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苍 夜
漆黑的夜，浓得化不开的冷寂。
“你应该自己出手，她留不得。”低沉的声音更添了夜的诡异，“你要杀她，轻而易举。”
“不要把你的无能推脱在我的身上。”冷淡的语气，带着微许的愤怒。
“不敢吗？”低哑的声音带着刺耳的嘲笑。
“你最好不要激怒我，你知道的，我可以对任何人残忍。”锐利的眼神划破了四周的死寂。
“事实是，我们连叶长风都失去了，她还活着。”低沉的声音毫无惧意，“她是个怎样的威胁，你比我清楚。骆言，别忘了，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从没有忘记，不需要你的提醒。”骆言冷冷应道。
“骆言，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开始害怕了，你害怕杀了她，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漆黑中黑影飘动，低沉的声音说着残忍的话语。
“我将拥有天下，元德，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连一个受了重伤的女子都奈何不得。”骆言鄙夷地说。
“一个受了重伤的女子？”被称作元德的人轻笑，“一个可以瞬间杀人于无形的女子，一个可以操控江湖三分之一高手的女子，说句实话，我确实无能对付，所以我请你出手。因为这个女子只会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上。”
“你终于承认你的无能！”骆言的声音更低沉了，似乎酝酿着风暴，“我说过，我不会对你的无能负责。”
“你不是对我负责，而是为了我们！”元德逐渐靠近骆言，“你已经没有选择!”
元德说着穿过骆言，转身离开。
寂静的夜中只剩下孤寂的身影，久立不动。
“你别无选择！”
“你不敢吗？”“你在害怕！”
相似的话语随着空气包围着沉思的男子——骆言。
他的眼死盯着前方，他的手越握越紧。
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害怕，不是。梅灵月，他根本不放在心里。自从那一战之后，他对她连一丝的情意都没有了。她居然真的对他出手了，那剑划过他的胸口，也划破了他的心。
兵戎相见，他想过，可是真实演绎过，他才知自己也会心痛。
她还是选择与他为敌，他们的一切真的结束了。她选择了放弃，这是他想过的最后的可能，可他未曾想这个结局可以如此伤人。
她是手下留情，可那又怎样？她的留情改变不了他原先的计划被迫中断，她的留情改变不了他，只是增添了他的决心。
他不会忘记那些人是如何提及骆家堡的，他不会忘记多年之前，辉煌的骆家堡是如何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的，他不会忘记父亲是如何带着不甘的眼神倒在他眼前，他不会忘记，那一夜，他亲人的血染红了他身上轻裳。他不会忘记，对着天上的冷月起誓，终将一切仇恨偿还。
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不会因为一时的不忍放弃所有。
往事一幕幕，他忆起与梅灵月的相遇是偶然。
清冷的女子，孤立在一片苍茫中，带着一丝的落寞，显得遥不可及。
他选择靠近，带着一丝好奇，然后，他发现，她的眼离不开他。
不久之后，她对他说，“骆言，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那时的她，平日苍白的脸难得带上了丝血色，扫去了清冷，带上了妩媚。
当时的他有点呆住了，有点措手不及，可内心有隐隐的喜悦。
一切显得自然而然，从此，他的身旁多了一个柔弱清雅的女子。
那时的他挺安于她的陪伴。
可不久，一切就开始变了。
他终于知道为何她是如此的特别，原来，她是梅家人。他更知道，作为梅雪斋最后的主人，她可以命令所有曾经发誓效忠于梅雪斋的人。那些人自从离开梅雪斋之后，隐身于江湖角落，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他发现一切超乎他的想像。梅雪剑，还有梅雪斋，他要的不仅是梅灵月。
他试探性地问她，然后他看见了另外一个梅灵月。
“我对江湖没有兴趣，但是我不能有违梅家祖训。”她畏缩地看着他，说得却很坚定。
他得不到她的帮助，可是他还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部分梅雪剑。
他以为她会很生气，但是没有。
“你不该的。”她轻轻地说，只是那语气太过无奈，有太多的欲言又止。
那时的他选择了让步，不再强求，因为他知道，她爱他，但是却不会毫无顾忌。
但那又怎样?她是他意外的收获，她不与他为敌就好。
可事实是，世事总是无法尽如人意。
他们终是走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刻。
他终是见到了真正的梅雪剑，他终是看见了传说中的真正的梅家人。
他是别无选择。
当她终是选择与他为敌时，他恍然间醒悟。
无关对大哥的誓言，那一幕还是会重现。
梅灵月不似她自己所认为的对世事冷情，梅灵月不似他所知的那样不关心所有。
梅灵月或许从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而他也未曾真正了解那个看上去对他死心塌地的女子。
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背景，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他是真的冷情，她是选择冷漠。
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或许连他的大哥也未曾细想过。
她终将成为他的敌人，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中间必然有一个要死在这场你争我夺。
必然的死亡，这就是他们曾经的爱情的必然的结局。
想来，他们都是多么的可笑，因为他们都曾想过两人长相思守。可事实是，上天早就为他们写好了最后的结局。
“你已别无选择！”
这句话深深刻入他的心底。
“你可以拥有一切，你终将一无所有！”那句冷绝的话时时响在他的耳侧。
“不会的，我不会一无所有！”他压低声音说道。
他猛然挥出一拳，坚定地迈着步伐离开。
夜还是漆黑一片……
【第二十二章】 杂 念
夜笼罩着大地，轻轻诉说着历尽沧桑的深沉。
梅灵月抬头望天，沉浸于深不可测的黑寂中。今夜无月，今日无雪。风在动，她的思绪逐渐随风飘远。
她想到了突然变得更加不确定的未来，她的路到底在哪里？不知为何，自从昏迷中醒来，她就发觉有什么不一样了。突然间，她感觉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在等待着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事情她必须去完成。
她还想到了骆言……想起他们的初见，想起了他们的相伴，想起她曾经的梦和最后的梦碎。她想到或许他们还会再见面，然后她要再一次亲眼面对自己的心碎，再一次与自己所爱生死相搏。她知他若出现，必然不会手下留情，而自己也不得不全力相搏。只要她活着，这或许就是他们必须面对的残忍……越想，她的心就越难受，越想，她感觉天越冷。
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她闭上了眼，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吸，尝试去忘却，然后还自己平静。
感觉到风渐渐小了，梅灵月再次睁开眼。周围是一片寂静。她环视四周，看见已经熟睡的竹儿。
可怜的竹儿，梅灵月在心中轻叹。她想自己像竹儿这么大的时候，还是衣食无忧被照顾着很好的大小姐，而竹儿却跟着她到处奔波，风餐露宿。这些年，她无法花太多的时间在这孩子身上，她不禁怀疑当年因为一时的怜悯和欣赏带走这个孩子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毕竟她不是一个好师父。
她渐渐靠近竹儿，取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加盖在竹儿的身上。她那一声轻轻的叹息很快被夜的宁静所吞噬。
轻轻的夜风送来安谧的气息，久久回荡。
突然间，梅灵月听到了别样的声音。深夜间，黑寂中传来舒缓的曲调。轻轻柔柔的，似乎在催促着人们好好安眠。
是守护在附近的不离。梅灵月想着，突然心中一沉。
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自从醒来后，她就感觉不离似乎在疏远她。那个曾经守护在她左右，与他夜中浅谈的男子，虽然依然遵守着曾经的承诺，可却渐渐远离她的视线。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她很想问，可是每一次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而她每一次靠近，他都选择远离。他每一次的逃开，都让她感觉心中有点闷闷的，感觉自己又失去了些什么。
她与他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似乎又被拉远了。
如若是以前，她必然不会对现在与不离的关系感到失落。但是在共同经历了生死之后，要她再将不离摆到陌生人的位置，确实为难了她。
她对自己说，两人保持这样的距离或许更好。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知道自己在渐渐习惯不离的陪伴，她也知道不离不应成为她的习惯。他们的缘分只到灵山为止。习惯距离，习惯陌生才应该是她的选择。
她对自己这样说，她劝说着自己别去在意。可她悲哀的发现，感受着不离的疏淡，她竟然会有些烦躁。
烦躁，这种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可这几天她却不时体会到。
习惯果真是件不好的事情。她轻轻叹息。
夜更深了，梅灵月聆听着夜的催眠曲，渐渐入眠。
今夜无梦。
【第二十三章】 止 念
柔和的曲调消失于天空泛白之际。
不离抬头远望，看远处的天边正在逐渐染红。徐徐的风捎来冬晨的凉意，他的手一松，一片绿叶摇摆着落下。
又是一夜无眠，他困倦地斜靠着背后的大树，带着一夜的疲倦让思绪沉沦。周围不时传来泥土的味道，带着令人舒心的醇厚，一切似乎都意味着美好的开始。不离伸出手，握住，似乎在握住什么。然后他摊开……他的掌中什么也没有。他轻轻一笑，嘴角划过一抹苦涩。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清晨。尚还年幼的他和妹妹站在专注于铸剑的父亲跟前，久久等待。他的眼始终盯着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至始至终都只看着手中的剑。他伸出手，想抓住他父亲，想叫父亲看看他们。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和妹妹只是在等待，一直在等待，等待父亲抬头看见他们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太久了，他已经感觉到了疲倦。在这一天，只是一瞬间，他放弃了，他突然笑了，他的眼不再望着他的父亲而是父亲手中的剑。可奇异的，在他看向父亲的剑的那一刻，他的父亲就发现了他，还对他笑了。父亲的笑很温暖，那也是他渴望已久的表情，可是，那一刻他的心却很平静。他看见那笑，但他的眼只是停留片刻。因为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眼再也离不开那坚硬的寒光。直到今天，他依然说不清，那一刻，他的眼与寒光交会的霎那，那心中顿生的依恋到底源于什么。他只知道，从那一天开始，他的世界真正有了父亲，因为一把剑。
他的父亲告诉关于剑的很多很多的东西，他的父亲开始引导他学习铸剑。可渐渐的，他发现，他喜欢与父亲在一起，不是因为他是他的父亲，而是因为剑。他以为以后的日子就这样继续，谁知，他还没有和父亲学会铸剑，他的父亲就带着遗憾倒在了铸剑炉前。
他的父亲执着于铸造一把天下第一的宝剑，可是至死也未能完成。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缺了一角。他走到父亲跟前，弯子，想抓住什么，然而他停了下来。那一天他没有哭泣，那一天，他对着铸剑炉，一夜未眠。
几天之后，他的母亲也倒下了。因为父亲的离世，短短几日，母亲就老去了。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的母亲望着他叹息。
她说：“孩子，对不起。”
她说，“孩子，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
她说，“孩子，或许我不该把你们带来这个世界。”
她说，“孩子，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她说，“孩子，你应该快乐。”
她说了很多很多，最后一句是，“我如果不那么爱你父亲就好了，毕竟他最爱的不是我。”
那时的他不懂母亲的叹息，他只是呆呆地聆听母亲的话语。从此，他连铸剑炉都不看了。他抚摸着父亲留给他的一把剑，接连几天，他感觉他什么也没有，除了手中的剑。那时候，他突然间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恒常的，他所能拥有的，也只是手中的这把剑。
最后，莫云的三叔来了，带走他和妹妹。他告别了他的过去，但是除了手中的剑。莫云的三叔淡薄世情，他在他的世界中很茫然，幸亏他还有手中的剑，陪着他度过黑夜与寂寞，同时也给了他快乐还有希望。他从不以为这样过下去有什么不好。
有剑，他足矣。
直至三年之后……
莫云的三叔对他说，“孩子，你不该留下。你应该去寻找你的人生。”
他不懂，他不愿。
“那你就帮我一个忙吧。”
在一声叹息之后，他走入了江湖，这个是非不断，恩怨难清的地方。短短几个月的江湖之行，他却看遍了江湖百态。残忍，凶暴，欺诈，冷情，奸诈，伪善……
一场场荒唐可笑却又残酷无比的戏码在他周围上演。刚开始，他无措。可后来，他发现，握紧手中的剑，他无需害怕。用手中的剑，他保护了自己，保住了自尊，保全了自己的世界。当他看见你敌人在他挥剑霎那的错愕时，当他看着敌人在他剑前颤抖时，他笑了。他对自己说，世事本如此。可是，走入清云山庄之后，他却不再那么肯定。他以为的亲情，他曾经所认定的一切因为看似的空寂和绝情，受到了怀疑。
他开始注意到周围的一切，然后他突然忆起，他还有一个妹妹。他看着他的妹妹，那个叫不弃的女孩。她有着和他一样清冷的目光，她有着和他一样淡漠的气息。不同的是，自己在闲暇时与剑为伴。而他的妹妹，喜欢遥望天际。
兄妹应该如何？他不知道。只是看着自己的妹妹，他感觉很难受。他伸出手，很想拉回她的眼神，可是他所抓住的只有空气。他知道，他习惯了寂寞，习惯了孤独，习惯了自己，习惯于冷漠，于是无法习惯这个世界该有的温度。
莫云曾对着他喃喃自语，“不离不弃，殷不离，殷不弃……不离，不离，可是却离了这个世界。不弃不弃，却舍弃了所有。”莫云说完之后是许久的沉默，然后是一声久久未绝的叹息。一个十几岁女孩的叹息，却打破了他多年的平静，一瞬间，揪住他的心，让他顿时黯然。
然而他终是发现，他所习惯的，早已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他想抓住的很少很少，然而他想抓住，其实都抓不住，除了手中的剑。
在清云山庄的几年，他变了。可是能改变的太少太少……那些他想抓住的，有些早已远离，有些他所抓住的只剩下空气。
他对自己说，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自己，竟然如此，又何必去努力……
他问自己，这个世界不属于他，又怎么叫他做到不离？
不属于自己的，无需强求，从来即使如此……不是吗？脑中蓦然闪过一张淡然微笑的脸，他凝眉低头，看着手中的剑……
此时的阳光已经照在他的脸上，他却只感受到清晨的冷意。
【第二十四章】 远 村
没有喧嚣，没有纷乱，这里只是个小山村。没有你争我夺，没有刀光剑影，这里只有朴实的问候，羞怯的微笑。
当梅灵月在高山上眺望这里的时候，当她遥望这里的袅袅炊烟时，她的心就蠢蠢欲动。她喜欢这块宁静的土地，在这里，她遥望见了久远的梦想。
“梅，你的梦想是什么？”曾经，玉瑶眨着灵动的眼问她。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抿了抿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因为在畅谈梦想的年纪，她却过早埋葬了自己的梦想。
为什么而埋葬，因为她知因为爱上了那个男人，她的梦想其实已经成为幻影。
她的梦想……好遥远了。
“姐姐，大姐姐，你从哪里来啊？”
甜甜的声音打断了梅灵月的思绪。梅灵月低头，看着眼前大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微微一笑。这笑亲切而舒心。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梅灵月轻语。
“很远有多远？有比去看大戏的地方远吗？”小女孩偏着头问。她的问话很快也吸引了一些在旁观望的孩子。梅灵月的身边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了。
“比那个……还远。”梅灵月有点为难地说道。
“哦……”小女孩不知道想什么，先是疑问似地望着梅灵月，然后匆匆地跑开了。
梅灵月看着小女孩离去，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认真观察这里的一切。
这里错落着二三十户人家，虽见炊烟，却不见人影。一眼望去，这里有些落寞，可站在这里却又感觉踏实而安心。向前迈了两步，回头，看见了站立在不远处的不离和竹儿。
看着他们一个一脸的冷漠，一个一脸的冷淡，她相信自己找到了那群孩子对他们望而怯步的原因。
原来自己也是个好接近的人，此时的梅灵月有些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只是颇感无奈。
“几位有什么事吗？”苍老的声音拉回了梅灵月游走的思绪。
“我们想借宿一宿。”沉稳的声音来自沉默了多时的男子。
“原来如此。”面对不离高大的身影，老人笑得有些颤抖，“出门总有个不方便的，几位若不嫌弃，就住下吧。”
“谢谢老人家。”梅灵月轻语。
“哪里？哪里？”老人微微有些错愕，随即恢复长者的风范，开始吩咐几个孩子，引着他们到了不远处的屋子。
“姐姐，你好像个仙女。”刚才的小女孩在他们住下来后，跑到梅灵月身旁低声细语，说完又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不多久，夜幕降临，远处的山峰更显宁静。村子却在此时拉开了热闹的序幕。
贩货而归的农夫，扛着猎物归来的小伙子，三三两两，使小村子顿时充满生命的气息。而那些打扮整洁的女子和活泼的农家少女则让小山村洋溢着快乐和幸福。
他们说着笑着，还不时朝梅灵月三人所住的地方看。有几个热心的大嫂和胆大的姑娘和小伙子，甚至走到了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些话。
梅灵月虽不是很热情，却也温和有礼地答了话，让几个好奇的大嫂好不开心。而门前看你热闹的小姑娘则是带着好奇和揣测的目光看着不离和梅灵月。那些小伙子则是有些呆了，有些傻了。这些人眼里的目光各异，但是梅灵月和不离都知道他们都没有恶意，他们的脸上流露出的只有善良。
“他们似乎很喜欢你。”当因他们而起的纷扰彻底结束后，不离对坐在屋前静坐许久的梅灵月说道。
“不离，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很可能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呢？”今夜的梅灵月心情似乎还颇为舒畅。说起那些过去的往事，除了落寞，还多了几分自嘲和淡然。
“说实话，有些难以想象。”不离坦言。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带着安心的味道，今夜的不离紧张的心也略微放松了下来，自然而然与梅灵月聊起了天来。
“今天的我是有些难以想象。”梅灵月看着月光下自己的身影，带着几分无奈叹息，“真是可惜，你未曾见过当年的我。”
“是吗？很不一样吗？”不离心中一沉。
“当年的我，最喜欢的是初升的红日，当年的我……最爱独自品尝自己做的早点，当年的我，还爱极了满山的杜鹃，当年的我，向往的是日出而落日落而息……当年的我以为只要我愿意努力，一切就会改变……”梅灵月低头，伸手触摸自己落在地上的身影。“不离，你说一样吗？”
“当年……”许久之后，不离才说道，“很想回到当年吗？”
“不知道，回到当年，或许就见不到他了……”梅灵月早已收回了自己触摸地面的手，托着腮，此时的她似乎略微带了些醉意。梅灵月很明白，她不是真的醉了，只是今天的自己有些疲惫，还有梦回当年的迷蒙。
“只要努力，一切总会改变……”不离望着黑寂，许久说道，“这一点，值得你相信。”
“……”梅灵月对不离突然说出口的话有些吃惊，“我也希望我能相信。”
“或许只是因为当年。”沉默良久，不离缓缓说道。
不离的话有些莫名，让空气顿时归于沉寂。
山风带着夜的气息吹过，夜的寂静在蔓延，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天上一轮朗月斜照。
【第二十五章】 冬晨
虽然处于山脚的小山村较山上少了些许的冷意，可是冬晨的寒意还是不容小觑。梅灵月拉紧身上的披风，遥望远处一片迷蒙的天际。
昨夜她很晚才入眠，因为不离，因为他的那一句或许只是因为当年。
当年，让人怀念着也畏惧的年华。如若没有当年，她不会是今天的梅灵月，如若没有当年，她不会有机会站在着寒冷之中感受来自当年的惆怅。
可不是今天的梅灵月，她又会是怎样的梅灵月呢?时间匆匆而过，她一直在等待中虚耗光阴。现在想来，突然觉得一切似梦，一切如在昨天。可是她却又清醒的知道一切不是梦，当年的她，今日的她都是如此的真实。
一直以来，她都很少去回忆过去，因为那些岁月有太多她所不愿面对的。快乐的，让她害怕面对未来；痛苦的，让她无法承担现实。忆起当年，只添悲凉。可是如今，她走出了等待，当年就如个调皮的小孩，总是不请自来。
忆起快乐的，她不自觉的会笑；忆起伤悲的，她不自禁的流泪。她的每一天都在现在与过去，快乐与痛苦的共同交织下艰难度过。她在痛苦，她的头脑更加混乱。曾经很多自然而然的事情都变得有些连自己都弄不明白。
她问自己到底是怎么把自己逼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悲。她知，当年，在迷蒙中她遇到了骆言的同时，她迷失了自己。
骆言使她的世界不如原来的寒冷，给了她温暖，却最终将她打入深不可测的孤寂中。她开始太在意，在意日子里的得失。梅家人应该冷如寒冬中的飘雪，可是她却点起了火把，硬要将自己融化。
融化了，不似冬天里的精灵，不再是梅家人，同时也不再是梅灵月。
一直都活得很辛苦，因为选择的等待，因为选择的爱情。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总感觉痛苦。因为痛苦而回避，最终不知所措。
自怨自艾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总走不出。
“骆言……”
感受着空气中的冷意，梅灵月低喃着这个让她胸口揪痛的男子的名字。
【第二十六章】 箫语
“出来吧……”梅灵月对躲在门后许久的小小身影轻唤道。
“仙女姐姐……”小女孩嘟着小嘴缓慢迈到梅灵月身旁，带着几分担忧还有几分对自己的不悦。早知道，自己该躲得远些的，那就不会这么快被发现了。
“有事吗？……”眼神飘到女孩手中的长箫，梅灵月有霎那失神，完全没有听见才一天没有见，她已经由大姐姐荣升为仙女姐姐了。
“仙女姐姐，你一定会吹这个吧？”小女孩顿时笑得如花灿烂，献宝似的把手中的绿箫举得高高的。
看着眼前的绿影，梅灵月好像又看到了那一夜在空中划过的那一道弧线，清脆的声响震碎了她所有的梦与希望。她微微有些失神。
“以前有个大姐姐送给我的，她吹得可好了……”看着梅灵月失神的表情，小女孩颇感有些失落，“可惜后来她就走了，我就再也听不到了。”
“是吗？”梅灵月微微调转眼神，问道，“那她去了哪里？”
“爹娘和老爷爷都说姐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小女孩的脸上是化不开的失落，“那个姐姐好好哦……”
“她最常吹什么曲子？”不忍看小女孩失落的样子，梅灵月伸手接过女孩手中的绿箫。
“不知道……可是很好听……”小女孩又笑开了。
“这样啊……”梅灵月沉思良久，举起了手中的绿箫。
先是舒缓的曲调，犹如清晨的宁静，接着带着几分雀跃，犹如流水叮咚，接着萦绕在四周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生机与温暖。
小女孩刚开始很开心，渐渐的有些呆了，恍如进入了梦中，久久没有回神。
那柔和的曲调飘出了院落，飘荡在整个村落间，直达远处的山林。
渐渐的，梅灵月也沉浸于曲调之中。可不久之后，似乎百花突然经历风雨洗礼，安宁的曲调突被急促的乐曲所代替。
那急促的声音转而低沉，洋溢着散不去的深沉的悲哀，是夜的哭泣，是风的低吟，是无奈还有浓重的悲凉。
吹起绿箫，梅灵月恍惚见到了对她微微一笑的骆言，看见了两人相视一笑，回到了两人携手看云的日子。
“骆大哥，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啊。”月下，她靠着骆言，轻轻诉说着心中的依恋，“真希望，此刻是永远。”
“只要你愿，就是永远。”这是骆言给的承诺。
只要她愿，这是他说的。只要她愿，是的，只要她愿！只要她愿意彻底忘记自己是梅灵月，只要她愿意忘记自己曾经的誓言，只要她愿意不再想起梅家人，只要她愿忘记这个世界还有其他人……只要她愿，可惜，她做不到。
那徜徉于天地之间的曲调越来越急……
小女孩有些痴痴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梅灵月。呆立在不远处的竹儿眼里有点泛红，想做些什么却一动也动不了。
门外已经聚集了好些村民，他们皆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突然想起一声清脆的声音，震碎了弥漫的伤感，也震回了梅灵月的心神。
“对不起……”看着眼前有些傻掉的女孩，梅灵月深感愧疚。将手中的箫还给女孩，梅灵月转身一跃而去，留下一干未回神的村民还有满脸担忧的竹儿。
不久之后，山林之间久久回荡着微不可闻的轻语：“真的好难……”
【第二十七章】 情断
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梅灵月的心微微颤抖。真的没有料到，她和骆言相见的日子来得这么快；真的没有料到，她又一面对她最不愿面对的。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满脸凝重的男子，她看到他瘦了。她在心中猜测，眼前的男子是否还有一丝对她的情意，她在想，她那比武场上的那一剑是否断了他们所有的曾经？
她静静地看着，自见到骆言的那一刻后，她的眼就没有离开过那张脸。她的心中百转千回，无数念头交织，她的眼一动也不动，无声诉说心中百种滋味。
骆言也静静地看着她。他看见了她的憔悴，他在想她的憔悴还是为他吧？即使有那么多的理由说服自己，可是直到今日相遇，他还是很难接受这样一个爱着他的女人注定与他为敌。而此刻，就是他们命定的结局来临之时。
他首先举起了手中的剑，然后他看见了她手中的箫，他的心中一顿。
梅灵月望着骆言，她清楚知道骆言在看什么。是的，那绿箫，那个小女孩送给了她。她还记得女孩说，“姐姐，你吹得真好！不过，那曲子让人听得心中好难受。”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终是选择了接受。也许正如莫云所说的，断了箫，未必断了情。舍弃并不代表结束。
她还记得，那一天，她离村时，村中老人语重心长对她说，“孩子，今年的冬天有些早，可是明年的春天还是很快会来到。”
很可爱的孩子，很可爱的老人，那一刻，她有想哭的冲动。同样是一把绿箫，却给了她不同的人生意义。
此时的她很想告诉骆言，不要看了，这箫不能说明什么？可是不行，她开不了口。她不会忘记那一日那箫声中的断肠是为了谁，她不会忘记那山林中绵延不觉的叹息是为了谁。
她看着骆言，她看着看着，几欲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忘了现在是何时。
骆言也看着她，可下一刻，他的剑却已经出手。剑峰直指梅灵月的心口，可只是一刹那，被挡了下来。
是不离!他看见了那一刻梅灵月的吃惊与沉寂，他看见了梅灵月的失神，当然，他也看见了骆言那随时准备出鞘的冷剑。
有一霎那，他有种莫名的想法。就让梅灵月死在骆言的手中吧，也许，那是对她最好的解脱。他不会忘记那一日清晨所听到的断肠曲，他不会忘记那山林之中难以断绝的无声哭泣和叹息。他不会忘记眼前这个女人有多执着于那一段曾经的情义，他很想成全她的解脱。可最终，他还是拦了下来。
梅灵月不可以死，即使他要看着她痛苦地活着。
刀光剑影在寒冬的冷日下更显阴冷，铿锵之声更带寒意。然而这股浓烈的煞气似乎对梅灵月没有丝毫的影响。她的眼望着骆言的方向显得空寂迷茫。
不离担心地看着梅灵月，他很想靠近拉回她的心神，可是无数刀剑缠着他，不容他分身。转过身，他想，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梅灵月必定要死在骆言的手中。忍着不回头，他想，成全吧，这是梅灵月的选择！
不离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看，告诉自己去成全。可即使这么告诉自己，他心中还是微微刺痛。他可以预见当骆言的冷剑刺入她胸口的那一刻，梅灵月依然是微笑的。可是，想到她的倒下，他的心会抽痛。这一刻，他知道他其实逃不开了。想着，他的剑越来越快。不管怎样，他必须活着。既然他无法保护她全身而退，那么他必须留着在自己的命为她报仇。
“竹儿！”一声痛彻心扉的喊声惊呆住了所有的人。然后所有人看见了倒在梅灵月怀中的小小身影以及胸口插着冷剑的骆言。
血顺着冷剑一滴两滴地流了下来。骆言捂住胸口，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败在了一个小女孩的手上，彻底的失败了。
断雪残梅！不是说非梅家人练不成吗？为什么会这样？胸口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这是现实，他无法逃避的现实。一切与他所预想的是如此的不同。
他彻底的失败了。他脑中不时想起莫云的话语，你终将一无所有。
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自他的剑插入竹儿的身体之后，梅灵月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清晰刻着仇恨。
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彻底走出了他的生命。而同时，他的生命也在这一刻走到了最后的结局。
他用手撑着地面坐了下来。真的一无所有！他扯动嘴角，他抬头望天。
“言儿，慢点！慢点！”那是他蹒跚学步时，母亲的低语。
“言儿，好样的。”那是父亲自豪的赞扬。
“言弟，记住，仇恨不会带来幸福和快乐。”
“保月儿一生平安！”那是他大哥的牵挂。
“请记得我在等你！”“真的希望，此刻永远！”
“骆言，我好像喜欢上你了！”那说话的女孩眼里有对他浓浓的依恋。
低头，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他的眼缓缓闭上。在沉入永久的黑暗之前，他看见的是一双充满怨恨的眼，很冷很冷！
骆言就这样倒下了。伴随着他生命离去的还有此时的血雨腥风。这里就剩下了梅灵月的心痛。她搂着浑身是血的竹儿，啜泣着，呼喊着。
“师父，别哭……别哭……”许久之后，竹儿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师父，别哭。师父一哭，竹儿也好想哭……”
“竹儿！”梅灵月着急地看着流血的竹儿，“竹儿，别说话，师父带你去找大夫。”
“师父，没用的……”竹儿拉住准备起身的梅灵月，“断雪残梅，师父，你知道的……竹儿是不是很聪明！”竹儿说着又吐出了一口血。
“是，是……竹儿很聪明！竹儿很聪明很聪明……”梅灵月边颤抖地擦去竹儿嘴角的血，边断断续续地说。
竹儿轻轻地笑了，“师父，竹儿好想和师父到灵山啊！”
“好，我们一起到灵山！”梅灵月着急道。
“师父，竹儿以后不能陪在师父身旁了……”竹儿的脸上是挣扎的痛苦，“竹儿，很早以前……就想……就想说……师父，别等了。师父，别等了。师父……别等了，好吗？竹儿心里好难受！”
“竹儿，师父不等了……师父，真的不等了。”梅灵月已经泪流满面。
“真的吗？”竹儿笑得很开心，“师父，你记得你答应竹儿了哦！”
“对，师父答应竹儿了。”梅灵月使劲点头，看着竹儿要闭上眼睛，她赶紧喊道，“竹儿，别睡别睡！”
“师父，我好像看见梅雪斋了。好美的雪……好香的梅花……”竹儿慢慢闭上了眼，“师父，竹儿有一个秘密，竹儿好喜欢好喜欢师父……师父，竹儿很开心……”
竹儿的嘴角微微扯动着，可再也没有人听得到她在说什么了。她的手自梅灵月身上轻轻滑落，小手滑落在地上，然后彻底的松开。
不离看着微笑着离世的竹儿，看着痛苦的梅灵月。他的心自始自终还未从所发生的一切回过神来。
骆言死了，死在了竹儿的手中。竹儿死了，死在骆言的剑下。他从未想过那个看似淡漠的女孩竟能如此的执着守在梅灵月身旁，至死也不放弃。他没有想到，他想谁也没有想到，那小小的身影里竟有这般的坚持。
他很想靠近梅灵月，安慰她，叫她别哭泣。可是，此刻，他只能静静看着，他知道他无权说任何的话语。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今年的冬天，梅灵月失去了太多太多……
不离抬头望天，看见遥远的半空中有什么在飘落哦……
久违的雪……
这雪，他和梅灵月都已经太久没有看到了……
这雪还没有落下，可他却看得那么真切……
【第二十八章】 离曲
小小的火焰，很快燃烧成一片红光。可这寒日里的火源没有给梅灵月与不离带来任何的暖意。
梅灵月看着红光日小小的身影，泪再一次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举起手中的长箫，让自己的悲伤随着乐曲飘散在天地间，让风捎去自己最后的哀悼和思念。
曲调中的哀伤将梅灵月带回了曾经的岁月。那里有竹儿娇弱的身影还有她依恋的眼神。
第一次见竹儿也是在一个冬天。那一天的空中飘着绵延不绝的雪，那一天，那个遇到竹儿的小城很热闹。热闹的人群里，孤寂的小小身影，她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小小的女孩倔强的站立在人群之中，她是一个被舍弃的孩子，只要一眼就可看清眼前的局势。那时的竹儿才几岁，四岁还是五岁？可是，那样小的孩子，眼里居然写满了淡漠……还有骄傲！
她看着她，最后选择带走她。这样的一个孩子，不适合活在世事的繁杂之中。问自己那一刻，为什么作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同情吗？当然不是。这个世界值得同情的人太多……。她想那一刻也许只是因为缘分，也许只是因为初见的霎那油然而生的熟悉感。
收竹儿为徒，是她人生的一大意外。可奇异的，在看着竹儿的那一刻，她就有这个想法。从此，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寸步不离的身影。小小的存在，陪伴着她度过所有的孤寂，让她安心。
梅雪剑练不得，她从未想过要传给竹儿，可这孩子偏偏天资聪颖，看着看着，居然学会了。
玉瑶说，天下间若要寻得一人与梅家祖先相似的体质，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可不知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她恰巧就遇上了。
她以为这是缘分，她以为这份缘分是永远。即使没有骆言，她还有竹儿。骆言会离他而去，但竹儿会在她身旁。可原来，一切最终都只是是她的以为。
“师父……”
想起竹儿的轻声呼唤，梅灵月的心更痛了。那些竹儿在她身旁的日子，如若说是她在照顾竹儿，还不如说竹儿在照顾她。乖巧如竹儿，她以为她将来总有机会弥补的。可只是瞬间，上天夺走了所有的一切。不，不，不是上天。是骆言，那个她几乎耗尽所有生命去爱的男子，毁了她所有的爱。
昨天的一切来得太突然！竹儿的死带走了她所有的心神，直此时此刻，她才忆起，昨天，那一刻，倒下的不只是竹儿。
突然间，她觉得在自己很可笑。不是很爱很爱吗？为什么，在那一刻，她更多的不是心痛，而是恨。为什么，前一刻，还在为他伤心难过。下一刻，想起他更多的是怨恨。
他终究毁掉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当年的情意真的断了，不是断在了她在比武场上给出的那一剑，而是他将剑刺入竹儿身体的那一刻。
骆言可以伤害她，可是，不可以伤害她最亲近的人。不可以！即使骆言付出了代价，即使他的死，她是多么的不愿看到。她都无法原谅骆言带走了竹儿。
直到此时，她也明白，如若她不死在骆言手中，当骆言开始伤害她身边的人时，她必然也无法容他存活。
很残忍的事实，她认为的爱情，她几乎倾尽所有的爱情，就这样随着风，随着火成为永远的过去。
竹儿，她今生唯一的徒弟，用生命结束了她所有的等待。那是她至死的守护。她只是带她走出了人世的喧杂，她还她一片清明。
骆言，再一次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心还是会痛，可那痛与怨却比原来的清晰。
竹儿，再一次在心中轻唤这个名字。心不禁揪紧，因为纠结了她太多的伤感与会悔恨。
曲终究停了。
“不离，我们就此别过吧。”收起自己的眼泪，梅灵月缓缓说道。昨天她想了一夜，她忆起了太多。她终是做了这个决定。她想，她可以一个人上路了。
“好，保重！”不知为什么，不离从昨天起，就有预感，梅灵月最终会这个决定。虽然他还是很担心此时的梅灵月。可在这一刻，他除了保重之外，却再也说什么。
竹儿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通红之中。即使是此时的他们，依然无法相信那个随时在他们身侧的不可忽视的存在就这样消失了。可刻在他们心中的伤痕却又是那么的明显，那么扎痛着他们。
周围的一切显得很清晰，因为昨天的一场雪早已融化洗尽一切。可此时的不离，却有点遗憾，那场雪，本不该那么早的结束……
【第二十九章】 冷冬
梅灵月站立在寒雪中已经很久很久了。
同样的，暗处的不离也站立了很久很久。
不离，他本该离开的，可是他终是无法放心，所以他选择了暗暗追随。他自觉这种行为很可笑，若是从前，他定然不会这么做。即若是是现在，他心中仍有一个声音催促着离开。可他的行动却又一次与他的行为不相符。
这已经是多少天了？不离看着下得越来越大的寒雪，面色凝重。梅灵月似乎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真的让自己这样留下她吗？可是……不离开，他又能如何?她发现了他的存在吧。这是一种感觉，通常情况下很准的感觉。
他很想直接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他无法放心让她独行，可是走上前的那一步是那样的艰难。
他知道自己理智的话应该选择走远，然后忘记。可是，转身之后是牵挂。
他就这么远远看着她，看着她越加消瘦，更显飘零。
他直觉梅灵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因为那仰望苍穹的眼神里多了一抹坚定。他想是因为竹儿吧，那个女孩牵动梅灵月太多的心绪。他想与骆言也有关系吧，那个男人几乎影响了她的一生。可是，至今，他依然无法确定此时的梅灵月可以让人放心。或许，他可以对自己说，或许他可以对她说，他放不下，因为这里有他的承诺，还有责任。可是，他却无法诉诸于口。他明知道原因没有那么简单的，不是吗?想得越多的结果是，他越加的离不开，越加的矛盾。
风缓缓吹动着飘舞的雪花，这里应该有一幅宁静的冬景。可是，在缓慢落地的雪花中却分明隐藏着一股浮动的杀气。
不离心中一颤，脚步却在迈出的一霎那停留了下来。
一个念头闪入他的脑海，这就是梅灵月所等待的。他的心一沉，一叹，梅灵月……他担忧地看着孤立在苍茫中那个柔弱的身影。
梅花针，他第一次看清，他才惊觉它的残忍和绝情。人人都说，梅雪剑是梅家人最厉害的武器。他却想说错了。这瞬间致人于死地，快如影的梅花针才是。他想，即便是他，也不知道到底能挡住几针。
此时，他怔住了，眼前的情景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心痛。不是为那顷刻间消失于这个世界的生命，为了那个立在风雪之中，面对死亡，两眼空寂的梅灵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梅灵月跟前的，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站在梅灵月身前。
“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毫不意外不离的出现，梅灵月轻语，“竹儿不能白死。”
“但竹儿希望你快乐地活着，你可以避开他们的。这样做，你会快乐吗？”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怨气，不离沉声道。
“快乐？什么是快乐？”看着眼前的不离，梅灵月极力忍住泪水，“竹儿死了。”
“骆言也死了……”梅灵月冷笑，“这个世界，我还剩下什么?可是他们还是不愿放不过我……还是不愿！”
“你是梅灵月啊，你从来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啊……为什么会这样……”不离的脸上是痛苦，“你忘了吗?有多少人为你牵肠挂肚?你忘了吗？有多少人为你奔波劳碌?你忘了吗?竹儿到底是为何而死？梅灵月啊，梅灵月，你可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你还要固执多久？”
“我……”梅灵月呆愣住了。眼前的不离，她很陌生。不离说的话却又是那样的印象深刻。曾几何时，也有人对她说过相似的话语。
是年少时，家中的长辈?还是玉瑶？莫云？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为何这般固执？她呆愣地看着不离，眼里满是不解。她太累了。她以为杀了他们，她心里可以好受些。她很想很想结束这样的生活。可是她没有感受到解脱。看着倒在地上的身影，她的疲惫有增无减。
她太累了。而天又太冷！
“不离，我好累！”梅灵月眼前一昏，重重落入黑暗之中。
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梅灵月，不离轻轻叹息，或许自己的话说得真的太重了。
他突然发现，很多时候，梅灵月其实只是个孩子，简单地理解着这个世界，任性却让人怜惜的孩子。
【第三十章】 须别
望着巍巍灵山，不离略显惆怅。即使再放心不下，他也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了。更何况，他前日还收到飞鸽，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清云山庄，莫云，不弃……有些人，他还是有些担心。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家人，可在收到飞鸽传书的霎那，他才惊觉，不知何时，他多了很多的亲人。
“灵山的人来接你了。”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飘渺身影，不离轻声说道。
“嗯。”梅灵月低语，“你要走了吗？”
“有缘再会！”许久，不离说道。
“会来灵山吗？”良久，梅灵月问道。
“也许吧？”说完，是惆怅。再见，他需要太多的勇气。
“保重。”是最后的道别，也是祝福。
不离微微点头。
“这位就是梅姑娘？在下灵山古不通，久仰久仰！”不多时，灵山的人也就到了。四五十岁的长者，看上去极为温和，可说起话来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这位定然就是那位神秘的不离大侠！”
“古大叔，我就是梅灵月。”看着眼前的古不通，梅灵月始终无法将他与玉瑶身旁那个寡言的男子联系起来。真不知为何这样的师父会教出那样不苟言笑的徒弟。“古大叔，他就是不离。”
自古不通出现后，不离的眼早已将其不着痕迹打量了一遍。很快，他在心中已经下了个定论，眼前的人值得信任。
“古前辈，在下不离。梅姑娘就有劳前辈了。”将梅灵月托付给灵山，他终是可以放心的吧。
“不离，不离，真是不错的名字。我叫不通，不通，还不如你这个名字好，要不，我们换一下？”古三通说着开始一本正经的思考起来。
“前辈，不离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不离没有理会古不通的玩性，朝梅灵月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急，走得很快。他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梅灵月和古不通的视线之内。
“不离，真和我那个徒儿有的一拼了。梅丫头，你说是吧？”古不通说着，摇了摇头。
“古大叔，你终是忆起我了吗?刚才听你说话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呢？”梅灵月微微摇头。
“梅丫头，天下只此一个，我虽老，但还没有糊涂呢？”古不通说着瞥了瞥嘴。
“古大叔，我们走吧。”梅灵月无奈道。
“不看了吗？我还以为你很舍不得呢？”古不通纳闷似地问。
“我没有……”梅灵月听得一惊，心中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
“哦……不过，没关系，应该会再见吧。”古不通掐指一算，带着孩子般的喜悦说道。
“是吗？……”没有心思去理会古三通言语中的前言不搭后语，因为一句如语言般的也许会再见，梅灵月感觉心中悬着的什么，终是落了地。
“只是可惜了，可惜了……那样的一个人，不该的……”突然，古不通又兀自开始叹气了，“小瑶怎么就把你托付给那小子呢?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就是……唉，真是个闲不下来的丫头啊……”
梅灵月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与她关系密切似的。
听得古不通不停地说着些她不是很懂的话，呼吸着灵山别样舒心的空气，梅灵月突然有回家的感觉。
在这里，或许，她真的可以想清楚所有的一切，在这里，或许，她可以找到她要走的路……
虽然是或许，但是，她却找到了一份久违的心的宁静。
梅灵月想着，微微一笑。
同时，微笑的，还有那个自称是老头的古不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