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30

狂上加狂:仙台有树 91 - 95


【第 91 章】一正一邪

    关于这九头怪蟒的描述, 冉冉在那本梵天教志里看过。
    这怪蟒有分化人身之能,分裂出的假货足可以假乱真,取而代之。不过这分裂出的假货也有个不足以觉察的缺点,因为它们其实是阴气凝聚, 所以每当子时, 或者午时阴阳交替的短暂时间里, 那假货不会呈现影子。
    所以待到午时,冉冉便将温纯慧搀扶到了阳光下,地上呈现出温纯慧清晰的影子,顿时叫人心安。
    温纯慧听了冉冉事后的解释,只欣慰地松了一口气:“若是有能分辨的法子便好了,我真是担心那些顶着各大门派掌事人的假货会兴风作浪, 搅得修真界大乱。 ”
    她虽然没有身中蛇毒分裂假身,可是跟她去的几个弟子都被调包了,那几个假货回去,必定要在空山派兴风作浪。
    在薛冉冉和苏易水发现人魔王的头骨失窃时,当时为了在赤焰山脱身, 并没有多言。但是回来后,西山给各大门派送过信, 阐明了人魔王的头骨失窃, 梵天教要复兴作乱的事情,还提起各地兴起的魔物与梵天教的复兴有关。当时三大门派还觉得是无稽之谈,是西山在危言耸听,掀起慌乱。可是现在再想想,西山的话一一应验。苏易水和薛冉冉是修真界里不多的清醒人, 可惜当时他们的话无人肯信。
    温纯慧此时悔恨交加,想到厉害处, 脊背上的汗毛孔都要竖立起来了。
    梵天教灭人门派的本事,居然比赤门一类的魔道更要可怕,完全是悄无声息地取而代之。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此举究竟是要干什么?
    此时的三大门派不知为何,纷纷封山闭户,不准人随意上下,更有无数车马运送着一车车的黑石上山。可那车上具体是什么东西,还是一时打探不出来。
    同时,孤家寡人的魏纠也来到了西山。
    曾经威风凛凛的魔尊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跑来西山找姓苏的求助。所以他来到西山下时,并没有直接上山,在山下来回游荡了几圈。最后竟然是趁着羽童出嫁时,混在了送亲的人群里。
    那日羽童成婚,男方村寨里的亲戚众多,大家其乐融融的。魏纠藏匿了自己的气息,还特意换穿了一身女装,他本就长得雌雄莫辨,除了个头高大些,还真像个俊俏的姑娘呢。然后他便趁人不备,慢慢靠近正在新宅廊下清点嫁妆的冉冉,用手里的匕首抵住了冉冉的腰眼子。
    “小丫头,别乱动啊,你虽然长了不少本事,可是我的匕首离得这么近,弄死你还是不费什么劲儿的。”他故意贴着冉冉的耳边低语。
    虽然冉冉被人胁迫,情势危急,可是看到魏纠女装的扮相时,冉冉还是一口气没忍上来,噗嗤一声笑得肩膀抖动起来。
    因为新宅只让女眷入内,所以魏纠方才胡乱敲晕了个陪嫁的婆子,换穿衣服混进来了。他不过披散头发,随便拧了辫子,又没有跟那些村妇一样涂脂抹粉,她至于笑得这般夸张吗?
    不过还没等魏纠出言申斥,他的手腕就被一只铁掌狠狠拧住,整个人也被掀起摁倒在地。
    原来苏易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将他一下子掀翻在地,然后单脚踩住了魏纠。
    魏纠不知为什么似乎有些使不出真气的样子,只拼命挣扎叫骂。
    苏易水就算没恢复记忆,也厌烦透了这个魏纠,尤其是他方才挨冉冉那么近,一张嘴也不知道有没有熏臭冉冉的耳朵。
    想到这,苏易干脆也不客气,弯下腰就开始拳拳入肉,教训起魏纠来。
    正巧这时,一对亲人在亲友的环簇下涌了进来。原本嘻嘻闹闹的乡亲们看见当地有名的神医苏仙长骑在一个批头散发的“女人”身上,顿时个个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冉冉连忙挡住身后叠在一处的两个男人,嘻嘻哈哈笑道:“闹洞房,闹洞房呢!”
    说完她转身给苏易水使了眼色。今天是羽童大喜的日子,可不容有失。就算要教训魏纠,也得换个地方。
    所以众人只看见苏仙长扛起了那个长发女人,一转眼的功夫,就跳墙跑得没了踪影。
    冉冉尬笑活跃气氛:“来来来,新郎倌也要扛起新娘子入洞房!”
    然后在西山弟子的起哄声里,总算是围拢过了场子。
    至于那被苏易水扛走的魏纠似乎缓过了一口气,被扔甩入了草甸子里时,立刻破口大骂,同时与苏易水缠斗在了一起。
    冉冉在一旁抓着兜里的南瓜子,一边嗑一边观战。苏易水很明显占了上风,拳拳入肉,打得魏纠毫无招架之力。
    魏纠原本就因为中了巨蟒之毒,真气不断衰弱,可是他打着打着,突然发现苏易水这龟儿子居然故伎重施,又在试图吸收他所剩无几的真气。气得他破口大骂道:“苏易水,你他妈还是不是人?老子现在丹田空荡得都能养鱼,你还要吸我真气!你怎么不干脆拦路抢劫,挨着各大门派去明抢啊!你若杀了我,就不会有人告知你三大门派的近况了!”
    这最后的一句终于起了些作用,苏易水总算打够歇手了。
    魏纠但凡有一条出路,其实都不会过来西山自取其辱的。
    他原本是打算前往京城寻求苏域帮忙的。毕竟俩人之间一直合作甚好,魏纠差一点就能成为大齐的国师了。
    可是苏域那个孙子,用人朝前,不用人转脸便不认了。尤其是听闻魏纠沾染了能使人分裂的九头蛇蟒的蓝血之后,甚至连皇宫都没让他入。只是在正午派出一个以前曾经替皇帝传话的老太监,远远隔着几丈远的距离,跟魏纠宽言安慰了几句。
    大致的意思是,皇帝惊闻赤门遭遇如此横祸,心内如真火焚烧,十分替魏尊上担忧。陛下相信以魏尊上的能力一定会逢凶化吉,若是需要银两,请魏尊上尽管开口,就算国库因为战事空虚,陛下也会尽力给尊上拿些银子。
    话说得亮堂,但是苏域除了银票外,再无别的帮衬了,大有要坐看梵天教将三大门派连同赤门全部碾压成粉的架势。
    冉冉清楚这位皇帝小域猴精的性格,那梵天教志的下半册一直在苏域的手里,相信他也背得烂熟于心。所以他才会在正午时分让魏纠站在宫门前,看影子辨认真假。想到他能在皇宫里养龙那么多年,心思可要比魏纠复杂多了。
    总之皇帝现在十分谨慎,不愿意淌这个浑水,更不愿意公然与梵天教为敌。
    因为皇宫地基修复,屏障异能的灵盾也恢复了。魏纠不能擅闯皇宫去掐死忘恩负义的苏域,气得站在宫门前跳脚骂。
    随后,他魏纠试着回赤焰门找寻屠九鸢。可是赤焰门就跟三大门派一样,开始紧闭门户。压根看不到教众下山。而那些被推运上山的石块,很快垒砌成塔,立在了赤焰山上高耸入云。最让魏纠心惊的是自己真气的流逝。
    那个假货没能当场杀了自己,完全取而代之,便用了另一种绵延的法子,趁着他每次入睡时,化魇入梦窃走他的灵力。
    魏纠虽然修为甚高,可是现在到底还是凡胎肉身,就算可以几日几夜不吃不喝,偶尔也有打坐入睡的时候。可是现在,每次入梦,他都会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掐着他的脖子,不断吸收着他这个正主儿的能量。每次短暂的瞌睡后,不但不解乏,反而有种精力丧失之感。
    魏纠这一路来都不敢睡,两只眼睛熬得跟熟透的樱桃,红得快要滴血了。被逼无奈,他只能来西山找苏易水和薛冉冉帮忙了。
    而为了让两个宿敌帮忙,魏纠也拿出了些筹码,只说自己有办法领着他们再入赤焰山,探查灵塔虚实。
    他用话稳住了苏易水,达成了暂时休兵合作的共识后,总算能瘫倒在草窠里,擦擦嘴角的鲜血,然后闭着眼睛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各大门派都糟了秧,为何只有你西山幸免于难,没有遭受这次劫难?”
    冉冉听到了这里,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瓜子。魏纠这话问得其实颇有些意思,其实冉冉自己也想不通这一点。难道对于梵天教的人来说,西山只是无足轻重的小棋子,所以就被绕开了?
    魏纠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黑色的石头,说道:“他们运上山的石头就是这个,我好容易偷了一块出来,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蹊跷?”
    苏易水掂量了下那石头,放在手里没有半点分量,举到阳光下时,黑色的石头上似乎有点点的光泽。
    不过听魏纠说,那些被运上山的石头似乎被垒砌成塔,赤焰山一夜之间就出现了一座冲天高塔之后,一下子想起来《梵天教志》里有类似的记载,据说女娲补天时用的是五色石,其中的黑石轻若鸿羽,通阴阳之气,用以建筑高塔,便可上接天气,下接黄泉。现在他们在赤焰山上修筑的高塔,难道就是教志里描述的那可通阴阳之气的灵塔吗?他们修筑这些灵塔是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王遂枝在三大门派附近的店铺里的掌柜都飞鸽传来了回信,说他们派人去看了,那些三大门派纷纷封山的同时,也是来了很多运送石头的车辆,然后各大门派的山头都修筑起了高高的灵塔,就算不入山,也可以远远看见。
    每个修真成道的门派,当初拣选道场的时候都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要根据自身五行,来挑选裨益自己的道场。所以无论各大门派的现在的兴衰如何,他们的道场都是极富灵气的。而现在那些假货取代了各大掌事人,开始在各大道场大兴土木,修筑黑色灵塔。无论这些灵塔是用来做什么的,想必效力都会大大地增强。
    不过魏纠现在可管不了这个,他现在只想要狠狠地肆无忌惮地睡上一觉。这种梦中夺取灵气的路数,无非是趁着人疲惫不堪的时候,依照相似的磁场隔空吸取灵力。如果被夺者的身旁有更强大的灵力磁场干扰,便不能够得逞。所以魏纠想要踏实睡觉,就只能找个灵力与自己仿佛,甚至超越自己之人为他护持。而这样的人选,只有薛冉冉和苏易水了。
    依着魏纠的意思,是希望薛冉冉护法的――有个娇软甜美的女孩在身侧,就算死在梦里,也是花下的风流倜傥鬼。
    可惜苏易水一个冷冷的眼神,外加咔嚓作响的指节,便止了他的绮念。
    魏尊上虽然落魄,但是臭讲究不少,虽然极度渴望睡觉,也不肯幕天席地屈就自己,而苏易水也不放心让这阴货独处,在西山晃荡。最后,他修真以来最香甜的睡眠,便是在苏易水的床榻上获得的,嗅闻着坐在他身边的宿敌身上淡淡的檀香,魏纠睡得四肢松软,十分畅快淋漓。
    不过两个生死不容的大男人独处,总是透着别样的古怪。
    冉冉心知现在梵天教的意图不明,还需魏纠助力,所以她也怕魏纠嘴贱惹了苏易水不高兴,苏易水再忍不住弄死了他。所以她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后,便端着洗漱的热水盆子来到了苏易水的房间。
    苏易水正在床榻边打坐,剑眉入鬓,闭目养神岿然不动。魏纠睡得四仰八叉,宛如大型婴孩。
    冉冉干脆搬来个椅子,坐在了师傅的对面,也打坐入定,打发时间,静等二人醒来。
    魏纠所说的那种入梦侵袭的力量,这次似乎悄悄藏匿起来了,如此平安过了一宿也不见有什么奇异的力量叨扰。
    等到日上三竿,魏纠终于神清气爽的地睡醒了。他一睁开眼,略过身边的苏易水,径自看向了坐在对面闭眼打坐的薛冉冉。这么一看,不觉有些入神,她的眉眼间越来越有前世的风情,那种透着洒脱自信的气息,绝少在女子的眉目间看到,若她再如前世那般穿上红衣……
    魏纠眯着眼儿还没有臆想完,一个高大人影已经站起来,彻底隔绝了他的目光。
    苏易水低下头,看似关切地问:“睡得可好?”
    他挨得太近,魏纠恶心得往后一倒,仰着眉毛道:“有劳苏兄为我护法一夜了。”
    苏易水这才慢慢直起身来,言语骤然清冷道:“那有劳阁下将身下的床单和被子都拿走扔了,我爱干净,受不了腌臢之气。”
    魏纠觉得苏易水这是在找病,自己临睡前明明泡了澡,干净得很!
    他在赤焰山养尊处优多年,向来说一不二,就是在皇帝苏域面前,也是说上句的。可是现在他在西山的屋檐下,想要睡觉都离不开苏易水,所以就算被他如此挑衅,也只能咬牙阴笑,恶狠狠地扯下床单被子,然后大踏步离开了卧房。
    冉冉在他出去以后,小声道:“其实你可以让他睡客房……那床被子很好,干嘛扔掉?”
    苏易水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魏纠这龟儿子对睡觉的要求甚多,必须香榻软床,不肯屈就练功房。而客房离弟子的院落只有一墙之隔,他不想这无耻之徒离冉冉的睡房太近,所以才让魏纠睡了自己的房间。
    谁想到冉冉会一大清早过来,又坐得这么近,平白让无耻之徒多看了好几眼。
    “库房不是还有新被子吗?我叫人再拿来一床就是了。”
    冉冉心想,那被面可是她当初亲自缝出来的,翠竹的式样也是苏易水在她拿来的花样子里亲自挑选出来的呢!不过他现在已经忘了这些,自然是觉得那不过是一床寻常的被子。
    冉冉也懒得说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了,只是沉默一下后说道:“我昨夜有些睡不着,一直在想黑色灵塔的事情。所以干脆找来了地图,可是这么一看之后,我倒是发现了些许蹊跷的地方。”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连夜绘制的图,在将三大门派和赤焰山的位置标注好后,她又将这四点连线,便可以发现,西山正好被包围在了其中。
    “我问过温纯慧,她说是有官府中人向空山派求告,说是在瑶山发现了九头巨蟒,可是他们到了当地却发现各大门派都派来人手,都说是官府求告的。可是当地官府并不知谁人曾去送信。而魏纠则说,是皇帝写信,让他去降服那九头巨蟒。事后他在宫门口问太监时,老太监却说陛下从来没有发过这类信。屈屈一条蛇,却有不同的人求告三大门派和赤门……”
    苏易水沉声道:“也就是说有人故意要让这些人一起聚集在瑶山,被九头怪蛇一网打尽。”
    想到这,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为何那隐在背后之人,不曾给西山送信呢?”
    若论起西山现在的风头,丝毫不逊于三大门派和赤门,甚至隐隐有压他们一头之势。可是梵天教的人却偏偏绕开了西山派,这是为何?是嫌弃西山的风水不好,没资格建起灵塔?还是……他们要对付的,其实就是身陷在包围圈里的西山呢?
    薛冉冉又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现在应该不记得那个当初在天脉山乔装成药老仙的人了,他后来又乔装成了阴界花海边的放牧者,还有赤焰山下客栈的掌柜的。可是他每次出现,都不像是对你我有什么恶意……反而总是一再慎重提醒着我们,仿佛生怕我们出现危险一样……他到底是不是梵天教的人,又在这一系列的事件里充当什么角色呢?”
    苏易水没有说话。他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给他带来了什么不便。可是现在冉冉的话,却让他的眉头紧蹙,有些懊丧自己竟然不记得那么重要的事情。
    当然这种懊丧在随后的早餐时间挥散到了极致。
    西山新招弟子走得差不多后,饭堂里剩下的人也不多了。魏纠这样的货色本来上不了饭堂,却被不明就里的巧莲夫妇当成了西山的客人,殷勤请上了饭堂。
    其他人虽然心知肚明,但是也不好纠正,让那二老下不来台,便让那魏纠堂而皇之地上了饭桌。
    因为羽童嫁到了山下,所以早餐是冉冉跟娘亲一起做的。
    当冉冉和苏易水最后来到饭堂的时候,魏纠正大口吃着冉冉亲手做的肉包子,一边吃还一遍嘴甜地夸赞:“伯母,您和冉冉的手艺不逊于京城的九味斋啊!”
    苏易水眯了眯眼睛,站在魏纠的身边冷冷道:“你占了我的位置。”
    魏纠懒洋洋让出了主位,却屁股一转,坐在了刚起身盛饭的丘喜儿的座位上。这个位置好,正好挨着冉冉,他微笑着道:“你以前亲手送给我的地瓜干就好吃,没想到做起别的东西更好吃。”
    听了这话,苏易水的冷刀子直直甩了过去,不过他瞪的却是薛冉冉。
    她不是应该跟魏纠势不两立吗?什么时候还亲手分给魏纠零食吃了?
    薛冉冉觉得魏纠是在挑事儿。天脉山试练时,她给出的那把地瓜干是龙肉吗?值得魏纠时不时挂在嘴边?若她早知道那个少年鬼八千是魏纠假扮的,会直接喂给他一把鸟屎!
    可是现在苏易水不记得了,一把黄澄澄的地瓜干简直就成了通奸的罪证。
    巧莲和木匠这时也看出不对来了,互相狐疑地望了望,生怕女儿跟这个面向有些娘们气的小伙子有什么纠葛。她可刚刚跟苏仙长说定了亲事,不能闹出什么丑闻来啊。
    偏偏这个时候丘喜儿盛饭回来,发现自己的位置被魏纠占了,登时没好气道:“喂,你也有点客人的操守好不好,别哪哪都没规矩。大清早时候,我就看你扔掉了冉冉给我师父亲手缝的被子,太不像话了!那被子可是冉冉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缝出来的,现在又来占我的位置……可真讨厌……”
    丘喜儿后来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小,因为饭桌上苏易水和魏纠一正一邪两个大佬一起直瞪向她。
    魏纠瞪向丘喜儿,是因为她出言不逊。
    可是苏易水瞪过来,却是带着错愕和说不出的尴尬。

【第 92 章】神棍徒弟

    苏易水明白了:怪不得当时冉冉看着他让魏纠扔被子时欲言又止, 原来那被子竟然是她亲手缝给他的。
    若是他没有丧失记忆,哪里会让魏纠那个腌臢货睡那床被子?
    想到这时,苏易水看向了冉冉。而冉冉则若无其事地在给娘亲夹菜,很自然地打岔过去了。
    早饭过后, 便是西山弟子炼药打坐的时间。魏纠和温纯慧因为这段时间损耗严重, 需要静养, 才可以下西山找梵天教算账。
    冉冉在冰莲池上调息之后,便准备回丹房炼丹。
    她这一世,在丹药的修为上似乎远超前世。可能因为她从木而生,本身就旺丹火,所以炼制的仙药甚至比苏易水的还要效力高超些。
    可是炼丹时,除了药材的配比和炉火加持以外, 更多的是炼丹人精神力的影响。
    炼丹期间不可走神,等到炉火升旺不再改变温度时,便可小小休息一下了。冉冉起身来到窗边,伸了伸懒腰,却一眼瞟见了和丹房隔着一道月门的洗衣房里似乎有人在翻腾水桶。
    冉冉想到魏纠在山上, 不能不多留个心眼,便悄悄走过去。没想到却是苏易水正脱了鞋袜, 在一只大木桶里踩着打湿的被子。
    那被面子……不正是苏易水让魏纠扔掉的那一床吗?
    她记得魏纠图省事, 直接抱起扔到了山涧里了。这……苏易水是亲自下了山涧将被子重新打捞上来,又拿到洗衣房来洗吗?
    苏易水原本以为她在炼丹,应该没有空来洗衣房,没想到他洗被子的狼狈却被她堵了个正着。一时间,他的脸上有些僵硬的不自在, 挽着裤管站在桶里一时找不到搪塞的借口。
    可是冉冉却噗嗤笑开了,走过去推了他一把道:“哪有这么洗被子?我一会把它端到溪边用流水来洗……”
    苏易水僵硬着帅脸穿上鞋子, 闷声道:“那厮将被子扔到了山涧的树杈上,被面被刮开了两个口子……”
    冉冉蹲下看了看,抬头道:“你要是还要这被面,我缝补好了再绣上竹子可好?”
    这次苏易水“嗯”了一声,就在冉冉抱着被子想要走的时候,他拉住了冉冉,沉默了一会,然后认真地说道:“我会想办法解开洗魂符的……”
    这是苏易水失忆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表示,自己想要找寻那段缺失的记忆。冉冉的心里顿时泛起了说不出的酸楚和微甜,他如此表示,就是说那段记忆并非只有她一人惦念着珍视着,他也同样渴望想起与她这辈子的过往。而他会如此表示,似乎跟无意中扔掉了她亲手缝制的被子有关,冉冉忍不住附身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口。
    苏易水原本料想这小妮子会嘲讽自己,没想到她竟然是这般高兴。这一大早出去满山谷捡被子的自厌情绪顿时大大缓和了许多,他甚至觉得做出这么缺心眼的举动倒也没那么傻气了。不过那嘴却依旧千年不化的强硬:“你不是不愿意嫁给我吗?怎的如此轻薄于我?”
    冉冉见了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忍不住“切”了一声,装出副为难的样子道:“我娘说,我在山上学艺这么多年,如今也快十九了,若是再不嫁人,只怕要成老姑娘了。若是没有其他中意的年轻郎君,我凑合着嫁给你也成……”
    苏易水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当我真愿意娶你!你就做老姑娘一辈子吧!”
    冉冉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咒自己,忍不住弯腰将那盆水往苏易水的身上撩,两个人一时嬉笑打闹成一团,结果脚下的积水这么一滑,双双跌坐在地上。
    魏纠刚刚练气回来,准备换件干净的衫,没想到一进洗衣房的门,就看见坐在了苏易水身上嬉笑的……薛冉冉。
    妈的,西山的花样子还真多!原来这师徒二人平日里就是这般修仙成道的。
    当然魏纠认为自己其实更有情趣一些,若是当初薛冉冉没有猪油蒙心,而是跟了他的话,他能玩出更多的花样子来。
    不过现在魏纠只抱着手臂凛然大义地冷冷讽道:“各大门派的掌事人都被换了人,修真一道的存续岌岌可危。二位倒是有雅兴在此嬉闹?依着我看,不救也罢,大家一起玩完嗝屁算了!”
    冉冉懒得搭理魏纠酸臭的话,只是站起身来问魏纠:“喂,你说你有法子带我们回赤焰山,是真还是假?”
    魏纠撩着眼皮子冷哼道:“当然是真的,不过……这还得看苏易水的本事。”
    原来那赤焰山地势险峻,而赤门经营了几百年来的总坛,地穴密道甚多。魏纠这些年来在外不断树敌,心里对于自己的老巢安全更加重视。所以除了经年的密道外,又格外新修了几条。
    他行事向来狠辣,修筑地道的工匠一个也不留,所以有几条地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之前回到赤焰山时查看了一番,以前老的密道果然都被堵死了。可是他自己加修的一条密道还在。只是他当时几日没睡,整个人都有些支撑不住,所以不敢贸然入内。现在叫齐了人手,自然可以闯一闯赤焰山了。
    魏纠其实不怎么关心另外几个门派的死活,他就是想要快些夺回赤焰山,夺回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所以西山虽然景色宜人,饭菜香甜可口,他也有些呆不住,只想快些撺掇苏易水他们为自己冲锋陷阵。
    可是苏易水却一副老狐狸的奸猾样子,就是按兵不动,也不知在等什么。
    魏纠闲极无聊,就来炼丹房撩拨冉冉:“他已经将你彻底忘得干净,足见对你用情不专,你难道真的不想考虑下我,给自己留一留后路?”
    冉冉用力朝着丹炉扇扇子,迸出的火星子差点溅到魏纠伸过来的脸上,她故意学着魏纠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歪着嘴道:“考虑你什么?考虑你危急关头抛下女人独自逃跑?”
    她可忘不了在阴界的时候,魏纠压根不管屠九鸢死活的样子,那屠九鸢一看就跟魏纠关系不单纯,只可惜好像爱了个不可靠的男人。
    提起这一节,魏纠的脸也沉了下来,那次阴界之行后,屠九鸢因为重伤修养了很久,后来又几次在他面前提起自己伤势愈合得不好,想要去南方的分坛管事,顺带修养身子。
    她倒是不傻,没有直接说想要离开赤门,不然绝对要以背叛门规处置。可是这拿伤势做幌子的架势也叫厌烦。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跟自己矫情?难道当初入赤门时,发出的为尊上献出生命的誓言是假的?
    不过被冉冉这么一打岔,魏纠再次想起那个变成自己样子的假货勾着屠九鸢下巴的样子。这一刻,魏纠有点理解苏易水让自己扔被子的心思了。被弄脏了的女人……他也不想再要了!
    冉冉本是无心嘲讽,没想到魏纠的脸像掉入了酸菜缸一般,又酸又臭,然后腾地起身甩着黑袍子愤愤而去。
    冉冉默默记住了,下回魏纠再来聊骚,她就提屠九鸢,免得他在自己面前晃荡……
    跟魏纠一样心急的还有空山派的温道长。她也同样不知空山派现在的情形,所以也来试探地问苏易水,什么时候能出发成行。
    苏易水对温纯慧的态度还算温和。
    当年苏易水还是九华派的弟子时,曾经到空山派试炼,就是那时认识了温红扇。当时温红扇在空山派也算后起新秀,处处压制着这位温道长。
    苏易水在与她们练功时,能明显感觉到温纯慧的修为其实比温红扇更加扎实,却懂得藏拙,从无在师尊面前争抢的心思。这也是温红扇和温师太死后,空山派实在无可堪用之人了,温纯慧才勉为其难,出头挑起了大梁。
    所以对着这位性情温存的师太,苏易水也不再打马虎眼,直接说道:“待冉冉将最后一批丹药炼制出来,我们就出发。”
    温纯慧还是不放心:“我们得先去赤焰山,再去空山派。一去一回,路途遥远,若是再不出发,我怕……”
    苏易水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她,淡淡道:“谁说我们要先去赤焰山?待下西山之后,我们会立刻前往空山派!”
    魏纠想拿他做冲锋陷阵的长缨枪,他又何尝不想拿魏纠当个猎犬来用?
    “可是,如今各处山门都被封闭,空山派也不像赤门那样留有密道,我们要如何进去?”
    苏易水却并不在意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温纯慧知道苏易水是个做事沉稳之人,见他这么说便略略放心了。
    她也不是嘴碎之人,随后魏纠试探问她,苏易水决定何时出发的时候,她也只推说不知。
    只是温纯慧看到薛冉冉的丹炉倒是开启勤快,别人炼丹仿若怀胎十月,而她炼丹就跟蒸煮肉包子一般,隔三差五开炉,十几个丹丸的往外捡。
    可是那炼制好的金灿灿丹丸,最后都入了庚金白虎的大嘴。那小老虎吃起丹药来,就像吃五香豆子,咔嚓咔嚓地咀嚼着那些用名贵药材炼制的丹丸。
    当年庚金白虎曾经身受重伤,体型也随着元气发生了改变。可是兽类又不像人,如果修真筑气不成,可以走丹修一路,所以恢复起来甚是缓慢。
    可是现在它有个丹修功力一日千里的女主人,炼丹如同蒸肉包子,再加上王遂枝这个财神爷不光会看财路生门,还会寻宝,这些日子不断往山上运送各种名贵的药材,所以冉冉的肉包子丹炉开合得更加欢腾。
    这十几日的功夫,那白虎的体型就随着真气的恢复不断壮大,再也难以缩回到小白虎的状态了。现在的它体型是普通老虎的二倍,站立起来,白色的虎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若被虎眼盯住,真有种魂灵被锁死之感。
    白虎这种灵兽,原本是天生地长之物,就算有灵性,也很难达到修真大能的境界。可是现在薛冉冉硬生生的让自己的灵兽走上了丹修之路,而且比寻常的丹修修士成长快了数十倍,隐隐有了飞升入神的充沛灵气。
    魏纠几次差点被突然蹦出的白虎吓得一激灵,也是有些够了。他忍不住问薛冉冉:“你们西山都是这么养虎的?再这么喂下去,这老虎要成精了!”
    冉冉没有搭理他。不过私下里她却问苏易水:“你看够不够了?我怕再这么喂下去,白白要承受不住这么暴涨的灵力了。”
    苏易水来到了晒太阳的白虎跟前,现在的白虎就算趴着,都像隆起的小山。他闭上眼单手举起一掌,而白虎却乖乖举起一只大白脚爪跟苏易水的印在了一处。
    当一人一虎两掌相对时,似乎有无数缕金光在两掌之间连接缠绕。
    当苏易水慢慢睁开眼时,白虎和他的眼里同时闪过金光。
    “可以了。”苏易水肯定地说道。
    就在前些日子,他其实已经带着白虎偷偷前往了距离西山最近的空山派。
    虽然那些灵盾可以隔绝人,但是就像他所猜想的那般,这灵盾跟天脉山的灵盾一样,不会隔绝百兽。
    只是他试着用符文操纵白虎进去,符文却在入灵盾时就被焚毁殆尽。所以想要进去一探虚实的唯一办法,就是他像入天脉山一般,将精神力附身在白虎之上。
    但这种法子特别损耗精神力。当时他回来后,他与白虎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消耗。在四面环绕强敌的时刻,苏易水不容许这法子有这么致命的缺陷,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将白虎的灵气大幅度提升,让它与自己的精神力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附身归元,来去自如。
    现在的白虎被丹丸喂得灵力暴涨,达到了完美的境界,可以出发一探虚实了。
    一直到出发的时候,魏纠才明白他们要去的原来是空山派,登时气得暴跳如雷,直嚷嚷苏易水不是个东西。
    苏易水耷拉着眼皮,不冷不热道:“魏尊上若要舍近求远,非要先去赤焰山,也不会有人拦着你,你自可自行前往。”
    魏纠清楚,自己现在的身子已经离不开苏易水了,没有他护法,自己甚至没法睡一个囫囵整觉。而且他现在上哪里去找比苏易水更强大的助力?为今之计,只有忍气吞声跟着他们走,先想办法混入空山派一探究竟。
    空山派当年的立派师尊,据说是大能盾天的师姐温易安。当年她暗恋自己的师弟盾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盾天最后爱上了容姚结成一对道侣。温易安失意之余,选择了与盾天修道的天脉山相对的空山,在此成立了空山派。
    她终身未嫁,平生不收男弟子,门下的徒弟一律都是女孩,拜师之际便改姓温。这也是空山派的弟子不同于其他门派,一律都姓温的原因。
    不过冉冉在路途上听温纯慧说起,他们的师祖俗家名字压根不姓温。这个“温”其实是大能盾天的俗家姓氏。
    冉冉在一旁立刻听懂了。这位易安师祖爱而不得,便自困在空山,做起了欺瞒自己的白日美梦。她终身未嫁,却随了师兄的俗家姓氏,终身未生养孩儿,却养了一群姓温的女儿。
    细细想来,空山之顶正对天脉山。易安仙长当年遥对着天脉山,明明知道她的师弟已经成家立业,繁衍子嗣。自己却沉浸在自己为他开枝散叶的美梦里,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当他们来到空山下时,还没靠近那山,便远远看见了高耸入云的黑色高塔。
    魏纠曾经见过赤焰山上修筑的黑塔。虽然不知它的用途,但是一眼望去时,便让人心生敬畏之意。
    苏易水这次除了带了四个徒弟之外,还带了羽臣和王遂枝。
    带了财神爷的好处就是除了沿途各处都有可以落脚的店铺之外,王遂枝这个天生自带罗盘的批命师一下子就能看出今日是否出门大吉。结果到了空山脚下的镇子,他们临时落脚之后,王遂枝立在客栈门口看了半天,摇了摇头道:“怎么看都是四处凶门,毫无生还迹象……”
    魏纠这一路走得郁闷,听了王遂枝的话嗤之以鼻:“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算命先生?要是依着你的意思,远远避开才是上上策。”
    可是王遂枝却一本正经道:“太迟了,现在连回去的生门也没有。我们只要一出小镇,就到处都是凶兆。”
    他这辨别生死之门的本事并不常现,往往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才会有此感应。而入了这个镇子之后,王遂枝额头的冷汗就没有撤下去过,整个人坐在椅子上,仿佛生病一般不停打摆。
    魏纠十分厌恶这种临阵动摇军心的言论,一时赤门尊上的脾气涌了上来,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这么厉害,那是否算出今日可能是你的死期……”
    说着,抽出身上佩剑一个转腕,就向王遂枝直扎了去。
    王遂枝心中大惊,眼睁睁看着宝剑刺来,再想躲避却是来不及了。
    薛冉冉在一旁随手拿出一个蜜饯,动用灵气弹了出去,正撞在宝剑上,宝剑一歪从王遂枝的身旁划了过去。
    王遂枝压下后怕,说道:“我看不出自己的生期死期,但是却算出今日有财运,想来今日是死不了的。不过阁下若是今日出这客栈,只怕要触大霉头!”
    魏纠没想到这个满身铜臭的商人还来劲儿了,装起神棍来没完没了,还想过去教训他。冉冉却护住了王遂枝,冷冷道:“敢动我的徒弟试试?”
    冉冉平日里虽然像个漂亮随和,顶和善的姑娘,可是一旦护起犊子来,顿时母狼的狠劲儿从两只眼眸里迸射出来。
    二十年前谁人不知,西山的徒弟个个本事不济,可是却有个偏帮徒弟厉害的母老虎师父。惹了西山弟子,人家师父真的会骑着只老虎来找你算账。
    被薛冉冉那么一瞪,魏纠有一刻恍惚觉得是沐清歌满身杀气的立在了自己的眼前,不由得习惯地倒退了一步。而胡子拉碴的王遂枝,躲在冉冉身后一脸幸福,仿佛是母鸡翅膀底下的老鸡崽一般,感受着师父久违的关爱。一旁的苏易水则冷冷瞪着他,仿佛他敢对冉冉不利,苏易水立刻要附身白虎活撕了他。
    魏纠心知自己现在形单影孤,懒得理会西山的弟子们白痴,冷哼一声后,径直出了客栈大门,去街上转转去了。
    薛冉冉知道王遂枝的本事,想了想说道:“既然王遂枝说了此地凶险,我们姑且信之,暂时在客栈里停留一日,待明日再去思量要不要前往空山。”
    温纯慧也点了点头,她的性情向来随和些,跟开元真人那些爱出风头的人大不相同,既然投靠了西山,自然得听大多数人的意见。
    于是一行人便留在了客栈休息。
    不多时,魏纠也从客栈外回来,不过他不是一人回来的,而是带了个女人回来。
    冉冉定睛一看,原来是本应该在赤焰山的屠九鸢。
    就在这时,苏易水突然撩动了手指,一只趴卧在院子里的白虎站起,冲着那二人呜咽嘶吼着,震得两人耳鬓的碎发都在微微颤动。
    冉冉这时也立在门口问道:“屠九鸢?你怎么到了这里?”
    屠九鸢看了一眼身旁的魏纠,开口道:“我当初迎回了尊上后,很快便察觉到那人有些不对,露出了诸多破绽。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了真正的尊上在山下徘徊,登时明白了。于是寻了机会从密道逃下山来,一路辗转来到了这里,终于跟尊上碰到了。”
    魏纠这时开口道:“她了解到了许多隐情,让她进来慢慢说吧……”
    说着二人举步就要往屋子里走。
    冉冉顺着苏易水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院子里的日冕,冷笑着道:“魏尊上,你方才不是很威风,说不回来了吗?”
    魏纠冷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你莫要来试探我了。”
    说着,他举步就要往院子里走,这时日冕正好指到了正午的标志。白虎微微后退,让阳光倾洒到了院落里。
    冉冉低头定睛一看,那立在院门口的二人脚下没有半点影子。

【第 93 章】如鱼得水

    魏纠和屠九鸢居然没有影子!
    那两个人似乎注意到冉冉的眼神, 也慢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然后分别露出诡异的笑容。
    眼前这两个……分明就是九头怪蟒分化出来的两个假货!
    就在这时,苏易水微微挥了挥手, 白虎感应到了苏易水的杀意, 发出咆哮怒吼, 朝着那二人扑去,而那两个人也出手迎战。
    这对假货完全承袭了本尊的功力,甚至有青出于蓝之相。若是以前的白虎恐怕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可是现在的白虎在冉冉丹修的加持下,灵气暴涨。它平日在西山满山遍野奔跑,好不自在。这几日窝在客栈,精力不能释放, 老早就憋闷得野性要爆发了。这下子,算是大猫找到了撩逗的耗子,一下子找到了乐趣。
    只几个回合下来,那两个假货的身上便被抓挠得伤痕累累。可是那两个人像是不知道疼一般,就算腿上被抓出了森森白骨, 依然丝毫不减攻势。
    眼看着着进不去客栈的房门,两个人互相对望, 那屠九鸢突然朝着屋内扔进两个小瓷瓶子。
    冉冉一早就防备着他们, 看到扔瓶子时,顺手便挥去椅上的软垫,将那两瓶子包裹住,苏易水则快速接过,用灵力将垫子团成一团紧紧包裹住。
    就在这时, 屠九鸢翻着白眼,阴恻恻道:“回去吧, 这里的事情与你们无关……”话没说完,屠九鸢就被白虎扯下一只胳膊,顷刻间,整个人恍如被抽走了魂魄,瘫软倒地,就此一动不动,皮肤呈现出死亡的灰白。而假货魏纠则快速转身离开,一路奔跑而去。
    待他们追出客栈时,魏纠早就跑得没了影子。
    而这时,苏易水也剥离了垫子,拿出了那两个白瓷玉瓶。
    那瓷瓶薄透,若是冉冉方才没有及时防备用垫子接住的话,只怕要立刻摔碎在地上。透过瓶身,隐隐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蠕动。苏易水接过凝神去看,缓缓道:“并非什么夺命之物,而是让人昏睡不醒的蛊虫。”
    客栈被苏易水包下后,便设了灵盾,就连客栈原本的伙计都进不来。今日他们迟迟不出去,暗中窥视她们的梵天教按捺不住,便趁着魏纠出门后,派来这两个假货混入客栈,再趁人不备,将瓷瓶里的蛊虫倒入汤食将他们撂倒。
    薛冉冉原本以为那瓷瓶里会是巨蟒毒一类的,没想到只不过是让人昏睡的蛊虫。那个阴险无比的梵天教,对待西山之人似乎格外温柔。难怪魏纠以前总试探着问,他们西山与梵天教是不是有什么旧日瓜葛,带着些姻亲一类,不然为何梵天教如此“爱重”西山?
    弄明白了梵天教似乎想活捉了西山之人后,他们的心里还是未解。
    温纯慧心有余悸,问道:“那魏纠……是不是死了?”
    她还记得王遂枝早晨的断言,而魏纠走了之后,便来个假货,他这个本尊应该也是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门口再次响起了说话声音。
    只见那魏纠去而复返。
    高仓都忍不住骂出声来:“他妈的没完了?怎么还要来一遍?还让不让人吃午饭了?”而白虎又呜嗷一声猛扑向了魏纠。
    魏纠慌忙招架,嘴里高声骂道:“这畜生是怎么了?怎的突然过来咬人?”
    就在这时,他一眼飘到了地上被撕裂的屠九鸢的尸体,不由得瞪眼一愣,结果被白虎咬到了胳膊,疼得大叫一声。
    冉冉发现他并不像那些巨蟒假货那般毫无痛感,连忙叫停了白虎,然后看向魏纠。
    魏纠并没管鲜血淋漓的胳膊,只是看着屠九鸢的尸体,阴沉着脸道:“你们谁杀了她?”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看影子的办法不管用,冉冉简单说明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后,道:“她应该不是真的屠九鸢,而是被蛇毒复制的假货……你方才去哪里了?”
    魏纠皱眉道:“我不过是去镇上走一走,这镇子太偏僻,竟然没有几家店铺,我本想在外面吃饭,可是饭铺的桌面腌臢,让人没胃口,我就又回来了。”
    他蹲下身凝神看着屠九鸢,这张经年陪伴他的脸呈现出死灰一般的颜色,两只眼睛空洞洞地睁着。
    那赤焰山混入了假货,所以这个屠九鸢也中招被蛇毒侵袭复制,原也没什么可以意外的。那真正的屠九鸢此时应该早就被害死了。
    想到这,魏纠突然一阵心烦,举步就要往客栈里走。可是冉冉却拦住了他,客气地表示:“现在过了午时,时辰未到,无法验明你的正身,所以这客栈你进不得,得到了子时再验看你的身份……还请魏尊上在外面逛逛,到了半夜再回来吧。”
    苏易水这时一挥手,客栈的灵盾便将魏纠一下弹了出去。
    这一下弹得厉害,魏纠挂在腰间的钱袋子都被刮了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了王遂枝的怀里。
    丘喜儿都看傻了:“王师叔,您今日果真有财运啊,不出门,都能小发一笔!佩服佩服!”
    再说被弹出去的魏纠一个没站稳,摔坐在地上,只觉得身下一阵黏腻,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摔坐在了狗屎上。拄地的那只手,现在也金灿灿的!
    魏纠气得蹦起来破口大骂苏易水缺德,又吵着要进去换衣洗澡。可惜客栈大门紧闭,不到时辰,就是不让他进去。
    魏纠这时倒是回想起了王遂枝那个老神棍的话来――“阁下若是今日出这客栈,只怕要触大霉头”。
    现在看来,老神棍的话居然一一应验,也是邪门了。
    那天过午,还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魏纠将外套脱了,狠狠扔在街边,刚走两步就被淋湿了一身,虽然堪堪用灵盾挡了雨水,可是衣服还是湿透了,霉头算是触到家了。
    魏纠立在屋檐下,脸色阴郁地看着远处空山的黑塔,可是心里却一时又忍不住去想自己的忠心部下屠九鸢真的已经不在了?
    后来到了子时,总算灯下观影验明了正身后,魏纠进了客栈,身上穿着单薄的内衣,一头秀发都打了绺,一代魔头的阴柔秀美也大打折扣,满身腾腾杀气简直可以诛仙。
    到了第二天时,在早餐的饭桌上,丘喜儿立刻迫不及待地问王师叔,今日可有生门。
    可是王遂枝蹙眉看了一会,微微遗憾地摇头:“昨日发作得太厉害,现在后脑勺都痛,看哪都两眼一抹黑,你们也许得自己碰碰运气了。”
    薛冉冉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老徒儿有些心疼,说道:“你今日在客栈好好睡一觉,我给你调配了适合你吃的丹丸,正好可以补养一下精神。”
    昨日两个假货上门,说明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倒也不用藏着掖着,今日日头正足,最适合闯一闯山门了。
    所以早餐之后,王遂枝和丘喜儿两个最没有战斗力的留下来看家。客栈的灵盾没有撤,他们躲在里面应该无恙。
    至于剩下的人,包括魏纠和温纯慧一起上路,前往空山。
    至于王遂枝昨日说四处凶险不宜出门之言,也得到了佐证。当他们出了镇子时,发现越是靠近空山,沿途的树木道路上都落了一层褐黑的泥浆,似乎昨日下在空山附近的是一场瓢泼的黑泥雨。冉冉甚至发现那些褐黑色的泥浆似乎带有浓稠的酸味,甚至将许多羸弱的小树都给腐蚀断掉了。沿途还有零星赶夜路被灼伤的路人,倒在黑泥里不断痛苦呼救。
    冉冉连忙用真力清空了一块土地,将沿途的伤者挪到这处空地上。听他们说,昨日刚开始下雨还算正常,可是到了晚上时,下起了黑雨,灼得人疼,他们原先躲避在山洞里,后来黑泥开始倒灌,他们不得不跑了出来。
    而空山的上空还在雷声不断,虽然已经不再下雨,却响着雷鸣霹雳。
    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温纯慧的脸色都变了。她潜心修道几十年,也算见过一些阵仗。此情此景,怎么……那么像她的师父曾经描述过的万劫天谴之像呢?
    据说若是有人敢妄动天地阴阳,行颠覆乾坤之举,天神震怒,就会引来天道,下起漫天黑雨,接下来便是雷霆万劫之雷,到时候方圆百里,无一处能躲避,也许空山周围的村镇都要收到影响。
    “这……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迹象?”
    冉冉看着那座似乎还在不断加盖的黑色灵塔,喃喃说道:“也许是那座不该出现的黑塔,引来了天劫之相……”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那雷更多的是集中在塔顶,似乎想要将黑塔给击碎,可是空山的上空似乎被什么东西笼罩住了,所以那些黑雨和雷霆都被震飞,散落在了空山的四周。
    他们一行一路踏风疾行,终于到了空山之下时,闪电雷鸣更加厉害,想再靠近一步都很艰难。
    就在这时,冉冉在一片雷鸣闪电里,依稀看到有几个人影悬在半空看着空山方向。其中一个人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冉冉一下子认出,那人……不正是药老仙吗!
    上次见他,还是七夕节之时。当时的他自作寻常布衣百姓的样子,立在江边石阶之旁,仿若悼念亡妻的俊美书生一般。可是现在的药老仙,一身绛色霞衣,眉间轻点朱砂,面露淡淡金光,俨然仙人之姿,让人不得不想起,他跟他的弟弟有着天壤之别,如今他已经时位列仙班了。
    看到了西山一行人时,药老仙离开了几位同伴,翩然落在了他们的面前:“你们也来了。”
    冉冉抱拳道:“敢问仙人,这空山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引来万劫天谴?”
    药老仙的脸上也是一片肃杀之气,低声道:“你们可知那山上的高塔是什么堆砌而成的?”
    魏纠在一旁拧眉接道:“不是黑色石头吗?”
    药老仙苦笑地摇了摇头:“若是石头,怎么会引来天谴?那些焦黑的东西……都是历代渡劫飞升大能焦黑的尸骨……”
    无论飞升成功与否,肉身都会在飞升天劫中被舍弃,而那些大能乃是金刚不坏之身,若没有化成粉末,留下的骨骸也异常坚硬。
    怪不得梵天教要处心积虑地将三大门派的掌事人全都换了。只有彻底掌控各大门派,他们才能肆无忌惮地挖凿各大门派千百年来的坟地,将那些大能们的骨骸挖凿出来。
    能修筑这么高的塔,而且还不止一座,也就是说他们还从各处名不见经传的山头挖凿出了骨骸……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苏易水突然开口道:“梵天教是要修筑逆天塔?”
    药老仙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冉冉瞪大眼睛,一时不知这逆天塔的功用为何。
    魏纠却有所耳闻,震惊之余,眯着眼睛说道:“俗话说,神仙难买后悔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难改变。可是也有逆天而行之法。据说逆天之塔可以让时光倒流,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这样的后悔药,竟然真的有……”
    这下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冉冉没想到,那梵天教要做的竟然是这等逆天之事。她当初逆天命改了凡尘皇帝的命格,已经落了差点魂飞魄散的下场。而这梵天教更加胆大妄为,竟然想要改变已经发生了的尘事,重新倒溯回过去。也不知这魔教究竟想要改变什么让人追悔莫及的事情?
    修建这等邪塔,显然不被上苍所容,一旦高塔修建而成,连通天地,只怕不光是人界大变,就连天界也要风云突变。难怪天君会派下几位仙人掠阵,一定要亲眼看到逆天之塔被击毁为止。
    这时,天空中闪过片刻的光亮,一道雷霆从空中蜿蜒而下,像光剑般啪的一声劈向黑塔,却被无形的光罩挡住在空山之外。
    这一道闪电之后,仿佛是沸油中投入了水滴,有无数雷霆直劈而下,仿佛将天空和大地都串连在一起。薛冉冉等人都被这宛如天地末日的景象惊呆了,就连几位仙人也闭嘴不言。
    休看他们是仙人,但都是刚刚飞升不久的下乘仙人,所以这等景象也不能常见。
    雷霆接连不断地劈到光罩上,在光罩上蔓延出一层雷光。只是这光罩不知如何形成,虽然被劈得不住晃动,但总能挺住不破。
    过了半柱香功夫,雷霆渐息,而光罩波动一阵后又慢慢变得稳固如初。
    薛冉冉、魏纠看得目瞪口呆,几位与药老仙同行的仙人也倒吸了一口气,他们真没想到连万劫天谴都未能劈破这光罩,这趟差事眼看要办砸了,他们也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苏易水方才一直在专注地看着拿雷霆击打空山的情景,似乎有什么发现,便道:“我来试试……”
    说完,他在雷电间歇时纵身来到空山脚下,顺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银针,然后抬头看向天际的雷霆闪电。
    方才他看得分明,每当万劫天谴滚过之后,这隐形光罩都会有那么一瞬间的衰弱,然后再继续增强,承接下一次的万钧雷霆之怒。所以他要与天谴闪电配合,寻找这瞬间的弱势。
    只是如此一来,他本人也置身在雷霆天谴之间,十分凶险。
    薛冉冉看着他身手矫健地躲避着那些闪电,只觉得心惊肉跳。她翻身骑上白虎,也一同入了雷阵闪电之中,并且挥动机关棍帮助苏易水引开闪电。
    苏易水冷峻着脸朝着冉冉喊道:“谁让你进来的?快些出去!”
    那些被垒砌成塔的焦黑骨头,都是领教过天谴威力的。而这万劫天谴,只怕位列仙班的神仙都承受不住。薛冉冉这么乱闯进来,万一被劈中,只怕立刻小命不保了。
    可是薛冉冉却声音紧促地说道:“别磨磨蹭蹭的耽误时间了,快!”
    苏易水狠狠瞪她,却知道她说得在理,如今她置身万劫天谴中,就算出去也来不及了。
    想到这,他左右手各拿出一根针灸用的银针,在雷劈的间隙,不断弹射到光罩上,同时身体不断游走,将光罩的各处都试了试。
    果然如他猜想的那般,这层隐形的护盾并非一直牢不可破。当它强时,银针碰触立刻化成青烟。而当它转弱的时候,银针化为了粉末。
    苏易水试了一阵后,不再游走,停身在一处,伸手一探拿出一大把银针,右手连连甩动,把银针一根根地击打到光罩上,而且这些银针都刺在相同点上。就在这时,天谴闪电不断被银针吸引,击打向同一处,此消彼长间,此处的光罩开始凹陷。
    一直在阵外观望的药老仙的眼睛一亮,说道:“好手段。万钧雷霆虽强,却是分散攻击。银针看似柔弱,但因为汇聚灵力于针尖,力道颇大。”
    他看出来了,苏易水的手法甚是奇特,每根银针按照特殊节奏连续刺在一处。光罩还未从上一跟银针灵力的刺击下恢复,就被下一根银针刺击。在银针连续不断地刺击下,前力未去,新力又生,光罩所受的伤害积少成多,才有可能被击破。
    苏易水手中银针渐少,而闪电被引向光罩的次数却越来越多。那层隐形护盾凹陷地越发厉害,终于在一串雷霆的击打下,撕开了裂缝。
    在这须臾之间,苏易水和薛冉冉,还有庚金白虎一晃身闪了进去。可是那光罩又很快恢复如初,全然不见那道裂痕。
    就在这时,悬在半空的几个长袍仙人带着微微担忧对药老仙道:“进去的是两个凡胎,外加一只长毛牲畜,恐怕不能成事吧?”
    魏纠一直置身事外看着热闹,不过听到这几个仙人的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晒笑道:“诸位倒是仙骨神肌,却一直怕引雷上身,不肯置身危险,所以进去的全是凡胎,却没有一个神仙……”
    听了他如此嘲讽,药老仙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
    升仙不易,过来人都知道天劫的可怕,更何况是这可以毁灭仙躯的万劫天谴?所以方才几位仙人显然是爱惜羽毛,没有轻易涉险帮衬一把。
    魏纠说的是实话,药老仙也不甚恼火。可是一个白发仙人显然不容这个,只冷哼一下,甩了甩手里的拂尘,魏纠一下子就飞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璇儿,就摔在了黑泥之中。当他要起身的时候,却觉得身体好像被石碾子碾压住了一般,怎么都起不来,脑袋也几次被按压回了黑泥之中,狼狈极了。
    一代魔修虽然跟苏易水可以大战几百回合,但是在真正飞升的仙人面前,就像蝼蚁一般,动动手指就可以弄死了。魏纠摔得十分狼狈,尤其是脖子和脸,被那带有腐蚀性的黑泥灼得立刻惨叫了一声。
    等仙人收手,他愤愤然站了起来,看着悬在半空,高高在上的几位仙人,满嘴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难怪人人都要成仙,这种高高在上披靡众生之感,比当皇帝还要过瘾。总有一天,他也要立在云端,将这些敢轻贱他的人一个个碾压成粉末……不管他是人,还是仙!
    不表魏纠如何暗自发着毒誓,再说闯入空山的两人一路骑着白虎而上,很快就来到了空山的半山腰。
    苏易水在年少时,曾经来空山做客,所以对于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
    当他们闯入来的那一刻,空山里的梵天教众似乎有所感应,纷纷调动起来四处搜寻。
    就在苏易水带薛冉冉藏匿在一处悬崖的半壁洞穴里时,突然在他们的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方才似乎护盾有异动,快,仔细搜寻,千万别将人放进来!”
    冉冉和苏易水对视了一下,他们听出来了,这声音正是沐冉舞发出来的。
    没想到沐冉舞竟然也在空山,在梵天教里似乎混得如鱼得水,也不知什么人又许给了她什么样的好处。
    不过既然她也在这,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好办了。
    当苏易水看了一眼薛冉冉时,薛冉冉也立刻心领神会。
    她这个前世妹妹虽然心思歹毒,但是若能抓住,再贴上一道真言符的话,一定会知无不言,对他们说出很多重要的实情来。

【第 94 章】曾经为神

    二人打定了主意, 接下来便是要找寻时机了。那些面无表情的梵天教徒一个个似乎都被神秘的力量加持过,若是一股脑的上来,也很难缠,所以这个掳人的时机一定要把握好了。
    冉冉的小腰包里, 这次塞满了酒老仙新给他做的符。
    他当初被掳走, 辗转到了魏纠的手上,虽然受了些折磨,可是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画符的功力又大大精深了一步。再加上酒老仙知道了冉冉这个小友,竟然就是老朋友沐清歌,自然倾囊相赠, 送给她许多绝顶好符。
    所以两人一虎选了隐身符贴好后,收起自身真气,注意调节气息,便上了山崖。等他们出来以后,环顾四周, 发现梵天教众并不是很多,更多的人聚集在山顶,还在修筑那逆天之塔。沐冉舞似乎也去了山顶, 所以他们尾随其后也来到了山顶之上。
    当挨近那黑色的骨塔时, 苏易水和薛冉冉都感觉到了一股子逼人寒气。就连庚金白虎也因为不适,颈部的毛都炸开了。
    冉冉安抚地摸了摸虎毛,然后看向立在塔下的沐冉舞。
    她现在因为脸上有疤的缘故,一直用轻纱裹面,当她看着那骨塔的时候, 还时不时用手轻抚着脸。
    冉冉觉得,她这个前世妹妹如果也想时光倒流的话, 大约是想要回到容貌没毁之前吧?
    就在沐冉舞转身准备下山查看入侵者的情况时,拐过一个山坳,突然觉得眼前有一股风侵袭而来。
    沐冉舞心里咯噔一下,想要出声喊时,自己的穴位已经被封闭住了,浑身动弹不得,再然后她便被抬起快速地被带到了山崖下的山洞里。
    等到薛冉冉和苏易水解开隐身符显出身形时,沐清歌倒也没有惊慌,只是呵呵冷笑了两声:“原来闯入者是你们俩个啊,我就猜到了你们要来坏事……”
    薛冉冉不想跟她废话,立刻将一张真言符拍在了沐冉舞的脑门上:“我且问你,梵天教修筑这黑塔要做什么?”
    沐冉舞的脸上并没有什么难色,似乎就算不贴符也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怎么?连这个也看不出来?这逆天塔的存在自然是逆天命,逆流时光,添补人生的遗憾啊!”
    冉冉皱眉道:“疯狂的想法,这样岂不是要搅得三界大乱?”
    沐冉舞听了却放声大笑:“乱了有什么不好?这世道原本就是有种种的不公平,老天对我不公者,不正需要重头再来的机会吗?姐姐,你猜猜,我若能从头再来,会做些什么?”
    薛冉冉冷冷道:“这是谁的主意?梵天教背后的主使人是谁?”
    沐冉舞笑着说:“他是个超越神的存在,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圣者,只要跟着他,就能得到真正的永生!怎么样?姐姐难道你不考虑投奔到梵天教来吗?”
    可是冉冉细问那人是谁时,沐冉舞也说不清楚。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那人的姓名和背景,只是说那人一直带着面具,是他一手复兴了本已经销声匿迹的梵天教。
    苏易水看着沐冉舞说话嚣张的样子,冷冷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沐冉舞笑了:“既然时光将要倒流,你我都要重新活一次,那么此时此刻还重要吗?苏易水,你不是也有许多憾事吗?姐姐当年擅自做主,改变了你的帝王命格。你原来应该是成为一代人皇的,那等尊荣享受,多少人给个神仙都不换的。只要你肯依附梵天大神,那么你也可以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过去,弥补种种缺憾啊!”
    说这话时,沐冉舞的眼神狂热,言语很有诱惑力。一旁的薛冉冉都忍不住看向了苏易水,担忧他会不会受了这个疯婆子的蛊惑。
    苏易水却冷声道:“无能之人才会指望时光倒流,我从来都只会往前走,不会往回看。”
    这并非他奚落沐冉舞的言辞,也是他的真心话,虽然因为洗魂符,让他忘了与沐清歌的前尘。可是这一路波折走来,他虽然好像失去了很多原本想要得到的东西,却又得到了许多从来未曾想过会得到的。所以苏易水只想往前走,并不想因为什么时光倒流,再改动现在的一分一毫。
    听了苏易水的话,沐冉舞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冥顽不灵啊!只是你们没有想到,既然来了空山,便也别想回去了吗?修筑灵塔的骨骸缺了一些,你们来了,便留下一副骸骨做筑塔的材料吧!”
    话音未落时,沐冉舞突然一下子挣脱了之前的禁锢,挥动宝剑朝着苏易水的面门袭去。
    也就是月余未见,沐冉舞的功力似乎精进了许多,挥动剑术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西山的功底招式了,她似乎学了新的功法剑术,一招一式都狠毒稳准,挥散出的灵力也带着一股子陌生气息。看上去跟那些梵天教面无表情之人的招式非常相似。
    薛冉冉也迎了上去,二人与沐冉舞打在了一处。
    待交上手时,薛冉冉心里也大吃一惊,因为沐冉舞变强了不止一点半点,恍如变了个人一般。
    沐冉舞也发现了这点,忍不住大笑道:“我已经向梵天教主献祭了自己的一切灵气,换来的是教主赐予的无上法力。姐姐,你是不是总认为我得感念你‘恩赐’我的一切?包括从你身上承袭来的灵力?现在好了,我身上拥有的东西,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了!”
    她说这话时,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之色:这两个人还当她是那个手下败将,吴下阿蒙?还真以为她是本事不济才被他们劫持到这里的?她就是要出其不意,狠狠打掉这两个天生修真奇才脸上的高傲,叫他们悔不当初,不将她放在眼中!
    这么想着,沐冉舞手里愈加发狠。
    正式成为梵天教的教众,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献祭自己的修为,从而得到新生。所以沐冉舞一直犹豫不决。可是那次在穷奇村,她被打得狼狈不堪,自尊被碾压成碎片之后,便再无顾忌,终于咬牙献祭了自己的灵力。
    那梵天教主果然没欺骗她,她虽然失去了灵气,可是获得的却是远超过自身十倍的功力。现在她与这二人迎战一处却可以轻松对打,毫无吃力的感觉,这种咸鱼翻身的狂喜之情简直难以形容。
    一时间,她刺向二人的剑慢慢加快,同时裹挟的灵力也变得越来越强。这场猫捉耗子的游戏虽然玩得很痛快,但是她更渴望看到的是自己的剑狠狠刺在这两个人的身上!
    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跳出一只硕大的虎,嗷呜一声,差点咬住沐冉舞的半个胳膊。
    沐冉舞被吓得往后撤了一步,这才看清这个庞然大虎,原来是庚金白虎。只是它现在的体型,竟然比二十年前没有受伤的时候更大,看上去两眼冒着金色的寒光,仿佛要成精升仙了一般。
    沐冉舞被陡然显身的白虎吓得不轻。在二十年前,她就怕这白虎,现在它的模样又陡然大了一圈,实在是让人慌神。结果这么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就这么掉下山崖了,待人掉下去时,她也才恍然回神:就算那白虎的个头大些又如何?依着自己现在的能力,拧下虎头也是轻而易举。
    轻而易举获得的能力,有时总会想不起是自己的,沐冉舞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已经错失了先机。待她扭身重新跃回崖上时,那两人一虎似乎又贴了隐身符,不见踪影了。
    沐冉舞懊恼地咬了咬牙,不过逆天之塔很快就要建成,一旦四塔建成,连接成线,那么逆天改命,指日可待!等到那时,她想要重新回去西山之前。
    记得那时沐清歌想过将年幼体弱的她寄养农家,而沐清歌自己准备卖身入富户做丫鬟来养活她。只是她哭着不肯跟姐姐分开,正巧遇到了西山的师父,这才收了姐妹为徒。
    若能回到那时,她绝对不会哭闹,只让姐姐去做丫鬟,而她则会静等西山的师父路过。
    这一次,她要一个人上山,学习修真,去天脉山接受试练,沿走一遍姐姐走过的路,扬名立万,成就一代大能。
    如能那样,她也会尽心地为姐姐赎身,给姐姐找个还算过得去的男人嫁了,让姐姐过好世俗的生活。到那时,她便可以悲天悯人地看着姐姐服侍相公,生儿育女,一点点的变老,平凡地死去。
    也许那样,她和姐姐才会心平气和地相处,她也不必觉得亏欠了姐姐什么。
    姐姐当初不也曾委婉地劝她,若吃不了修真的苦,可以下山嫁人吗?既然嫁人那么好,那么她这一世便可以成全了姐姐。到时候,她便可以周全修复这无法挽回的姐妹之情,也可以扬眉吐气地接受世人的赞许。
    秉承着这样的心思,沐冉舞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山顶,指挥着人继续修筑那高高的骨塔。
    再说薛冉冉和苏易水此时已经来到了空山的后山。此处是空山派的禁地,据说是当年开山师祖肉身坐化之所,而空山派历代的掌事人和长老的凡尘躯体也都埋葬于此。作为空山派长老们的埋骨之所,此地林深叶茂,溪水潺潺,风光十分秀美。只是薛冉冉和苏易水来到后看见的却是碑倒墓塌,满目疮痍。薛冉冉看得心下恻然,苏易水也皱了皱眉头。两人一路向前走去,地面上到处都是挖开的墓穴。看来山顶的那座黑骨塔没少就地取材。
    只是越往前行墓穴越少,墓中尸骨的地位越是尊贵。
    到了后山中央,只有一座方圆足有数亩的大墓,墓碑上刻着“空山师祖温易安之墓”。冉冉想起温纯慧在来时的路上跟她讲过的师门往事,立刻明白这里埋葬的,正是空山派的开派师祖温易安。
    她当年的修为,并不在大能盾天之下,可是最后,却并没有飞升,而是选择了坐化,然后长眠在了这与天脉山正对的山坡上。
    明明飞升之后,就能伴在痴恋的盾天左右,可她最后却选择了放弃,而是与早已人去山空的天脉山遥遥相望,默默相守……
    冉冉觉得这个温师祖是个很特别的女人。而这座坟墓跟周围凌乱的坟墓差距也十分明显。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开派师祖的墓保持完好,没有被动过。
    薛冉冉咦了一声,和苏易水对视一眼,快步来到墓碑前面。
    薛冉冉再次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奇怪,空山派几乎所有墓地都被挖开了,为何独独留下开派师祖的墓?难道是她的骨骸不够格建塔吗?”
    苏易水也是眉头微微一挑,两人猜了一阵,难道真的是这位师祖功力不够,不太合用;又或者师祖根本没在后山坐化,去了它处,这墓穴并无骨骸?
    就在这时,苏易水突然侧耳倾听片刻,用手指向远处指了指,又竖在唇上示意薛冉冉不要说话。两人同时施展收敛灵力的法决,让周身的灵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放。两人身上一直贴着隐身符,就算仙人当面,若不是事先知道,怕也无法发现两人。
    片刻后,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穿黑衫,身材颀长,脸上带着面具的身影走了过来。此人移动的速度和缓,几乎不见脚步移动,仿佛是一阵风飘来的的一般。他的手里还拎提着个大篮子,看样子是来扫墓的。待来到了温师祖的坟墓前时,他弯下了腰,将坟包上的青草一根根地拔掉,然后从篮子里掏出了一个装着肉包子的碗,还有一捧这个季节并不常见的金丝菊。
    苏易水紧紧盯着来人,浑身的肌肉都微微紧绷。
    薛冉冉此时心里也隐约猜出了此人,应该就是沐冉舞嘴里所说的那个梵天教的教主。
    他戴着面具,所以看不清样貌,可是却来给空山派逝去的师祖扫墓。想来,他应该不会是因为占了人家的山头心有愧疚,才来扫墓道歉的,一定是跟空山派有些什么渊源,才会来祭奠故人。
    就在这时,那人一边用衣袖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一边开口道:“二位既然来此,不妨显身说话,我暂时为空山的主人,自然也会对二位行一行待客之道。”
    说完,那人随手将指尖的两个青草抛甩过来。原本柔软的青草击射而来时,直直朝着远处隐匿的二人而来,刚好击落了二人贴在胸口处的隐身符。
    既然露了身形,苏易水和薛冉冉干脆大方来见。
    薛冉冉嗅闻了一下空气里弥漫的淡淡草药味道,突然伸手抱拳道:“感谢这位前辈几次三番对我的点拨相助。”
    她的鼻子太灵,一下子就闻出了这味道在她在天脉山时,见到的那个假药老仙时就嗅闻过。随后,她见过的花海边的老牧民,还有赤焰山下,给了她那双草鞋的老者身上,也都是这股子味道。所以她笃定,自己跟这个戴面具的人已经见了至少三次了。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冉冉认出了她,只是淡淡道:“你很聪明,居然能认出我来。”
    薛冉冉说:“你身上的草药味道很特别,叫人不能忘记。”
    那不是单纯的草药味道,而是草药的甘苦味道里杂糅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腐败气息,所以冉冉才会念念不忘。
    那人低沉说道:“我曾在阴界最下层的炼狱游历,身体带了那里的腐败气息,只能用草药味遮掩一下……”
    薛冉冉见他并无杀意,只能再抱拳小声试探道:“敢问这位前辈,您可是梵天教的教主?”
    那人从坟墓前站起身来,抬头看着远处的天脉山的山影,淡淡道:“我不过是跟一群心有贪欲之人交换了些东西,他们其实来去自由,我也不是什么劳什子的教主,大家各取所需,利尽而散罢了。”
    一直盯看着这个人的苏易水冷冷开口道:“那么敢问尊下,你驱使着那些人攻占各大门派,又收集大能骨骸建造这些骨塔,又是为了什么?”
    那人继续用一种苍茫的语调说道:“‘逆天之塔’这个名字,不就是答案了?我想逆天,时光倒流,往事重来。逝者重生。”
    冉冉继续试探道:“你想要重生的……可是眼前坟墓里的人?”
    那人后退了几步,低头看着坟墓道:“躺在这里的人,是我曾经愧对之人,不过她现在应该已经重入轮回,再世为人,我又何必去打扰她的清净?”
    话听到这里,冉冉的脑子里电光火石突然一闪,涌出了一个她以前从来没曾想过的念头……
    想到这,她突然开口问道:“敢问阁下,可曾认识大能盾天?”
    那人冷笑了一声:“他早已死了,你为何要问他?”
    说完,他竟然不理闯入山中的二人,转身便想离开。可就在这时,冉冉突然开口轻轻哼起了在天脉山上学来的小调。清丽温婉的声音在这一片狼藉的墓地上回荡的时候,竟然带了几分说不出的酸楚凄凉。
    那个原本打算转身离开的人,在听到冉冉的歌唱时,突然顿住了脚步,渐渐的,肩膀也微微抖动了起来,猛地转身哑声道:“别唱了!”
    他这一声喊裹待了逼人的真气,直直冲向了正在低声歌唱的冉冉。那股冲击波所经之处,飞沙走石,冲击力甚是惊人!
    一旁的苏易水立刻架起灵盾抵挡这人的来袭,可是巨大的冲击力竟然让苏易水的全身筋骨阵痛,差一点就有灵脉被撕裂开来之感。而他能勉强抵挡住,绝不是因为他的功力深厚,而是那人在震怒之余,很明显手下留情了的缘故。
    “我知你们二人来此的目的,不过相信你们现在应该明白了,以你们的力量,不过是蝼蚁撼树。”
    薛冉冉的手紧紧抓住苏易水的,同时紧盯着那人,笃定地说道:“你……难道就是那个本该坐化了的大能……盾天?”
    那人闻言,淡淡道:“你真的很聪明,不光唱歌像姚儿,这股子聪颖劲儿也像她……”
    盾天的妻子就叫蓉姚,所以他这么说,就是默认了薛冉冉的说辞,承认了他就是盾天。
    当初盾天在与人魔王的大战里,因为舍弃了妻儿,而一战证道成仙。可是在此后的无尽岁月里,他都沉浸在痛失妻儿的痛苦之中。若他是盾天,那么修筑这逆天之塔的意图自然是昭然若揭了――他要让时光倒流,重新回到与人魔王的大战前,做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选择来。
    这么疯狂的想法,居然出自一个仙?
    冉冉若不是亲自验证,真的是打死都不敢相信。
    “你……就是因为当年的一个后悔的选择,而如此大费周章,私开阴界,放出魔物,又迫害名门正道,公然违背天条……你难道忘了自己的是仙,是庇佑天下世人的神明了吗?”
    听了冉冉的控诉,那人苍凉悲怆的大笑起来,然后伸手慢慢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冉冉看清了那人的脸时,忍不住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气。
    盾天原本的模样应该是十分英俊的,在那人左边还算完整的眉眼间,依稀能辨别出旧日的英俊。可是他的脸右边的皮肤却早已溃烂得翻出了红肉,恍如腐尸一般。怪不得他会熏染草药,若不是药味遮掩,只怕难以遮掩他身上的腐臭之气。
    就在这时,盾天冷冷笑道:“小姑娘,你看我还是仙吗?你跟入魔之人说什么可做可不做,岂不是可笑?”
    冉冉拉着苏易水连连后退了几步。
    盾天曾经飞升为仙,却又由仙遁入了魔道。他已经入魔,却比人魔还要可怕百倍。因为盾天曾经为神,却又由仙道坠入了魔道,这样的情况,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人若入魔,还好降服。曾经的仙人入魔,却是怎么样凶险而可怕的存在?
    就在这时,空山之上停歇的滚雷再次响起,顷刻间雷霆密布,万劫天谴似乎又将来袭。

【第 95 章】雷霆一击

    冉冉凝眉问道:“你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 才终于成仙,为何要堕入魔的境地?难道你不知如此将难逃天谴吗?”
    盾天似乎并不介意漫天滚雷,只挥一挥手,笼罩在空山上的那层护盾更加牢固了。这样的举动似乎也是无声回答了冉冉的提问――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虚张声势的天谴, 现在的盾天在入魔之后, 获得的是超越了神的无上力量, 做起事情来,自然也肆无忌惮,不会在乎什么对错了。
    他似乎并没有对闯入的两人保持恶意,可是这更让冉冉有些闹不懂了。冥冥之中许多事情似乎都有这位盾天在背后操纵的痕迹,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敢问前辈,你几次三番出现在我的面前指点着我, 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可不相信他是心血来潮,突然想做些好事,“而且,你派人来抓我们又是何意?”
    盾天瞟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他盯看着苏易水的眼神略微专注了些,眼神里似乎带着浓浓的失望。
    他淡淡道:“早知道这样, 我也不会早早惊动你们, 现在的你们还不行……以后自会明白的。若是你们不肯走,那么也可以留在这里,他们是不会为难你们的,不过希望你们不要妄想推动古塔,他们是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
    说完了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盾天走得恍如一阵疾风,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冉冉感觉到盾天对她和苏易水的友善其实更可以说是一种轻视, 在拥有了绝对的力量时,你是不会低头去看脚下的一两只蚂蚁在搞什么破坏的。盾天是曾经做过仙的人,立在云端时,曾经珍视的天下众生在他的心里,是不是也渐渐成了蝼蚁般的存在?
    苏易水让冉冉在空山下等他,他要去灵塔那试一试,可是冉冉却摇头不肯,执意要陪着他一同前往。
    待到了灵塔之下时,所有的梵天教徒果然都不曾阻拦他们,任由他们一路来到了黑色骨塔之下。
    苏易水眯眼看了看那黑色的骨塔,突然运力想要去推,可是还没挨碰到,整个人就被弹飞了出去,重重撞断了三个粗壮的大树。
    这座未建成的古塔已经有了隐隐魔性,压根不容人靠近,就连修筑骨塔之人,也不过是将骨骸远远挥洒向骨塔,而骨塔会自动吸附它们逐渐垒砌成形。
    突然,冉冉又开始抽动她的小鼻子,似乎嗅闻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苏易水知道这个小吃货的嗅觉异于常人,正想问她闻到了什么味道时,冉冉开口问:“怎么办?”
    苏易水也是神色凝重:“走,先出去将这里的情况通知外面。”
    一个曾经的仙,如今却成了魔,这样棘手的事情自然要说给那几个悬在半空的仙听听,到时候就要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法子,或者再搬来些救兵了。
    当天上的天谴滚雷间歇的时候,苏易水又用老法子带着冉冉和白虎出了护盾。只是出来的时候,头顶的天劫似乎比进去时更加猛烈,闪电夹裹着青紫的光不停地在头顶炸裂,而且频率也愈来愈密集。
    他们出来那一刻,原本天雷应该有片刻的暂缓,容得他们闪身而过。可是下一阵闪电又接踵而来。于是二人一虎,只能飞快闪避,指望着快些通行过去。
    可就在二人快要出阵的时候,一道霹雳急闪而过,直直朝着薛冉冉劈了过去。眼看着薛冉冉已经来不及闪避了,苏易水想也未想便急速调转方向,一下子将薛冉冉撞出了雷阵。而那道冒着紫光的闪电,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苏易水。
    冉冉被撞出了雷阵之后,转身正看到苏易水被雷击中的情形,不由大叫一声,转身也要入阵。可是她身后的刚刚跃出来的白虎似乎知道那雷阵的霸道,竟然将身子一横,生生拦住了冉冉。
    冉冉一眼瞄到了那白虎眼里的光,登时明白,就在苏易水遭到雷击的那一瞬间,苏易水的元神已经附身到了白虎之上。所以现在拦着不让她再入阵的,正是苏易水本尊。可是苏易水的肉身还在阵里,若是不赶紧将他拉拽出来,那么苏易水的余生都只能当一只老虎了。
    冉冉来不及多想,只是想到了苏易水当初以银针引导惊雷闪电的法子,顺手便在怀里掏出了一物,朝着又将至的闪电狠狠甩去。
    她扔出去的东西,就是在龙岛上获得的那个打不开的匣子。这是沐清歌当初遗留在岛上的,只是一直没有办法打开它。
    那东西是类似精铁的金属制成,果然是导电的利器,上空的闪电,一瞬间都被那盒子吸引,暂且放过了被雷击中的男人。
    而就在这时,白虎飞快跳跃入雷阵,将身体甩在了虎背上转身便跑。那铁匣子被雷击中之后,竟然没有化作浓烟,只是一下被弹了出来,咔嚓一声散开盖子,落在了薛冉冉的脚边。可是冉冉此时无暇去看它,只是伸手将它放回怀里,然后抱着苏易水被雷击中布满伤痕的身体,急切地检查。
    就在这时,药老仙他们也急急赶到。方才他们在远处也看到了苏易水的身体被天劫击中的情形。
    一般的修士若非到了飞升的时刻,万万不敢应承天雷。甚至有那种缺德的师父,用自己的弟子引雷,为自己渡劫增益。苏易水现在身中的可不是一般的天劫,而是万劫天谴,所以这一击命中后,只怕凶多吉少。
    可是薛冉冉可不管这些,拼命地往苏易水的嘴里塞丹药丸子,然后运功催化,护住苏易水的心脉。
    药老仙原本走的就是医仙之路,见此情形也连忙伸掌运功,护住了苏易水的心脉。不过他却咦了一声,微微惊讶道:“这身躯还没有被毁,怎么没有元神?”
    冉冉感觉到掌下的身体似乎又慢慢恢复了呼吸,这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指了指身边的白虎道:“他的元神在这老虎的身体里。”
    药老仙凝眉没有说话。虽然他救治及时,而这丫头的丹丸药性也甚是霸道,不过依着常理,苏易水的身体应该化为焦炭才对。为何他现在只是简单受了些伤,却并无什么大碍呢?再想到这个凡人,当初竟然能将沐清歌的魂魄引到树上重生,药老仙便更看不透这个依附在虎身上的男人了……
    因为苏易水的身体遭受雷电的重击,所以虎身上的元神需要尽快回到身体之上。只是当元神归附的那一刻,被雷击的钝痛感立刻侵袭而来,本来应该陷入昏迷的男人立刻疼得闷哼出声。
    冉冉眼里含着热泪,心疼地拉拽住他的手,一点点地给他的伤口上抹上缓解疼痛的清凉药膏。
    魏纠在苏易水的身侧转了好几圈,似乎在掂量着此时弄死宿敌苏易水,得手的把握有几成,还有结盟决裂的利弊。
    薛冉冉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就知道魏纠这个大尾巴狼在打什么主意。所以她立刻抛摔出一记惊雷,搅乱了魏纠的鬼主意。
    她将里面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当说到本该坐化的盾天已经成魔,而且是梵天教背后的主脑时,所有的人都闻之色变,就连那几位仙也面面相觑,漠然离世的脸上终于起了些表情变化。
    魏纠斜眼看着那几位神仙,冷声道:“位列仙班的神却自甘堕落,搅合得三界不宁?难道诸位就没有一点察觉吗?”
    药老仙神情凝重,突然开口道:“我记得当初盾天坐化的时候,四值功曹的四座日冕突然消失不见,难道……是被盾天给取走了?”
    四值功曹是掌管时间的神灵,他四个日冕有调拨春夏秋冬的四时交替之能。当初四个日冕不见时,四值功曹着实慌了一段时间手脚,最后用了同样可以掌管时间更替的烛龙之眼才勉强应付过去。
    若真是如此,盾天当初的坐化便是谋划了许久的阴谋,他如今修筑的骨塔也是四座,正好对应了四个日冕,如此一来,果然有逆转时光之能!
    当药老仙这么一提的时候,其他神仙也纷纷动容。其中两个面面相觑之后,立刻转身折返回了天界,向上神禀报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几个只是小小的下神,遇到这等大事是做不了主的。
    而药老仙,还有之前动手教训魏纠的那个白发老仙则留下来继续监视空山的情形。
    据药老仙所说,其他的山头也是天雷滚滚,这个盾天仿佛自带分解本尊之能,同时出现在四个山头上都有护盾,抵挡万劫天谴。
    苏易水这时似乎缓和了很多,在很长时间的沉默不语后,突然慢慢起身开口问道:“除了万劫天谴,有没有其它什么能分解骨塔的方法?”
    药老仙叹了一口气:“这样逆天之塔,我也未曾见过,如何能知破解的法子?如今也只能等上神回话,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应对之策来。”
    如今也只能如此,所以他们便在空山之下耐心等待。
    药老仙的仙格还算不错,在等待的闲暇清除空山四周的黑雨之泥,还为那些受伤的百姓救治了伤口,伸手拂过便药到病除,自然引得百姓们连连磕头,要为他以后盖庙修筑真身。不过真正的神仙似乎并不贪慕人间香火,而是挥挥手便消除了那些百姓的记忆,让他们转身回家去了。
    据药老仙所说,成为了神之后,若是人世间有太多惦念他之人,其实对于神仙的修为来说是一种损耗。毕竟太多俗人相求的执念太盛,便要有所回应,若是所求太多,便要终日忙个不停。大多数人升仙,除了追求永生之外,更多的是内心的一份宁静,若是把神仙当成了县老爷,整日忙碌着升斗小民的鸡毛蒜皮,岂不是自添烦恼?所以许多人飞升之后,甚至舍弃了姓名,追求毫无执念的至纯之境。
    薛冉冉在一旁听得有些目瞪口呆。显然这些真正的神仙,与她想象中救苦救难的神仙想去甚远,有些挨不上。再想想那些总是烧香拜佛麻烦神仙的人,也许神仙正咬牙切齿地接着香火,坐在洞府里骂娘呢!
    苏易水的身上在涂抹了药膏之后,虽然缓了疼痛,但是伤口愈合的速度却很慢。修真之人惯常的迅速恢复的法子在万劫天谴的惊雷下似乎并不管用。
    太阳还没落山时,又下了一场大雨。薛冉冉怕雨浇到了苏易水的伤口,所以选择了一处山坡的矮树,用自己的灵力架起了灵盾阻断大雨,然后将正昏睡修养身体的苏易水移到树下。之后,薛冉冉默默坐在了他的身边,看着对面空山阴云下的骨塔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易水终于清醒,慢慢睁开眼睛,伴着滂沱的雨声,看着身侧默默静坐的姑娘,他坐了起来,顺手将搭在自己的身上的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低声道:“在想什么?”
    冉冉转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伸手搂住了他的胳膊,低低说道:“我在想,盾天若是真的逆转了时光,改变了世事,你我是不是也许就不会再相见?”
    这等逆转天命的事情,若是发生改变的话,只怕要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引发连环的反应,到时候世事巨变,她和他也不过是巨变下的两粒微尘,也许就此错过,成为永远不会相见的陌生人……想到这些,冉冉的心里难免些惆怅。
    苏易水似乎并不喜欢她的假设,只是轻轻捏住了她的手,然后低声道:“放心,他不会得逞的……”
    听着苏易水坚定的语气,薛冉冉难得的彷徨顿时烟消云散。她提振起精神道:“我也不会让他得逞的。他都不知道我当年收下你们这些徒弟有多么的不容易,所以谁也别想让我重来一次!”
    这话听得苏易水眉头一皱,再次想起这个小妖女当初使出种种诡计收他为徒时的顽劣样子。他忍不住沉声问:“就是舍不得徒弟?”
    薛冉冉歪头看着他,有些不确定:“当然,少一两个徒弟也行,也许你……没遇到我会更好……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苏易水扯进了怀里:“劣根难改!撩拨了我,却又说这种混账话。你倒是说说,哪个徒弟是你逆流时光想要舍弃的?”
    冉冉看着他冷峻的脸,忍不住低声笑,哄孩子似的道:“好了,其他的都不要,也得收了我的水儿小徒弟……哎呀……唔……”
    苏易水显然不想再听浪荡师父的胡说八道,干脆用嘴封住了她剩下的话……同时他在亲吻的间歇呢喃着道:“再敢说这样的话,莫怪我再罚你抄写门规……”
    薛冉冉原本闭眼接受着他火热的吻,听了这话时,她突然渐渐睁开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苏易水,慢慢道:“你……想起来了?”
    这抄写一类事情,是没有失忆前的苏易水最爱做的事情。她当初被他罚得手腕子差一点就肿了……
    当她抬头细看眼前的男人时,苏易水的表情五官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眉宇间的阴郁和愤世嫉俗消失不见,而是多了几分岁月磨砺出来的沉稳……
    在被雷劈之后,她……她的师父终于回来了!苏易水伸手揽住了冉冉,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只将她紧紧箍在了怀里。
    方才受了那一道天雷时候,洗魂符的效力尽数瓦解,关于沐清歌和冉冉的回忆如奔流的江水快速涌入脑中。没有人知道苏易水那一刻的感受,只有心悬的后怕。后怕自己差一点杀了冉冉,后怕冉冉因此疏远他,后怕苦守了二十年,换来的是一场造化弄人……
    还好,冉冉并没有放弃他,不然的话,他现在一定会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掐死那个失忆后,刚愎自用的自己……
    此时大雨正浓,朝夕相处,却又仿佛分别了很久的人在灵盾的遮掩下,有许多话要说……
    魏纠斜躺在一块大石上,正好可以隔着酣畅淋漓的大雨远远看见远处山坡树荫下,半遮半掩的那一对。
    虽然雨花在灵盾上四处飞溅,既看不真切里面的情形,也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可是魏纠又不是什么黄口小儿,自然能想象出一男一女独处时能做的事情。
    那些臆想中,腻腻歪歪的西山花样子显然又恶心到了魏尊上。
    他忍不住对西山的其他弟子道:“这都什么节骨眼了?你们被雷劈了的宗主还有心思花前月下,指望着这种人改变现在的劣势?我看,我们还是坐等死局算了。”
    高仓和白柏山都不爱搭理这个魔头,可是想到一旦盾天成事,天下所有的世事打乱,也是各自担心忧愁。尤其是高仓,他可以一点也不想世事重来。无论是自己的师父,还是师弟师妹,他一个都不想错过,更不想错过心爱的丘喜儿。现在远处的高塔似乎已经快要修建好的样子,谁也不知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可就在这时,一直坐在一旁盘腿养神的药老仙和那个白发仙人突然眼睛一睁,面色凝重,嘴唇也在微微颤动。
    魏纠知道,他们应该是在跟什么人传音入密,只不过身为仙人,传音入密的技艺更加出神入化,就算相距千里也能互相传感。
    那白发仙人还好,药老仙的样子似乎是在跟什么人发生了争吵。只不过最后,他似乎被人说服了的样子,无奈地长叹了一声后,对刚刚走过来的苏易水和薛冉冉道:“我要走了,你们也要赶快离开……,调动所有的灵力,走得越远越好!”
    苏易水看着药老仙凝重的神色,眯眼说道:“还请仙人将话讲清楚,天界上仙对于逆天之塔做出了什么样的处置决定?”
    药老仙看着苏易水,原本并不想泄露天机,可是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逆天之塔绝对不能建成,不然三界大乱,既然万劫天谴不能将塔损毁,那么唯有催动地脉,将四山夷为平地……”
    魏纠听到着,在一旁怒目而视:“你们疯了!这般行事简直比我还像魔道!一旦催动地脉,地表方圆将全都被掀动震翻!到时候莫说四山,就是四山周围千里的庄园田户尽数要被摧毁殆尽!到时候满目疮痍,生灵涂炭……我看你们这些仙,也不比盾天的行事高明到哪里去!”
    面对魏纠的指责,药老仙也是喟然长叹了一声:“你说得不错,但凡再有一条出路,天界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如今那塔就要建成,一旦盾天行事成功,三界的大乱造成的损失,要比掀翻四山的损失严重得多。两者相害取其轻,也唯有如此做出牺牲,才可制止盾天的疯狂。”
    药老仙还有没说出口的一层,那就是他身为下仙也是人微言轻,上仙们方才通知他,也不过是让他赶快撤离,并非同他商量,只他一人,也难以扭转众仙们的决定。
    “我能帮助你们的,也仅止于此了。明日午时,阴阳交错,也是灵塔将要建成时,到时候,四方地脉震动,整个地面都会被掀翻颠覆……你们自己寻找安全的地方避难去吧……”
    说着,药老仙转身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清冷的声音:“你当初一心成仙,就是要做上仙们的走狗,传话的声筒吗?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满心救人的修士如今怎么会沦落成这副逆来顺受的德行?”
    药老仙身体猛地一震,慢慢转头看向了身后不知何时立在那的清冷女子。
    她金发龙角,模样透着一股子英气,只可惜脸上的一道疤痕太过夺目,反而让人忽略了她那双灵动的凤眼……
    “凤眸!”药老仙认出了眼前的女子,就是他升仙前的恋人――龙岛的镇神金龙时,立刻失声叫了出来。

狂上加狂:仙台有树 86 - 90


【第 86 章】金龙神君

    冉冉微笑着对那小龙道:“怎么,  你又想让我烤鱼给你吃吗?”
    当初在海岛疗伤时,她也曾给小龙调剂口味,给它烤过鱼吃,当时小龙吃得龙须都翘起来了,  看起来很是满意。所以听了冉冉这话,  小龙再次发出尖细的撒娇声,  然后回头冲着半空中的金龙连连发出几声叫,好像也在向它极力推荐烤鱼的味道。
    不过那金龙始终悬在半空,带着无尽的威严漠然看着大石上的二人。
    冉冉双手握拳,朝着那大金龙问礼道:“我乃西山薛冉冉,前来叨扰贵地实在是有事相求……”
    当她说完这话后,那金龙突然在半空翻转,  再次发出一阵龙吟长啸。
    接下来,龙岛上的龙都开始举头长啸,就连那小龙也张口长鸣,震得天地云聚雷鸣。
    薛冉冉和苏易水不得不调动真气为盾,堪堪抵住了众龙的龙啸。
    就在这震天动地的龙啸声里,  那条金龙突然浑身散发出淡淡金光,化成一团巨大的水汽。当水雾散尽的时候,  冉冉才发现,那条金龙竟然化为一个披着金色长发,满身金衣的女子,只是她头顶的龙角并没有完全化去,彰显着绝非凡人。
    虽然上古时期,  也有神兽经历天劫化为人身的说法,可那都是遥远的传说了,  当世再不见如此神迹。可是今日在龙岛之上,她却能亲眼看到大变活龙,也算是不虚此行。
    冉冉仔细看着这位可以幻化成形的女神君,她长得不算妖魅,却带着一股子王者的威仪,只可惜她的脸上居然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脸颊一直延伸到了脖颈处。若是没有这道疤痕,当真也是个英气的美人。
    那位女神君缓缓落下之后,一双泛着淡金的眼睛一直盯看着冉冉,然后又打量着苏易水,最后终于开口对冉冉道:“你的命脉不似常人,似乎乃是死而复生之人?”
    冉冉有事求人,自然不好隐瞒,开诚布公道:“我在二十年前魂散,被人牵引到了转生树上得以重生。敢问神君名姓?”
    那金龙淡淡道:“我是龙,当然不会有名字,我是龙岛的镇神,你可以随意叫。”
    这时,那女神君又转头打量一下苏易水,她那一双淡金的龙眼能勘破人之三世。可看到苏易水时,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天生的帝王火局之命,忌星在宫,乃是天生的暴君孤煞,曾经的魔子……偏偏又被人改了命盘,硬是植入了水星灭火留了一线转机……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命盘?”
    苏易水如今也知道当年沐清歌动了手脚改了自己的命盘,可是被一条龙说自己好好的帝王命盘被改得乱七八糟,还是忍不住瞪了薛冉冉一眼。
    冉冉假装没看见,硬生生打岔,指了指那个将龙头蹭在金发女人脚边撒娇的小龙,迟疑道:“它是你的孩子?”
    金龙的眉头微微皱起,无奈道:“它没有娘亲,来到龙岛后,不知怎么,便以为我是它娘,一时甩也甩不掉。”
    冉冉恍然大悟,原来是干儿子……自家的孩子怎么看都好,冉冉当初救下这条小龙,自然也觉得它如自家的侄儿一般可爱活泼。它初来龙岛,却一下子认了当地的龙头老大当干娘,这等机灵劲儿当赏一筐烤鱼。
    不管怎么样,也许看在这二位曾经解救龙族的情分上,女神君暂时不跟他们计较削掉了土龙鼻子的事情,只是问道:“你们擅闯龙族禁地,究竟有何事情?”
    冉冉也不隐瞒,开诚布公道:“现大齐国境内有身中水蛟之毒的百姓,须得龙岛上的青龙解救,不知神君可否通融,让我们取些青龙血回去……”
    原本那位女神君的神情虽然淡漠些,但还算祥和,可是听闻了冉冉提起青龙时,表情慢慢变得可怖狰狞,突然伸手袭向了薛冉冉!
    苏易水在旁边不动声色,却一直提防着这位龙岛镇神。当看到她突然袭向薛冉冉时,苏易水立刻祭出灵盾来格挡,可是这女神君的力量太强大,竟然一下子就将苏易水给震飞出去。
    当苏易水的身体砸向巨石时,巨大的冲力甚至将他身后的大石都给震碎了。
    这就是神与人之间的差距。就算苏易水天赋异禀,修为再高,只要没有飞升渡劫,就没有提升到神格的地步。现在的他与这位固守龙岛镇神的实力,如同蝼蚁之于人,毫无可比之处。
    幸亏那小龙一直缠着女神君的脚脖子,又及时低叫了一声,让她施力稍微减了那么几分,不然将苏易水的元神震碎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苏易水却很快站了起来,表情阴冷地盯着女神君,突然从身上抽出了一根发着金光的杵。
    女神君的眉头一蹙:“降龙杵……你居然有这等神物?”
    “这是当年上神驱赶龙族入岛,留在人界的最后一根降龙杵,你要不要来试一试?”苏易水表情阴沉地说道。她虽然是神君,但是有了这根降龙杵他也足可一战。他让羽童将这西山的镇山之宝拿来,就是防备着这样的情形。金泥鳅若要一战,他便和她鱼死网破。
    薛冉冉飞身跳到了苏易水的身边,以身体护住了他。若是金龙女神君再袭来,她便可以提苏易水格挡一下,同时她也意识到,一定是自己方才哪句话说错了,连忙和稀泥笑道:“何必这般大动干戈?不过是误会一场,神君一看就是面慈心善之辈,怎么会为难我们呢?我们二人虽闯禁地,但并无为恶之意,也不想取青龙的性命,只是希望讨要一些血来救人,还请神君息怒。”
    她说话的语声清丽,目露诚恳,又带着几分讨人喜欢的眼缘,看上去比苏易水少了许多咄咄逼人的煞气。那缠着神君的小龙又用鼻子哼哼,磨着她的干娘撒娇,低声吟了一会,也不知说了什么,总算让那位女神君的表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不过她的语气依旧冰冷:“用青龙之血来解邪咒?是谁教给了你这个法子?”
    冉冉抱拳继续道:“不知神君可知翠微山的酒老仙,他是制符的行家,这也他唯一想到的办法。”
    听了这话,女神君的表情更加古怪,不过倒不像是生气,反而一种错愕和释然交加的复杂情绪。
    “酒老仙?他是不是有个成仙的哥哥?”
    冉冉很意外,她没想到龙岛的镇神居然知道岛外的一个老酒鬼!
    于是她老实回话道:“对啊,他的哥哥是药老仙,已经成功飞升,位列仙班……不知仙君什么时候认识的他?”
    女神君淡淡道:“许久之前,我也曾出过岛,认识一些人……”
    冉冉有些费解,低声问道:“您作为龙岛镇神,也可以出岛吗?”
    女神君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疤痕,轻轻道:“每条龙都可以出岛,只要能付出相应的代价……当年这条小龙的母亲出岛,帮助了她的一个朋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再也回不到龙岛。而我也付出了自己五百年的修行和脸上的一道疤……”
    说到这,她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话锋一转道:“……你们两个人曾经救我龙族,应该也不是奸佞之辈,然而你们此行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因为龙岛之上……再无青龙!”
    她这话一出,让冉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龙岛乃是当年上神封印龙族之地,若是龙岛上都没有青龙的话,那要他们去何处寻找?
    “敢问青龙去了何处?”
    女神君看了他们两眼,说道:“你们随我来吧……”
    冉冉举步便要走,苏易水伸手拉住了她。这个女神君看起来喜怒无常,若是随她走的话,也不知是吉是凶。
    薛冉冉传音入密道:“左右你我也是打不过她,在岛边死,还是在岛中心死,并没有太多的差别,我们且随着她走就是了。”
    虽然她这话很有道理,但是苏易水却觉得她这是暗示他的本事不济,打不过一只金泥鳅……男人的脸难免要黑上一黑。
    他原本受了父亲的影响,对于世俗的功利心更强些,可是现在他的人生已经被他那个好恩师给改得面目全非,不知是不是丧失了一段记忆的缘故,他当初那种争强逐胜之心似乎也消弭了不少。可是就在方才时,他被这只金龙以绝对碾压的实力击飞出去时,那种争强的心思似乎又回来了……现在的他还不够强大,不能强大到弑神的境地……他要变得更强……
    这么想的时候,苏易水的眉心再次隐隐起了符文,不过那纹只隐隐一现,便迅速消失了。
    冉冉没有回头,没有注意到苏易水额头的异状,只拉着他跟着那女神君一路走过去,很快就到了岛的正中心一处山谷里。阳光虽然挥洒进来,山谷里却依旧阴气森森,有着挥散不开的死亡气息。
    “这里是龙殇之地。虽然龙可以长寿千年,甚至万年,但偶尔也会有些龙在三百年一次的渡劫中,因为修为不够而死去,它们的骨骸都在这里了,你们要找的青龙……就在那里。”
    这里足足有几十具大小不一的龙骨,排布在幽深的山谷里,而女神君指的那具龙的尸体,却与众不同,骨头上还带有龙皮。只是昔日光泽耀目的青龙皮,如今却黯淡干化。最诡异的是,那龙皮紧紧贴服着骨头,看上去好像被什么怪物吸干了一样。
    就在这时,女神君冰冷道:“你们要找的青龙早就被人吸走了全身的龙血而亡,天地间如今已经再无青龙了。”
    薛冉冉心里一震,这才恍然方才那女神君听闻她要取青龙血时,为何如此暴怒了。
    “是什么人干的?这龙岛寻常人不是上不来吗?”
    女神君冷笑了一下:“我当时正在闭关,沉入海底深眠,感应到不对,泅游上来时,青龙已经被吸干而死了。此处寻常人的确是上不来,可是龙岛能挡得了人,却当不了神,能在龙岛上神不知鬼不觉屠龙的,自然是神!”
    苏易水拧眉道:“龙乃天生灵物,弑杀灵龙更是遭天谴的重罪,哪个神会明知故犯,做下如此重罪?”
    青龙乃东方之神,象征少阳,它的血除了有回春之效,据说还可以复活元神。不过这些也只是传说,从无人印证,也几乎不可能有人能获得青龙之血。想不到居然有神冒犯龙神,做下如此残忍之事,将整条青龙的血都抽干了。他的背后是何目的,实在让人费解又不寒而栗。
    女神君冷冷道:“若知道是谁,他就算是上神,也要被我龙族撕裂,二位若无其他事情,还请尽快离开龙岛吧。不然你们身上的蛟味太诱人,一旦龙群失控,恐怕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冉冉却不甘心,高声问道:“还请神君能替我指点迷津,若无青龙之血,可有何方法化解那七邪化形符的禁咒?”
    女神君摇了摇头,又想了想,淡淡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人应该有青龙之血,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剩余的龙血……”
    冉冉好奇地问:“是谁?”
    女神君顿了顿,道:“就是你那位朋友的兄长――如今已经位列下神的药老仙。他炼药成痴,又酷爱收集各类珍稀之药材,记得当年他虽然未入龙岛,却利用他弟弟给的灵符,驱使两只水老鼠入了龙岛,趁着青龙熟睡,取了几滴龙血。”
    说这话时,女神君没有露出家里进贼的懊丧,反而语带怅惘,似乎追忆着往事。
    药老仙?冉冉现在已经知道她当初在天脉山遇到的那位是冒牌货了,可要去哪里找已经飞升的药老仙,又是个问题。穷奇村的那些人能不能等到他们找到药老仙也是问题。
    但是女神君却淡淡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每当七夕时,他都会在溧江岸边放上千盏莲花灯,如此算算,好像明日便是七夕,就是不知道他如今飞升成仙,会不会在岸边放灯了……”
    冉冉听了一阵欣喜,龙岛一番行程,总算是不虚此行,折腾出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过就在冉冉准备告辞的时候,那位女神君却一直盯看着冉冉,那双发着淡金色的眼睛转了几转,过了良久才道:“你身上的黑蛟味太浓,以致掩盖了元神本尊,我现在才发现,好像曾经见过转生前的你……”
    冉冉瞪圆了眼睛,怎么?难道她以前就来过龙岛?她一时想起那个小龙的妈妈曾经助她在樊爻大战里征战,难道她曾经来到龙岛上偷走了那条小龙的妈妈?
    不过女神君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只淡淡道:“苍龙出世是为了应劫,与你无关,不过你当初的确来到了龙岛上,还在这里寄存了一样东西。既然你转生之后又来到这里,我便将东西交还与你吧。”
    说完,她指了指龙岛最高的一处山峰,说道:“那里有一处石壁,你留下的东西就在那里。”
    说完,她似乎不愿意跟外来者说太多的话,跳到空中,转瞬间化成金龙跃入入海,不过她的声音依旧在半空处回荡:“我已经给全岛之龙下了命令,许你们半个时辰的方便。若以后你们找寻到了那个屠杀青龙之人,若告知与我,必定重重酬谢……”
    待金龙话语消散时,冉冉便道:“走吧,我们快些上山。”她的确有些好奇,当初自己为何要在龙岛这样杳无人烟的秘境留下东西。
    二人一路御风而行,果然这一路畅通无阻,虽然途中总是在树丛和潭面看到大大小小的龙头,灯笼般的大眼瞪看着他们,还淌着哈喇子。这也时时刻刻提醒着师徒二人,浑身散发着黑蛟气息的他们对龙来说是多么的美味。待半个时辰一过,女神君不再庇佑他们,只怕那些龙们会迫不及待地扑过来,吃一吃岛外的野味。
    当终于来到山顶时,整个龙岛尽收眼底,虽然此处奇花异草甚多,海岛与蓝水相连的景致也让人神醉,不过他们无心看风景,一路疾驰终于爬到了龙山顶上。
    山顶有一根粗大的石柱,看上去仿佛是一根神杵定在了此处。
    在遥远的上古时代,龙本是自由徜徉天地之间的神物。后来据说龙族触犯了天条,所以便被上神用手里的定龙神杵定死在了此处,生生世世不得出岛。偶尔有出岛的龙,可最后的下场都是横死不得入轮回。薛冉冉救下的小龙出生在了岛外,侥幸能够活着回来,大约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吧。
    他们在山顶发现了一处山崖,光秃秃的立在眼前,只不过上面爬满了藤蔓植物,还有黑绿的青苔。在石壁的一侧,矗立着一块奇异的巨石,足足有三人多高。石头上有许多风化的小孔,看上去像残破的蜂巢一般。
    苏易水挥手将石壁那些藤蔓挥去,又引水冲刷。终于让石壁露出了本真面貌。
    前世的沐清歌应该很爱游山玩水留下墨宝痕迹,此处也是洋洋洒洒的一首长诗,写的大约是观百龙潜泳畅游时,心内的澎湃激动。
    冉冉歪头看了一会,觉得她前世的书法可真不错,哪像她现在,在写字上没有下过什么苦功夫。
    不过苏易水凝神看了一会,却将目光停顿到了这洋洋洒洒的诗句上。
    他眯眼看了一会诗,发现这诗是藏头诗,将诗每一行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连着一起,便是“待到夕阳落山时。”
    此时已是傍晚,马上太阳就要落山了,他道:“看来我们还要再等等……”
    就在这样,两个人坐在了山崖一侧,一边穷极无聊地等着夕阳西落,一边可以空闲下来看着龙岛难得的美景。
    冉冉救下的那条小龙一直不肯走,时不时就往她跟前甩大鱼,所以冉冉还抽空生火给小龙烤了两条鱼吃。此番龙女神君肯为他俩指点迷津,这小龙功不可没,给它烤鱼吃,也是应该的。
    就在二人一龙分吃烤鱼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低垂到了海平面。
    冉冉抬头望去,那夕阳突然透过一旁那个被风化的千疮百孔的大石上最大的孔洞,射到了石壁之旁的地上。
    二人互相望了一下,立刻心照不宣地奔过去,拿起一旁的树枝掘土,不一会便将这处挖开。
    土里有一个檀木的盒子,盒子锁着一把奇怪的锁具,怎么都拧不开,而盒身似乎也附有符文,不能破坏性打开。
    冉冉觉得前世的自己实在调皮得很,在恶龙环生的龙岛上还要闹出这么多的花样子,也不知这匣子里装得是什么宝贝?
    不过金龙神君给的时限已经到了,伴着阵阵龙吟,似乎有无数馋得口水成河的龙们朝他们袭来。
    苏易水伸手拉住了冉冉低声道:“将匣子拿着,我们要即刻离开龙岛!”
    说完,二人各自御风而行,一路疾驰奔向龙岛的边界。
    当二人来到电闪雷鸣的边界时,金龙神君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你们出去后,若是有人跟你们问起我,你们便说不曾看到……”
    说完之后,有一条金色的龙尾从海中跃出,拍打着海浪一下子将二人推出了结界。
    他们被大浪卷席,推出去之后,便听到不远处有羽童在急切地喊:“主人,冉冉你们可安好?”
    冉冉从水里挥了挥手,然后便跟苏易水跳上了大船。
    他们在龙岛几乎呆了一天的功夫,可是羽童他们却说,只感觉二人进去了不到两个时辰。看来那龙岛果然是隔绝于世的仙居,与人界的时间也不一致。
    想起金龙女神君的指引,他们不想浪费时间,只想在七夕节时,到溧江岸边寻找放出千盏莲花灯的人。
    这溧江距离龙岛海域入海口的位置不远。绵延千里的江流,在入海口注入到大海中去。当大船到达溧江的江岸时,一路来就可以看到有人在夜色里已经放弃了莲花灯。
    不多时,江岸边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少男少女,若想寻人,当真有些大海捞针之感。

【第 87 章】千盏莲灯

    冉冉看着江岸边放着莲花灯,  互相眉目传情的少男少女们,却始终找不到与药老仙相类之人。
    那个酒老仙顶着酒糟鼻,一嘴乱蓬蓬胡须的样子实在太深入人心,就算他夸下海口说自己的亲生哥哥是个美男子,  也让人难以相信,  觉得里面有些许吹牛皮的成分。所以冉冉放眼人群时还是以找老人家为主。
    不过两岸边虽然有些老者,  都是家仆马夫一类,并没有人在岸边放灯。
    据那个金龙女神君所说,她已经有百年未曾出岛。就算那位药老仙有放莲花灯的癖好,说不定在漫长的岁月里也已经改变了习惯。
    想到这,冉冉有一丝泄气,茫茫然不知该从何处从新开始。难道王遂枝他们注定了要异化成水魔?
    丘喜儿却被两岸的气息感染,  拉着大师兄也买了两个莲花灯蹲在江岸边放。
    自从赤焰山的阵内历险之后,两个人的感情日增,可以说是如胶似漆。一起放着莲花灯时,丘喜儿还在大师兄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惹得大师兄傻兮兮的痴笑。
    苏易水看了看身边愁眉苦脸的冉冉,  问道:“你要不要放灯,我可以给你买几盏。”
    冉冉摇了摇头,  兴味阑珊道:“不必了,  这些都是祈福姻缘的,我放又没什么用……”
    其实苏易水原本也不觉得在江里放些纸糊的灯笼有什么用,不过是哄着小丫头开心的白痴把戏罢了。他随口一问,得来的是冉冉的随口一答,可是听完了之后,  苏易水却越想越不舒服。
    她与他都亲近成这个样子了,竟然对待姻缘一类毫无期待?难道她是拿了他做练功的鼎炉?用得顺手,  用后便可不在意地抛到一边吗?沐清歌的劣根果然在转生之后也毫无长进!
    这么想着,他默不作声去摊贩那里大手笔地买来了一百只莲花灯,又买了笔纸,蘸着小泥罐里的墨汁,让冉冉挨个题写愿望后再放出去。
    冉冉看着小贩屁颠颠捧来的一堆莲花灯有些傻眼,不确定地问苏易水:“放这些能引来药老仙吗?”
    苏易水指着灯芯里的小纸片道:“把想对心上人说的话写下来。”
    冉冉再次傻眼,这……足有一百个呢,全写下来都可以攥成几页情信了……
    “我哪来的心上人,要写什么?”她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苏易水算是她的心上人吗?记忆都不全的家伙,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心动究竟是爱沐清歌,还是对沐清歌满怀愧疚吧?
    冉冉知道自己喜欢苏易水,可是又觉得自己和他之间,远远没到三师姐和大师兄心意相通的境界。
    她那句“哪来的心上人”算是让苏易水的俊脸彻底垮了下来。
    “不喜欢却总是与我亲吻,你又在玩弄我?”想起她以前就是如此,这边刚在廊下撩拨完自己,转头又和他的那些师兄弟们有说有笑,看到苏域的时候,更是一口一个“小域”叫个不停,花心得很!
    冉冉觉得要说之前的亲吻,是灵泉作祟。而他失忆后的亲吻,完全是一场教学相授的事故。可他理所当然认定自己就只能爱爱慕着他,未免有些太臭屁了!
    冉冉实在懒得跟他争辩,干脆拨了一半的莲花灯给了他:“干嘛全要我写,你也给你的心上人写!”
    苏易水瞪眼看着她,冷冷道:“爱慕我的人甚多,你要我给哪个写?”
    冉冉瞪看着他:“要不……将这莲花灯给人吧!”
    苏易水想也未想地反驳道:“不行!”
    最后争论无果,两个人坐在江岸埠头的台阶上,一人持握一笔,开始往纸上写字,再放到莲花灯上。
    不过冉冉刚写完一个放到江里时,苏易水竟然大掌一挥就将它捞了上来,打开纸条看了看。
    “希望他以后脾气好些,莫要总一言不合掐人的脖子……”
    这样的话可不像是给情郎写的,倒像是给杀人犯美好祝福。
    苏易水将莲花灯扔进河里,冷冷瞪看着她。
    冉冉也有样学样,也将苏易水刚放入水中的莲花灯捞了起来,那纸上虬龙飞凤地写着一行字:“贤淑矜持,举止端雅……”
    这是什么意思?是希望将来的仙侣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苏易水开口道:“看在七夕没人送你灯的份儿上,我便给你写些祝语。”
    冉冉都要被气笑了,这是说她平时不够矜持端雅,举止轻浮吗?
    苏易水理所当然道:“你跟人不熟时,也笑着看人,难道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对桃花眼,没由来的勾人?也不看看对方的年岁,若是青葱不懂事的少年,被你这么无心一笑,岂不要浮想联翩?”
    冉冉没想到自己的和气,带眼缘竟然成了举止轻浮,她立刻反击道:“你倒是不冲人笑,可是也没少勾搭女子!温红扇,还有沐冉舞,个个心思歹毒!你应该写上――爱慕我者,当有蛇蝎心肠,刀枪不坏之身,不然可撑不了几局乱斗!”
    苏易水没想到这小妮子一旦褪去了孝顺徒弟的表皮,竟然是这样的尖牙利齿!偏偏她说的都对,叫人有些无法反驳。
    一时二人四目相对,各自酝酿着闷气,然后如斗气小儿一般,执笔为刀剑,开始一句句互相“祝福”着,结果互相看得多了,两个人的脸都是有些臭,丝毫没有感染到七夕牛郎织女含泪相聚的气息。
    最后苏易水最先受不住了,一把抢过薛冉冉的笔,咔吧一声折为两段:“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冉冉不服气道:“我还好吧,只写了你爱口是心非,臭脾气而已……”
    苏易水冷着眼眸又递给了她一盏莲花灯:“写些好的给我看看……”
    冉冉看着他臭臭的俊脸,觉得前世的自己当真是在玩经里将凶兽描摹得活灵活现,想到这,她拿起笔,在苏易水的脸上快速加了几道长长的老虎须子。
    苏易水没想到她竟然敢这么般顽劣,一时瞪眼便要过去扯冉冉的小发髻。
    冉冉笑着顺势跌落到了苏易水的怀里,伸手抚摸着他沾染了墨迹的脸颊,渐渐收起了笑意,喃喃道:“人不是神,岂能十全十美,你就算是坏的,在真心爱你的人的眼里也是独一无二的你……”
    苏易水凝神看着她明澈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写在纸上的话都不重要了,此时她的眼里满映着他,而他也知道,就算二十年前,他化身为身携灵泉的魔子时,有一个人也不曾放弃过他……在她的眼里,他是不是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呢?
    这般想着,苏易水已经低头附上了她略带枣糕甜香的樱唇。当唇舌交缠中,那种纠葛两世的悸动不需眼神言语,便能通过心跳和泵张的血液深切体会到。
    当二人分开时,冉冉看着苏易水被墨汁染得一塌糊涂的俊脸,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而苏易水则拧着她的小脑袋往湖面上看,让她看清自己的花猫脸。原来方才亲吻的时候,冉冉白嫩的脸蛋上也被印上了墨汁。
    “哎呀”,冉冉忍不住一声惨叫,连忙撩水洗脸。而苏易水却一本正经道:“怎么样,是不是心情好了许多?”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这才明白他今日这般闹她是为何。他一定看出了自己在为王遂枝他们的事情而闹心自责,这才与她一番胡闹,转移下心情。
    苏易水将手帕打湿,一边替她擦脸一边道:“万般皆是命数,你已经尽力,若是不能成,也是天意,若是你什么都能做得十全十美,简直要比神仙还厉害,那还修仙悟道作甚?”
    冉冉没有说话,只是又在他的脸上上印了湿哒哒的一个吻,然后赶紧低头撩水洗脸了。
    就在她撩水洗脸时,上游又有成群的花灯顺着水流而下,点点萤火点映湖心,看上去流光溢彩,冉冉一眼瞥见了他们刚刚放下的莲花灯突然朝着两侧分散开来。似乎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它们冲开。冉冉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时,发现在成群的花灯里似乎有些灯与众不同,朝着入海口漂移时比其他莲花灯快了许多。而她的花灯似乎方才就是被那些金色的花灯冲击,所以才朝两岸飘来。
    正在洗脸的苏易水也注意到了这些似乎带有灵气的莲花灯。二人互相望了一眼后,迅速起身朝着莲花灯飘过来的方向前行。
    再往前走,便看见江中心有一块露出的土地,一个身着灰袍,长发披散在后的男人正坐在这块绿洲之上亲手折着莲花灯,然后将它们放入江中。当那些纸灯入水后,仿佛沾染了鲜活气息般,立刻自动打着旋,争先恐后地朝着入海口飘去。
    苏易水和薛冉冉跳跃到小洲上时,那男人正好放了千朵莲花灯,起身便要离开。
    冉冉连忙高声喊道:“您可是药老仙?”
    那男人闻听了这话。转过头看了薛冉冉一眼,随即眯起了眼睛,看上去应该也是发现了薛冉冉的命理蹊跷了。
    而薛冉冉也安静地看着药老仙的脸,心道:这位若真是药老仙,那酒老仙莫不是他的二老当年捡回来充数的?
    这男人实在是太漂亮了……薛冉冉挖空肠肚,只能想到“漂亮”这个词。可是他不同于魏纠的那种阴柔之美,而是如西山冰莲那种干净纯洁的美,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情宁静,不敢玷污半分。
    看着这张脸,再想想酒老仙乱蓬蓬,满脸胡子的样子,真的需要一些想象力,才能联想到这二人会是兄弟。
    可是那人却偏偏点了点头,然后打量着二人道:“你们二位,似乎有一个人是我的故人。”
    薛冉冉被天脉山的假老仙欺骗过,自然不会轻信,只微笑说道:“我与您的弟弟相识,他很是想念您呢……”
    药老仙微微一笑,眼望江波浩渺,轻声道:“这话可不像他之言,若真是想我,他早就结丹飞升了,只怕人间的佳酿太多,让他喝得已经乐不思蜀了……沐清歌,你用此言语刺探,难道怕我是假的?”
    冉冉没想到他居然一眼就看破的自己的前世,看来眼前这位还真是跟酒老仙有些渊源,最起码酒老仙是什么德行,他了解得很。
    听酒老仙说,她在二十年前,跟这位药老仙也是挚友,单从外表上看,他的确很符合自己那时对美男子的审美要求。
    等冉冉说明来意的时候,酒老仙突然长叹一声:“你居然知道我的手上有青龙血?而且你们的身上有龙的气息,大约是去过龙岛的……凤眸不肯给你们青龙血,告诉你们来寻我的?”
    凤眸?冉冉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认识叫凤眸的人。”
    酒老仙淡淡道:“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她说她没有名字,让我随意地叫,而她的那一双眼,含着日辉金芒,仿若金凤般,所以我给她起名叫凤眸……”
    听他这么一说,冉冉立刻醒悟到了他说的凤眸是谁了。在那龙岛上,可只有那位女神君的双眸带有淡淡的金色。她一时想起那女神君脸上的疤痕,似乎与她曾经走出龙岛有关。难道几百年前,她出龙岛的时候,与药老仙结识的吗?可为何女神君却叮嘱不准给外人提起她呢?
    果然药老仙开口问道:“她……现在可安好?”
    冉冉抱拳道:“受了嘱托,我们不可谈论神君之事,还请老仙见谅。至于青龙血……”冉冉将龙岛青龙被吸干血的事讲了一下。
    药老仙很是惊讶。过了片刻,看着远处朝着入海口飘去的莲花灯,苦笑着道:“你不说,我大约也能猜到。我每年都会来此放灯,这些莲花灯会一路漂流,朝着龙岛的方向而去……本以为她没有收到。可是你们来此找我,应该也是受了她的指引,可她若收到,为何不肯回应我?也折一盏灯放出来呢?难道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苏易水这时开口说道:“许多年前,璧山曾现金龙,化为少女与一位修士相爱。然而人族与龙族相爱,本身就是违背天道,所以最后二人被迫分开,而那位龙族更是因为替修士格挡天劫被毁掉了五百年的道行……”
    药老仙微微有些动容,沉默地伫立在了绿洲之上,过了半响才道:“对,那个与龙女相爱之人便是我。当年我为了收集青龙血,设计让几个水鼠上岛,结果她为了捉我,竟然出了龙岛,再以后,我们不打不相识,就此相爱。她替我挡了天劫之后,直言爱得太累,要回龙岛去了,以后永世……不再相见。”
    苏易水听到这,眉头微微挑了一挑。药老仙瞟了他一眼,隔空打了个响指,他的手里出现一个玉瓶,他将玉瓶递给了冉冉说道:“你把这个给酒老仙,他知道该如何去做。”
    说完这话后,他转头看向了苏易水:“你就是苏易水吧?方才你似乎有些什么话要讲,不妨直说出来。”
    苏易水本不想多言,不过看在这位药老仙并没有刁难薛冉冉的情分上,还是开口道:“你知龙岛在何处,若是真心想她,相信你也有法子过去。何必每年在此折叠莲花灯,劳烦江水海潮?”
    他失忆了之后,少了二十年沉淀的稳重宽厚,语言犀利,颇有些一针见血。
    药老仙苦笑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曾去寻她吗?可她不肯见我,我去了又能如何呢?”
    苏易水冷冷道:“一个肯为你折损五百年道行,毁掉容貌的女人说不爱你了,你便信了?是她说得决绝,还是你顺水推舟?若是与龙族相恋,哪怕你有再高的修为也不可飞升。也许不是她慧剑斩情丝,而是看出了你对修仙的执着远胜过她。为了避免你做抉择,她便先替你决定了。”
    药老仙被说得动容,心竟然猛地颤了一下,成仙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起伏了。
    他低声道:“是她跟你这么说的?”
    苏易水摇了摇头,冷漠道:“猜的。身为男人若是维护不了心爱的女子,成不成仙,都是无用,若是喜欢之人,管她是人是鬼,上天入地,也应该伴她左右!”
    就在苏易水话还没有说完之际,有个女声清冷打断道:“这般凡俗看法,不说也罢。你道行清浅,如何知成仙之不易?药老仙,此地事了,我们也该折返仙洞了……”
    冉冉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头顶紫霞清气的女子来到了药老仙的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看样子是药老仙的仙侣。
    成为神仙的岁月漫长,往往有志趣相投的仙人会结为仙侣,仙侣同用仙洞,一同修行,虽然不似人间夫妻那般如胶似漆,但终究是个下棋炼丹的伙伴。
    冉冉觉得苏易水说话太直,生怕他再多言得罪了药老仙,便拉了拉苏易水的衣服袖子,朝着药老仙和那女子说了声叨扰了,便拉着他走人了。
    药老仙的耳力绝非凡人。就算他们已经走了老远了,依旧可以清晰地听到冉冉小声训话:“说那么多有何用?他和女神君的感情已经是过去了,如今他又有了新的仙侣,难道你要挑唆他始乱终弃?”
    苏易水冷哼一声道:“只是希望他莫要再惺惺作态,既然已经情断,又早有仙侣为伴,每年放出那些莲灯入龙岛是何意?只希望他明年,还给岛上之人一片清净……”
    听到这,药老仙只觉得心似乎又抽痛了几下。与他同居仙洞的玉莲仙人运气护住了他的心脉道:“你忘了,当年的天劫,你被下了禁咒,不可动情,还是快些随我回去清修吧。一个鲁莽小子的话,不必往心里去。”
    可是药老仙却看着苏易水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当年听闻沐清歌魂断之后,居然被引魂上树,我就觉得奇怪。就算身为仙人要行此逆天之举都无甚可能。那个苏易水是怎么做到的,只凭半颗结丹就能逆了生死劫数?你不觉得他的命格除了被改动以外,透着些许奇怪吗?”
    不过玉莲仙人并不关心一个小小凡间女子复活的事情,她更心悬青龙被吸干了血的事情。青龙之血至灵,只几滴便可成大事。而现在整个一条青龙的血都被吸干,如此冒犯神灵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这才是身为仙人当务之急要掌握清楚的。
    “我们走吧。”玉莲仙人再次催促道。
    她当初陪着药老仙一同修行,只不过后来冒出个金龙,让药老仙离她而去,幸好一番波折之后,一切都回归正轨。如今她与药老仙同居一洞,结为仙侣。她不允许药老仙再因为陈年的旧情而妄动凡心。那一场龙劫……早就结束了!
    再说拿到了青龙之血的二人,甚至来不及去叫丘喜儿他们,马不停蹄快速赶回了穷奇村。
    等赶到那些魔化的人暂居的山洞时,却发现这整座山都被大批的官兵包围了。
    当他们二人跃到山洞口时,发现整个山洞口都被土石垒砌起来。
    这是酒老仙不得已想出的法子,用掺了石灰的土石垒砌山洞后,暂时隔绝水汽,免得那些已经魔化了的人,嗅闻到山间泉水之气,而变得癫狂。
    不过守在洞口的只有酒老仙和羽臣,并不见周飞花的影子。
    据酒老仙和羽臣说,山下的那些官兵里还有几个异人馆的人,当初他们想用真火烧山。周飞花现身拦阻,与他们缠斗起来,因此行踪暴露,被承报给了朝廷。后来来了一道圣旨,指明让周飞花去见陛下,只要她肯去,便可暂时不引火烧山。
    周飞花为了保护山上那些暂时不能移动的魔化之人,主动下山,去见皇帝去了。
    事不宜迟,冉冉来不及和酒老仙细说这一路的各种惊险,和已经见到了他哥哥的事情,只是将青龙之血交给了酒老仙,嘱咐他赶紧替这些魔化之人解毒。山下包围着他们的那些人,看起来叫嚣得厉害,其实都是心内恐惧的缘故,只有尽快将这些人恢复原样,才可以打消那些官兵的疑虑。

【第 88 章】玩物丧志

    酒老仙先是跑到山间的沟渠里抓了十几只水蛭回来, 分别给它们滴了几滴青龙血,那些水蛭的身体顿时发出淡淡青光,然后药老仙将水蛭放在了那些入魔之人的身上。这些软虫子自动在他们布满鳞片的的缝隙里找寻可以下嘴的位置,然后定住不动, 开始吸食起他们的血来。
    酒老仙说, 它们吸的不是血, 而是这些人体内的魔气。当那些水蛭的身体越来越大的时候,这些人身上的鳞片慢慢消失,变得古怪的样貌也在慢慢恢复。而那些水蛭原本光滑湿润的身体竟然慢慢长出了鳞片,一个个看上去仿佛缩小了许多的蛟一般。
    待魔气吸得差不多了,酒老仙将这些水蛭捉入了贴满符文的酒葫芦里。据他说,只要在酒葫芦里炼化七七四十九天, 这些水蛭就会化为血水,不再具有魔性了。
    而那些终于解了禁咒的人,一个个开始呼呼大睡。毕竟身体经历这般巨大的变化,精气损耗得也厉害,需要好好地修养一下。
    在他们睡着的时候, 薛冉冉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过她站在山顶往下看去,山下除了官兵围山, 在许多的河道江流里也漂浮着大大小小的莲花灯。
    冉冉一时想到了那位女神君。就像苏易水所言, 她当初在折损了五百年的修为后,也许并非不爱,而是看透了药老仙对修仙的执着,而选择了主动退出的吧。毕竟就像酒老仙所言,他哥哥在修真一事上向来用心专一, 比他可用心太多了。
    冉冉一时觉得更加欣赏那位女神君了, 如此敢爱敢恨,当断则断,其实比许多的人和仙已经强上许多了。
    她不肯回应药老仙的莲灯,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的身边一定会出现别人呢?若是如此,真不如相忘于江湖。
    正自叹气的时候,苏易水来到了她的身后:“你的爱徒终于解了禁咒,你为何还是如此闷闷不乐?”
    冉冉摇了摇头:“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唏嘘感慨……”
    苏易水顺着她的视角看到了那山下河道里的莲花灯,登时明白她在感慨什么。
    “药老仙与你也是旧识,当时他还觉得你在修为上与他的弟弟一般不思上进。”
    冉冉无所谓地一笑:“做人做仙,不过是活得长与短的差别,何必太过执着?那盾天大能倒是修成了正果,可是最后不也了无生趣地坐化了吗?”
    她这般无所谓的样子,像极了二十年前的沐清歌。以前的西山一直是放羊一派。她这个当师父的与其说是带领徒儿们修仙,倒不如说是领着一群孩子游戏人间。虽然他们也个个练成了本事,但是大抵都跟成仙无关,不过成全了各自的兴趣罢了。不然的话,依着沐清歌的修为本事,哪里会有三大门派在那耀武扬威?
    苏易水当初恨极了沐清歌,也是觉得她这样吊儿郎当有些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他在西山认真修炼的样子,与其他师兄弟们格格不入。
    不过那日看到了那药老仙,他的言行着实将苏易水恶心到了。一时间他竟然觉得那龙岛上的女神君与自己当初被始乱终弃的母亲有几分肖似,所以他才忍不住出言嘲讽了药老仙。在他看来男人可以不爱,但不可以如此爱得权衡利弊。无事的时候风花雪月,事到临头,却将许诺过的爱人抛甩到了一旁,偶尔再翻检出来悼念自己曾经的深情,这样人他真是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到了。
    可惜人世间,这样的人往往是多数。那个皇帝苏域也是如此,不知怎么的,竟然又念起了周飞花的好,千方百计想要让她回宫。
    第二天天色刚亮的时候,山下的官兵突然纷纷撤退,据说是上峰的命令,让他们不必再围山。
    而这时,山洞里的人也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一个个拄着粗壮的树枝做拐杖,互相搀扶着走下山来。
    当那些人回村的时候,一早就有人飞奔着通知了村里人。亲人都是泪眼婆娑出来相迎,可是那些曾经引着官兵去围堵他们的人却一个个紧闭着自家院门。
    看来这村子以后的邻里关系须得时间来慢慢修补呢。
    王遂枝并没有走,安排好自己的伙计,还有那几个孩子后,明确表示要在薛冉冉的左右服侍,以尽孝道。
    不过在苏易水明确表示西山米面金贵,不养闲人之后,薛冉冉只能委婉表示如今西山的掌门人不是她,她也在别人的屋檐下讨生活,不好再带着徒儿了。
    王遂枝却表示:“师父,您如何能在苏易水的屋檐下受委屈?那西山的屋舍修建多时,想必如今也破旧得不堪住用了,徒儿为您另选山址,再重新修山立宗就是了!那西山,不回也罢!”
    反正那个冒牌货沐冉舞先前也是这般打算,所以王遂枝早早就张罗着这件事,不光选好了一处秀美的山,还将整座山都买了下来,早就开始大兴土木了。有个富甲天下的徒儿就是豪气,王遂枝表示若是恩师不满意,不愿意屈就了那个沐冉舞的眼光,他还可以再另外买山给师父修行之用。
    这话听得丘喜儿和高仓他们连连吸着冷气,脸上一片艳羡之色。
    只是苏易水的脸色略略难看了些,一双厉眼全程如刀子般射向王财神爷。他甚至传音入密给了薛冉冉,告诉她想要另立山头,便可以让王遂枝先给他自己修一座坟穴了!
    冉冉看他那眼神不像开玩笑,为了爱徒王遂枝的小命,她只能在中间和稀泥,表示西山风水旺她,她已经住惯了那里。
    王遂枝点头表示明白,又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金算盘劈里啪啦地拨动一会后,便开始给苏易水的西山作价,然后表示愿意以十倍的高价买下西山,让苏易水另外挪一挪山头。
    当然最后还是薛冉冉死命抱住了苏易水的腰,这才避免了曾经的师兄弟同室操戈,血溅当场。
    总之最后王遂枝那商人的三寸不烂之舌也算用到了极致,一番争执的结果就是,王遂枝终于如愿重上西山,得以侍奉自己的恩师。
    而在王遂枝的口里,冉冉也得知了那个梵天教更多的秘密。
    据王遂枝所说,当初利用孩童作为炉鼎为沐冉舞补气的邪术似乎就是那些梵天教的人教给她的法门。而且这梵天教的势力似乎也在不断壮大,沐清歌曾经略带得意地告诉他说,这梵天教的壮大,她功不可没,以后什么名门正派都将在梵天教的统治之下。像她这种复兴有功的元老,以后得到的好处无穷,一旦复活教圣,那么她和她的徒儿们便不必再苦苦修真,可以径直越过天劫之苦,早早升仙。
    当时王遂枝听了这样画大饼的话后,其实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妥,可是眼看那假货与梵天教如胶似漆,他做徒弟的也不好说什么。可是现在想来,这不就是邪魔歪道吗?不必历经天劫的,只有邪神,可是却不在上中下仙班之列,只能算是能力强大的魔王。
    苏易水听了后,问道:“她说的那个教圣是谁?”
    冉冉是看过《梵天教志》的,她在那两册书里倒是看过相关的描述,能被称为教圣的,自然是第一代魔子,那个化为金头骨的人魔王!难道梵天教要复活的,就是那个金头骨?
    冉冉一时又想到了那个被抽干的青龙。难道那人背后的目的,就是用青龙血复活那个金头骨吗?
    她又想到了自己可以转生的那棵转生树,便问苏易水还记不记得他是如何得此树的转生法门的。
    可是苏易水全然不记得这一关节了。
    至于那个周飞花,在消失了三天三夜后,便回到了穷奇村。
    冉冉问她皇帝找她是不是想要旧情复炽。可是周飞花却冷笑道:“能做上帝王之座的人,怎么可能像你我一般拘泥情爱?原来是我父亲的旧部们不好驾驭,皇帝不得不重新启用我父亲,于是想要修补君臣情谊,便想招我回宫……在他的眼里,我终究不过是一枚还有些利用价值的棋子。”
    冉冉听了问道:“那你呢?可答应了他?”
    周飞花摇了摇头:“父亲已经秘密给我送信,帝王之心如海,如今他梳理不好那些将军们,自然是对父亲优待有加。但是以后一旦兔死狗烹,我父亲恐怕是第一个拿来祭奠的。不过为了稳住了皇帝,我还得入宫周旋几日。就此回来与你诀别,还望你珍重。”
    冉冉不懂得大齐朝中的那些暗斗,不过周飞花似乎与周道将军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她也不便多言,两人在江边珍重话别后,便要各奔东西了。
    不过周飞花在临走之前倒是特别叮嘱了冉冉:“各地魔物频生愈加催发了皇帝对于修真一派的重视,皇帝如今跟赤门关系甚密,只怕赤门要成为异人馆之后,又一个皇帝的助力爪牙,你们西山如今事事冲在三大门派的前面,以后凡事要格外小心啊!”
    冉冉点点头,也叮嘱周飞花:“你也要小心,苏域的心思深不可测,这样的人如伴虎狼,凡事要以保命要紧。安顿好了老将军后,你也赶紧走人。”
    周飞花点了点头道:“以前的静妃已死,我这次入宫是以护卫的身份入内,苏域最近总是噩梦连连,据说是中了梦魇,所以他也是以我父亲要挟我入宫继续为他舞剑消除梦魇。等他梦魇消散了,大约也就不会缠着我了。”
    冉冉觉得周飞花的这个估计有些乐观,所以递给周飞花几张灵符:“这些符文可以驱使飞鸟送信,如果你在京城有不测,一定要早早给我送信。”
    周飞花笑着点了点头,同时也忍不住抱住冉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你也要好好的,多爱自己一些。前世的你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总是一个人扛,神仙也抵不住。如今西山的宗主是苏易水,天塌了也是他这个大个子扛,若是见风头不对,你要机灵些,懂得脚底抹油。你可知二十年前,我听闻你死了时,有多么的心碎……”
    冉冉不记得同周飞花二十年前的友谊是怎样的,如今她和周飞花的年龄相距甚大,却依旧可以一见如故。
    友情真是是很玄妙的东西,就算隔了两世,依旧可以接续得上。
    两个人在江边聊了大半夜,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别。
    等他们离开了穷奇村时,各地的魔物似乎消减了不少。似乎有人在放出了魔物,搅乱天下之后,又一夜之间消弭大半,恢复了风平浪静。
    不过酒老仙说之前出现了太多的魔物,阴阳两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普通人会以为天下慢慢趋于太平,可是凡是有高深修为者,都会感知到天地阴阳似乎微微发生了改变,也许在不久之后会有些大事发生。
    不过对于刚刚回到西山的王遂枝来说,已经是灭世临头,愤懑难平了!
    苏易水这个西山宗主是怎么当的?当年西山的宫宇多么精美华丽,怎么现在破败成了这样?
    听羽童说,这还是她最近找工匠修缮了一番后的样子呢!而且他曾经的恩师,现在的薛冉冉住的地方居然不是西山最好的那处房子,只是住在弟子所居住的宅院里。虽然那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屋内的摆设也都是年轻小姑娘喜欢的式样。可是王遂枝却觉得处处透着寒酸与小家子气,实在不是不堪居住。
    这西山来了财神爷,就连饭桌上寻常的鱼肉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东海深鱼、燕窝炖汤、就连吃的虾蛄,个头都有小孩手臂那么大。害得西山几个土包子徒弟每次上桌前,都要看着菜色问上一问,不然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食材。
    而且随后的几天,又有许多沐清歌以前的弟子们纷纷前来,他们都是以前错认了师父的,听闻了风声弄清了原委之后,便一个个前来,哭着扑倒在西山下,乞求恩师的原谅。
    薛冉冉没有什么不可原谅他们的,但是很难如他们所愿,将他们重新收回到西山上来。毕竟现在的西山宗主是苏易水,他最近特别喜静,之前收的那些弟子们都被他轰撵到了山下,更不会让薛冉冉接她前世的徒儿们上山了。
    不过冉冉问他为何让师弟们下山时,他当然不会照实说,看着那些年轻的弟子围在正当花季的师姐冉冉身边时,那种青春洋溢的气息让他感觉不舒服。所以他只是一派深沉道:“修真,除了练气,当见世面,开阔视野,长久居于山上,只能养出鼠目寸光之辈,让他们下山历练一番,才可更好地修真为道。”
    如此冠冕堂皇的解释,果然让人肃然起敬。冉冉想起他当初也是带着初入西山的弟子们去望乡关历练,的确是开阔了眼界,以后的修行也是一日千里。所以送着那些哭丧脸的师弟们下山的时候,她这个当师姐的也是满心的激励,许了他们少年可期。
    美丽又亲切的师姐一番柔声安慰,让这些被师父冷脸赶下山的少年郎君们再次感受到了师门的温暖,一个个抖索精神,背着行囊下山历练去了,立志再回西山时,必定是全新的自己。
    至于苏易水阻止西山旧日的徒弟们上山的理由就更加冠冕堂皇了。
    “他们离开西山已有二十年,各自都有自己的营生。况且有些曾与沐冉舞为伍,人心叵测,不得不防。你若要跟他们相认倒是无妨,可实在不宜全都招到山上来……还有那个王遂枝,虽然他富可敌国,可也不必将排场摆到西山来,我西山的财力也不逊他,不缺他那些金银。”
    说了这么多,恐怕只有那最后一句是发自肺腑了。不过薛冉冉记得羽童曾经说过,苏易水不喜奢靡,所以他反感王遂枝,还真有可能是生活习惯的不相容。
    于是冉冉便私下偷偷叮嘱王遂枝,要节俭花销,以后不可再往山上,特别是她的院子里搬运名贵的食材,还有家具摆件了。
    王遂枝听得却泪眼婆娑:“恩师重生这么久,就是过着这般寄人篱下的生活?可恨我一无所知,竟不能维护师父周全。那个苏易水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明明知道您是他的恩师,居然自己摆起了宗主的架势……师父,您还是跟我走,另立山头开山立派吧!”
    这中年男人的眼泪,其实比芳龄少女泪眼婆娑的楚楚可怜更让人难以招架,更何况那王遂枝一哭,便是悲从中来,略略有些收不住。
    冉冉不知该如何哄好老爱徒,只能冲着不远处,半隐在花丛小楼窗子里的苏易水拼命地使眼色。他都偷听半天了,如今也该现身替自己解一解围了。
    可是那个拉着冷脸的男人,却冷哼一声,头也不会地走了。
    冉冉心里不由得有些生气,甚至觉得开山立派单过的主意似乎也不错,最起码不用看某人的冷脸了。
    不过一会的功夫,羽童却飞快地赶来,毫不客气地用肩膀挤走悲意正浓的王遂枝,对冉冉说道:“主人已经将你的父母,还有曾先生接回到西山上了,今晚主人要给他们接风,你帮我拟写个菜单子,选些老人家爱吃的菜品出来。”
    被羽童这么风风火火的一说,倒是解了冉冉的围困。而且她没想到,最近总是嫌弃山上人太多的苏易水居然会将自己父母接来。这下子真是颇有些惊喜了。
    而王遂枝也止住了悲意,赶着去跟十四师弟曾易叙一叙旧。当初他还纳闷老十四怎么助纣为虐,帮衬着苏易水呢。现在想来,他是一早就知情,默默守护着真正的师父。
    不过巧莲夫妇和曾易,是到了晚上时才到了西山。之前羽童那么赶着来报信,想必是苏易水叫她前来,替她解一解围困的。所以跟爹娘吃了团圆饭后,冉冉特意洗好了瓜果去冰莲池边找苏易水。
    以前他喜欢在晚上时,看着满池散发着幽光的冰莲抚琴。可如今失忆的苏易水不甚喜欢抚琴,只喜欢在池边点一盏灯看树。
    今日月色美甚,冉冉捏了一只切好的甜瓜送入苏易水的口中,然后她看了看放置在亭子里有些落了灰尘的抚琴,一时手痒,便坐在了琴边,掏出手帕擦拭了灰尘,又给琴弦上油之后,试着素手调琴,弹起简单些的曲子。
    以前苏易水曾经教她弹过,也算是堪堪入门,所以曲调虽然稚嫩些,也勉强能入耳去。
    苏易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慢慢抬头看向冉冉。
    前世的沐清歌是个调琴高手,一手琴声堪比天籁,这也使得他非常厌恶古琴,不甚喜欢。而亭子里的那一把正是当年沐清歌留下的爱物。听羽童说,他这二十年来最大的爱好便是弹奏那把古琴,甚至造诣颇高,自己也是有些匪夷所思。
    今日看到冉冉弹琴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竟然不再反感那把琴低沉悠扬的声音了。
    冉冉试着弹了半曲,不过有一处音调总也弹不好,于是抬头冲着苏易水说道:“师父,这里该如何弹奏?”
    苏易水本想说自己不喜弹琴,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坐到了冉冉的身后,伸出长臂围住她,将手指放置到了琴弦上。
    看来身体的记忆有时候比脑子管用多了。苏易水甚至来不及多想,手指已经自动划过琴弦弹出了悠扬的曲子。而他弹奏的,正是沐清歌当年最爱的“渔樵山水”。
    这曲子难度颇大,他却弹奏得丝毫不费气力,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这二十年来究竟在古琴上花费了多大的功夫?难怪这二十年来,他的修为毫无长进,原来他竟然不知不觉跟这小妖女的前世一样,不务正业得很……
    可是当看到冉冉一脸欣喜地转头看着他,仿佛沉浸在了雅乐里时,苏易水一时又想到,这类玩物丧志的享乐玩意,偶尔弄弄,其实也不错……

【第 89 章】佳偶生怨

    就在悠扬的琴声溢满山间时,  王遂枝和曾易两个师兄弟也在一侧的楼阁上对饮叙旧。
    越过重叠的树丛和那一处水潭,二人可以看到那莲池边二人相视弹琴的样子。
    王遂枝杯子里的酒抖得满手都是,又惊又怒道:“无耻之徒!他……他怎么敢对师父如此!”
    曾易用断掉的手掌夹住酒壶替师兄斟了一杯,倒是语气平淡道:“师兄,  喝酒。”
    王遂枝将酒杯重重摔在了桌面上:“如此不堪,  你看了不气?”
    曾易摇了摇头,  淡淡道:“我若不知他俩前尘也许会跟你一样生气,可是师父当年为了替苏易水改天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觉得只是因为一份师徒之情吗?”
    王遂枝被问得一愣,曾易又开口道:“我们自诩是恩师的好徒儿,当年恩师被打得魂飞魄散时,  也只有苏易水这个逆徒,为了恩师舍了自己的修为,为她换得一线生机。若是从这点看,我们愧为恩师的弟子啊!”
    王遂枝被说得老脸微微一红,这时曾易看着那抚琴男人正低头凝视着微微甜笑的女子,  眼神是那么专注,他不由得微微叹息道:“所以恩师这辈子只需要开心快乐就好,  我们这些做徒儿的莫要替她指手画脚了。”
    王遂枝听了却还不甘心,  只是摇头叹气道:“我是担心这个苏易水如今失去了关于师父的记忆,又变成初入师门时混不吝的样子,若是他一时想岔,对师父不利如何是好?”
    曾易其实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带着师父偷偷离开。
    不过现在看来,  这点担心似乎有些多余,苏易水虽然失去了记忆,  可是对师父的爱护却没有半点折扣。两个人的缘分并非一道洗魂符就能扯断的,所以眼下曾易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而这二人的如胶似漆,也被巧莲和木匠夫妇看在眼里。他俩虽然出身乡野,可也不是傻子。以前他们是没上西山来,看不到师徒的日常,现在却警觉了这师徒二人是不是……太过黏腻些了?
    夫妻俩可不会像曾易那般只想任其自然发展。女儿年纪小,被这般俊帅的仙长迷住,也有情可原。毕竟是小姑娘,见识少。可是那位仙长是何意思?可不能看着他们的女儿年少好欺,就不负责任啊!
    于是夫妻俩私下里一盘算,决定跟苏仙长开诚布公好好聊一聊女儿的姻缘问题。
    在问仙长之前,夫妻俩也是先将女儿叫来,问她的意思。
    冉冉觉得她跟苏易水的情况太复杂,说给养父母听,只会徒增他们的烦恼,所以只能打马虎眼道:“娘,你和爹爹想多了,我跟师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巧莲一瞪眼:“不是哪样,我可亲眼见你跟那苏易水在池边拉着手散步,苏易水还替你捡起头顶的树叶子,哪有师徒是这样的?”
    冉冉听了巧莲原来只是看到这些,倒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娘看到了什么……这不是很正常吗?师父对其他的徒儿也这般和蔼……娘,我得练功去了。”
    冉冉不想多说,只说自己要去后山练功,一溜烟地跑了。
    可巧莲却觉得女儿话头不对,女儿听了她的话,竟然长出一口气,难道两个人私下里还有更要不得的事情?
    她觉得女儿真是年少糊涂,被人占了便宜而不自知。于是夫妻俩干脆径直将苏易水堵在了书斋里,先是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闲话后,夫妻二人对视,鼓了鼓勇气,一本正经地对苏易水说,他们要带女儿下山。
    苏易水原本让夫妻俩来西山,是因为冉冉一直担忧着养父母的安危,毕竟魔物横行,他们俩一直离群索居,不甚安全。可没想到这夫妻俩竟然不领情,突然要带走薛冉冉。苏易水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
    笑话!他们是冉冉的养父母就可以如此自作主张?那薛冉冉这条命还是他给的呢,细论起来,他才是冉冉的再生父母,哪里轮得到这对乡野夫妇做主?
    巧莲也猜到了苏易水不肯轻易放手,所以立刻谈起条件:“仙长,我这几日也看到了,您对小女实在照顾得太周到……只是姑娘大了,您也得避嫌才对。退一万步讲,您若真是喜欢小女,想要喜结连理也不是不可。可是我家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若是你有意,也得先找媒人提亲,然后看看我们家的意思啊!”
    苏易水此时再回味这夫妻俩方才的话,起初以为是闲话,现在听起来就句句别有深意了。
    比如巧莲问他除了西山,别处可还有铺子物产,是在摸家底。
    木匠问他今年贵庚,夜里起夜几次,可否有尿频腰肾不足之症,是担心他年老体弱给不了他们女儿幸福。
    另外巧莲还特别关心他先前可曾有过婚配,是担心冉冉一不小心便屈居人后成了妾。
    这夫妻俩是全都打听明白了之后,才开口给他们的养女谋取婚事的,也算是为女儿细细打算,精明到家了,
    “她投拜西山,是我的徒弟,所求的也是长生不老,与你们说的这些不甚相干。”苏易水冷冷回绝道。
    巧莲发现这位苏道长似乎比以前对他们冷淡了许多,难不成是觉得凭着花言巧语将他们那单纯的女儿骗在手里就有恃无恐了?想到这,巧莲的彪悍劲儿再次翻涌了上来,说话也不甚客气了:“苏仙长,您原也不是我们心里的佳婿人选,冉冉现在正当妙龄,芳华年龄找个年岁相当的才最合适。而您……虽则长得神仙做派,看起来年轻,到底年岁太大。我们女儿道行浅薄,恐怕也不能如您这般神仙不老,所以您若是无意,也要跟我女儿讲清楚些,我们夫妇虽然家底不如您,但也不是要出卖女儿给人家做妾室过活的人家。明日我们便将女儿领下山,不敢劳烦您教导了!”
    这完全是乡野村妇的派头,亲事不成,居然暗讽他年老体衰?依着苏易水的脾气,是要立刻起身走人的。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话到了嘴边居然就变了味道:“……是冉冉让你们来提亲的?”
    巧莲想了想,觉得要显出一家三口心齐些,于是道:“冉冉当然是这个意思,她从小就喜欢看别家娶亲,现在年岁正好,自然也想名正言顺地做个拜堂正娶的娘子!”
    原来是薛冉冉耐不住性子,求着她爹娘来跟他提亲了――苏易水心里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舒服了许多。她虽然口口声声说不留恋西山,可是私下里不也是一颗恨嫁之心?
    其实在此之前,他从来无意迎娶同修的道侣。当初他跟温红扇的定亲也是为了满足母亲让他成亲的心愿,后来婚事被搅黄了,他的心里也没有什么惋惜,此后也不曾想在自己的身边增添什么累赘。
    薛冉冉如此想要急切的嫁给他,倒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小丫头眼里的爱慕之意不容错辨,应该是喜欢着他……考虑到她现在还算乖巧,不像前世那般叫人生厌,而且他俩到底是有些肌肤之亲了,考虑到周全她的名声,与她成礼一场……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她本性顽劣,虽然今世改好了许多,但是无人看管的话,本性萌发,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有许多事情,做师父的也不好管。比如说跟俊帅的师弟没完没了地聊天,跟不相熟的男子微笑,一言不合便要打包袱离开西山等等,这些臭毛病若是嫁给了他的话,便都可以改一改了。
    这么想来,娶了她的好处也颇多。
    反正他娶不娶道侣都无所谓,空留这个位置也无用,姑且娶了她,以后管起她来也名正言顺。
    一时间,苏易水快速权衡利弊,最后终于开口道:“不知二老可是要我找媒人提亲?不知我的师兄曾易可否?他与你们二位也相处过一段时间,相信你们也信得过他做媒担保。”
    巧莲现在最担心的是女儿的清白不在,被这该死的苏仙长拿捏了短处。所以今日来谈判时,她的声调虽然很大,也颇有些外强中干。
    她方才嘲讽这苏易水年老体衰,可是人家的样貌看起来也不过十九岁的样子,长得又是玉树临风,浓眉俊鼻的,连她这般年岁了,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而且苏易水的财力竟然如此雄厚,光是在京城就有五六家的铺面,别处的产业也无数,着实是个隐世富豪。
    自己的女儿美则美矣,但也不过是穷苦的乡野小丫头,配苏易水这样有本事的仙长,着实有些高攀。若不是担忧女儿不懂事,早早跟他关系过密,巧莲就算贴了三副生猪皮,都不好意思厚脸皮来逼亲的。
    她也万万没想到苏易水竟然如此爽快地松口,痛快答应了找媒人提亲的事情。当下夫妻二人真的是长出了一口气,各自瘫坐在了圈椅上。待巧莲缓过这口气来,再看苏易水时,已经是看自家女婿的眼神来,如此佳婿真是哪哪都称心如意呢!
    苏易水甚至大手一挥,当场写了聘书给夫妻做为凭证。至于三书六聘,以后一样都不会缺少。
    就此谈妥了之后,夫妻二人便喜滋滋地去找女儿。
    冉冉正在莲池练习养气,纤细的足尖轻点莲蓬,若蜻蜓点水,在池上润养生息。
    可听娘亲在池边喜滋滋地说,他们已经跟苏仙长谈妥了提亲的事宜时,冉冉的气息一沉,扑通一声掉入了水池中。
    她从莲池钻出来时,头顶着绿蓬蓬的荷叶,抹了抹湿哒哒的脸,失声叫道:“娘,你们在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苏易水了?”
    巧莲还以为女儿年纪小脸皮薄害羞呢,依旧喜滋滋道:“人家苏仙长可是一口答应,不光请了曾先生保媒,还当场写了生辰八字,还有求女的聘书给我们,可不是儿戏啊!”
    冉冉当然知道下了聘书不是儿戏。可是苏易水能这般做……不都是巧莲夫妇施了压力的缘故吗?
    她一时跟喜形于色的爹娘说不清楚,只能回去换了干爽的衣服硬着头皮跑去问苏易水是怎么想的,为何会贸然答应巧莲夫妇的要求。
    苏易水正在丹房配药,看冉冉过来时,只瞟了她一眼后便继续配药。
    “我爹娘不知我们复杂的情况,他们说的话,你也不必全入了心,我会给他们好好解释,你那聘书也不必作数。”
    苏易水听了这话,慢慢放下手里的药瓶子,抬头道:“你的年岁的确不小了,既然生了嫁人的心思,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我既然亲吻了你,自然要对你负责。他们是你的养父母,我现在是你的师父,都是你的长辈,商谈你的婚事合情合理,既然已经说定,为何不必作数?”
    冉冉圆瞪着眼睛,差点被苏易水的逻辑给绕进去。
    许是她瞪眼的样子有些可爱,苏易水面无表情地用药瓶子碰了碰她的鼻子:“虽然修真之人不拘小节,可你我之间到底有些肌肤之亲,你爹娘让我娶你也合情合理。”
    冉冉大部分时候都是很迁就她这个任性的师父。不过在这种姻缘事情上,她却有着执拗的信念:“婚配当是男女两情相悦,许以彼此的天长地久,可是你全然忘了过往,只记得我前世的不好,只怕就算现在对我生出那么一丝丝的好感,也不过是日久相处的情分而已,我不想你如此将就。你都说了修真之人寿命照比凡人要长上许多,若是以后我们后悔了,是该和离,还是杀了彼此证道?我不想与你成为怨侣……我会撕了那聘书,以后我爹娘也不会再与你说那些糊涂之言了!”
    说完这些,冉冉便转身想走,却被苏易水一把扯住了胳膊:“你是说你并不心悦我,以前对我的种种亲昵都是逢场作戏?”
    问这话时,苏易水眉宇间带着嗔怒,想到她都重生一回,居然还如此游戏人间!若不喜欢他,为何可以与他谈笑抚琴、亲昵相处?
    冉冉真是动用丹田真气,才憋住一口老血:“哪里是我不心悦你,是你不心悦我!若你真的喜欢我,为何一直记不得我?”
    说完冉冉便难过地跑了出去。酒老仙说过,情若至深,那洗魂符自解。可是苏易水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她们的前尘,便只能说明,他虽然有几分喜欢她薛冉冉,可是这份爱意并没有如爱沐清歌一般深切。若是这般,何必强求那一纸婚书?冉冉不希望跟苏易水结成一对怨侣,所以还是不结为好。
    可是她如此一跑了之,却独留下了苏易水为之气结。
    他原本要娶亲的想法并不甚强烈,只是觉得自己到底亲吻过了薛冉冉,她如今也是个身家清白的小姑娘,他的父母要来按头让他负责,他身为男儿也不好推脱。而且不管是他的徒儿,还是他以后的妻子,都是要跟他修习的,除了那一纸婚书外,其他并无什么改变。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死丫头居然拿他没有恢复记忆当了原罪。难道像酒老仙说的那般,还要为她死一次才算?若是那样的话,她在修真界的名号也就此可以定下,干脆就叫“望门寡”好了!
    苏易水原本对这婚事也是抱持可有可无的心思。却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如此一来,他反而有些执拗上了。
    她不想嫁给他,还想嫁给谁?他可不许她再祸害别人!
    那一纸聘书最后还是没有撕毁。苏易水先一步找到了巧莲夫妇,只说冉冉还小,玩心有些重,若是她提出婚约不算数,便先随了她的意思,但那聘书于他来说,一直有效,等冉冉想通了再说,还请夫妻俩保存好了。若是冉冉将来要嫁给别人……也不是不可,但是也要先跟他解了聘书再说。
    苏易水如此宽容而大度的表现,再次赢得了巧莲夫妇的好感。
    随后冉冉果真如苏仙长所言,不懂事地非要闹着解除婚约。巧莲夫妻也是从小宠溺孩子的,原先她们逼婚,是担忧女儿身为女孩家吃亏。可现在是女儿不想嫁,那就另当别论了,虽然那苏仙长的确是人中龙凤,有本事有模样,但到底是年岁大了,也不知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总要等女儿想明白了,才安心嫁人。
    事后冉冉小心翼翼地跟苏易水说,她爹娘不肯给她聘书,不过他不必担心,她绝对不会拿那聘书作怪。
    苏易水淡淡瞟了她一眼:“那聘书一式两份,你爹娘可都摁手印画押了。你若反悔要嫁给别人,也得将那男人领到我的面前,让我过过眼再说!”
    说这话时,苏易水的音量不大,可冉冉总是觉得这话里酝酿着腾腾杀意,大有来一个,杀成一双之势。
    冉冉小心翼翼地问:“过过眼之后呢?”
    苏易水没想到她居然还真往下接茬,难不成还真有个她想领到他面前的狗男人?于是他忍不住冷飕飕地看向了她:“薛冉冉,你可以将他领来试试。”
    苏易水甚少这般连名带姓地唤她,冉冉当然能听出这话语里包裹的霹雳炸雷。她心里忍不住一甜,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道:“除了你,我不想嫁给别人……”
    听了这话,苏易水满腹的怒气忍不住一缓,同时心里暗骂:不想嫁又撩拨他,真是前世积习未改。若他现在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岂不是被她玩弄得心思上下颠飞,全然失了魂魄?由此可见,自己在二十年前着了她的道儿,也有情可原,到底是那时的妖女功力深厚,算计了年少无知的他……
    他正这么想着,冉冉又低声道:“我希望你记起来,并不是希望你为我去死。你若真这么般,我岂能独活?可是我总是希望你能清楚知道,你为何娶我,而我也知为何嫁你,如此才不会成为一对怨偶。”
    苏易水却觉得冉冉的想法太天真幼稚,不过他总算舒缓了僵硬的腰杆,任着冉冉靠在他的肩膀上道:“你太小,却不知世间的怨偶大多是有过浓情蜜意,最后才相守成怨的。所以成为怨偶往往并非一开始没有想清楚,而是敌不过时间罢了。”
    冉冉听了眨巴着眼,低低道:“所以,我们修真之人若是结成仙侣,岂不是要面对无尽的时间,大抵都是要结怨的?”
    苏易水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若像你爹担忧的那般,腰酸肾虚,夜里起夜太多,多半是会生怨的。”
    嗯……
    冉冉眨巴眨巴眼睛,她虽然是个天资出众的女子,可是真的没有听懂师父一本正经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苏易水见她似乎不懂,于是干脆附耳过去,在她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只见冉冉白净的脸登时炸出了两朵飞霞,目瞪口呆地看了苏易水后,然后扑棱棱站起来,气得踹了前世的逆徒一脚,便飞奔了出去。
    她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苏易水那么一本正经的男人居然会说出如此不正经的话来。
    只是那一夜,薛冉冉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后来她好不容易睡着时,竟然梦见自己身穿一身红衣,盖着红盖头,由着男人牵引入了红绸喜烛的喜房里去。
    接下来梦中蜡烛熄灭以后的事情,冉冉简直脸红心跳地不敢回想,只是那梦又累又长,还有人在她耳边低语:“我若不卖些力气,你生怨了该怎么办?”
    等到早晨醒来时,冉冉拱了拱被子,还闭着眼偷偷回想了那么一下下。
    结果丘喜儿催她起来吃早饭,待她从窗户口看见冉冉红扑扑的脸蛋时,还笑嘻嘻地开着玩笑道:“小师妹,怎么还赖床,难道是春色入梦了?”
    冉冉一个枕头飞甩了过去,同时一阵莫名心慌――她表现得如此明显?一会被苏易水看出来,可如何是好?

【第 90 章】李代桃僵

    冉冉的担忧显然多虑了。清晨吃饭的时候, 苏易水已经被未来的准岳父母包围夹抄了。
    现在巧莲帮着做饭,正好有便利,给未来女婿做的都是大补之物。这大清早就给苏易水独独炖了一锅山药白术羊肉粥,配粥的是葱炒大段的海参, 都是对男子大有裨益之物。
    高仓想夹起来吃时, 巧莲还拦着道:“你年轻火力壮, 又没有成亲,不用吃这个,补多了,会流鼻血的!”
    这话一说完,众人齐望向了苏易水,又看向了薛冉冉。
    薛冉冉谁也不看,将海碗扣在了脸上拼命往嘴里扒拉粥,待吃完后迫不及待地早早离桌而去。等寻了机会她一定要跟娘亲说,可不能这么丢人了,苏易水肾的好坏与她何干?如此急切, 岂不是引人误会?
    不过跟她有话说的,还有羽童。她自从知道了冉冉就是前世的沐清歌之后, 每次看着这小丫头的眼神就变得分外复杂。
    她对于前世的沐清歌偏见颇多, 对现在的薛冉冉又甚是喜爱,一时喜欢与厌恶交织,让她对冉冉有些无所适从。最后只能尽量避免说话,免了彼此尴尬。
    可是主人如今在那薛家夫妇的逼迫下,竟然已经签了聘书, 当她在厨房帮厨听了这消息时,也是目瞪口呆。如此这么一盘算, 羽童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似金,总要跟薛冉冉聊得透些,才好将主人交付给她。
    所以她郑重地将冉冉拉到了竹林里,凝眉冷目地问她,对主人可有戏弄之情?
    冉冉揉着头穴,叹了一口气道:“你的主人就算中了洗魂符,心眼也似莲蓬。倒是我爹娘为人实在,行事又是庄户人家的朴实直来直去,因为误会了我和师父而贸贸然去提亲。你放心,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我是不会嫁给苏易水的……”
    羽童急急打断了她的话:“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要谴责你的意思。二十年前我还年幼,看事情难免会偏颇些,所以以前不经意说了关于你的坏话,还请你海涵。”
    羽童不傻,经过这么多的波折也更加了解了二十年前沐清歌的为人。如果当时自己年岁大些,说不定跟周飞花一样,欣赏着沐清歌。而现在她总算想明白了主人二十年来的郁郁寡欢,如果两个人能结成佳偶,便了结了主人的夙愿,就此功德圆满了。
    另外她也有私心,在这想跟冉冉说一说:“以前我与哥哥一直守着主人,除了主仆之情谊外,还因为主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可是如果他能有你为伴,便不再是孤单一人,我也可以彻底放下心来,向主人请辞了。”
    原来自从上次她在山下的孩儿和情郎被人要挟之后,羽童的心境就发生了许多改变。得道成仙固然让人艳羡,可是如果能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渐渐成长,甚至慢慢变老,也是神仙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
    羽童对自己的儿子和情郎满怀愧疚,所以早就歇了修仙的心思,想着寻找机会下山与情郎完成迟迟未至的婚礼。而现在,冉冉要嫁给主人的事情,显然就是个合适的契机。所以羽童这次找薛冉冉,有点类似娘亲改嫁,临行托孤。
    另外羽童还没有跟苏易水提起,她有些担心主人和哥哥的反映,若是他们不同意的话,就算她心里对山下那对父子有再多的不舍,也不好独自离开了。
    不过冉冉却觉得这是好事,羽童的儿子还小,不到七岁,正是需要娘亲的时候,她一口应承下来,帮着羽童跟苏易水提一提,免得她在主人面前抹不开脸面,不好开口。
    当冉冉跟苏易水提起这事情的时候,苏易水却一本正经道:“她走了,谁来照顾我?”
    冉冉正在替他研墨,不过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如此虎狼之词来:“所以,你就是因为缺少人照顾,就要阻止人家一家三口团聚?”
    苏易水一边誊写着药单,一边继续无动于衷道:“她是因为你会嫁给我,所以才放心离去的。若你不嫁,她能放心?”
    冉冉眨巴了下眼睛,她听明白了,好家伙,原来阻止羽童一家子幸福的罪魁祸首竟然成了她自己?这个扣黑锅的本事,应该不是她前世教给这个逆徒的。冉冉研墨的手顿住了,歪头看着苏易水俊帅的侧脸:“你……这是逼婚吗?”
    苏易水冷笑地抖了抖写好的单子:“我又不是你们村里娶不到婆娘的无赖汉子,你爱嫁不嫁。”
    他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凝眉微微撇嘴的样子,分明是在跟人置气。
    冉冉噗嗤一声笑开了,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眼珠道:“那你同意羽童下山,我再慎重考虑考虑我们俩成亲的事情?”
    这次苏易水冷哼了一声后,便不再言语,冉冉也抄起小楷毛笔誊抄起药单子。
    这次西山的敌人是久久不曾见世的梵天教,这等魔教邪魔歪道太多,不得不防,这几日西山的丹炉一直生火,赶制一批丹药出来。而这师徒二人正在摘抄药方,好分发给其他人。
    可是写了一会,苏易水突然又开口道:“要考虑多久?”
    冉冉正抄得晕头涨脑,所以疑惑地“啊”了一声,等看到苏易水恶狠狠瞪过来时,她突然醒悟到他在继续着方才的对话。
    这要如何回答?她也不知自己要考虑多久啊,结果回答得太迟疑,显然又招惹了大魔子的不痛快。人家冷着脸,起身挥动翩然长袖,就这么冷飕飕地走出了书房。
    冉冉喊他,他也不回头,真的是比孩子还要任性。
    冉冉原本以为他会迁怒羽童。可没想到羽童后来却喜滋滋地跑来,告诉她师父已经同意了让她下山,甚至她成礼的嫁妆也一并由着西山来出。
    羽臣听闻妹妹嫁人,昂扬的汉子竟然失声而哭,只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其实也亏欠了妹妹太多,以至于她这么大了才开始嫁人。
    这一哭,便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惹得苏易水最后说:“要不……你也下山跟着你妹妹过活,娶妻生子去吧。”
    羽臣扑通就跪下了:“主人,我这辈子都要守在您的身边!就是你撵我,我也不走!”
    说完之后,又是另一种失声痛哭,俨然是忠犬要被抛弃了的呜咽惶恐。
    羽童嫁人到底是喜事一桩,让西山众人紧绷了许多的神经也可以稍微松懈那么一下了。
    冉冉还带着师兄弟们亲自下山为羽童采买嫁妆还有喜被一类必须要准备的东西。
    不过当他们返回西山的时候,却从山路旁窜出个血葫芦。众人以为又出了什么魔物流窜到了西山,登时唬得纷纷往后跳。可是冉冉却看清楚了,这人……不正是空山派的温纯慧长老吗?
    她是空山在温红扇之后,掌握门派大事的长老。当初冉冉在高坎得回被盗的马时,曾经跟这位温纯慧打过交道,觉得这位长老与开元真人之流并不一样,为人也还算秉正。
    此时她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显然是九死一生。
    冉冉开口问道:“温仙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如此狼狈?”
    此时温纯慧刚刚喝了一口丘喜儿递来的水,然后抹了抹脸上的鲜血,颤音说道:“三大门派几近覆灭,精英弟子一个都不剩了,报应……难道这是报应?”
    当年围剿沐清歌时,她也在场。还记得那个满身火红的女子伫立山顶,眼看着围剿她的三大门派,朗声说道:“我沐清歌无愧天地,尽心解救苍生,只是诸位中有人蓄意蒙蔽真相,不辨是非,我虽无畏生死,却怕诸位此后当受今日被愚昧之苦,到时候,恐怕天下正道倾巢覆灭,不复存焉!”
    那时,沐清歌字字句句,言辞凿凿。可是急着剿灭魔女的众人,谁都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没想到她这类似诅咒之言,竟然在二十多年之后,慢慢逐一应验。
    此时温纯慧看着沐清歌转生的薛冉冉,悔恨交加,一口气眼看都要接续不上来了。冉冉连忙塞给她一颗安魂丸,总算是暂时稳定了她的心脉。
    不过冉冉并没有让人将她抬到山上去。因为听温纯慧说,她此前曾经与梵天教经历了一场恶斗。梵天教那么邪门,谁也不敢保证温纯慧有没有中招,身上有没有什么邪物。所以冉冉觉得还是暂时将她安置在山下的茅草屋里,比较稳妥些。
    等苏易水他们过来时,温纯慧也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她之前的遭遇。
    原来就在各地的魔物盛行的时候,三大门派之人又起了重振旗鼓之心,毕竟之前的几次正邪交战,三大门派不断损兵折将,名声岌岌可危。所以他们三大门派一商量,由着开元真人牵头,决定趁着剿灭魔物之际,重振山门声望,顺便再招收一批可造之才,延续山门香火。
    原本这般设想也是不错,那些魔物虽然厉害一些,可都是阴界之物,古籍上都有记载。若是小心防备,也无什么可怕之处。万一打不过,逃跑起来,也比与魔教将军对垒要来得从容一些。
    抱持着这般打算,三大门派的清剿旗帜高高挂起,一路也算是高调。
    可是当他们三大门派汇聚起来,准备擒拿在蟒山为恶的九头怪蟒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九头怪蟒因为在当地吃人,身形变得硕大,在山林里无所遁形,原本很容易找到。
    当时开元真人有意让他的九华派拔得头筹,所以在砍伤了那蛇的尾巴之后,觉得十拿九稳,便将当地的府衙州县的官员找来,在山下摆了看台,请官员欣赏他们这些正道降魔伏妖的英姿。同时还买了许多鞭炮,雇了铜锣鼓手,准备屠杀了怪蟒抬下来时,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做足了天下英雄的气势。
    这些都是开元真人的主意。他也听闻了西山降服水魔的事情了。明明是提振名声的好事,却让西山几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做得一团糟。明明都已经降服了水魔,将它们交给当地的官兵接受庆功表彰便好了。结果西山那帮子蠢货,竟然因为要解救几个魔化的村民,硬生生地将官府得罪了遍!最后好像当地的百姓们也怨声载道,私下里埋怨着西山将那些中邪之人放下来,也不知以后他们会不会再次魔化。
    开元真人也算是从西山的“蠢笨”里充分地吸取教训,绝对不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便做足了表面功课。
    可是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开元真人和其他两大门派的人也没有想到,意外就这么发生了。那条原本已经要束手就擒的大蛇,居然如吸了仙丹雨露一般,突然身体暴涨,犹如冲天巨龙,当场吞噬掉了好几个三大门派的弟子,吸取了他们的修为之后,那九头怪蟒背后甚至生出了纤薄而巨大的翼翅,整条巨蟒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当时开元真人就知道,自己偷鸡不成,要反蚀一把米,当即也不顾山下被他扯来看戏的那些官员们,便要自己借着土遁逃跑。
    他被斗得狼狈,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时候,魏纠领着赤门之人及时赶到。
    魏纠现在与苏域合作愉快,跟三大门派的心思一样,也是趁此机会打算做一做正道的行当,为赤门扬名,顺便吞并三大门派。所以就在开元真人他们搞砸了屠蟒大场面之后,魏纠犹如神兵从天而降,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手法将大蛇的九个脑袋全都剁了下来。
    开原真人命人准备的那几挂鞭炮,连同喧天锣鼓也全成了为赤门魏尊长庆功的余兴了。
    三大门派的懊丧自不必说,原本是准备露脸的,没想到露的全是腚。
    不过开元真人的脸皮一向够厚,自居乃是他们三大门派打下了基础,才让赤门最后临门一脚摘桃,跟那魏纠皮笑肉不笑地互相扯皮。
    寻常的蛇类,也可以称得上全身是宝,这九头怪蛇的全身上下,更是有修真炼药的材料。开元真人不想魏纠独占,所以在那磨牙讨要东西,妄图分一杯羹。
    温纯慧是要脸的,跟怪蟒搏斗原本就败得狼狈,怎么好意思留下来分东西?所以她也没等魏纠出言嘲讽,便领着自己的弟子准备早早离场。也正是因为她领着弟子早走了那么几步,堪堪逃过了之后一场离奇劫难。
    就在那三大门派的人跟赤门争执不下,准备瓜分那大蟒的时候,那九个被砍掉的蟒头突然炸裂,迸溅出蓝色的血浆,顷刻间便将离蛇很近的几个人紧紧包裹成一个个血泡。里面的人死命挣扎,就见血泡一会凹下,一会突起,片刻后纷纷破裂开来,里面的人爬了出来。只是奇怪的是,每个血泡里爬出来的都是两个人,而且两个人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
    温纯慧当时离得远,看到这一幕时,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战栗起来了。
    而从血泡里走出来的那些一模一样的“双胞胎”都很惊讶,对望了一眼,大叫一声妖魔,纷纷出手向对面的自己袭去。
    温纯慧被突然出现的变故惊呆了。每个血泡里出现的两人不但容貌相同,声音一样,就连功法,甚至身上的兵器都一模一样,让人完全无法分辨孰真孰假。
    几组人同时动手,兔起鹘落,打成了一锅乱粥,温纯慧只看的心乱如麻,虽然知道必有不妥,却完全不知道该帮谁。
    过了一阵,几组人陆续分出了胜负,被击重伤者身体彭的一声化为蓝色血雾,被风一吹,淡淡散去。而赤门的魏纠更是被对面的“自己”打落,翻身掉到了深谷里去。
    那个存活下来的开元真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环顾了一圈,拱手向魏纠和其他门派之人开口道:“想不到怪蟒如此阴险,居然变形,好在变化出的异类功力不深,反倒被我等击杀!”
    其他门派的胜利者也纷纷附和,仿佛鹦鹉学舌一般道:“想不到怪蟒如此阴险,居然变形,好在变化出的异类功力不深,反倒被我等击杀!”
    说完这话时,那些人齐齐望向了不远处的温纯慧,眼神怪异极了。
    开元真人冲着她笑着道:“温长老,只差你一个了……”
    温纯慧带领身后的弟子谨慎后退几步,正想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几个人竟然拎起仅剩的一个蛇头朝她扔甩过来。
    温纯慧仗着自己身手敏捷堪堪避开,可是她旁边的几个弟子却中了招,也被蓝色的血泡包裹,待血泡挣裂,走出一模一样的人来,又是一阵自相残杀。而最后剩下的人,脸上挂着和开元真人一模一样,诡异的笑容……
    那一刻,温纯慧长老突然想起关于这九头怪蟒的传说,传言怪蟒之血可分裂人身,恶者可取而代之。也就是说,现在冲着她笑的人,早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些人了!
    刚想通了这一点,温纯慧便遭到了那些诡笑之人的围堵合杀。
    就在她身受重伤,难以招架的时候,只觉得脚下一沉,掉落下山崖,随即被大掌堵嘴,身上被贴了灵符。
    她转头看去,原来早前掉落下山崖的魏纠正挂在半山腰的树杈身上,他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又给她贴了酒老仙的隐身符,这才造成跌落万丈深渊的假象。
    温纯慧眼睁睁看着,崖顶那一张张脸森然望着山崖下。
    就在这时,山下的锣鼓声渐近,那些山下的官员连同官兵村民上山来迎接凯旋的仙长们了。于是那些鬼东西,就这般顺理成章,顶着三大门派和赤门的名头,下山去了。若不是魏纠和温纯慧侥幸存活下来,这一场调包完全神不知鬼不觉。
    待那些人抬着巨蟒散去之后,两个人终于从半山腰爬将上来。
    魏纠苦熬了半辈子,眼看着终于要出头,却被人给冒名顶替,心里的窝火就别提了。不过他的脑子里还算清醒,叮嘱温纯慧千万别再回空山派了,而是去西山将三大门派的情形说给苏易水和薛冉冉。如今能保护她的,也就只有西山的那伙子人了。而魏纠则转身前往皇宫,找苏域说明情况,想办法去了。
    两个人分手前,还远远看到了山下的情形。
    魏纠当时为了独显神功,让屠九鸢和大部分教众等在了山下。而此时,那屠九鸢正半跪在假魏纠的身前听令呢。那个假魏纠甚至轻薄地用手指勾着屠九鸢的下巴。看得魏纠真是眼眶欲裂。可他知道那个假货完全复制了他的修为,而他自己身负重伤,现在贸然出去,只会肉包子打狗。
    就此,他和纯慧各自行动,分别找寻救兵。
    听了温纯慧讲述的这些离奇故事,西山的几个徒弟听得是面面相觑。
    丘喜儿也急得抓耳道:“这……可就难办了。就算是真假美猴王在照妖镜前也难分真假。若真像你说得那般,真货假货相似得宛如同生双胞胎,那该如何分辨。更何况,你推测大部分的门派中人已经遇害,只怕你说了,也无人肯信。”
    苏易水和薛冉冉也相视一望。尤其是薛冉冉,不禁有些唏嘘。自己刚被苏易水收徒的时候,三大门派还蒸蒸日上,宛如日上中天。可惜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最近三大门派屡受打击,现在更是主要人物都被掉了包,照此下去怕是不久之后就要灭派了,也难怪温纯慧会如此恍惚痛苦。
    苏易水虽然不言,心中却明白,这三大门派不得不救。这些怪蟒变幻出的异类彻底掌控住三大门派之后,必然不会放过西山。当今之计,只有趁他们还未知道事情败露,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抢先解决掉他们。
    不过……苏易水一向多疑:眼前的这个温纯慧是真还是假呢?
    薛冉冉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其实她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而检验的法子其实不甚难,只是不知道她的想法是否可行。

2025-04-29

狂上加狂:仙台有树 81 - 85


【第 81 章】逆徒难弃

    沈阔大笑道:“我当然是沈阔啊, 若这身份是假的,如何瞒得过苏易水那等人精?他想要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冉冉盯着他道:“你跟梵天教有何渊源?”
    沈阔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你竟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冉冉其实不过是试着诈一下,没想到这沈阔竟然痛快承认了。
    她之前曾问过酒老仙,将他从翠微山掳走的人所用的邪招, 看上去像被灭教甚久的梵天教。而梵天教在此后总是会时不时出现, 此魔教的渊源跟人魔王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个沈阔如此处心积虑夺得头骨, 叫人不能不疑心他与梵天教之间的联系。
    此地距离西山甚远,早就出了村镇,此处偏僻,连过路人都没有,沈阔觉得自己既然被冉冉觉察倒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索性撕破了脸掳人。就算薛冉冉不开口, 沈阔也打算再往前走一走,便要下手了。如今被她识破,也不过依着原计划进行。
    “我的确是沈阔,可也是梵天教的护法长老。薛冉冉……不对,我应该叫你沐清歌, 我梵天教的复兴大业也须得你一份,怎么样?西山既然不要你, 你跟我走如何?”
    他家道中落, 在魏纠的打压下不见天日,若不是机缘巧合入了梵天教,恐怕早就被魏纠派出的门人猎杀。如今唯有复兴梵天教,他才能杀回赤焰山,杀了那魏纠报仇雪恨。
    薛冉冉失笑了:“没想到西山人才辈出, 竟然还有个失传魔教的长老。你大言不惭,让我跟你走, 却不知要我何用?”
    沈阔挥手画出了一道诡异的紫光符式,邪笑着道:“梵天教的复兴大业里,你和苏易水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看来你也不会乖乖就范,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这个做师弟的多有冒犯了!”
    他所用的招式压根不是西山所授,符式压制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子血海腥风的邪煞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冉冉运气调动短剑想要击破他的符式时,却发现那紫色的灵光似乎无法击破,犹如密不透风的大网一般朝她袭来。而被它笼罩其中时,她浑身的灵力似乎也被压制住了。那几柄短剑全都失了掌控,纷纷掉落在地。
    沈阔也看出冉冉没有余力提防,不由得笑意更深。他原本一直想先拿捏了苏易水,再来弄这个薛冉冉。可没想到二人别扭了一路,回到西山后,苏易水竟然将薛冉冉除名轰撵下山。看来他对自己昔日的恩师一刻都不能忍了。
    沈阔原本不想轻举妄动,直到看到薛冉冉院落的转生树都被连根拔起,看来二人毫无回旋余地了。如此天赐良机,当然得好好把握。
    现在,沈阔不愿再浪费时间,所以祭出的是失传甚久的弑神符式。依着薛冉冉现在的功力,她是无法招架这种上古邪阵符式的,只要压制住冉冉,不消片刻她就会失去神志,浑身绵软地束手就擒……
    沈阔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扛人走了。很快冉冉就栽倒在地,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冷风袭来,他来不及回头,连忙侧身躲闪。饶是他反应迅速,身体的灵盾还是被击破了。一支利剑已经直直扎在了他的后背,沈阔只能堪堪避开心脏要害,却也只能生受了这一剑。
    待他回头的时候,便看见了操控那利剑之人也快速朝他袭来。那满脸肃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西山闭关的苏易水。
    沈阔的功力远比他在西山表现出来的要高许多。若是不中这一剑,这些日子来,灵力不断流逝的苏易水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就在这时,原本倒地的冉冉也突然跃起,显然她方才的虚弱是用来迷惑住他的。
    有什么比即将击倒猎物的成就感更能麻痹人的?可恨这二人配合默契十足,沈阔一时大意让苏易水占了先机,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易水的手搭在了他的后心处,开始肆无忌惮地吸取他的灵力。
    现在苏易水丹田空荡得很,饿急眼的人,遇到这等美食岂能轻易松口?沈阔心里一惊,照着这样迅猛之势,他很快会被苏易水吸干的。所以他再顾不得薛冉冉,只抽出宝剑回身去刺苏易水。
    可惜苏易水早就有准备,伸手便将酒老仙所绘制的定身符贴在了沈阔的额头上。
    酒老仙的人虽然不着调,但是符还是很灵光的。沈阔不但身中一剑,还被灵符定住,一时也没有别的伎俩了。
    苏易水这时快步走过去捏起冉冉的手腕切脉,问她:“怎么样,没事儿吧?”
    冉冉摇了摇头,然后道:“你快些问他,梵天教如此算计我们,究竟要做什么?”
    苏易水点了点头,起身掏出了真言符贴在了沈阔的身上。
    沈阔自知落入了圈套,虽然被困,可一直神情泰然,只冷笑着盯看着设计他的一对男女。可是当看到苏易水给他贴了真言符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冒出了绝望的惊恐。
    “师父,我错了,求求你莫要问我。我已经起了魂誓,有些事情若是说出的话,将魂魄焚毁永世不得超生!”沈阔深知真言符的厉害,惊恐之下突然哭求道。
    可是苏易水不为所动,冷声道:“那人魔王的头骨现在何处?你的幕后主使又是谁?准备抓了冉冉做什么?”
    贴上真言符后,无论心里多么不情愿,还是会对别人的提问如实回答。所以就算沈阔再怎么不愿,他也不能不张嘴说道:“那头骨被沐冉舞的随从拿走,送往东南永生之海,而我梵天教众全都听命于……”
    说到这时,被定在原处的沈阔突然两眼圆瞪,身体自燃,冒出了火苗……
    他似乎自知难逃一死,发出凄厉的笑声:“梵天现世,扭转乾坤,助神复辟,虽死亦……生!”
    顷刻的功夫,沈阔已经化为枯黑的尸体,焦黑的身子被风一吹便散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看来他方才的话也是真话,有人给他设下了致命的封口令,就算想要吐露出幕后的真凶,也会立刻被烧得连渣都不剩。
    冉冉有些扼腕:“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那个梵天教究竟是从何处冒出的?”
    当初,她在溪水发现那鞋子的蹊跷时,便传音入密,告知了当时跟她几天没有说话的苏易水。于是两个人定下了计策,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这个沈阔到底要做什么。
    冉冉原本下山是为了兵分两路,她假装下山,再隐在暗处追踪沈阔和同党。却不曾想,这个沈阔追撵下山来,执意要送自己,所以冉冉干脆将计就计,答允了他,二人结伴同行。
    可是当冉冉察觉他更改了路线,走到了偏僻的地方,若是再往前走,他与同党汇合,自己恐怕难以应对,便突然袭击,道破了沈阔的真面目。
    现在沈阔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下,唯一的线索便又要中断了。
    “你明明知道他有问题,却还跟他走?难道不要命了?”苏易水替冉冉把脉调息之后,便板着脸问道。
    冉冉也没有想到沈阔隐藏的实力竟然这么厉害,他自称是梵天教的一个长老。而且沐冉舞身边那两个实力不俗之人,也貌似梵天教的教众。看来这个死灰复燃的梵天教实力果然不容小觑,恐怕天下正道合在一处,都不是这魔教的对手!
    不过当初她跟苏易水定下计策的时候,只是说自己借口回家探亲,根本没有被逐出西山这一节。冉冉觉得苏易水是假戏真做,借着蒙蔽沈阔,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既然他现在不是她的师父了,这般爹爹般口吻的申斥便不相宜了。
    “我自然是感知到你追踪过来了,才跟他摊了底牌的……既然西山的内奸已经顺利挖出,沈阔已死,已经不需要我暗中照应。我在书房里说的话虽然是找借口,却也有一半是真言。我想就此回去找爹娘,看看他们。”
    冉冉一边说话,一边从苏易水的大掌里抽回她的手腕子。
    苏易水眼看着那小手跟滑不溜丢的鱼儿一般,须臾间缩了回去,表情更加冷峻道:“我知你说的是真心话,不过眼下你也是梵天教的目标,这么贸然去找寻你的爹娘,只怕会让他们沾染无畏的风险……”
    冉冉也知道这一点,她想了想道:“我自会想办法的,苏先生,还请你快些回去吧。”
    苏易水这次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子:“怎么,我将你除名,你不高兴了?”
    冉冉故作轻快道:“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就此你我没有关系,你也落得轻松……”
    苏易水拉着长音道:“你虽然不是我的徒弟了,可是我还是你的弟子,你我当年可并没有解除师徒关系。身为你的徒儿,怎么可以让病弱师父流落江湖?”
    “啊?你当年不是……叛逃师门了吗?”冉冉半张着嘴,她听二师叔很自豪地讲起过这段。
    苏易水算是领教了这丫头一旦恩断义绝时,转身便不认人的薄情德行了。他当初说除名,其实是带着些许戏弄,就是想看看小丫头猝不及防的错愕表情。没想到这女人重生一回,还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德行!
    所以他顿了顿,淡淡道:“羽童说了,我当年虽出走,可你并未从西山将我除名,最后还让我当了西山的宗主。师徒的名分还在,你我甩不得干系!”
    冉冉眨巴眨巴眼睛,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有爬到苏易水头顶的一天。也就是说,她可以做他的师父喽?
    她忍不住笑道:“你这话当真?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当看到冉冉脸上终于绽放出孩童般狡黠的笑容,苏易水的心里顿觉一松。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见不得她脸上那种看淡生死的漠然。那白嫩嫩的脸蛋上,还是挂着笑才好看,就是臭丫头有些蹬鼻子上脸,听了他这话后,居然眼光一转,拖着长音道:“水儿……去,给为师打些清水来!”
    混账东西,居然这般故意叫着他最不爱听的“水儿”。
    苏易水英俊的脸上也慢慢呈现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师父,你可曾听说过,这世间还有逆徒这个词?不巧了,在下我正是那种忤逆不孝的徒弟!”
    冉冉如今真的是领教了前世沐清歌的操劳。一不小心收了个逆徒,真的很容易英年早逝!如今薛冉冉虽然挂起了苏易水师父的名头,却毫无当师父的威风。
    他们从密林里出来后,并没有急着回转西山,来到小镇里吃饭的时候,冉冉看到了小馆子里有生腌的大飞蟹,满膏满黄,便馋得想吃。可苏易水却板脸不让,直说她现在体虚,若吃坏了肠胃便要糟糕了。
    若说以前的苏易水像慈父一般宠溺着她,总像要补偿一般,尽量可着她的心意来。现在的苏易水就是前世的讨债鬼,脸臭不说,还要处处跟冉冉唱反调。
    若是别的,冉冉还能忍。可在吃上,冉冉跟酒鬼老仙一般执着。他不让她吃,冉冉真的生气了,再次客气地表示要跟他就此分道扬镳。师徒情浅,不必勉强,大不了她补一下手续,就此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苏易水冷哼道:“想要一拍两散,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你打赢了我,再想着断绝之徒之情吧!”
    也就是说这师徒的狗屁情谊,竟然比夫妻和离都难!关键还没有可以控诉的衙门口,当真是让人无语。
    冉冉微微垮了脸,使劲用筷子戳着米饭。苏易水便冷冷地看着她,不知心里可有辖制师父出了一口恶气的惬意……
    他们暂居客店,晚上的时候,苏易水却拎了一个小砂罐敲她的房门。
    原来苏易水嫌弃那小铺子不干净,做蟹的人手缝里似乎有脏东西。所以他又折返回去,亲自买来了活蟹,花了银子叫那厨子给他独做一份。
    花钱的都是大爷,苏易水银子给的到位,那厨子便老老实实地洗手,剪指甲,刷指甲缝,再刷蟹冲洗,准备食材,干干净净做了这么一砂罐。
    不过苏易水的脸色还是很臭,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有些鬼使神差,活见鬼了。可是待看到冉冉爱如珍宝地捧着那罐子,他的脸色才稍稍好些。
    待到了第二天早上,蟹子腌入了味道,斩开之后,澄黄的蟹膏铺在热腾腾的米饭上,再淋上一勺腌蟹的汤汁,吃上一口甭提有多鲜美了。
    苏易水原本不相信羽童说过,自己曾经纵容着这丫头,领着她走遍京城长街挨家去吃。可现在,看着这丫头吃得满足,眼睛晶亮的样子,他当时真说不定会鬼迷心窍带着她到处吃喝游走。
    等一只足斤的大蟹下肚,冉冉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自己的逆徒笑。他虽然硬冷,可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的师父。于是她忙不迭往苏易水的碗里放着剥好的蟹腿,还有蟹膏。
    “师父,趁着米饭热吃,若怕寒气大可以淋些姜汁。”
    苏易水慢慢接过碗:“怎么又叫我师父?不是不打算认我,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冉冉舀了一勺,递送到了苏易水的嘴边,跟哄孩子似的道:“我年龄这么小,如何能做你的师父?就算被你逐出了西山,还是叫你师父习惯些……”
    她拿年龄说事儿,苏易水的俊脸又微微臭了些,拉着长音道:“我很老吗?”
    冉冉连忙摆手:“不老,不老!吃了这口蟹更能温补容颜!”
    苏易水冷哼了一声,终于就着冉冉的手,将这一口蟹吃到了嘴里。
    算起来,这也是冉冉被揭露前世的身份后,两个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独处吃饭。苏易水暂时也不想提起两人前世的种种恩怨。他本来口欲就不甚强,所以吃了几口后,还亲自给冉冉剥了一只,让她一次吃个够。
    这种生腌的东西,偶尔放肆一下就可以了,若是总吃,岂不是要伤身?
    她这一世倒是没有了收集貌美男子的癖好,可是贪吃的程度犹胜从前,也不知是不是之前魂飞魄散时,留下的执念。
    待吃完了饭后,两个人总算可以商量接下来的事情,苏易水说道:“西山的山顶被我刻意留存了气息,若是西山还有内奸,当以为我还在山顶闭关,趁此机会,我们要先寻到沐冉舞,探知那头骨的下落,若是知道了梵天教的老巢,也可以不再被动了。”
    那沐冉舞的行踪也不似以前那么招摇了。不过若有心想要探查也能探查得到,据说她朝着淮南一带前行,看着是要往海上去的。
    这倒是跟冉冉之前的心愿相类,都是朝着南边走。苏易水想起冉冉说想要好好游历山河,如今倒是可以顺便好好的玩上一阵。
    在无关重要的小事上,苏易水不介意顺一顺薛冉冉,而且现在有不知名的敌人隐匿在暗处,二人也不好使用真气泄露行踪。于是他们俩甚至都没有使用遁术,雇佣了一艘船只顺着江水一路南下。
    至于那棵转生树,居然被苏易水用法力封印在了一颗琉璃珠子里。那珠子里铺的一层浅土据说是当年大禹的父亲鲧治水留下的息壤。若是见风,息壤会绵延数里添堵河道,珍贵的很。羸弱的小树便被载种在了息壤之上,然后封印了转生树的小珠子被圈上了一条银链子,挂在了冉冉的脖子上。
    用苏易水的话讲,这转生树本也不是凡树,只是被耽搁在了红尘里终将损耗掉自己最后一点灵气。他苦思了许久,终于想到这个法子,将转生树载在息壤上,看看能不能缓解冉冉的虚弱之症。
    冉冉戴上了这特制的项链后,随后的几天里,脸色也改善了不少,白皙的皮肤上总算恢复了桃花瓣一般的粉红。
    于是白日里,苏易水陪着她游山玩水,到了月亮清辉铺洒江面时,她又陪着苏易水打坐修行,吸收日月之精华。
    也许是因为苏易水当初分给了她一半结丹的缘故,二人对坐打坐时,丹田萦绕的真气相通,如此吐纳循环,胜过一人修行数倍。
    以前苏易水似乎忌惮冉冉的身体太过羸弱,在筑基修炼上,讲求的是循序渐进,一步步引导她升堂入室。可是现在不知名的大敌临近,苏易水只希望冉冉变得再强些,最起码能够自保,所以严苛刁难的程度更胜从前。
    冉冉虽然有着不寻常的慧根,在修真上远超同龄人甚多,可是距离苏易水揠苗助长般的严苛要求,还是相去甚远。
    比如今日,苏易水领着她修习天雷渡的口诀,要求真气能在瞬间贯穿经脉,同时祭出暴击。
    冉冉贯穿经脉没有问题,可是祭出暴击,却需要动用艮申之力。这个艮申之力,冉冉一直不得要领。苏易水只说是舌根动诀,配合丹田催动。可冉冉一边催动真气,一边默默在嘴里晃动小舌还是不得要领。
    这天雷渡乃是苏易水自创的独门绝学,就像他当初让高仓他们担水修习的真气大法一般,都是另辟蹊径,颇为高深晦涩的。这类招数,往往入门那一关最难,一旦冲破便可畅通无阻,一日千里。这也是苏易水当初年级轻轻却超越其他门派众位大能的关隘。而现在冉冉就是卡在了入门这一步上。
    他们二人现在修炼的法门类似宗门里的双修,所以二人对面盘腿而坐,挨得很近。当冉冉闭眼说话的时候,月光清冽,洒在她素白的脸上,睫毛的颤动都被船上挂着的一点渔灯照亮,被男人清楚地看在眼里。
    “师父,哪里是艮申?我怎么找不到?”冉冉并不知苏易水专注地看她许久了,只半仰着头,微微嘟着粉唇问道。
    那精致的下巴微微翘起,看上去倒像是索吻……
    苏易水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觉得一股热气上头,突然便附身过去,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她之上。
    冉冉猛地睁大了眼睛,恍惚中还以为苏易水恢复了记忆……
    可是一场热吻作罢,她的舌根还在发麻,苏易水却面无表情地抬头对她道:“这回你知道艮申在何处了吧?”

【第 82 章】重遇故人

    冉冉没有想到,  继挑水练功大法之后,苏易水竟然又自创了这等周道入微的认穴法子。以至于她跟苏易水面对面坐着时,又被“指点”一番后,都没有反应过来,  圆瞪眼睛看着他。
    苏易水其实也很懊恼。他都不知道自己方才究竟在做什么。只是今夜月色撩人,  似乎照得人一时迷了心智。他也是灵机一动,  才说出那一句来。
    冉冉原本以为他恢复了记忆,没想到又是一场空,看着他得了便宜还板着的俊脸,不禁恼道:“西山徒弟大约个个都不认,你的舌头可够用?也要挨个给他们指导?”
    苏易水看着她嘴唇嫣红,却出言讽刺的样子,  心里又是一热,这身体也不知怎么的,全然不听脑子的,只低头垂下浓密的长睫毛,又附身指导了一下,  只是这次指导的时间又长了些,他的大掌甚至扶住了她的后脑勺。
    这次的吻异常绵密,  以至于冉冉不得不又闭上了眼才堪应对。
    待二人的唇再次分开时,  冉冉猛一推他的胸膛,凶巴巴道:“……不练了!”
    苏易水垂眸看着她,突然开口问:“你以前亲吻过人?”
    第一次亲吻时太甜美,他一时有些沉溺其中。可是第二次时才发现,这看似青涩的小姑娘竟然很会呼应他……难道,  她以前也跟别人亲吻过?想到这,一股子陌生的酸意便直冲天灵盖,  酸得苏易水有些牙根疼。
    薛冉冉推开他以后,站了起来,大声道:“对,我以前亲过一头猪!”说完她转身跳下了船,踏着江面细浪朝着江岸而去。
    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她都没跟他计较为何频频亲吻女弟子的罪状呢!若是以前,苏易水因为两世情难以自制,还好解释。可是现在,他明明不记得前尘,却还要亲吻她,又是那副坦然模样,就很气人了!
    再想到他的桃花不断,前有温红扇,后有沐清歌,总不能个个都是被他男色迷惑吧?大约他就是个情场老手,修真界里的风流种子。
    冉冉一时想到,难道他面前坐着的是丘喜儿,或者是别的女弟子,他也会如此吗?如此这么想,便越想越气,但凡她修为高些,都要重振宗主威风,替西山清理下门户,惩治了这个滥情的家伙。
    就在这时,苏易水也踏浪上岸过来,立在她身后,笃定道:“这么说,我以前也亲过你?”
    她说得那么凶巴巴,苏易水自然听得出,那头猪应该就是他自己。虽然被骂了,可是苏易水却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以前有被这丫头勾引,把持不住的嫌疑,但也总好过她以前跟别的男人有些前尘往事。
    冉冉转过身来,径直问他:“若是方才是丘喜儿,或是别的女弟子,你也这般指导吗?”
    苏易水被她描述的画面略微震慑了下,只想想都不能接受,他皱眉道:“我又不是哪个笨蛋都要指导一下!”
    薛冉冉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心里的郁气一下子就消散了许多。虽然他似乎在骂自己是笨蛋,可是她的心里却有些甜滋滋的。看着冉冉低头而笑的样子,苏易水觉得小妖女这是在得意自己的魅力无边,裙下又多了个降服之臣。所以他少不得要提醒她一下:“喂,别笑得这么得意,我方才真是看不过你如此不通窍……”
    冉冉的脸微微一跨,抬眼飞快瞪了他一下后,再次跳跃回船上运气打坐。
    这等亲临其境的教学当真有效,当冉冉再次施展天雷渡的时候,艮申冲气毫无阻力,直朝着亲吻时舌根发麻处运气就好了。
    一旦入门之后,冉冉修习的速度便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了。
    不过白天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去附近的高山村镇游玩。
    这日来到巩县时,冉冉无意中瞟了一眼贴在县城门边的告示,这一看,她便忍不住“咦”了一声。
    苏易水的手里满是她方才买的零嘴纸包,听了她的质疑的声音之后,也看了一眼那告示。只见这是一份寻妻告示。大约是妻子嫌弃家贫一类的,所以撇下丈夫独自离去,而丈夫张贴告示,恳请妻子回家一类的讯息。
    “怎么?你认识这画上的女人?”
    冉冉转头小声道:“你看,这画上的女人像不像周飞花?”
    苏易水凝眉想了一会:“周飞花?我只听过她的名字,并没见过她。”
    冉冉的眉心一皱,是了,他都不记得京城里的事情了,自然也不会记得这位诈死出逃的静妃娘娘。可是周飞花的丈夫……不应该是苏域吗?难道是苏域命人写下寻妻的告示,四处追查周飞花的下落?
    若是如此,她不免替静妃娘娘捏一把汗。苏域对她如此,是要赶尽杀绝吗?
    接下来连去几个村镇,告示栏里醒目的地方都有这张寻人启事,不过苏易水却发现,这告示栏里的寻人启事越发得多了。许多都是没有画像,只是简答告知人的体貌特征,人在江边失踪,若有发现无论死活各有酬谢一类的。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有这么多人莫名失踪,而且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是修行一类,最讲求心静,不然为何有闭关静修一说?
    虽然心有疑问,不过他们这一路来白日虽然尽情游玩,晚上的功课却不能荒废。所以他们每天晚上都是歇宿船上,选个清净的江面,在夜深人静之时,盘腿而坐,互换灵犀之气。
    可是每次跟苏易水对面而坐的时候,冉冉的心若想平静下来也是件考验意志力的事情。比如现在她练气睁开眼睛时,发现苏易水在目不转睛地盯看着她,也不知道他先前看她有多久了。
    “喂,你这样子,我很难专心!”
    自从那天师父“亲口”指导之后,冉冉叫顺口的“师父”也不叫了,直接喊他“喂”。毕竟他俩的关系太复杂,她又被逐出西山,叫他师父,实在太给他的脸上贴金。如此一来,还是叫“喂”省时省力。
    苏易水却觉得她这么喊很是不礼貌。可是她万一又叫自己疏离的“苏先生”,似乎还没有这个“喂”来得自然些。
    也不知为什么他的锱铢必较在她的身上总是大打折扣,便忍着她这么无礼胡叫了。
    虽然明知道她是沐清歌的转世,但是苏易水觉得作为薛冉冉这个小姑娘,似乎比前世顺眼很多。最起码,她现在还没有学坏,身边没有那么多的男人环簇,苏易水觉得跟她很好相处。大部分时候,他甚至觉得看着她打坐吃饭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好看的东西,眼睛自然会多看些,直到听到冉冉的抗议声,他才惊觉自己又看她入了神。
    不过他向来处变不惊,被抓包了,也一副泰然模样,慢悠悠地合上眼睛。
    冉冉看着闭眼的男人,浓眉挺鼻,长长的睫毛比姑娘家的都长……还有那形状好看的嘴,都让人看了入迷,她一时也有些移不开眼睛。
    这段时日来,竟然是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让她不仅想起在海岛上时的惬意。如果时间能够静止在此刻,她这辈子会不会也了无遗憾了?
    她看得发呆,正出神地想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却突然睁眼时,一下子抓包了正在走神的她。
    “你不许我看你,却这么盯看着我,是何道理?”
    冉冉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睁开眼睛,一时有些尴尬,只能强自说道:“你长得好看,还不许人瞅?”
    苏易水莫测高深地看着她,突然开口道:“你身上有我一半的结丹,所以不许带着我的气息勾搭别的男人。”
    看来她前世好色的毛病没改,还是喜欢看好看的男人,苏易水每次想起沐清歌前世里身边前呼后拥的少年们,心里就一阵厌烦。
    那时他待沐清歌极冷,让沐清歌在他这里碰壁。可后来沐清歌又遇到了苏域,因为是他小叔的缘故,二人容貌上有了几分相似。沐清歌好像一下子转移了热情,总是与苏域巧笑嫣然,仿佛是拿苏域当了他的替代品。
    苏易水自认为不喜欢沐清歌,可是每每想到这事儿时就怄气得不行。所以看冉冉积习未改,也有喜欢盯看好看男人的习惯,苏易水觉得还是将丑话说在前头,她若敢揣着他的一半结丹去偷人……他可不能答应!
    冉冉听了这话觉得好气又好笑:“照你的话,我这辈子还不许跟人好了?”
    她说这话时,大眼晶亮,半仰着头,微微往前凑,苏易水一时心情一荡又想给她指导一下艮申穴。
    冉冉这次倒是警觉,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干嘛?不许你轻薄你的师父!”
    她不这么说还好,如此说来苏易水被气乐了,笑得更加邪气:“好啊,要不,换你来轻薄你的弟子可好,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将我堵在廊下的?”
    冉冉觉得嘴的手心似乎被他亲了一下,脸颊也绯红了。不过她倒是挺能理解前世的自己,像这种臭脾气的别扭美少年,逗一逗,看着英俊的脸蛋鼓着气儿瞪着眼……是真的挺好玩的……
    二人正自闹着,苏易水突然顿住不动,冉冉这时也警觉乐起来,因为她听到了水下传来了细微的划水声。若是鱼类的话,这撞击水波的声音未免也太大了些。
    苏易水心内警醒,立刻拉拽着冉冉腾起,跃出了水面。
    就在他们跃起时,数十个身穿鱼皮衣的人也从水里跃起,几十个尖钩直直朝着船上的二人袭来。而且这些人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出妖异的蓝光。
    冉冉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人并非穿着鱼皮衣,而是如望乡河的那个魔化的女人一样,身上长满了尖利的鱼鳞,他们伸出的尖钩实则是他们的手爪。
    数十个魔化的敌人同时朝着他们袭来,一时间河水荡漾,小船差一点就倾覆了。
    记得当初一个魔化的女人,就让冉冉和师兄弟们手忙脚乱了,现在数十个袭来,更是棘手。
    可是冉冉现在已经不是在望乡河边时的小菜鸡了。她刚刚练成的天雷渡也有了练手的道场,只轻松运气,便将来袭的水魔轻松震退。
    只是从江底爬上来的这种水魔越来越多,竟然还有二三十个,将整个船都压翻入水了。
    苏易水也察觉形势不对,这些入魔之人有七邪化形符的加持,似乎凶猛程度更胜望乡河的女人呢。若是在水上与他们缠斗,就太吃亏了,于是他拉着冉冉的手臂准备飞遁到江岸边。
    可是刚到江边时,便感觉到一层隐形的灵盾将他们隔绝在其中,无论怎么击打,都打不开。
    设下这局的人,用心当真是阴险,虽然这些水魔不是苏易水和冉冉的对手,可是如此消耗下去的话,他们精力就要损耗大半了。毕竟这些人受了七邪化形符的驱使,完全不知疲累。
    就在这时,江水两岸突然传来刺耳的鞭炮锣鼓声,同时传来漫天耀眼的烟火。
    那些凶残异常的水魔听到了震耳的鞭炮声时,纷纷发出尖利短促的声音,急急转头跳入了江水里。
    冉冉明白了,这些水人魔居然畏惧强光和嘈杂的轰响声。一转眼的功夫,遍布满江的水魔全都消失不见了。随着他们的消失,笼罩在江上的灵盾也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岸边火把环簇,有个骑在马背上的女人,冲着站在翻盖小船上的二人高声喝道:“你们俩居然还活着?是何处来的高人?”
    冉冉听着这女子的声音耳熟,再借着岸边的微光,一下子认出了马背上的女子,冲着她高兴地喊道:“静妃……不,周姑娘,是我,薛冉冉!”
    原来那骑坐在马背上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靠着诈死逃出冷宫的静妃娘娘周飞花。
    她当初逃离了皇宫以后,便立志要寻游四方,此后便再无她的消息,没想到前几日才看到寻找她的告示,转眼的功夫就在这里与她重逢。
    就在这时,周飞花也认出了薛冉冉和苏易水。
    待两人跃上岸边时,周飞花松一口气道:“真是上苍保佑,我先前还想着派人去西山找你们求救,没想到你们居然来了这里。”
    冉冉想起方才惊心的一幕,便问:“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出现这么多魔化的怪物?”
    周飞花叹了一口气,转身对身后的十几个老者道:“诸位里长,这两位是修真的大能,有了他们,这沿江的村镇或许有救了。”
    那些村民们也看到了他俩与那么多水魔缠斗,还能全身而退的情景,满是愁苦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抹喜色。
    说完之后,她又对冉冉他们说道:“此地临水,那些水魔积蓄了力量之后还会反扑,你们快些同我入村,到了村子里,我再同你们细讲。”
    于是苏易水和冉冉跟着周飞花来到了临江的穷奇村。
    整个村落如今仿佛进入了战时的状态,村落的外墙用荆棘编扎的栅栏围住,在栅栏之外,还有三丈宽的沟渠,里面撒了许多白石灰。
    庄稼人一般都精打细算,除非家里有读书的子弟,不然入夜绝少有人彻夜点灯。可是整个村落如今家家户户在门口高高挂着灯笼,仿佛过年一般灯火通明,却少了过节的欢乐,满村寂静,少了欢声笑语。偶尔有小儿夜啼的声音,也似乎马上被大掌掩住了,整个村落笼罩着遮掩不住的恐惧。
    周飞花依旧是一身利落男装,不过并没有盘头,而是扎了一根粗长的辫子,甩在脑后,一副干净利落的模样。她请苏易水他们入了她暂居的村社以后,让人端来酒水吃食,一边吃,一边讲起了自己这段日子来的经历。
    原来就在她死遁不久以后,各个府郡突然出现了关于她的画像,甚至一直有人在秘密的搜寻她。
    后来她才知,自己诈死的事情到底被苏域发现了。也不知皇帝是否深夜难眠,又想找人舞剑催眠,却苦于找不到衬手的,于是想起了她曾不眠不休,彻夜为他舞剑的情分,于是闲极无聊,突然调拨了大量人手找寻她的踪迹。
    周飞花已经看破了红尘,倒不觉得皇帝此番是顾念旧情,只是觉得皇帝不过是吃惯了一样,却不是自己主动撤的盘子,有些不甘罢了。所以她也不敢再去那些热闹繁华的所在,便辗转来到此处。
    这里民风淳朴,稻米香甜,村里人很少入城,就算入城,也没人去看那寻妻的告示。
    周飞花原打算暂居一段日子,便下海去扶桑转转的。
    可不曾想,就在十天前,村里不断有人在江边打鱼的时候失踪。因为那几日有大雨大浪,若出现意外也情有可原。但是随后便有人在江边发现了水怪的踪影,周飞花曾经见过从望乡关送入京城的水怪,一下子便明白此地有人刻意劫掠村民,再让他们化为水魔。
    当地的里长们虽然报官,可是那些派去的差役也都失踪不见。加之先前魔物流串,各地的驻军也是顾此失彼。像穷奇村这样的穷乡僻壤,就算排位也得靠后站站。幸而村里暂居的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周姑娘,为人甚是仗义。在江岸边持剑救下了里长的儿媳妇后,便组织了当地民兵巡视江岸,更是组织村里人挖沟,铺石灰,阻挡那些水魔入侵。
    就在三天前,那些水魔在夜里还想攻袭村子。可惜他们的身上都带着水,爬过石灰时立刻灼烧尖叫出声。而摸透了他们弱点的周飞花带人敲锣打鼓放鞭炮,吓跑了那些水魔。
    今夜周飞花照例带人在江岸巡视,结果看到了江中有点着渔灯的渔船倾覆,无数只泛蓝的眼睛在闪动,她以为有过路的客船遇险,这才赶紧又领人放鞭炮,没想到救下的竟然是苏易水和薛冉冉。
    冉冉也没料到居然能在这里遇到周飞花。她以前只知道周飞花跟沐仙师父关系甚笃,乃是一对好姐妹。可是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才是沐清歌的转生,也就是说周飞花是她前世的朋友了。所以待再看过去时,冉冉忍不住拉着周飞花的手,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她毫无前世记忆,若是贸贸然认姐妹,也没有什么旧情可续。
    不过周飞花岁显然不知道冉冉的真实身份,但是好不容易遇到个知她前尘的人,却有许多心事想说给她听。
    当天夜里,因为要商讨追查水魔的事情,冉冉和周飞花同住一屋。冉冉原本是打算盘腿坐在椅子上,打坐一晚上的,可是周飞花偏要跟她同榻而眠,说些悄悄话。
    “你坐得那么远,我同你说话都要扯嗓子喊,少修习一晚上也耽误不了你成仙。”
    冉冉其实也很爱偷懒,听了这话立刻脱了外衣上床,挨着周飞花躺下:“静妃娘娘,我在临县看到了贴着你画像的告示,不过上面却写什么盼着出逃的妻子回家,主家既往不咎一类的话……这是不是苏域在找你?”
    周飞花嘲讽地笑了一下:“什么娘娘不娘娘的?那告示就是解开了最后的遮羞布。皇宫的屋院再高大,我以前的身份再尊贵,其实不过就是个妾罢了。他碍着皇家情面不好直言,居然在告示里给了我一个在逃正妻的身份,哪日得空了,我便朝着京城的方向叩谢下隆恩就是了。”
    冉冉眨巴着眼睛,轻声道:“你说他找寻你回去作甚?”
    周飞花转了身子,看着身边女孩青春姣好的容颜,叹息道:“你还小,不懂男人有时很贱。你奉他为日辉月光时,他看你像杂草碎石。可当他发现身边少了个顺手好用的女人时,又觉得自己可以招招手,就能将人弄回来。听我父亲说,皇帝派人去他老家了几次,话里话外敲打着让我回去,他可以既往不咎,绝不会治我欺君之罪。就算我当初诈死,他也可以让我顶个静妃堂妹的名头,再重新入宫封妃……”
    冉冉听了点了点头,看着这个一脸英气,模样俊俏的静妃娘娘道:“我若是男人,也爱你这样的,也难怪狗皇帝放不下你。”

【第 83 章】生门死门

    周飞花听了噗嗤一笑,  拧着冉冉的嫩脸蛋道:“你若是男人,这张甜嘴只怕要骗得好多姑娘为你交付芳心!”
    她说起关于苏域的事情时,口吻也是一派轻松。静妃现在显然已经走出在皇宫时苦涩难言的心境。人在开阔的天地里呆久了,心也变野了,  岂会再愿意去做笼中之鸟?周飞花就算心里对苏域依旧有一份旧情,  却不愿再走回头路,  而且她的父亲已经当着上差一口咬定她已经死了,她更不会回去,再让父亲为她悬心。
    说完了她自己的糟心事情,其实周飞花更想知道冉冉的近况。
    她当初离开时,苏易水用了自己的身体封印灵泉,所以脾气暴虐异常。而现在听冉冉说,  他们已经送回了灵泉,那么苏易水应该也恢复正常了。可是他方才看到她时,竟然一脸漠然,最后还皱眉来了句:“我认识你吗?”周飞花有些愕然,觉得苏易水的脑子似乎还不怎么灵光。
    若要解释这个,  就有些说来话长了。冉冉先问静妃娘娘困不困,然后便从他们从阴界出来,  苏易水被贴了洗魂符讲起。
    周飞花先是躺着听,  然后又坐直了身子,当听到苏易水全忘了自己曾经喜欢过沐清歌时,不由得冷哼道:“我跟清歌结识的时候,他倒是的确因为苏域而跟沐清歌闹过脾气。原来那时候就对他的师父心存不轨,这是最后得不到,  就要毁灭吧?所以他才会害了沐清歌?”
    冉冉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苏易水正名,又道:“不是那样的。实在是沐清歌当初立意要给苏易水改天命,  不希望他成为天煞魔子,所以才造成了误会。”
    周飞花却不相信,冷哼道:“你怎么跟沐清歌一般,总是替他说好话?”
    嗯……这个,薛冉冉想自己若现在承认了就是沐清歌,依着周飞花的脾气,大约要架起宝剑逼到她脖子上,问她跟苏易水串通了什么阴谋吧?所以冉冉决定,这么劲爆的消息还是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说。
    不过她很好奇,自己前世跟周飞花是如何认识。提起往事,周飞花也是一阵怅然。
    “当年逆王作乱,苏域年纪尚小,在朝中独力难撑。而我父亲当时秉承中立,本不想卷入皇室内战。有一次苏域不慎泄露行踪,被人行刺,我恰好也在随行之中,那时一个红衣女子从天而降,救下了苏域,就此我俩便结识了。此后沐清歌说服了我父亲扶持苏域,而我也在军中做了战娘娘的护卫。”
    冉冉听了自言自语道:“我一直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天命,让我……让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改得彻底?
    周飞花也长叹了一口气。沐清歌当年改写的岂止是苏易水的帝王之命,更是改写了她和苏域的命运。
    她轻声道:“沐清歌当年好像曾经窥得不该给世人所看的天机。苏易水乃是与纣王相类的凶煞之相。这样的命格固然可以君临天下成为九五至尊。可是最后的下场也会孤家寡人无比凄凉。她曾说,世人以为她沽名钓誉想渡世人,可她知自己只想渡一人耳……”
    冉冉默然听着,以前她还不能理解前世自己的心情,可是现在却有些懂了。失去部分记忆的苏易水是如此孤僻冷傲,那么前世被搅合到权利争夺漩涡里的苏易水更是可以想象该是多么的偏激。当年他甘愿引灵泉上身,既想要借助灵泉之力,又不想被它彻底控制,时时忍受着灵魂撕裂的痛苦,若是无人渡他,岂不就是在无边的苦海里浮沉?
    再想到苏易水在京城宅院密室里,墙壁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都能想到他当初忍受的痛苦。
    虽然苏易水现在恨着沐清歌改了他的天命,可是冉冉若是也面临这样的抉择,她大约也会毫不犹豫地如此去做吧……
    说到往事时,周飞花倒是突然想到了沐清歌当初跟她说过的话:“不过她当初曾经没头没脑地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那阴界密匙突然落到了她和苏易水的手中,有些蹊跷……有人跟她一样,曾经窥见过天命……”
    冉冉也一下子坐了起来。低声问:“是何人,又在何处窥见天命?”
    周飞花摇了摇头:“清歌当时不愿多说,只说我若知道的太多会惹祸上身……”
    说到这时,周飞花叹了一口气:“我曾问过沐清歌,可是她却说自己不记得了。”
    冉冉拧眉道:“沐清歌?你何时看到了她?”
    周飞花道:“就在昨日,我带人去附近的镇子外搬运石灰时,在虎溪镇外偶遇了她。她带着几个徒弟去镇子里捉拿逆徒。据说她的徒弟王遂枝受了魔教的蛊惑,偷偷带走了她几名新收的弟子,所以她一路追踪来此,要惩戒逆徒。”
    冉冉的眼睛瞪圆了:“那她……找到没有?”
    周飞花说道:“应该是快要找到了吧,她跟我匆匆分别时,有侍从禀报,似乎是得到了什么线索。不过我告诉她,我就在穷奇村,她若得空应该会来寻我吧……”
    冉冉知道今晚不能睡觉了。时间紧迫,若不去救她的财神徒弟王遂枝,只怕这个乖徒儿就要被沐冉舞那个假货给迫害了。
    所以她一骨碌爬起来,赶紧去敲隔壁苏易水的窗棂。
    周飞花也跟了出来,惊疑不定道:“你要干嘛?难道是带着苏易水找沐清歌的麻烦?”
    冉冉现在也不好再隐瞒了,也不管周飞花能不能消化,只能坦诚道:“你难道从没有想过现在的沐清歌还是沐清歌吗?转生树上当初可是结了两个果子……”
    说完之后,她便扯了扯师父的衣角:“你师兄有难,要不要跟我走一趟?”
    苏易水对于他的那些师兄弟们倒也没有什么情谊。现在看着薛冉冉跟老母鸡一般维护着那些蠢货其实还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他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们此来也是要追查沐冉舞的下落,既然得了线索,自然要去探看究竟。
    不过出村的时候,苏易水伸开手臂,在村外飞转了一圈后,对周飞花道:“我在此地设了灵盾,从村口的大门可以正常进去,若是身份不明之人,万万不可让他入内,不然灵盾就不起作用了。”
    说完,这二人一前一后,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徒留下周飞花一人在夜风里凌乱,想着冉冉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据周飞花所说,她是领着村民采买白石灰时,才遇到的沐冉舞,那么沐冉舞此时也应该在虎溪镇才对。
    当来到穷奇村附近的虎溪镇时,已经夜色阑珊,镇上连打更的人都没有。
    二人使用轻身术越过城墙。冉冉闭眼静听,除了周遭百姓人家里的呼噜声,还有小儿夜啼的声音外,再听不到其他可疑的声音了。这要如何去找寻?
    苏易水却说道:“你跟她同是转生树上结下的果子,只是她身上并未承担太多我的结丹气息,我也找寻不到她。唯有看你能不能寻到法门,在较近的距离感知她的存在了。”
    冉冉明白苏易水说的意思。不过现在让她感知沐冉舞,就跟要和失散多年的姐妹同心通气一般玄妙。
    不过走不了玄学,却有其他的法子。她猜得出王遂枝为何来此处。
    他的商行遍布天下,但是较为偏僻的还是南江这边的商铺子。当初他带着那些孩子匆匆离开后,一定是想到了这些孩子们的安置问题。他们还小,难以自保,即使给了他们银子,也难以为继,所以他应该是想送这些孩子来铺子里做个学徒,学些手艺将来也可养活自己。
    如此想来便有了方向,只要看着那些商铺子的牌匾,看到挂着山西王的铺子敲门打听就是。王遂枝在此地最大的买卖是家米铺子。当他们从屋檐上落地,来到挂着山西王米行的铺子时,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时,便觉得气息不对了。
    大门上挂着歇业五日的招牌。原本是卖米的铺子,却可以嗅闻到阵阵恶臭的鱼腥味,门缝里也在不断地向外淌水。
    苏易水和冉冉互相望了一下后,两人一起翻身上上了屋顶,从屋顶揭开瓦片向下望去。借着头顶倾洒的月光,他们看到铺子里的几根房柱子上似乎都绑着人,仔细看上去时,似乎有几个还是孩子。
    苏易水率先跳了下去,冉冉紧跟其后,等跳下去后,店铺里依旧寂静无声,那些人一动不动地垂着头,呈现出诡异的样子。
    待苏易水引掌点亮灵火时,冉冉才看清了那些被绑缚之人的脸,这一看,不仅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那些店铺伙计打扮的人,紧闭的脸上居然长满了深蓝色的鳞片,冉冉也认出了那几个孩子正是从沐冉舞身边逃离的孩子们,而那个身上也开始长起鳞片的长须男子,赫然正是王遂枝。
    这些人的身上都覆盖着浓密的白沫,散发出鱼腥臭味,他们脚下不断淌水,已经蔓延到了整个铺子的地面了。显然他们已经中了邪术,正在发生异变。
    冉冉连忙掏出她自己炼制的清心丹,塞入了王遂枝的口里,以掌隔空运气,催化了那颗丹药。
    王遂枝发出一声喘息,勉强半睁了眼睛,看清了薛冉冉时,短促地低喊道:“薛姑娘,快些离开这里!”
    冉冉安抚他道:“别怕,我来救你们了!”
    听了这话,王遂枝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我师父……她疯了!居然与不知什么来路的魔教勾结到了一起。他们闯入米铺后,便将我们都下咒捆了起来。师父……师父她说,背叛她的人会生不如死,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异变成水魔,成为杀人的利器……可叹我的异能能看出别人的生门与死门,却不知这镇子就是我葬身之所……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去神志了……我不愿害人,还请薛姑娘行行好,给我一番痛快些的,只是那些孩子到底是被我害了,我只能下辈子偿还了他们这条人命了!”
    冉冉又掏出了清心丹,给那些伙计还有孩子们也分吃了,然后说道:“未到最后关头,干嘛说些丧气话?这些七邪化形咒是以人之贪念为基壤的,你是个好人,要相信自己能克制住这邪咒的发散,在我们想出办法以前,你要撑住!”
    就在他们说话时,苏易水已经快速查看了整个铺子。铺子后面直通护城河,平日方便船只运粮,此时后门已经是半开着的了。之所以没有人在这里看守,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在米铺大门上挂了歇业的牌子。到时候店铺里的人异化完成,这些异化的人必定会被邪符驱使,跳入河内供人差遣。
    待余下的人醒来后,也都被自己现在的样子吓得连连惨叫。
    王遂枝脑筋灵光,生怕引来左邻右舍,便让他们噤声不要喊了。苏易水已经运功从河里引水冲洗掉他们身上覆盖的黏腻白沫,待放下他们以后,就看到了他们后背上被人用利针沾着朱砂点刺上了一道道怪异的符文。看来这些就是他们产生异化的原因。
    不过解符的事情,可不是冉冉和苏易水拿手的事情,看来此事还要找酒老仙来帮忙。
    等人都救下来了,冉冉便打算先将他们安置在穷奇村外的山洞里。
    那些村民这些日子来已经被水魔吓破了胆子。若是再看遇到他们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只怕会一窝蜂冲上去,乱棍将他们打死。
    不知是不是沐冉舞恨极了王遂枝背叛,不曾将他立刻杀掉,而是用了这种阴损的招式磋磨人。
    冉冉想到现在陪着沐冉舞的那些人,看起来就是梵天教的人。也许是他们急着制造大量水魔扩充自己的实力,所以才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想到当初在江上遇到的那些水魔,不过是些失踪的渔民,显然数量不够,再算上这米铺子里的几个人,也算不得太多。若是这样的话,沐冉舞会不会继续炮制米铺这样的封闭之所,给更多的人下咒呢?
    冉冉思索着如果她是沐冉舞的话,还会祸害哪个地方的人。
    想到这她不禁心中一颤,她想到了穷奇村满满一村子的人、
    那村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处偏僻,若一旦封村,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发生异变的话,恐怕一时也不会有人觉察到。
    苏易水也想到了这一点,沉思了一下,淡淡道:“我不该给村子留门。不知你的那位旧日闺蜜有没有听进去你的话?”
    若是她信了沐冉舞的花言巧语,给她敞开了村门的话,只怕整个村子的人都要遭殃了。
    其实就在苏易水和薛冉冉离开村子不久,沐冉舞已经带着人连夜赶到了穷奇村。
    整个村子因为防备水魔,晚上都会有人轮值。不过那看守之人跟周飞花去运过石灰,认得沐冉舞。听到她来拜访,也毫不怀疑,立刻就要开村门,搭木板子让人进来。
    沐冉舞悠哉立在村门口,略显鄙夷的看了看那铺满石灰的沟渠,又不动声色的打量周遭的地形。
    就像薛冉冉意料的那样,她也很满意此处偏僻的地形。就算整个村子的人发生异变,暂时也与外界联系不上。
    以沐清歌与周飞花的交情,她想要取得周飞花的信任,简直易如反掌。虽然她也可以直接打入村中,但若不能费吹灰之力就制服这些渔民们,那岂不是更轻松?
    这般想着,沐冉舞微笑着准备踏步进村。
    可是没想到那栅门只开了一条缝,立刻被一只手给按合上了。原来周飞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村口,可是她却阻止了轮值的村民开门,只是抬眼隔着栅栏上下打量着门外的女子,并没有久别重逢的欢愉感。
    沐冉舞觉得周飞花躲在这个穷乡僻壤,应该听不到赤焰山上她的真面目被揭穿的风声,所以放心地微微笑道:“在镇子外见你时,来不及跟你说话,如今得空,我便来这穷奇村找你了,怎么?不请我进村坐坐吗?”
    周飞花这时开口道:“我当时听你向我打听有没有见到王遂枝的下落,还说他叛出师门,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现在可被你找到?”
    沐冉舞眼底掠过一抹不耐烦,复又微笑道:“自然是找寻到了,这等背叛师门的逆徒若不惩治,岂不是给其他徒弟一个坏榜样?”
    周飞花道:“王遂枝为人势利,贪图银子,当年他在樊爻大战前曾经贪墨了军饷的事情,便可知他的人品,这样的逆徒,你不会轻拿轻放吧?”
    沐冉舞知道王遂枝当年好像曾经贪墨过军饷,与周飞虎的父亲结下梁子,所以便顺着周飞花的话茬,叹了一口气:“我知他不成器,如今他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自有法子治他……飞花,你还要跟我隔着沟渠说多久,可不可以移开栅门让我进去?”
    周飞花的脸上显出一抹晦暗难明的表情,最后抱拳冷冷道:“天色已晚,村子定下了夜不开村门的规矩,我一个外来客不好破例,还请你先回去,待明日我再去镇上亲自拜访。”
    沐冉舞此来可不是会客见友的,镇上的米铺子里的伙计还有王遂枝他们,只怕后日中午便可异变成功。到时候十余个水魔冲破米铺跳入水中,只怕让整个镇上人心惶惶。她当然不会再回镇上。
    现在夜色正暗,一会到了子时,就是下符最佳的时间。所以她不想再跟周飞花废话,突然飞身跃起,打算冲过沟渠围栏冲入村里。
    只是没想到,当她飞身而起时,竟然撞上了隐形的灵盾,一下子将她反弹了回去。
    沐冉舞落地后,绝峰上的转生树便枯萎而死,她没有转生树裨益滋养,现在功力大不如从前。被这霸道的灵盾反弹回去后,竟然硬生生吐出了一口血出来。
    她心里一震:什么人在此地设下了这么霸道的灵盾?难道……早知她要来吗?
    其实苏易水在临走前设下这灵盾,为的是防止江边的水魔反扑。不过他这灵盾在村寨口留了一处缺口,供村民们日常进出。毕竟村寨里的人白日还要外出营生,只留这一处缺口,把守起来也容易些。
    沐冉舞好死不死地非要越栅栏而过,自然是受力反弹受伤不轻了。
    她心知不能硬闯,立刻眼里蓄泪,柔弱道:“飞花,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被那些水魔吓破了胆子,连我这个老友都不认了?”
    周飞花死死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当年王遂枝私吞军饷之事的底细,大约只有沐清歌和我知道,他虽然喜欢钱财,却并非贪心之人。当初吞了军饷,实在是想要阻拦沐清歌参战。他这个人有奇能,能看财运,更能看到人的生门与死门。所以他看出了樊爻一带是沐清歌的死门,所以才会出此下策,甘愿背负贪财的罪责,也要阻止沐清歌前往樊爻……他看得不错,沐清歌的确是在距离樊爻不远的绝山被害,他当时还自责自己的法力不够,看不出更具体的位置,不然一定可以救下师父……”
    说到这,周飞花缓了一口气,苦笑道:“可惜他并不知,不是他的师父沐清歌不相信他的话,而是他的师父抱持着必死之心也要改天换命!当时沐清歌与我独饮时,还笑着道,有此孝敬的徒儿,她这一生已不枉矣,只可惜师徒之缘如此浅薄,若有来生,她一定要好好教导他们成就大道……可是现在你却如此恨责王遂枝,只因为他拐带走你几个刚入门的徒弟……如此小肚鸡肠,你根本就不是沐清歌!”
    听了这话,沐冉舞这才知自己在何处出了纰漏,她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沐清歌长,沐清歌短?行了,我知道她比任何人都要好,完美得让人简直喘不上气儿来。她对徒儿,对朋友可真是无可挑剔……可是她是怎么对我的?我可是她的亲妹妹!她明知我不是修仙的材料,根基平庸得叫人不入眼,却强拉着我入了修真之门,从此日日被人比较嘲讽,抬不起头来!”

【第 84 章】一把破剑

    沐冉舞抹了抹嘴角的血渍, 接着恨恨道:“我原本可以结婚生子,平凡而快乐过一生的。可是被人强拉着窥见了得道成仙的另一番天地。你们可知我当时有多么自卑,多么生不如死?依着我的资质,当我白发苍苍垂老的时候, 姐姐却还是青春貌美, 带着让人艳羡的修为飞升成仙, 到时候,我只能一个人留在着红尘凡间,孤独无望地死去!我做错了什么?姐姐又不是我亲手杀死的!是她自己不想活了,甘愿用自己命去换那个妖孽魔子苏易水的命!我不过是想重新开始,好好活下去,难道不可以吗!”
    最后的几句话, 沐冉舞是近乎疯狂咆哮地说出来的。她嘴角的血迹犹在,在对面火把的映衬下,竟然透着几分鬼魅魔性。
    周飞花也被她凄厉的表情震慑,心里虽然生气,可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 有清丽的女声传来:“你想要活下去,也没有人阻拦你。当初你落下转生树时, 苏易水并没有戳破你造谣撞骗的假皮。可是你想要自己好, 就要害人,踩着人的尸身往上爬,这是什么丧尽天良的道理?”
    沐冉舞转头望去,只见薛冉冉不知什么时候在黑暗中走了出来,而她的身旁那个英俊高大男人正是苏易水。
    他居然还对薛冉冉如影随形?这丫头片子长得明明不如自己, 哪里来的如此大的魅力,居然又一次将苏易水迷得神魂颠倒?
    折服苏易水这个冷傲的男人是沐冉舞重生的另一个执念, 可是变得平庸的薛冉冉却毫不费力地做到了。沐冉舞现在听了她的声音就心里发恨,冷笑着道:“原来是你告诉的周飞花,怪不得这村子有灵盾。怎么样,姐姐?又收复了一个你的簇拥,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周飞花听了这话,不敢相信地瞪看着薛冉冉:原来这个一直跟她很投缘的小丫头……才是她的好友沐清歌!
    苏易水现在对这个假冒货毫无耐心,尤其是听了她方才大放厥词之言,甚是恶心!他虽然忘了很多事情,可还记得沐清歌是如何偏疼这个妹妹的,可是到了这个沐冉舞的嘴里,竟然都成了沐清歌的原罪?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杀了也不可惜!
    这么想着,苏易水已经调动真气,朝着沐冉舞袭了过去。
    沐冉舞身边是那几个表情木讷的怪人,个个身手不凡,苏易水上次与他们交手的时候就落了下乘。不过距离上次交手又是过了月余的时间。这一路以来,苏易水一直与冉冉换气而修,不光是冉冉功力得到了提升,苏易水亦是如此。
    苏易水与那五个侍从交战到一起时,冉冉也御剑而上,与苏易水并肩共同御敌。
    同修的好处在这种激斗中立刻呈现出来,二人进退攻守,默契得若双生子一般,甚至不必眼神传递,在气息运转间就能猜到对方的下一步举动。
    在村寨通亮的火把照映下,男的长袍宽袖翩然若游龙,女子娇小玲珑,纤腰舒臂,收放雷霆清光自如,只看得人恍惚入神,完全忘记了眼前是拼技斗狠,生死搏命。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后方的沐冉舞突然吹起了脖子上的一个古埙,当埙发出沉闷的声音时,围在村外的大江里顿时涌出了十几个全身覆盖着鳞片的水魔,疯狂朝着村落扑袭而来。
    沐冉舞知道照这么下去,苏易水师徒迟早占了上风,她来这村子的目的就是要异化整个村庄。现如今苏易水和薛冉冉与人陷入缠斗,他们所设的灵盾气息自然会转弱,又无暇顾及这么多的水魔,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攻入村子。
    可惜她漏算了一个人,那就是周飞花。
    她虽然不是带有修为之人,却曾经跟着父亲和沐清歌出生入死,在战场杀敌的女将军。就算此时面对的是一群面容可怖的水魔,周飞花依然沉着冷静,命人依着平时的训练敲锣,将所有人唤起来,围着栅栏严阵以待。
    当水淋淋的水魔入了石灰池时,身上的水沾染了石灰之后,立刻冒烟沸腾,变得滚烫了起来,那些水魔忍不住发出凄厉地尖叫声。但是沐冉舞的埙声一响,他们又恍如被操纵了一般,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
    就在这时村子里的小孩们已经在周飞花的示意下燃放起了鞭炮,还拼命地敲锣打鼓。那些刺耳的声音一下子干扰了埙声,那些水魔再次后退,难耐地捂着耳朵,想要四处逃散。
    沐冉舞急了,她眯眼看向村子外的灵盾,因为之前有水魔扑过去,激出了灵盾的轮廓。在一片微光里,沐冉舞一下子就看出了那村寨的大门并无灵力覆盖。
    沐冉舞瞟了一眼正跟五名梵天教侍从缠斗的冉冉他们,眯眼便朝着那村寨门口袭来。
    虽然有村民拼命阻挡,可他们哪里是沐冉舞的对手?一下子就被震得飞起,倒在了地上。
    周飞花甩开身后的长辫子,默默从腰间抽出宝剑,迎战沐冉舞。沐冉舞冷笑着便想空手夺白刃,可是当她的手碰触到周飞花的剑刃时,却被灼烫得大叫松手。
    “你这剑是什么鬼东西?”沐冉舞看着自己迅速溃烂的手,不由得恨恨问道。
    周飞花冷笑着挽出个剑花,冷声道:“你连这把剑都认不出来了?它便是你姐姐当年的佩剑绝尘剑啊?”
    沐冉舞定睛一看,这剑虽然新换了剑柄,还换了剑鞘,可是那锈迹斑斑的剑身的确是很眼熟!
    当年姐姐就是一直用这把在西山古墓里寻来的旧剑。后来还是苏域看不过去,为姐姐沐清歌购得了另一把名剑,配以玉石美钻,装饰得异常华丽送给了姐姐。沐清歌当初似乎并不想要,却拗不过苏域的坚持,便收下了那剑,然后转手将这把绝尘破剑送给了自己。
    沐冉舞当时心里委屈极了,觉得沐清歌这是将不要的破烂扔摔给了自己。姐姐若真心想给,为何不给她皇帝苏域相赠的那把名剑?所以她当时只皮笑肉不笑,借口自己不爱打打杀杀,谢绝了这把破烂玩意。
    沐冉舞从转生树上下来后,上西山时念念不忘地要回来苏域当初给姐姐的那把名贵宝剑,终于如愿以偿。没想到沐清歌当年居然将这把剑转送给了周飞花!
    说起这把绝尘剑,周飞花用了足足二十年,她如今的年岁,虽然不再是芳华少女,但却是个剑客最成熟的年岁。这么多年来,无聊的深宫反而成了剑客绝佳的修习之所。所以在剑术一道上,周飞花已经堪堪领悟到了剑道的精髓。她牢记着好友当年赠她这把绝尘剑时说过的话,沐清歌当时摸着锈迹斑斑的剑身说道:“这剑看似破旧不堪,却是一位无名剑圣的遗物。当年他舞剑成痴,一点精神也嵌入了剑内。若是普通人用这剑,不过是一块生锈的废铁,可若与这剑常年为伴,一旦能够悟透剑道真谛,这剑便活了,威力不容小觑。可惜我在剑道上的专研并不精深,有些辜负了这把剑。我原本是想要妹妹小舞练习这剑的。她的修真天资不高,若是能走剑道,也能成就入圣之业……可惜她却说不喜欢舞剑,我便将这赠给你,你不会嫌弃吧?”
    当时周飞花拿起那剑时,就隐隐感觉到了剑的肃杀之气,便如坠入爱河的女子一般,对这剑一见钟情,自然感激收下。
    之后的岁月里,这把破铜烂铁在深宫无数个夜晚被她执握在手,伴着她晨昏起舞,斩断夕露飞雪。此时被周飞花握在手中时,剑身上的锈斑竟然慢慢褪去,散发出刺骨冷芒,甚至逼慑得沐冉舞忍不住又后退数步。
    周飞花冷冷道:“你总说沐清歌忽视了你,可是她明明早就将最好的一切呈给了你,你不要,又能怨得了谁?”
    说完,她再次飞扑上去,舞动绝尘宝剑,朝着沐冉舞密密袭来。
    沐冉舞不敢再卖弄空手夺刃,只架设起灵盾防御。可是那剑实在太邪门了,居然刺破真气,直直朝着沐冉舞的面门袭来。她只能狼狈避闪,用手中的宝剑去格挡,可是伴着清脆的嘎巴声,她的宝剑已经被那把破剑如切豆腐一般劈成了两段。
    接下来,剑芒如雨,密集袭来,沐冉舞被打得连连倒退,最后竟然脚下一绊,跌入了石灰坑里。
    此时石灰坑里已经被村民注入水,沸腾正热,沐冉舞被烫得若网中的鱼儿,一下子跳跃起来。低头再看时,身上已经烫出了成串的水泡,密密麻麻若蟾蜍下的卵一般。
    “啊――”沐冉舞发出不甘心地惨叫。
    她要是被苏易水,或者是薛冉冉打败,自己的心里还能自我安慰着,因为她这段时间真气折损所以技不如人。可是周飞花是个什么东西?苏域后宫里解闷的妃子,凡夫俗女一个!她居然被这样的老女人给打得狼狈不堪,近身不得!
    而且当看到那把绝尘剑在周飞花的手里,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时,沐冉舞才知道自己当年拒绝了什么样的宝贝!
    一时羞愧悔恨交错之下,她又怨毒上了:可恨的姐姐,当初为何不将话说清楚,害得她白白错过这等宝物,现在又被这剑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周飞花已经飞身过去,加入了苏易水和薛冉冉的战局。
    女剑圣的加入立刻让战局大为改观,那五个梵天侍从渐渐落入下乘。沐冉舞知道在这里讨不到好处,立刻决然弃了那五名侍从,转身便跑。
    但是苏易水眼角余光一直瞄着她,岂会让她轻易逃走?只从薛冉冉的身上抽出一把短刃飞甩出去,一下子穿透了沐冉舞的琵琶骨,将她钉在了大树之上。
    而就在这时,那五个侍从似乎感知了什么,决定弃车保帅,突然身体暴涨,如皮囊充气一般。
    苏易水连忙叫道:“赶紧后撤!离他们远些!”说完他便舒展宽袖,护住冉冉之后,飞离了那五人。
    顷刻之间,那五人的身体爆裂开来,随风散作了烟尘。
    冉冉有些搞不明白他们这般自爆的意义何在。可是当沐冉舞吸入了他们的血尸烟尘之后,突然元气倍长,崩开了定住她的那把短刃,然后一路狂笑而去。
    冉冉注意到她的眼睛竟然有些血红,看上去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而其余的水魔也纷纷倒下,吃力地往江边爬去,似乎要逃走。
    这时村寨里的村民也纷纷拿着斧头锄头跑出来,准备打死那些挣扎想要逃跑的水魔。可是冉冉却拦住了他们:“不可,他们就是前些日子失踪的那些渔民,他们中邪符失去了神志,我们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将他们救回来……”
    就在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颤巍巍从人群里挤出来,她是周飞花寄宿村落的房东,前些日子,她的十六岁的孙子在江边钓虾时,不见了踪影。现在她费力地挨个搜寻了一遍之后,一眼看到其中一个烫伤严重的水魔。
    那水魔耳朵上带着个银耳钳。她失踪的孙子是遗腹子,所以耳朵上被她穿了个自己陪嫁的耳钳,用来是辟邪免得夭折。老婆婆虽然认不得人了,却认得自己陪嫁的耳钳,所以一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可是她刚要靠近孙子,却差点被他突然伸出的利爪刮破喉咙,那个胳膊已经是鲜血淋漓了。
    这下有村民嚷道:“他们已经邪物上身,早就不是人了,留着他们作甚?还是趁着虚弱打死算了!”
    那些家里有失踪人口的自然不干,于是众人吵成了一团。
    最后周飞花力排众议:“好了!都别吵了,这些人虽然成魔,却也曾经都是你们左邻右舍,岂能不试试就放弃他们?村子的后山有山洞,我会想办法将这些人关入山洞里,然后想办法让他们恢复正常。”
    方才周飞花英姿飒爽的身手,叫众人折服,加之她这些日子来领导村民抵御魔物,早就树立了威信,所以她一开口,众人都不说话了。
    冉冉掏出了灵符将这些水魔定住,又给他们吃了些清心丸。只是这丹药对于已经魔化的人来说似乎并不管用,给他们塞下之后,只是让他们恶心发吐,呕出一滩滩的绿水。
    当这些水魔被捆着麻绳移送到后山的山洞里时,从米铺子移来的还没有彻底转化的那些人又开始嚎啕大哭。看着那些彻底转化的魔物,那些伙计掌柜很绝望,觉得自己若要变成那等模样,可真生不如死。
    不过那几个从沐冉舞身边逃离的孩子竟然比那些大人镇定。他们都是孤儿,以前在街边乞讨,后来又成了沐女魔的吸血羊羔,大约经历了太多的苦难,面对如此可怕的人生困境时,反而看上去更加沉得住起。
    而王遂枝长叹一声,看着赶过来的周飞花道:“周小将军,没想到你我竟然在此处重逢。只是我现在恐怕也时日无多,倒是麻烦你给我的妻儿捎带些遗言……至于师父她……你看看能不能劝一劝她,莫要再为恶了……”
    周飞花递给他从村里带来的粗饼和咸菜,然后指了指正给那些受伤的人魔上药的薛冉冉道:“你师父就在眼前,有什么话,你可直接对她说。”
    王遂枝原本只是随口“嗯”了一声,等琢磨过来周飞花话里的意思时,望向薛冉冉的眼睛不禁越瞪越大:“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待周飞花讲了自己识破那假沐清歌的经过后,王遂枝竟然像个孩子一般匍匐在地,哇哇大哭了起来:“我就说我的师父怎么会变成那般恶毒的德行!原来她竟然是假的!太好了!师父!师父!徒儿眼拙,您不会不要了徒儿吧?”
    冉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哄着个中年长胡子老爷们不要哭,那场面一时间闹腾得很,等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王遂枝时,她又问:“秦玄酒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王遂枝吸了吸胡子上的鼻涕,指了指自己眼睛上一处尚未消散的淤青道:“我当初在赤焰山的客栈将师弟灌醉,就将他也带了出来。可是他醒来之后,听了我说的话,便说我胡乱怀疑师父,将我狠狠揍了一顿,就独自离去了。也不知他会不会再去找寻那个假货,继续认贼为师……”
    冉冉跟王遂枝说了一会话后,便转身出了山洞,她一眼看到苏易水正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调息。她不想过去打扰他,便选了另一处山坡,望着天上明月,幽幽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叹息声未歇,身后便有人靠过来,低沉问道:“不是已经将人都救下来了吗?因何叹气?”
    冉冉抬头看了看立在她身边的俊逸男人,怅然若失道:“我以前觉得自己跟以前的弟子们并无什么联系,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师徒之情,也就是跟十四师叔能熟悉些。所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眼看着沐冉舞欺骗他们时,却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现在想想,挺对不起他们的。沐冉舞现在已经偏激得行事癫狂了,若是秦玄酒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恐怕不能原谅自己……”
    苏易水沉默没有说话。要是他没有丧失记忆的话,恐怕老早就知道了冉冉的身份。可是他为何会任着那假货造谣撞骗,身边围拢着以前的徒子徒孙们呢?
    以前苏易水恐怕想不明白,可是就在方才,那王遂枝朝着薛冉冉又是磕头又是认错,一口一句“师父”叫着的时候,他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厌烦,似乎忍受不了薛冉冉被一群男子环簇的场景……也许他就是因为这莫名的情绪,才懒得揭发假货,任着她造谣撞骗,顺便吸引走那些可能围在薛冉冉身边的男人吧?
    所以罪魁祸首本应该是他才对,这个丫头又何必揽着自责上身?
    可认错的话在舌尖兜转了几转后,苏易水到底说不出口,只生硬道,“那个秦玄酒若真遇险,我会救他出来的……他们都是胡子拉碴,过了而立之年了。难道自己不长眼睛和脑子?那个沐冉舞除开顶了一张假脸之外,有何处像你?他们自己眼瞎认错了,与你何干?”
    薛冉冉听了这话,再次幽幽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别扭的男人,心有戚戚道:“我上辈子真是不嫌麻烦,认了这么多徒弟,偏偏好性子的少,都是别别扭扭的,我上辈子最后该不会是累死的吧……唔……”
    她最后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气坏了的男人低头用薄唇迅猛封口。
    苏易水一边凶猛地亲吻着她,一边想着:她上辈子的确眼瞎,竟然收了他这样表里不一,坏透了的人,可既然已经收了,便不是她想甩就能甩得了的了!
    此间明月高挂,坐在大石上的一对男女缠绵片刻之后终于分开。
    冉冉将头慢慢靠在臭脾气男人的肩膀上,与他依偎着静赏天边明月。
    刚刚安顿好了众人,从山洞里转出来的周飞花正好看见了他们的背影。虽然她现在看着苏易水依旧不顺眼,可是又觉得两人是几辈子的孽缘,居然生死都冲散不开。但愿这辈子,成为薛冉冉的她不必再承受太多的责任,得偿心愿徜徉天地云霞之间……
    这一番折腾后,沿江似乎变得平稳了很多,暂时没有人再失踪了。可是穷奇村后的山上有妖魔的事情还是不胫而走。
    虽然驱赶妖魔的时候,不见官府派出援兵增援。可待听说穷奇村的人俘虏了十几个水魔之后,官府却立刻派人来传达上风指示:“我们大人说了,这等邪物乃是邪气入侵,无药可救,须得引火焚烧,再寻高僧诵经超度。你们这些无知乡民不可自行扣留这些邪物,还是快些交出来吧!”
    这些差役们的意思倒是很直白,就是要尽快处理掉那些魔化了的人。

【第 85 章】探入龙岛

    苏易水虽然捉了山雀贴符,让它前往西山送信,但是这里距离西山实在太远了,酒老仙就算御风尽快赶到这里,也得需要几日的路程。可是这些差役又是不交出人来决不罢休的架势,  里长为难,便跟周飞花和苏易水他们商量,看看能不能先将人交出去再说,毕竟这些是官差,  一旦得罪了,  他们这些坐地户可就不好讨生活了。
    但是还没等周飞花说话,  苏易水先硬冷开口道:“不行,人不能交给他们。”
    只一个秦玄酒,就让那丫头内疚得不得了,若是王遂枝他们再被人一把火烧掉,那丫头岂不是要自责得吃不下饭?所以苏易水连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掉了。
    这下子,  村里人又是各怀心思,议论纷纷,那些没有亲人化成水魔的,都有些不满,觉得若为几个不人不鬼的,  让整村人得罪官府,岂不是日子难过?甚至有人偷偷去找官差,  言语间透露出那些水魔就在后山的山洞里。
    官差领着大队人马来到后山找寻水魔踪迹时,  刚刚将那些异化之人转移走的冉冉和苏易水里立在树梢上,将那些领着官差的村人看在眼底。
    冉冉发现其中有一个,竟然还是周飞花房东婆婆的亲侄儿。就在村子被袭击的那日,侄儿还围着那位房东婆婆跑前忙后的,没想到转天便跃跃欲试地领着官兵去抓他自己的表外甥。
    苏易水却见怪不怪,  冷哼道:“那家单传独苗,老婆子的夫家没有相宜的晚辈。若是老婆子的独苗孙子不在了,  他这个做侄儿的不正好可以坐享其成?”
    冉冉虽然聪慧,但是从来不愿将人想得太恶,这点上她跟苏易水又是大大的不同。也许苏易水作为皇家的后代,对于这种权力倾轧,同室操戈更加敏感和有体会吧。
    听了苏易水的话,冉冉默默吸了一口冷气,然后低声道:“人与魔有时候真是一线之隔,修仙容易,可是修心真的很难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苏易水这个前任魔子听了这话忍不住瞟了她一眼。
    冉冉知道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却故意撇嘴道:“喂,就是说你呢!没有师父的话,也要好好修行,不能老动不动想着怎么将恩师掐死,将你这么辛苦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诶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头上的小抓髻就被苏易水捏住摇了起来,一时间西山前师尊的威严荡然无存。冉冉只能握住他的手腕,小声恼道:“不要弄了,头发要乱掉了!”
    苏易水磨牙笑道:“再敢提将我养大,莫怪我真的对你不客气!”
    他觉得自己现在对这小妖女太放纵了,简直是着了她的魔道。只要挨着她时,便有些心不在焉,整日只想与她黏腻在一处,照这样下去,洗魂符还没解开,他便全不是自己了。
    苏易水觉得自己应该对薛冉冉严苛些,不可再那么粘粘腻腻了。可是现在她的小抓髻被他摇散了,几绺碎发散落在赛雪颊边,看上去……怪可爱的。
    等苏易水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她的颊边吻了一口,亲得冉冉都有些不好意思,还小声说:“大白天的,这样不太好吧……”
    苏易水黑着脸站起来飞身而去,准备去后山找几个倒霉蛋教训一番,顺便转移下注意力。这种丧失自控力的表现,会不会也是洗魂符的后遗症?他须得警醒,不能放任自己随波逐流。
    冉冉并不知昔日爱徒内心的纠结,只是知道有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仙侠将去后山的那些官差和村民们都扔进去了水沟里。尤其是那个积极带路的侄儿,更是被扔甩进了村民堆肥的粪坑里。
    一时间,那些差役铩羽而归,不过按照当地官差这般马后炮的劲头,只怕那些被转移走的人也隐匿不了太久。
    幸好没几日的功夫,羽臣和羽童带着酒老仙来到了穷奇村。
    酒老仙含着酒葫芦嘴儿,仔细看了看异化的王遂枝。
    他虽然一直不间断地吃着清心丸,但还是阻止不了异化,这两天,他眼睛的瞳孔逐渐拉长,人也时不时失去理智。
    酒老仙点了点头,冉冉以为他有法子了,便问:“老仙,该怎么救他们?”
    酒老仙老老实实道:“我暂时没有办法啊!”
    “那你为何点头?”
    酒老仙一脸敬佩道:“这七邪化形符比望乡河发现的更加精纯,效力更大,佩服佩服!”
    冉冉有些哭笑不得,小声道:“他可是我前世的徒儿,你可要想办法救救他啊!”
    酒老仙现在也知道这个小丫头其实才是他二十年前的酒肉小友,听了小友的请求,酒老仙很认真地道:“你有没有看到这些人的鳞片,乃是蛟鳞,并非一般的水兽。他们异化了这么多人,必定要用蛟血为引。你若是能找到克化蛟血的东西……比如青龙血,说不定我有法子一试。”
    冉冉皱眉沉思,酒老仙说得不错。她曾经在古籍上看到,蛟为无尾秃角之龙,穷极一生便是要炼化成龙。若说能压制蛟血之物,便是青龙的龙血了。可青龙实在太罕见了。就算她和苏易水当初在皇宫解救下来的,也不过是一头普通的小龙。朱雀之血难得,获得龙血更是难上青天。
    可是现在,这是这么多被异化之人唯一的办法,冉冉看着昏迷不醒的王遂枝,决心尝试一下。
    当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苏易水听时,他不禁皱眉道:“龙岛乃是人族禁地。从来没有人出入过那里,你确定要去那寻找青龙,再跟它讨一碗血?”
    苏易水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这种作天作地,生死无畏的劲头,真不愧是沐清歌的转世,也只有她会有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想去龙岛送命。
    他凝眉道:“你可想好,我和西山的弟子都不会陪着你去疯,去龙岛送命的!”
    冉冉肯定点头道:“……我在岛上有熟人,姑且去试一试,不过我一人去便好,你不必陪我前行。”
    她真的不想苏易水也跟着前往,所以当天夜里时,她老早就收拾了个小包裹,一个人偷偷出了村子。
    当她来到一处山坳里取水喝时,却觉察到后面似乎有人尾随。她不动声色,来到了一处平地,快速跳上大树回望,结果正好与树下的苏易水四目相对……
    “你怎么也来了?”薛冉冉有些意外地问。
    因为他已经一早表示了绝不会跟她去龙岛,晚饭的时候,还吩咐羽臣和羽童做好回西山的准备呢。这般悄悄离开也是怕他为难,所以才不告而别。
    苏易水沉着脸道:“你忘了,你身上有我的一半结丹,我怎么可能任着你拿了我的修为喂龙?”
    冉冉如今已经摸透了苏易水现在透着青葱气息的狗脾气。总是要隔三差五拿着那一半的结丹说事儿。其实他若真不放心,想要收回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他偏偏每次都是雷声阵阵不见雨丝落下,所以对着这种只顾叫嚣,却不见伸出利爪的纸老虎,就是要顺毛摸一摸,给足了他台阶下就行了。
    冉冉笑着从树上跳了下来,拉起了苏易水的胳膊摇了摇:“好啦,我知道了,带着你的东西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将来好完璧归赵。师父,那东海上的景色可美了,现钓的鱼也鲜美无比,不过这次没有朱雀可乘,我们可以租船前往,上次在海上时少了一些油盐佐料,再带些米面和黄豆,到时候也好炖鱼吃。”
    吃货的思路总是清晰地安排好接下来该吃什么。
    苏易水现在也摸透了这小妖女的路数,他若惹到她了,她就叫他“喂”。可高兴时,就会叫师父。极度不高兴时,会挑着眼角叫他“水儿”。
    不过被她仰着头叫师父的时候,那一声可真能甜到耳眼里。所以急火火地赶赴龙岛喂龙,都隐隐变得让人期待了。薛冉冉就是有这种本事,能硬生生的将一场玩命之旅变成闲适无比的郊游。
    在苏易水之后赶来的,还有羽童,以及高仓白柏山,和丘喜儿。既然人多,船就得大,羽童在码头边特意租了一条大船,不但可以装上米面豆子,还装了盆栽的橘子树。只要勤浇水,隔三差五还能摘些橘子吃。
    周飞花因为要照顾那些魔化了的村民,所以并没有前来,留下来帮助她的,是羽臣和酒老仙。
    高分和丘喜儿他们是第一次出海,也是跃跃欲试。
    薛冉冉看着越聚越多的人不免替他们有些担忧,只能再次郑重提醒:“师兄师姐们,我们是要前往禁地龙岛,那是比天脉山,赤焰山都要凶险的地方,你们确定真的要去吗?”
    如今西山菜鸡队也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了,就连丘喜儿也再不是在望乡河边临时抱佛脚吓得哇哇大哭的小菜鸡了。听了师妹,不,是前师祖忧心忡忡的提醒后,丘喜儿郑重道:“放心,我们到时候不会上龙岛,只在外面替你老人家守船护航。”
    薛冉冉笑着去扯丘喜儿小辫子:“我明明比你小,竟然叫我老人家!”
    丘喜儿却眉飞色舞道:“我就说小师妹你为何比我们优秀了这么多,原来你竟然是转生的师祖!这下子,我们都自信了!”
    他们同是一起入西山修真学习,可是薛冉冉却异军突起,将他们三个远远落在了后面。虽然小四只感情甚笃,但是偶尔心里的落寞总是有些的。但是现在就不同了,薛冉冉可是他们的师祖啊,如此优秀不是应当应分的吗?就算说出去,他们也是脸上有光,西山那副一直没换的山门牌匾都亮眼了很多。
    而且此番行程,师父没有叫上那些后招入门的弟子们,却带上了他们这几个,足见师父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也渐渐发现他们的本事了。所以就算坐着大船主动去喂龙,都能喂出一丝丝隐隐的优越感来。
    这大船入海之后,不靠船帆,而是依靠苏易水的灵气驱动,行驶起来,照比一般的船只要快许多。
    就像冉冉所说,一路逐浪而行,再在船尾垂钓,围着海鸟,的确是十分的惬意。
    到达上次他俩休息了几日的海岛时,冉冉还指给苏易水看,希望能唤起他一抹残存的记忆。可惜就算二人跃到海岛上,苏易水看着山洞里的柴火余灰,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很快,船只便来到了龙岛结界边界。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到了边界处却是狂风恶浪,疾雨拍面。当凝神远望密密丛丛的阴云时,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云层里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怖的巨兽,正幽幽窥视着满船的外乡客。
    在修真界的各种传说里,好像从来没有人闯入龙岛生还的故事。所以就算翻遍古籍,也无这个方面的经验可以借鉴。
    苏易水这时吩咐羽童拿来一个包裹,里面有两件仿佛夜行衣般的紧身服。仔细看时,会发现衣服上布满了细细的黑鳞。
    “我当年闯天脉山时,杀死的黑蛟的蛟腹皮有避水的功效,入水之后可以自动分水,就算不熟悉水性之人也可以在水中畅行无阻。我拿这块皮做了两件衣服,这样入水时不必损耗灵气分开水路,而且它刀枪不入,穿着防身些。”
    冉冉听了,便乖乖换上。不过她换好以后,却发现苏易水直直地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冉冉低头看了看……嗯,略微有些紧身,她现在也是大姑娘了,这般穿着显得曲线毕露,纤腰一把衬得盈盈不堪一握……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换回去时,苏易水却将一件披风披在了她身上:“外面还有高仓那些男人,你披着,等上岛时,再脱披风……”
    嗯……冉冉不由得斜眼看他,一会龙岛上就没男人了?难道他不跟她去?
    就算前方危险,羽童也打算跟着主人和冉冉一同前行。所以她早早也换好了泅水服,准备同行。
    三人准备越过龙岛结界,起初还算顺利,可是很快羽童就被结界迅速反弹了回来,犹如皮球般扑通落入海中。不过苏易水和薛冉冉虽然感受到了一丝阻力,却可以畅通无阻地通过了。于是他们让羽童游回到船上等着,然后便双双潜入深海,躲避水面的狂风暴雨。
    等他们再次浮到水面时,已经越过了龙岛结界,似乎风浪全都停止了。
    据说上古时期,有龙为恶,所以上古大神将龙封印在了龙岛。虽然偶尔有能力不足,趁着蜕皮,神力衰减的小龙逃将出去,但是一旦龙成年,神力增强时,想要出岛几乎都不可能。
    至于外面的人也不可能进来偷取龙蛋,因为他们压根都不能闯入结界中来。毕竟这龙岛就是为了保护人界里的人的,怎么可能让他们进来?
    所以苏易水和薛冉冉能如此轻松进来,就令人费解了。
    不过当他们来到了滩涂上,看到了一副水蛟的骨架时,苏易水倒是猜出了他们二人能登岛的原因了。
    龙岛结界只阻拦人进,阻拦龙出,可是却不会阻止龙的食物进岛。看着那一副蛟的白骨,似乎被巨嘴咬得粉碎的脊骨,苏易水皱起浓眉道:“你说过,我曾在天脉山时杀过黑蛟,那么我一定吃过能增强功力的蛟心。而你也曾饮用过蛇蜕水,身上的气息也一定改变了。”
    冉冉明白了。
    蛟对于龙来说,就是一盘开胃的油炸泥鳅。加之他俩穿着蛟腹皮做成的衣服,于是结界自动识别他俩是龙的开胃小菜,就这么让他俩进来了。
    等弄清了这一点后,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冉冉一时想到,以前她救下的那条小龙就总是从海面露出一只眼,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那时她还以为它是因为曾经吃过人,所以恶习难改。现在想来,明明是自己的蛟蜕气息太诱人了,馋坏了那条小龙。
    此时龙岛之上并不见龙,但是那种震慑人心,此起彼伏的龙啸声在提醒二人,这岛上不止一条龙。
    冉冉想想问:“我们要不要先退出去,想办法去了身上的蛟味再说。”
    当初皇宫里的一条小龙,就弄得他们手忙脚乱,现在到了龙的地盘上,又自带香味,真的很找死。
    苏易水听了先快速脱掉了身上的黑蛟服,露出精装的上半身,然后对冉冉道:“你也将黑蛟皮脱掉吧……”
    什么?因为这衣服贴身,冉冉的穿衣顺序跟苏易水可差不多,若也脱掉,两世师徒坦诚相见,再一起光溜溜地葬身龙腹……想想那画面都觉得辣眼睛!所以她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苏易水并没有坚持,只是短促道:“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他们二人说话间,岛上的土地突然震撼翻涌,有什么庞然大物朝着他们袭来。
    两个人同时起跳,堪堪避开了从土地里崩裂出来的龙嘴。
    显然,他们遇到了一条土龙,迫不及待地要吞下两条鲜活的“泥鳅”美味。
    冉冉想着自己在异兽古籍上好不容易查阅到的各种龙的属性,连忙提醒苏易水道:“土龙眼盲,主要靠声音气味辨析,我们应该很难甩开它。”
    苏易水听了这话,立刻挥动宝剑,攻向了那土龙的鼻子。既然它是个睁眼瞎,那么就将它的鼻子和耳朵废掉好了。只要它嗅闻不到,又听不到,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摆脱它。
    他的剑速极快,一下子就削掉了龙的半个鼻子,这下算是捅了土龙窝了。就在它凄厉的大叫声里,那土地不断翻涌出龙头,似乎无数土龙前来帮衬。
    冉冉快速扫了一眼,失望地发现,引出这么多龙出来,竟然没有一条是青龙。也不知道这些土龙的血管不管用。不过照这样下去,她和苏易水真可能要折在龙岛上……
    此时情势危急,容不得她多想,只能跟苏易水并肩一起,迎战不断转出的土龙。
    就在缠斗之时,冉冉的脚踝突然被一条土龙的尾巴勾缠住,直直被拉拽下去,苏易水迅速过来挥剑去砍。可是那土龙的鼻子虽然柔软,身体却坚硬异常,尤其是尾巴,那可是土龙钻地的利器,压根就砍不动。
    眼看着冉冉要被那土龙拖入地穴里,苏易水干脆也要跟着往地穴里跳。
    一旦入了土,那就是这些钻地龙的天下了,到时可是九死一生了。
    就在这时,突然又一声龙鸣呼啸而至,一条身体泛着淡淡金色的龙从海里跳跃而出。
    就在那龙发出威严的长鸣时,冉冉脚踝缠绕的那根龙尾突然松脱开来,所有的土龙全都如被血脉压制一般,老老实实地服帖在地。甚至有些还怯怯地缩回到了土穴,只露出半个龙头。
    苏易水及时稳住了冉冉的身形,两个人一起落到了海岛的一块大礁石上,一起抬头看那腾在半空的金龙。
    当这金龙在半空飞舞的时候,整个龙岛突然安静得可怕,似乎所有的龙族全都寂静无声了。
    冉冉小声道:“它……是龙的王吗?”
    苏易水抬眼看着那龙道:“不知道,不过它大约是当娘的吧,尾巴上还趴着个幼龙呢……”
    冉冉定睛一看,可不是,就在那金龙的尾巴上还缠绕着一只体型比它小多了的龙。不过那条龙……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就在冉冉眯眼看时,那条连体般的小龙从大龙的身上滑落下来,发出了一声类似撒娇的尖细叫声,然后便龙须飞扬地朝着冉冉飞扑了归来。
    冉冉这时终于认出了这条小龙,正是她和苏易水当初从皇宫里解救下的那一头。
    照比那个时候,这小龙显然已经长大了不少,只是被那条大金龙映衬得显得娇小了许多。
    只不过它龙眼晶亮地朝着自己扑来,有些意向不明,冉冉也搞不懂它是要来叙旧,还是来狩猎?
    那龙显然看出了这二人的戒备,及时止步,只神气活现地用龙爪踩了踩趴伏在地的土龙的脑袋。然后它便甩了甩尾巴,又跳入到了海里,扔甩了几只硕大的肥鱼上来,抛到了冉冉的面前。
    龙虽然残暴,但是还没有学会世俗人间的虚伪狡诈。所以它这番主动献鱼的举动善意满满,就是向冉冉他们示好的意思。
    冉冉微微舒了一口气,在龙岛这地界遇到熟龙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