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白忙一场
若是因为苏易水, 而让这些误入歧途的孩子们也跟着受牵连,秦玄酒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当他出言阻拦的时候,沐冉舞含笑瞪着他道:“玄酒,那个薛冉冉在天脉山刻意陷害我时, 可看不出什么纯良无害?你如此阻拦, 难道是想助纣为虐吗?”
听师父这么一说, 秦玄酒登时无话。至于沐清歌的其他弟子们,压根就没有见过薛冉冉,自然也不会替她求情。
可就在众人草拟着檄文的时候,突然听到大营外有人高呼:“快看啊!回来了!回来了!”
接下来,帐子里的众人便听到了如雷一般马蹄子纷沓而来的声音。
待大家出了营帐的时候,全都惊呆了。远处的原野上的确有马群奔来的身影, 可是那马背上全都坐着人啊!
那些呼喊的前哨士兵们也发现自己喊错了,连忙击鼓示警,改口喊道:“高坎敌军来袭!快些准备迎敌!”
三大门派的正道们都是来帮忙的,听了这话,也纷纷御风而行, 摆开阵势。
可是当马群挨近的时候,他们再次发觉不对。那些马背上的确有高坎兵卒, 可是他们一个个表情木讷, 身上似乎只穿着睡觉时的淡薄衣服,而且坐在马背上连武器都没有拿,就这么一路跑来的。他们此时手无寸铁,根本不像来偷袭的样子啊!而驱赶马群的,却是个眉眼明丽, 梳着抓髻小辫子的小姑娘。
当马群来到了大齐军营时,那小姑娘一个翻身, 利落地站在马背上,朗声道:“西山弟子薛冉冉,奉尊上之命,前来归还丢失的战马!”
秦玄酒第一个飞身迎上,瞪着眼睛冲小姑娘嚷道:“薛冉冉,你们这是搞的什么名堂,为何要先窃马,再还马?”
薛冉冉真是跟师父忙了一夜。当初酒老仙跟她甚是投缘,为了留下这个会酿酒的小姑娘,还诱惑着要教她制灵符,所以当初给了她一袋子的灵符也是这样的心思,想让冉冉知道他酒老仙的能耐,这些灵符有多么好用。当然里面,还有制作灵符的秘籍半册。酒老仙卖弄了心眼。这灵符虽然仙修之人都会做,可修习高一层次的灵符却难如登天。如果薛冉冉看了入门的秘籍,就好比吃了一碟子开胃的花生米,若没有后续美酒下肚,必定心痒难耐,就会跟他求学下册。到时候,他就可以从苏易水的手里将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徒弟骗到手,天天给他酿酒做菜。
幸好酒老仙存了这样的心思,薛冉冉老早就将半册制符秘籍记在心中。
制作灵符,其实是将仙修者的灵力固化,凝结在纸上。光凭那半册入门她也不能做符,但是画符却是绰绰有余。
所以当夜她便带着师父潜入高坎军营的马棚子,先在马儿的饮水中融了安稳心神的丹药,待马儿平静了心血之后,将那些马背上的灵符都给揭下来。
修改灵符需要灵水,苏易水却说不必那么麻烦,他用刀划破手腕,让冉冉用他的血来改符。
苏易水的血,如今是魔血,威力惊人,冉冉虽然只是入门的初学者,却将几百张驭兽符,融入了苏易水的那碗血里,改成了趋兵符。
酒老仙的灵符,加上魔子的血液,简直是要命的搭配。
因为马群自奔而来,高坎的兵卒们聚在一起,正烤羊饮酒庆祝。这半碗的血符倒进酒缸里后,那些喝了酒的官兵顿时都直了眼睛,在后半夜大家都入睡的时候,他们直直起来,入了马棚,爬上马背,抓着马儿的鬃毛就出了高坎大营。守营的人后知后觉发现时,急得敲锣打鼓,也不管用。
于是高坎的兵卒每人骑着一马,将这些马儿送回了大齐军营。
现在高坎兵卒一个个翻身下马后,全都倒地不起,昏昏大睡,这一夜,反而是大齐不费吹灰之力俘虏了几百名高坎兵卒。
现在听秦玄酒开口质问,冉冉微笑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只能说这些马儿身上的灵符,并不是西山动的手脚,至于现在,这些马儿带着几百名战俘已经完璧归赵。还请秦将军明察,我们西山可没有勾结高坎,危害大齐百姓。”
就在这时,三大门派的人也纷纷围拢过来,冷哼道:“贼喊捉贼,你们西山这是在搞什么鬼名堂?”
冉冉虽然不知沐仙师跑到大齐军营来搬弄是非,可是当她看到沐仙师就站在三大门派旁边,一派和气的样子时,心里也猜出个大概了。
沐仙师勾结了赤门,一定又说师父的坏话了。师父跟沐仙师之间的这笔烂账也是难算。薛冉冉只打算澄清偷马之事,所以就此以一抱拳,就打算回身走人。
可九华和空山两大门派的弟子却纷纷跃出,拦住了她的去路。“女魔头,哪里走?还不快些交待,魔子苏易水藏在何方?”
薛冉冉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叫成女魔头,略略有些不适应。不过听他们喊出魔子苏易水时,她忍不住瞪向了沐仙师。
她居然连这事情也说了出来,难道的是因为师父伤了她的心,她打算彻底报复吗?
不过,这些也都是事实,冉冉觉得师父之前的确是魔子,他现在也身有灵泉,既然没有辩解的必要,她也不打算去说。在某些方面,她应该跟师父学学,莫要太在意别人的话,尤其是三大门派这些乌烟瘴气之人的看法更没必要。
既然马儿已经回来,灭了高坎的锐气,那么接下来的战事就是红尘俗世,顺应天命了。至于三大门派这些弟子的阻拦,冉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自从上次断了灵脉,又被苏易水重新接续以后,冉冉觉得自己灵力似乎高了不止一两层。不过她没有比较,一直也不太清楚自己提高了多少,直到现在三大门派的弟子阻拦不让她走时,她不过随手一挥,竟然将那个九华的弟子一下子给震出去老远。
冉冉自己也吓一跳,她本意就没想下这么重的手,九华的弟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孱弱了?
开元真人见了,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自从天脉山折断了得意的弟子后,开元真人着实费心督促座下弟子提升修为。可没想到今日当着三大门派的人,自己拿的出手的弟子就这么跟纸片一般,被拍在了地上。
开元真人一向老谋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出手。比如当初在绝山与魏纠大战的时候,他就始终没有动手,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他也是当年通过了考验,入了洗髓池的人。虽然不像沐清歌、苏易水那般年少有成,可是将近二百年结丹修为也不容小觑。所以他并没有将薛冉冉放在眼里,就算她当初通过了洗髓池,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晚生后辈。
可是现在九华派的脸面都丢光了,他身为三大门派之首,正道的盟主,必须出面找回些脸面。所以看冉冉还想再走,开元真人一甩仙袖长袍,仙剑直直朝着冉冉袭去。
三大门派的人,许久没有看到开元真人的身手了。不过仙修灵气,蕴含剑芒。当真人出手的那一瞬间,便可感觉剑气先动,犹如寒窑洞开,万芒齐放,让人的汗毛孔都树立起来。九华派下那些善于捧臭脚的弟子们已经握拳拍掌道:“师尊,好一招伏魔骁龙剑法!”
这剑法如长虹破云,所到之处,掀动地皮飞卷,就算薛冉冉是从洗髓池里脱颖而出的新秀又怎么样?当年沐清歌就是被开元真人这一招伏魔骁龙剑贯穿了左肩之后,开始节节败退的。二百年结丹的老道仙分分钟教臭丫头片子如何做人!
冉冉也感觉到开元真人的剑气逼人,比他的弟子卫放要强上几十倍。可是当她点地跳起,轻盈躲过开元真人的狠厉一击之后,耳边突然响起了苏易水的传音入密:“开元老狗的软肋是腰的右侧,往那里多招呼几下。”
苏易水熟知几大掌门人的路数,对于开元真人的短处更是心知肚明。他听了冉冉的话,并没有露面,免得自己被他们刺激得起了杀戮之心,控制不住体内的灵泉,可是他却暗中用传音入密给弟子作弊,出些便利的小抄。
冉冉听了这话,顿时有了目标。
她单手抽出了机关棍,在空中利落地运转真气,操控机关棍不断变长,同时在半空自行飞转,然后甩着棍花朝着开元的腰间袭去。
这种隔空驭棍的功力,往往是百年结丹之士才可娴熟运用。可是冉冉小小的年纪,居然已经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境地。这一出手,顿时让周围的人们都没了声音,一个个惊疑不定地望向这个之前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
开元真人也大吃一惊,连忙调动真气,抵御飞驰而来,不断伸缩变化的棍子。最叫他心惊的是,这个小丫头怎么好像知道他的命门短处在哪似的,不住地用棍子朝着他的后腰袭去。
真人连忙驾起护体真气,这样的真气护盾刀枪不入,就算乱箭穿来,也不能伤他分毫。只是真气流转,都有命门薄弱之处,开元真人的后腰眼就是真气最单薄的地方,若是凝聚灵力攻击此处,便可穿破。
也就是过了数十招的功夫,那灵巧的棍子突然又弹开长长的一截,一下子捅到了开元真人的腰眼子上。开元真人顿时觉得真气聚拢不住,疼得“嗷”一声,叫了起来。接下来那棍再次穿透他的护体真气,招呼在了腰眼子上。
开元真人的后腰在当年围剿沐清歌的时候受了重伤,里面嵌入了一片沐清歌法器爆裂的破片,以至于伤好之后也留下了后遗症。现在这个小丫头仿佛知道一般,招招直击命门,让人难以招架。
可是开元真人也不是吃素的,察觉自己的命门被冉冉发现之后,突然伸手摸向腰间。
就在这时,冉冉的耳边传来苏易水的声音:“他要用法宝祭天铃,你快些后撤,莫要再与他战。”
那祭天铃是当年大能盾天留下的法器。传说当年盾天心魔难平,于是采雪山寒铁精炼出一枚铃铛,每日悬挂头顶,当心魔生出,无法安心打坐的时候,那祭天铃就会响动不停,发出逼人寒气,屏退心魔燥气。
冉冉虽然功力突飞猛进,但是实战经验还是太少,若是被祭天铃的寒气侵入体内,必定有所折损,所以苏易水才让她赶紧后退。
不过她这主动一退,倒是给了开元真人几分台阶。
他警觉这场仗打得也没有什么把握,虽然不至于落败,但是也许赢得狼狈难堪,所以趁着小姑娘后撤时,他赶紧冷声道:“你也不过是个刚入师门的小姑娘,我若就此将你伏诛,倒显得我们铁石心肠,回去跟你的师父讲,若是不想就此迈入歧途,还是早些交出灵泉为宜。”
冉冉倒是很真诚地说道:“请诸位放心,我们西山派向来与世无争,如今灵泉未能送回阴界,师父怕它蛊惑世人,又苦于没有能封印住它的法器,只能用身体暂时封住它。当然若是诸位当中有功力高深,品行端正的大能,能堪封印灵泉的重任,我师父也愿意让贤,将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交还给诸位。”
若是冉冉在跟开元真人打斗之前说出这话来,必定惹来嘲骂声阵阵。他苏易水当年交出结丹浇灌了转生树之后,算个什么东西?当初在绝山上跟魏纠对峙的时候,他可是丢脸地痛快承认自己不是魏纠的对手。可是现在,苏易水的一个新收女弟子竟然能跟九华派的掌门人对阵而不落下风,还让稳重的真人发出杀猪般的叫声,这是何等让人震惊的实力?
所以她方才说的话,虽然听着刺耳,嘲讽意味十足,但句句都是实话,更加叫人难堪。
沐冉舞先前说苏易水藏匿了灵泉时,他们还有些半信半疑,可是现在小丫头说,苏易水并非被灵泉操控,而是用身体封印了灵泉,这样隐藏的可怕实力,简直震慑了众人。
这时又有人喊:“这失马的事情暂且不提,可是你们师父大闹皇宫,用恶龙邪物行刺陛下可是千真万确,那皇宫都塌毁了无数!你们若不是包藏祸心,何至于闹出这种事情来?”
冉冉有些不爱搭理这些听风是雨,蓄意给西山网罗罪名的正道人士了。“皇宫私养那龙,足足有十几个年头。相信诸位道友,在京城的异人馆里也有相熟的朋友,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真相。皇宫里有位高权重者私自养龙,甚至用人来喂养,只是妄图用龙气续命,只是那龙魔性难控,师父怕它毁了京城,生灵涂炭,便潜入皇宫,将龙送回了龙岛。若是这样的事情,也诬赖到我们西山头上,诸位不是装傻,就是真的坏了心眼。”
说到这时,冉冉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发出响亮的哨声,一只火红的朱雀从远处的林中飞出,冉冉脚尖轻点,纤腰轻扭,姿态优雅地跃上了朱雀的后背,然后对着众人,尤其是那个沐冉舞,意味深长道:“修行不易,需要时刻秉正内心,算起来,近二百年间,只有药老仙一位大能飞升。诸位都似乎堵在了某处关隘,若是放下旧日恩怨,少些争强好胜,妄断他人,说不定诸位的飞升之路能更平顺些。”
说完这个,朱雀发出一声长鸣,甩着长尾在空中盘旋之后,便载着薛冉冉朝着远方飞走了……
虽然很多人在天脉山下时,曾经看过冉冉骑乘异兽朱雀,可是今次看到,依然为朱雀的圣光炫丽而迷醉。朱雀跟其它的异兽不同,乃是圣洁之物,也不会跟人定下魂契,只有最纯洁的灵魂才可降服它。而它甘愿被薛冉冉骑乘,本身就是小姑娘人品的明证。若是邪魔之物,那朱雀宁可化成血泥同归于尽,也不会自甘堕落被邪佞之人骑乘的。
眼看着薛冉冉骑着朱雀翩然而去,霞光尚且没有散尽。就算有人想撑起自家场面,骂她一句女魔头,也是气短得有些张不开嘴。
就在这时,沐冉舞身边的几个徒弟张嘴说话了:“那个叫冉冉的小姑娘说得有理,也许我们误会了……”
还没等他们将话说完,沐冉舞一个凌厉的眼神就递送了过去,同时冷声道:“灵泉出现在人界,就是天下大乱的征兆。苏易水前世害苦了我,难道这短短二十年里,他就便好了?”
开元真人的腰眼子还是疼痛难当,一直强撑着维持掌门人的威严,听了沐冉舞的话立刻接口道:“灵泉事关重大,岂能任凭一个黄毛丫头,空口白牙地辩驳,若是她说的是真的,灵泉也不适合由苏易水一人照管,需得我们及大门派作为督证,监视苏易水将灵泉送回阴界!”
不过三大门派里,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就在这时,空山派的温纯慧抱拳道:“诸位,大齐和高坎两国交战,原本就是红尘天数。这次马匹被灵符驱动的事情,便是警示,若是诸位仙修们搅合到这些俗务里,难免会妄动天命,招致不可期的劫难,既然马匹已经归还,此间事了,我们空山派女弟子众多,不宜在军营久留,我等便先告辞了。”
说完,她一甩手里的马尾拂尘,带领着女弟子们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这位新任的温长老可不是傻子,她原本就不愿来此。不过是碍着开元真人的情面,总要来走一走过场。
方才那个沐冉舞一股脑将脏水往死了的温红扇身上扣时,就惹得她心里不快。而方才小姑娘临走时说得话,更是让她醍醐灌顶。
是呀,空山派以前出了多少飞天大能,可是如今为何落得人才凋落的下场?仔细想想,这颓势似乎从围攻沐清歌起,就开始无法挽回了。
空山派的门规向来是清心寡欲,不理红尘纷争的。可惜前任掌门温师太,还有温红扇都走了偏路,连带着害得门下弟子整日跟在九华派的身后摇旗呐喊,干些不正经的俗务。若是灵泉的事情是真的,必定又是一场浩劫。空山派现在的家底太单薄,弟子们也还不成器,实在禁不起折腾了。
既然开元真人一脸浩然正气,那个沐清歌又是一副舍己为天下的架势,那么就让他们济世救人好了。她可是要赶紧回空山,多炼制些丹丸,若是世道大乱,那么山门就关得再紧些,可不能在跟着开元真人横冲直撞了。
而一旁的飞云派的长老也不是傻子。三大门派里,要数飞云派实力最弱了。看到空山派连夜离开,于是飞云派也借口着掌门有事,急召他们回去,跟捂着腰眼子的开元真人匆匆道别之后,便呼啦啦走得干净了。
这下子,声势浩大的正道联盟一下子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些不入流的小门派彼此相望,心里默默盘算怎么说才能走得体面,又不得罪开元真人。
一时间,九华派拉开的讨伐西山的阵仗顿时偃旗息鼓大半。
沐清歌也知道,这些剩下的馅料蒸煮不出什么好包子来。只优雅地让开元真人想好了对策通知她后,便领着弟子们先行走人了。
她秘密协助高坎的事情,不宜告诉这些弟子们,所以她现在明面上暂时居住在五马镇上。
原以为三大门派引头,必定如前世一般,引得众人讨打西山。可万万没想到,薛冉冉居然将那些出走的马匹追回,还在跟开元真人的交手中占了上风。
修真界,除了正邪的名头,还要靠实力来说话。如今西山小徒弟薛冉冉露出了功力,足以震慑众人。而徒弟如此,灵泉上身的师父实力更是让人不敢想象了!
所以降妖除魔固然是人间正道,但是在人家彰显出如此悬殊的实力后,再不管不顾地往上冲便是傻子。现在几乎没有愿意当傻子的,沐冉舞这一通忙碌,显然是打了水漂。
想到高坎这一次被俘虏了这么多的兵卒,夷陵王那边有些不好交代。沐冉舞气得又是深吸一口气。
【第 62 章】惯会做人
她瞟了一眼旁边的王遂枝, 他在方才看见薛冉冉跟开元真人打斗的时候就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疑心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在回五马镇的路上便问:“小枝,你在想什么?”
王遂枝如今早不是当年的翩翩少年了,不过被师父叫了“小枝”, 连忙应道:“方才我看到了那个薛冉冉用的棍子, 做工精巧……不似凡物, 倒像是老十四的巧手。”
老十四?沐冉舞登时想起了那个名噪一时的巧匠曾易,说起来,他当真是有造物神通,一双巧手仿若通着神灵……
沐冉舞的眼睛一亮,这样的贤才若是不招揽到自己的麾下岂不是可惜?
于是她试探问道:“你可知曾易的下落?”
王遂枝摇了摇头,颇有遗憾道:“当年他恃才傲物, 原本就跟我们不大和睦,后来西山散了时,他也下落不明,后来也没有来找过我们……哎呀,那……那不就是老十四吗?”
就在二人说话间, 王遂枝在边境小镇的街市边,居然一眼扫到了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曾易。
原来马行出事后, 掌柜的和伙计被抓一直没有放回来, 店里的其他人没有法子,只能给曾易飞鸽传书,让东家来处理。
曾易当时离五马镇也不太远,自从京城出事之后,他一直没有跟苏易水他们联系上, 更不知道冉冉的近况如何。后来好不容易得了苏易水的来信,说是要来边关, 所以曾易带着白柏山和几个仆人,便也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了。没想到的是,一到此地,还没落脚便遇到了故人。
当三师兄王遂枝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呼唤自己的名字时,曾易不由得一愣。
“老十四,你竟然躲在这里,可知我找你找了多久?”
曾易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王遂枝身边戴着帷帽纱布的女人,笑着道:“是啊,三师兄,好久不见。这位是……”
就在这时,沐冉舞撩起了面纱,露出了自己与前世沐清歌肖似的脸:“易儿,是我……”
这张脸在沐清歌的徒弟面前可以说是无往不利,看见的人都是含泪而泣。就在沐冉舞等着曾易哭着扑过来认师父的时候,曾易却迟缓了一下,迟疑道:“你是……师父?”
王遂枝笑道:“当然是师父,难道你不知恩师在转生树上重生的事情吗?”
曾易定了定神,这才跟沐清歌施礼问安,可是言语间并不见热情。
沐冉舞想到了王遂枝说,薛冉冉手里的机关棍像是出自曾易之手,又见他对自己不甚热情,立刻试探道:“易儿,你好像不怎么想再见昔日故人啊?”
王遂枝也是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做兵器成痴,连师父也不认了?”
曾易苦笑了一下,温言道:“自然不是,只是我如今做着小本的生意糊口,已经不再想着修真之道了,若是二位无事,那我便要告辞了。”
王遂枝却伸手拦住了他,冷笑道:“师父往日对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对她?难不成你是投靠了苏易水,他那个女徒手里的棍子是你做的吧?我一眼认出来了……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曾易突然举起的手给吓到了。
那两个光秃秃的手掌上,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实吓了王遂枝一跳。
沐冉舞也皱眉后退了一步:“你的手怎么了?”
曾易道:“年轻时不懂事,得罪了人,所以两只手都废了,如今我经营着汤池和马行,小本生意,养家糊口而已,我又是个俗人,实在不通仙缘,二位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王遂枝有些愧意,十四的手看起来废了甚久了,如何能助纣为虐,给苏易水的徒弟做兵器?看来是他误会老十四了。曾易原本就是个恃才傲物的人,现在变成了残废,羞于见到故人,不愿想起昔日的事情也是可以让人理解的。若早知道他这么困难,王遂枝也一定会周济这位师弟的……想起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人,离开西山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着各自的困难,他很是感慨。
不过沐冉舞看着曾易匆匆离去的背影,却似乎有些扫兴,略带遗憾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手已经废了,既然不想与我们联系,便自随他去吧。”
可惜了曾易的天才造物之手,不过既然成了废物,留在身边也无用,沐冉舞从来不想在对自己无利的人事上费心。
她转身而去时,没有看到王遂枝脸上片刻的惊诧。王遂枝是个商人,人情往来上自然也算圆滑。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师父知道了十四师弟如此骇人的遭遇后,竟然如此冷漠,仿佛只是听了一段书……难道转生树让以前那个侠骨柔肠的师父,变得心肠冷漠了?
再说曾易,猝不及防看到了这个假货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可是他又不好直白地跟昔日的师兄弟们揭露她的身份。可恨师父的身份还不能大白于天下,想到她引魂上树时,苏易水曾经说过的话,曾易知道,这一世,师父万万不可再做沐清歌。改天换命,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师父当年改的可是天下帝王的命数啊!如今从树下早熟掉落的果儿,改了生辰八字,一身的灵气也尽数被人李代桃僵,却不知她能不能逃得掉天罚惩戒……
如今能护住师父的人不多,不过就算舍了自己的一切,他也定然要维护师父的周全!
五马镇内,这一场师徒相遇似乎就是这般不了了之。再说骑乘着朱雀离去的冉冉,来到山下的密林时,轻巧落下。
她看到先到了一步的苏易水正坐在一块大石上,晃动着被她戳破的灯笼……
其实冉冉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了,心里有气,伸手就将灯笼给戳破了。现在看着师父看着灯笼上被戳破的画儿,冉冉觉得有些抱歉。师父与沐仙师的恩怨也好,情爱也罢,都是他们的事情,自己有什么资格乱发脾气,还弄坏了师父好不容易做的灯笼。
想到这,她讷讷走过去,揪下自己的零食袋子,递给男人:“吃吧,吃了心情会好点……那个……要不要我去镇子上给你再买个灯笼来?”
苏易水偏头看了看她心虚的样子,面无表情道:“我不要买来的,你得亲手给我做。”
冉冉哪里会做?但是哄师父跟哄孩子是一样的,先应承下来再说。
就这样,在冉冉连喂了三颗蜜糖梅子后,魔子苏易水的心情总算转好了些。
于是二人折返回了宿营地,此时是第二天大亮的时候了。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羽童也刚刚从后山转回来,山里早晚夜露多,她的衣摆上全是水痕,也不知在野外草地里站了多久。又或者是久不见她和师父,这才去找寻他们去了?
果然羽童见了便问:“主人,你们去哪里了?”
苏易水淡淡道:“昨晚可有异常?”
羽童愣了一下,不解道:“发生了什么?”
冉冉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二师叔,从海岛回来后,其他人还好,只二师叔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了之前无意中看见二师叔偷偷流眼泪的情形。而且昨天那么大的阵仗,就算熟睡的人也会被马蹄声给震醒。可是二师叔却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很显然她昨天早早就离开了,直到方才刚刚回来。
冉冉还要说话,可是一旁的师父突然伸手掐住了羽童的脖子。
冉冉吓了一跳,以为师父的魔性又发作了。而羽童则是不躲不闪,任着苏易水拧断她脖子的样子,甚至脸上还带着解脱的释然。
就在冉冉要出手拦截的时候,她发现了蹊跷之处――苏易水似乎在将丹田灵力逼到羽童的体内。
苏易水的灵力如今带着魔性,运气汹涌似急浪江涛,羽童虽然有些筑基功底,却无力承受,一时间全身的灵脉凸显,很快一个凸起似鸡蛋样的东西便从腹内运到了喉咙处。
就在这时,苏易水才松手,而羽童则趴伏在地,呕的一声,终于艰难吐出个金壳甲虫一样的东西。
冉冉吓了一跳。原本以为那是嗜仙虫,可又发现不对,因为这虫子看起来笨重得很,并不会飞的样子。她抬脚想要踩,可苏易水却拦住了她,弯腰用随身的水袋口对准了它,将它装起后,盖上塞子,然后扔到了远远的山涧里。
“那物有毒,不可触碰,好了,你有什么难言之隐,现在可以说了。”苏易水这时才开口说道。
羽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上已经时泪流满面:“主人,我的孩儿被苏域派人捉去了。我并无心背叛主人……若不是担心着儿子,我老早就以死谢罪了。”
就在这时,羽臣和高仓、丘喜儿他们也闻声赶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原来那苏域不知从何处打探到的消息,知道了羽童在西山镇下有家室的事情。就在他们前往京城前,便派人将她的情郎还有儿子都抓走了。只是那时羽童还不知情,等到后来知道时,已经被人拿捏了软肋。
后来苏域派人找到了羽童,胁迫她吞下这噬心虫。这虫子既可释放蛊毒,又可传音通感,是名副其实的窃听虫。也就是说羽童所看到,听到的都可原封不动地传输给操控这虫子的老冯。若是羽童胆敢泄露出去,那边就要立刻撕票,杀了那一对父子。
羽童虽然立意割断红尘,甚至都不曾和情郎成婚。但是这种割断是知道他们父子安好,衣食无忧的前提下。现在他们深陷虎狼之穴,虽然羽童对主人忠心耿耿,却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取舍。若是跟主人直言,恐怕老冯立刻便知道定然会对她的儿子痛下毒手。可若自己离开,不肯充当苏域的耳目,恐怕苏域那边还是不肯放过那父子。所以羽童只能尽量不与他们吃喝交谈,甚至在夜晚大家闲聚的时候,刻意避开,免得听了什么跟灵泉有关的重要事情,传到了苏域那里。
昨晚,她也是如此,自己跑到后山去,放肆地哭了一场,所以错过了马群狂奔的那一场热闹。此处地势特殊,绕到后山时,便是天然的屏障,连马蹄声都听不见,自然也不知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冉冉听到这也有些恍然,小声问道:“师父曾经附身白虎的事情,可是你泄露出去的?”
羽童羞愧地点了头,又摇摇头:“应该是我以前跟轩郎闲聊的时候,无意中泄露出去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谁知苏域竟然如此处心积虑,利用了这点,差点坑害了主人……”
轩郎就是她山下的情郎,谁想到这些话,竟会辗转入了苏域的耳朵!
不过冉冉很好奇,为何师父会发现二师叔肚子里的窃听虫子。
苏易水这才道:“原本是发现不了的。不过她这几日茶饭不思,不曾吃东西,她那肚子里的虫子却是贪吃的,因为她血脉不畅,刚才便听到了虫鸣……”
冉冉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羽臣听了气得直跺脚,冲着妹妹嚷道:“当初就跟你说,既然侍奉主人,怎么好自己偷偷下山成家?这下好了,白白留了把柄给人家,任着别人拿捏,居然做出了卖主之事!你你……”
说着他突然抽出匕首,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膛,哭道:“妹妹做下不可饶恕的事情,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对,我唯有以死谢罪,还请主人饶了我苦命的妹妹……”
说着,他便举刀刺向了自己的胸膛。可这是羽童却飞扑过去,要夺刀自尽。一时间兄妹俩争抢要死,场面热闹得很。
冉冉上去一把将那刀夺了下来,也远远扔下了山涧。然后她缓了一口气道:“谁是谁非,容后再说。苏域手里握着人呢,那孩子才六岁,现在说不定被吓得怎样,还等着亲娘和亲舅舅去搭救,你们若都死了,这差事是要推给师父吗?”
西山小师妹说话的分量向来仅次于师父的。她一声令下,大家便都开始去找那皮水囊了。苏易水的手劲也大,一下扔得太远,差点就找不回来了。
不过那小虫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从水瓶里倒出来,竟然扑棱几下翅膀,就这么伸腿死掉了。
羽童知道,虫子死掉那边必然就知晓事情败露了,想到那父子很可能因为自己而送命,顿时悲从中来,抓起那死虫子就要吞入口中。
丘喜儿看得捂嘴直呕,觉得自己一天的饭又省了,还有再瘦下去的希望。
好不容易从她的手里夺下死虫子,却听到有人在山下高声呼喊:“陛下圣旨,还请薛冉冉姑娘接旨!”
西山的几个人迅速互望了一眼。他们没想到那虫子一死,这边就这么快来人了。
当薛冉冉下山时,只见几个华衣宫人在大齐侍卫的环簇下,举着一张黄纸封的信。
信是苏域亲笔写给薛冉冉的。
他似乎早就料到那个虫子会被苏易水他们发现,所以信里倒是替老冯向他们赔了不是,只说这事情是老冯的擅自主张,那孩子和书生已经送到了五马镇,安置在了镇西的院落中。
如此善解人意的话,倒真像是误会一场。
苏易水在一旁却眼中带着淡红。
看来这小域还是惯会做人,他知道了冉冉的身世,便想着在她面前做好人。这种用孩儿胁迫母亲的行径太无耻,怎么都不好说。若苏易水没发现那虫子,让这封主动示好的信早些到的话,便是苏域发现了手下人不规矩,主动承认,当今陛下在薛冉冉的面前不失个坦荡磊落的君子……如此极力逢迎讨好的心思,真叫人佩服!前世里,“小域”就是这样一步步获得沐清歌的信任,渐渐疏远了他的……
想到这,他不由得伸手狠狠捏住了冉冉纤细的胳膊,冉冉知道他的魔性又有些控制不住了,虽然不知缘由,却反手握住了他的胳膊,软软说道:“曾易师叔应该也到五马镇了,若是师父担心有诈,可以让曾易师父先派人打听。”
当她的手搭放在他的手上时,苏易水眼里的淡红渐渐散开了些。
既然他们的行踪已经曝光,再呆在山上也是无用。倒不如回到镇子里。
那位太监跟薛冉冉微微一笑,又道:“陛下昏迷的时候,下面的人不懂事,居然将姑娘等人的画像上了通缉令,陛下如今身体安康不少,已经命人将您和几位仙师的画像撤了下来,请姑娘您放心前往。”
传完了话,那太监便令人径自下山去了。
羽童听闻那皇帝已经下令放了儿子和轩郎,急得想要立刻下山。
不过那苏域是惯会使诈的,所以还是容了一天探听动静之后,他们才又回了五马镇。高仓和丘喜儿特意去看了那告示栏,果然没了他们的通缉令。
因为失马的事情已经查明,马行的伙计也都被放了回来。曾易立在马行门口迎着冉冉。而二师叔的儿子和那个叫赵轩的书生也被二师叔给接了过来。
苏易水给他们检查了经脉,验明并没有中蛊毒之后,二师叔这才抱住有些消瘦的孩子泪流满面。
热被窝和红烧肉在颠簸周折了一番后,终于一一就位。
趁着冉冉和三师姐去洗热水澡的时候。曾易与苏易水私下里谈了一番话。
“苏域如此大动干戈之后,为何突然如此和善?”曾易原本已经做了关闭所有产业,追随薛冉冉他们浪迹天涯的打算了,没想到这事情忽然便有了转机。
问完这话时,他不见苏易水回答,转头一看,只见苏易水盘坐在那里,双手紧握,虽然面无表情,可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显然是在默默抵制着体内突然涌起的魔性。
曾易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通体透明的琉璃念珠递给了苏易水:“这是师父当年在你入魔时,去永生塔为你求来的静心珠串,将它贴身佩戴,可稍微抵消些魔性。可惜当年一直没有机会给你,便暂时放在了我这里。如今又能用上了……”
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琉璃念珠就被苏易水一把夺了过去,当他将它套在手腕上时,一股沁人的凉意传来,魔性果然稍微清减了些。
“他这么做有什么难理解的,定然是知道了灵泉就在我的身上,为了他人界的安康,他巴不得我赶快找到阴界,将灵泉送回。而且他现在还未死,定然是有人给了他些饮鸩止渴的法子,他想要彻底解除病痛,还是需要在阴界走一遭,所以找到阴界入口之前,我们暂时无忧。”
平定了心头的燥意之后,苏易水缓缓解释道。
曾易点了点头,叹气道:“我知道你一直怨恨着师父为你改了天命。可是你也应该知道,当初若不是师父为你改命,你就算一切如愿,又会是什么下场……”
苏易水没有说话,他起身站在了窗边,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马行的后院,两个刚刚洗完澡的小姑娘正在院子里围看着一只刚出生没几天的小马驹。那个披散着微湿长发的小姑娘正摸着小马的鬃毛笑得异常灿烂。
苏易水平静地摸着手腕上的串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确是怨她,起初是因为她改了他的天命。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怨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只是这怨里掺杂进去的究竟是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曾易已经习惯了苏易水不回答。他以为自己说中了苏易水的心事,又叹气继续道:“你虽然让师父重生,却不能替她顶了天罚。只是师父当初掉落时,尚未熟透,也不知改了生辰,会不会对她有所裨益……”
这次苏易水终于开口道:“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曾易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我刚到镇上时,看见了那位沐仙师,昔日的师兄们都环簇在她左右。她这般欺世盗名,实在是会玷污了师父的清誉……你说,要不要跟他们说出实情,免得他们受了蒙蔽?”
【第 63 章】各怀心事
苏易水想也不想, 冰冷说道:“不必,她现在不是沐清歌,也不需要什么弟子拖累。以前她为他们做得已经够多的了。若是他们眼盲,非要认一个假货为师, 也是咎由自取!至于那个假货, 我当初答应过沐清歌, 不会伤了她妹妹的性命,我不能违誓,可是沐冉舞若自己往死路上寻,谁也拦不住她。”
曾易也是许久不曾见到苏易水这般不留余地的锋芒了。他原以为岁月沉淀已经医好了当年那个孤傲偏激的少年。可是现在灵泉附身,却让他再次发现,原来苏易水的心底依然是那么愤世嫉俗, 不好与人相处。
想起他居然能在冉冉之外收了三个徒弟,便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他记得自己以前问过苏易水开山收徒的原因。苏易水的回答,自然不会是为了传道授业,传承仙血。而是山上只冉冉一个年轻人的话,怕她骤然离开父母, 变得孤单不适应。毕竟她无论前世,还是现在, 都是喜好交朋友的性格。
想到这, 曾易再想想那些环簇在假货身边的师兄弟们,只能默默叹一口气。不过苏易水说得对。前世的师父背负了太多,他也不希望她这辈子还要那么劳累,总是为人付出……至于师兄弟们,他只能找机会提点一二, 也希望他们不要眼盲太久,早点辨别出师父的不同。
就在曾易叹气的时候, 冉冉的小脸出现在了窗边,冲着里面的两个人笑着喊道:“师父,师叔,要吃晚饭了!我洗澡前下厨炖的红烧肉已经好了,三师姐还采了后院的青菜,用来包肉吃正好解腻!”
既然西山徒弟们还没成仙,口腹之欲也甚重。成为通缉犯时,他们虽然不畏惧官府缉拿,但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便一直窝在山里。如今总算是可以安稳坐在桌前吃饭了。饭桌上的菜肴丰盛,除了冉冉做的红烧卤肉之外,还有当地特有的烤羊腿,外加蛋炒甜葱。
曾易师叔在众人齐聚的饭桌上不好用脚,所以用自己特制的勺子套在手掌上吃饭。
跟着曾易师叔来的二师兄在饭桌上,眼睛又开始转来转去。
对于二师叔无奈背叛了师傅的事情,白柏山表示乐见其成。若是这般,西山的逆徒可不止他一个了。若是师傅不责罚二师叔,那么他回归师门是不是也指日可待了?现在他脚上的功夫了得,又有心让师父看看他的用功,于是吃饭时,招呼也不打,白柏山就脱鞋伸腿,用筷子夹住碗里最大的那一块肉。
只是他这般吃饭很不招人待见,刚伸腿夹了一筷子,就被丘喜儿和高仓一起驾起,推下了桌。
丘喜儿小声警告二师兄,她这是在救他――师父现在的脾气阴晴不定,二师兄敢这么吃饭,就要做好腿被撅断的准备。
二师兄听得一阵后怕,只好穿上鞋子,老老实实的用手吃饭。
二师叔的小儿子诺儿挨在娘亲的身边,吃得也是小嘴油亮,两眼放光,直夸薛姐姐的手艺好。
就在众人其乐融融聚餐的时候,远处的镇外,传来了长鸣号角的声音。看来大齐和高坎已经开打了。
这一场大战避无可避,听着那远处的马蹄声,桌上的饭菜似乎也不甚香甜了。于是众人草草吃完,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入夜的时候,冉冉听着远处传来的隆隆声有些无法安眠,突然她听到了隔壁似乎有些动静,于是她看了看身边酣睡的丘喜儿,小心翼翼地爬起来,穿好了衣服,走出了马行。
此时正是双方大战之时,城中宵禁,不过冉冉也并不想在街上走,而是选了一处僻静的城墙,轻巧跳跃了上去。
在城墙上果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冉冉走了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小声问:“师父,夜里风冷,小心寒凉……”
正说话时,冉冉突然注意到师父方才似乎撩起袖子看着胳膊。虽然他快速放下,她还是看到了他的手上缠绕着黑线一般的血脉凸起――那是灵泉魔性扩散的征兆……
苏易水将袖子掩好后,转头看她,淡淡道:“大漠孤月,不是在哪都能看到的……”
冉冉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果真是月光倾洒,大漠如雪,与山中的景色又不相同。
她一时又想到,在这个墙头上,师父又曾与谁人赏月呢?
想起那位沐仙师越发张狂的行径,冉冉觉得有必要与师父谈谈。
她在军营里时,完全是因为念及沐仙师与师父的旧日情分,才忍而不发,没有揭穿她勾结高坎的行径。若沐仙师一直这么恣意妄为,迟早会伤害了师父。她想问问师父,心里还有没有沐清歌了。若是有,能不能劝一劝沐清歌好好做个人。
想到自己前世可能是这样一个女人的妹妹,冉冉真是觉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挺好。不然有着亲情的牵绊,对于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也许要很心累吧?
想到这,冉冉幽幽叹了一口气,虽然有心劝解,可是想到她现在跟师父有些暧昧迷离的关系,冉冉一时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当苏易水将他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冉冉身上时,冉冉鬼使神差地问:“师父,你曾经爱过什么女人吗?”
冉冉问完,便有些后悔了。师父曾经差点跟温红扇结为仙侣,后来又与师父沐清歌纠缠不清。再想起他吻着自己时,也不像是什么青涩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么一问简直多此一举啊!像师父这般英俊的容貌,出众的气质,过往的情史恐怕不止这些。她贸贸然问出这等隐秘事情来,师父是不会讲给她听的。
可是苏易水听了,却目光十分认真地凝望她,然后问道:“什么叫做爱?是被一个人轻易牵引喜怒吗?被她气个半死,偏偏还不自觉地想要看到她?是失去了才知万箭穿心的痛苦,麻木过活?还是明明知道与她不能天长地久,却偏偏贪心地想在她心里……留下一抹痕迹?”
冉冉被问得有些说不出话。她也从来没有爱过人,又怎么能体会到师父说得这种浓烈的感情。可是他说得竟然如此具体,那么便是真的爱过了。能牵引师父喜怒,又让师父有痛失之感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沐清歌仙师了!
冉冉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呼吸,胸腔因为没有吸气,而又些刺痛。虽然是一早就猜到的事情,可是真的在他口中得到确认的时候,还是有些莫名不适。
再想想沐仙师对待师父的绝情,冉冉继续闷闷道:“师父,你说的这些也许并不是真的爱。只是未曾得到的不甘罢了……又或者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她若不喜欢你,你为何还要执着不放?”
这话一出,似乎正击中了男人的七寸要害,这次换成身边的男人久久不曾呼吸,冉冉抬头看时,发现师父的表情甚是痛苦难耐的样子,眼睛里又开始泛起了红色……
哎呀,师父怎么魔性又起了?就在她以为师父会低头亲吻她的时候,仿佛面罩寒霜的男人却腾地站起了身来,然后如剑一般直冲了出去……
冉冉一人被留在了寒风中,想要追师父,都难觅他的踪影。虽然她的功力日渐精深,可跟师父比起来,似乎还是差了许多……
第二日,五马镇的街市上挤满了前线归来修整的将士。街头巷尾也在议论着昨日前线发生天兵降临的奇事。
据说昨日大齐和高坎两军交战之时,因为高坎骑兵彪悍,大齐陷入颓势,节节败退。没想到突然闪来鬼魅之影,在夜色的掩盖下,完全看不出形状来,快如闪电,碰触到的高坎士兵全都被扔甩下马,伏地就擒。只这一道鬼影,便扭转了战局,让大齐首战告捷。
高坎士兵的野蛮残暴,让边陲百姓心悸甚久,所以听闻这等奇迹,人人都惊呼上神相助。就是不知是哪一尊神明如此神通。
冉冉在街边吃羊肉蒸饺的时候,一边听着旁边桌子上的两个小统领眉飞色舞的讲述,一边偷眼看着师父,然后小声道:“师父,您跟我说过,尘间之事自有定数,我们修真之人不可随意干扰……”
也许别人不知道这位天降神影是谁,可是冉冉一猜便猜到是昨夜魔性发作的师父。他如今的魔性似乎愈强,已经不能光靠亲亲就能湮灭的了。那些高坎兵卒便成了宣泄的沙包。幸好师父意志甚坚,并没有将他们尽数杀戮,只是拉拽下马,顺便帮助大齐的官兵转败为胜,拯救了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
听了她的问话,苏易水似乎懒得回答,只是吃了一口街边的羊肉蒸饺之后,不甚满意地皱眉,似乎不太喜欢的样子。
冉冉看着师父,心里顿时生出油然的自豪感,就算师父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坏的,她也知道师父绝对是个好人!
想到这,她立刻挨着苏易水的耳朵道:“师父,你先凑合吃一口,我中午给你做灌汤蒸包,还有甜栗八宝鸡可好?”
苏易水偏头看着冲他甜笑的小姑娘,心神不由得一荡,伸出长指替她揩拭嘴角的油,然后面无表情道:“还要甜醋鱼……”
冉冉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又给师父夹了一个饺子,送到了他的嘴里。这次苏易水乖乖张口吃下,似乎变得不那么挑嘴了。
师徒俩喂食吃得其乐融融,却将街市另一边,立在酒楼上的男人气得凤眼圆睁。
屠九鸢看着尊上一直看着远处的师徒,小心翼翼道:“尊上,苏域还在幽谷等您,您看是不是要即刻赶回去?”
魏纠斜眼阴恻恻说:“本尊做事,须得你来教?”
屠九鸢被怼,便低头不再说话。不过她知道,方才尊上望着饺子摊上的师徒二人时,脸上挂着的是不加掩饰的妒色……
想到这,屠九鸢觉得自己的心里一阵难过。
魏纠倒不认为自己在嫉妒,他只是恨苏易水这个千年狐狸处处比自己快了一步。当年自己差不多跟苏易水同时遇到了沐清歌。他极力讨好逢迎未果,而苏易水却靠摆冷脸子出位,抢得了沐清歌的青睐。后来沐清歌终于跟苏易水决裂,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便又凑去示好,表示愿意重新投拜到她的门下,却又被她一口回绝。
心魔就此种下,魏纠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后来沐清歌挨了报应,魂飞魄散,他想到自己憋的这口气要跟着自己天荒地老,气得在无人的荒山里疯砍大树。
后来,当他知道沐清歌转生在了树上,心里倒是好过许多,决心这次一定要拔得先机,便布置下怨水,妄图将沐清歌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谁知道,那个苏狐狸居然将个未熟的小果子早早叼回了自己的狐狸窝里。他魏纠到头来又他妈的白忙一场!
想到这,魏纠心里怎么能不生恨!不过是吃个饺子,身为师徒,居然吃得你侬我侬。当冉冉甜笑着在苏易水的耳旁低语时,魏纠的拳头都能握出血水来了。
他不是未开解情爱的楞头小子,只一眼就能看出这对男女肯定生出了些别的情愫。
苏易水的卑劣尤胜二十年前!居然略施小技,便将犹在花季的冉冉捏在了手心里,供着他予取予求。
魏纠终于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远处的那一对男女,转身大步下楼而去。毕竟他跟苏易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这一次,他入了黑池,修为也在突飞猛进,若是能得到灵泉,那时候苏易水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他总有一日,要在冉冉的面前,将苏易水打成肉泥,也好让她知道,谁才是配得上她的男人!
而在饺子摊上,师徒二人也结账起身。冉冉路过一家酒坊的时候,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屠九鸢有酒老仙的灵符,说明他在魏纠的手里……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救他出来……”
就在这时,苏易水突然扶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记住,你的这条命,是我给你的,你不亏欠任何人,更不必为了拯救任何人而搭上自己。”
冉冉觉得师父的语气莫名认真,她有些好笑,同时又有些感动:“谁说我不欠人,虽然不记得前世里我是谁,又发生了什么,可我从出生时就亏欠了师父你啊!”
苏易水沉默着,淡然道:“不欠,你我已经平账了。你只需好好修真,完成你的仙修大道即可。”
说这话时,不知为何,冉冉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带着莫名疏离冷漠,仿佛之前跟她拥吻的男人不是他一般……
冉冉不由得想起了天脉山那藏匿着妻儿欢笑声的密室,还有药老仙幻境里的药田茅屋与幼弟。她成仙时,难道也要将师父的点滴藏匿在某处,偶尔翻看回味,然后漠不关心地离去吗?
冉冉叹了一口气,决定再吃些梅子好压压心底的酸意。人也好,仙也罢,依着她看,都是顾此失彼,难有圆满。
再说苏域,此时并不在皇宫,而是在赤门默谷的血池里。魏纠为他续命的法子颇为阴损,便是魔道中人也甚少用到的接续移病的法子。大抵是用健康人来过病气。当初沐清歌有用这法子来给林丞相之子看病来着。
不过魏纠的这个法子,比沐清歌的还要歹毒,不光是过继病气,基本用过的人都会死。
苏域曾经离魂,经脉都断了,能为他续命的也须得修真之人的身体。当异人馆新入馆的一对异人夫妻被绑缚在铁椅之上,浑身精气被源源不断吸入到苏域的体内时,苏域原本苍白包骨的身体骤然如浇灌了仙水一般,一点点地恢复了生机。而他眼角的细纹也奇迹般地消失不见,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十多岁……
久病烂柯般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这种滋味真的很让人上瘾。不过魏纠却懒洋洋说道:“陛下,这种法子效用甚短,而且需要过继病气的人会越来越多。若是一旦中断,病气反噬之力会更强。所以一劳永逸的法子,还得需要找到灵泉,借助它的力量才能让陛下永远安康。”
那个林丞相的儿子,就在前两日,旧疾再次发作,来势汹汹,甚至林丞相还来不及叫郎中,他便已经气喘咽气了。惹得林丞相涕泪纵横,破口大骂沐清歌坑人害人。
相比较下,还是魏纠讲究些,事先将利弊讲给了苏域听,同时也给他指了一劳永逸的明路。
苏域知道,魏纠这么说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治病救人。他不过是想以灵泉为诱饵,引着一国之君对付苏易水罢了。
不过强者联手,原本就是棋高一着的对弈。是占便宜还是吃亏,全看各人的本事了。
前线的战事会有人及时传报给苏域,包括那个战场上突现的神影。大齐的边线安稳,苏域也能略松一口气。当初离魂的后遗症至今未消,若是前线出现变故,势必要耗费太多的元神,
“陛下,那个薛冉冉并没有接受陛下的好意入住五马镇的院落,而是暂时落脚在一家马行。”
苏域点了点头,平静道:“既然她不愿意,便随了她的心意,不过朕命你们准备的衣物器具,还有泡茶的惠州山泉,六安的香米都要送到马行里去,她向来用惯了精细的东西,朕怕她跟着苏易水会吃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魏纠在一旁却翘着腿笑开了:“我原以为苏易水虚伪讨厌,现在才发现,你们苏家人个个都是如此,还真是人才辈出,各有千秋啊!这下通缉令的是你,又坐看着沐清歌陷害她的也是你,可我现在看你的言行,还以为你是她顶亲的亲人呢!”
苏域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暗讽,温和继续道:“魏尊上,你也知道,人气急了的时候,总是会做些不理智的事情。朕跟你一样,敌人都是苏易水。朕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算是暂时的结盟。可是你将大齐的马匹都弄到了高坎,这是意欲何为啊?”
魏纠挑眉道:“我只说会跟你联手对付苏易水,至于你跟高坎的输赢,可不在我们的共识内。”
苏域明白魏纠的意思,为了给苏易水下绊子,他无所不用其极,至于大齐的战事会不会输,他压根就不关心,也不会保证什么。毕竟现在苏域续命还要靠他,魏尊上压根就不鸟这个皇帝,更谈不上什么敬畏之心了。
苏域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而魏纠则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跟苏域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献殷勤不同,魏纠崇尚的是能碾压一切的实力。苏易水虽然有着灵泉,可是他不敢全力发动,而是用自己的身体禁锢住灵泉,就成了他致命的短处。就算苏易水把冉冉收做了徒弟又如何?没有本事的人,哪里有资格教徒弟?
魏纠一时又在想天脉山上时,他跟薛冉冉相处的点滴。冉冉可是主动给了他一把地瓜干,还没事总是找他说话。由此看来,冉冉对他起初印象还是不错的。想着冉冉与他联手对付嗜仙虫时,并肩而战的情景,魏纠心里又是一荡。
至于那个苏易水,再次被灵泉附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冉冉当然不必跟山河日下的西山派共沉沦,赤门敞开大门欢迎她来投奔,到时候她就会发现,自己比苏易水的能力更强,更能帮助她早日恢复修为……
魏纠二十年前,就不自觉处处跟仙修苏易水一争高下,这种心结已经入魔。现在发现苏易水再次捷足先登,岂能让人善罢甘休?
想到这,他挥手让人送苏域出去。这个一脸带笑的小子最阴毒,他给苏域续了命,就是给苏易水下了最大的绊子。
苏域并不介意魏纠对自己的无礼,只是在临行前,他温言提醒魏纠:“与你不睦的是苏易水,冉冉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她又心里只有师父,还请尊上多担待……”
魏纠觉得苏域太不要脸了,冉冉可不是大齐陛下的所有物,他一副大家长的口吻叮嘱是什么意思?
【第 64 章】身有奇能
苏域的那一句“她心里只有师父”当真是让人听了不悦耳。
苏域说完这些后, 便起身上了龙辇。他离开京城太久,京城里的重臣勋贵们也应该蠢蠢欲动了。不过也好,正好趁着这段时间,看着下面的人合纵连横, 各行其事, 待他回归展露龙庭震怒的时候, 好叫他们知道自己的斤两。
准备回归京城的苏域抬头看天,重新恢复俊美青春的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淡笑,然后吩咐身边的太监,快速启程回往京城。因为他知道,虽然大齐这次战事顺利, 边关的战事已经不需要他再担心,不过很快这里将迎来第二场你死我活的恶战。而他要做的就是隔山观虎斗,但愿这一场大战,能损耗掉这些仙修们的修为灵力。
与高坎的这一战中的波折,更加让苏域警醒, 这些修真者一旦心存恶念,便是对至高无上的皇权最大的威胁!
想到这,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清歌当初若是知道他如此忌惮修真者,还会不会改了苏易水的帝王命盘呢?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错。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所思所想便皆不由人, 若苏易水坐上这个位置,只怕过犹不及, 会更加暴虐。自古帝王柔情便是败国之兆,想到这,他慢慢合拢眼睛,不再看车外风雨欲来的滚滚阴云……
一旁的大内总管服侍了苏域多年,当年他也是亲眼见到少年天子与战娘娘相处的点滴的。陛下放心不下战娘娘,原也有情可原。不过他总觉得陛下方才跟魏纠的话,不像是托孤,反而是在点火,勾起魏纠的嫉妒之心。想到这,在宫里熬了一辈子的太监心内了然。
只是想到那个曾经给他医治过腿疾的战娘娘,老太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愿好人有好报,战娘娘这一世能活得安康些……
魏纠送走了续命的皇帝之后,挥手叫来了屠九鸢:“梵天教的长老走了吗?”
屠九鸢点了点头:“送来了酒老仙之后,他们便离开了。可是……尊上,这梵天教销声匿迹了数百年,如今突然冒出头来要跟您合作,一起寻找灵泉,您看会不会有诈?”
魏纠冷笑道:“这一个两个的,都拿本尊当傻子,要本尊当出头的鸟儿。既然如此,本尊何不将计就计,随了他们的心愿?那个酒老仙有没有画出我要的洗魂灵符?”
屠九鸢低低说,“绘制灵符损耗灵气,那酒老仙制御兽符时,已经损耗了大半灵力,这几日只嚷嚷要喝酒,不肯再画符……”
魏纠冷哼:“既然他要就给他!”
屠九鸢为难道:“可是他一喝就要醉上一日,待醒来后,又嚷嚷要喝……”
魏纠拧眉:“老不死的东西,你且想办法治治他,告诉他,若他再不肯,就将他推入灵蟒池,到时候满池子的灵蛇啃咬缠身,必定能治好他的酒瘾!”
洗魂符的效力不逊色于投胎转生。既然当初他没有接到灵果,错过了冉冉转生的时刻,那么不妨让她再忘掉前世,换他来做她的师父也不错。
想到冉冉一边娇软叫着自己师父,一边窝在自己的怀里红着脸颊的样子,魏纠一时心猿意马对着幽谷红月,举杯高饮……
边关战火不断,不过大齐将士越打越勇,很快便将战线推进,往高坎的国境转移。五马镇虽然不像平时那么热闹繁华,但是关外许多商人为了躲避战火也全涌入到镇子里,倒也热闹非凡。
不过苏易水并没有因为关外的战事,而松懈了对弟子们的要求。尤其是冉冉,她如今重续了筋骨,打通了灵泉,完全可以修习御剑万宗术了。这是西山历代掌门人的拿手技艺,冉冉作为西山的门面,当然也要学习。
不过跟只驾驭一剑不同,御剑万宗要同时驾驭五支短剑,而且每支剑在实战中的轨迹作用也不同。
冉冉可以轻松御一支剑,但是加到两支的时候,便有些力不从心,更别提同时御剑五支了。
当苏易水抓了一把黄豆,朝着冉冉抛过来时,冉冉只能靠灵力运剑阻挡。可惜两支剑压根不听使唤,更别提劈开密密麻麻的黄豆了。结果豆子全都砸在了她的身上。
苏易水扔过来时,豆子上是带着一分真力的,所以打在身上很疼。
可还没等冉冉喊疼,苏易水已经板着脸冷声斥责道:“御剑的同时,怎么卸下身体的灵盾?你真以为你的剑芒密不透风,可以抵御袭击吗?”
冉冉自知理亏,只能解释道:“师父,我是一时分心,所以……”
“没有所以,你以为你一辈子都能在别人的庇护之下?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就你如今的道行,岂能自保?”
苏易水拉下脸来冷声申斥的时候,一旁练功的师兄们都灰溜溜地跑了,徒留下冉冉一人挨训。
虽然说师父被灵泉附体后,性格阴晴不定,但是对小师妹一直都是好的。可是最近,苏易水似乎对冉冉愈加严厉,让人想劝又不敢劝。
冉冉低着头,听着师父的训,直到苏易水说完,她才抬头小声道:“您不是说,不让我嫁人吗?为何我不能总留在你的身边?”
苏易水抿嘴看着小姑娘带着些泪花的眼睛,顿了顿说道:“你的天赋远超常人,修真入道的速度也会很快,总有一日会飞升成仙,到那时我自然就不在你的身边了。”
冉冉不解:“师父,您的意思是说,您修为远超过我,等您升仙时,就会留下我吗?”
苏易水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是我太操之过急了。不过这御剑之道,全在自己的领悟,若是你能掌握到关窍,进展也会快些……你自己练习吧,我要去打坐去了。”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冉冉默默看着苏易水高大的背影,通过洁白的衣领,她隐约看到了一条如血管般的黑线出现在师父后颈部。
冉冉知道他手腕上的那根黑线,现在已经蔓延到了脖子处。一旦黑线绕颈,便是完全入魔之时。
灵泉的威力在于破坏,顺应人心里的渴望,肆无忌惮地达成寄生者的愿望,从而激发出人心更大的贪欲。可是苏易水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断压抑自己身体里最大的渴望,自然便引发了灵泉的反噬,一旦这种久未得到满足的欲念爆发,魔性也会成倍激发,后果不堪想象……
冉冉原本希望,自己能帮师父分散注意力,缓解魔性,但最近他都是躲着自己,以前夜里找寻自己去看月观花的雅兴似乎也没有了。
她原本以为他是厌倦了,毕竟带着不相干的人追思过往,总有些隔靴搔痒。直到后来,她才发现,师父居然每当入夜时刻,都让曾易师叔用玄铁打造的锁链外加金符将自己锁在镇外的山里。
若不是她起夜时,正遇到夜归的曾师叔,而师叔又不太善于说谎,终于与被套问出来,她岂不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当冉冉跟着师叔一起来到山中时,看着被玄铁锁链锁住,不住用头敲击巨石抵制心头魔性的师父的时候,冉冉再也忍不住眼泪,飞扑了过去。
在她面前一向儒雅如谪仙的师父,私下里竟然忍受着如此的折磨。当她想要靠近的时候,苏易水却不让,只费力地让曾易将她带走。
灵泉寄居越久,魔性便越强烈。它总是千方百计引诱着自己做出一直渴望,却会伤害了冉冉的事情。所以苏易水只能在夜晚魔性最强的时候,靠着玄铁锁链和金符封闭自己,同时呆在远离冉冉的山里,才会抑制体内的躁动。他并不希望冉冉看到他此时的狼狈。
人的心啊,总是欲壑难填的,他原本以为只要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一步步成长便足够了。可是后来,又是怎么一步步变得贪婪,渴望亲吻她,渴望她的眼睛里满印着自己。但是现在,光是相拥热吻都不够了,当嗅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馨香时,他又疯狂地想将她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身体里……
不能再贪了,苏易水有些控制不住灵泉不断扩张的欲念,只能在夜晚魔性最强烈的时候,锁住自己。
冉冉想要在山上陪着师父,可是曾易师叔还是执拗的将冉冉拉拽下了山。
“你师父他原本性情就冷,被灵泉附身的时候,曾经差点杀了你……他的师父……所以你到了夜里时还是莫要靠近他了,等太阳出来时,他就好了。”
冉冉回首看看山中,隔着层层密林,都能隐约听到师父痛苦呜咽的声音,她小声问道:“师父那时,是如何摆脱了灵泉的纠缠的?”
曾易长叹了一口气:“你跟师父去了京城,应该也知道些前尘往事。他是平亲王的外室子,从小又没有父亲的照顾,母子都过得甚是辛苦。长大之后,他的母亲又受了王府里贵人不公正的待遇,他的心里难免夹杂怨念,再加上他出生的时辰乃是至阴之刻。平亲王听了歹人的邪术挑唆,便要用他来过继灵泉,好保佑自己顺利登基。所以苏易水当初投奔修真门派,都是别有用心的。他当时年纪还小,却心思深沉,步步算计,步步为营……若不是你……我的师父及时发现,他差一点就成了一代魔王……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师父为了剥离他的灵泉,耗尽了元气,又被人设计入了圈套,最后魂飞魄散……”
曾易师叔原本是说苏易水的事情,冉冉正听得全神贯注,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然转到了她的身上来:“所以,你要记住,凡事要量力而行,人活一世不易,你也算是有牵挂的,你的父母年事已高,正等你尽孝,万万不可以身涉险,比如入山陪你师父,便是不想着父母,忘了孝道!”
冉冉半张嘴听着,感觉自己若是往山上再迈一步,就要变成十恶不赦,不孝顺父母的恶棍了。
只不过她心里清楚,师父应该也快要控制不住灵泉了,只是不知何时,才能找寻到阴界入口。
这一晚,她虽然没有入山,却在山下等了一夜,当天边露出鱼肚白时,靠在树上的冉冉察觉有人靠近,立刻睁开了眼睛。
原来师父已经下山了,只见他一向清明的眼里带着些疲惫,正将自己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师父,你好些了吗?”
苏易水却低头看着她道:“怎么在这里窝了一夜?”
冉冉看着他脖子上似乎又长了一些的黑线,默默叹了口气,不再问师父。只是道:“师父,阴界的入口何时会出现?”
苏易水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再过七日,若是还没有灵泉下落,我便让曾易师叔带你走。”
冉冉又问:“那你呢?”
苏易水垂下眼眸道:“灵泉乃至阴之物,天地不可毁灭,但是我会寻个隐秘的地方,自断经脉,将它引出,再行封印……”
“不可!”冉冉一听急了,一把握住了苏易水的手。
苏易水反握住了她的手,曾经软嫩的手,因为在西山日日练剑,已经在掌心虎口处长出了薄薄的茧子。就好像二十年前的她一般,每当他生病的时候,那长着茧子的手,便会摸着他的额头。那红衣的女子会笑吟吟地坐在床边,逼着他吃药:“乖啊,易儿喝了这药,我便给你吃海盐龙眼干……”
他似乎总是看她在笑,甚至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她被击飞,在半空中看到他时,还是释然的笑……
在随后的岁月里,他总是在想,她最后的笑是不是自嘲?她可曾想过,若是当初没有收他这个逆徒,她会不会依旧潇洒红尘,笑看人间,就像酒老仙那般,过得没心没肺,逍遥自在?
冉冉看着师父望着自己,却又一次走神的样子,她忍不住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声道:“师父,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丢下你。”
自从离开了海岛之后,一切渐渐回归正轨,苏易水已经许久没有放纵自己,这般亲昵地与她相处了。经过一夜的煎熬,这一次的温香软玉,似乎成为最好的慰藉,苏易水慢慢伸出了手,抱住了冉冉。
在晨曦微露的照影下,二人忍不住再次拥吻在了一处……
冉冉被亲吻得有些迷乱的时候,有些模模糊糊地在想,师父在练剑的时候说,他不会一直陪着她,是不是已经做了必死的心思?
想到他也许要孤寂地死在无人的角落,冉冉突然觉得心头一阵剧痛,身子彻底一软,就此晕倒在了苏易水的怀里。
当冉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马行的房间里,煎炉上熬煮着她熟悉的树根水。
丘喜儿正在倒药汁,转头看她醒来的时候,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小姑奶奶,你总算醒了,这是怎么了?旧疾发作了?”
自从投拜西山之后,冉冉已经许久不曾发病了。所以她只摇了摇头,说道:“也许是着凉了,我喝了药应该就没事了。”
丘喜儿长出了一口气,一边给冉冉喝药汁,一边说道:“镇上最近来了不少的流民,镇子里的破庙都挤满了,到处都是要饭的。不过那个沐仙师倒挺有趣,据说通过她那个叫王遂枝的徒弟立起牌子招收徒弟呢。只要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且容貌也要清俊些的。我们这位西山师祖,还真是品味不改啊!”
冉冉现在也说不好沐仙师是正还是邪。毕竟在师父和师叔口里的她,跟现在的她,割裂得如同两个人。
不过沐仙师开山收徒也是好的,就好像前世那般,多周济些孤儿,也免得他们被饿死的命运。
冉冉起身时,问了问师父在哪,听说他又闭关了,便知他可能心绪不稳,需要独处,便没有打扰。
她睡够了之后,觉得并无大碍,便带着丘喜儿照例去镇上买菜。西山的师徒都吃惯了她做的菜,所以冉冉闲来无事便会亲自买菜来做。
当走在镇西口时,果然看到了那个王遂枝正在挨个询问着几十个小要饭花子,准备挑选些资质甚好的呢。冉冉闲来无事,便挎着菜篮子在一旁听。
那位沐仙师收徒的标准甚是奇怪,不问出身,不看灵脉,只问这些孩子们的生辰。待全都详细记录下来后,王遂枝才让自己的随从念着挑选出来的孩子。
冉冉的记性奇好,就算不用纸笔,也默默记下了眼前十几个孩子各自的生辰。
待随从念着名字的时候,她看着一脸喜色跳出来的孩子们,一一对号入座,这才发现,沐仙师似乎对腊月生辰的孩子情有独钟。腊月乃交春之际,也是俗话说阴气重的月份。难道八字先生给沐仙师算了八字?说这阴气重的徒弟最裨益她吗?
王遂枝一抬头时,发现一旁拿着菜篮子看热闹的小姑娘……竟然是那日迎战九华派掌门的薛冉冉!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却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问道:“敢问薛姑娘在此有何贵干?”
薛冉冉指了指他摆桌子的地方:“这里是卖豆腐干的大娘的摊位,你们给占用了,大娘没法摆摊,我晚上也没法做韭黄炒豆腐干。”
王遂枝以为她来者不善,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般接地气的回答。
一旁的随从听了有些来气:“这镇子乃是秦玄酒将军把守,我们征用这处地方,也是得了将军允许的。”
王遂枝却摆手止住了随从的蛮横,朝着一旁缩脖子等待了甚久的大娘抱了抱拳,便让人撤了桌子,将摊位腾让出来。
王遂枝正想转身离开时,却看见薛冉冉已经将那位大娘的豆腐干全都买下来了。
王遂枝笑了笑:“看来薛姑娘真的很爱吃这豆腐干啊!”
冉冉也微微一笑:“此时已经过午,就算大娘摆摊位的话,也不会有太多人来买了,索性我都买下来。怎么样?沐仙师爱吃豆腐干吗?我吃不完这些,可以分给你们一些。”
王遂枝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再然后就是老脸微红。他虽然出身寒苦,可是后来经商有道,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栉风沐雨,街边摆摊赚取几文钱的清苦日子了。明明是他挑拣那些孤儿甚久,还稍微不留神,占用了那婆子的摊位。而他临走的时候丝毫没有想到补偿……相较之下,他还不如这个西山的小徒弟体恤贫苦之人。
“这个……理应我拿银子,怎么可以叫姑娘您来补偿呢?”
冉冉微微一笑道:“也没有几个钱,还请先生不必跟我客气了。”说完,她便让丘喜儿分给了王遂枝半篮子豆腐干。虽然西山前任师徒闹分家,但是大家也算敲碎骨头连着筋的同宗,请吃些豆腐干也是应该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师父跟苏易水闹得不愉快,可是薛冉冉这个徒侄儿倒是可爱得很。王遂枝只能收了那半篮子的豆腐干,然后沉吟一下道:“姑娘你的心地倒是很良善,你往东城走,那里有财气在等着你。”
说完,他便带着人离开了。
冉冉听了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不过这里离城东也不远,走一走也无妨。
结果她刚到城东的街市上,便被脚下的石头膈了一下,低头一看,居然是一锭不知谁遗落的碎银子,正好补了豆腐干的钱。
于是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时,冉冉便随口说了这件事。曾易听了,倒是见怪不怪道:“西山的弟子并非毫无灵性,只是众人开窍的方式有些奇特,不入那些名门之眼。譬如王遂枝,你以为他为何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全是因为他能洞察财气,算无遗漏。捡财这类事情,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只让你捡了那么点银子,他也真不够大气的。”
曾易似乎对王遂枝的斤斤计较很看不上,说完还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第 65 章】魔花盛开
冉冉听了, 佩服地点了点头。
仔细想想,西山以前的弟子们的确个个骨骼清奇。秦玄酒命好总能死里逃生,曾易天生的巧夺天工,再加上王遂枝满地找财的本事, 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丘喜儿对于这种奇技神往得很, 连连追问自己能否也修习此等神技?
曾易苦笑:“这等奇技乃是天赋, 岂是后天能训练出来的?不过王遂枝招揽那么多腊月生的孤儿,到底要做什么?”
羽童一边给儿子的碗里添菜,一边说道:“还能做什么?不过是老毛病犯了,找些模样鲜嫩的养眼……”
说到这里,羽童急急住口,因为她的主人当初也是被沐清歌招揽进来养眼的。她这么说, 生怕触碰到了主人的心头伤疤。
不过沐仙师现在与西山无关,她有个能招财气的徒弟,不缺钱银,爱多养徒弟,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只要她别来招惹主人便好了。
再说王遂枝带着那些孤儿们回来见师父的时候, 一旁的几个随从多嘴,说出了见到薛冉冉的事情。
刚刚调息完毕的沐冉舞慢慢抬起头, 盯看着王遂枝道:“你觉得那个姑娘如何?”
王遂枝不知恩师这么问的意思, 便照实说道:“倒是个和善的姑娘……”
沐冉舞棉里藏刀的眼神立刻投递过去,不动声色问道:“就是因为她照顾年寡老人?当初在天脉山上,含血喷人,污蔑我的……可就是你嘴里的这个和善的小姑娘。”
被恩师这么一提醒,王遂枝猛然警醒, 连忙抱拳道:“请师父放心,我定然谨记, 不会再被她的假象蒙蔽……不过老十四似乎跟苏易水的私交甚好,现在西山师徒们还都住在老十四名下的马行里。”
沐冉舞想到曾易光秃秃的手掌,倒也不甚在意。只一个废人,愿意跟苏易水厮混,就厮混去吧。毕竟姐姐有能耐的徒弟如今都被她笼络在了自己的身边,也不缺个手掌残疾的废人!
王遂枝看着恩师似乎还没消气,便宽解道:“师父您如今又开始广收学徒,将来寻得名山,徒儿定然为师父修建不逊于西山的宫宇,您可自创门派,发扬光大,到时候西山岂能与您相比……只是师父您要爱惜羽毛,不可再给别人污蔑你的机会。我看着前些日子,似乎有高坎那边的人来拜访您……”
沐冉舞瞟了他一眼后,微微笑道:“我与夷陵王虽然不曾有过私交,不过他倾慕仙道甚久,便叫人来拜访我也很正常,怎么?我的一言一行,还需得处处向你汇报?”
王遂枝连忙摆手说不敢。师父向来是随心所欲,岂能样样事情向他这个徒弟汇报?
沐冉舞也不再多言,挥手叫王遂枝下去。姐姐的这些徒弟,被她教导的都有些一板一眼,看来自己与高坎那边的联系,还要再谨慎些。毕竟她现在须得仰仗着这些徒弟们帮衬。
而且高坎的夷陵王,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想到自己明明给了他驭兽符,却还被薛冉冉他们算计,让冉冉在三大门派前露了脸,沐冉舞就觉得一阵气闷。身边都是些不中用的家伙,自己的功力一直不能精进,眼看着她被薛冉冉一个病秧子给渐渐追撵上了,实在叫人心急。
所以沐冉舞决定另辟蹊径,找寻些简便的路子,将在皇宫里折损的功力修补回来。
想到屠九鸢无意中跟她提的那个法子,沐冉舞起初并不愿意。她知道自己从姐姐那抢夺来的灵气乃是仙修正气,可不是魔修一类。若真效仿了魏纠的法子,可就偏离了正道。但是想到薛冉冉已经能与九华开元真人打斗,且占了上风的情景,沐冉舞再也顾不得正邪了。
魏纠当初也是依靠剥夺他人的灵力根基而快速提升自己的功力的,所以屠九鸢所说的采补之法是可行的。但是她必须做得隐秘,不叫人察觉才行。因为她是树上转生,所以需要至阴的孩子,才可匹配。于是她让王遂枝招揽了腊月至阴生辰的孩子。
有天赋的孩子开灵窍往往比成年人要来的迅速,待这些孩子有了根基,她再将灵气吸到自己的身上,那些孩子顶多虚弱生病而已,不会被人察觉。
看着王遂枝找来的十几个脏兮兮的孩子,沐冉舞略略松了一口气。她毕竟有着根基,这样的天赋岂能荒芜?姐姐,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你超越我的!
边关的战事结束得要比预想要快。
因为开战前便有高坎数百官兵被俘,加上之前那场大战突然出现神影,一时间各种神鬼之说顿起。高坎国原本就迷信鬼神,敬奉神灵,这下子影响得士气低迷。夷陵王恼羞成怒,几次责问他新奉的国师沐仙师为何没有应对之策。可是沐冉舞却不再搭理他。只依靠着她那个将军徒弟,龟缩在五马镇里不出来,最后他派去的使者都不见回来。
夷陵王怀疑使者被沐清歌给弄死了,却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时气得暴跳如雷,怀疑自己再次被沐清歌给耍了,她莫不是还在为大齐做事,给自己设了圈套?
一时间,睚眦必报的夷陵王算是彻底恨足了他的沐仙师。
不过虽然战事暂时结束,但是延续了多日的战争,哀鸿遍野,尚未掩埋的尸体引得乌鸦盘旋不肯离去。
当高坎的大军退去,沐冉舞带着徒弟们走在两军厮杀过的荒草地上时,已经是入秋了。秋风萧瑟,可是渐渐变黄的草地里却长出了红艳艳的花骨朵……
沐冉舞眯眼看着地上的花骨朵,总觉得这些花,似曾相识……
她突然想起,姐姐前世闯入阴界前,她也曾经在靠近阴界的入口处,看到这样一片绚烂诡异的红花。她忍不住抬头看天,只见天空阴云密布,乃是至阴寒气聚拢之兆。就算没有看过《梵天教志》,她也猜到,这是天地生变的异象。想到西山师徒一直留在这里不曾离去,他们是不是在等待着什么呢?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荒野的另一侧也来人了。苏易水带着西山的徒弟们也来到了此处。
沐冉舞瞟了一眼身后的秦玄酒,心里有着底气,就算苏易水发觉自己是假的又如何?依着他的心性,是绝对不愿意姐姐继续顶着沐清歌的名头的。那个狗皇帝也并不在意自己到底是谁。与死心塌地跟着苏易水的薛冉冉相比,苏域需要的是个能站在他这边的战娘娘,是真是假都无所谓。至于那个魏纠,看样子也不想揭穿薛冉冉的真实身份。所以沐冉舞现在气定神闲得很。只是现在她的实力尚且虚弱,不适宜跟西山一派当面硬刚。而且这些红花有何诡异,还需得西山先去探探究竟。所以看苏易水他们来了以后,沐冉舞只清冷表示回去,还不等打照面,便转身离去了。
当冉冉看到了财神爷王遂枝时,本想和善地打声招呼,顺便谢谢他上次的指点。可是王遂枝却冷眼瞪着她,然后扭身离去了。冉冉不由得讪讪,跟一旁的丘喜儿吐了吐舌头,可还来不及吐槽,便被荒原上的红花吸引去了。
两国边界的杀戮,终于积攒起足够的阴气,在鲜血染过的土地上开出了奇怪的花……
当初两军交战时厮杀最激烈的战场,搏杀之时,血流成河,那里的红花最是繁盛,已经连成一片了。
要知道这是秋意深浓的草原,那些青草都开始转黄了。而这个时节生出叫不上来名字的红花,就是件诡异稀奇的事情。
当两国的兵卒撤军之后,牧民的马牛也开始继续来到荒原放牧吃草。可是凡是开着那鹰嘴一般弯钩的红色花骨朵的地方,马牛们都不肯靠近,任凭牧民抽烂了鞭子,也只是立在原地哀叫。
冉冉看着眼前的花骨朵,只是觉得它们的颜色暗红,恍如凝结的血块,而且形状如凶悍的鹰嘴,透着森森杀气。她不由得想起《梵天教志》里那一句“鹰嘴魔花,逐血而开”,这些在血迹上生出的花儿,便是树上记载的鹰嘴魔花吗?看来师父的猜测不错,这些凶花的确开在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怎么出现了这么多的鹰嘴花?难道这天下又要生出邪魔?”
冉冉循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坐在马背上的老牧民突然声音嘶哑地说道。
“老伯伯,你认识这些花?”冉冉好奇地问。
可是当那个老牧民转过头来时,冉冉身边的丘喜儿直接吓得“嗷”叫了一声。
原来那个老者长得干瘦,布满皱纹的脸上,只有两个干枯深陷的眼窝,两个眼珠子却全都不翼而飞。
最近天气一直阴云密布,不见阳光透出。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冷不丁在荒原诡异的花海旁看见这样一个老人,胆小的真的能原地吓尿。
冉冉其实也吓了一跳,不过她更疑惑的是,他没有眼睛,怎么看到这么多的鹰嘴花的?
可是看那老人,除了模样吓人一点,身上毫无灵脉涌动,就是个普通人啊。
丘喜儿也问了出来:“你……你是人,还是鬼,没有眼睛怎么能看到这些花的?”
老牧民声音苍凉道:“我以前也是边关的将士,曾经跟着战娘娘在樊爻大战,出生入死一遭,丢了一对招子。那时候,尸横遍野的樊爻沙场上也到处开满了这花,看过一次,便再难忘了它的样子……小姑娘,听声音你们还小,离这些花儿远一点,它们都不是什么好物,我虽然没有眼睛,却能看到它们,你说它们是不是很邪气?”
说完这话,老牧民催动了胯下的老马,侧头听着声音赶着羊群便要往回走。
冉冉在他身后又问:“请问,这些花会吃人吗?”
老牧民这次头也不会道:“不会吃人,却可以让人吃人,别去看它们,更别去闻,小心丢了魂儿……”
说话间,伴着老马身上的脖铃声,眼瞎的老牧民使劲催赶着老马,快快远离这些红花。
冉冉看着他的背影,转头想跟师父说话,却发现师父方才一直在直勾勾地看着那成片的红花。她连忙伸手去拉他,小声道:“师父,你怎么了?”
苏易水似乎猛回过神来,他勉强忍住了眼底逐渐扩散的红,对冉冉他们说:“快些走吧,这些花儿如今只是花骨朵,一旦它们盛开后,花儿就会散发出毒性,人闻多了,会迷失本性。”
听了这话,已经迈腿踏入花海的高仓和羽臣连忙急急后撤。
就在众人要离这些花儿远些的时候,突然刮来一阵西风。当风儿吹过成片的花海时,那些如鹰嘴一般的花骨朵,突然慢慢绽放,如同一个个突然张开的鹰嘴,从鹰嘴里吐出了血红的花蕊,如同一个个小舌,在风中战栗。刹那间,整个花海里花香弥漫,一股浓郁的香气扩散开来。
冉冉反应最快,她从怀里迅速掏出了一颗静心丸,将它搓成两个小丸子,往身旁师父的鼻子上塞过去。
他的身上已经有了灵泉魔性,若是再中魔花之毒,简直就成了人形杀戮机器。
苏易水似乎觉得这般有损风雅,偏头一躲,可是拗不过冉冉,还是被塞了进去。
他无奈地看着冉冉又往她自己的鼻孔里塞,便道:“闭气就好了,弄这个做什么?”
依着师父的修为,在水下闭气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只要他不闻,就没有问题。可是冉冉不放心,还是塞着比较安全。
冉冉虽然达不到师父的境地,但是闭气一炷香的功夫,也能做到。可她也塞了两颗药丸封住了鼻孔。
可是站在花海里的大师兄和喜儿显然毫无防备,等冉冉想要给他们塞鼻子的时候,他们已经将花香花粉全都吸入了鼻子里。
顷刻之间,他们俩的身体被淡淡的红晕笼罩。
接下来,突然丘喜儿的眉眼,仿佛被画笔渲染了一番,五官变得立体美艳,身材变得愈加凹凸有致……
一旁的冉冉看呆了,这……不是大变活人吗?听到了冉冉的话,丘喜儿立刻从怀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当她看清镜子里的自己时,有些不敢相信铜镜,连忙又走到旁边水洼里看自己的倒影,立刻惊讶不敢置信地趴伏在了水坑旁,颤抖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道:“我……我怎么变得这么好看?我变成绝世的美人了!”
可是她离得花海远些的时候,那脸上的模样竟然又渐渐得平庸了。丘喜儿试探着又往花海里走,鼻梁再次高挺了起来。
再看高仓,当他吸入了一口花粉,浑身冒起红光之后,只觉得丹田热气蒸腾,有些灵气抑制不住的感觉,于是他哇哇怪叫,挥手便闪出一记灵球,击向远处的大树,那树应声而倒,功力不容小觑。
高仓也是一脸惊喜地狂笑:“我变强了,你们看到了吗?我变得这么厉害!”
可是他狂喜着远离花海的时候,丹田的真气一下子就空了,再也不能劈山削石了。
于是他也不信邪地又靠近花海,大口呼吸花香。
冉冉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急切地问:“师父,他们怎么了?”
苏易水拧眉道:“这些花粉似乎能激发人本身的潜力,满足人心底最大的渴望……”
冉冉听得瞪圆眼睛,因为她发现三师姐的模样变得有些像沐仙师。成为艳压群芳的美人的确是三师姐最大的愿望。不过这花居然有这等功效?岂不是要人人争抢?为何方才那老牧民却警告说,不可靠近这花呢?
就在这时,苏易水说道:“快些将他们弄出来,不然花粉吸入太多,大约是会上瘾的,到时候他们就会沦为这些魔花的奴隶。”
羽童和羽臣的鼻孔里也堵上了冉冉给的药丸,再用巾布蒙了嘴,连忙屏气飞身入了花海将高仓和丘喜儿拉拽出,丘喜儿的容貌再次变得平平无奇,而高仓的神功也瞬间消失。这下子他俩都有些不甘心,虽然听了师父说这花粉邪性得狠,被冉冉拉拽着也是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鹰嘴花海。
苏易水挥手设下灵盾笼罩住花海,免得这花的味道外泄。
这些魔花是阴界入口的标志,可是放眼望去,除了成片望不到边际的诡异红花以外,再看不到别的什么异常了,也找不到什么阴界入口。
当他们四个返回城中时,曾易听到那魔花的诡异,不由得担心道:“既然它们如此魔性,还是尽早毁掉的好。”
苏易水摇了摇头道:“这些花儿就算火烧,第二日也照常开放。开满七日,才会自行消失。”
冉冉眨巴眼睛道:“也就是说必须在七日之内,找到阴界的入口了,不然下次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了?”
苏易水掏出了那块阴界密匙,低声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午时是阳气最盛,也是阴气开始滋生之时。今日那花开的时间,应该也是正好午时,明日午时,我们再去花海。”
冉冉点了点头,转头想叫三师姐跟她去小厨房做饭。可是她转头看向丘喜儿时,才发现她的目光呆愣愣地举着小铜镜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冉冉一连喊了她几声,丘喜儿才回过神来,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道:“冉冉,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比以前大了很多?”
冉冉仔细看了看,说:“没有吧,还是那么大。”
丘喜儿有些急了:“你是不是没仔细看,明明是大了一圈呢!”
冉冉拗不过她,只好说:“好好,大了许多,行了,我们做饭去吧。”
丘喜儿终于面露喜色,等入了小厨房时,她说道:“今日我不过闻了一点花粉,眼睛就变大了,你说我若再多闻一些,是不是模样也能变好看许多?”
冉冉警惕地抬头看她,正色道:“你没听师父说吗?那花是邪物,你嗅闻那花粉,容貌居然发生变化,难道不害怕吗?”
丘喜儿有些扫兴,撅嘴掰着细柴,嘴里嘟囔着:“跟你这等容貌好看的说,自然是不懂,你都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自己像你一般,越来越好看。”
现在的冉冉再不是初上山时细瘦病弱的模样了,那等十八岁少女完全张开的明艳,真是叫人看了羡妒不已。
丘喜儿自认为爹娘没给她好底子,原也不指望了。可没想到,今日不过嗅闻了一点花粉,堪比投胎再造,这模样一下子就明艳了那么多。
至于高仓也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当大家都在桌前吃饭的时候,他却在院子里举着石锤哑铃,也嘟囔着自己的力气似乎比以前大了不少。
二师兄白柏山因为在马行里跟着曾师叔做着新制的兵器,并没有跟去花海,可是看着他俩魔魔障障的样子,不由得庆幸自己没跟去。他以前可是着了邪道,把个黑毛大汉当成了美女柔儿的,很是知道那等迷了心窍的滋味。若是他再招了邪道,可真是回归西山无望了。
当夜无话,苏易水照例要赶在夜幕低垂,魔性升起前,入山加上锁链。
那次冉冉陪他入山熬了一夜,第二天时,衣衫都被晨露打湿了,所以苏易水命令她不许再去,不然的话,她在山下容易搅乱了他的心神。所以冉冉虽然睡不着,也只能老实留在马行。
到了入夜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安睡,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最后干脆披衣起来,准备打坐练气。
这两天,她终于可以平稳驾驭两剑了,可是距离驾驭五剑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就在她安静地默念运气诀,转动丹田灵气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了动静。
冉冉打坐的时候耳力惊人,一下听出了动静是从丘喜儿的房间传来的。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以为三师姐是准备起夜。可是不消片刻,便传来关门的声音。
冉冉听得一皱眉,立刻睁开眼睛,等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大师兄高仓也刚刚翻过墙去。
当冉冉在后面喊他的时候,他甚至连头也不回。
冉冉心知道坏菜了,连忙也翻身飞过围墙,追撵跑在前面的二人。
在西山的弟子里,冉冉的轻身术最好,按理说,本应该能早早追上那俩人。可是高仓和丘喜儿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脚力犹如神助,任凭冉冉怎么追都追不上。
迷离的月色下,他们的身体似乎都发出淡淡的红光,看上去诡异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