【第 36 章】欺师灭祖
再说冉冉, 一个闪诀翻下楼去后,她立刻钻入人群,过了两个街后,在糕点铺子遇到了正在试吃点心的高仓和丘喜儿。
冉冉只说了“魏纠在此”后, 那两个人立刻吓得变了脸色。然后三人一路疾驰跑出了镇子, 待他们要往茶山上跑的时候, 冉冉闭眼细听,轻声道:“不好!有人追过来了!”
他们既然暗算了二师兄,那么一定知道师父的藏身之处。冉冉方才虽然出了镇子,但是魏纠只要派人朝着茶茗山的方向追,就一定会追到他们。
冉冉心知师父的身上藏有阴界灵泉,若是被魏纠察觉, 必定拼死相争,而他们若落到赤门手里,只怕师父会被这魔头要挟……眼下只能赶快通知师父,快些来解救他们。
想到这,她抬眼看了一下停在树枝上的一只喜鹊, 然后飞身跳起,快速地抓住了那鸟, 再从酒老仙送给她的符包里, 掏出了一张控禽符后,将它缠在喜鹊的细脚上,再放飞。这鸟儿被符所控,就可以像翠微山的乌鸦一般,可以寻人传话了。
做好了之后, 她简短对两个同门道:“听声音后面追来的速度很快,我们是跑不过他们的, 眼下唯有拖延时间,等着师父和师叔他们来救我们。”
说完她便四处查看,看到了一处山坳,树荫茂密,正好可以遮身。于是她说道:“快,去那里躲避,我们要快速打坐,减慢呼吸,这样才可以躲避来人的耳目。”
方才她在茶楼偷听的时候打坐静听,就连魏纠都没有察觉,还是后来起身的时候才被人发现。所以现在,唯有先藏匿起来,同时放慢呼吸,看看能不能逃开追兵。
丘喜儿和高仓也算是在望乡关里历练出来了,虽然想着魏纠开膛破肚的样子有些慌张,但是听了冉冉的话还是快速做出了反应,跟着她一起躲避到了山坳里。
待三人盘腿坐下时,默念被罚写了一路的静心诀,竟然很快入定,进入忘我境界,不光呼吸变得轻缓,而且心跳也渐渐放慢,恍如假死一般。
赤门的门徒很快就追击到这里,可是他们却突然察觉不到追击目标的踪迹,不由得顿下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此处四周树林茂密,到处都适合藏身。
其中一个抽出了利箭,朝着几处树林隐密的地方射去几十支冷箭。可惜除了扑棱棱飞出的惊鸟以外,并无什么人声。
于是几个门徒抓紧时间,继续往茶茗山的方向追撵而去。
当追兵过去时,丘喜儿睁开眼,倒抽一口冷气。因为她这才发现冉冉的胳膊上居然中了一箭,正在汩汩冒血,也不知她方才中箭的时候是如何忍耐住的。居然一声不吭,还能隐蔽住自己的呼吸。
冉冉此时从入定的状态恢复过来,胳膊抽痛不已,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苦,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小师妹,我们赶紧走吧,不然没等得救,你的血就要流干了!”
冉冉忍着气儿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现在哪也不能去,只能在原地等,你用布条口将我的胳膊勒紧,这样血流得会慢些,然后你们先走。不然……我只会拖累你们。”
丘喜儿和高仓互相看了一眼,高仓率先道:“我们不走,就在这陪你,若是丢下你自己走,我们有何颜面见你的爹娘?”
丘喜儿原本还拿不定注意,听了大师兄的话,顿觉有理,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条巾帕,将它打成条状,然后将冉冉的胳膊勒紧。
冉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动自己的血脉,让自己血脉呼吸呈现出如打坐一般迟缓的状态。
那雀鸟飞得再快,也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寻到师父顺利传达消息。而师父得到消息寻来也得需要些时间。所以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在师父来前不要血流干涸而死。
可惜老天连这一点时间都不愿给她。
就在丘喜儿刚刚替冉冉处理好伤口以后,冉冉的小耳朵突然动了动,然后低声道:“又来人了,快打坐!”
西山的徒弟本事不济,但是打坐的基本功很过硬,真是瞬间盘坐入定啊!
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赤门长老屠九鸢。她不放心,便带着两个门徒前来探看。
尊上如今正在养伤,不可动真气,所以这类追人灭口的事情,自然要她这个得力的左膀右臂前来料理。
走到这里时,屠九鸢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可是她肩头的一只红眼隼突然动了动勾嘴,发出刺耳的鸣声,然后扑动翅膀,如扑兔子一般朝着冉冉他们的藏身之处袭取。
赤门的红眼隼都是从小喂食人的血肉生长,所以第一时间便觉察到了人血的味道,直直朝着受伤的冉冉袭去。
高仓和丘喜儿连忙抽出各自的武器,在隼鸟袭来时,挥剑驱赶那尖爪的猛禽。
屠九鸢这时也看清了躲在山坳里的三人,不由得冷笑道:“苏易水怎么教出了这么一群窝囊废?惯会躲着,竟然不敢迎战?”
高仓是宁可一死酬刀剑的热血少年,听了这女魔头的讥讽如何能忍?哇呀呀地蹦跳起来,抽出宝剑就要跟她拼命。
可他还没有近身,就被屠九鸢一鞭子给抽得飞起,直直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屠九鸢手腕翻转,另一鞭子直直袭向了那傻愣愣的胖丫头的脖子。
她在这几个窝囊废的身上耽搁得太久了,这一鞭子就要勒断她的脖子,再结果了另外两个的性命。
丘喜儿被吓得傻了,根本不会躲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被冉冉撞开。
只见冉冉已经折断了胳膊上的长箭,然后再次拿起机关棍,缠住了屠九鸢的鞭子。
可惜这一招已经用老,屠九鸢早就有所防备,及时甩动鞭子,竟然一下子也将冉冉扯了起来,再次朝着粗壮的树干甩去。
被师父扔石头子练就的反应力再次发挥作用,冉冉在被甩向大树时,竟然扯了一把树叶扔向半空,然后让机关棍松开鞭子,整个人轻盈掠起,脚尖轻点落叶,犹如翩然惊鸿一般,在半空中跳跃飞舞。
屠九鸢甩动几次长鞭,都不能挨近这小丫头的身子,不由得心里一恼,干脆扔掉了长鞭,抽出了腰间的双刺,准备近身跟这属泥鳅的小丫头搏杀。
可是当她举刺袭去的时候,竟然发现这丫头扭转身子,双腿劈开,两手作势,使出了魏纠独门的霹雳空斩。
赤门的弟子都知道这招式的厉害,被击中者非死即伤。屠九鸢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便往旁边一躲。
冉冉抓住这一空档,高声猛喝:“摆阵!”
这次高仓和丘喜儿没有拉胯,迅速就位,摆出了降魔阵法。虽然此时没有二师兄,但是三人也可形成品字,默念口诀之后,立地生根。
其实冉冉方才急中生智,学的是魏纠当初在魔藤林子里,与苏易水搏斗的招式,空有其形,并无什么威力。但是她天生记性好,只看了一眼,竟然学得惟妙惟肖,足可以狐假虎威。
屠九鸢也是闪避了之后,才猛然领悟到这一点。她两次被这丫头诓骗,一时间恼羞成怒,鞭子再次袭来时,已经痛下杀手。
不过苏易水亲自摆布的阵法,看着平淡无奇,却攻守兼备。这几个菜鸡在望乡河历险之后,一门心思钻研阵法,小有成就,如今实战之下,竟然应对从容。
屠九鸢再次甩起鞭子,可就算鞭子密如雨点也泼洒不进来。
可是冉冉心知,自己受伤的胳膊支撑不了太久,一旦她倒下,这阵就破了,到时候他们三个一个都活不成,所以……她绝对不能倒下!
屠九鸢也注意到了她胳膊上逐渐扩大的血渍,知道她是最弱的一环,所以集中攻向冉冉,立意要将这小丫头击溃。
看那个胳膊伤得很重,她年纪又小,按理说这样的关卡应该一脸的惊慌。可是屠九鸢在不断疯狂攻击的同时,发现这小丫头脸上的表情竟然逐渐变得刚毅,尤其是那一双眼,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凌然冷意……
盯看久了,竟然勾起屠九鸢有些不太愿意想起的记忆……好像她曾经跟拥有同样眼神的人如此鏖战过,而她败得溃不成兵,匍匐着求饶……
想到积郁难耐之处,真叫人发狂,屠九鸢突然咬破舌尖,使出了魔修也不会轻易使用的魔体散功大法,自损一层功力来激发身体所有的潜质,短时间内功力暴涨一倍,便可速战速决!
这一次,西山的三个虾兵蟹将再也抵挡不住,冉冉被屠九鸢一口魔血迸溅了眼儿,一时睁不开眼,立刻被一鞭子给甩飞了。
屠九鸢发出一声狂笑,再次举刺朝着小丫头的心脏处扎去……
可就在她快要挨近冉冉之际,突然一阵迅猛的力道袭来,震得屠九鸢飞身而起,重重落在了地上,嘴里冒出汩汩鲜血。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苏易水一脸暴怒,犹如天神般突然而至,而此时冉冉体力不支,再也支撑不住,颓然从半空落下,正好稳稳落入了苏易水的怀抱里。
屠九鸢甚至来不及感应,就再次被苏易水一掌劈来,刚刚损耗了一层功力的她甚至还来不及招架,就再次被震飞了出去,当一口口鲜血喷涌而出时,屠九鸢心知灭口的任务就此功亏一篑了,她受了重伤,也不敢恋战,赶紧带着随从疾驰而去。
丘喜儿定睛一看原来是师父面色铁青地抱着小师妹,顿时带着哭腔道:“师父,您总算来了!”
苏易水没有搭理她,伸手点住了冉冉止血的穴位。
冉冉此时有些失血过多,费力睁开眼睛,对师父喘息着说:“师父……二师兄被赤门下了阴招,正在镇子里的槐树胡同第二个院子里……”
听到冉冉费力说话,苏易水的语气十分不友善:“闭嘴,还不赶快调息止痛!”
冉冉很听话,干脆连呼吸也不调整了,直接脖子一歪疼昏了过去。
这一昏过去倒也省事,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就躺在热汤馆房间温暖的被窝里,受伤的胳膊也已经包扎妥当,虽然还有一丝丝的痛,但是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最起码她还可以伸胳膊去摸枕头边装着地瓜干的布袋子。这些地瓜是她从翠微山上拿下来的,乃是酒老仙的赠品。那些用符调息过气候的土地长出来的地瓜特别甘甜,不但适合酿酒,还特别适合晾晒地瓜干,咬一口既有嚼劲又唇齿甘香……
就在这时,端着稀粥进来的丘喜儿进来,一看到她醒了,顿时一脸惊喜地放下粥:“小姑奶奶,你可总算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冉冉想了想道:“昏睡了能有三四天吧?”
丘喜儿没想到她居然能猜出来,佩服之余,说:“正好三天呢,不过你怎么猜出来的?”
冉冉指了指嘴里的地瓜干:“没有上次吃的那么温润了,估算变硬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三四天……快些拿粥过来,我感觉好饿!”
这种吃货估算时辰的本事也真是无人能及了。
可惜丘喜儿压根没心思佩服冉冉,一边扶起她喂粥一边说:“你这一睡,都赶上天上一日了。这人间已经翻天覆地了!”
冉冉真的饿了,一边吃一边示意师姐别再卖关子了,赶紧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丘喜儿便从头说起。这第一件就是那日师父真是吓人,抱着负伤的她一路疾驰,而且是弑神附体,佛魔挡路者皆杀。那几个寻不到踪迹的赤门追踪者后来又折返了回来,正撞在了火山口上。
丘喜儿回忆,当时的场面十分惨烈,师父大开杀戒的时候,魏纠那种开膛破肚的残暴都算是小场面了。
“手撕活人啊!而且还没落地就被烧成了灰烬!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十几个赤门的门徒连个渣都不剩……”
丘喜儿忍不住又连打两个冷颤,接下来便说起了另一样事情:“二师兄一直泡在水缸里受刑,师父说要散尽他的筑基,将他撵出师门……”
冉冉抬头,微微瞪大了眼睛。
原来冉冉昏迷以后,苏易水立即带着她折返回茶茗山。而二师叔则带着高仓和丘喜儿会去寻找白柏山。
也许因为知道白柏山是废棋了,又或者怕被苏易水逮到,屠九鸢似乎并没有回那小院子喊人撤退。所以当二师叔一脚踹开门时,正看见二师兄一脸痴迷地抱着个黑粗的大汉在床上躺着。他的嘴还在大汉长着黑毛的大脸上拱呢……
用丘喜儿的话讲,看到了那情景,真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珠子,立刻忘掉自己看到的辣眼睛画面。
那大汉看到有人闯进来,立刻要起身,却被二师叔手疾眼快点了穴位。
二师兄居然还维护着那大汉,将他护在怀里,直嚷嚷莫要吓到他的柔儿。
二师叔气哼哼地给他的嘴里塞了一颗静心丸,等白柏山清醒过来,看清了他的“柔儿”那连鬓胡须后,吓得惨叫一声,一脚就将“柔儿”踹倒在了地上。
再然后,可能是想到了他跟“柔儿”这些天的耳鬓厮磨,白柏山当时恶心得大吐特吐,据丘喜儿回忆,连隔夜的茶饭都要吐出来了。
虽然白柏山被大师叔及时救回,可他到了山上就被捆了起来,他还一个劲儿的喊冤枉,只说自己是中了魔教的阴招,这才一时色迷心窍的。
据他说,起初不过是他在街上被风吹得迷了眼睛,突然有人用湿手帕替他擦眼,等他张开眼时,发现是个美丽至极的姑娘,顿觉惊为天人,那姑娘又跟他问路,于是就此相识。后来他下山帮着二师叔买东西时,又跟这姑娘相遇,只因为那姑娘实在生得貌美,他一时忍不住动了凡心。可如此与佳人约会,若是师父知道了,必定会谴责他修真之心不定,所以他才偷偷下山,与之约会。
就是跟佳人约会甚是耗费气力,每次他都会打瞌睡睡着,但真的没有做过出卖师父的事情来。
白柏山说得振振有词,直言等小师妹醒了,跟她当面对质也不怕!
苏易水也懒得审他,只是命人暂时将他捆起来,然后扔到了水缸里,足足被泡了三日。
而苏易水则每日亲自煲药,让冉冉煎服。
现在冉冉醒了,倒是可以跟二师兄对峙了。
看着小师妹拖着手臂而来,二师兄虽然被捆,也迫不及待地从水缸里站了起来,嚷道:“小师妹,你快跟师父说说,我真的没有出卖师父,倒是被魔教中人轻薄劫色,我才是受害者啊!”
……
冉冉谨慎后退,对苏易水道:“师父,他应该是中了角鬼之毒,还请莫要沾染到他……”
羽童在一旁冷声说道:“主人也发现了他体内有毒,所以这几日将他扔在加了黄牛胆和香炉灰的水缸里,如今这毒应该也清除的差不多了。 ”
听二师叔这么说,白柏山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这几日让他泡水缸并不是在惩罚他,而是替他解毒。
想到这几日他在水缸里指天骂地,大呼委屈时,白柏山不禁羞愧得有些抬不起头。
不过师父既然肯管顾他,是不是意味着师父不会将自己逐出师门?
苏易水淡淡道:“你浸泡角鬼之水数日,筑基已经受损,就算解了毒,也不可逆转。所以我也不必给你散去功力了,你我师徒缘尽,你自可下山娶妻生子去了。”
这种角鬼邪门得很,有让筑基聚集不了真气的功效,碾压成粉用来泡澡,药效更加霸道。幸好苏易水有些洁癖,从来没去泡温泉,不然老早就中招了。
很显然,魏纠想要控制二师兄,让苏易水中毒,然后趁机来个马踏连营,一举端了西山众人,夺回结丹,报仇雪恨!
白柏山一直怀有称霸三大门派,成为一代传世佳话大能的宏愿,可是听到自己如今快成了废人,顿时坐回了缸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流泪一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若不是被邪灵驱使,绝不敢背叛师父。师父神通广大,而且医术高超,一定能想出解了角鬼之毒的法子来。
一个还算斯文的少年哭成了三岁满地打滚的孩子,就连大师兄和三师妹也忍不住替他求情。
苏易水似乎一直无动于衷地听着,直到后来才缓缓地说:“你白家当初曾经舍身护过一位西山前辈,为此受了重伤,这份人情我一直记得,所以才收你为徒。你身上的毒性至深,就算留你在西山也是废人一个,更何况你此番色迷心窍,连累同门遇险受伤,原本该以死谢罪,现在只是驱除出师门,也算成全了师徒一场的情谊……你自去吧,下山前可以去羽童那里支取些银子,回家做个小生意也是富富有余。”
说完之后,他再懒得跟白柏山废话,径直起身离去。
白柏山好不容易止住了悲戚,忍不住凝聚真气,却发现自己的丹田真的是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当初入门的这几个小徒弟里,他也自认为自己天赋最高。谁想到一遭被人暗算,一年多的修为全都没了。
他熟谙修真不成文的规则。若是一旦成为弃徒,背负了欺师灭祖的名声,那就再难以翻身,恐怕其他名门正派也不肯收他了。就连苏易水当年背叛了沐清歌,大义灭亲,虽然得到正道们口头的赞誉,可他们背后其实也不齿苏易水的行径。
可是最后,苏易水连见不都肯见他,给了银子后,便让他下了茶茗山。
白柏山不肯离去,便跪在山下,就连下大雨,也不肯起来。
苏易水也不管山下赖着不走的那个,问明了是丘喜儿提议下山后,也罚她和高仓挨了竹板子,打得他俩一天不能下地,只能垫着软垫子坐。
冉冉觉得自己这次其实也闯了大祸。只是先前受伤昏迷逃过了一劫,也不知师父现在要如何罚她。
【第 37 章】李代桃僵
只是师父迟迟没有给她定罚, 这种且等着的滋味,竟然比挨罚还要难受。
晚上的时候,冉冉央求大师叔给跪在山下的二师兄送了两张烙饼,免得他饿得昏倒。而她尽量缩在屋子里不敢见师父。
可之前已经睡了三天, 实在不好赖在床上, 第二天, 冉冉穿好衣服,走到汤馆旁的竹林散步时,正好看见从山上打猎归来的师父。小白虎跟在他的身后,叼着两只兔子雄赳赳地走着。
苏易水看到了她,说道:“你该换药了。”
冉冉看师父表情如常,并不像昨日轰撵走二师兄时那般生气, 于是乖乖跟着他回了屋子。
小白老虎放下兔子后,很懂事地又叼来了苏易水看病的药箱子,然后趴在一旁看苏易水给冉冉换药。
白莹莹的胳膊上有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很醒目。按理说几天过去,伤口也该结痂了。可是冉冉的胳膊却依然在冒血,全靠涂抹的止血药粉, 才勉强止住。
看着师父娴熟的动作,冉冉想到难道这几日她的伤口难道一直是师父亲自包扎的?
冉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从小就是这样的体质, 一旦受伤, 总也止不住血,以前爹娘都吓坏了,找了好多的郎中看,也不管用。所以久而久之,爹娘都不放心我出院子, 就怕我在外面跌倒受伤。”
苏易水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给她涂抹药粉, 再慢慢用干净布带缠绕,神医的手法就是高妙,冉冉看着师父的侧脸一不小心看呆了,连疼都不觉得了。
不过在包扎好伤口后,苏易水总算是张嘴说话了:“我昨日赶走白柏山,独独你没有替他求情,这是为何?”
冉冉小声道:“我求情有用吗?”
当时二师叔都忍不住求情了,师父不也没有理会?
苏易水听了徒弟的问话,面无表情,一时不知他的喜怒。
冉冉不好打马虎眼,只能老实作答:“您让我们每日抄写静心咒的时候,便说了这个是修真的基础,让人清明刚正。每日抄写,除了摒除邪气,对于抵抗迷咒一类的旁门左道也有同样的功效。可二师兄除了起初做做样子,余下的时间里,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到了茶茗山上时,他基本上就不再写了。若是他坚持功课不耍滑,就算一时大意被赤门暗算,也不至于被迷心咒迷得神魂颠倒,犯下如此错处。所以他虽然并不想犯错,可平日里却给犯错埋下祸根。师父不想教他也是有缘由的,我何必让师父为难?”
她说完这些后,抬头看着苏易水,却发现苏易水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我还以为你跟他同门一年,必定不忍心呢……原来的你可是心软的很……”
冉冉虽然不知道苏易水为何会说她以前心软这类的话来,但二师兄的错的确有他自己的原因:“小恶不惩,必成大恶。修真一道,原本就让人有了超越常人的本事,若是教出个恶人来,岂不是贻害千年?二师兄若没有明确自己为何修真,下山也好。他喜欢的无非是站在顶端受人仰慕,如此这般还不如下山考取功名来得要快些……不过……”
这个“不过”拉音拉得略长,冉冉小声又说道:“二师兄固然有他的不对,可是师父您也有不对之处……”
苏易水平静问道:“哪里不对?”
“我们这些弟子都是心智不稳的少年……原本善恶就在一念间,师父您明知道那灵泉的遗害不浅,却从不督促检查我们弟子的功课,若是您严厉些,二师兄也不至于闯下这般祸事……”
苏易水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说到:“所以是我这个师父做得不对了?”
冉冉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多言,连忙说:“弟子不敢,师父无论怎么做都自有一番理由。”
苏易水面无表情道:“我也是人,为何不能错?若有一天,你发现我是十恶不赦之人,你当如何?”
冉冉觉得喜欢考试的师父又突然考她,真是叫人有些措手不及。这个考题可真刁钻。若是助纣为虐显然不能过关,可若说自己会大义灭亲,杀师证道,又怕步了二师兄的后尘。
用脚趾用力抓了抓只剩下一个的“逢考必过”鞋垫子,冉冉诚恳答道:“师父您如此孤高品行,怎么可能为恶?若真有这一日,也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弟子不才,愿陪在师父左右,承受天诛地灭之苦,与师父同生死共进退!”
也许是鞋垫子显灵,听了这般马屁味十足的答案,师父冷漠的脸上竟然显出一抹苦涩的……痛苦神色,似乎是她的回答,勾起了他不甚愉快的回忆。
冉冉提心吊胆之际,就听师父道:“记住了,以后不准远离我半步!”
冉冉半抬起眼,觉得这条门规有些怪怪的。她试着辩解道:“……师父,您门规有些不严谨。就算是成婚的夫妻,也没终日黏在一处的。这半步如何去算,睡觉沐浴什么的,都不可能在一起啊!”
苏易水看着小徒弟皮皮的样子,眸光一盛,突然低头挨近道:“你要是做不到,我会帮你做到的……”
冉冉猝不及防,被师父贴过来的气息笼罩,只鼻尖对着鼻尖,呆呆看着苏易水的眼。
他的眸光深幽,满是冉冉看不懂的深意。
就在这时,羽童正好捧着特制的臂托走进来。冉冉的胳膊不好乱动,所以曾师叔做了个轻巧的臂托,正好可以固定她的手臂,免得伤口裂开。
可她没想到一撩门帘子,却是如此暧昧的情形,那薛丫头的脸儿,快要和主人的挨在一起了……若是她晚进来一步……羽童吓了一跳,有点不敢往下想。
而且这样的情形,二十年前倒是常见的。
吊儿郎当的沐清歌经常把表情木讷的年少主人堵在水榭长廊,逼着他挨着墙站,单手支在他的耳旁,言语暧昧地撩逗着他……完全是市井浪荡公子哥逗弄民女的架势!
每次看到主人放在身侧的紧握的双拳松了又握时,她总是义愤填膺,觉得沐清歌太欺负人了!
可如今情形却颠倒过来……
看冉冉局促地用手指捏着裙子的样子……嗯,主人对徒弟也太严苛了!就算训人也不必挨得这么近,看把丫头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秉承着主人的一切都是对的,羽童自发化解了眼前一幕的深意,连忙笑着道:“主人,她已经知道错了。如今白柏山被赶出了师门,高仓和喜儿两个孩子也挨了板子。至于冉冉,她已经受伤,自然也知道错了。你说是不是啊,冉冉……”
说着,羽童冲着冉冉一挤眼睛,示意她赶紧跟师父承认错误。
冉冉闷闷点了点头,稍微检讨了下自己,方才她的确是跟师父顶嘴了。
晃晃头,撇掉方才暧昧的一幕,冉冉更加不放心的是魏纠使用如此下三滥的招式,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另外他与沐清歌约在三天后华阳山相见,不知又要对沐仙长使用什么伎俩。
可听冉冉说起,苏易水却不以为意道:“沐仙长的事情,何必我们这些外人操心,对了,你私自下山还没罚,既然受了伤,便免了板子吧。去!再将御风诀抄写四百遍!”
冉冉表情微微一垮,该死的赤门爪牙为何偏偏射她的左胳膊?若是右胳膊岂不是能免了罚?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白柏山跪在山下摇摇晃晃的第三日,苏易水突然开口让大师叔将他带了回来。
苏易水跟白柏山说,他若想重回师门也行,但是要留在曾易师叔的身边,跟着他学习以脚代手。吃足了疾苦,才可重思做人的真谛。如果有一天,白柏山能用自己的双脚组装出一个自鸣钟,足可见毅力坚定,那么苏易水便会收回前言,重新再将他收回西山门下。
白柏山听了一阵狂喜,当即便跟师父表示,不管这考题有多难,他都会竭力完成。
冉冉听了,倒是试探问过师父,是不是她那日对师父的冒犯之言,让师父改了主意。
不过苏易水一边调试琴弦,一边淡淡道:“收些逆徒,才可懂为师的辛苦,我之前教你们不上心,少不得自罚一下,给自己寻些苦头吃。”
冉冉有些不确定,他口里的“逆徒”指的是二师兄,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她。但是师父肯原谅二师兄,再给他一次机会,还是值得高兴的。
再说,丘喜儿他们也是一阵后怕。二师兄的事情,也算是给惫懒的几个人敲响了警钟。虽然师父看起来像放羊归山,但是若真做错了事情,罚起来也是不留情的。
所以茶茗山虽然风景依然秀美,汤池子也舒适好温泡,山下的镇子更是热闹繁华,高仓和喜儿却不敢再惫懒下去,每天早早晨起打坐筑基,默背各种心法口诀。
冉冉受伤,虽然是很好的偷懒理由,却也不敢用,罚写口诀之余,捧着师叔带来的书认认真真地修习。
而二师兄认真地剪了脚指甲,又用白醋泡脚以后,开始跟曾易师叔一起,练习以脚代手。每日吃饭的时候,也要用脚夹着调羹吃。
只不过,他暂时不能跟大家一起打坐筑基,而是搬到了曾师叔汤池的工人房里去住了。平日里,他还要在汤池做些粗活,抵了饭伙钱。
曾师叔给冉冉做的手托很好用,看书闲暇的时候,冉冉会到花园里采花,然后攒上一瓶摆在师叔的作坊案子上。
这日她又来花园散步,看到一处池子边有大捧盛开的栀子花,她便干脆决定在此做了今日的打坐功课。于是她找来垫子,坐在池边看着游鱼,然后慢慢入定。
这处池子离曾师叔的作坊很近,她隐在花丛里,一旦入定,便可以听见曾师叔用小挫子磨着零件的声音。
她昨天曾经听师叔说过,他要给她打造个轻便的软银甲――刀枪不入的那种,这甲据说是用南方一种韧性很强的藤条缠绕上软银抽拉的细线钩织而成,很费功夫。
冉冉当时看了一会,便跟师叔说不必这么麻烦,反正她以后跟在师父身边,不敢再随便下山,也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
可曾师叔却不依从,执拗地非要做。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应该是师父苏易水。
曾师叔开口说道:“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将她留在我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若跟着你,迟早有天又会重蹈覆辙……”
他还没有说完,苏易水便冷冷打断:“不必,她必须留在我身边。”
接下来,便是曾师叔的一声长叹:“于她而言,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已经放下一切,你为何还要放不下?既然许了她平凡,为何不坚持到底,再给她一份岁月静好的安逸呢?”
听了这话,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只听低沉的声音幽幽道:“我从未拿起过,又如何放得下?”
说完这句后,师父就大步离开了。
这段话没头没脑的,冉冉听得有些云山雾罩,只是她也不是有意偷听,实在是打坐后的耳朵太灵,总是听到些别人的私隐。
这次冉冉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等师父走远了,她才从花丛里站了起来,回到屋子里时,她脑子还在思索他们说的是谁。
也许是师父与师叔的故人,她不认识也很正常。但是能让师父拿不起,放不下的会是谁,又是男是女?可师父却笃定地说,要将她留在身边……
冉冉倒是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以后有机会,倒要问问二师叔,师父修真了这么久,有没有动过心思去找位仙侣作伴呢?
突然,她灵光一闪,他们说的该不会是……二师叔羽童吧?长久留在师父身边的女人,不只有羽童吗?她从小跟着师父一起长大,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吧?
冉冉一下子话恍然,想到师父平日里对羽童也不是话语很多的样子,还真是将爱意藏得很深呢!
看来她以后提醒三师妹在二师叔面前谨言慎行,因为二师叔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她们的师娘呢!
可若真是这般,沐仙长岂不是白白相思两世,而不能跟意中人如愿双宿双飞。
在茶茗山的一番修整之后,几个受了冻伤的人都得以将养,过些日子就该回转西山了。而魏纠损兵折将之后,似乎又消停了一阵,并没有急切来找苏易水算账。
但是最近天色异变,频频有雷雨发生,而且多是集中在修真聚集的名山。看来许多大能即将飞升在即,这等违背天道轮回的事情自然引来天雷异像。
此时转生树上的人参果,就显得有大用途了。可惜沐清歌老早就想出了应对之策。
她离开了望乡关之后,便借着给陛下炼丹的借口,躲到了大齐皇宫里。
大齐的开国陛下曾经也是位半路回归的大能,修仙不成,却一路高歌做了皇帝。当初修建这皇宫的时候,也是请个高人指点,按照伏羲八卦阵法排布,宫殿地基里铺摆了无数吸灵石。所以入了这皇宫的奇人,不管有多通天的本事,灵力都会受到干扰,不会对大齐的皇嗣形成威胁。
沐清歌躲避到这里,虽然用不上修真灵力,却也不怕有人来抓她顶缸。任凭各个山头电闪雷鸣,她只管躲在皇宫里安然享受着陛下的礼遇。
而且她虽然得了新炉,却借口中了魏纠的怨水,灵力受损,不能开炉,倒是很顺利地不必露怯了。
苏域很宠沐清歌,为了方便她居住,苏域将西宫一隅全都拨给了她,还有专门的宫门供她进出。不仅给她调配了服侍的宫女,锦衣玉食,各类珍宝也不在话下。就连宫内最受宠的娘娘也不及沐清歌这般的享受。这等堪比国师的礼遇也是让别人羡慕不来的。
这天宫外递来拜帖,说是空山派的温红扇要来拜见战娘娘。
听到温红扇要来见她,沐清歌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头,大约这位温仙姑要对她说些将功折罪,让她贡献修为替空山派的温师太顶天雷一类的话。
原本她是不想见的,不过想到自己可以从她的嘴里套出些空山派的近况,于是沐清歌便命人带温红扇进来了。
曾经花容月貌的空山红扇,曾经何等风光?当初她因为替苏易水的母亲求来灵药,就此成为苏母的救命恩人,苏易水还在九华派时,两个人甚至差点在苏母的主持下成婚,结为修行伴侣。
只是后来沐清歌设计,让苏易水立下魂誓,跟她打赌失败以后,他离开了九华派,被迫投入到西山门下,两个人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再后来,沐清歌因为嫉妒划破了温红扇的脸时,温红扇便向苏易水哭诉。苏易水怒不可遏,痛斥沐清歌乖戾残暴,两个人甚至大打出手,苏易水更是离开了西山。
可惜啊,曾经将苏易水迷得神魂颠倒的温姑娘,现在脸上的疤痕狰狞,青春褪去的脸蛋上,满是岁月的疲惫不堪。她很愿意近距离欣赏温红扇的这种落败岁月的不堪。
当沐清歌一身金线彩衣出现在温红扇面前时,温红扇的这种颓态果然被衬托得淋漓尽致。沐清歌很满意这种被高高仰视的感觉,微笑着问道:“不知温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温红扇冷冷说道:“有些私隐要跟你说,还请你屏退左右,免得入了别人的耳朵。”
沐清歌觉得温红扇在故弄玄虚,勾起嘴角笑了笑,起身便想离开。她不过是想看看昔日苏易水迷恋的女人如今的狼狈罢了,对她要说什么并不感兴趣。
可就在她错身的功夫,温红扇低低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话让沐清歌的身形一顿,瞳孔也微微放大。
不过她倒是很镇定地挥退了左右,待只剩下她俩时,她才微笑着问:“温姑娘,你这问题太怪了,什么叫我是谁?我当然是沐清歌了。”
温红扇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冷笑一声:“你在绝山上时,曾经跟我道歉,说是抱歉当初入魔划伤了我的脸。”
沐清歌微笑看着她,试探问道:“难道你不肯原谅我,便来找我的晦气?”
温红扇突然哈哈笑开了,脸颊上疤痕也因为笑得太用力而略显狰狞,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复又冷冷说道:“别人都以为我脸上的伤是沐清歌所致,可是只有她跟我知道并非如此。当初我设计想要苏易水误会她,所以故意挨着她的剑划伤了自己的脸,只是我并不知沐清歌的那把剑刚刚杀了毒蛇,血毒未清,以至于小小的伤口溃烂得不成样子,才留下了这道疤。当初沐清歌因为我的故意构陷,此后正眼都不看我,你却因为我的脸跟我道歉?”
温红扇的话让沐清歌表情微微一僵,她强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红扇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你顶着这张脸,就以为自己是沐清歌了?殊不知,了解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假货!”
这话让沐清歌的脸色一紧,突然抽手出招,袭向了温红扇。
温红扇此来其实不过试探,没想到一试便使出了假货的底子。
她乃空山派温师太的义女,自然身手了得,虽然沐清歌攻势凌厉,她也应付得从容有余,嘴里还在笑:“我早就听赤门的人说,那树上结了两个果子,原本还半信半疑,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沐清歌听了这话,心里一紧,急急收势道:“你说什么,你知道那树上结了两个果子?那另一个灵果在哪里?”
温红扇闪身跳到了一旁,看着这个假货的反应,不禁玩味道:“怎么你竟然不知道另一个灵果的下落?”
她原本以为这又是沐清歌的狡诈计策,弄出个假货来李代桃僵,而她自躲起来逍遥快乐。没想到这个假货竟然好似不知另一个灵果的事情,可真有趣了。
【第 38 章】胡乱认亲
在绝山上时, 温红扇看见这从灵果里降生的沐清歌张嘴就跟她道歉,这才心中生疑的。
至于两个灵果的事情,则是她们空山派那日抓到了一个赤门的喽啰,从他的嘴里拷问出来的。因为魏纠先前在山下搜村, 到处寻找一个庆庚年降生的女孩, 所以温红扇辗转打听了一番后, 推敲出了事情的原委。
她此番前来就是探探假货的底子,顺便再看看能不能套出真正的沐清歌的下落。没想到这个假货竟然也不知,还真是……有些意思。
沐清歌此时不用怨水发作,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发冷――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居然有人发现了转生树上结下两果的事情。也就是说,本该早夭的果子, 也许到现在还活着?
沐清歌的手都在颤抖,心里一时间乱得很。
在以为“她”没了的时候,她的心里也难过了一下,只是想着自己连同“她”的那份活下来便好,如此一来, 就变得心安理得了许多。可现在惊闻“她”也许还在,一时间心里倒是惊恐多过了惊喜。
苏易水一直对自己异常冷淡……难道是他也知悉了转生树长了两个灵果的秘密?想到他心知肚明, 却冷眼看着自己演戏, 那种羞愤感简直从天灵盖直直劈了下来。
沐清歌深呼吸了一口气,重又恢复了镇定:“你特意来此,不会就是要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吧?你说转生树还结了一果,那它现在在何处?”
温红扇看这个假货还在强撑,倒也不恼, 只是冷笑了两声后道:“让我猜猜你是谁?当初沐清歌之所以会陷入三大门派设下的包围圈,全是因为她急着要来解救落入‘困境’的妹妹沐冉舞。却不知, 这是她的亲妹妹与外人给她设下的死局。啧啧,沐冉舞,虽然是沐清歌的妹妹,却根骨平庸,修真全无建树,让人看了过目即忘,全然不会给人留下印象,可就是这么无害般的存在,却心思歹毒细腻,坑害起亲姐来毫不犹豫。”
“闭嘴!你若再敢乱说,绝对走不出这大齐的皇宫!”沐清歌的眼睛渐渐冒出血丝,声音突然声嘶力竭了起来,显然是动了真气,再也绷不住镇定的假象了。
听到她的威胁之言,温红扇不以为意地又冷笑一声:“看来你还真是沐冉舞……你可真厉害,想当初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丫头竟然有这等通天本事。既然是这样,我们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沐清歌,或者说是沐冉舞眯起了眼睛:“你说的合作是什么意思?”
温红扇冷冰冰地道:“沐清歌与我三大门派有不共戴天之仇,绝对不能让她逃之夭夭,慢慢壮大羽翼!”
沐冉舞也冷冷地回看着她,思索了片刻之后,终于缓缓笑开了:“你要如何跟我合作,说来听听。”
温红扇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道:“当然是先把她给找出来!”
沐冉舞笑着了,她的脑子快速思索了一番后,终于说:“好啊,希望我们此番能够合作愉快。不过在此之前,须得劳烦温姑娘帮我做一件事情。”
说完,她低声在温红扇的身边耳语。温红扇的眼睛却听得越瞪越大:“你怎么敢……”
沐冉舞将手指轻轻摆在唇边虚了一声:“温姑娘,想成大事,你就得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你不觉得空山派的掌门该换一换人了吗?”
……
且不说宫中的沆瀣一气,再说薛冉冉跟随师父一路游山玩水,回到了西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自己给爹娘买的礼物,准备下山看看他们。
但是新门规有云:“不能离开师父半步。”她想要下山,自然得跟师父请示一下,看师父能不能破例让她回去探亲。
虽然修真之人要隔断红尘,但苏易水很体谅半吊子的徒弟,听她说完便点了点头道:“我陪你去。”
薛冉冉听了也很高兴:“我娘做的豆花很好吃,配油炸红豆饼更好!到时候我让娘做给师父您吃!”
只是下山的时候,她拎提的东西又是大包小包的。大师兄高仓因为上次接冉冉上山时,帮师妹拿东西被师父罚过了,再不敢乱献殷勤。所以冉冉只能自己拎提东西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下走。
可没走几步,苏易水便伸手接过了她拎提的东西:“你手伤还未全好,须得静养。”
说完,他便迈开长腿走在了前面。
谪仙如尘般的男子可以手持拂尘长剑,可以执笛弄箫,但拎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还有花花绿绿的布料子,显然就不那么协调了。这等陪着新过门的媳妇回娘家的架势……真是折损了师父俊逸脱俗的气质!
冉冉走在后面,实在是又感动又抱歉。
师父!您这般疼爱徒儿,徒儿唯有扇枕温衾,卧冰求鲤才能报答您老的恩情……
于是冉冉握了握拳,暗暗许愿后,便快步跟在师父的后面,一路蹦蹦跳跳,哼着小调前行。
苏易水虽然腿长,可走得并不快,他慢慢地便走到了冉冉的后面,看着晨曦朝露泼洒在林间,将他前面的那个女孩镀上了分外朝气耀眼的光芒……
突然她转过头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笑着喊道:“师父,您快些啊!你看,前面还有松鼠在打架呢!”
不知不觉中,他冰冷惯了的表情,似乎都被女孩温润晴朗的笑容,融化了几分……
此时山下的镇子里,已经炊烟升起,乡民开始走动起来了。
巧莲夫妇因为经营早餐摊子,起得很早。当薛冉冉带着师父来到镇上的早餐摊前时,三张泛着油渍的小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生意虽好,可巧莲的脸上却不带笑,仿若眉宇间满是愁容的样子,直到抬头收钱时,瞥见女儿蹦到了她的眼前,这才一脸惊喜地迎了过来。
“乖小囡,什么时候回来的?娘都不知道!哎呀,苏仙长,您怎么也来了?快,快上屋里去坐!”
这师徒的到来,让在摊子上吃饭的人都有些看呆了。
乖乖,哪里来的一对俊男美女?竟让人的目光来回游弋,不知盯看着哪一个才好了。
巧莲嘴里招呼着女儿和苏仙长,其实那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女儿看:这是她的女儿啊……可怎么月余不见,变得这么好看?虽然眉眼依稀还是她养大的乖小囡,可巧莲就是觉得女儿的气质神韵都变得……有些形容不出来的美。
做娘亲的,看到自己的女儿女大十八变,那真是从内而外的自豪,所以稍微吃惊一下以后,满溢的就是欣慰和得意了。
巧莲微笑着接受着街坊邻居们的恭维,然后恭恭敬敬地将苏仙师请到了摊后的屋子里,又拿了抹布把小院子里的小木桌擦了又擦,再让女儿端着盛好的豆花来给苏仙师品尝。
巧莲卖的豆花浇头是冉冉的配方,有甜有咸。问清了师父想吃甜味的后,冉冉便调了一碗花生红豆的给师父。
等巧莲忙完了前面,便赶紧回来招呼苏仙长。看着女儿问她喜不喜欢买来的布料子,巧莲笑着摸着女儿的脸道:“我家小囡买的,都是顶好看的。”
以前几次,她都是跟自家男人在山下的草亭里匆匆跟女儿见面,这次能见到苏仙长,自然要问一问女儿何时才能圆满出师。
当听闻女儿居然要在西山修行很久时,巧莲的脸上露出了难色:“那她岂不是……不能嫁人生子了?”
薛连贵生怕妻子的问话惹得仙长不快,若是不收女儿了岂不是性命堪忧?连忙打断了巧莲的话,又忙给她挤眼色。
“嫁不嫁人有那么重要吗?你我都是平头百姓,冉冉要是现在嫁,也寻不到好的,到时候岂不是耽误了终身?”
巧莲听了薛连贵的话,不知怎么的,居然背起身来捂嘴,一个没忍住哭了起来。
冉冉吓了一跳,连忙过去问娘亲怎么了。
可巧莲看了看苏易水,欲言又止。
苏易水放下了豆花,对冉冉道:“我去街口转转,你不要乱走,我一会来接你。”说完苏易水便起身出去,给薛家三口留下独处的时间。
苏易水长得高大,为人清冷,又不是平易近人的长相,他坐在院子里时,薛家夫妻颇有些坐立都不适之感。现在苏仙长走了,夫妻俩长出了一口气。冉冉心细,早发现娘亲有心事,方才也不知爹爹说的话哪里勾出了娘的愁肠,惹得娘哭。于是她便问娘,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巧莲这几日坐卧不宁,此时看到了冉冉,也心知瞒不住,终于下决心告知女儿她身世的真相。
“冉冉,其实……其实你不是我和你爹爹亲生的孩子……”说完这话,巧莲的呼吸都屏住了,静等着女儿的反应。
可冉冉眨了眨眼,倒松了口气:“就是这事害得娘心烦吗?我早就知道了,娘是在绝山上捡的我。”
这下子,换成木匠和巧莲面面相觑,大吃一惊了。
“你……早就知道?这怎么可能?谁告诉你的?”
冉冉笑了笑:“娘,我六岁时,有次你跟外婆说话,我正躺着睡觉,其实还醒着,便将你俩的话都听进去了。”
那时,她病得太勤,家里的银子用得太多,知道冉冉身世的外祖母不忍心看女儿和女婿日子清苦,便劝她俩将冉冉卖了。
穷苦人家卖儿卖女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更何况冉冉还只是个捡来的孩子。可是巧莲死活不干,干脆进了里屋,用被子包裹起正在睡觉的冉冉,赶着夜路回家去了。
巧莲听了女儿细声细语的讲述,都惊呆了。女儿说的这事,她依稀还有印象,当时冉冉也不过六岁大。她居然心里全都明白了!
想着冉冉在那之后,似乎的确是少了些孩子的贪玩性子,虽然身体不好,但总是竭力地帮着她洗衣服,打水,还有做饭……另外,就是她再去求医问药的时候,冉冉总是哭闹,直说不爱吃药,不准她去花钱买药。她当时还以为小孩子嫌弃药苦……原来竟然是这般原因……
巧莲的心里一酸,又哭了出来。
这孩子这么懂事,是怕爹娘不要她了吗?当时她那么小,听了这话,得多彷徨害怕啊!
看娘亲又哭了,冉冉连忙给娘亲拭泪,然后说道:“我当时小,不敢跟娘亲说自己知道了,不过后来又觉得没必要说,毕竟我身体太弱,就连隔壁的黄婆也说,像我这样的卖不了几个钱,也没法改善家用。”
那时候冉冉其实还很动过卖身改善家用的心思,为此还特意问了隔壁黄婆,她有亲戚在县城里做人牙子,最清楚行市。
结果黄婆看了看瘦小鸡崽子样的冉冉,告诉她,像她这样的谁买了还得倒赔汤药草席子钱,应该卖不出去。冉冉这才死了这念头,老老实实地帮着娘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事。
不过这出身的事情,她们娘俩心有灵犀谁也不提,为何巧莲这儿节骨眼又提了起来呢?
巧莲其实也不愿意,只是就在半个月前,她娘家人突然寻上门来,说是府衙派人来问巧莲当初托人给孩子补上户籍册子的事情来。而且巧莲的娘家人还说是上面有贵人寻子,若是找到抚养的人家,愿意给黄金百两作为报偿。这样的补偿都够买整村的地了!谁听了不眼馋,恨不得自家的孩子是当初抱来的。
巧莲的娘家人听得心动,便去了官衙,说她家闺女当初抱养了孩子回来。于是官衙的人便一路去了绝峰村,幸好当时巧莲走得急,都没来得及通知娘家人,所以他们还没追查到这里。
只是连贵前些日子到临县去承接木匠活,无意中碰到了以前的乡人,听了他说起了这些事,吓得木匠连忙让他别说出在这里遇到他们的事情,又回来跟巧莲讲了。没想到,那人口风不严,结果她娘家人先寻过来了。
这一次来寻孩子的可是官府中人,跟之前那些黑衣衫的凶神恶煞不同,这说明冉冉其实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如今人家愿意拿出黄金百两来认亲,若是他们再不出来认,岂不是让冉冉继续窝在他们这个清贫人家里。就像薛连贵所说的那般,将来冉冉就算修真学成,下山归来后,可能也只是再找个工匠农夫嫁了。
巧莲思来想去,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可觉得孩子大了,这事还是要告知冉冉,让她自己确定回不回去认亲。
冉冉安静地听完了爹娘的讲述,丝毫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娘,我只有你和爹爹这一对父母,不管谁来,我都不认。”
听完女儿这话,巧莲觉得多年的疼爱果然没有错付,抱住了女儿,母女俩又是一阵抽泣,惹得薛木匠也忍不住红了眼角。
当冉冉从小院里出来时,一抬头便见到师父正站在街口不远处的繁茂树下。此时已经入春,树上开满了醉人的梨花,雪白的花朵衬得树下高大的男子带着格外除尘的气息。清风拂来,催动他的长衫,让人的目光也如徐风阵阵,舍不得离开他左右……
苏易水正用从薛家拿来一块饼喂着蹲坐在墙头的一只猫,看见冉冉来,这才起身迎向她。
他看出冉冉眼角红润似乎刚哭过的样子,却并没有开口问,而是走了一会之后,才开口道:“明日,我会安排羽臣护送你的爹娘离开镇子。你十四师叔在别处也有产业,他们会去那里得到很好的照顾。”
冉冉没想到师父居然开口让她的父母离开,不禁有些诧异,问道:“为什么?”
苏易水转头看着她,淡淡道:“来寻你的绝对不是你的父母,恐怕居心叵测,趁着他们还没有寻来前,你得赶快让他们走,不然的话凶险难测,你又要哭一场。”
冉冉并不意外师父会听到她和爹娘的对话,所谓围墙,对于真正有修为的人来说,并不算得阻碍。只是师父为何会笃定说,那个悬赏黄金百两的肯定不是她的父母呢?
可她再问苏易水,苏易水却快步向前,并不太想回答的样子,冉冉有些气闷,觉得卖关子的师父实在……可恶!
突然,冉冉的脑子灵光一闪,突然表情怪异地看着苏易水,迟疑地问:“师父,二师叔说您当年为了让沐仙师重生,曾经几次去过绝山,而那绝山上又是闲杂人等入不去的,我却偏偏在绝山上被娘捡到的……你这般倜傥英俊,一定有很多女子倾慕,您当年是不是跟哪位女仙长有了……孩儿……”
冉冉其实最想问的是:“我……是您的女儿吗?”
受了三师姐杜撰仙修儿女恩怨录的启发,冉冉一时不由得想到,师父这么笃定她的身世,难道他一早就知道她被扔在那?想到师父平日里对自己的严中有爱的关切,这不正是老父亲的做派吗?难道他当初跟哪位女仙侠私下定情,生下了她,苦于不能公示与人,便将她丢在了绝山上,直到爹娘将她抱回?
苏易水似乎没想到,她会有如此神来一问,慈父般的师父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却不甚慈祥了。
他目光冷凝地瞪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从牙缝里挤出话:“听好了,我不是你爹!”
冉冉看苏易水的样子,并不像在诓人,不由得也缓缓吐了一口气。虽然苏易水若是她的亲生父亲也很好,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样子。既然没有亲情的牵绊,师徒相处才可自然。
不过师父显然知道些她的身世,而且从来不会说些无聊的话来折腾人,她虽然跟薛家夫妇说不会认亲,但是自己若能知道内情,更能从容应对。
苏易水被她旁敲侧击了好半天,才悠悠说道他既然笃定说寻找当年弃婴下落之人居心叵测,那就要尽早做些安排。
让薛氏夫妇俩走的法子也很简单,冉冉只说她师叔那有个看护院子的肥美差事,一年给的酬金是五十两白银,他们到那里是管事的,看着一些伙计做事而已,体面又不会很辛苦,比卖早点要轻松很多。
这样月例多的差事,薛家夫妇当然爱干。冉冉也委婉地提醒了父母,暂时不要跟外祖母那边联系。那家给的黄金太多,说不定外祖母家的哪位舅舅说走了嘴,便又有是非一场。能拿得起黄金百两的人家,何至于将个刚出生的婴孩扔在山上?这内里必然有牵扯,戏文里多得是奸臣追杀重臣遗孤的故事。若是有人想要害她,那岂不是要全家遭殃。
冉冉没说之前,巧莲还真没有往那处去想。被女儿这么一分析,不由得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于是细细交代女儿在山上注意身体之后,薛家夫妻连夜收拾东西便跟着羽臣前往了曾易在林阳的园子去了。
不过租来的院子并没有退租,苏易水说要靠这里引蛇出洞,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寻找冉冉。
于是羽臣和羽童用泛黄的油膏涂脸,又作了褶子,戴上了假胡子和泛着白发的假发套。只做薛家夫妻,暂住在这院子里。
不过苏易水似乎被冉冉冒失的认亲气到了,回到西山后,整整一天都没有跟她说话。
后来,还是冉冉特意做了师父爱吃的龙井甜虾之后,苏易水这才松缓了冰冻的脸色。
冉冉觉得,自己先前误会师父有孩子,实在是谬误了。若是撇开师父高超的本事和出尘的容貌,其实那种阴晴难定的性格很难吸引到女孩子的。
跟苏易水相处久了,冉冉才慢慢领悟到了沐仙师编撰凶兽篇的真意――师父有时候生气的原因莫名其妙,如何让人琢磨出他的喜怒呢?跟她说话呢,又是不肯一次性说透,真是犹如牛筋鸡肋一般的人,怎么啃都啃不动……
羽臣和羽童做不来薛家夫妻做早点的差事,干脆在早摊前挂上了身有不适,停业几日的告示牌。他们兄妹俩就是在小院里,吃吃喝喝,安心等待有人敲门。
也不过等了两日,果真有人上门。据说是州衙来人,黑着脸说薛氏夫妻拐带人儿女,让他们赶紧交出女儿来。
羽童眼尖,一眼就看出跟着两个官差后面的人都是修真之人,假意寒暄几句之后,苏易水突然出现,点了这几个人穴位,又给他们下了真言咒,一下子就问出了是宫里那位战娘娘命人寻访到此的。
【第 39 章】人比酒醉
苏易水知道了是沐清歌寻人来访时, 倒也没有为难这些人,只是让羽童将他们都给放了。
若是别人在探听灵果的下落,他可能要花些心思。但是若是冒名顶替的假货,只怕比他还要上心, 生怕有人泄漏掉正主的蛛丝马迹, 害得她显出原形来。
于是那一月, 本该按时送往皇宫的克制怨水的丹丸,却被苏仙人一不小心给“忘掉”了。
当沐冉舞在西宫里压制不住体内的怨水时,痛苦哀嚎的声音吓得那些宫女太监们也不敢靠近。
直到她终于收到了温红扇命人送来的木盒子时,这才缓松了一口气。她写下了书信,将木盒送与苏易水,同时承认了错误, 言说自己已经知道有两颗灵果,那个先自己落地的灵果必然是自己的妹妹。她担忧妹妹,这才命人寻访。而那木盒里的,正是温红扇从魏纠那里讨要来的阴界密匙。
温红扇到底还是按照她的计划行事,前去说动了魏纠, 跟他谈妥了条件后换来了阴界密匙。
苏易水拿起了木盒子里的那块乌木的密匙,将它翻转之后对着阳光的方向看, 方正的密匙上虽然雕刻着细密的花纹, 但是调准方向的话,还是可以看到侧面有一个细微看不清的刻痕――“水儿”。
看来这密匙倒是他当初给魏纠的那一块,不然的话,这刻痕倒是很难被人发现。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这样叫他。每次叫时, 仿佛嘴里含着一泡水,在舌尖荡漾……瞥着他的眼神似笑非笑……
“水儿……”
他放下了木牌, 拨着手边的古琴琴弦正在走神之际,耳边再次传来软糯甜亮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看向调戏他的那个少女。
冉冉穿着一身素白长衫扎着两团抓髻,正皱眉托着手里的小紫砂茶壶,咋吧着嘴儿道:“水儿调得也太甜了,我明明跟大师兄说不要放太多的甜瓜汁,看来下次还得自己调……”
冉冉今日有打坐的功课,丘喜儿和二师叔去采买了,所以午饭便交给大师兄打理,现在天热,来杯甜饮最消暑,所以打坐了一会后,便偷偷喝一口大师兄送来的一壶甜饮。
不过这壶甜瓜茶真是甜得太腻了。
她刚抱怨完,就看到坐在草堂主位,原本在调试琴弦的师父目光深沉地瞪了过来。
冉冉赶紧正襟危坐,想了想,又赶紧狗腿地举起壶问师父是不是也要喝。
自从发现凶兽满篇都是谬误后,冉冉很自觉修正了几笔,其中一项就是,师父最爱食甜。她做的小糖饼基本每次都会被师父清盘,有时候她自己都抢不到。也许师父爱喝这甜腻的一壶呢。
苏易水听了小徒弟的那一声充满歧义的话语后定了定神,将古琴装入袋子拎提起来,又对她道:“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带你喝些不腻的。”
冉冉起身跟着师父朝外走,心里很是雀跃,歪着头问:“师父,我们是去喝沐仙师留下的那坛子酒吗?”
看苏易水点了点头,冉冉拎起裙摆飞也似地冲到厨房,抓了自己炸的花生,还有小鱼干包在一起,再追撵着师父一起品尝佳酿。
苏易水带着冉冉去后山的溪瀑洞里,取了那坛子被灰尘盖满的陈年佳酿。
当敲碎了封泥之后,醉人的酒香阵阵,冉冉提鼻子闻了闻,突然领悟何为“醉天仙”,如此陈酿的滋味,真的不是什么灵符催熟的酒能媲美的。
她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自带的一对京瓷小酒杯,还有用油纸包着的花生米和鱼干,准备让师父先尝尝。
可苏易水接过酒杯之后,却将酒杯递到了她的嘴边。
冉冉有些不好意思,可架不住酒香撩拨,于是赶紧抿了一小口,果真醇香浓郁,后劲十足,得赶紧吃两颗花生米压一压。
结果师徒两个人就这么盘坐在溪瀑旁的大石上,一人一杯地这般喝了起来。
酒最松弛人,待喝了几杯之后,平日师徒恭敬严谨的氛围似乎都松散很多。
冉冉借着酒劲,好奇地问了师父一直想问的问题:“师父,世人都说你恨沐仙长,这是真的吗?”
苏易水几杯水酒入肚,平日紧束的长衫衣领微松,长腿翘在大石之上,半束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自是一派慵懒的姿态,听了冉冉的话,他举了举酒杯,竟然春江解冻一般地笑开了:“你为何不问,人都道沐清歌痴迷极了我,这是真的吗?”
冉冉看了看苏易水跟平时的清冷迥然不同的慵懒,这样勾唇微微含笑的他,竟然比那魔修魏纠更透了几分邪气……
她正愣神的功夫,苏易水突然挨近了她,脸上不再带笑,只是冷冷地问:“你说,沐清歌痴迷我吗?”
冉冉不自觉一靠,脑袋都撞在了后面的大石上,她尽量避开师父的鼻尖,小声道:“沐仙长每次都是主动来见您,跟您说话,自然是对您很有些眷恋……”
苏易水却并不满足,依旧不肯后退,只专注地看着她的眼,那双酒意熏染的眼里,竟然带着一丝有些邪性的玩世不恭:“有些女人如我这般看着你,冲你笑,说你是最好看的,你说这就是痴迷……其实呢,都是狗屁!”
他的嘴角勾笑,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可是眼里分明不是笑,而是说不出的苍凉和满满她看不懂的东西……
冉冉有些慌乱,总觉得这气氛似乎哪里不对,师父这是在告诫她,以后不要被人花言巧语,深情的眸光给欺骗了感情吗?
于是慌乱间,她抓起了一旁师父带来的那把古琴,塞到两人中间,讨好说道:“师父,好久没听您奏琴了,好不好趁此酒兴,弹奏一首?”
苏易水终于坐直了身子,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接过那把琴,盘腿将琴架好,他静默了一会,长指慢慢拨动琴弦,那雅乐如溪流宣泄,流淌在山谷之间。
冉冉最是抵不住师父的琴技,竟然比醇酒还要醉人。听着雅乐流淌,她倒是忘了方才的尴尬,随性地在崖边耷拉着绣鞋,纤细的足尖儿勾住着鞋晃啊晃,最后忍不住对着满山荒野伴着乐曲哼唱起了来。
虽然并无填词,可是清丽的声音婉转在涧中回荡,飞瀑碎玉落石,崖边生花,一阵风儿吹来,让灵动少女的颊边长发拂面,恍惚中,那洒脱的笑容竟然与大堂的红衣女子画像重叠在一处了……
苏易水默默看着陶醉的小徒弟,终于停下了琴,伸手干脆拿起了酒坛,仰头一口饮下,浓烈的酒香在唇齿舌尖弥漫开来。
她酿的酒,就如同其人一般,初时浓烈的让人不适,可是待不想饮时,却发现酒香入喉,已经割舍不下。
恍惚中,他似乎也搞不清楚,能让自己沉醉不醒的,究竟是杯中之酒,还是眼中之人……
而唱歌唱得正起劲的冉冉,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褪去,便看着她的谪仙师父,直直一头栽了下去,噗通一声掉入了崖下深潭里去……
事后,冉冉很是自责,若是她老早知道师父原来竟然是这般易醉的体质,那她绝对会拦着师父喝酒的。
沐仙师当初编撰的凶兽篇果真狗屁不通,为何记了一堆谬误,却偏偏遗漏了苏易水不能饮酒的体质呢?
冉冉庆幸自己及时学会了游泳。能够在醉酒的师父掉入深潭里后,再独自一人将师父从深潭里打捞上来。
当然,其中的狼狈不能一一言表。冉冉甚至要给师父按压肚子,压出呛进去的水,然后往师父的嘴里吹气,让他快些恢复呼吸。可师父就跟死了一般,鼻下甚至都没了呼吸。冉冉半张着嘴,急得直落泪……没想到弑师竟然这般简单。
她最后无计可施,只能起身去寻人。
可待她离开时,躺在地上的苏易水终于半睁开了眼,他转头看着冉冉匆匆离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方才似乎是有带着酒香的花瓣落在了他的唇上,是那么柔软清甜……
再后来,冉冉跑到前厅却找不到人,当她再回去的时候,发现师父已经脱了湿漉漉的外衫,正坐在河边的大石旁拧衣服。
冉冉长出了一口气,念一声“无量寿佛”!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您要不要再喝些醒酒汤……”
苏易水瞪了她一眼,摸了摸脸上的水,然后丢下一句“我醉酒之事要是敢对别人提,门规处置”后,就湿哒哒地离去了。
冉冉拎着剩下的半坛子老酒,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若师父是这般易醉的体质,跟他的前师父还真是志趣不投啊,也难怪沐清歌空有满门俊秀弟子,却要去翠微山找酒老仙才能畅饮滋味了。
不过她也是后知后觉,想到自己为了救师父,居然与他嘴碰了嘴,顿时有些心跳过快,最后吃了一颗清心丸,赶紧打坐把持心智。色即是心魔,她要时刻警惕,也许这也是师父对她修为的考验呢!她一定要把持住了。
再说天劫终于在一个月后,如期来到名山大川间,到处天雷滚滚。
而西山还算安静,毕竟苏易水当年修为贡献出去之后,一直没有恢复,而吸收了魏纠的修为后也不过是恢复大半而已。
诸位大能应付天劫的方法不同,但是大都需要道行高深的弟子帮衬。
沐清歌躲入了皇宫之中,压根利用不上,而最近几年三大门派的弟子里并无什么出众之辈。所以最后的关卡里,三大门派的大能中,空山派的温师太竟然被劈死了,而另外几个修为不够,所幸遭受的天罚也不是太重,幸而得免。
如此一来,补充新血就变得尤为重要,不培养出衬手的弟子来,下次天罚还是过不去。
所以,天惩大劫之后,师父就接到了三大门派联合发出的洗髓池会的帖子。
这个洗髓池会可以说是修真小字辈们的一次非常重要的聚会了。
洗髓池,顾名思义,就是洗掉俗筋去掉庸髓之意。这处洗髓池地处天脉山,据说是上古大能盾天坐化之地。他厌倦了仙般长生,自愿坐化为山,眼儿幻化成池,这池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有洗髓重塑根骨之用。尤其是刚刚筑基,或者根基修炼到中级之人,效用最佳。
作为仙修一派的弟子来说,不能指望阴界灵泉那等邪物,就只有盼着洗髓池十年一开池的时候了。
每当洗髓池开池时,天脉山都会地动山摇,山口喷发熔浆,待熔浆凝固,便在山口呈现碧蓝水池,入池打坐,筑基都会一日千里。
只是入池子的人若太多,难免分散了灵力。所以名门正派的人便想出了个公平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各大门派派出得力弟子,公平比试。
洗髓池灵力珍贵,且一个人只能前往一次。岂可真的给了凡夫俗子?自然是小字辈里优异者才可得此良机,修为精进一层。
不过这规则看似公平,其实也阻断了其他小门派弟子入池的可能。毕竟谁都知道,三大门派的门槛难进,仙修的好苗子都被三大门派挑拣走了。所以三大门派的掌门人和大能,当年都是在洗髓池里修行一遭的,而最近几百年里,其他的别门小派,除非有天赋异禀者,否则投错了门派,很难出头。
至于这类挑选顶尖徒儿的美事儿,想一想也轮不到西山草包弟子们的头上。
所以二师叔念读这份洗髓池会开启的书函时,丘喜儿也不过羡慕地点了点头,冉冉则好奇地问天脉山那一带有什么名吃土特产。
高仓落寞地摇了摇头:“可惜我等入门时日太短,不能去跟三大门派地弟子搏拼一下,不然的话,我们必定能为师父争一争脸面!”
不过苏易水泰然道:“这等际遇难得,你们自然也要争取的,既然接了帖子,你们自然也要去。”
冉冉瞪大了眼睛,问一旁的二师叔:“那洗髓池会的考验难吗?”
二师叔想了想说:“我没有进过天脉山,据说三百年来,这洗髓池会都被三大门派包揽,也仅有那么两次,是别的门派弟子拔得头筹,入了池子。”
高仓闻听有门,立刻瞪圆了眼睛问:“都有谁?”
羽童很是得意道:“一个自然是我的主人,另一个……则是当年的沐清歌。”
薛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西山竟然有如此有潜力,短短几十年,便出了卧龙凤雏二位贤才。
沐清歌和苏易水都是那种百年一遇的奇才,可不是她们这些小虾米能比的,若是前往天脉山,恐怕也给师父挣不到脸面,但是能去玩一玩总是好的。
但是丘喜儿和高仓显然不这么想,所谓名师出高徒,保不齐今年西山会再出个奇才。所以他们央求冉冉也给他们缝制了两副“逢考必过”的鞋垫子,争取沾一沾福气,捞到好名次。
这几天,冉冉的丹炉一直都在燃着,从茶茗山回来之后,师父便让她开始炼制精进功力的巩髓丹。
不过这丹药可不是给人吃的,而是给灵兽服用,可以助长灵兽的功力,对于受了陈年伤害的灵兽来说更有裨益。
冉冉知道这是给小老虎吃的。据说当年绝山一战十分惨烈。在危机关头,庚金白虎舍身准备救下沐清歌。可惜沐清歌不忍心爱宠的灵兽与自己同归于尽,危机关头,将它震落了绝山之下。
那一战之后,白虎的灵力便大为折损,后来虽然苏易水也以灵芝仙药对它救治了一番,但是裨益不大。
它之所以大部分的时候都变成猫儿一般的形状,其实也是灵力接续不上,省力调息的法子罢了。
而这固髓丹的效用对于治疗白虎的伤势很有裨益。若是冉冉能炼制出合格的来,也许白虎疗伤的进度也能再快些。因为白虎大部分时间,都是猫儿一般昏昏欲睡的样子,尤其是上次在望乡河上大显神威了以后,更是睡得不见踪影。苏易水希望白虎能变得精神一些。
但是冉冉这次进展得却不那么顺利。
所谓丹药,除了药方比例精准,还有炉火的火候拿捏以外,更需要人的意志力对丹炉进行加持。
当然顶好的丹炉会更好地接受精神力,让所有的潜质得到极致的发挥。
冉冉用的是沐仙师曾经用过的丹炉,自然不差,但是炼制更高层次的丹药时,总会差一点点。
她不解地问师父,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苏易水却解释道:“低层次的丹药人人都可以炼制,但是更高一层的丹药,其实也需要炼丹者的筑基灵气加持的。所以走丹修一道者,也要不断提升自己的内息,许多丹修者不能升堂入室,也跟灵力得不到提升有干系。”
因为灵力不够,所以最后一炉丹药是苏易水领着冉冉一同炼制的。
只是炼制前,苏易水同她说,开炉之后,他要再次闭关,而天脉山之行,他就不能陪她同去了。
她上次受伤以后,走到哪师父都会盯看着,这次师父居然肯痛快放手,让她跟着师叔们一同出行,真是让冉冉大喜过望。
所以丹药出炉以后,冉冉便再没有看到过师父苏易水。
而冉冉的这一炉丹药显然又炼废了,小老虎不甚情愿地吃了一颗以后,冲着冉冉一呲牙,似乎不满意味道。而它的身形也毫无变化,甚至较之以往,更加懒惰了,整日往冉冉的怀里钻,连天打瞌睡。以至于他们前往天脉山时,还得带上这只懒老虎。
冉冉本人倒没有太指望这个洗髓池会。这次洗髓池会是各大门派众多弟子一次鲤鱼跳龙门的机会 。轮到西山的机会本来就少之又少,也不必抱持很大的希望。他们前去也不过给师父撑一撑脸应付一下面子罢了。
不过还没到天脉山前时,西山的懒散弟子们终于感受到了别的门派如磐石般坚定的心思了。
离天脉山还有一段路时,各个道路上已经满是各大门派的车马队伍了。当然还少不得各大门派的大能守卫,据说百年以来,除了沐清歌以外,从无魔修弟子能靠近天脉山。这是天下所有仙修正道的共识,决不能再让魔修出一个魔种出来。
冉冉的马车等待验明身份时,排在了车队的后面,她探头看的功夫,居然看到了二师兄白柏山。
白柏山奉了曾易师叔之命,来给冉冉送那件防身的软银甲来了。
当看到这般浩荡排队的场景时,已经失了根基的白柏山又羡慕又有些落寞。
就在天脉山口,有一处谢客石。这是一处山谷入口,狭窄的通道中间夹了一块类似闸门的扁石。想要从此经过,便要用灵力将扁石向上推举起来。若是灵力不够者自然不得进山门。
当高仓他们好不容易验身到达的时候,这里又排起了长队。
高仓性子急,先带着她们跑到前面看了看,只见那扁石厚重无比,就算用手臂都很吃气力,单用灵力,如何能托举起来?
此时正好有个准备闯关的壮硕男子跟高仓一样的心思,他大大咧咧道:“谁规定的必须用灵力才能过?老子偏偏不走这里!”
说着,他飞身跃起,想要从那扁石上一跃蹦过去。可是刚到扁石的上空,只见一道霹雳闪过,咔嚓一声,竟然将他一下子劈倒在地。
一旁悠闲等待的空山派的女弟子们不禁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洗髓池乃上古大能盾天留下的灵气宝地,岂容庸才玷污?整个天脉山都被大能的灵盾笼罩,只有洗髓池会这一天才能从这试炼石门里经过。真是蠢材,竟然妄想跃门而过!”
那个被霹雳劈倒的男子也算长得结实,混沌了一会后,晃着脑袋再次爬起来,瞪着眼过去,盘腿坐在石门前,运气凝神,可是那石门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再无动静了。
于是嘲笑声再起,男子顶不住脸,再次蹦起,准备用手使力,搬起那块试炼石。
可是当他双手碰触那石的时候,闪亮刺眼的霹雳再起,直直击打向他。
这一次,他惨叫着摔倒在地后,抽搐了一阵子,便一动不动了。
【第 40 章】通过试练
二师叔在一旁看着那人瘫软得极其不协调的样子, 叹了一口气道:“他的筋骨被震碎了,整个人都废了……”
四个小的面面相觑,他们真没想到,这第一道关卡就这么邪性。那石头竟然碰都不能碰一下, 真是可怕。
不过接下来, 随着前来过门石前的人渐渐多了, 冉冉才发现,那个男子的遭遇竟然还算好的。
接下来大部分的人都只是让试炼石轻微撼动着,只是他们也不敢触碰做些违规的事情,就此只能扫兴而归。
终于轮到了九华派,第一个上场的倒不是首席大弟子卫放,而是一个看上去洋洋自得的胖子, 听他们先前的议论,这个姓郭的弟子是除了卫放以外,这几年提升最快的第一人。而九华派小字辈里有希望入洗髓池的,除了卫放,就剩下这个郭姓弟子了。
当他盘腿坐下后, 调息运气,很快便在头顶冒起了蒸腾的水汽, 而那一直不甚动的试炼石, 突然剧烈摇晃,然后一点点地升起来了。
就在众人的惊叹声里,那胖子得意地站起身来,举步就要过那道石。
可就在这时,也许是因为他起身时控制不好运气调息, 本已抬起的巨石突然轰然倒下,正砸在走到石头下的男子头顶……
丘喜儿跟冉冉他们排好队伍, 跟前后打了招呼留位置后,就跑到一旁的树下打着地摊,吃着自带的午饭。结果猝不及防,看到这般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得丘喜儿哇的一声钻入了高仓的怀里。
二师兄正练习用脚趾头夹筷子往嘴里喂饭,结果也吓得用力过猛,咬到了自己的大脚趾。
冉冉则默默咽下了嘴里的爆汁鱼丸,然后闭眼屏息,争取早点忘掉方才那血腥的一幕。
这一次,三大门派的新晋弟子们都闭了嘴巴,谁也没有再发出嘲笑的声音。
卫放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冷冷地对余下的师弟们说道:“洗髓池是上古大能留下的天赐福气,福薄或者意志不坚者,是过不去这道门槛的。郭师弟也算尽力了,只可惜还是修为不够,功败垂成……”
说到这里,他倒是眼角微微湿润,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
原本九华派还有三个要闯关的弟子,他们的实力也不逊于那位郭姓师兄。只是基石下还有师兄模糊的血肉,如何定得下心神去抬石过关?搞不好,下一个被砸得稀巴烂的人就是他们自己了。
是以这剩下的几个弟子虽然有两个将试炼石升起了一半,但是最后都因为胆怯而迟迟不敢过去,最后气息衰竭,铩羽而归。
丘喜儿这时也后怕连连,拉着冉冉的手小声道:“我的妈呀,这里的试炼竟然比我们师父的更要人命,就连九华派的出色弟子都过不去,我们估计连边儿都挨不上了。还是早点回去,省得在这里晒了。”
可是冉冉却摇了摇头,蹙眉地看了看那个眼角泛泪的卫放。
她想了想道,“听说这个卫放已经来此有两次了,他应该早就预见了会有这样的事情,若是肯提点师弟们,在石门抬起的那一刻才是要命的关节,也许那位郭道友本不必送死。可你看,九华派过关的顺序是卫放安排的,他却偏偏让能力与他不相上下的郭师弟先过,而且丝毫不曾提醒,依着我看,这块试炼石倒是试炼出了人心的险恶……”
高仓和丘喜儿原本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可听了冉冉的分析,这才有恍然之感。
洗髓池会中最后拔得头筹者,只能有一个。就算是同门,最后也都成为了竞争者。卫放上一次没能过去,这一次他是抱持着必过的决心而来,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让同门中的后起之秀过关呢?
果然,九华派最后一个过关之人是卫放。虽然面对着同门满地的鲜血,可是卫放却丝毫没有影响,运气抬石,再闪身而过,那动作一气呵成,似乎苦练了许久。
最后九华派唯一过关的弟子,只有卫放而已。
等到了空山派时,情形倒没有像九华派那般惨烈。
因为温师太没能度过天劫,刚刚坐化。空山派的新掌门人还未正式确定,代理掌事的,就是温师太的义女温红扇。
温红扇以前曾经来过天脉山,可惜她当年没有争过苏易水。
天脉山的规矩是,所有人此生只能来一次,这一次的意思是过了试炼石,便再无重来的意思。
温红扇当年过了这第一关,所以她悉心告知了门下弟子们的注意事项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中,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分别叫温冰清和温玉洁,据说乃是温师太遍访民间,亲自寻来的仙修神童,小小年纪已经筑基五重天了,假以时日,少年可期。而剩下的那个则是个头很高的少年 ,一张脸也不知在哪儿晒的,黝黑得看不清五官。
他好像是新入门的,空山派的弟子对他都不怎么熟悉,据说是温红扇的亲戚,借了她的后门,径直来参加洗髓池会了。
不过他虽然刚入空山,实力不容小觑,打坐了一会后,也托举起了试炼石。
如此一天过去,长长的数百人的队伍,也不过只过去了十多个人而已。
西山派的几个怂包不争不抢,躲在树荫下吃吃喝喝一直怂到了最后。依着丘喜儿的意思,这什么汤池子不泡也罢。再舒服,能有曾师叔家的药池子舒服吗?
就在这时,一趟长长的车队突然从半山腰转了出来,一直躲在皇宫里不见人的沐清歌翩然而至。
她虽然活了两世,但是对于这个新生的身体来说,并不曾入过天脉山,所以的确也有资格。
当她下车时,原本要散了的人群顿时定住。发现她也准备争取这入天脉山的名额时,立刻有人不忿道:“沐清歌,你可是老早就入了洗髓池的,羞也不羞,居然跟小字辈争抢这等机缘?”
沐清歌闻听这话,甚至都懒得回答,她只迈步走向那试炼石,也不打坐,只是伸手轻轻一挥,便让巨石如羽毛般轻盈举起,待她走过,大石轰然落下,用时不过眨眼之间。这种巨大的实力落差,让原本过了试炼石而得意的十几个年轻后辈全都哑了嗓子。
而这时,沐清歌才轻笑道:“我重活一次,这身体可没有入过洗髓池,有没有资格,试炼石说了才算。若是还有不服气的,也不用心急,以后的关卡,我们慢慢来。”
就在这时,她转头看向了在树下吃吃喝喝的西山弟子,目光环视一圈后,定在了正在咬苹果的薛冉冉身上。这深深的一眼,复杂极了。若不是听得派出去的人回报,沐清歌打死都想不到,她此前遇到的那个苏易水的小徒弟,居然就是早早掉落的灵果……
苏易水是早就认出来了?居然早早将她养在了身边。可是这个少女哪里有半点前世的风采,无论是根骨本事样样都不出挑,像极了前世泯于众人的沐冉舞……
想到这,沐冉舞笑了,她跟姐姐同归于尽时,正是利用里移魂大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格。
上辈子,姐姐出生的时辰好,一生修真顺风顺水,不像她是从娘胎里掉落的早产儿,资质平庸,毫无出众的地方。
而现在,她们俩真的彻彻底底地调换了命格。她倒要看看,一个庸才,就算有苏易水倾心相守,又能有什么建树?
想到这,她立在石门一侧,冲着薛冉冉别有深意地一笑:“冉冉,我们又见面了,怎么你们西山还没有过这试炼石吗?”
因为她派人来打扰自己爹娘,冉冉现在对沐仙长的好感骤然下降。所以沐仙长说话,她也不想搭理她。
不过天色不早,他们几个的确不能拖延下去了。若是第一关都过不去,西山灵犀宫的脸可真就要丢在姥姥家了。
想到这,薛冉冉对身边的几个师兄弟道:“走吧,我们要去试试。”
白柏山一脸落寞,穿好了鞋袜道:“你们去试吧,我如今腹内无半点修为真气,就不去给西山派丢人了。”
于是剩下的三人来到了试炼石前。
高仓是几个弟子里修为较高的了。他盘腿调息之后,开始运气搬石。可惜那石头也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换成丘喜儿时,干脆连晃都不晃了。
沐清歌压根不在意这两个人的表现,她一心要看的是薛冉冉。虽然总觉得薛冉冉构不成威胁,可是沐冉舞还是有些不放心。薛冉冉当年被绝风村木匠夫妻收养,离开了转生树的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转生树现在早已经摧毁殆尽,为何这个薛冉冉却活得越发娇嫩的样子,如今一点也看不出先天不足的迹象。
想到苏易水因为她追查薛冉冉的身世,竟然用解毒的丹药来惩戒她,害得她过了足足一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的心里便生出化解不开的怨恨。
如今顶着天仙模样的明明是她,拥有天生灵力的也是她!为何苏易水还是不肯正眼看她,却将这个内虚空空的废物养在身边呢!
想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笑地对冉冉高声道:“薛姑娘,轮到你了。”
冉冉立在试炼石前一阵发呆,直到沐清歌喊话,她才回过神来。于是她也走过去,坐下运气。
不出所料,就跟丘喜儿一样,那石头一动也没动。
沐冉舞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高悬的心也慢慢放下。姐姐,只要你不碍事,如此碌碌无为地活个几十年也不错……
其他人见西山派不顶事,倒也不意外,正准备举步离开时,冉冉转身问二师叔:“这过试炼石的规矩里,有没有规定每次只能一人独行?”
羽童也被问愣了。因为冉冉所提的情形,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毕竟洗髓池的诱惑不下于灵泉,这是许多修真的小字辈梦寐以求的机会。这等众人齐过独木桥,彰显个人实力的事情,怎么会有人成团而过呢?如此露怯丢脸的事情,别的门派既想不出,也干不出。所以羽童老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没有这样的规定。”
冉冉回头对高仓和丘喜儿道:“你们还记得我们的降魔阵法要义吗?”
听了她的问,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说道:“阵内众人合而为一,同进同退,同生共死!”
冉冉一拍手:“对了!既然降魔阵可以将我们的功力合而为一,为何我们不摆阵试一试,能不能一起举起试炼石呢?”
听了这话,高仓和丘喜儿一拍手道:“对啊!冉冉你好聪明,我们怎么没有想到?”
冉冉虽然是最小的,但是望乡河,还有茶茗山下的历险,让小师妹在两位师哥师姐面前树立起了无法逾越的威信。冉冉提出的想法,他们俩无脑照做就好了!
于是在一众修真道友的讪笑围观中,试炼石史无前例地挤了三个人。
然后三人摆阵凝神,听着冉冉的口令运气抬起石头。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三只西山菜鸡拧在一处的真力也不容小觑,阵法本身就有功力加成的作用,所以单个人举不起来的石头,在三个人运气时,愣是将那石头托举起来了。
冉冉单手伸指逼出功力,同时凝神对两个同门道:“绷住了别泄气,用莲花移行步,分次入门!”
听了冉冉的话,三人脚踏莲花移行,如一朵转动的莲花一般,分次闪入门内。
当冉冉最后一个入门之后,试炼石才轰然落下,西山三位弟子就这么一起过关了。
伴着大石的轰隆落地声,三个小的尖叫击掌,兴奋得直跺脚。
当冉冉这般提议的时候,围观的众人先是鄙夷嗤笑,然后慢慢看得瞠目结舌。
沐冉舞死死盯着那少女灵动的笑容,只觉得咯噔一下,心一下子被狠狠捏住,竟然屏息了半天。
等三个人过关之后,卫放首先回神过来,高声叫道:“这不算!你们三个明明就是作弊!”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也纷纷高喝着,表示这三个人没有资格继续下一关。
冉冉扭头看着他们,疑惑道:“奇怪,难不成你们是考官?明明试炼石旁的铭碑上写着‘抬石者可过关’的,它可没说每次抬石必须一个人啊!我们都过来了,就是过关!”
丘喜儿和高仓也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西山师兄弟和睦,愿意一起过关,哪像你们,一个个藏私耍滑,眼看着没有经验的同门送死,都不肯提前提点一下!”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众人纷纷看向了卫放。卫放的面皮一紧,冲上去便要教训高仓。奈何西山派练的居然是猴儿功,一个个轻功不凡,居然纷纷跳上树灵巧躲闪,还冲着卫放做鬼脸。
最后还是沐清歌发声打了圆场:“行了,既然他们过了试炼石,自然就算过关,通往洗髓池还有关卡,这不过才是第一关,真金不怕火炼,诸位也不必太心急。”
她这话说得很有门道,既解了冉冉她们的围,卖了人情,又暗示他们不过是用了些投机取巧的法子,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实力,就算这关过了,剩下的几关也足可以淘汰掉他们。
大家现在也都是急着赶赴下一关,所以也懒得跟西山的几个菜鸡废话,毕竟他们心里真正忌惮的人,是卫放,沐清歌,还有那个不知名的空山黑脸小子。这些人才是真正有实力,能形成威胁的高手!
因为有了薛冉冉她们的先例,原先没通过的人,也试着组队想要一起抬石。他们的根基比西山派好,可是那等需要众人齐心的阵法却不是简单几日就能练成的,所以效果还不如一人运气去抬。
这下子,剩下的人算是服气了。虽然西山派都是草包,但是抬起巨石也真是靠了些苦练的本事。所以过关的十多个人总算不再围攻他们,瞪了他们三个一眼之后,便纷纷朝着下一关走去了。
那个空山派的黑脸小子似乎跟其他的同门都不熟,并没有跟他们走在一起,而是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冉冉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他的旁边。那小子突然扭头看向她,眼神有些晦暗不明,透着很不友善的神色。
冉冉正在吃地瓜干,见那小子瞪她,还以为他饿了,于是将零食袋子递了过去:“呶,你要吃的话就自己抓!”
那个小子一愣,看见她递过地瓜干,倒是很有深意地打量了一下袋子,似乎怕冉冉在里面下了老鼠夹一般。
冉冉看他防备,干脆抓了一把递给了他:“吃吧,都是我自己做的,你在别处可买不到这样甜的地瓜干。”
那黑脸小子这时倒是慢慢伸手接过了地瓜干,不过他并没有吃,而是随手放到了自己的衣袋子里。
冉冉趁机套话:“敢问兄台贵姓,在空山排行多少?”
那个黑脸男终于笑了笑,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说话了,不过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是从嗓子眼里倒出一般,含糊不清道:“我姓鬼,名八千。”
鬼八千兄弟好像刚刚入的空山派,作为刚入门的弟子就有这样的实力独过试炼石。难怪空山其他的同门都不太待见他,排挤冷落之意明显。
冉冉也是有些同情八千兄,这才主动给了他一把地瓜干。
天脉山甚是雄壮,北方的山爬起来,走个两三天也是有的。更何况天脉山以地势陡峭而闻名,所以等过了第一道关卡,爬了一小段山路以后,天色便渐渐漆黑。
这些能闯入关卡的人,大部分已经开始辟谷修行更高一层了。所以短短几日不吃不喝也没有问题。只按照门派,各自在半山的一处空场安歇下来,等着第二日天明继续上山。
但是在一片山内的漆黑静寂里,西山三个小的却生火开始了烤肉。
冉冉无论走到哪,都是先将吃这一块安排得明明白白。
切成块的鸡腿腌制好了装在猪肚袋子里,充满了汤汁的猪肚也不需要解开,裹上湿泥,直接埋在炭火里,不一会就肉香阵阵传来。丘喜儿随身的袋子里还有五香芝麻烤饼,搭配鸡肉没得挑剔!
到了吃饭的时候,小白老虎突然出现了,原来它竟然也一路跟来了。天脉山虽然对入山的人挑挑拣拣,可是对飞禽走兽并无限制。
冉冉摘了片大树叶,用随身的水袋子冲净以后,放了些放凉的肉块上去,让小老虎开餐。
小老虎最近生了洁癖的毛病,不怎么爱吃生食了,而且似乎也进入了辟谷期,吃得不多。不过看冉冉吃东西的时候,它也要跟着吃上一口。
只是三人一虎吃得香甜,那香味却搅乱了道友们的清修。
原本打坐并不是很饿的众人,闻着那鸡肉的香味只觉得肚肠突然开始快速蠕动起来。这些西山的饭桶们也不知做的什么,那香料味独特得很,叫人口齿生津,拼命咽口水。
这下子,空山派的那一对双胞胎不干了,温冰清和温玉洁走过来,一脚就踹灭了他们的火堆,同时骂道:“你们弄得什么鬼东西,存心要搅了我们的清修是不是!要吃回家吃去!”
冉冉手疾眼快,端着自己的鸡腿和大饼一下子就躲跳开了。
这对双胞胎名字倒是挺冰清玉洁的,没想到为人这么跋扈,居然不让别人吃晚饭。高仓的大饼正好被踹掉了,忍不住立刻开骂:“空山派怎么尽出泼妇?你不吃,还不让别人吃吗?”
丘喜儿也气得不行,冲上去要扯那对姐妹的脸,不过冉冉却拦住了她们。毕竟他们三个的实力比不过空山派这些杰出的弟子,真打起来,吃亏的也只能是他们。
不过那小老虎的脾气可不是人能拦住的,只见他后腿一蹬,闷声不响地袭向了那温氏姐妹。
俩姐妹猝不及防,脖子一下被挠出了血痕,气得她们抽出宝剑要宰了那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