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胆小鬼将手指下的小爪子搁到被窝里,眉心微微蹙着。虽然他的医术不是最好的,但也不至于差到这样子的吧。原本已经快好的病情居然反复了,还反复的不轻。
胆小鬼凝望着卯卯陷入了沉思,口中反复呢喃着:“不对啊,不应该啊。”
残月紧紧盯着卯卯,那探照灯一样的目光让她觉得非常的有压力。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娇弱样。
胆小鬼围绕着卯卯转悠了一圈,他还真不信这个茬了,他回身,对自家公子信誓旦旦地道:“公子请放心,我一定会医好卯卯的。”
残月微微颔首,示意他先出去。
屋里只剩下一人一猫无声对视,良久,残月叹了口气,坐到床沿,揉揉她的脑袋:“这么不想学武?”
卯卯垂下脑袋,许久才伸出爪子轻轻划着:“我只是只猫。”猫的能力有限,所以学武什么的实在是不可能啊。
“卯卯。”残月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你得学会保护自己。”因为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
卯卯有些迷茫,许久才领会到阿月的言下之意。她慢慢地收回爪子,将脑袋埋进被子。
残月盯着被子下隆起的一小团看了许久才轻叹一声隔着被子拍了拍,出去了。
轻轻的关门声传来,卯卯从被子里伸出脑袋,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在黑暗里努力寻找那熟悉的清冷的气息,心却在这种熟悉里一分分的下沉。
阿月对她,越来越不像对一只猫了。他将她当做一个“人”,一个平等的个体来看待,可以说是一种超乎友情的感情。但她清楚地知道,这种感情不可能是爱情。
谁会爱上一只猫啊,那也太变态了吧。
而阿月宠她,也许只是......不想太寂寞而已。
一早就知道的事实,不知为何,此刻想起来心里难受的慌。
这半个月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阿月自己穿越的事情,但是,说了又如何?这并不能改变她是一只猫的事实,何必徒增彼此的烦恼。
胆小鬼累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远处那人缓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踢了几下:“起来。”
“公子。”胆小鬼喘着气,“让我歇会儿成不?”这样疯狂地练下去,估计等他有所成了也离见阎王不远了。
残月低头看他,默不作声地伸出一只手拎起他直接朝旁边的瀑步走去。没有什么感情地问道:“是我丢你下去,还是你自己下去?”
胆小鬼望着对面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东西,抽了抽鼻子,僵硬着脖子道:“我自己下去吧。”被公子丢下去,还不知道又会有哪儿青了紫了。
说起来也奇怪,最近卯卯的身子日渐好了,但这一人一猫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闹起了别扭。公子甚至搬到另一间屋子去了啊!胆小鬼努力地催眠自己:这只是人和猫闹着玩,绝对不是小夫妻打情骂俏神马的。
卯卯自己吃完饭,蹦上脸盆架子咬下一条手巾给自己擦了擦脸就随便丢到了一边,反正有人会整理。
她踱着步子走到门边,门紧紧地闭着,没有上栓,但是对一只刚刚大病初愈的猫来说,要开这扇门还是很难啊。
她已经好多天没晒太阳了。
而且,她皱着小鼻子在自己身上闻了闻:药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再这样下去,要馊了吧。
哎,也不知道阿月最近闹什么别扭,她不就是不想学武使了个小性子么,至于对她这样冷淡吗?
就算想让人家学,至少也给个接受的缓冲期吧。
她郁闷地扒扒下巴,靠着门趴好,竖起猫耳朵,时刻准备着:只要那人一从门口走过,她就发挥她所有的功力使劲卖萌撒娇,还不信拿不下他。
这一趴就趴了好久,昏昏欲睡之际好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她登时耳朵一抖,直起身子仔细凝听。
虽然脚步声比之平时重了些,但定是阿月没错。
“喵。”
“喵。”
“喵。”
卯卯让自己的声音足够嗲足够可怜,就希望门外的那人能听到。而不出她所望,脚步声行至门外的时候果然停了下来。
然后......然后,就在卯卯满怀希翼以为那人会打开这扇门的时候,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却是渐去渐远。
卯卯霎时傻眼,忘了叫唤:有没有搞错?大哥,不带你这样无视猫的,尤其还是一只大病初愈娇滴滴的小母猫啊!
卯卯一直等到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最适合胡思乱想了。此情此景,像极了曾经在王府那处幽雅小院中的日子。
曾经那个人也是极宠她的,可是她还是被抛弃了。
难道这一回又要被抛弃了么?
卯卯倦怠地趴着,从身到心的累,想到穿成猫后对人生掌控的无力,想到那一月孤苦飘零的日子,想到古今两世一次次的被抛弃,她忽然发现自己还真是悲惨。其实,她早就认命了不是,变猫就变猫了,只要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行。但偏偏,那个人给了自己从没有过的宠爱,让她开始从心底升出一种不甘心。
所以,她才会去拒绝学武吧。不想变强,不想让你放心,不想有一天要离开。
她看着脖子上的珠子,爪子揪着一只珠子恨恨地摩挲:珠子啊珠子,老头儿说你可以帮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显灵呢?
如果,我想变成人,可以么?
只有变成人,才能真正地伴他长长久久。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很喜欢阿月。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门被轻悄悄地推开,借着外面浅浅的光亮,残月看见地上那么小小的一团,蜷缩着身子,不过他一只手的大小。
他蹲□,掌心轻轻抚着她的脑袋,无声地叹口气。居然就这么趴这睡着了,还有比这家伙更笨的猫了么?
残月尽量不弄醒她将她抱起来朝床铺走去,怀里的脑袋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他低头,正对上一双幽蓝幽蓝的眸子。有幽怨、有委屈、更多的却是迷茫。
“睡醒了?”他轻笑,“怎么就那么睡着了?可吃过晚膳?”
卯卯摇摇头,将脑袋更紧地偎进他怀里,熟悉的气息,很安心。
残月将她放到床上又出去了,没多久端着一碗粥进来,默不作声地喂她喝了,替她擦了擦嘴。又去打来一桶热水,动作极其轻柔地除去她身上的绷带。
卯卯最近已经开始长毛,一点点软软的短毛,好囧的模样。此刻见残月要笑不笑的,她连忙伸爪子挡住了脸。
好丢人!
“噗。”残月闷笑出声,试了试水温,开始给猫洗澡。别说,许久不洗,这身上的味道的确不好闻啊。
洗完澡穿好衣服,残月才将她重新抱上床。
将面具除下在枕畔放好,他搂起卯卯入怀,声音清清冷冷的:“卯卯,不闹别扭了?”语气里满是宠溺和无奈。
卯卯蹭了蹭他的手。
一片沉默,一人一猫谁都没有动,许久就在卯卯以为残月睡着了的时候,头顶传来他的问话。
“卯卯,你为什么会写字?”极平常的语气,卯卯却是浑身一凛。
这是这么久以来,残月第一次问及关于自己的事。
“不要骗我。”残月轻声道。
不要骗他?可是事实却更加荒诞。
卯卯陷入了沉思,许久许久,她才抬起头,蓝眸定定地看着残月,一字一字仔细地在他身上划着。
“如果我告诉你,这只猫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人的灵魂,你信么?”
残月没有说话,但他眸中闪过的诧异和难以置信还是让猫猫觉得很受伤。
她垂下眼,接着写。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灵魂是偶然驻进这只猫的身体里的。我也想过不要这个身体,但是我想活下去。”
静默,比窒息更让人难受的感觉。
卯卯低着头,小小的身子开始颤抖。头被人抬起来,残月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嘴角微微一弯:“卯卯,你做得很对。”
“你不嫌弃我?”
“为什么要嫌弃?”残月刮刮她的鼻子,“我欢喜还来不及。”
“可是......”卯卯咬着牙,想了想还是写下后面的话,“我只是只猫。”
“有什么关系?”云淡风轻的就像谈论天气一样。
卯卯继续沉默。
“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卯卯。”卯卯一笔一划地写着,眼神亮亮的,“林卯卯。”
残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闭着眼将她在怀里抱得紧紧的,揶揄道:“看来我俩很有缘分。”
卯卯咧开嘴也笑了,真好。
“卯卯,以后别跟我闹别扭了。”那滋味很不好受,整天心里惦记某猫惦记得七上八下的,除了使劲训练宋玉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发泄方式了。
屋里正睡得香的胆小鬼忽然打了个喷嚏,嘴里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呼噜噜睡了。
“那我可以不用学武了么?”卯卯很狗腿地撒娇着问。
“不行。”残月低笑,“这个必须学。原本我担心你学不好,但你的灵魂毕竟是个人,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担心。”
卯卯:“......”阿月怎么变坏了?
她“蹙眉”深思,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她急急地在残月怀里划着:“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什么?”
残月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我只知道一只猫再有灵性也不可能会写字,除非是成精了的。”而这家伙这么笨这么懒,修炼成精根本就不可能啊。虽然想到原因的时候,也觉得很惊悚,但是......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他深知一个道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卯卯气呼呼地瞪他,套猫的话很好玩么?
残月很认真地点头。
卯卯:“......”我不要理你了。
【第20章】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残月很好心地让某猫第二天睡足了觉,第三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卯卯就被一只大掌拎出了温暖的被窝。
至于某猫是如何挣扎如何扒着床沿不肯妥协,此过程不多说,大家自行想象。
总之结果就是:此刻,卯卯望着对岸的瀑布,泪流满面。
胆小鬼在一阵匪夷所思后很爽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努力将翘起的嘴角收敛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幸灾乐祸。
他特“师兄”的地摸摸某猫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卯卯,你要好好学,不懂的可以问师兄。”
卯卯回应他的是自己圆润的小屁屁:蠢货,才不要问你,那会把我给变笨的。
胆小鬼笑嘻嘻地凑过去:“卯卯,听说你会写字,写一个我看看。”
卯卯翻白眼:嫑!
“写吧写吧写吧......”
这人可真烦啊!卯卯无奈地看向阿月,淡淡的埋怨:谁让你告诉这个家伙的?
阿月轻咳一声望向灰蓝的天空。
经不住胆小鬼的纠缠和念经一样的两个字,卯卯想了想,示意胆小鬼凑近摊开手掌,一笔一划轻轻划出“氵”,接着淡定无比地划出右半边的“衮”。
胆小鬼认真地看着她划比划的步骤,心里默默记着,眼神亮亮的,欣喜道:“卯卯,你真可以诶,这么难的字都会写。”
卯卯冲他弯了弯眼,无比淡定地收回了爪子,回头,正撞上阿月微带笑意的眼眸。
那边胆小鬼还在盯着自己手掌看,残月收敛了笑意,咳了一声,道:“可以开始了。”脚尖随意地挑起一根树枝踢给他,“昨天的剑法。”
胆小鬼此刻收敛了心思,接过树枝,一招一式演练地格外认真。他脸上的神情是卯卯从未见过的坚定、认真。
“太生硬了。”残月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迎了上去,“这套剑法招式瞬息万变,一招一式看似没有杀伤力实则招招致命。你根骨太弱,内力不足,只能靠动作的快短时间使对手致命。”言语间,他手中树枝已点在胆小鬼心口,“习武之事非一日可成,多多练习吧。”
卯卯看着满头大汗的胆小鬼和面色丝毫未变的阿月只想感叹:什么是差距,这就是差距啊!
胆小鬼弯腰喘息片刻,才问道:“那什么样子才算练成了呢?”
残月头也不回地道:“没有。习武一事,你每日练习,每日都进一步。这世上许多事都是如此。”
胆小鬼沉默许久才握拳道:“谢公子,宋玉知道了。”
残月没有说话,他拎起卯卯走向树木稀少处,“今日开始,每日在这里练习。”
卯卯不解:在这里练习?肿么练习?
残月放下她,飞身纵上一棵树还未等卯卯眨眼他已经到了十米外的另一棵大树上。
卯卯咽了口口水:阿月你不是猴子变的吧?不对,猴子都没你快。简直就是鬼魅啊有没有!
还没等她感叹完毕,那鬼魅的身影已经到了她眼前:“看清楚了么?”
卯卯很诚实地摇头,大哥,你其实可以慢一点的,那样比较像个人类。
残月点头,“那我再演一遍给你看。看仔细了,用心看。”
卯卯刚想说不用,那身影已经不见了。
卯卯努力瞪大眼,想努力看到那身影。阿月说用心看,可是眼睛都看不到用心看个毛啊?
“这回看清了没?”残月问。
卯卯继续摇头。
残月无声地叹口气:“卯卯,这已经是最慢的了。”他不敢动用内力,速度只能做到这样。
最慢的,最慢的,最慢的......
卯卯脑中无限盘旋着这三个字,大哥不打击猫会shi么?
阿月走了,临走前,他无比严肃地告诉她:“你就这样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今日你的任务是二丈的距离。完不成,不准吃饭。”
卯卯幽怨地看着面前的一棵棵树,使劲晃了晃脑袋,前爪按在地上,屁股翘起来,作出一个预备的姿势,然后发足狂奔,借力跃起。
离前面的树还有三米的地方,她不出意外地掉了下来,摔了个狗啃屎。
卯卯愤怒地吐掉嘴里的泥巴、叶子,冲着面前的大树龇牙咧嘴地吼了一通,然后......乖乖地退回原地,再接再厉。
她清楚地知道,阿月不是说假的,他说不给吃饭就一定是不会给的。
而她既然同意来这里,就表示她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愿意让自己变强一点,让他稍微放心。
一天下来,从三米、两米、一米到最后成功地纵到了树上,她虽然累得浑身酸痛,但心里很满足很开心。
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拂掉她身上沾上的泥土、叶子,“卯卯,我很欢喜。”
我很欢喜。卯卯蹭蹭他的手掌,吃再多的苦能得他这一句话便都不算什么了。
福伯搬回来一筐子西瓜,给练武回来的两人一猫解渴。他笑着,露出一口发黄的牙,“公子,你吩咐买的东西都置办好了。”
残月微微颔首,正埋在他掌心苦肯西瓜的卯卯抬起头来,极快地咽下口中西瓜,以眼神询问:“我们要离开了么?”
残月抹去她嘴边的西瓜汁,问福伯要来一把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不知不觉中,卯卯已经吃完了大半个西瓜,肚子涨得鼓鼓的。
她打了个饱嗝,伸了个懒腰,很快就倚着残月睡着了,连自己问了什么都忘了。
胆小鬼等在门外,等残月从屋里出来,递上手中的包袱,再次不确定地问道:“公子,你真的要今日就走么?”
残月点头,“已经耽搁不短的日子了。你们的武功都学得不错,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是......”胆小鬼看向屋门,“公子不跟卯卯说么?”他苦笑,“我怕卯卯醒了找不到你会难过。”其实他想说那猫一定会发飙来着。
残月似乎有些犹豫,但也只是一瞬,他就别过了脸,“她会明白的。”
万一她不明白呢?胆小鬼没敢问。
自怀里摸出一张地图递过去,“公子,这上面的路线我标得很详细,你照着这线路走,应该不会迷路。”也只是“应该”,对于自家公子的“路痴”程度,他实在是很不放心。
其实他很想跟过去,但这样时间上就来不及了,公子的毒......哎,还真是头疼啊。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蛋给公子下的毒啊,这么下三滥的招术也好意思使,可恶!公子和那猫也不告诉他,明显是不把他当自己人,更可恶!
残月展开地图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深,想了想,又将图翻了过来,然后又翻了两遍。
胆小鬼:我画的有那么糟糕么?
残月皱眉“看”完,将地图折好收进怀中,道:“放心。”
胆小鬼:我怎么越来越不放心了呢?
“我会雇个辆马车的。”残月说,“当然是包括车夫的那种。”
胆小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之前公子你为嘛非要走过来?
残月十分淡定地回答他心中所想:“免费的不用,很傻。”
胆小鬼:“......”我好廉价。
俩人一阵大眼瞪小眼,最后胆小鬼装备不强败下阵来,他叹着气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瓶,“这瓶中的药现在每日一粒,公子一定不能丢了。毒性虽然暂时压制住了,但你一旦动用内力后,就会更加迅速地蔓延。那之后,每日早晚需得各服一粒。切记。”
残月也不多言直接接过先服了一颗,望了望日头,他将包袱拎在手上,“时辰不早,我得走了。”再看一眼身后的屋子,“照顾好卯卯,洛阳见。”
“公子一路保重。”胆小鬼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
残月转过身,大步离开,阳光在他身后拉出孤独而决绝的影。
胆小鬼瞅着斜阳下这一幕,突然鼻子发酸,忍不住道:“公子,一定要保重。宋玉在洛阳扫榻以待。”
回答他的是转过门扉再也不见的人。
“喵。”低低的仿若呜咽的猫叫声自门里面传来。
胆小鬼愣了愣,接着里面又传出了愤怒抓狂地扒门声。
胆小鬼立马从忧伤中脱落出来,抚额,仰天一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扒门声越来越激烈,为了防止门被扒坏,胆小鬼还是决定开门。
甫一打开一道缝,里面就极快地蹿出了一条白白的身影,那身影只一晃就已到了院门外。
胆小鬼喃喃:“公子你教这猫轻功就是为了砸自己的脚么?”
残月走得从来都是无牵去挂的,但这一回不同。走了一段距离,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地生平第一次回了头。
他告诉自己:反正卯卯关在屋子里出不来,只是回头看一眼,一眼就好。
这么想着的时候脖子已经转了过去:十米外的地方,一只穿着杏花小袄的猫正怒目瞪着自己。
残月严重怀疑自己是“毒”发了,不然何以会有幻觉?
他将眼睛睁大,视线内的那只猫却骄傲地转了过身子,一步一步离开,留给自己一扭一扭的圆润肥臀。
【第21章】
残月驻足十米之外,凝望那渐渐远去的小小的身影,不由高声道:“卯卯,等我。”
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好好的回来。
小小的身子顿了顿快速地跑了起来,转过院门,再也不见。
后来卯卯一直想,如果那时候她不那么傲娇,如果那时候她死皮赖脸地跟着阿月一起,是不是后来的结局就不同了呢?
但她更加知道的是,如果再来一次,阿月还是会将她留下,哪怕隔在他们之间的那段无法跨越的种族距离变成了生死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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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佳节惟寒食,天下名园重洛阳。
卯卯独坐软轿一隅,透过浅薄的纱帘静静欣赏着繁华的洛阳城,时已秋天,心中十分应景地想起那句“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遇春”。
她隔着轿帘轻敲一声,一会儿外面就探进来一张苦逼拉长的脸,“卯卯小祖宗,是不是轿子坐得不舒服?”胆小鬼扫一眼轿子抬得格外轻松的两名轿夫,心里直叹气。
自公子走后,他可被这小祖宗折腾惨了。原本他骑马亲自抱着,但卯卯就是不乐意,还为此挠了他很多次。后来,他雇了马车,她又不肯,说是嫌颠得慌。那马车可是他花了大价钱雇来由他本人亲自驾驶的,她居然嫌颠!真是让人郁卒无比。再后来,他只得去雇了辆轿子和两名轿夫,那俩轿夫一见他特地弄辆轿子抬一只猫看他的眼神就跟看神经病似的,但这年头有银子谁不要赚?所以,这俩轿夫一路哼着小调无比轻松地将轿子抬到了洛阳。
计划内骑马或者驾马车只要半月的路程,这紧敢慢敢地还是花了两月的时间。胆小鬼很气结,离公子规定的时间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若是来不及......
哎,现在只希望这小祖宗别在有什么其他心思了。
卯卯瞧着胆小鬼一副便秘样,心里忍不住发笑,但谁让他帮阿月一起瞒着自己的,活该他的。
她示意胆小鬼让轿子停下来,从轿子里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出来,头昂得高高的,跟领导视察似的。
“卯卯,你要做什么?”瞥见周围好奇的目光,胆小鬼头皮发麻,低声问道。
卯卯歪着头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目光在街上悠悠转了一圈,忽然又跳进轿子。不等胆小鬼舒口气,她已经衔了当初给阿月买的那只风车出来,以眼神命令胆小鬼拿着。
可怜的胆小鬼只得在众人的注目礼下拿着只彩色的风车傻乎乎的吹啊吹。
卯卯扭着肥臀步履悠悠地......逛街,看中什么只一个眼神,后面自然有人买单。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胆小鬼扛不住了,上前一步将卯卯抱进怀里,极快地控制住她的四肢,在她耳边低声道:“有情况。”
卯卯登时不动了,乖乖地任由胆小鬼抱在怀里“占便宜”。抱着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卯卯警觉地抬头,就见胆小鬼正憋着笑憋得跟便秘一样。
你耍我!卯卯怒目。
胆小鬼望天,没多久,他感觉怀里的猫似乎安分了许多。低头,却见卯卯正竖着耳朵猫毛张开全身警戒。
吓唬我?胆小鬼狐疑地看着她。
卯卯将眼神分了一点给他,示意他看某个方向。
胆小鬼摇头低笑:“我才不上当。”
卯卯低吼一声,妹的,谁有心思跟你开玩笑!
胆小鬼见她似乎挺认真的,狐疑地转过头看去,这一看,眼珠子立马不动了。
不远处,一身白色衣衫的女子怡怡而立,虽戴着面纱,但一颦一笑依然能牵动所有人的心。
是她!
只消见过一眼就能让人无法忘怀的女子——据说是残月师妹的那位倾国美人。
卯卯很不待见这位美人,不仅因着上回她伤了他们三人,更因着看到这美人就会想到那个噩梦一样的存在——长得跟怪物史瑞克十分像的傀儡。
玫瑰虽美,但浑身的刺可不是留着看着玩的。
头顶有吞咽口水的声音,卯卯抬头,就见某花痴男正傻傻地盯着蛇蝎美人瞧,非常有想上前“叙旧”的欲望。
卯卯毫不客气地给了他手背一爪子,鄙视之:难道你忘了这位上回差点让你见了阎王么?
胆小鬼习惯地拿出一只小瓶子倒了药膏抹在手背上,叹息着哀求:“卯卯,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挠?”
卯卯对着他的脸挥挥爪子,挠你的脸么?
“那还是手背吧。”胆小鬼目光紧紧锁着美人,生怕目标在一个眨眼间就不见了。
“这么想去?”卯卯实在看不过他的花痴傻眼,在他手背上轻轻划着问道。
胆小鬼很诚实地点头,口里肉麻兮兮地吟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卯卯:白痴,念混了吧。
胆小鬼得意地扬眉:“你懂什么,我故意的。”
卯卯从他怀里纵身跳下来,缩到一个角落里,挥挥爪子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大街上丢人现眼了。她看向美人站立的地方,此时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只能瞅见美人的脑门。她挑衅地对胆小鬼龇牙:小样,就你那德性,你行么?
胆小鬼冷哼一声,潇洒利落地拂开脸侧的发,整整衣衫,一撩袍子步态优雅地朝美人走去。
卯卯默默为他祈祷:但愿你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那厢胆小鬼去见了美人,卯卯无所事事便自己在周围逛起来。朱钗首饰、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她如今是一样也不需要,只能站在一边仰头看着别的女孩欢欢喜喜地挑选。
“老板,这玉钗我要了。”略显稚气的嗓音。
“小小,你又买这些做什么?也不见你戴。”男子无奈的劝说。
“哥,我不戴就不能买了么?”女孩一边挑选一边道:“我就喜欢买了收藏着玩儿......咦,这镯子,哥,你看——”
“是个好东西。”男子声音里也有几分惊讶。
“既然是好东西,怎么能错过呢?”女子笑嘻嘻地问玉器老板,“老板,多少银子?”
老板见这姑娘这么爽快,笑吟吟地道:“姑娘可真有眼光,这血玉镯可是件古物,据说是——”
“多少银子?”女子笑嘻嘻地打断。
“姑娘看中这镯子也是姑娘的缘分,这样,我给姑娘打个八折。”老板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这么多。”
“五两?”女子问。
老板脸色一僵笑容未变地摇了摇头,“五十两。”
“五十两?”女子惊呼,“你打劫啊!”
“姑娘,我这可是上好的血玉镯,只收您区区五十两已经都已经是亏本卖的了。”老板说得很委屈,“姑娘也道这镯子好,难道不值这个价?”
女子脸上犯了难,她犹豫地看向旁边的青衣男子,“哥——”
青衣男子别过了脸,他什么都没听到。
女子继续可怜兮兮地瞅着男子,凭空里多出一支葱白莹玉的手,截走了她手里的镯子。
“这只镯子,我要了。”甜得人心都快酥了的低柔声音。
卯卯和女子齐齐抬头,同时叹气。
卯卯是叹冤家路窄。
女子是叹这姑娘大白天的还蒙个面纱莫不是脸上长疹子了?那真可惜。
不过——
“姑娘,你手里的镯子我先看中的。”
不等面纱美人回答,旁边传出一声低嗤,某个很欠揍的声音插进来:“买不起还看什么看?”
女子一听就怒了,“谁说我买不——是你!”
胆小鬼悠哉悠哉地自美人身后晃出来,笑得十分狗腿,“姑娘若是喜欢,我买来送予姑娘可好?也让我略尽地主之宜。”
美人目光在血玉镯上微微流连,轻轻颔首,“多谢宋公子了。”
卯卯:第二次见就好意思接受男子的赠予,真轻浮,鄙视!
“姑娘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卯卯看不过去了,她从角落里钻出来咬住胆小鬼的衣角,喵呜喵呜地质问:“什么意思?还地主之宜?这么快就这么熟了!”
胆小鬼快速低头递过去一个眼色:色猫,别挡着小爷娶媳妇的路。
卯卯:你娶毛个媳妇啊,这样的女人娶回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且,你忘了她是跟阿月有杀全家之仇的师妹啊。
胆小鬼无视之,脚下微微用力就挣脱了卯卯的阻挡。
卯卯没想到胆小鬼竟是来真的,被他用力一挣,一个收力不住朝后跌了几滚。
太过分了!卯卯恨恨地诅咒:招惹这么个主,宋玉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没事吧?”清淡的嗓音,略显苍白的清俊面容,衣袖上沾着浅淡的桂花香。男子抱着她转过身,直接递给老板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对美人微微一笑:“姑娘,可否物归原主?”
美人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将镯子递了过去,只是那流连不舍的眼神让一旁的胆小鬼看了很心疼。
“姑娘别难过,这血玉镯虽然少,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我一定会找到一只更好的给你。”胆小鬼温柔地保证,顺便瞪了那到哪都没好事的兄妹俩一眼。
女子拿着血玉镯冲他扮个鬼脸,咬字清晰地道出三个字:“胆、小、鬼。”
美人当前,不能失了风度。胆小鬼深深地吸气,决定无视之。
“胆小鬼!”不能忍受无视地某人继续道。
“小小。”青衣男子低斥一声,他一脸笑意地对胆小鬼施了一礼,“舍妹顽皮,宋公子莫怪。”他将怀里抱着的卯卯递过去,“若是我未记错,这是你家那位公子的猫吧,刚刚我见她摔在地上,怪可怜的。”
这一番话既说出了卯卯被无视的事实又点出了卯卯的身份的重要性,胆小鬼脸色一时不好看起来。他僵硬地接过卯卯,很不情愿地说道:“多谢。既然大家都认识,何不往敝府一叙?”
他真的只是说的客气话,真心想请的也只有旁边的美人而已。奈何有人的面皮就是可以这么厚!
青衣男子听闻,眼中笑意一闪而逝:“既然如此,多谢宋兄了。”
卯卯:“喵,喵。”很开心,这俩人不让她讨厌,而且以后日日有戏看,小日子不会太无聊了。
小小:“哼。”
胆小鬼笑得发苦:“......不客气。”
面纱美人:“......”看不清表情啦。
【第22章】
这......这就是鼎鼎有名位列江湖医术排行榜第一的、拥有“神医妙手”荣誉称号的洛阳宋家?!
卯卯瞪大了一双眼眸,难以置信。
秋日里石板路两旁的林荫大道树叶落了一地,泛黄的叶、古朴幽美的红瓦白墙、老树上的昏鸦,这里明明就是最佳最富有的养老基地。可、可是,谁能告诉她现在立在他们面前的这堆茅草是怎么回事?是专门弄的狗屋么?
小小环着胸,极鄙视地将这堆“茅草”打量了一圈,口气不善道:“胆小鬼,你这是邀请我们来建房子呢还是建房子呢?”
胆小鬼没有理她,只对美人道:“敝舍简陋,还请姑娘莫怪。”
美人自面纱后微微弯起唇角,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胆小鬼投给小小一个“你看,人家就是比你知书达理”的表情。
一旁打量完茅草屋的青衣男子对胆小鬼微一拱手,特别恭敬地指着那堆“茅草”一脸欣赏地道:“当年刘备请诸葛孔明三顾茅庐,今日我洛湘江能见到‘妙手神医’宋老先生的‘茅舍’也是三生有幸。宋老先生享有盛名却甘愿居于茅屋,这种精神实在让我辈汗颜。”
洛湘江?
卯卯仰起头,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好奇怪却又十分配他的一个名字。
“洛湘江?”美人声音恬淡,“南北惊残雪,东西唯湘江。”她眼神微诧地看着洛湘江,“湘江一曲天下情,只为阎王送新魂。原来是你。”
洛湘江微微弯起唇角,温暖而苍白的一笑,冷寂的眼里没有一丝浮动。卯卯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胆小鬼在听见“洛湘江”三个字时脸色就已经白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无意当中的一句话竟会招来这样一个人,难怪,初次见到他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发毛,原来竟是如此么?他侧头傻傻地看着洛小小,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这丫头是洛湘江的妹妹、是洛湘江的妹妹......
洛小小得意地挑眉,伸手在胆小鬼面前挥挥,“咯咯咯”地笑了,“哥,这小子吓傻了,啧,还真是个胆小鬼。”
“小小。”洛湘江无奈地将自家妹子拉到自己身后,微带歉意地道:“宋公子,舍妹顽皮,还望你多多包涵。”
“包涵必须包涵。”胆小鬼苦笑,“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洛姑娘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他可还想留着命娶媳妇呢!
洛湘江,在江湖上丝毫不逊于残月的一个人。湘江曲,那是所有江湖人这辈子都不希望听到的曲子。若说一个人见到残雪剑意味着他将死去,而一个人听到湘江曲则意味着他已经到了阎王殿。“只为阎王送新魂”,说白了那就是为死者超度的曲子啊,如果一个倒霉蛋还没死透听了这曲子之后他也会马上死的啊。
卯卯好不容易弄清了“洛湘江”的身份,觉得她来到的这个世界真是神奇,额,也可能她运气比较不好或者是太好了,遇到的人也比较神奇吧。
皇亲国戚的亲王世子、江湖第一杀手残月、神医妙手宋家的子孙、能操控傀儡的美人,这回又来一个专门超度灵魂的道士?好吧,卯卯以为干灵魂超度这行的不是和尚就是道士。
说起来,美人和洛湘江都会吹曲子,不知道谁吹得更好听呢?改天让这两人比试一番。
胆小鬼看完卯卯表达的意思后险些昏过去,这两人无论谁奏出来的曲子他们都不应该听得到啊!
当然,这些都只是在计划中。现在呢,他们已经进了“茅屋”。好吧,卯卯承认自己错了,不该以貌取屋,但谁能想到这茅草屋的背后居然别有洞天呢?
洛湘江在观赏完一屋子的古玩名画后轻咳了一声,他想收回刚才的那句话。什么勤俭节约的伟大精神啊,都是骗人的!这一屋子的东西拿去卖了换成银子,能让皇帝激动到哭。
胆小鬼带着他们转过一道月亮门,穿过一道回廊又转过一道回廊走过一座凉亭后乘船过了一条湖,一行人登岸后,他才指着面前的一座偌大的院落对几人不好意思地道:“我在宋家地位不高,目前只能一个人住在这里,各位,委屈你们在这住上几日了。”
这叫地位不高?这叫委屈?卯卯完全不想说话了,她已经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了。
喂!她瞟胆小鬼一眼,你们家也太有钱了吧。
后来,胆小鬼告诉她,他爷爷替人看病从不收一个铜板,但是那些人往往都会十分的过意不去,知道爷爷喜好古玩字画,就会想法子送些过来。
卯卯丢过去一个佩服的眼神:你家爷爷忒坏忒有生意头脑了。
而小小自从进了宋家后就没说过一句话,说出来丢人么?她觉得自己该好好的反省,以后千万不能以貌取人,猫狗房子什么的也不可以。
胆小鬼吩咐丫鬟去给他们安排了厢房。卯卯分析了形势后,决定还是跟胆小鬼待一块儿,但胆小鬼好像一心都在美人身上......在被无视了几次后,她很自觉地过去了洛家兄妹住的院子。
胆小鬼见状,抱起她赞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卯卯真乖,回头让厨房给你做糖醋鱼。”
卯卯:我看起来像一条鱼能收买的么?她轻轻在胆小鬼手上划着,“要糖醋排骨。”
胆小鬼心情好,她提什么都能答应,“行,回头我再让她们给你做几身新衣服,这杏花袄子也穿很久了。”
卯卯随意地点了下头,从他身上蹦跶下去,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了一句:“小心。”
胆小鬼只揉揉她的脑袋,微笑着目送她离开,脸上满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卯卯叹了一口气,留给他一个深刻的眼神。
旁边从屋里走出来的美人见状,若有所思地道:“这猫很有灵性。”
胆小鬼得意:“卯卯向来最舍不得我的。”
远去的卯卯耳朵抖了抖:白痴啊,我是让你自求多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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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的卯卯的所料,没有她想象中的好戏。胆小鬼每天围绕着美人转,常听丫鬟一脸暧昧艳羡地告诉他们,前天二少爷带着美人去了十里坡的看桂花,昨天二少爷包下了最大的画舫陪美人游湖,今天二少爷陪美人去了烟霞山的东林寺......
“二少爷对乔姑娘真好,不过也就是乔姑娘那样的美人才有这样的福气。”丫鬟说着一脸怨气地看着面前长相平平的小丫头,为什么自己命这么不好被分来这院?最近负责乔姑娘院子的小绿在自己面前总是趾高气昂的觉得高自己一等的样子,关键是少爷高兴啊涨了她们月银。
小小抱着卯卯,手中一刻不闲地剥着瓜子,漫不经心听着丫鬟有意无意地抱怨,忽然小手按在了棋盘上:“哥,别下了,我们练会儿吧。”
听到这话,卯卯自觉地从小小腿上蹦下来,躲到一处假山的洞穴里缩着身子,瞪着咕噜噜的蓝眼睛。
小小失笑,“卯卯,我功夫很好的。”手腕一抖,一把折扇自袖中滑落出来。她捏着折扇轻巧地转了几圈,目光落在先前丫鬟的脸上,淡淡地道:“你走远一点。”
洛湘江随意地靠着石桌,目光浅浅淡淡的,似笑非笑,仿佛什么都看在眼里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小小却正了色,“哥,不用让着我。”话音落下,手中折扇漂亮地一个旋转,瘦小的身子瞬间快如疾风朝洛湘江掠了过去。
洛湘江原本随意站着的身子忽然绷直了,浅淡的目中闪过一丝讶异,脸上是难得的认真。
隔得老远,卯卯都能感受到小小今天的不一样。往日与洛湘江切磋,她总是顽皮而随性的,招式凌乱随意,带着孩子气的任性,常常让洛湘江无可奈何。
“小小,不对,这招不是这样的”。
“小小,认真点。”
“小小,你再这样,我以后不陪你了。”
......
今日的小小很认真,总喜欢皱起小鼻子的孩子气的脸上是不同于她年龄的认真,一招一式稳重又凌厉,丝毫没有因为对面是自己的哥哥而有半分客气。
小小似乎......在发泄。
卯卯自假山上跳下来,避开剑气纵身跃到一脸苍白直打哆嗦的丫鬟身边,咬了她的裙角将她使劲往外拖。
今天的这番话,丫鬟不是第一次说,从前,也不见小小生气,但现在,小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警告丫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是自己的本分。
丫鬟忽然就哭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远处一青一白的身影交叠又分开,卯卯一瞬不瞬地盯着。因为曾经跟阿月习过武,能看出一点门道。
小小在一个侧身避开洛湘江掷来的棋子后,眸光一深,手中的折扇擦着洛湘江的脸颊直直朝院门处飞了过去。
卯卯随之看过去,原来是三日未见的某人。
自从住到这里后,除了第一日胆小鬼将几人正式介绍给宋神医后,他几乎不怎么出现在这里。当然,胆小鬼待客是细致周到的,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但卯卯总觉得,对比自己,胆小鬼对洛家兄妹总少了一分真心实意,更多的似乎是一种不得已。因为惧怕这样的势力,所以不得已?
卯卯其实不大懂,比之曾经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乔美人,只是装鬼吓过他的小小,哪个更让人畏惧呢?
折扇飞出去的时候,院门口的胆小鬼竟然胆大了一回,勇敢的一个侧身,将一同过来的乔美人紧紧地护在了身后。
卯卯觉得这一幕......真是滑稽。
折扇在距离胆小鬼半寸的地方忽然撤了力落在了地上,玉石击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玉没有碎,卯卯莫名松了一口气。却在回头的时候,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小小小鼻子皱了起来,上面的雀斑小巧可爱,此刻却像是透着悲伤。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继而垂下,一语不发地一步一步地朝那几乎拥在一起的两人走了过去,缓而慢地弯腰,捡起了折扇。
但有一双手比她快了许多,胆小鬼不知何时松开了美人,一把捡起那把折扇使尽全力朝一侧的假山狠狠地砸过去:“洛小小,我原先以为你只是小孩子任性调皮,却没想到你根本就是蛇蝎心肠。呵,也是,你毕竟姓洛。”
这话说的严重了,小小的脸色黑了,不大的眼睛此刻却瞪得跟铜铃一般,幽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她狠狠地推了胆小鬼一把,吼道:“我姓洛怎么了?”怎么可以侮辱她的姓,这是父母赐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不远处的洛湘江依旧随意地靠着石桌,此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姓洛怎么了?”胆小鬼嗤笑,“湘江曲,还要我多说么?”他抬头看向洛湘江,语气不复往日的怯懦,极为嚣张地道:“洛公子,我宋家小庙供不起你们这两尊大佛。”他冷笑,“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小的脸色更白了,她看着胆小鬼狠狠地道:“原来你竟是怎么想我的。”
胆小鬼看着她稚气的脸上满是受伤的倔强,自觉话可能过了,但若不说重话,这丫头还不知会闯出什么样的祸!只不过萍水相逢,他没必要将自己和在乎的人放到一个危险的领域里。
洛湘江一向好脾气,此刻听了胆小鬼的话,脸色也冷了下来,他轻轻拂了拂袖口,不经意地道:“宋公子,你也知道我是洛湘江。”
胆小鬼瞪大眼,“你威胁我?”
洛湘江淡淡一笑:“不是,你还构不成威胁。”后半句没说出来。他起身走到胆小鬼身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宋公子就这么确定,这局棋会赢?”
胆小鬼眸色一凛,同样极低地道:“你要什么?”
“与你无关,我只是在等一个人。”洛湘江直起身子,轻轻揉着小小的头,“丫头,我们走。”
刚走几步,胆小鬼在身后叫住二人,脸上挤出的笑极为难看:“爷爷这几日总是念叨洛兄,对洛兄赞不绝口。方才我言重了,还请洛兄别跟我一般见识。”
卯卯翻个白眼,所谓利益啊!
胆小鬼带着娇滴滴的乔美人离开了,目光掠过小小的时候欲言又止。小小垂了头,与他擦肩而过,去捡方才被他扔掉的扇子。
扇子就在卯卯脚边,她低头,可以清晰地看到青翠的玉柄上一道深刻的裂痕。表面无损,但内里却伤了,再也无法复原。
那是卯卯第一次次见到小小哭。安安静静的,不同于她平日里的大大咧咧轰轰烈烈,她双手抱膝,小脑袋伏在膝盖上,小小的肩膀偶尔颤抖。
卯卯很心疼这样的小小,这样坚强倔强不服输的小小,这样......自卑胆小害怕孤单却总是故作肆意的小小。
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本该待字闺中的年纪,却被生活硬生生地逼成了行事利落、狠戾的江湖女子。
小小,如果可以,我想做你的姐姐,疼你、爱你。卯卯看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心里无限伤怀感叹,脑中晃过阿月清冷好看的侧脸和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
“卯卯,等我。”
“卯卯,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阿月,已经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
阿月,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洛湘江走过来,看到有了裂纹的玉扇时,眉心微皱。但他却笑着揽过妹妹的肩,嗓音里满是宠溺和温柔。
“小小,哥哥在。”
“哥哥。”小小将脑袋埋进洛湘江的怀里,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却干
干净净的,没有泪。
后来卯卯才从一个人的口中得知:原来,小小不是不会流泪,而是不敢。
眼泪对她来说太陌生。
再后来,卯卯人生里唯一一次见到过小小的眼泪,那样干净明亮,深深灼痛人的眼和心。
卯卯问那个人:“你可后悔?”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眼里无限的苍凉痛意怎么藏都藏不住。他说:“卯卯,这都是我该的。”这就是他年少轻狂自私自利的报应,一生都无法救赎。
“哥哥,为什么不走?”小小小小声地问。
“小小,对不起。”洛湘江紧紧地拥着妹妹,“哥哥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办完这件事,我们就退出江湖。”
他的妹妹,不该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他的妹妹,该嫁人生子,与一个人一起,悠然南山,一世一双人。
【第23章】
胆小鬼和小小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同一个屋檐下,两人却形同陌路。
卯卯看着这两人,总是习惯性地去谈一口气。
某天,胆小鬼来给她送糖醋排骨,精致的托盘上还有一份糖糕,卯卯吃了一块,望着胆小鬼的目光愈发的跟看一个傻蛋似的。
这份糖糕该是在洛阳城西一个小巷子里买的,小小曾经和她一起去过一次,那次回来之后,她总是念叨着那的糖糕,但因着距离远就不大乐意特意跑一趟。
幽蓝的眸光里起了讽意,爪子轻轻在桌上动了动,最终却是埋了头狠狠啃排骨。
小小推门进来,看到屋里的人时,冷了眼神,在门外徘徊许久,最后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目光却依依不舍地流连过桌上甜香肆意的糖糕。
胆小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快步拉住小小的手,舔着脸笑嘻嘻地道:“小丫头,还生我气呢?”
卯卯斜眼看了他一眼,继续啃排骨。嗯,排骨是越来越好吃了,等阿月回来,一定要他尝尝。
小丫头......他们有很熟么?若是她没记错,在这人眼里她可是蛇蝎心肠的坏女人呢。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胆小鬼讪讪地笑:“丫头,我错了还不行么?”
小小回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嘲弄地嗤笑:“宋公子,你不必讨好我,我是我,我哥是我哥,我从不会干涉我哥的事。”真的没有必要为了那些利益刻意地讨好,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胆小鬼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丫头,我那天是气着了。你说你那一扇子要是失了准头,后果你有想过么?”
小小冷笑:“宋公子,我的武功不比你差。”何况,她从不会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真不愿意原谅我?”胆小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那模样竟有些像卯卯跟残月撒娇时的样子。
卯卯恶寒地抖了抖,小小也抖了抖。毕竟是小姑娘,这样被一个男人可怜巴巴地看着,脸色红了红,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要去烟霞山。”
“好!”胆小鬼松了口气,一口应下,“明天就去。”
小小笑了,阳光下,明媚得晃眼。
卯卯看见胆小鬼的眼神有一瞬的闪亮而后转换成一种捉摸不定的情绪。
小小拿着糖糕说要去跟哥哥一起吃,卯卯啃完最后一根排骨,就着胆小鬼的衣袖擦了擦嘴。
胆小鬼抽了抽嘴角,忍着将她丢出去的冲动默默地收了盘子。
“阿月什么时候回来?”卯卯沾了水在桌上轻轻划着。
“大概还有半月吧。”胆小鬼想了想,答道。
“真的?”卯卯不大信,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难道是女人的第六感?咳,虽然她现在是只母猫啦。
胆小鬼垂下眼,点点头。
卯卯看他片刻,没有再问,胆小鬼暗暗松了口气。
卯卯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胆小鬼有些站不住了,思索着找个借口离开。
在一只猫面前有那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实在是太丢人了。
“宋玉。”半响,卯卯轻轻在桌上划下两个字。
这是卯卯第一次认真地写他的名字,胆小鬼莫名地脑袋发麻。
“小小。”卯卯并不看他,只是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胆小鬼迷茫地看着她写:“但愿你不会后悔。”
胆小鬼默然,许久才生硬地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卯卯没有再多写,有些事情,旁人是帮不了的。她从桌子上跳下去,跑到外面蹦到石桌上眯着眼晒太阳。
胆小鬼自她身边走过,步子微顿。
卯卯蜷着的身子颤了颤,仍眯着眼没动。
夕阳西下,小小练武回来,见卯卯还在石桌上趴着,像是睡着了。她走过去将她抱起来,“卯卯,天冷了,怎么还睡在这里?”
卯卯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脑袋缩了缩,又睡了过去。
小小有些迷惑:卯卯好像......很累?
她将卯卯放到床上就出去了。
许久,天渐渐黑了,卯卯才睁开眼,幽蓝的眸静静地看着屋子一角,心里默默念着:“阿月,阿月,阿月......”
胆小鬼说:“半月之前,他来信说还有五日就到洛阳。”
可是已经过了十天了。不用胆小鬼多说,卯卯也明白可能发生了什么。
隔壁的屋门紧闭,卯卯在门外转悠了一阵儿,终是上前扒门。开门的是胆小鬼,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卯卯钻进去,跳上凳子,顾不得里面的人会不会诧异,在近前的杯子里沾了水,极快地在桌上划到:“我跟你去。”
洛湘江看着桌上水迹未干的字,许久,轻轻笑了:“你怎么知道?”
卯卯写:“时间很巧。”她和胆小鬼刚到洛阳这对兄妹就出现了,而且洛湘江说过,他在等一个人。
洛湘江伸手抬起卯卯的下巴,目光在她身上转悠一圈,似笑非笑:“你真的只是只猫?”
卯卯扭头不理。
“你不怕我是去杀他的?这个时候正好。”
卯卯心里低笑,写道:“我只要见到他。”其他,都再说,只要,能见到阿月。
“看不出你这么念主。”洛湘江道:“好,我带你去。”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看来我来的很及时?”卯卯转头看一眼旁边的胆小鬼又移开,“阿月在哪?”
“不清楚。”
卯卯没有再问,她相信以洛湘江的能力真要找一个人,一定会找到的。
第二日,胆小鬼带小小去了烟霞山,卯卯跟着洛湘江离开了洛阳。
清早,甚少打扮的小小早早地起了床,摆弄着包袱里为数不多的灰衣服,甚是愁闷。
外面丫鬟敲门进来,不复几日前的冷淡,笑盈盈地道:“洛姑娘,这是二少爷吩咐奴婢为您准备的。”
卯卯斜眼看过去,秋天的颜色,金灿灿的黄。
小小很开心地换上一身绫罗绸缎,少女初露的曲线被浅浅的勾勒出来,她害羞地坐在铜镜前,耐着性子由丫鬟给自己梳妆打扮。
小小说,这是她头一回打扮自己。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臭美地转悠了两圈,“卯卯,没想到我也能这么打扮。卯卯,我很开心。”
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卯卯不忍在看,胡乱地点头。
少女情窦初开,多么美好的心情。
小小掀开轿帘对着洛湘江和卯卯挥手,旁边胆小鬼笑得书生意气风流无限。
那是卯卯的印象里最后一次见到小小和那样的胆小鬼。
再后来,她重新回到的洛阳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
那个秋天,很多年后,卯卯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凉入骨髓。
【第24章】
秋夜总有些寒凉萧索的感觉,哪怕是在这四周密闭只有顶上有扇小小的天窗的铁屋里都能察觉的到。
残月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伸手将去够离自己约一臂远的破瓷碗,那里面有半碗水。
他左手扣着右臂,努力地将全身的力气聚集到右手,一寸一寸以极缓慢地速度挪近。唇畔抿得死紧,却仍有一丝掩不住的嘲弄。
浮梦,浮梦,果真是......浮生一梦。
这样相似的场景,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被困在一间铁屋中,每日只有半碗水,折磨着他的意志力。那时候,不是没有想过死,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千万种方法能够让你必须屈辱地活着。
喝了一口水,残月仰面靠在铁壁上,疲惫地闭上眼,脑中唯一能想起的竟是那柔软的小小的一团。
不知道这么久了,她有没有想他?一定是有的吧,那家伙那么黏人。
这么想着,他慢慢地笑了出来,无力的手在身侧缓缓握成拳。
铁门被从外面打开,一束光亮射进来,残月微微眯了眯眼。
来人一身锦衣华袍,身后跟着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
见着这两人,残月又闭上眼。在黑暗里待了太久,这会儿见着亮颇为不适应。
来人环视一番简陋的铁屋,目光最后定定地落在靠着铁壁的那人脸上,片刻,缓步上前,接下他的面具。
微凉的指触到脸的时候,残月微微避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反抗。
很显然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既然如此,何必浪费为数不多的气力。
眼前那张脸,除了左侧脸上交叉纵横的十字疤痕,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来人凝视他半响,淡声道:“你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残月懒懒地动了下眼皮,没有回答。
“是不是很不服气?”来人轻叹一声,“若是你愿意归顺——”
“呵。”薄唇微启,残月睁开双眸,清冷的眸光掠过眼前的人直接落到后面的女子身上,“乔荷,你若要我的命,可以动手了。”
女子微垂的眸在听到他的话后“嗖”地抬起来,望着他痛楚、绝望,最后又是一如既往的决绝。
她嗤笑,“你的命还有点用处。”
残月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来人示意乔荷先出去,让守在外面的人端进来一把椅子,一撩衣袍坐下。
“约定的日期就快到了,看你现在的样子,有胜算么?”
残月眸光平静,淡声道:“这不就是你希望的?我和他,我死不是更好。”
来人沉默一瞬,点点头,“照理来说,确实如此。”
残月耸耸肩,“那不就得了。”竟有几分孩子气的感觉。这个动作还是跟卯卯学的,头一次见她耸肩的时候,他正往嘴里送饭,见状一口饭就喷了出来,落了那猫一脸一身。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残月微微蹙着眉,努力地回忆。是了,那时候他和卯卯认识没多久,彼此还在熟识阶段。
那时候,他不习惯与陌生生物接触,所以打算让卯卯自己走。那家伙却睁着一双咕噜噜的蓝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猫,你是人,没错吧?”她写。
他点头,事实的确如此。
“你走的比我快,对吧?”
他继续点头。
然后,卯卯耸耸肩,“那不就得了。”
残月愣了愣,才醒悟过来自己被绕了进去。他看着被喷了满身米粒的某猫,双肩颤抖的厉害。
来人见到残月这样的动作,也有些诧异,“你似乎变了许多。”
残月还在回忆中,所以没听到。
一人靠着,一人坐着,沉默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来人起身,望着残月,道:“那个约定......还是照旧。我希望,你能明白什么是对你最重要的。”后面那句话,意味深长。
残月豁然抬眸,眸光冷凝,“你若是动了她,一定会后悔。”
“那你就该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来人丝毫不退让,同样目光冰冷。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棋子,他绝不允许他又任何的弱点。
“约定我会遵守。”残月漠然道。
“那你就先活下去。”来人步出门外,“你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那二人走后,残月撑起身子,凭着保存下来的体力努力地逃了出去。
这次庐州任务完成后,他在返回的半路压制的毒性就发了。按照他的计划,是在意料之中的,快马加鞭,完全能够在死之前到达洛阳。
然而,却在快到洛阳的时候遇到了暗袭,毒发的他丧失了战斗力。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铁屋里。
意识恢复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死,最多不过是生不如死。
五天了,他每日只有半碗水让自己能够在黑漆漆的铁屋内保存着体力。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一次惩罚,提醒他记住一些事情。
残月拄着剑用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逃离,半个时辰后,若是逃不出,他也许真的会死。
可是,他还不能死。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总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脸,温柔地哄他:“楠儿不哭,姨母在。”那是他的记忆里唯一的温柔。
他的姨母,是母亲之外,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所以,他一定要保护好她。
那个人说,这一切都是惩罚,惩罚他的母亲欠他的。
他生命的开始源于他的母亲,而这一切罪恶的开始也源于他的母亲,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姨母总是告诉他,母亲有多爱他,有多舍不得他。可是,他不明白,若是爱他,若是舍不得,怎么忍心将他抛弃?
“楠儿,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叫‘身不由己’。”
他想,他早就明白了,在答应那个可笑的约定的时候。
他不断地回忆着姨母,回忆着卯卯,回忆着他这些年接过多少生意杀过多少人,却始终想不起......他是谁。
半个时辰已经到了,他的体力撑到了极限,拄着剑的手渐渐失了力道,剑落到地上,他随着跪下去。
模糊的视线里,有一团柔软的白急速地朝自己奔了过来。
卯卯。
卯卯老远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跪倒在地,她顾不得连日来的疲惫,顾不得是不是有危险,拼命地奔过去。
阿月,那是她的阿月。
卯卯跑到他身边,轻轻舔着他有着疤痕的侧脸。
阿月,醒醒,就知道你会迷路,卯卯来接你回家了。
残月眼睛睁开一线,触到那双蓝眸时,微微扯了下唇,再没有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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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前,卯卯是那种没什么大志向但也有点小目标的大好女青年。那时候,她每天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虽然有点小迷信,但总的来说,她成长在科学发达的新世纪,信佛信神信鬼魂却不信命。
但莫名地死掉穿越后,她开始慢慢地想到“命运”的含义,但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重新回到洛阳后,卯卯真的信了“命运弄人”。
偌大的宋家,名画糊墙,花香满园,一如她离开前的样子。卯卯吸吸鼻子,但是太安静了,这种安静让她惶惶不安,茫然无措地将爪子伸进残月微微合着的手心。
洛湘江站在他们身边,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忽然,卯卯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洛湘江跟秋然是一种人,但他比之秋然更多了一种淡然和漫不经心,也更加的显得城府深厚。
这还是头一回,这么明显地将情绪外露。
卯卯抬起头,胆小鬼半个身子掩在一株树叶凋零的老树后,丝毫看不出之前的潇洒风流,只剩颓然。
卯卯眸子缩了缩,似乎有些明白什么,但又不愿深想。
两人一猫,空荡的庭院里,只能听到风吹过树木花草的悉索声响,沙沙的撩得人心都开始如这秋景般,一寸寸枯萎。
胆小鬼站了会儿,走出来,一言不发地蹲□,手搭在残月的腕上,神色平静,看不出端倪。半响,他自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到了一粒药丸喂进残月的嘴里。
卯卯看着他,无声询问。
胆小鬼摸摸她的脑袋,站起身,别过了头:“尽人事,听天命。”
什么意思?卯卯不明白,她只是固执地看着他。
回来后就一直一言未发的洛湘江此时终于有了动静,深邃的眸光落在胆小鬼脸上,哑着嗓子问:“小小呢?”
胆小鬼眸光闪动,不知是不是卯卯的错觉,她竟好像看到了泪光。
“小小呢?”没有得到答案,洛湘江又问了一遍。
胆小鬼喉咙滚动,仰着脸,一滴泪自眼角落下。
“对不起。”他轻声说。
“带路。”洛湘江面上一派平静,又恢复成了一直以来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他们的错觉。
胆小鬼将残月背到身上,弯着腰,步子极慢,显得有些吃力。
卯卯跟在他们身后,熟悉地转过一座回廊又过了一道月亮门到了小小住的院子。
胆小鬼将残月放到隔壁洛湘江住的屋子里,这才去了小小的房间。
卯卯想了想,在残月脸上舔了舔,也跟了出去。
隔壁屋里,熏香淡淡,花开富贵的屏风后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姿。
卯卯饶过屏风,就见洛湘江一只手僵在半空,面前是厚厚的帐帏。她看一眼他,跳上床,钻进帐子里,呼吸不由一滞,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床上似是沉睡的女子的脸上。
卯卯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一张脸,颤巍巍的伸出爪子抵在她的鼻下。
“喵——”她痛苦地叫出声,低嘠难听。
外面屏风前后的两名男子听到这声极是悲戚的猫叫,身子俱是一颤。
深夜,卯卯蜷缩在残月身边,脸贴着他的脸。
阿月,小小走了,我好难过。
她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吻他的额头,阿月,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不醒?
找到残月的时候,洛湘江输了一半内力给他,才够他撑到这里。想着到宋家后,有宋神医在,定是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听到胆小鬼那句“尽人事,听天命”的时候,卯卯整颗心都凉了,这些日子努力维持的假象一下子被戳破,手中满载希望的气球掉了。
阿月。
卯卯靠在他身边,不哭不叫也不闹,只是静静地陪着。
小小的身子被胆小鬼用药物控制着放在床上,洛湘江每日都守着他,而胆小鬼再也没有能够踏进那间屋子。
每日卯卯看到胆小鬼,他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布满血丝。她“问”他:“可后悔?”
胆小鬼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将药给残月喂了,就出去了,只是在跨门槛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卯卯看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回身,继续蜷在残月身边。她希望,阿月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她。
回到这里后,卯卯注意到了宋家的变化,但具体发生了何事她并不知道,直到这日的午后。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抬头,是倾国倾城的乔美人。
这一回她没有蒙面纱,素淡的面上却仿佛笼了一层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虚虚幻幻的,不似真人。
她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没有看卯卯,只是那样握住了残月的手,紧紧的,那力道,卯卯都能感觉的到。
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吧?卯卯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不是横隔的血海深仇,他们是这样引人遐想、暧昧的师兄妹关系,男才女貌,现在是不是很幸福地在一起了?
卯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局外人。她垂下眸,深深看了残月一眼,跳下了床,快速地走了出去,却没有走远,而是靠在门边。
看不到里面的人做了什么,只能听到乔荷甜甜的嗓音苦涩地说着话。
“你就这样想死?不是说你的命只能是我的么,我不允许,你怎么敢死?”
“你不是说你不能娶我,但日后定要看着我嫁人了才安心的么?我就要嫁人了,你还没看到,怎么能死呢?”
声音渐渐颤抖,然后是嘤嘤的哭泣声,“秋楠,秋楠,秋楠......”
一声声,痛彻心扉,门外的卯卯只觉得身体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疼,却又不完全是。
她蜷起身子,张开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阿月,原来你在是我的阿月之前,已经是别人的秋楠了。
秋楠,这个名字,我从来不敢喊。我以为你是不爱听,却没想,这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专利。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怎么还是那么想跟你同生共死。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都降了下来,卯卯身子僵硬,正要动动四肢舒缓一下,动作到一半就僵住了。
门里,女子的低泣听了,她惊讶出声,声音故作冰冷但有着难掩的欢喜,“你醒了?果然死不了。”
卯卯竖起耳朵,贴着门,许久才听到那熟悉到灵魂里的低哑好听的声音:“小荷,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
“呵。”乔荷冷笑,“你能记住最好。既然醒了,就准备准备参加我和宋家现任家主宋玉的婚礼吧。”
“你要成亲了?”残月的声音微微颤抖,有着困惑。
“对啊。”乔荷轻轻笑,“日子就定在下月,你不是说要看着我嫁人的么?”
残月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卯卯在屋里人的沉默里紧紧地闭了眼,许久才有勇气睁开。仰头,黑漆漆的天空,几颗孤零零的星星悬挂着发出微弱的光,照不亮她心里逐渐升起的阴霾。
乔荷又过了一阵子才出来,脸色比刚进去的时候好了许多。她看见守在一旁的卯卯,眸露讥笑:“倒是只忠诚的猫。”
卯卯有些吃力地仰着头看着她,绝世倾城的貌,妖娆婀娜的身姿,这样的女子,有哪个男子不会动心?
她黯然地在心里笑: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乔荷是个真真正正的女人,她不过是只猫,只这一点,她永远也比不上。
乔荷抬步要离开,却感觉裙裾被扯住了,回头,那只猫正用力地咬着她的裙裾,幽蓝的眼望着她,似是有话要说。
她停下了步子,与卯卯对视。
卯卯的爪子在地上蹭了许久,才缓缓地写:“你喜欢他?”
乔荷难掩惊吓地看着卯卯,嘴唇泛白,用尽平生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叫出来。
冷静了许久,她才低沉着声音问:“你是猫还是——”
卯卯摇头,指着地上的字。
乔荷看向那四个字,抿紧了唇,不说话。
卯卯却是知道了答案,“你要嫁给宋玉?”
乔荷这回诚实地点头。
“他比阿月好?”
乔荷看着这行字,觉得十分的好笑,她是真的笑了,甚至双肩抖动,“我们各取所需。”
“小小——”卯卯犹豫地写着,“怎么死的?”
乔荷转过了脸,“她为了救宋玉。”
果然,是这样的么?
卯卯静止了许久,才写道:“以后,别在伤他了好么?他其实......很难过的。”
乔荷静静地看着地上小小的那只猫,觉得真是神奇,她居然跟一只猫在这里“谈话”?她讽刺地勾勾唇角,“这是他欠我的。”说罢不再理会卯卯,快步而去,不知是要逃离什么。
卯卯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笑了,轻轻蹭掉地上的字。回头看着紧闭的屋门,阿月,我怕是不能和你相依为命了。
她走到隔壁的屋外扒门,许久门才从里面打开,洛湘江满脸倦容,胡子拉渣,真丑。
卯卯看见他摊开桌上还未收好的包袱,迈着步子进了屋,看着洛湘江,她轻轻一笑,写道:“我可以让她继续活下去。”
隔壁屋中,残月躺在床上,因着刚刚醒来,又与乔荷说了一番话,便十分的疲惫,没多久就开始困倦。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扒门声,他动了动唇,手摸向身侧,口中吐出两个字。
“卯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