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瑶醒
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梅灵月终于感觉到了有一些气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记得不离突然出现，在她落地前带走了她。
而今，她还活着。
她感觉身边老是萦绕着些气息，有些熟悉却又不大真实。
“她醒了。”
淡淡的语气，是不离。他还没走吗？那她应该没昏迷一个月。
“梅，是我。你醒了没？”
很好听的声音，印象中只有一个人有。
玉瑶？她睁开了眼，看到眼前一张明媚如春天的阳光的脸，不禁有点不可置信。
“太好了，你可醒了。”玉瑶的脸笑开了，嘴角翘起，毫不吝惜地诉说着她的喜悦。
竹儿呆呆看着醒来的梅灵月。小小的脸上没有灿烂的笑容，可眼里的笑意很明显。梅灵月一恍神，就见刚才第一个发现她醒来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我昏迷了多久？”还是没什么力气，梅灵月吃力地问。
“一个月，你不知我有多担心。”玉瑶笑着在她身旁坐下，“好在我赶来了。”
“一个月了？那莫云？”梅灵月担心地问。
“云儿失踪了。”想到这个玉瑶一脸黯然，“她够狠，根本准备玉石俱焚，赢是赢了，可谁知……”
“到底怎么了？”梅灵月焦急地问。
“有人耍诈。”玉瑶恨恨说。
“谁敢！”梅灵月不敢置信，那种场合，谁敢又有谁能。
“血教。”小心观察着梅灵月脸色，玉瑶迟疑道。“现在江湖可乱了，正邪两派很可能有一场大战。千幽门……做了很多坏事。”
梅灵月身子一顿，“他没死？他们没杀了他？”
“我听芊芊说，云儿认为死便宜了他，要让他最终一无所有。”玉瑶微微皱眉，“还不如干脆点呢！”
梅灵月有些失神。“那莫云现在？”
“她最后和着冷秋一起坠涯，生死未卜。”玉瑶恼怒地说，“想不到，她做到这个地步。”
“没人阻止吗？”梅灵月感觉有些冷。
“没有人意料到，没人想到……”玉瑶说着有些伤感。
“书子恒呢？他不是在意莫云吗？”梅灵月急道。
“可他不懂。”玉瑶奋而起身，“他不懂，所以云儿才别无选择。一群混蛋，一群讲道义的混蛋。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玉瑶越说越激动。
竹儿一脸无措。
“玉瑶……”梅灵月轻喊。
“你不应该激动！”低沉的声音带着恼怒从门口传来。
“师兄……”玉瑶的怒气瞬间顿无。
梅灵月放心一笑。这古风的确是玉瑶的良药。古风倒了一杯茶给玉瑶。
玉瑶接过，喝了几口，说道：“我没事。有云儿的消息吗？”
古风这才收起怒气，说道：“有人在一个村庄发现她的踪迹，似乎伤得有点重。而且，最近江湖更乱了，看来难免恶斗和混战。”
“那正好。”玉瑶脱口而出，不免遭到一瞪。
“莫云……为了彻底的结束吗？”梅灵月恍惚道。
“早该结束了。”玉瑶沉声。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梅灵月叹道。
“这只是迟早的事。莫云让它提前而已。”古风脸上有些沉重。
“我管它是什么。”看到古风又瞪向她，玉瑶干脆撇过头，“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
一室沉默。
“都是你，破坏我的好心情。”过了良久，玉瑶突然道。
古风只是拉起玉瑶的手，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
梅灵月轻笑，她知道，玉瑶已经找到了她的幸福。
她们三人当中，至少有人可以感受到幸福，这就足够了。
梅灵月脸上不自觉闪过淡淡的笑。
【第十二章】 离影
“可以笑可以怒的日子很美好吧？”玉瑶朝正对着水中那张淡淡的笑颜发呆的梅灵月骄傲道，“那可是我的功劳哦。”
“真好。”良久，梅灵月才说道，眼里泛着点泪光。梅雪剑至寒，这些年因为练剑，她所有的血液都几乎冰冷了，现在感受到自己的面部肌肉没有那么僵硬还真是有些欣喜。
“我也觉得。”玉瑶收起了刚才的活泼，不过还是一脸的笑意。
“不过，你记得要常笑。”玉瑶只安静片刻又开始说道，“你知道的这脸部是要多运动的，要不然，即使不是因为体质原因，也会是一张木头脸。”
说着，她朝窗外看去。只见窗外站着两人，一人一脸深思，一人面无表情。
“他怎么没走。”看到不离，梅灵月不禁想到，不离与莫云约定的日子也到了，他的职责已尽，他是没有原因留下了。
“他还没有决定去处，我就叫他送你先回灵山。”玉瑶说着还露出得意的笑。
“回灵山？”梅灵月有点不解，“不找莫云吗？”
“你不可以去。”玉瑶突然认真起来，“你功力失了七成，虽然保住了命，但还要调养。你知道的，我们可都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啊。你不可以……”说着，玉瑶的脸上渐显忧伤。
“我们可以边找边……”梅灵月迟疑。
“不可以，你知道现在江湖有多少人在找你吗？不是想害你就是想利用你，你会送命的。”梅灵月话还没说完就被玉瑶打断了。
“你知道你这条命能保下来多难吗？你知道我们有多庆幸你练不成梅雪剑最后几式吗？”玉遥认真看着梅灵月，“我们说过，要好好活着，活得开心，活得比谁都久。你还要冒险吗？你知道没有人会开心的，大家都不会。梅，你……”
“好，我回灵山。”看着玉瑶，梅灵月想起了很多，往事一幕幕，最后定格在那一战。或许，她真的不该留下来了，想着，她应道。
“那你就乖乖养伤，等我和莫云回来，然后一起看月亮数星星。”玉瑶又是那个开心的女孩了。
“那古风呢？”梅灵月打趣道。
“他？”玉瑶一笑，“我们总需要个端茶送水的吧。”
“呵呵呵……”
想到古风沉着一张脸的样子，两人都笑了。
只是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离别也是相聚后的必然。
“不离，你记得答应我保护梅的，不可以出错。你已经失职一次了。”玉瑶郑重其事地交待。
不离沉着脸，一言不发。
古风瞪了她一眼，阻止她再瞎扯。
“梅，你记得这药一天一颗，说着指了指竹儿手中的药瓶，不过，身体回复得差不多时，就别吃了。这药还是有点邪门的。”
“还有，竹儿，你看好你师父。”
竹儿乖巧得点了点头。
“不离，因为莫云留下你，所以我信你。”
玉瑶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不离说。
“我知道。”这回不离总算给了一点回应。玉瑶笑着离开了。
望着两人逐渐消失的身影，梅灵月心中一阵失落。她醒来才没多久，还没尝到相聚的快乐，就已是不知多久的分离。
总会相见的，大家都这么说。总会相见的，她也知道。可是总还是会感觉落寞。
“师父，风大。”竹儿小心轻语。
梅灵月轻轻笑了，牵起了竹儿的小手。转身，她看见不离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门口，一脸冷寞。
还真是一张没有变化的木头脸，不禁想到自己以前那张冰脸。这样的脸定会让很多人敬而远之甚至气恼吧。
“竹儿，以前师傅是不是很难相处？”梅灵月突然问。
“不会，只是会担心。”竹儿越说越小声。
“以后不会了。”梅灵月一顿，轻声道。她的声音还是很轻却也不那么飘忽。
【第十三章】 清 剑
清晨的风吹来生命的蠢蠢欲动。迎着阳光而去，她看见了他，不离，那个寡言的男子。
一缕清辉照在他的身上，一把剑舞动旋律。梅灵月静静地看着，眼睛随着剑痕流动。一刹那，她忘记所有的忧愁，眼里只看到了那剑。梅灵月在心中叹道，这是和莫云完全不同的剑者。
莫云爱过剑，畏惧过，也恨过，最终舍不下剑。在莫云的剑的世界中，剑其实早已成为一个象征。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一念为剑。剑已化为无形，即使没有浮云宝剑在手，她的剑还可以是浮云剑，虽然这些年莫云的心境有些变了，可她的剑气还是如此。但眼前的人，与剑配合得天一无缝，剑与人缺一不可。剑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是一种必须。没有剑，眼前的人分采必失。
剑舞已停。
梅不禁开口问道：”你也是一个爱剑之人吧？”
正收起剑的不离一怔，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梅灵月的存在。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开口和他说话，他应了声，“嗯。”随即转身离开。
梅灵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心中叹道：“还真是个沉默的人。“不由得想起玉瑶长挂嘴边的那句呆子，微微一笑。
可当眼睛望向前方之时，那笑便又突然收起。眼中只剩下了落寞。
日暮将垂，不远处林中阵阵骚动。竹儿抓住梅灵月的手，微微有些紧张。梅灵月与不离看向林中，相视一眼，梅灵月的眼里是平静，不离眼中充满戒备。
不多时，几道黑影从林中跃出，向他们袭来。不离一闪身，把梅灵月和竹儿护在身后。霎时只见银光飞溅，铿锵不断，黑影不断。
等光逝影消，林中就只剩下了横趟于地的黑衣人，只见鲜红的血缓缓流出。
梅灵月拉着竹儿转身离去。
不离冷眼看着那些尸体。
平静的开始的一天在最后用血腥画上了句号。
【第十四章】 相对
夜已深，不离在院中守护，他突然转身，然后看见了梅灵月。
“你还没休息。”不离微微皱眉，似有不悦。
梅灵月望向夜空，淡道：“其实你可以离开的。”
不离轻声应道：“你受伤，是我的失职。一切出乎我的意料。我必须弥补我的过错。”
“你已尽力。”梅灵月轻轻一笑，只是那笑在月光显得遥远和凄凉。
“不，没有。我没料到你会手下留情，这便是我的错。”不离接着说道，“既然我的职责是保护你，除非我先拼尽全力，否则难保你周全，便是我的错。”
梅灵月有一刹那的怔愣，她是对骆言在最后一瞬间手下留情了。她没料到他看了出来。那到底有多少人看出来了呢？骆言看出来了吗？
“那是我的决定，又怎能怪你。”虽然心中百转，梅灵月还是尽量保持平静。
“当莫云交你到我手中之时，你便是我的责任。你出事，我便失职。对你，我有责任。”不离转身，似乎不想多谈。
“这里不能久留，明日我就送你回灵山。”语气中是不容拒绝。
梅灵月没有应声，也没有离开。她只是找了最近的一块石头轻拂去灰尘，然后坐下。
不离知道她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说什么。
夜很静，他们彼此也只剩下沉默。
“责任……在你眼中，莫云是什么，也是责任吗？”梅灵月突然问。她的思绪在夜色中很乱，她只能选择说话，虽然她也不知自己想在谈话中获得什么。
不离转身，看了看梅，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转身。
就在梅灵月以为自己要唱空城计时，黑夜中传来不离的话，“是主仆，也是朋友。”梅灵月有一霎时的惊讶，然后道，“你一定没有告诉她。”
想起莫云曾说不离这个人太冷情，就当她是小主时的不满的神情，梅灵月不禁讶异不离的回答。
“她待我不只为仆，是亲亦友。”
这是他的回答吗？她待他这般，他回以这般。这答案有温度却也显得太冷然了些。不过，有这句话莫云应该满足了。
“我想，听你这么说，莫云会开心的。”梅灵月诚心道。
“她很少开心。”这是不离的回答。
“她身上担子太重。”不离又突然说道。
梅灵月有一霎那不明所以，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他是在说莫云。
“你想帮她分担？”她问。
“我担不起。”不离语气很平静。“能分担的人也不会是我。”
沉默，再一次的沉默。
“你很喜欢剑？”再一次打破沉默的还是梅灵月。
“嗯。”不离轻应。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我从未喜欢过。”梅雪剑一直以来都只是她的噩梦，对于剑，她实在无太多的好感。可是她出身于名剑世家，她的生命中从来不缺剑影。看到一个如此纯粹喜欢剑的人，她不免有些好奇。
“为什么？”沉静了良久，不离问道，“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因为……”梅灵月有点不知道如何诉说，“因为你所爱者唯剑而已，只是剑本身，无光剑法，无关剑气。有点好奇……”她在心中补充道，这种单纯的喜欢和他与剑之间的心意相通让她惊奇。
“我的父亲是个铸剑师，他一生独爱铸剑，他一生几乎都在铸剑。我从小最常看到摸到的就是剑。”不离的回答到此为止。
“哦。”梅灵月应道。
“很少有人会问我这个问题。”不离突然说道。梅灵月一顿。
空气又开始凝固。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良久之后，不离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什么？”梅灵月不知何时又陷入回忆中，对不离的话甚是不解。
“为什么手下留情？”不离转身面对她，眼中是疑惑。
“不知道，就是一看到他，就是不忍。”说着，一滴泪自然而然落下。眼泪来得有点突然，出乎两人的意料。
不离转身，轻道，“那个人很幸运……但也很可怜。”
“也许吧。”梅灵月极力忍住眼角的泪，收起自己伤心应道。
夜半清风徐来，稍来夜的寂静，也带走夜的寂静，所有的思绪也在寂静中归于静止。
当清晨第一缕光辉洒过大地时，两人都抬起了头。然后他们看到了，那天边冉冉升起的红日。它正散发着光和热，带来温度，也带来光亮。黑暗散去，寂寞与孤独在万物苏醒的喧嚣中躲藏。
“真美。”梅灵月不禁一叹。日光照上她的脸，她显得温暖和平和。轻笑中，她不意瞥见了不离嘴角微微一弯，心下一惊，笑容却更大了。
每个人都可以微笑，只要他愿意。这是那天早晨梅灵月唯一想到的。
【第十五章】 原来
再次起程，踏上路途，梅灵月的确有些疲惫。不是因为一路的艰辛，只是短短几个月，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对江湖，甚至可以说对一切她都更无兴致。
更何况，这一次她的路途中多了一个叫不离的男子。看着这个走在前面的男子，梅灵月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无奈。她相信，经过那夜断断续续的谈话，两人虽有所保留，却比原先亲近了些。可是毕竟他们都不是太热络的人，要熟识起来也是有难度的。她想，如果真要定义，他们现在只是点头之交的朋友吧。
想到未来几个月都要这样相处，她还真是有些为难。她从未让人如此护过，因为不需要，更因为不喜欢。可现在她却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因为无可奈何。
一人在前，身后一大一小就这样走进小镇。小镇很繁华，收起一身寒气的梅灵月，因为服食药物散失冰肌玉骨的梅灵月，虽然仍然自带风韵，风华难掩，但已没有先前的显眼。人群中也有不少回头侧目者，却再也找不到惊奇错愕的人。
走入人群，感受那分久违的陌生与熟悉，梅灵月有点不失所措。在人群中，她紧紧跟着前面的人，怕自己遗失。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了。等走出人群，梅灵月还有一丝惊慌。
走出人群，走入山林。竹儿有点奇怪地拉住梅灵月的手。梅灵月突然笑了，那笑似泣却又似喜。竹儿有些担忧。不离只是不解地看着。
梅灵月笑完了，她对竹儿轻声道：“没事。”眼里竟然泛着些许泪光。
“出来！”正在此时，不离突然唤道。
在不离的冷声下，一袭红裳从林间跃下。
梅灵月一呆，“你不该来。”
“我，很担心。小姐。”柳云容紧张道：“小姐，让我陪你。”
“你走吧。”梅灵月黯然。
“为什么？小姐，你还怪我。”柳云容跪了下来。
“走吧。我不怪你。只是也不能再留你在我身旁。”此时的梅灵月又是一身冷傲。
“小姐，我只是暗地里保护你。我保证。”柳云容急道。
“你我再也不是主仆关系了。你不用这么做。”梅灵月淡然。
“小姐，我知道当年我有负小姐，我只希望有个机会偿还。”柳云容的眼角已经开始泛着泪光。
“你起来吧。”梅灵月轻叹扶起了柳云容。
“小姐答应？”柳云容喜道。
梅灵月摇了摇头。
“你不能留下，你我主仆情义已断。但我也不怪你。我也常想，换若是我，也许是同一结果。”梅灵月叹道。
“小姐不会的。”柳云容呆住了。
“你等到他了吗？”梅灵月突然问。
柳云容黯然，“也许他早就死了，也许那本来就是一场梦……”
“你会等到的。我相信。”看着错愕的柳云容，梅灵月继续说道，“我很久以前就不怨你，只是我也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我想你懂我的。”
“我……”柳云容低下了头。
“小姐，我最后称你一声小姐，对不起。”许久之后，柳云容退后一步，庄重一跪，起身，道，“小姐，云容最后一语，小姐，居然不接受已经远离的人，为何不放开自己。小姐值得更好的。云容希望小姐能开心，梅雪斋所有人都在祝福小姐。谢小姐救命之恩，谢梅雪斋知遇之恩。他日小姐若有吩咐，云容定当全力已赴。”转身，柳云容准备离开。
“容姐姐。”梅灵月轻轻唤道。
柳云容一僵，只听见梅灵月轻语道，“你在我眼中始终是梅雪斋的骄傲。”
“谢小姐。”泪飘下，红影寂然离去。
望着远去的身影，梅灵月望向了遥远了天空。不是她绝情，只是现在的她不适合把她留在身边。况且，她可以忍受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回报，却很难原谅背叛。若是骆言对她一丝情感都无，若是骆言完全背叛了对她的情感，或许……或许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无奈和不甘了。心沉入往事的悲伤中，梅灵月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哀伤。
“走吧。”
不知何时退开的不离已经归来，及时唤回了梅灵月飘远的思绪。
梅灵月突然发现，有不离存在，或许是一件好事。因为至少，他总能把她从过去和伤感中拉回。有点冷冰冰，却很受用。
【第十六章】 沉寂
是夜，他们三人未能赶得上客栈，只能在途中休息。夜已深，竹儿已经熟睡。梅灵月经历一场噩梦，猛然清醒。睁开眼，看见背对着她们站立的不离，颇感讶异。
“你不用休息吗？”想到不离一路上似乎都没有怎么合过眼，梅灵月有点担心地问。
“不用。”似乎早已查觉到梅灵月的苏醒，不离的声音里丝毫听不出错愕。
“你应该休息。”梅灵月说得依然平静，但语气里不容拒绝，“你这样撑不了三个月……”
不离转身。
“你应该休息。”梅灵月眼中是坚定。
“你不怕吗？”不离有不解，他当然知道自己应该休息，可他更担心若是他一觉睡着，将致他们于危险之中。难道她不担心吗？他们还在危险之中啊。他看过多少人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呈现出的畏惧和惊慌，拼死抓住能保住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什么她可以这么从容？为什么一直以来，他从她身上只看到了悲伤，却感受不到任何对于未来的恐惧。这样的人，尤其是这样的女子，他见到的实在不多。
他转身看着梅灵月，看着她，想起了那一战，想起了那一天傍晚的纷乱。突然间，他想到了，这个女人其实一点也不在乎生死。他的心微微一紧。
为什么明白她对生死似乎无所谓的态度，他感觉有什么缠绕在心中，有点闷闷的感觉。他不应该对她的这种态度只有赞许吗？不离问着，心中有了更多的难解。他想，梅灵月对他来说是一个迷，他很难猜透的迷。
“你可见莫云怕过死？”梅灵月轻轻地笑了，刀光剑影，她早就见惯了。
“没有。”是的，没有。不离说着，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想对梅灵月说，但你不是莫云，你们很不同，你不应该这么不在乎。虽然畏畏缩缩的梅灵月或许会让他厌烦，可是这样的梅灵月却让他有点难受。
“我和她有些方面很像。”梅灵月不清楚不离心中所想，只是轻声回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的苍凉。
“是啊，很像……”不离看了梅灵月许久，最后找了块较为平整的地方，闭眼，调息。闭眼前，他想着，是的，她们很多地方的确很像，一样的固执，还有一样的让别人看着有些心疼。
或许真是因为疲倦，或许是因为突然而来的安心，闭上眼，不离很快就睡着了。他梦见了当年。那一年，他初见莫云。他冷冷看和眼前柔弱的莫云，心中带着些许的不屑，他为报恩而来，眼前的人并不能引起他多大的好感。以为眼前的人终究只是他三年的主人，他以为莫云会借机充分利用他，可是后来，他发现了自己错了。这个世界并非所有人都在他所认知的范围之内，至少清云山庄的人不是。
在守护莫云的期间，他看到了很多。有江湖人为了利益丑陋的面目，有江湖儿女间的肝胆相照，还有那种将名利甚至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冷然。莫云从不让自己轻易涉险，但不是因为怕死，只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应该活着。他见过莫云在月下独自黯然，更见过莫云在生死瞬间淡然而笑。那样的人，他有太多的琢磨不透，但是奇迹般的，他们的距离在逐渐拉近，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即使自己不愿承认。那样的人，他想也就莫云一个，未曾想现在又遇上一个。她们真的很相似，可他知道，她们却又那么的不同。莫云不会流泪，至少他未曾见过，想着，记忆沉入黑寂。
【第十七章】 飘雪
灵山位于北方，随着往北走，天气渐寒。
这一日，梅灵月三人正在一家酒楼用餐。酒楼上的酒儿飘香，他们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楼外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只见楼外的白雪飘飘。毕竟到了冬季，这里迎来了北方的第一场雪。雪花在空中飞舞，轻盈的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柔软的曲线。一片片的落下，小小的，带着似有若无的幻影。
梅灵月不自觉地伸出手，接住了这寒天里的精灵。只见薄薄的，轻轻的雪花在她手中停留，然后消散。看着手中融化的雪，梅灵月有一瞬间呆愣了。她突然间看到了梅家人，那些早已离开的家人突然很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她眼前闪过，她的心中顿生悲凉。美丽的雪花无法停留，美丽的转瞬，永远的消失。梅家人若不是为追求那一刻绽放的美丽，何须付出心酸的代价？想着，想着，她的脸上泛起了浓浓的伤感。
“该启程了。”看着梅灵月脸上的悲伤，不离脱口而出。
“不离……”奇异的，这一回，梅灵月没有立即起身，她只是淡淡问道，“不离，你说这些雪花美吗？”
不离一时间愣住了。此时的梅灵月的脸上除了悲伤，还有怨恨。这样的梅灵月，他未曾见过。
“很美啊。”不离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梅灵月就已经接着说道，“很美很美，可惜也只是瞬间。它们会因为这瞬间永远消失在这天地间，不离，你说值得吗？”
不离望向窗外，看着那轻轻飘落的雪花。他想，梅灵月不是在说雪吧。梅雪斋的传奇，他或多或少听说过。她是想起了自家人吗？她是在问你他值与不值吗？值与不值？他望着雪花沉思着。
“我不知道值与不值，我只想知道悔与不悔。”看着那炫舞的雪花，不离脱口而出。
“悔与不悔？”梅灵月盯着雪花低低重复。一幕幕往事再次映入脑海。她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世，她看到他们有太多的不舍和牵挂，她看到他们的无奈与悲凉。可是，他们后悔吗？她不知道。因为她看见了的悲伤，听见的哭泣中没有悔恨。是的，没有悔恨。为什么会没有呢？为什么？她低头沉思。
一直以来，她从未问过，他们怨吗?命运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公，他们怨过吗？他们一直对她练不成梅雪剑心中倍感安慰。可是，她却忘了问他们如果她练得成，他们是否会阻止。他们是他的亲人，可是她却未曾去了解。因为有太多的时间，她活在寂寞和悲伤，甚至是怨恨当中。她沉浸于上天的不公和孤寂的恐惧中，她没有时间去了解笼罩在梅雪斋的悲伤中还有别的什么？
“悔与不悔？”她再次重复着，然后深深吸一口气。梅家人从没有后悔过。也许是因为天生对梅雪剑的超乎寻常的喜爱，因为这份喜爱，到他们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演绎一瞬间的芳华；也许是因为他们从未对她说过的江湖责任，因为这份责任，他们甘于生活在无奈与悲伤中。
父亲最后的叹气声，她依然清晰记得。即使到了梅雪斋最悲凉的时刻，那声叹息依然没有怨恨。有太多的不甘，却没有怨恨，这到底是对命运的屈从，还是对生命的一种大度？
梅雪斋，很多年，她都未曾回过。因为一踏进那里，她的心就开始承受重重的打击。而现在，她突然很想回去。因为她很想去感受一下他们的存在，感受他们的淡淡的笑和骄傲。是的，他们其实在笑，即使他们笑得那么不明显。是的，其实，他们很骄傲，即使他们从没有告诉她。因为他们从未诉说，所以她只能自己解读。
抬起头，她突然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没有诉说过。
“孩子，好好欣赏这雪吧，因为它很美。”
曾经，她的伯父略显冰凉的手轻轻摊开她握在手心的雪花，轻轻说道。那时，她只能收起她的怨恨，狠狠将雪掷向空中，转身跑开。
现今想来，她的伯父定是想告诉她什么吧。只是她选择了逃离。一直以来，她认为梅雪斋很冷，梅雪斋的人没有多少的情。想来她是错了。
她再一次伸出手，接住空中的雪花。她的眼湿润了。她的亲人不是冷情，只是无奈的习惯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手中的雪因为她掌心开始升起的温度开始融化，可是她却再也感觉不到那浓厚的悲伤了。
“对不起！”沉默片刻，她对着空中轻声说道，那是对她的亲人说的，因为自己对亲人的误读。
“谢谢！”转身，她对不离说道。因为这场雪，更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寻回了很多东西，她真诚道谢。
“可以走了吗？”对于突然而来的感激，不离有点不知所措，但他很快又回复了平静。
梅灵月丝毫不意外自己的感激得不到回应，起身，离开。
望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梅灵月，穿过梅灵月望向空中飘落的白雪，不离的嘴角微微一动。
“不客气……”三个字很轻很轻地飘荡在空气中，悄悄散去。
【第十八章】 雪迷
雪还在下，可看雪的人却在转瞬之间消失得所剩无几。
梅灵月抬头，让雪花轻轻飘落在她的脸上，感受着那寒入骨髓的冰凉。
“为什么？”无奈的叹息充斥在微弱的低语中，清晰响彻于肃杀。
低下头，泪自她的眼角滑落，沉重地落下，落在地上，消失于无痕。
再抬头，梅灵月的脸上只剩下……深深的恼怒。
“为什么不放过我！”梅灵月厉声质问，不大的声音却让闻者皆是一震。
不离握紧了手中的剑，紧紧注视着前方一排黑衣死士。
“为什么！”梅灵月再一次问道。她真的不懂，为什么这些人总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这些人非要她的命！
“你该死，挡我们的路的人都该死。”黑衣人回答着，煞气十足，可脚步却后退了两步。他们告诉自己，现在的梅灵月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感觉到那股愤怒，他们还是有些打颤。他们不会忘了听到的梅花针，打入身体，伤口如梅花绽放，那针其实只是一根头发;他们不会忘记那一战，他们看到的他们奉若神明的两大剑客如何败得一塌糊涂；他们不会忘记得到的消息，他们派出来的杀手无一生还。他们没有忘记，所以看着凝眉的梅灵月，他们又后退了一步。偏头一瞥，看到了冷峻的不离，浑身更是一颤。
一阵风起，雪花炫舞，迷了所有的眼。不知道是怎样开始的，只是瞬间，白雪映出了一道道寒光。
几个黑色的身影倒下，血落在地上，与雪相融，触目惊心。
不离手中的剑寒光逼人，出手利落干脆，决不留情。只见又有几个黑衣人没有招架几招就已经倒下。他尽量护在梅灵月身前，不让敌人有机会伤到她。可是毕竟敌人人数多，不多时，不离就被迫离开梅灵月的身旁。
此时的梅灵月一动也不动，她只是呆呆地站着。她的眼里映出了一片片的雪花，映出了一道道剑光，却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她就那样站着，她就那样看着，似乎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
竹儿拼劲全力挡开进攻的黑衣人，可是她渐渐感觉力不从心。因为黑衣人突然又多了起来。
看着一动不动的梅灵月，不离与竹儿心中万分着急。
有如一道闪电袭来，一道银光直朝梅灵月而去。不离与竹儿呆愣。
只是一失神，不离的手臂就被刺伤了。可是他似乎没有感觉，只是看着梅灵月的方向。
轰的一声，身体落地的声音。
白色的身影倒在雪中的鲜红上。
也只是转瞬的功夫，黑衣人带着错愕和不解纷纷倒下。
倒在地上的白色身影是叶长风，这一回，他的生命是彻底的结束了，带着他飘逸的剑姿永远地离开。
“我应该活着……”带着痛苦的笑容，梅灵月说着吐出了一口鲜血。
捂住胸口，梅灵月陷入昏迷。
昏迷前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很温暖，因为她没有触到冰冷的雪地，而是被人稳稳地接住了。
【第十九章】 离 思
朴素的房间，憔悴的人。
竹儿看着躺在床上始终昏迷的梅灵月一脸愁绪，小小的手拉住一筹莫展的大夫。
“爷爷，我师父会很快就会醒来了吧？”怯怯地看着凝眉细思的老大夫，竹儿带着希翼问道。
“会的……孩子。”老大夫说着望向一脸沉思的不离，“只要她愿意。”
“她会醒来的。”不离突然抬头看着大夫，坚定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但愿……”老大夫说着，不禁叹了一口气。行医多年，所医者无数。他深知，一个人的意志有时候比所谓的良药要有效上百倍。床上的人儿他已经观察了两天了，也许她受的伤很重，可是，他更担心的却是他从那脉搏中感受到的死寂。是因为她想放弃吗？这样年轻，为何这么容易舍弃。他所看到的那张脸太过平静，在生死间挣扎的人，不应该拥有这样的一张脸，因为那代表着离死不远。
“如果……她醒来，你们再来通知我吧。”不忍看，老大夫临走前轻声交待。
目送老大夫离去，不离收回视线看向梅灵月。
你真的要放弃吗?不离在心中问梅灵月。
你不是说你应该活着吗?既然你认为是应该，是必须，你为何始终闭着眼。不离轻轻走近梅灵月，他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了初见梅灵月。他想梅灵月一定不知道，早在三年前，他就见过她。那时的梅灵月，没有如此的让人感觉遥远，有着淡淡的哀愁，可还带着几分柔媚。只是匆匆一瞥，她在他脑中留下了印象。
就一眼，他记住了她，因为她是传说中的梅家人，因为她是莫云少有的朋友。但也只是个印象，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两个人有一天会离得这么近，他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担心她真的就此离开。
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平静的脸，他竟然会感觉到恼怒。他发现自己一直平静的心微微有些变化。这些变化源于他本以为没有什么交集的梅灵月。这种变化，他感觉陌生，甚至带着排斥。
他想也许是因为梅灵月身上有太多的迷，这些迷引起了他太多的注意。他想或许是因为梅灵月的伤感，她身上无法消散的悲伤始终吸引着着他。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这个悲伤的女人其实与他无关。在不久的将来，他们或许再也不会有交集。不同的人生，偶然的相遇，他想，他们仅此而已。
可是，短短时日，似乎一切都变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那一战，他的不解，还是那一夜，她的一滴泪。
他已经走到梅灵月跟前了。他现在离她是如此的近，可是，他知道他们隔得很远很远。
他不懂她的痴心，他不懂她的不忍，他不懂她的伤悲。他不懂，他本以为自己无需去懂，可是，现在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很想去弄明白。
不离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不该的，不该的，这个女人他不能靠得太近。他不会忘记那一滴泪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落下，他不会忘记那怅然若失的遥望中浓的化不开的心痛，他不会忘记那一句为什么中饱含着多少的无奈与不甘。
也许是真的离得太近了。
他很想现在就放下一切，然后远离。这一切，所有的一切，他都放下。离开了，也许他就会发现一切只是因为距离所造成的假象。
可是，他却走不开，因为责任，因为那份信任，还因为知道自己放不下，自己会……牵挂。
收起凝望的眼，退开几步。
“她会醒来的。”
不离对竹儿说道，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不确定，还有几乎无法察觉的无力感。
夜在慢慢降临，不离望向窗外，心中叹，不知对月难眠的人又添了几许?
【第二十章】 听雪
昏昏沉沉中，梅灵月感觉自己有点冷，她感觉到了很冷很冷的风，不时吹动着自己。她努力地张开双眼，想看清周围的一切。可是不管她如何的努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片苍茫。
很累，很累。她感到自己正逐渐沉浸入那片苍茫中。
是梦吧？她问自己。
没有看见不离，那个尽忠职守内敛但令人感觉安心的男子，没有见到竹儿，那个苦命沉默但贴心的孩子。没有他们陪伴在她的身旁，一定是梦，她回答自己。
这就是她的梦，这就是她的梦……看不清，梦中的她索性放弃挣扎，感受着自己的逐渐下坠。
风似乎越来越大了，吹得她越来越冷，也越来越让她无法平静。在梦里，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感觉不到任何生机。
这就是她的梦啊！沉寂的梦，是上天给予她最后的命运吗？她记得自己在生与死之间做过选择。他们想让她死，包括她最爱的男子。也许她该选择死的，从她懂事开始，她就感觉不到生存的快乐。那些年，她所有的记忆，只有孤单，冷清，还有更可怕的死亡与哭泣。这样的人生，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更何况，她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却离自己想要的幸福越来越远。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她的人生，她的誓言，她的不甘与哭泣……
寒光闪烁的那一刻，她想的是自己的死亡，最后的成全，成全那个让自己不该深藏在心中的男子。用自己的死亡，换他一个放心，用自己的死亡，换他最后的叹息。成全他，也成全自己，成全自己的爱，消散所有的怨与不甘。成全他，成全自己，让彼此解脱，一切往事都随风飘散。
只要她不动，就是成全，一切就会结束。从此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梅灵月这个人，从此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不用牵挂，不用压抑痛苦，没有无奈，没有伤痛……
一切在一瞬间结束，多好啊。只要她不动，只是短暂的片刻，那把闪着寒光的冷剑刺进她的身体，她就可以感受不到任何伤痛了。
不，不……也许会痛，可是她或许会微笑。
可只是一霎那，她透过那飘舞的雪花中看到了自己的亲人，看见他们的欲言又止。可只是一霎那，她看见了很多人的牵挂和担忧。很多人在告诉她，这个世界她其实不孤单，只要她学会放下痛苦，她就可以享受快乐。
时间是那么短，自己到底是怎样出手的。她不记得了。
她以为自己会倒下的，可是没有。白色的身影，与她相似，可是更添峻拔和飘逸。那样的一个人，那样一个带着出尘之姿的人，在她眼前瞬间倒下。手掌传来丝丝刺痛，她的梅花针，在生死一刻，奇迹般挽救了她的性命。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是顷刻间感觉到自己选择了生，自己还活着。这就是求生的本能吗？还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内心深处的强烈的求生意志？
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她，其实她也迷茫了。只是昏沉中，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头脑越来越混乱。
迷迷糊糊中，又有一个个黑影倒下。
她的梅花针何时变得这么快？又何时变得这么残忍！
无数的片段在她的脑海中闪烁，恍惚中，她抓住了一个画面，她看见了那张即使在寒冬中依然如春花灿烂的笑脸。恍惚中，她听到了那清脆却备感沉重的低语，我们应该好好活着。
我们应该好好活着，她总是牢牢记着，不经意就会想起，然后叹息。
是这句话救了她?还是一切只是老天爷的玩笑，他们不愿意放过最后一个梅家人。不对不对，也许这是上天对他们梅家人的补偿。
不对啊，不快乐的活着怎么会是上天的补偿呢?准确来说，是惩罚吧？
她不想那样痛苦活着。曾经她怨恨所有。现在，她渐渐懂得很多，可是也明白了自己错过了多少。能在生命的最后，在漫天的雪花中，读懂曾经那一张张清冷的面孔，她应该知足了。这样走了，她或许还可以见到他们，她要告诉他们自己懂得了，想必他们也会欣喜。
可是，可是……，即使最后她也倒下了，但事实是她活了下来。
她活了下来，可是她没有半点欣喜。
她怎么会欣喜呢？
她活了下来，留在了一个梦里。这个梦只有苍茫，只有寂寞，只有寒冷，亦如她的人生。她累了，她没有勇气再去等待。未来是什么?她连猜想的意愿都没有。
如果她必须活着，那么就让她活在梦中的苍茫吧，至少她可以不用害怕，害怕自己还要面对那个叫骆言的男子，那个她爱着却要生死相逼的男子。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她还没有堕入最深处吗?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周围的寒气在渐渐散去？
消散了寒气，消散了冰冷，她睁开了眼，她看清了。眼前的苍茫是漫天的雪花。这样的雪，迄今为止，她只见过一次。
巍巍灵山，九天之雪。
她已经到了灵山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她明明记得他们还在路途中的。
不！她依然还是在梦中，只是换了场景。是她的生命快要结束了吗？要不然，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地方珍藏着她少有的快乐，有她舒心的笑。
是她生命最后的告别吧？想让她带着微笑离开这个世界吗?
她终究履行了对朋友的承诺，即使以梦的方式。
伸出手，接住的却不是寒冷，灵山的雪是有温度的。没有消失，灵山的雪是不会融化的。
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寂静得只听见雪花飞落的声音。
“梅，你知道吗?雪在跟你说话呢？”
寂静中突然传来了她久违的声音。
她猛得一震，环顾四周，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她怎么想起了这句话？她问自己。这是她第一次来灵山看雪时，玉瑶对她说的。灵山的雪是有生命的，灵山的雪在和她说话。
玉瑶是灵山据传可以通天的玉家的传人，她的话她信，可是她却听不到那雪的声音。
它们真的在和她对话吗？他们要和她说什么?她问过玉瑶。
“只有你自己才能听懂。”玉瑶笑着轻语，“有一天，你会听懂。”
“有一天，你会听懂。”
这就是那一天吗？可是她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啊。
“你们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她大声地问，却连自己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们回答我啊！”她拼尽全力地问，可喊出的话，却是连自己也听不到。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在心里着急地问。
没有回答，甚至连自己说话她自己都听不见。
她微微一笑，说不清心中的感觉，脑中似乎只剩下空白。
顷刻间，眼前的雪花突然落得很急很急，随风乱舞。
然后，她看见了，漫天雪花舞动中留下了她熟悉的影子，花影。那痕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是梅影。无数朵梅花在顷刻间绽放消失，然后再绽放。重重叠叠的梅影弥漫在她四周。
她看见了那梅花，她还看见了梅雪剑。
雪含梅香，梅隐雪冷，梅落千雪，雪舞芳梅，梅傲凌雪，雪语催梅，梅惟雪意，雪惟梅心，梅雪双飞，断雪残梅，还有最后的雪散梅失。
她看见了梅雪剑，她沉默了。
空气中似乎有人低语：“你听见了吗？”
她呆住了。
那寒雪演绎的千种梅姿，狠狠撞击着她的心。
梅雪斋的寒冬有冰冷的雪还有千树的梅花。
梅雪斋的冬天不只有寒冷，还有散不去的梅香。
“你听懂了吗？”
隐隐约约中，她听见了有人在轻声地问。
她想点头，可却摇了头。
“你听懂了吗？”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声。
她感觉心被什么压迫着，就快喘不过气来。
她感觉好压抑啊。
“不要问了，不要问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仓惶中，她开始挣扎，大声呼喊。
仓惶中，她跌入了另外一个深渊。
猛然落地，她睁开了眼。
周围有点冷，但是她很安心。
她走出了她的梦，她醒了，她对上一双眼。那双眼，她最近很熟悉。那双眼刚才写满了担忧，虽然现在，她看不见了，可她确信自己刚才看到了。
“不离，水!”许久，她开口。
“你早应该醒来。”
低头喝茶，梅灵月听见了急促的低语，惯有的冷静中包含着怨与担忧。
梅灵月一惊，抬头，看见了一张遥望冷月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