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8

狂上加狂:仙台有树 66 - 70

【第 66 章】一同前往

    冉冉追了一会, 便顿住脚,转身去叫羽氏两位师叔来帮忙。
    若是没有猜错,高仓和丘喜儿一定跑入了花海。现在师父正在山里与魔性抗衡,若是生出什么变故, 只她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
    当听到冉冉急促的解释后, 两个师叔连忙抓起外衣, 飞快朝着花海赶去。
    刚到那里,借着幽暗的月光竟然看到高仓和丘喜儿割开自己的手腕,用鲜血浇在了苏易水架设的灵盾上。
    当鲜血流淌上时,灵盾里的花似乎也开始疯长,花粉弥漫,红雾漫天, 最后竟然破开灵盾,随风飘散开来。
    丘喜儿和高仓仿佛得了什么救命的丹药,拼命地大口呼吸起来,并且头也不回地朝着花海的深处而去。
    羽臣和羽童虽然堵了鼻子,却不敢往花海里走得太近。
    当初苏易水说正午入内, 除了因为那时是阴阳交替之时,也因为那时的阴气滋生并不旺盛。而现在却是子夜时分, 是阴气最浓郁的时候, 那些鹰嘴花长得也比白日时大了不止一倍。一个个花朵仿佛巨鹰头颅一般,狰狞地半张着嘴,看上去诡异极了。他们也不确定入了花海之后,能不能自保。
    就在这时,冉冉抽出了两把曾易师叔刚刚给自己打制的短剑, 运气而御,直直朝着往前狂奔的两人而去。
    羽童倒吸一口冷气, 以为冉冉要给两位同门“两剑穿心”。
    可那两把剑飞出去后,乃是剑柄冲着高仓和丘喜儿的穴位狠狠撞去,将他们点倒在地,动弹不得。
    冉冉这时准备入花海将两个人拽回来。可是羽童却一把拉住她道:“你不能进去,这花儿太邪性了,若是你也出了意外,我和羽臣可制不住你。”
    现在冉冉的修为可比羽童高多了,若是冉冉也出现了异状,他们也无计可施。所以现在只能让高仓和丘喜儿他们这般先倒着,等到天亮的时候,再想办法将他们俩给弄出来。
    羽臣从腰间取下方才在院子顺手拿的绳索,准备绳套,看看能不能套住他们,将他们拉拽回来。
    这时又一阵狂风刮来,冉冉看着没有灵盾笼罩的花海上空花粉开始扩散开来,心道:不好!
    不大一会,在花海四周突然出现了许多幽蓝的萤火虫。可是冉冉却觉得自己的汗毛都开始竖立起来了,她低声道:“它们……不是萤火虫吧?”
    羽臣曾经在边关待过,自然有些经验,他低声道:“这些是野狼的眼睛!”
    原来花粉扩散竟然吸引了野外的郊狼。这些狼一个个瞪着幽蓝的眼睛嗷呜着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身为野兽,最大的心愿应该就是吃肉了。而此时身在花海边的他们,就是野狼一顿丰盛的夜宵。
    若是寻常的野狼,就算再凶猛也不会靠近有筑基根底的人,野兽其实最有灵性,它们会感知危险,避开那些灵气护体的人。但这些野狼在吸了花粉之后,似乎速度和力量都增强了数倍,胆子也变得奇大。
    它们捕猎的本能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而鹰嘴花粉已经让狼群变成了无所顾忌的魔狼。当那些狼群环绕着扑过来时,一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架势。
    很快,羽臣的大腿和背部被狼爪给抓挠得鲜血淋漓。而羽童开启灵气护体,勉强能抵挡住狼群的进攻,可是肩膀和胳膊也被恶狼咬伤了。
    冉冉手持机关棍,同时用灵力操控两支短剑,顷刻间已经搏杀了几十头魔狼。
    也许是人在危机的时刻,真的能调动潜力。很快,冉冉又在腰间抽出一把短剑,在空中飞舞的剑从两支变成了三支。
    虽然只有三支,但是运转的速度够快,就能变成风火轮一般,所过之处狼血四溅。
    那些狼见占不到便宜,突然调转过头,飞快地朝着花海奔去,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前去朝拜。
    此时花粉扩散得越来越快,被引来的还有成群的铁嘴乌鸦一类。它们成群结队,前赴后继地赶赴花海,甚至对花海里的高仓和丘喜儿都视而不见。而被点倒的高仓和丘喜儿,这时候也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挣扎着要跟那些野兽一同前往。
    羽臣赶紧拿起他套好的绳索,用力一挥,像套牲口一般将二人套住,总算是拉拽出了花海。
    这里不能久留,弄出了这两人后,他们连忙又回到了镇上马行。
    那灵盾已开,冉冉的功力还不够布置新的,唯有等苏易水回来再想办法。
    冉冉留了心眼,让人通知了秦玄酒将军,千万要告诫兵卒,不要往城郊走,不然那些花粉扩散,恐怕会误伤无辜。
    高仓和丘喜儿略微清醒归来后,还是一直闹着要再去那片花海。
    丘喜儿哭喊着:“让我去吧,一次就好,求求你们了!”
    当发现冉冉他们要锁大门时,高仓甚至开始拿起椅子砸门了,而丘喜儿则用头去撞大师叔,而显然这两人全都有些失常,控制不住了。
    最后还是二师叔将两个被迷了心的捆在了院子里的拴马柱上,才算消停下来。
    如此捆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就听城门处异常嘈杂,秦玄酒突然带着人来砸马行的大门。
    他一进来就嚷嚷:“苏易水在哪?郊野里的那些魔花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原来就在昨夜,有出城寻营的兵卒也被扩散的花粉迷住,踏入了那片花海。就跟高仓和丘喜儿一样,他们立刻也被花香迷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觉,而且如痴如醉,不肯离去。等到天亮被人发现的时候,他们的身上居然已经被那些诡异植物的如鸟嘴一般的花瓣咬住,插入了血管。
    除了这些兵卒以外,还有许多的飞禽走兽,无一例外,都被藤蔓缠绕,成了滋养魔花的肥料。
    这些植物是嗜人的,以血为肥料,以人的贪欲滋养,被困在花海里的兵卒和动物全都无一生还。
    秦玄酒先是请了沐仙师前去探看,可是沐仙师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再不肯靠前,只说花海周围残存的灵盾气场是苏易水设置的,让他找苏易水去。
    沐冉舞是见过这些花的,只是那时这些花不过让人产生幻觉,并没有主动缠绕人,并将人吸干这么霸道。这些魔花太可怕,自然要推到苏易水的头上去,所以秦玄酒便气势汹汹前来找人了。
    不过他一进门的时候,就被捆在院里柱子上的高仓和丘喜儿吓了一跳。
    西山难道真要成为魔教,管教弟子的法子也太邪性了!
    不过听冉冉解释说,那些花儿并不是他们种下的时候,秦玄酒却不怎么相信,毕竟在花海的周围有苏易水灵盾的残余。
    冉冉不解道:“我昨夜不是派人通知了将军吗?为何还有兵卒入了花海?”
    秦玄酒被问得一滞。他昨日的确接到了冉冉的口信。可是当时他正在师父的跟前打坐,师父听到了以后,却让他派人去探看一下,看看薛冉冉他们究竟搞什么鬼。所以秦玄酒才派人前往,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不堪的结果。
    秦玄酒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被冉冉这么一问,脸顿时憋成猪肝色,有些无言以对。偏偏他还不能回去跟师父兴师问罪,一时间只想着以死谢罪。
    于是他立刻抽出宝剑嚷嚷着抹脖子,羽臣气得要踹他,让他离马行远些再死,免得克了马行的生意。
    就在院子里闹得不可开交时,曾易也满身是泥,踉跄跑了回来:“不……不好了,苏师弟已经挣脱了锁链,朝着那片花海而去了!”
    原来就在昨夜,苏易水的魔性达到了极致,就连玄铁锁链和金符也镇不住他了。最后曾易眼睁睁看着苏易水挣断了锁链,狂啸而去,前往的方向正是郊野的那片花海。
    冉冉清楚,师父若是意志不清醒地进入花海,若是不小心误吸了花粉,很有可能被魔花控制,成为它们的滋养肥料。所以她顾不得秦玄酒的胡闹,转身又朝郊野飞驰而去。
    除了依旧捆在院柱子上的高仓和丘喜儿,包括秦玄酒在内的其余众人也纷纷在她后面追撵而去。
    冉冉的轻身术了得,远远甩开了众人。当她来到花海时,远远看见了站立在花海中央的高大男人。
    此时男人的发冠已经完全松散开来,长发白衫在风中飞舞,浓眉入鬓,眉眼邪魅,正午的阳光照得红色的花粉炫出诡异的光,衬得他恍如魔神降世。
    冉冉大声喊道:“师父!”
    男人慢慢调转目光望向她,突然快如闪电朝着她袭来。
    修真者到达一定境界时,身体都会自动出现灵气护盾。冉冉也是如此,虽然她并不想防备师父,可是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祭出灵盾想要弹开苏易水。
    可就是这种无意中的防御彻底激怒了入魔的男人,只觉得这个少女是准备疏离着他。
    冉冉压根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他狠狠擒拿在手,灵盾也被瓦解粉碎。而且他捏握她的手劲完全没有轻重,捏着冉冉忍不住痛叫了出来。
    可就算如此,男人还是在不断加重手劲,同时薄唇在冉冉的耳边嘶喊:“你以为死就能逃离我吗?我要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冉冉尽量放松自己,减弱了身体本能的护盾,同时软软道:“好,你在哪里,我就跟你去哪……”
    说完,她主动凑过去亲吻上男人冰冷的薄唇。
    这一吻,轻柔甜蜜,苏易水所有的狂躁又被奇迹般平复了,身上浓郁的黑气明显转弱。
    不知为什么,冉冉就是知道这个男人再怎么入魔,也绝对不会伤害自己。因为方才她扑入花海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下意识地自动开启了灵盾将她笼罩进来,避免她被魔花伤害。
    会让他狂躁失去理智的,除了他身上封印的灵泉之外,好像还有她任何疏离的表示。所以冉冉只能像小壁虎一般,紧紧挂在师父的身上,一刻也不跟他分开。
    可是这情形在外人看来,却是苏易水狂性大发,抓住了自己的女徒弟在任意欺凌。尤其是那一声喊,简直就是露骨的威胁!
    就在二人在花海中相拥的时候,突然一条长鞭甩来:“魔子!放开冉冉!”
    赤门的魏纠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花海边,而且上来便要解救被入魔师父“挟持”的薛冉冉。
    眼看着苏易水似乎魔性已成,魏纠的心内其实百味杂陈。一方面他不希望苏易水靠着灵泉再提升灵力,变得无人能敌。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样的苏易水在薛冉冉面前暴露无遗,冉冉此刻一定是又怕又怒,恨不得立刻摆脱了这样的师父。此时此刻,他适时出现,来个英雄救美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所以,明知道花海诡异,魏纠还是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扑了过来,想要从苏易水的怀里夺过冉冉。
    只是这长鞭飞过,打飞无数鹰嘴魔花,本已经沉淀的花粉再次飞扬,花海的上空形成了花粉红雾。当魏纠踏入其中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了磁场变化,在吸取了无数人的血气之后,那些花儿生长得也更加妖艳了。藤蔓攀爬延展,组成了奇怪的花纹。冉冉被苏易水抱着升起到半空,低头俯视的时候,才发现这大地上的花海纹路,看起来跟师父的那把灵界密匙很像。
    她抬头看了看苏易水,他眼里的红色还是没有消散,不过紧抱着她的力道似乎消减不少。
    冉冉抽出手来,从他的怀里摸出了密匙,这么一比较,大地上魔花组成的图腾正好与密匙一模一样。
    而这时,苏易水抱着冉冉一边闪避着魏纠的袭击,一边低头问冉冉:“这些花能和我体内的灵泉遥相呼应,昨晚感应特别强烈,让我一时入魔……方才我有没有伤到你?”
    看来他似乎终于恢复了理智,冉冉低声道:“没有,不过花粉扩散得太快,恐怕附近村镇的人也会被吸引到花海里来。”
    魏纠此时也渐渐停下了攻势,他也察觉到了花海的诡异变化,而且他的门人中也有闭气不及时,而失去理智进入花海的,此时也被那些花儿的鹰嘴死死咬住,吸食着灵气血肉……
    虽然以前也出现过这些鹰嘴花,可是那时的花并没有现在这么富有攻击性。也许在长久失去灵泉之后,阴界之气发生了偏斜,所以阴界生出的魔花自主吸取走兽和人的血气力量,补充着自己衰竭的力量,同时因为感应到了苏易水身上的灵泉,而主动打开阴界的大门。所以那些鹰嘴花才会变得那么霸道,吸取人的血气,化出了密匙刻在大地上。
    苏易水不受控地来到花海,也是如此。
    千年以来,阴界第一次不是由外界打开,而是主动连接了与人界的联系。那些藤蔓开始发出红色的光亮,随着这光芒由幽暗变得明亮,大地逐渐晃动开裂,整个花海下陷,变成无底深渊。
    冉冉紧紧拉住了师父的手。如果非要在阴界走一遭的话,那么就像她说的,苏易水在哪里,她就跟他去哪!
    苏易水却并不这么想,当他回复理智后,第一直觉就是在自己被吸入阴界前,要将冉冉扔出去。
    可是冉冉这个小壁虎岂是轻易能甩掉的?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凶巴巴说道:“不准丢下我!”
    就在下一瞬间,两个人一起被吸入了塌陷的大坑里。
    在二人被吸入之时,又有一道影子跟随着飞身而下,和苏易水他们一起陷落了下去。冉冉看得分明,那个突然而来的黑影正是赤门魏纠。他应该是早有预谋,就等着阴界大开之际,跟着苏易水一起入了阴界。而在他之后,便是赤门长老屠九鸢,也随着入了裂缝。
    当天空的太阳移位时,满地花朵一瞬间枯萎,开裂的大地也迅速合拢。除了凭空消失四个人之外,一切都和开出红花前一样。
    ……
    再说魏纠,并没有想到屠九鸢也跟着跳了下来,原本还准备与苏易水争抢冉冉的他,不禁嫌弃屠九鸢多事。
    阴界无底,一旦掉落下去,便会被腐气侵蚀,变为魔尸,所以苏易水也不想跟魏纠太多纠缠,只抱紧冉冉挂在了一旁的崖壁上。
    跟他一样心思的还有魏纠,他原本是准备趁着苏易水不备,将冉冉抢出来拉拽入自己怀里的。可惜魏纠还是慢了一步,没能抢到冉冉,只能扭身顺手抓住下坠的屠九鸢,也挂在了崖壁之上。
    他虽然接住了屠九鸢,言语却犀利恶毒道:“多事,谁让你下来的?”
    屠九鸢抿了抿嘴,低声道:“属下愿意陪着尊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时西山与赤门的男女各自占据了一侧崖壁。因为相距还算远些,倒也暂时止战休兵。冉冉这时才定下心神看着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
    阴界的气场与人界完全不同。这里似乎是阴阳之气颠倒的。悬崖的水不是下淌,而是回旋上流,如珍珠一般不断漂浮升起。在他们的头顶,则是一条倒挂着的蜿蜒流淌的长河。
    冉冉抹了抹脸上的水,有些吃惊地看着头顶的大河。
    苏易水缓了缓气息,低声道:“抱紧我,别掉下去了!”
    冉冉连忙抱紧了他,然后问道:“师父,这里便是阴界?我们一会要下去吗?”他们脚下的深渊似乎传来许多的呜咽怪叫声,也不知下面都有些什么。
    苏易水摇了摇头,指了指头顶滚滚流淌的长河:“不,我们要爬上去。”
    阴界与人界不同,水能倒流而淌,所以他们想要到达落水之崖,只能不断向上攀爬。
    只是他们都是活人,以至阳之躯到了阴界,反而如怀揣千斤重铁,动一动胳膊都艰难无比,就算灵力再高,动作也变得迟缓很多。是以相差了一段距离的两对男女暂时偃旗息鼓,休兵止战,各自攀爬上崖。
    魏纠冷笑着冲苏易水嚷道:“苏易水,你难以压制灵泉,不如早些将它交给我,这样你岂不是轻松些?”
    冉冉看着魏纠道:“好不要脸,你能压制灵泉?在天脉山被嗜仙虫吸食的灵力补回来了?”
    魏纠生平最恨别人看不起他的能力,听了这话,立刻有些恼羞成怒。
    他看着冉冉,冷笑了一身,再也不说话,只奋力往上爬。因为深渊吸附着他们的阴气越来越重,若是在这崖壁上待得太久,很有可能被吸入无尽深渊里。
    冉冉看师父行动艰难,便试着伸手攀住峭壁,自己攀爬。方才听了师父的解释,她以为自己会爬得很慢,可是没想到,她尝试提气爬行的时候,居然很轻巧就爬上去一大段距离。
    等她再回头看其余三人吃力爬行的时候,有种看着树懒乌龟的错觉。而那三个人也错愕地看着她。
    于是冉冉又轻巧爬了回来,挨着师父小声问:“真的有这么辛苦,为什么我没有感觉?”
    “你不是凡人肉长,而是树上结的果。转生树本就属阴,你到了阴界自然不会像我等这么辛苦了……”还没等苏易水张嘴,魏纠在一旁急不可待地解释开了。
    他方才跟冉冉一时斗嘴闹得不甚愉快,此时缓过一口气来,倒是急着缓和一下气氛。
    他许久未曾见到冉冉这小妮子了。现在一看,小丫头好像又长开了一点,被崖壁不断飞升的水打湿的长发贴服在雪白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灵动得很。
    他早就应该发现她的那双眼睛跟前世的沐清歌一模一样。
    想到自己在天脉山时,当着冉冉的面,却围着那假货团团转,魏尊上觉得小妮子和自己有些不对付,言语顶撞一些,也能原谅。他总不会跟她争辩口舌,再白白让苏易水捡了便宜。
    可在冉冉看来,魏纠迟来的殷勤略微有些不合时宜,就跟他突然送到天脉山的那些信笺一样,唐突自以为是得很。所以魏纠开口说话,她也不看他,而是径自看向了师父。
    苏易水拍了拍她的后背:“既然你爬得快,就赶快上去,在河岸边等我。”

【第 67 章】道出真相

    见师父没有张嘴反驳, 只是催她快些上去,冉冉知道魏纠说的应该差不多都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木生的属性在阴界竟然有如此便利。
    但她并没有自己爬上去,而是拉起师父的手,拉拽着他一路快速前进, 将魏纠和屠九鸢远远甩在了下面。
    她注意到师父脖颈上的黑线几乎绕颈了, 需要快些到落水之崖, 才能让灵泉赶快复位。
    只是她没有注意,不断飞升的水珠打湿了她的衣衫。苏易水此时离得她甚近。当她回身拉拽他时,衣领微微松散,莹白的脖颈和锁骨都甚是诱惑人。苏易水需要闭眼调息,才可以克制体内涌起的魔性冲动,如何能爬得快呢?
    可是冉冉却一路越走越轻快, 最后几乎拽着苏易水快速爬行。
    而山崖对面的魏纠也不说话了。他此来目的也明确,要么得到灵泉,要么趁着苏易水剥离灵泉的虚弱之际,一击命中,弄死苏易水。两者能成一件便不枉此行。
    他上次虽然靠着密匙来到阴界, 可是那时这里是一片干涸之地,阴气虚弱, 与现在截然不同。也许是苏易水带着灵泉回来的缘故, 此时阴界的阴气汹涌,水流上升飞快,魏纠爬得甚是吃力。眼看着山崖对面的两个人越爬越快,魏纠再顾不得后面的屠九鸢,手臂青筋暴起, 努力加快速度追赶。
    冉冉和苏易水先一步到达了头顶的落水之崖。
    可是要潜入倒挂的河底,又是一件难事。就在冉冉伸手要触碰那水的时候, 苏易水却伸手拦住了她。“不要碰,落水每隔一个时辰才会消除结界。不然我们是过不去的。”说完,他取了怀里的手绢,扔到河中。
    那手绢还没等碰到水面,便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瞬间染为灰烬。
    此时距离一个时辰还远,冉冉环视四周,意外在崖壁上发现了一处凹进去的山坳,正好可以到那里调息静待。
    进入山坳里时,山崖对面的两个人也消失在了视野里。
    冉冉甩了甩湿哒哒的长发,又抹了脸上的水珠,正要开口说话,却再次被苏易水拉入怀里热吻了起来。
    他方才就一直想要亲吻她,可是想到魏纠在旁,便一直勉强忍耐着。冉冉被亲吻之后,双眸迷离,脸颊绯红的样子可爱极了。他可不想魏纠在一旁白白饱了眼福。
    冉冉反搂住他的脖颈,在热切的拥吻之后,贴着他的嘴唇小声说道:“是不是归还了灵泉,师父你就会恢复正常了?”
    苏易水搂着她纤腰的手臂不由得一紧:“你想恢复正常?”
    冉冉其实并不想,这些日子里,她与师父时时亲近,哪怕在花前月下不说话时,都有种微妙默契之感。可她也知道,师父的本来性情应该是冷冰冰,与人带着几分疏离感觉的。若不是因为灵泉,师父也不会看上她这样一个黄毛小丫头。难道她还能因为这段非常时期就赖上师父,需要师父负起责任吗?
    只是想到以后,再要假装无事地与师父朝夕相处,实在是有些煎熬人。也许此番过后,师父若是看她觉得不自在,她真的应该离开西山,离开师父了。
    如今她也知道了自己病弱之症的根由,是因为在转生树上没有生长成熟的缘故,只要师父肯让她将种在西山小院里的转生树带走,她也能依靠小树维持生命。至此以后,也省的她让师父心存疑虑,想着要为这些日子的荒唐负责。
    不过这些话,她都不会说,毕竟师父现在经不起刺激,听不得任何离开他的话来。所以当苏易水问的时候,她小心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和缓的心跳声,半真半假道:“我当然希望你正常,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带着新做的灯笼去捉萤火虫了……”
    苏易水伸手摸着她的长发,也缓缓闭上了眼睛,在水流不断上升的哗啦声里,二人宁静依偎,恍如这里不是阴沉可怕的阴界一般。
    可惜,无论哪里都会有大煞风景的人。
    显然,发现这处妙境的人不只有他们。不多时,只听水流突然被击打的声音,魏纠借助身上可以延伸的长鞭,也从对面悠荡了过来。
    他和屠九鸢也想着在这里暂避一下。
    因为此处地界狭窄,若是双方打斗,很有可能一齐掉落下山崖,所以苏易水和魏纠各自占据一方。
    魏纠看着苏易水露出脖颈的黑色纹路,嘿嘿怪笑了两声:“何必这么辛苦抑制呢?你以前可是堂堂魔子,利用灵泉无所不能啊。难道是想在冉冉面前装好人,怕她想起你之前的不堪?”
    苏易水慢慢睁开了眼睛,带着淡淡红光的眼朝着他瞪了过去,阴森森道:“你若再多言一句,我便如你所愿,催动灵泉之力,弄死你就跟弄死个臭虫一般。”
    魏纠知道苏易水并不是恫吓,他现在激怒姓苏的,的确没有什么好处。
    他又将目光调转向了冉冉,玩味说道:“当初在天脉山时,我若知道沐清歌是假的,绝对会对你更好些的……”
    薛冉冉原本也在闭目调息,不想搭理魏纠。可是听了他这话,冉冉不由得猛地睁开眼睛,迟疑不定地望向魏纠。
    他说沐清歌是假的,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她也想过自己的前世。当初沐清歌是被妹妹沐冉舞偷袭,拦抱住了腰,这才被其他的掌门人偷袭成功。所以每次想到自己也许就是沐冉舞时,冉冉都带着些心虚。不管沐清歌是正是邪,但是沐冉舞害得沐清歌魂飞魄散是不争的事实。这也是冉冉对沐清歌一让再让的原因。
    可是现在,魏纠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沐清歌是假的?
    冉冉原本就聪慧,心念微动间,突然想到了一个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实――也许她……才是恩师的师父沐清歌!
    只是这么荒诞的真相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她的脑子一时乱极了,不由得回头看向了苏易水。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沐清歌?还是弄错了什么?
    魏纠原本以为苏易水这些日子应该告知了冉冉真相,方才在山崖对面的时候,他透过水帘,可清楚地看到了苏易水在亲吻着冉冉。
    他原本以为,苏易水不知怎么编制谎言,周全了前世的种种不堪算计。但现在看来,原来苏易水还不曾说出冉冉的真实身份。
    魏纠心下了然,不由得哈哈大笑:“怎么?苏易水没有告诉你真相?也对,他怎么好意思说呢?说出你才是沐清歌的话,岂不是要费心解释他前世对你的种种算计?你以为沐冉舞为何会背叛你,陷害你?还不是他步步算计,在你们姐妹间挑起了龃龉,利用男色勾搭沐冉舞背叛了你这个姐姐?我告诉过你,他坏得很!如今挂着名门正道的牌匾,就真的装成了好人?利用你转生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居然摇身一变,就成了你的师父,却不尊师道,勾搭你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哈哈哈哈,皇室苏家,真是满门的伪君子……”
    魏纠没有机会再说下去了。因为苏易水已经红着眼爆喝一声,使出十足的灵力朝着魏纠袭去。
    屠九鸢一早就察觉到苏易水的不对劲,连忙大喊:“尊上,快些闪开!”
    魏纠也察觉到苏易水有些失控,这凌厉的一击显然调动了灵泉之力,如恶龙咆哮一般袭来。
    魏纠是故意激怒苏易水的。灵泉的威力固然可怕。可是如果灵泉附身之人暴怒失控的话,就会被灵泉噬灵魂,而灵魂吞噬时有一瞬间的呆滞期。等灵泉占据上风,苏易水便完全失去了灵魂,成为灵泉的傀儡。魏纠的身上带有酒老仙新做的符瓶和金符。只要等他完全失控的那一刻,看准时机,再将灵泉剥离封印。到时候,苏易水就成了残魂不全的废人。他会慢慢弄死这个宿敌给冉冉看。
    所以苏易水冲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怀里掏出了酒老仙新做的符瓶和金符,准备镇住苏易水,再用符瓶收泉水。
    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苏易水的克制力那么强,没有被灵泉完全支配。他拿着的金符也被苏易水一掌拍飞,符瓶也不堪灵气的来袭,咔嚓一声碎裂了。
    山坳的地势狭窄,魏纠眼看暗算不成,再想闪避,却是来不及了,只能急急调动灵力护盾,抵御苏域的雷霆一击。
    屠九鸢突然祭起灵盾,直直冲到了魏纠的前面,替他挡了苏易水的震怒一击。
    屠九鸢在赤门里修为仅次于魏纠,不过祭起的灵盾还是被苏易水击得粉碎,甚至能听到她骨裂的声音,当时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若是在人界,受了这样的重伤,根基够深的话也还算有救。可是这里是阴界,一旦受伤便如洪水决堤,鲜血和真气会成倍加速离开身体。
    冉冉急忙挡在了苏易水的身前。
    她可不是为了救屠九鸢,只是怕苏易水继续暴怒大开杀戒,导致完全被灵泉控制,就此被困在阴界。
    苏易水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怕魏纠方才也是有意激怒他的。若是他全力使出灵泉之力,冉冉也不能幸免。万一真的伤了她,他只怕完全失控……
    魏纠也在恨恨,觉得方才大好的机会就此错过,若是屠九鸢方才出手袭击,而不是拦在他身前的话,也许那符瓶也不会碎!
    眼看着长久陪伴他的枕边人,兼忠心耿耿的部下大口吐血,魏纠厌弃地冷瞪她道:“蠢货,要你多事?”
    屠九鸢此时如软泥一般倒卧在山坳里,大口吐血,眼角的清泪也在不断流淌。
    安抚了苏易水后,冉冉回头看着女魔头屠九鸢的样子,心里也是有些不落忍。她看得出,这位屠长老虽然助纣为虐,可是却爱极了魏纠。她如此舍身,不光是尽了忠心下属的本分,更是舍身去救自己心爱的男人。可是到头来,一条命换来的却是魏纠如此厌弃的冷嘲热讽,冉冉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盒,扔在了屠九鸢的手边:“这是护心丹,快些吃一颗吧,不然你如此吐血,恐怕马上就要死了。”
    这女魔也是罪行累累,但是她的罪孽自有天收。在师父魔性难控的当口,若他真杀了屠九鸢,背负了孽债,只怕魔性更加难以控制了。
    屠九鸢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冉冉,却好像灵力被抽干一般,只是流泪,并不想去吃那丹丸。
    冉冉不由得怒瞪魏纠:“她如此舍命救你,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死?你不喂她,难道还等着我去救?”
    魏纠冷哼一声,这才走过去,略显粗鲁地撬开了屠九鸢紧闭的嘴巴,将那药丸塞入了她的嘴里。
    这护心丹是冉冉炼的,效力远超过一般的护心丹。屠九鸢终于勉强止住了吐血,可是身体已经衰弱,那些碎裂的骨头需要一一复位才可痊愈。冉冉却觉得,经历了这生死一劫后,也许屠长老心底的那一抹伤才最难愈合……
    情字误人!
    不知怎么,冉冉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三师姐那些公子小姐情爱话本子里的一句。
    至于魏纠方才之言,她此时却连想都不愿想。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她前世是谁并不重要。将灵泉早些归位才是正经,所以她绝不会去问师父,魏纠的话是不是真的。
    现在算算时间,应该过了一个时辰,当她转身出山坳查看头顶的大河时,那里的结界果然减弱不少。所以她转身道:“师父。可以渡河了!”
    魏纠没有料到,自己方才揭了惊天的一幕后,虽然激得苏易水暴跳如雷,可是冉冉除了初时的茫然震惊之外,居然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恍如没事人一般。
    他算计落空。不由得冷笑道:“你是不是在树上长傻了,居然有些短缺心眼,还是觉得我在骗你?”
    冉冉微微翘起下巴,冷冷对他道:“魏尊上,你痴活了这么久,难道只长了顾念自己的心眼?这灵泉不是什么好物,那满山开着的鹰嘴花便是明证。你一味想要变强,可曾想过,天地失衡,万物凋零,天地间只你一个强者有个屁用。我们现在不想跟你斗,你若肯协助我师父送回灵泉,相信诸大门派都会对你们赤门改观。而且屠长老只是暂时止血,她不能在阴界多耽搁了。你也好好做一次人,偶尔做做好事,怎么样?”
    冉冉转头冷声申斥人的时候,山坳里的两个男人都是心头微微一震,恍惚中,仿佛再次见到了那个孤高不羁的红衣女子。她一向不会将小情小爱放在心间,心底坦荡磊落,仿若清风明月,似乎善待每一个认识的人,却全都抓握不住她。就是真小人魏纠,也忍不住为之折服。
    苏易水这次没有理会魏纠,默默走出了山洞,跟在冉冉之后,朝着那落水而去。
    魏纠有些不够脸,气得跳脚,他冷冷撇了屠九鸢一眼,让她在这里等着,转身也跟着苏易水而去。
    屠九鸢艰难开口:“尊上,你尽去做自己的事情,莫要管我……”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魏纠已经急不可耐,转身离去了。
    按照梵天教的记载,这落水之崖下便是灵泉。苏易水当年利用沐清歌开启了阴界之门后,曾经来过这里,所以轻车熟路。
    当年沐清歌将苏易水的灵泉剥离,封印在望乡关,交由秦玄酒照管。可是最终却说灵泉生变时,让秦玄酒找苏易水来解决后续的事情。其中的用意,苏易水当然明白。
    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就算最后被他害死,却还是坚信着他能变成一个能兼济苍生的好人。所以她才嘱托秦玄酒,将他找来,然后让他再将灵泉完璧归赵。
    苏易水不能再想下去了。身体里的灵泉似乎感应到了自己将要归位,不停地在他的体内躁动叫嚣:“不要送我回去,阴界冷冰冰的,哪有人界红尘好玩?我会让你变强的,你不是也将沐清歌拥在了怀里吗?像她那样的女人,一旦知道你的真面目岂会爱上你?我会帮助你拥有她的,别放我回去!”
    灵泉的声音越发嚣张尖叫,苏易水摒气闭眼,迅速投身入落水。
    落水洗涤人界尘埃,才可让人到达阴界彼岸。
    当苏易水跳入忘川时,魏纠突然出手,掏出一张符,快速朝着冉冉贴去。
    方才苏易水那雷霆一击,终于让魏纠明白,他妄图控制灵泉为自己所用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既然如此,那邪物还就还了。可是他来阴界一遭,可不是给苏易水那厮当护法的。酒老仙的这一帖洗魂符甚是霸道。何不趁着苏易水入水之际,给冉冉贴上。到了那时,关于苏易水的种种记忆,都可以从冉冉的脑子里抹去。当他带着冉冉从阴界出来时,她就会洗去前尘宛如重生。
    所以魏纠看准时机,便将那洗魂符朝着冉冉的后背拍去。
    但冉冉又不是傻子,一直在防备着魏纠。当眼角的余光撇去时,她便发现魏纠的小动作了,所以她一个灵巧的转身,立刻避开了魏纠伸过来的手。可是魏纠的另一只手却抓住了她的肩膀,快如闪电再次扑来。
    他当初在天脉山浸染了黑池,乃是与阴界颇有渊源的魔水。所以他入异界时,也可以像冉冉一样身手轻快。只是方才他故意藏拙,就是要打一个猝不及防。冉冉果然被他麻痹,闪避的并不是那么的谨慎。
    就在洗魂符要拍到冉冉身上的那一刻,突然从落水里伸出一只手,将魏纠狠狠拉拽下水。
    魏纠狼狈入水,挣扎中一挥手间,那洗魂符便直直拍在了苏易水的印堂上。
    洗魂符沾染肌肤便化入了毛孔中,魏纠在呆愣之下,不禁懊恼骂了一声娘。
    不过灵符来之不易,万万不可浪费,匆忙之间,魏纠只能赶紧念咒,让苏易水封印了对沐清歌的种种爱意。
    他当初指使屠九鸢给酒老仙灌足了酒,从他的嘴里套问出,洗魂符洗涤的是大恨大爱,不能将人全然清洗成傻子。这点现在看来,实在太可惜!不过将苏易水对沐清歌和薛冉冉两世的爱意洗干净了就好!所谓殊途同归,若是苏易水全然忘记了他对沐清歌后来的爱,又何来如今跟薛冉冉的纠缠?
    于是在落水沉渊里,那一道符,化为灵光消失在了苏易水的印堂里。
    而冉冉这时候也跳下水,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她奋力游向苏易水想要拉拽住他。可是苏易水的身体被落水之渊的吸力吸引,迅速下沉,很快便消失在了漩涡里。
    冉冉也想跟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怎么也沉不入河底,只感觉河水的温度似乎越来越烫。
    魏纠暗叫不好,这是灵泉归位的迹象,到时候整个落水都会成为滚烫的开水,所以他赶紧一把抓住了冉冉,猛的提气,爬上了岸去。
    魏纠刚从落水里爬上来,就被冉冉一棍子又撅回水中。
    “说,你给我师父贴的什么符?”
    魏纠急了,这水真他妈的烫屁股!竟然激发了他的灵力,摆脱沉重的束缚,一下子从水里跃了起来。
    “贴的自然是好东西,他若能及时从水里出来,你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魏纠一声怪笑,突然往后跳跃,沿着崖壁离去。
    苏易水已经被吸附到了落水之下。阴界失去灵泉太久,一旦他沉入泉窝,就会自动剥离灵泉。到时候整个阴界回复了元气,就会排除异己。将他们推出阴界。所以他要赶快离开,看看能不能率先返回人界,再给苏易水致命一击。剥离了灵泉的苏易水,应该没有什么能力与他抗衡了。
    冉冉并没有去追撵魏纠,她心急地在水边等待着苏易水浮上来。这水温越来越热,若是师父再不上来,可要被煮熟了……
    就在冉冉等得有些急不可耐,准备再次跳下水时,落水上突然冒起大颗大颗的泡泡,滚烫的水花四溅。

【第 68 章】被下降头

    冉冉连忙挥动棍子击开水珠, 与此同时,只见高大的男人终于从水底弹跳了出来。
    冉冉一阵惊喜,连忙高声喊道:“师父……”
    只见刚刚跃出水面的苏易水似乎痛苦不堪,抓着崖壁, 用头不停撞着, 发出痛苦的声音。冉冉心里一沉, 以为灵泉还在师父的身上,连忙奔了过去。
    可苏易水突然抬头,两眼发直,然后仅仅淡漠地瞟了她一眼,便如光影般消失在了崖下。
    此时阴界开始晃动,崖壁不断跌落石块。阴界开始吐息循环, 吸纳灵泉,进入自我修复的阶段。
    其他三个人似乎没了踪迹,可冉冉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将要被排出阴界。她的至阴体质固然可以在阴界依旧身轻如燕,如鱼得水。可是此时,阴界在排出异己的时候, 也依然感觉不到至阴体质的她。也就是说,若是没有阳性体质的人带领, 冉冉将找不到出口, 被永远留在阴界。
    冉冉不明白师父方才为何明明看见了她,却恍如不认识她一般,只一个人径自离去。
    此时阴界崩塌得更厉害了,冉冉的脚下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她唯有在落石间飞快跳跃, 同时高声大喊着:“师父!师父!”
    回答她的只有巨石的轰隆声,还有下面万丈深渊里魔物的嘶吼怪叫声。
    冉冉知道, 当崖壁完全倒塌的时候,她将跌落深渊,万劫不复!此情此景,她毫无办法,唯徒劳地在不断坠落的石头上不停跳跃……
    可惜她的脚下还是踩空,整个身体快速开始下坠,冉冉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无尽深渊里被魔物撕裂的场景。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一紧,被人死死握住。冉冉猛地睁开眼,惊喜地发现,师父去而复返,竟然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因为他的阳性体质,他整个人都悬在半空里,似乎是有什么力量磁石般吸引着他不断上升。冉冉被他抓握,总算止住了坠势。
    苏易水虽然抓住了她,目光清明却冰冷:“你是谁?为什么身上有我的结丹气息?”
    冉冉听傻了,她不明白师父为何仿佛不认识她了?
    此刻他的眼中再无血红的颜色,脖子上的黑线也彻底消失,可是整个人的气场却依旧阴沉逼人,变得有些陌生。
    “师父……是您将结丹给了转生树,才让我重生的啊!我是你的徒弟薛冉冉啊!”
    苏易水拧起了浓眉,垂眸看着他抓握的这个女孩。此时他身在阴界,脑中的记忆也是反复横跳,尤其是最近的记忆,散碎连接不到一处,有些说不出的混乱。他虽然记不得自己为何要来阴界,可是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阴界了。而这个大眼睛泪汪汪的小姑娘不知什么原因,却被深渊吸引不断下沉。
    他不认识她,却察觉到她的身上有他的结丹气息。
    苏易水当然不允许自己的结丹被阴界吞噬,所以一把抓住了这个小姑娘。
    就在这时,半空中裂开了一道金光口子,一瞬间将他们吞噬,消失在刺眼的金光里。
    冉冉被晃得睁不开眼,同时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两股力量不断拉扯着,痛苦得大声叫了出来,只能死死抓握住那只牢牢拽住她的手。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依旧被亮光晃得有些睁不开,不过亮光却是头顶刺眼的太阳,明亮的阳光照射在身体上,说明她已经重回人界了。只是那股被撕裂的恶心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冉冉闭眼调息片刻之后,才再次睁开眼睛。
    当她坐起身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了之前长满魔花的荒野上。
    当阴界开启时,魔花连同花海上被吸干的尸体一起消散成了粉末,这里已经恢复了秋日的荒凉……
    冉冉觉得这荒原似乎比先前的更加凋零,地面上甚至有结冰的迹象了,她穿着秋衣有些不能御寒,若是不调动真气,只怕片刻的功夫就要冻僵了。
    她举目四望,发现荒原上除了她,再无其他人。师父和魏纠、屠九鸢都不知去了哪里,而师叔和秦玄酒他们也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时,她终于听到了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打斗声。
    她连忙起身走了过去,原来是魏纠跟苏易水打斗在了一处……嗯,她说得可能有些不准确,是魏纠被师父在吊打。
    魏纠显然没机会占到便宜,堂堂赤门尊上威风凛凛的长袍都被扯成布条子了,披头散发,霸气全无。
    他原本料想苏易水刚刚剥离了灵泉,元气虚弱,再加上被他贴了洗魂符,记忆错乱,若是苏易水侥幸从阴界逃出来,正是下黑手的好机会。所以就在苏易水拉着冉冉出来的那一瞬间,魏纠的鞭子便卷了上去。
    魏纠在天脉山上走了一遭,黑池浸泡恢复了不少根基灵气。虽然被嗜仙虫咬了几口,可是将养恢复一段时间,加上这段时间暗算了不少正道根基人士,采补了他们的灵气,所以修为隐隐又提升了一层。
    在阴界时,碍着气场阻碍,无法跟拥有灵泉的苏易水硬拼。可是现在苏易水已经归还灵泉,魏纠的真气应该超越了失去一半结丹的苏易水。
    这也是魏纠有底气跟苏易水一起前往阴界,又在这里伏击他的原因。
    可是万万没想到,原本应该虚弱不堪的苏易水犹如神助,出手凌厉,真气汹涌而逼人。刚刚从阴界折返回来的男人,似乎刚刚打开了禁闭已久的封印,一股邪气外溢,招招狠毒致命。而且他所用的法术,竟然跟魏纠有异曲同工之妙,招招都是吸人灵气。这一次,苏易水甚至都不必借助魔藤,光明正大地行着魔道采补他人灵气之道。若是旁人,早就被苏易水撕裂了。魏纠的功力不低,远远高过三大门派的掌门,可也招架得狼狈不堪,连连败退。
    幸好魏纠装孙子也不是第一次,就算冉冉在一旁看着,魏纠也顾不得脸面,用剩余的灵气祭起大片的黑雾,带着重伤的屠九鸢狼狈逃走。
    当荒原上再次剩下苏易水和冉冉的时候,冉冉高兴地朝着他奔去,却被苏易水毫不留情地一挥袖子给击退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总叫我师父?难不成你是魏纠派来,采补我结丹的贼?”
    冉冉瞠目结舌地听着师父冰冷的话语,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隐约猜到魏纠的那道符,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冉冉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位师叔骑马而来。当他们远远看到了苏易水和薛冉冉的时候,喜极而泣,大声叫喊着主人,快马加鞭一路奔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们在这里足足等了一个月,天天来此,都要绝望了!”羽童已经哭了出来,笑着下马先抱住了冉冉,然后对苏易水说道。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而阴界的时间显然与人界也有些不相符。冉冉他们只觉得自己在阴界耽搁了几个时辰而已,可是人界却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月。怪不得冉冉觉得天气变得寒冷,此时应该已经入冬了。
    冉冉看到了师叔他们,脸上却并无喜色。师父倒是回到了人界,可是她却觉得她将她的师父……给弄丢了。
    不幸中的万幸,苏易水还记得羽臣和羽童两兄妹。他现在的记忆点有些奇怪。关于前世沐清歌种种招了他厌烦的往事历历在目,什么都没有忘记。可是偏偏忘了后来樊爻大战的事情,以及沐清歌是如何惨死的大部分往事。再然后,便是最近两年的记忆,变得跳跃斑驳,凡是跟沐清歌和冉冉有关的记忆,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洗魂符,洗的是人间情爱。苏易水现在,忘记了心动的过往,又恢复成了那个不懂爱为何物的偏执少年。当他在羽臣的口里听说沐清歌已经死了二十年时,脸上竟然带着些嗔怒:“竟然不是我亲手杀了那魔女?”
    薛冉冉缩在一旁,听着两位师叔费力地给师父修补记忆。她此时心里想的是魏纠在阴界时抖落的惊天大包袱――她薛冉冉并不是沐冉舞的转生,而是正主沐清歌的转世。先不管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此时此刻,师父的记忆里再无跟沐仙师的甜蜜往事,有的只是他被迫入了西山,又被调戏轻视的怨毒。若是她现在说,自己可能才是真正的沐清歌转世,应该立刻被师父撕碎,蘸酱来吃。所以她干脆闭嘴,缩在一旁默默难过。
    师父被符贴中,不光忘了沐仙师的往事,也忘记了与她薛冉冉的种种甜蜜。海岛之上,二人依偎着看彩虹海鸟,小龙戏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可是记住这些美好的,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冉冉虽然做好了归还灵泉之后,她与师父可能再次假装无事,恢复到正常师徒关系的可能。可她万万没想到,师父比她想的还要干脆利落,竟然将她这个人都连根拔除了。
    从荒原回到镇子的马行以后,苏易水的眉头也一直紧皱着。若不是羽童和羽臣是他信任的心腹,他真怀疑这二人在满口胡诌,说着些糊弄鬼的话。
    什么叫他因为顾念师徒之情,所以舍弃了一半结丹,换来了沐清歌转世重生的机会?
    而且那转生树上结了两果,有一颗先天不足,便是他的爱徒薛冉冉。
    什么叫他为了延续她的寿命,他将她留在了西山,倾囊教授技艺,爱护得不得了?
    而最狗屁的是,他去阴界居然是为了归还他好不容易盗来的灵泉?
    苏易水直觉自己先前被下了降头,做出的都是昏头没有章法的事情。
    虽然记忆暂时残缺,可是苏易水却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他真的这般行事了吗?为何这般,须得慢慢找寻原因……
    但是听到了苏域最后竟然打败父亲平亲王,顺利登上王位时,苏易水真的有些怒不可遏,冷声说道:“我先前到底是怎么了?苦心经营了许久的兵变,就此失败了?你们是如何辅佐我的?又或者是联合别人,算计了我?”
    羽臣和羽童扑通跪在了地上,无奈地说道:“主人,这真的是您一人的决定。而且沐清歌当初突然干涉红尘俗务,辅助苏域,使得战局扭转,一切皆是定数,人力也不可扭转啊!”
    苏易水听到自己的精心布局竟然败在了沐清歌的手上,面色阴沉,从牙缝里慢慢挤出三个字:“沐清歌!”
    这个女魔当真是他的魔障!为何她不是死在他的手里呢!不过听说她现在已经重生,如海的仇恨,倒是可以跟她慢慢计算了……
    想到这,苏易水将目光缓缓调转向了一旁的四个所谓他的徒弟。这四个人一个赛一个呆蠢,毫无招人喜爱之处。尤其是那个最漂亮的小姑娘,虽然模样喜人,却是沐清歌的妹妹沐冉舞……想到她曾经跟暗示过自己,可以为了他背叛姐姐,此后处处为自己通风报信的往事,苏易水对这种毫无底线的女人,真是发自内心的反感。
    这个叫薛冉冉的小姑娘是在转生树上结下来的,难怪有自己的灵丹气息。
    心念流转间,苏易水突然出手,想要擒拿住冉冉,再吸光她的灵气,收回自己的结丹力量。
    他的杀意腾腾,毫无掩饰。满屋子的人大叫不可。羽臣跪下死死抱住了主人的大腿,而羽童更是像老母鸡一般用胳膊护住了薛冉冉:“主人,我们没有骗你,冉冉真的是你的爱徒,你可是最疼她的。那个该死的魏纠不知给您贴了什么符,封住了您的记忆。您可万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真的怕您恢复了记忆时后悔莫及啊!”
    曾易师叔在旁边,嘴唇几次张合,却欲言又止。
    一时间,厅堂里闹得不可开交。
    羽氏兄妹这两个人虽然都不是苏易水的对手,但是多年仆从情分,总算让苏易水暂时卸了杀机。但是他直言不习惯陌生人跟在身边,所以这四个蠢笨的徒弟不可以离他太近。
    初冬第一场雪花飘落时,西山四个弃徒被师父无情地轰撵到了大街上,让他们自己寻找落脚之处。立在屋檐下的四个师兄妹,惨兮兮地互相对望。
    白柏山看了看三个同门,讪讪道:“没想到你们跟我一样,都要被师父扫地出门了……这样也行,起码我回家的时候,也有个交待,毕竟成为弃徒的不光我一个……”
    高仓也没想到盼了一个月的师父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认他们了,听了二师弟的风凉话后,他气得嚎啕大哭:“你才是弃徒呢!我们又没有触犯门规,凭什么赶我们出来?”
    白柏山不服气:“你和丘喜儿可都着了魔花的道。这跟我被人诱惑有何区别?都是心智不坚的明证!也够格被扫地出门了!”
    这下子,丘喜儿也跟大师兄一起哭了起来。
    这时,身后的大门开了缝,几个人惊喜转头,以为师父不忍叫他们回去。可是露头的二师叔却一脸歉意道:“那个……你们师父要打坐了,嫌你们太吵,所以都赶紧走远些吧。现在天黑,茶馆酒楼都打烊了。镇里的客栈应该也客满了。实在不行,你们去城西破庙里去生火避避雪,等雪停了再找客栈……”
    听听,这像是亲师叔能说出的话吗?
    一直沉默的冉冉却开口说道:“我们走吧,师父刚从阴界回来,正需要清修。”
    此时雪已经越下越大,西山四个弃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丘喜儿抹着眼泪说:“冉冉,我们真要去破庙里过夜吗?”
    “哪里需要去破庙,都跟我走吧。”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声音。
    冉冉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十四师叔曾易追撵了出来。
    “我在五马镇还有一家药行,你们跟我去那暂住吧。”
    听了师叔的话,四个人乖乖跟师叔去了镇东的药行。这里虽然比马行小了些,但是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曾易让伙计准备被褥,给几个孩子安顿好后,看冉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趁着只剩下他俩时开口宽慰道:“你也知道你师父中了邪符,就不要怪他了。他若一直不好,我送你回去跟你爹娘团聚。你原先不也跟我说,想要早点学成下山,侍奉爹娘的吗?”
    冉冉沉默地去桌边给师叔倒了一杯茶,突然开口道:“在阴界时,魏纠说我才是沐清歌,师叔你知道这里的原委吗?”
    说完这话,她直直看着曾易,而曾易的表情则如抹了浆糊一般凝固住了。
    过了片刻,他终于红着眼,慢慢放下茶杯,然后扑通一声给冉冉跪下了:“师父,徒儿不孝,一直不曾与您相认,请师父责罚!”
    冉冉问这话原本就是试探,也许那魏纠是胡说八道呢,她总不能将魔头的话当真吧?她万没想到,师叔听完了这话的反应居然这么大,这么实诚地便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冉冉吓了一跳,连忙也跪下,要搀扶起师叔:“十四师叔,您这是干嘛?岂不是要折杀了我?”
    可是曾易就是不肯起来,涕泪纵横道:“师父,魏纠说的都是真的,您才是西山沐清歌,我们的师父。至于现在那个,不过是个假货罢了。这件事我知道,苏易水也清楚。只是他怕您背负前世的责任,不愿告知您,而我也觉得让您这一世平安幸福,便比什么都强,我们擅自主张,还请师父您责打!”
    冉冉连连劝了几次,都劝不动他。只能叹气又坐起,看着跪在地上的曾易,自己的脑袋也嗡嗡作响。这阴界一遭,竟然阴阳颠倒,师徒错乱。她一时间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总要静下心来慢慢理出个头绪。
    曾易哭着认完了师父,又不放心地叮嘱:“师父,您如今的灵力还不能跟苏易水相比。他现在忘了前尘,恍如刚入师门的那会儿,就是个混蛋小子,您可万万不能在他的面前表露身份,不然的话,他恐怕会翻脸不认人的!”
    冉冉眨了眨眼,又问:“也就是现在的那个沐仙师……才是沐冉舞?”
    曾易点了点头,叹气道:“师父,您……可万万莫要像以前那般心软了……”
    冉冉却苦笑了一下:“师叔,您还是别这么唤我了,我现在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如何做您的师父,让人听见,会觉得怪怪的……”
    曾易连连点头,不住称是。
    其实在他看来,苏易水忘了恩师沐清歌其实也是件好事。他俩之间就是孽缘一段,若是分开各自安好,也算是幸事。
    现在苏易水有些六亲不认,对他也冷冷的。对冉冉更是恍如陌路人,若苏易水总想着收了冉冉的修为补自己的结丹,那可就糟糕了。
    现在灵泉的事情已经结束,再呆在这里也没有益处,他不如带着师父尽早离开,远离前世的是非恩怨……
    曾易如此打算,所以第二日天没亮就让小厮打点行囊,准备离开。可是没收拾一会的功夫,羽童便又来找,说是苏易水让曾易过去,询问托付他的产业。
    如今曾易名下大部分的产业,其实都是当年苏易水隐居西山前托付给他的。他不过是个代管人罢了。现在苏易水突然唤他,显然是想要收回他的产业。
    曾易觉得无所谓,反正他这些年的积蓄,也足够孝敬师父的,保证能让师父衣食无忧。若不用打点那些产业,他也落得轻松。
    可回到马行的时候,他看见那个英俊清冷的男人正坐在自己的桌前,对着满桌的小玩意皱眉。这桌子上有草编的蚱蜢,刚刚做了一半的纸灯笼,还有两个零嘴小笸箩,里面是放了一个月,有些发硬的地瓜干和其他的小零嘴。
    苏易水直觉这些都不是自己摆弄的东西,可是羽氏二兄妹却笃定地说,这些的确都是他亲手放上去的。包括那记录做灯笼步骤的手札,也的确是他的笔迹。这真让人有些发恼,苏易水怀疑自己以前的日子被下了降头,不然为何会做这么闲极无聊的事情?
    当曾易走进来的时候,苏易水便长臂一挥,将桌面的上的东西都扫落到了一旁的簸箕里。

【第 69 章】西山校规

    曾易看着扫落进簸箕里的那些小玩意,  只闭口不言。
    不过出乎曾易预料的是,苏易水并不是要收回自己的产业,而是要他支出银子来,用于另设修行的居所。西山是他深恶痛绝的地方。既然宫变已经失败,  而他的结丹折损,  影响结婴飞升,  那么另辟居所潜心修真便是当务之急。
    曾易点了点头,然后命人将自己账本全都搬来,摆在苏易水的案头,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去意。
    苏易水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淡淡道:“我虽然忘了一段记忆,但从不怀疑自己用人之道。我当初既然能将偌大的产业交给你,  你又管理得甚好,那么现在何必收回?我听羽童说,当初你落难时,是我救了你,你若是报恩,  也该继续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他现在说话,带了些威胁压迫之意,  毫无蕴养了二十年的那种淡定宽容之气。曾易叹了口气,  权当眼前的还是二十年前那个臭脾气的少年,不与他计较言语得失,只是解释道:“我管这摊子二十年,也累了,想要寻个无人的地方隐居。现在底下的账房伙计都是多年熟手,  行事自有章程法度,就算离了我,  你也管得来。”
    见他去意已决,苏易水也不再挽留说些空洞的客套话,只垂眸请他出去了。
    曾易回到药行,便跟冉冉简单说了那边的情形,然后就是催促冉冉快些跟他走。等他们回去,接上冉冉的爹娘,可以暂避尘俗一段日子。
    冉冉听了,也知道这是如今最好的安排。如果她真的是沐清歌,现在的处境的确危险。完全忘了沐清歌好处的苏易水,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
    冉冉虽然重生不记前尘,可是从这两年来点滴知道的事情,也完全能理出脉络。再加上那个沐冉舞处心积虑地顶替自己,自然不会好好相与。
    可是想到离开苏易水,此生之后也许形同路人不会再见,冉冉的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钝痛感。
    不过她很清楚一点,师父这些日子来对自己的宠溺,也应该都是给予沐清歌的,无论他后来对沐清歌是爱是恨,这里面都没有薛冉冉的事情。虽然魏纠和曾易师叔,都说她就是沐清歌,可她全都不记得了,也不觉得自己应该从沐清歌这个身份里继承些什么。师父都忘了,那么他们俩便谁也不欠谁的了,也许这般,对于他和她都是幸事。
    她天生不会在忧伤的情绪里沉迷太久,所以觉得心里不舒服时,就会自动找些事情来做,比如收拾行囊,然后借用药行的小厨房,再切肉摘菜,给师父做最后一顿饭送去。
    听魏纠那话里的意思,她前世的死真的跟苏易水有很大的干系,可冉冉尽量不去想前世的恩怨。这一世,师父一直对她很好,她给他做一顿饭就此辞别,了却师徒之情也是应该的。
    不过当徒弟的这最后的孝顺也不敢明目张胆,最后那一托盘精致的菜还是交到了二师叔的手里,由着她给师父递送上去。
    羽童看着背着小行囊的冉冉,忍不住难过,只柔声安慰她:“你师父忘了也是一时的,总会想起来的。高仓他们都没有走,你何苦离开得这么急?”
    冉冉心知,二师叔并不知她才是真正的沐清歌。不然的话,依着羽童对沐清歌的成见,她才不会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
    她微微吁了一口气,微笑道:“我许久不见爹娘,也甚是想念,就此别过也好回去孝敬爹娘。这碗红焖扣肉是师父爱吃的,我用砂锅装的,还捂着热气,若是凉了就影响口感了,快些给师父送去吧。”
    羽童点了点头,连忙端着托盘送入饭厅,可待她再出来时,门口只有在北风里盘旋而起的雪花,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虽然洗魂符甚是霸道,不过苏易水并没有觉得太多的不适感。缺失了记忆固然麻烦,可当他从羽氏两兄妹的口中补全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种种时,突然觉得忘了也是好事。这二十年的经历,乏味可陈,无聊得很。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如同自我惩罚般困在西山洞穴里闭关。别的不说,自愿分出结丹,的确蠢得该罚!
    还有近两年的收徒事情,也许就是在西山闭关太久,闲极无聊的产物,害他也学了沐清歌,尽收一些百无一用的废物。那几个歪瓜裂枣除了薛冉冉外,全都平庸得很。他若收徒,也绝不会收些浪费自己时间的废物。
    至于薛冉冉,她天资好也是应该的。毕竟承接了自己一半的结丹,走了仙修的捷径。虽然羽氏两兄妹拍着胸脯说,他一向很有师父的样子,对待门下的弟子们也尽心尽力。但是现在的苏易水半点体会不到为师的成就感,只想着如何收回自己的结丹。
    另外……他记得自己已经开始准备进入辟谷,往常都是一天一饭,或者三日一饭。毕竟进食太多的谷米,并不利于洗涤灵脉。可是他现在的身体一到吃饭的时辰就饿是怎么回事?二十年的西山洞穴是白白闭关了吗?
    不过羽童的厨艺倒是大为精进,那一碗红焖扣肉鲜咸不腻,很下米饭。清炒的甜菜虾仁也很顺口。苏易水暂时忘了辟谷大计,将几样小菜吃得一干二净。这不禁让他对下一顿饭食有了期待,吃上几顿再辟谷,也不会耽误太多的修为。
    但是下一顿饭端上来时,却让人倒足了胃口。那菜品本身食材就有些老,再加上粗糙的手法,难吃极了。比如好好的一半小炒肉,却被炒过了火,入口发硬。
    苏易水夹了两筷子后,立刻放下了碗筷。不过他向来懒得在这些小事上申斥人,也许羽童一时失手没有做好,也有情可原。可是如此三日之后,苏易水终于忍不住,叫来羽童发问:“你这几日的饭菜,怎么越做越难吃?”
    羽童面挂羞愧:“主人,这些都是马行的厨娘做的,要是我做,应该还会更难吃些……”
    苏易水抬头瞟了她一眼:“那日的红焖扣肉是谁做的?”
    羽童老实道:“当然是冉冉了,您最喜欢吃她做的饭菜,不是她做的,向来都不愿意多夹一筷子。”
    苏易水皱眉了一下,停顿了一会,才道:“那……就将她找回来做饭吧。”
    羽童却苦着脸说:“可是……冉冉那孩子已经跟她十四师叔走了。听说是回去找爹娘去了。”
    苏易水听到这,便淡淡道:“下去吧,今日不必给我端送饭菜了。”
    原来是薛冉冉做的!前世的沐冉舞这一世倒是变得会吃,竟然如沐清歌一般会摆弄吃喝了。
    现在想来,那些菜品味道,还真有几分她姐姐做的味道……都是叫人眷恋红尘俗务的酒肉货色!若是早知道,他连碰也不会碰,如此走了也好,他正好重新捡拾起修真的正道,好好辟谷涤荡灵脉……
    可是如此一天之后,白日还好些,每到深夜时分,苏易水总是会听到自己的肠鸣阵阵,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着那日他夹起片片扣肉裹着干菜和米饭,一起送入口中的滋味……
    当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咀嚼时,苏仙人懊恼地睁开了眼:该死!他是入魔了?怎么这么饿?也不光是饿,还有心底一股空荡荡的说不出的滋味,就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茫然想不起来一般。
    这天,苏易水干脆不打坐了,躺在久未睡过的床上静一静心神,结果翻身时,在自己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小零食袋子,上面绣着俗气的杏花彩蝶,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玩意儿。那个袋子下还绣着个圆圆如花蕾般的“冉”字。
    打开袋子,里面是梅干和肉干。苏易水取了一颗梅干放入口中。因为放的时间有点久,那梅干已经不如一个月前好吃了。可是苏易水含着那梅干时,却能吃出一股子别样的清甜滋味,奇迹般地抚平了饥饿的焦躁……
    苏易水慢慢闭眼咀嚼,然后慢慢地睁开眼,杀气腾腾地看着手里的这只秀气的小袋子。
    现在他无比确认,这个薛冉冉留不得!她跟她姐姐一样,就是自己飞升的魔障,不该留存于世的魔女一个!
    再说蛊惑仙人的魔障,跟曾易师叔走得静悄悄。
    曾易什么随从都没有带,只跟冉冉轻装上阵,他虽然不会轻身术,可是冉冉说一路也不必走得太急。所以二人一路坐驿站的车,几番辗转,先去了西山,挖了冉冉院子里的那棵小树,然后冉冉整理了四大箱子的西山藏书。二人再次出发,终于来到了巧莲夫妇暂居的山庄。
    当巧莲听说女儿已经出师,以后不必再去西山的时候,惊喜万分。女儿都已经十八了,真的不能再耽搁了,现在回来,正好相看后生。
    可是冉冉却说自己现在无心嫁人,还要躲避一下仇家,需要在深山里隐居一段时日。
    这巧莲夫妇也知道女儿的身世可能很特殊,他们躲避在别院甚久了,也总是提心吊胆,若是再换个地方与女儿隐居,也不错。
    一家人能在一起,总归是好的。
    曾易在出莲山有一处雅致别院,并不是苏易水的产业,而是曾易盖来留作自己养老之用。那山周围的村镇也少,风景秀美,气候宜人。所以他们四人,外加服侍曾易多年的两个仆从便一同去了出莲山。
    冉冉将小树在自己的屋前重新种好以后,摸了摸那树上的片片娇嫩叶子,一时想起了苏易水带着她栽种这棵树时的情形。那时,她觉得师父对自己真好。可是现在回头一看,也许苏易水对她更多的是愧疚之情吧?
    那段甜美的记忆,已经在师父的脑海里被抹干净了。从此以后,他也大可不必再为自己而操心颠簸。灵泉归位,人界与阴界平衡。从此以后,她也要过属于薛冉冉自己的人生……
    冉冉想得很豁达,可是当觉得脸上发痒的时候,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原来有些东西,拿起来容易,可当要放下的时候,却需得费一番功夫……
    幸好的是,还有一堆人事需要她操心。白虎和朱雀都跟着她一路来到了出莲山。小白虎还好些,整日如猫儿一般睡吃,吃睡,再不然入林子叼兔子抓鸟。不过朱雀这几日却情绪焦躁,总是停在冉冉的肩头,啄她的耳垂,催促她跟自己哼曲唱歌。连好吃的花生米都不能让它消停下来。而且它似乎体型也有些不受控制,有几次夜里,再次变得体型硕大,一飞冲天。
    就算这里人迹罕至,可如此异象终究会招来些居心叵测之人。所以冉冉运功在出莲山架设灵盾,虽然灵盾不如师父的法力强大,但也聊胜于无。
    冉冉当初从西山走的时候,除了带走了小树,还毫不客气地带走了西山几大箱子的书。既然她是沐清歌,那书房里的藏书也都是她的。冉冉爱看书,便跟师父留了字条,很客气委婉地表示,自己带走了书,若是他还需要,日后再行归还一类的客套话。
    不过冉冉可不打算还,就是走走场面而已。若魏纠的话是真的,苏易水当初害还是沐清歌的她丢了命,他好意思要回本就属于她的书吗?
    所以朱雀异样,冉冉查阅了一圈典籍,终于查出了原因。朱雀这般……是入了思慕春色的阶段。也就是说,它想要找伴侣顺便再下个蛋了。
    冉冉是个好饲主,但是却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给它找个伴。所以她只能简单地跟小朱雀讲了讲它现在的情况,同时嘱咐它一路要小心,往正西南的方向飞,到达天之南陆,就能到朱雀的故乡了。若是顺利的话,它应该能找到自己合适的伴侣。
    吩咐完后,冉冉便打开了出莲山的灵盾,放那小朱雀出去。
    可是小朱雀有些依依不舍,在冉冉的头顶绕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冉冉安慰它,以后它可以带着孩子们来找她,它才一路长鸣,直飞九重天,在云层里盘旋呼啸而去。
    就在冉冉像送远行的孩子,冲着朱雀依依不舍地挥手时,她的身后有人冷冷道:“你难道不知朱雀的价值几何,就这么放它走了?”
    冉冉猛地回头,却发现久久不曾相见的英俊男人,正眼内噙着寒霜站立在了她的身后。
    “师……”冉冉一时错愕,直觉想要喊师父。可是突然想到他已经将自己逐出师门,便急急住了口,只迟疑道:“你……怎么来了?”
    苏易水看出了这小姑娘的疏离,跟当初从阴界出来时,急得差点抱着自己哭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想到羽童极力跟自己证明,这个薛冉冉是有多么依恋他这个师父,简直是个笑话!
    冉冉看着苏易水冰冷地看着自己,默默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太执着过往,师父不记得灵泉附身时,两个人的亲密,倒也免了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这朱雀原来也没有给我定下魂契,它当然来去自由。”
    苏易水瞟了她一眼,心里有些诧异,这个沐冉舞现在竟然不似前世那么贪婪。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朱雀,她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行了!
    不过就算如此,苏易水并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冷冷道:“你带着我的结丹,又回西山洗劫了一番,就此以为没人找你算账了?”
    冉冉有些难过,小声道:“给出去的东西,怎么往回要?又不是我逼着你献出结丹的……你以前可说过,书斋里的书,我可以随便拿取的。”
    看着弃徒如此忤逆,苏易水冷冷哼了一声,再次笃定自己当初的确眼瞎收错了徒弟。
    冉冉心知,他若真是开口讨要结丹,也许自己的大半灵力就要被剥离,性命能不能保存也不好说。可是能再看到他,就算明知道他是来取自己性命的,冉冉心底还是生出了一抹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先不说生死,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她的炉灶上还炖煮着排骨呢,一锅三只的盐黄鸡也快好了,配上几样青菜,就算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所以她干脆无视苏易水露骨的威胁,顺嘴问他:“……你饿吗?我做了盐黄鸡,趁热吃,很鲜美的。”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原也没有指望他应下。可是万万没想到,谪仙般的前任师父冷着脸,举止从容地率先朝着山间的别院走去,步履……有些急匆匆。
    曾易师叔带着爹爹下山办事,得有两日不能回来。这三只盐黄鸡,冉冉原本打算和娘分着三日吃完的。可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锅鸡都有些不够吃了。
    苏易水此番是只身前来找逆徒算账。不过既然到了中午,她又开口相邀,吃一顿也不为过。
    待到了饭桌上,巧莲自然是热情照顾客人,还秉承着乡下女子的习惯,客人来了,她也不上桌吃饭,只让女儿好好招待师父。
    于是冉冉一口也没吃,就这么默默看着前任师父犹如黄鼠狼附体,将三只鸡吃成了三副净白的骨架。
    “……师父……你这是饿了多久了?”冉冉的习惯一时改不掉,一不小心,又喊出了师父。
    苏易水也是吃得饱足,放下碗筷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吃得失态了。不过他向来行事从容,压根不理会冉冉的发问,只径直道:“你带着我的结丹,我是不会放任你走的,一会收拾好东西,跟我回去。”
    冉冉沉默一下,小声道:“我不回去,你若是执意要收回修为,请自便吧。你曾是我师父,还救我一命,你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向来不喜欢欠人,虽然给出东西再出尔反尔地要回,是三岁孩童的行径,但师父中了洗魂符,也有情可原。师父现在看着她都心烦,若只是因为结丹的缘故,那就收回去罢。冉冉觉得依着自己现在的灵力,虽然可能会受影响,但是不一定就会魂飞魄散,大不了身体虚弱些罢了。
    苏易水没有想到这丫头这么倔,一时眯起了眼睛,面色阴沉。依着他看,如此也最简单。只是嘴里盐黄鸡的鲜味还没有散去,想着弄死了她,以后也许再吃不到这等美味,便叫人心生遗憾了……
    二人坐在桌边都不说话,凝固的空气让人尴尬。
    就在这时,巧莲端着洗好梨子过来,摆在桌上,看着二人的神色,便拽了拽女儿的衣襟:“别惹你师父生气,你虽然学成回来了。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也得孝顺苏仙长!”
    冉冉心里想,我上辈子还是他的师父呢!怎么不见他孝敬?如今不过是忘了一段记忆,怎么整个人都变成了凶神恶煞?
    待巧莲走后,苏易水突然站起来,冷声道:“我何时说你出师了?不尊师命下山,形同叛离师门!依照门规,当抽离灵根,废掉修为,永镇西山沉潭!”
    冉冉正在吃梨,听了这话差点噎着,连忙咽下道:“什么时候有这等门规?我怎么不知道?”
    西山是放羊的流派,以前沐清歌的门规就吊儿郎当,后来苏易水的门规也不见怎么周全,不听话的徒弟,不过是散去修为,撵下山去。“永镇西山沉潭”这一类灭绝人性的门规,她压根就没说听过呀!
    苏易水却一脸镇定,垂着眼眸道:“我是西山的宗主,还是你是?我说有便有!”
    嗯……冉冉虽然很想说,宗主这类的也没啥稀奇,她以前好像也做过,但是苏易水拿着门规来压制她,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他先回去。
    说起来,苏易水能寻来这里,也是因为结丹的气息。当他知道自己的结丹被分给了沐清歌之后,曾经趁着那个沐清歌带着徒弟游街时,立在人群里感应了一下,却发现那个沐清歌身上的结丹气息并不强烈,好似他的一半结丹生在树上后,全都给了薛冉冉这个果子。

【第 70 章】故意置气

    秦玄酒在与高坎对阵中, 因为立下大功,得了晋升。而沐清歌背靠这棵大树好乘凉,竟然已经开山立宗,再次自立起门户。而且羽童他们也很诧异, 只短短月余, 沐清歌的教众已经甚广, 其中不乏结丹的大能……
    就算是上辈子的沐清歌,门下弟子也没有这么多呼风唤雨之士啊!似乎有什么势力在背后助力着她……
    苏易水本应该跟沐清歌好好算算旧账,可是看着她俨然一副开山宗主游街的架势,倒急切不得了。而且不知为什么,从阴界归来后,他总是有种莫名其妙, 心头空荡荡之感,让人无心逞强。这空虚寥落之感总是猝不及防朝他袭来,却不知如何消减,虽然不影响日常,却叫人无名恼火。
    入口难以下咽的食物, 变得娇贵异常的舌头,在自己随身携带的书卷里, 一行行字迹清丽, 语调顽皮的笔记注释,都在有意无意地彰显着,有人曾经如何嚣张地改变过他的起居习惯。
    苏易水觉得自己对那个叫薛冉冉的小姑娘的无名怒火也越来越旺,这把怒火待到了西山时,算是彻底被燃着了。
    听羽童说, 那转生树是种在薛冉冉的院子里的,却被人连根挖走。苏易水想入书斋找一找解除洗魂符的法子, 又发现书斋被小贼洗劫一空。小贼还煞有其事留了字条,说是借走的。
    那字条上的字,倒是跟他书本里的批注一模一样。现在苏易水真相信羽童所说的,他曾经很宠这个弟子了!不过再怎么宠,也当有个界限吧?他都没有答应,她擅自拿走那么多的书怎么能算借?明明便是偷!
    如此一来,苏易水突然觉得心情抑郁得很,如此每次一入空荡荡的书斋,心里就无名火起。
    为了抗衡沐清歌,他近日也在开山招徒。
    据说那个薛冉冉很争气,在天脉山洗髓池会上打响了西山的名头。如此一来,另辟山头的事情便可以缓一缓了,毕竟西山的地方够大,可以多招弟子,若是选址另建,不知要耽搁多久。
    如此过了一个月,苏易水只觉得自己最近饿得发慌,有时候打坐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待在空荡荡的书斋里,翻出一本放在案边的书时,又无意中从书页里掉落了一张有些时日,纸张陈旧的菜单子。看着字迹,应该是薛冉冉所写,每个菜名的旁边还画着图样,什么椒盐板鸭、灌汤虾包、东坡方肉足足二十几样菜品。在菜品的下面,还有很贴心的一行小字:“师父,你每日想吃什么,写在纸上放在案头,我中午便给你做……”
    苏易水虽然不记得了。但是也能想象出来,自己以前在西山时,如皇帝般翻饭牌子的光景。
    那个小丫头应该每日在替自己整理书斋时,顺便盘算着中午的食材。而自己晨练打坐之后,中午就可以吃上香甜可口的饭菜了。
    而如今,菜单子还在,做菜的人却忘恩负义,叛离师门!西山的门户也太松散了!
    后来,苏易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一个人乘着月色,顺着结丹的气息而来,就这么找寻到了冉冉。
    虽然他来的漫无目的,大约只是为了要回书,再顺便收回自己的结丹。没想到一来,他就看到了小姑娘傻乎乎地放走了珍贵朱雀的场面。
    虽然他很想拧断那个朱雀的脖子得到灵血,可是鬼使神差地在一旁,无聊地看着薛冉冉跟朱雀絮叨叮嘱,还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这个薛冉冉可没有前世沐冉舞那么精明!
    苏易水眯眼得出这个结论,然后再看这小姑娘时,不知怎么的,厌恶之情倒是消减了一些。
    待盐黄鸡下肚后,苏易水又觉得一半的结丹固然可贵,可暂时分给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也无所谓。最起码她做的饭菜很好吃,在没有飞升之前,偶尔吃一顿也算是仙修无聊日子的慰藉。
    他既然收了她做徒弟,应该是有些什么目的,只是被自己不小心忘了。她有他的结丹灵力,自然是在呆在自己的身边才最安全。不然她若落到了魏纠之流的手里,结丹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家伙?
    如此想来,找回私自离开宗门的徒儿就变得顺利成章。
    在严苛无情的门规压制下,冉冉短暂月余的逃离便宣告结束。
    苏易水似乎很急,竟然不等曾易回来,只让冉冉跟巧莲说些修为不够,还得回西山修行的话,便要带着冉冉下山折返。
    巧莲听了也急了,跟苏仙人开诚布公地讲:“苏仙长,我们家冉冉的年岁也不小了,这练得也差不多了,我和他爹寻思着过些日子给她相亲呢,你看我女儿的修为还差多少,要不然……就不练了?”
    冉冉怕苏易水迁怒娘亲,连忙打岔,直说这修为不练,对身子不好。
    巧莲一听,生怕女儿有个好歹,连忙替女儿收拾行囊,让她跟着师父上路了。
    只是回去的时候,苏易水再次恼火地发现,这个小姑娘似乎对自己毫无面对师父该有的敬畏之心。若是御风而行,应该没有多久的路程,她竟然磨磨蹭蹭的。
    “师父,你看前面是个镇子,我当初跟曾易师叔过来的时候,在镇子里吃过一家葱油饼铺,他家用来配饼吃的猪肚汤可真是一绝,我们中午在那吃可好?”
    苏易水冷冷地撇着她,原本想一口回绝。可是看着她睁着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时,嘴里吐出的却是:“……街边东西,会不会不干净?”
    冉冉连忙说:“那摊主夫妻很爱干净的,我看见他们用的猪肚都是食材很新鲜的,刚出锅的热汤,加一勺香油炸辣子,真是鲜辣酸爽。”
    也许是被馋嘴小姑娘向往的表情打动了,苏易水居然又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声:“好……”
    不过等他坐到狭窄拥挤的铺子里时,俊脸臭得像没有洗干净的猪大肠,一时默想着自己为何要跟一群庸人挤在铺子里喝一碗猪下水?而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红透花的袄子……也是俗不可耐!
    “师父,你看看我给你调的味道好不好?”
    冉冉似乎没有发现苏易水的阴沉表情,只将放好辣子的汤递给了苏易水,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着葱油饼吃了起来。
    他家的葱油饼里还有炼猪油的油酥,吃一口香得不得了。看着小姑娘吃得美滋滋的样子,苏易水迟疑地将饼放到了嘴边,也咬了一口……嗯,的确酥软喷香,味道独特……
    不过他实在不习惯跟着一群人挤着吃,所以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冉冉问他为什么不吃时,苏易水冷冰冰说道:“你一会多买些吃的,莫要再带我挤这种摊子,既然做我的徒弟那么久,难道不知我不习惯跟陌生人挨得太近?”
    ……冉冉还真不知道苏易水有这等毛病。当初在京城里,他可是领着她一家家的去铺子里试吃东西。京城的店铺,可比这种小镇的摊子还要嘈杂拥挤,有些甚至要排队等半个时辰才能进呢!可是苏易水那时都会耐心地陪着她,从来不见他的脸上出现过现在这样的厌烦!
    “还有,你身为西山弟子,穿得要素净一些,像你身上的衣服,以后别穿了!”
    冉冉抿嘴看了看自己的袄子……好吧,她现在的确又穿起了娘亲亲手做的大花袄,颜色是有些扎眼。看来师父的审美倒是一成不变,只喜欢素雅的颜色。不过他现在的厌弃之色真是毫不掩饰,完全没有了当初亲自给自己挑选新衣的耐心。
    也许他那时也很厌烦,只是很好地掩饰住了,为了补偿对沐清歌的亏欠,添了几分耐心?
    一时间,冉冉的心内百感交集,再鲜美的汤也有些喝不下去了。她不知道洗魂符的效力会不会解除。可是师父遗忘了沐清歌身死之后的事,也顺带遗忘了跟她薛冉冉的过往,他整个人仿佛都变了。
    这也让冉冉再次认清,他对她所有的关爱,也许都是基于对沐清歌的愧疚。若真是如此的话,苏易水还是不要恢复记忆了。因为她也不需要这种愧疚补偿的关爱。毕竟她现在是薛冉冉,全忘记了作为沐清歌时的一切,若真懵懵懂懂地承受着前世的恩惠,今世过得也不逍遥自在!
    最后薛冉冉默默掏出了手帕,将没吃完的饼放到手帕里包好,又喊来老板结账,然后她对苏易水说:“我也不吃了,走吧。”
    苏易水说出这话时,原本不过是说出心里话,并没有让小姑娘饿肚子的意思。没想到她只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便突然不吃了。小小年纪,竟然这般脸酸?难道是因为他以前太好说话,惯出了逆徒脾气?
    想到这,苏易水冷哼了一声,懒得惯她小姐脾气,径自起身走了。
    接下来,冉冉果然没有再唤着他闲逛,只请师父在清雅的茶楼里饮茶歇息,她一个人在几家铺子里跑来跑去。
    毕竟回家一趟,再回西山的时候,总要给师叔和师兄师姐们带些特产礼物。还有二师叔的小孩,也得给他买些小衣服和玩具一类。所以冉冉来回买了一圈南方的特产后,才拎提着回来了。
    苏易水皱眉看着,问她都买了什么。冉冉兴致勃勃地挨个说了一遍。
    西山现任宗主越听,面色越沉。这个蠢丫头,买了一圈,西山的猫狗都有,可偏独独没有他的。难道是因为他先前没有让她吃得痛快,所以在宣泄不满吗?
    其实冉冉还真没这个意思。她觉得苏易水现在厌烦自己,若是给他买了,只怕也不会讨了他的欢心,与其听他奚落自己,还不如不去贴冷屁股。
    余下的路上,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话可说。路上停歇的时候,冉冉都是寻个树荫,默默就着水袋里的水,吃着有些发干的饼。
    苏易水原本是调息打坐的,可是闭眼凝神一会,就会控制不住地睁开眼,冷冷看着那个躲起来吃东西的小丫头。因为路途上,她绑头发的头绳断了一根,所以长发披散,只简单将满头秀发梳拢起来,蓬松打了长辫子,侧在肩旁,细碎的头发垂落脸侧,平添了几抹纯真的风情,细碎的阳光透过枝丫倾洒下来,照得她的脸莹白发光,仿若明珠玉雕般……
    就在苏易水看得出神时,冉冉突然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苏易水立刻垂下了眼眸,可他这么做了之后,又觉得自己为何要这般心虚?正大光明地看着自己的一半结丹,有何不可?想到这,他又理直气壮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那该死的丫头居然调转了方向,用后背冲着他,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她……这是嫌弃他在看她吗?
    冉冉此时心里正自难过着。方才她无意间抬头跟苏易水四目相对,可没想到他立刻厌弃地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其实这一路来,苏易水总是挑剔着她,言语冰冷苛责,《玩经》里的凶兽可真是跃然纸上。也正是如此,冉冉才明白师父曾经对她多么的克制宽容了。
    她想不起前世苏易水对不起自己的种种,但是很感激今生苏易水对她的默默守护。既然如此,她也不想扒开旧账,只想重新找到让两个人都舒服些的相处之道。他可能不爱看她吃东西,那她就背冲着他好了。等回了西山,她也不会在他眼前晃,等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收回结丹,两个人也就算两清了。
    想到苏易水若是知道了自己是沐清歌,只怕对她比现在的态度还要恶劣。冉冉其实难过得想哭。可是,这也是真实的苏易水,不被恩情愧疚束缚住,随心恣意而行的男人。若是能选择的话,冉冉猜测,师父也许更喜欢现在这般不亏欠人的感觉吧?
    待走了一段,便来到了四面环山的越岭,此处山林密布,景色郁郁葱葱。
    当路过一处村庄时,冉冉远远看到几个人在村口的宗祠那里跪地哭喊。
    冉冉原本是要进村打些水的。可是她听了一会那些人的哭诉后,便又折回来了:“师父,有几户人家的七八岁的孩子结伴,偷偷跑到山里去玩,但都没有回来。听他们说,最近几年,这附近的山上一直有怪兽吃人,村里已经失踪了很多人,所以平日无人敢上山去。现在孩子没有了,有两户人家的男人去镇上听差,还没回来,所以她们央求村里的男人帮忙去寻找孩子。可是没人敢去……”
    苏易水似乎不关心这些,只问:“水打来了吗?”
    冉冉摇了摇头,有些好奇地看看周遭苍莽的大山:“师父,你说这真的有吃人的怪兽吗?”
    苏易水淡漠道:“时辰不早了,快些走吧。”
    冉冉知道,师父现在较比以前冷漠了很多,似乎与他无关的事情,他连问都懒得问。不过看着那些妇人在村头跪地痛哭,哀求村里的猎户壮士去山上找寻他们的孩儿时,冉冉还是觉得有些不落忍。
    她小声又道:“师父,要不您在这坐一会,我去山上看看。”
    苏易水猛地睁开眼睛,冰冷道:“那些人与你何干?”
    冉冉眨巴眼睛道:“师父,是您告诉我说,修真者修为越高越应有担当,千万莫要因为一心成仙,而忘了如何先做个人……”
    苏易水蹙眉:“这是我说的?”
    冉冉肯定地点了点头,嗯……其实这也不算师父说的,而是冉冉对失忆前,品行高尚的师父做的人生总结。毕竟那时候的他,甘冒生命危险去解救满京城的百姓,避免了小龙翻地的灭顶灾难。若是师父没有中那该死的洗魂符,一定不会任着妇人们痛哭流涕的。
    苏易水眯眼看着小姑娘滴溜溜转的眼睛,依旧不为所动道:“你在骂我不是人?”
    冉冉连连摆手,十分诚恳道:“师父,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她这话可没有掺入半点水分,这世间,除了爹娘,再也没有比师父更好的人了……哪怕他前世可能害过她,她也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人。
    苏易水看着她无比认真的眼神,冷哼了一声,不过却站了身来,冷声吩咐道:“走吧。”
    啊?冉冉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苏易水却说:“你不是要入山吗?”
    说完,他起身率先朝着那浓密的大山走去。冉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一颤,她觉得嘴硬心软的师父似乎又回来了……
    当然,冉冉不久之后便发现这是个错觉。
    就在入山不久之后,苏易水挑选了一块大石,稳坐其上后,便说:“给你半个时辰找人,不可涉险,让我的结丹受到折损。”
    原来他跟来是要时刻看住自己一半结丹的安危,并无寻人之意。
    不过他这么说也没错,所以冉冉连忙抓紧时间闭眼听着山里的动静。
    她耳力向来不错,只要凝神倾听,附近的声音都能听个大概。可是奇怪的是,整个山里并无半点人声,而那些动物的叫声,也无非都是山里常见的鹿鸟一类,至于狼啸的声音,都是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这山挨得村庄近,那些野兽也是怕人的,自然要离人远些。
    冉冉听不到动静,便脚下轻点,使用御风诀快速巡山。
    苏易水起身跳到一棵最高的大树上,坐在树顶,看着那只穿着粉红袄子的小彩蝶上下翻飞的样子,一时嘴角冷冷勾了起来。
    不是要教做人吗?他接下来就教她做人的第一要义――就是千万不要多管闲事!
    那山的深处有暗紫的雾气……透着邪气……
    再说冉冉,一路在山里穿行,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不过当她到了一处山坳时,突然觉得这里似乎瘴气甚重。
    接下来,她的腿似乎被什么黏腻的细线缠绕,差点就从树枝上跌落下来。等她稳住了身形,定睛一看时,才发现,这片山坳的树丛间都是大片大片的蜘蛛网。
    冉冉算是胆大的女孩子了,可是渔网那么大的蛛网上,再趴伏着个脸盆大的蜘蛛,着实让人的汗毛孔都竖立起来了!
    冉冉的腿缠上蛛网之后,似乎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下子从各处隐秘的角落爬出来了大大小小几十只脸盆大的蜘蛛。
    而且冉冉算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蜘蛛也是会叫的,撩动着嘴角尖牙一般的口器,发出有节奏的呲呲声,一起挪动着八爪朝着冉冉袭来。
    冉冉现在已经不用拔剑,就祭出了三把短剑,利索飞起,朝着奔过来的大蜘蛛刺去。不过同时她又抽出了一把剑去割缠在腿上的蛛网,可是那蛛网黏腻坚韧,竟然怎么都割不掉。
    急切中,当冉冉往下望去的时候,居然发现地上满是白骨头颅。很显然,那些失踪的村民们都长眠于此了……
    此时,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的蜘蛛越来越多。它们朝着冉冉和空中飞舞的短剑吐出黏丝。
    被真气驾驭的短剑缠满了蛛丝以后,便再也飞不动了。就连冉冉抽出的机关棍上也缠绕了不少的蛛丝。
    ……苏易水一直坐在树顶,悠哉等着冉冉喊救命。等她受了教训,他自然会出手相救。可是那丫头的嘴似乎也被蛛网给封住了一般,就是不开口唤人。
    苏易水挑眉,有些意外,心道:她莫不是比另外三个徒弟还傻?
    眼看着一串串大蜘蛛扑过来要开餐的时候,冉冉突然眼疾手快,抽出了三张在边关缴获的驭兽符,贴在了扑过来准备啃吃她的三只大蜘蛛的身上。三只蜘蛛顿时停住了攻势了,然后在冉冉的默念操纵之下,转头张牙舞爪朝着同类扑去。
    冉冉又抽出一张,贴在了另外一只蜘蛛的身上,让它拨动长腿,替自己解开腿上的蛛丝。
    待解脱了重围后,冉冉连忙脱身不再恋战,跳也似的从山坳飞了出来,然后一路飞驰到那高树下叫道:“师父快走!这山里有盘丝洞蜘蛛精!”
    苏易水从树上跳下,低头看着满脸汗津津的小姑娘:“方才遇到危险,为何不喊人相助?”
    冉冉一愣,压根没想到他居然问这个,于是老实回答:“那些蜘蛛那么邪门,我当然不能喊你过去,万一你也被缠住,陷入危险怎么办?”
    苏易水原本以为她不过是姑娘家闹脾气,因为他不陪她入山而故意置气。没想到她竟然是怕他也被蜘蛛缠上,所以才不唤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