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方向,原来可以被决定得如此草率以及匆忙,却又无力挽回。
天黑透,顾萌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盏一盏亮起的明灯,那灯光闪烁着,缥缈恍惚,像人生种种不定的变化因素。
校长的章盖下了,接着就是签证和机票,凭叶叔叔的关系,几天内就能搞定。走,已成定局;
她忽然转身,怒冲冲地走进叶晨曦的房间,这家伙,居然又在玩游戏,玩玩玩,他半点都不在意是不是?
“你真的很讨厌,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游戏,你就要走了!”
他的目光凝结在游戏里,没有理她。
她伸手抢鼠标,却抢不到,转眼间瞥见地上的电线,当即心一狠拔掉了插头。看你这下怎么玩!
叶晨曦终于转过头,眼神清冷,却依旧不发一言。
“你这算什么样子?如果不想去,就去跟叶叔叔说啊,只要你态度坚决,他也没办法强迫你的……”
“谁说我不想去?”
顾萌一呆。叶晨曦懒洋洋的笑容顷刻间成了讽刺,在她面前放大了无数倍。
叶晨曦若无其事地把插头插回去,重新开机继续玩游戏。
她忍不住后退一步,然后又退一步,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原来他是想去的,他不是不情愿,那么她在一边为他担心为他着急又算什么?又算什么?
越想越是心凉,眼中雾气沉沉,每每像要掉下去了,却又收敛回眼眶,于是视线便一片模糊,叶晨曦的身影越发迷离了起来。
“算我多管闲事!”顾萌咬牙,转身就走,叶晨曦忽地站走拦前一步,她便撞人了他怀中。
“放开我!放开我!”她想挣脱,却被他牢牢抱紧,于此禁锢中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放开我,叶晨曦!你想干什么?”
他稳住她的身形,一低头,眼睛幽深:“你希望我走吗?”
“什么?”
“你不希望我离开,对不对?”
顾萌顿时暴怒:“谁不希望你离开了,你少臭美了,你走了最好,我就不用看到你这么讨厌的家伙了,我的妈妈就完全属于我了,不用跟你分享母爱,我开心都来不及……总之你就是很讨厌,你快走吧,最好明天就走,不,今晚就走,现在就走!”
“口是心非。”他简单的四个字,直把她所有的骄傲面具都击散得溃不成军。
顾萌一愣——难道在她心里,一直都不希望他走?所以她才会那么着急、那么不安、那么惶恐、那么难过?可是,怎么可能?她呆呆地看着叶晨曦,双手颤抖,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呆住。
“迟钝的家伙。”叶晨曦呢喃了一句,松开了他的手。
窒息的感觉随着他的离开而烟消云散,她终于可以呼吸,可是,空气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冷,穿梭鼻腔咽喉间竟冷得她直哆嗦右手忽然间触摸到兜里的一样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史燕燕交给她的那张纸条,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一直忘了给他,当下磨磨蹭蹭地递到他面前,他瞥了一眼,却不接,而是说:“什么东西?”
“史燕燕的回信。”
“读出来。”
呃?她不解,他看着她,又说一遍:“读出来.”
她展开纸条,颤声念道:
“晨曦,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下次不要这样了。我说过我是个已经被毁了的人,活着与不活着,怎么活法,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但是你不一样,你要幸福。另:别让那个女孩从你身边溜走,因为有些东西,一日溜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被毁了的人?那个女孩又是哪个女孩?
她抬起头,满脸的迷惑.
叶晨曦说:“你知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这么急着把我送走?”
她摇头。
叶晨曦靠着墙,缓缓道:“因为史燕燕是爱滋病病毒携带者。”
“啊?”
“而且她还杀过人。”
“啊!”
叶晨曦看了她的反应后,讽刺一笑:“你接受不了对不对?连你都接受不了,何况我爸爸?”
“你……”不能怪她,这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以往只是在电视或报纸上听说过的例子,竟然会这么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那种感觉实在是……已不只是一个“震惊”可以形容。
“现在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被她传染。”
顾萌想也没想就问道:“你被传染了吗?”眼看着他嘴角的冷笑更浓,让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瞧,你知道她是携带者,又知道她是我的女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问我有没有也感染上这种病,连你都这么想,何况我爸?”
顾萌怒道:“就算我这么想这么问,也是因为关心你,你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难道我不应该担心这个吗?好,算我再次管闲事,自讨没趣!”她第二度转身离开,这次是他的一句话她停下。
“对不起。”
她咬了咬唇,不屑地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叶晨曦长叹口气,走到她面前,牵住了她的手。手上乍然暖的同时,一颗心又怦怦乱跳了起来、
“对不起,萌萌。”他道歉,声音很低,也很沉重,“因为离开得不情愿,所以心情不好。”
她瞪着他,心却软了,算了,看在他向她道歉的分上,就原谅他。
“史燕燕……她真不是你的女朋友吗?”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了,每次想起都觉得头疼,就不敢再想下去,可是又很想知道。
“不是。”叶晨曦的答案简单干脆。
“可是那天……”
“她只是被柳眉气急了,才想也没想就跑来找我告白,事实上,她根本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任何男人。而且她是个很坦荡的女孩子,当天晚自习找我一起回家时就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了。因为她那么坦白诚恳,所以我才会喜欢她,愿意结交她这个朋友。”
原来是这样。疑虑一去,怜悯即起:“她……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什么会……那个样子呢?”
叶晨曦犹豫了一下,再次叹气:“她很可怜。她的家庭,她的经历都不是在温室里长大的我们所能想象的。她从小父母双亡,跟外婆一起长大,十二岁时,被—个邻居强暴……”
顾萌啊了一声。
“她奋力反抗,误杀了那个人。因为是正当防卫,所以没有追究刑事责任,但事后做身体检查时,发现自己感染了爱滋病。”
这回连声音都发小出来,只能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竟然会有
这么恐怖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在那么—个少女身上。老天,她才十二岁,怎么经受得了这些?!
“幸好当时她有个好朋友叫小毅的,一直在她身边鼓励她支持她安慰她,她才撑着活了下来,但是……两年后,小毅发生了车祸,等她赶到她家时,小毅的父母已经带着小毅不知去了哪里,人间蒸发。她连惟一的好朋友都失去了,得的又是不治之症,于是便采取自我放任的态度,对生命,对学习,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如果不是因为外婆还活在世上,需要人照顾,也许她早就自杀了。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吧?那是一个非常脆弱,但又异常坚强的灵魂,任何人遇到她那样的事情,都不可能做得比她更好。她丝毫不爱惜自己,却可以那样爱惜别人。为了她的外婆,她可以挣扎着活下去;柳眉一直和她水火不容。但她出了事,是她第一个出手帮她,一直去医院照顾她……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气度!你,我,我爸爸,我们任何一个人,有什么资格指责她?批评她?看不起她?”
顾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震撼像海浪一般朝她席卷过来,跟本没有丝毫可以抵挡的力量。她想起那个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想起那个女孩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天啊,与她相比,她显得何等渺小和幼稚!
“她不是我女朋友,并不是因为她有这种病,也不是因为嫌弃她的过去和曾经,事实上她是我见过最钦佩与最怜惜的女子,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够为她多做一点事情,再多做一点事情,但是,我能用对待最好朋友的心态对待她、关心她、她,却不能爱她,因为......”
她等他把话说活,但他却只是看着她,不再往下说。
房间里很静,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走一步,都像催促。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她而去,可我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
她立刻追问:“为什么找不到?”
他的眼睛起了许多变化,反问她:“你真的不明白?”
她摇头,被他的问题弄得火大,为什么她就非得明白?好像不明白是她的错一样,这家伙就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很复杂很暧昧,让她完全看不清楚,她看不清楚他却又不肯说明白,于是就每次都把关系搞得很僵,吵得不欢而散。
“算了。”眼看这次他又想逃避,她可不依,一把扣住他的手臂,直逼他的眼睛,“不行,我得明白些什么,为什么你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为什么你不能爱史燕燕,你给我说清楚,否则我……”
叶晨曦突然侵向她,深深地吻住她,吞掉了她下面的话。
她感觉他的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感,但是在疼痛中又有中难言的无力和昏眩,令她滋生某种错觉,像坠落于深不见底的悬崖,一直一直地往下坠着,不会停歇。
他吻着她,不让她挣脱,既久又绵长,反复把某种情绪留印在她的唇上,像依恋,又像是存心伤害。
房门忽地被人打开:“晨曦,刚才接到大使馆来的电话说……”声音在见到眼前的情形后顿时变成了尖叫。
而后又有另一个人跟了进来,暴怒地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叶晨曦松开她,顾萌立刻被拉入妈妈怀中,沈明烟抱着她,看向继子的脸上是完全的惊怒慌乱。
“明烟,你带萌萌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晨曦谈。”叶叔叔的声音由怒转冷。
她在妈妈的拥带下半拖出房,回眸一眼,看见叶晨曦立在当地,静默的脸上,眼睛漆黑如墨,深深幽幽。
那—眼,即成永恒。
当夜妈妈就把她送回了爸爸家,美其名曰让她和爸爸聚一聚。第二天她到学校时,叶晨曦没来上课,她这才想起他已经办了转学手续了,根本不会来学校。第三天,妈妈终于接她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冲上二楼推开他的房间,房内空空,家具都罩上了防尘罩。虽是早预料的事,但看着白茫茫一片的房间,还是觉得心里凉凉的。
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低声说:“不用看了,他已经走了。”
她蓦地转身,发现妈妈看她的眼睛里满是哀愁:“萌萌,你……有没有什么想跟妈妈说说的?”
说什么?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的情绪,如何一一剖析给妈她知晓?她能说她并不明白。叶晨曦为什么会吻她吗?她能说为什么当时自己没有推开他吗?这一切,都发生得那么不真实,至今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像是在做梦。
不,不,她无话可说,
妈妈叹了口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再继续追问去,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房间看书去吧。”
她转身回房,背上传来被凝视的目光,不问不代表不担心,她的妈妈对她与叶晨曦的关系,很担心。
然而她和叶晨曦……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顾萌跟着前面那个人很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在放学路上看见史燕燕的身影时,就鬼使神差般地跟了过去,但又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看她一个人回家,身边并没有人相陪。奇怪,她的那些小妹们呢?
路上经过一个菜市场,史燕燕买了些蔬菜,顾萌吃惊地发现,她竟然还会砍价。从菜场走出来又走了大概五分钟后,走入一条比较安静的小巷,史燕燕忽然停步说:“出来!”
顾萌吓了一跳,只听她又说道:“你跟了我那么久,不累吗?出来吧。”
完了完了,被她发现了,不知道这位大姐头会怎么对付她。她咬了咬唇,还是乖乖地走了出去。史燕燕看见是她,意外地扬了扬眉毛:我还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怎么会是你?
“我......”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解释。
史燕燕将她的不安都看在眼里,忽然淡淡一笑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我只是在路上看见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你走到这来了……我不是特意来找你的。我没什么事,我现在就回家。”说着转身想走,却又被她叫住,一颗心更是忐忑起来。
看在叶晨曦的面上她不会打她吧?
谁知史燕燕却说:“现在快吃饭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到我家吃顿饭?”
“嗯?可以吗?”她没有听错吧?她居然这么友好地邀请她吃饭?
史燕燕偏偏头:“我家就在这,进来吧。”说着打开其中一幢屋子的门走了进去。顾萌还在犹豫时,她又回头说,“你还在等什么?”
不要惹她不高兴——顾萌连忙乖乖地跟进去。
“外婆!”史燕燕一进屋就喊了一声,把菜放到桌上,走进内室去了。顾萌打量四周,不大不小的屋子,收拾得很整洁,看来史燕燕家的条件还是过得去的,并没有她原先所想的那样贫穷。她忍不住嘲笑自己,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就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其实史燕燕也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子罢了,会回家,会砍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几分钟后,史燕燕走出来,拿起桌上的菜说:“听晨曦说,你做得一手好菜?”
啊?他连这个也跟她说?
“打个电话回家报告一下,然后进来帮忙,可不能白吃哦。”她笑着,进了厨房。
顾萌呆了好一会儿,才走去打电活,这个女生……都是这样替人把事情都决定好的吗?打完电话后进厨房,史燕燕正在切芋头,头也不抬地说道:“麻烦把菠菜洗一下。对了,你没什么忌口的吧?”
“没有。
“那就好。不过,因为我外婆的缘故,得委屈你了,我们家吃素的。”
顾萌连忙说:“没关系。”
水龙头哗啦啦地开着,她边洗菠菜边忍不住偷偷看史燕燕一眼,忽然觉得好亲切。别人光看她的外表,根本想不出她会围着围裙做饭的样子,这点和自己蛮像的,许多人也不信她会那么“贤淑”。
“看什么?”
史燕燕抬起眼皮,让她有被看透心事般的心虚,连忙垂下头专心洗菜,不敢再东张西望。
“很奇怪我会做饭?”
“不,我现在倒很奇怪你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打架。”
史燕燕表情古怪地看她几眼,格格笑起来:“打架?谁敢跟我打架啊。”
“什么意思?”
“被我的血碰到伤口的话,就有被感染的危险,我简直是个毒瘤,谁敢跟我打?”史燕燕不以为然地说,“所以陆家一听说我有病后,吓得连忙把儿子送去再全身检查了一遍。他们恨我至死,也不敢学样子暗地里揍还我一顿。”
她为什么可以把那种事情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是哀莫大于心死,已经全不在乎地豁出去了吗?顾萌看着她,觉得心里涩涩的。
过了一会儿,只听史燕燕忽然说:“你……想念晨曦吗?”
“啊?”
“他走了有一个星期了吧?”史燕燕笑了笑,“今天你找我,是不是想从我这了解点什么事?”
“谁说我想念他的,才不是,才不是那样!”她的脸刷地红了。
史燕燕悠悠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没听我的话,还是让一些东西溜掉了,否则他怎么可能走?”
“什、什么东西?”顾萌第一反应就是那次史燕燕给叶晨曦的回信里那句“别让那个女孩从你身边溜走”
“你心里清楚的,何必问我。”她开始熟练地炒菜,空气中顿时爆起诱人的香味。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认为我应该清楚?”顾萌小声嘀咕,“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真的不清楚,还是逃避去想?你看样子挺聪明的,不像是个那么迟钝的人啊。”史燕燕熟练地将芋片盛上盘,然后开始炒第二道菜。但忽然间又犹豫了一下,转头对她说:“你来?”
顾萌接过了锅铲,这下轮到史燕燕看着她,那目光搅和得她心神不宁、糟了,盐好像放多了,火候又过了,菠菜炒老了。她满脸通红地将菜盛出来。史燕燕看她的目光中有笑意。
“行了,你去摆碗筷吧,剩下的我来。”
顾萌有些泄气地走出厨房。摆好碗筷,好像没什么事可干,就走到西面的墙前,仔细观赏墙上挂着的一组照片。上面有一张全家福,里面那对年轻的夫妇应该就是她那早逝的父母吧?剩下的全部是史燕燕和另一个女孩的合影。那是个极美的女孩,长发到腰,肤色白嫩,有双黑如点漆的明亮眼睛,对着镜头总是微微地笑着,让人只要看着她,心情就会好起来。
这时,史燕燕端着菜走了出来,看见顾萌在欣赏照片,目光闪烁了几下,说:“她叫小毅。”
“她就是小毅?”没想到竟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
“晨曦告诉过你?”
“恩”
不知道她会不会介意别人知道她的那些事情,顾萌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但史燕燕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拍手说:“吃饭吧,外婆,吃饭啦!”一个六旬左右的小脚老太太扶着墙慢慢地走出来,史燕燕忙过去搀她:“外婆,这个是我朋友,叫顾萌,是晨曦的妹妹。”
“晨曦的妹妹啊!”老太大立刻眉开眼笑,“欢迎欢迎啊。对了,你哥哥怎么好久都不来了?”
顾萌一窘,讷讷地回答:“他……他出国留学了。”
“呀,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哥哥人真好呢,老是照顾我们家燕燕……”
“外婆,先坐下吧。人家都饿了。”史燕燕服侍老太太坐下。
这一顿饭吃得虽然拘束,但还算不错,史燕燕的手艺很好,尤其是对比她那盘炒砸了的菠菜而言。叶晨曦居然在她面前夸她厨艺好,这下丢人可丢大了。
饭后老太太回房去休息,据说她身体不太好,不能操劳。顾萌想,幸好史燕燕没被判刑,否则她被关后谁来照顾她外婆。
两人一起在厨房里洗碗时,她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真是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在史燕燕家吃饭,还一起做饭一起洗碗,这么亲密。
在史燕燕,明显是有心和她亲近,而在她,又是怎样一种动机促使她这么做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顾萌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史燕燕笑了起来:“像你这种好学生,一定是乖乖念书上大学吧?”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觉得读书根本不是我所喜欢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些什么,觉得好茫然”
“没有什么理想吗”比如特别想做,但目前还做不到,必须借由某种途径,比如学习深造什么的,才能实现的事情?”
顾萌摇头:“没有,我从小到大,都是个很胸无大志的人。感觉自己有点醉生梦死,如果说心愿,那就是希望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爸爸和妈妈都幸福,除此之外,没什么要求了。”
史燕燕注视着她,眼睛晶晶亮:“你倒还真是很传统,和外表一点都不像。”
“你不也是吗?你也很孝顺,我也没想到你会做饭啊。”
“我不一样,我如果不做,就得挨饿,而你家,是有条件享福的。”
这句话听得她好是心酸。顾萌叹口气,缓缓说:“不是,不是那样的……我十三岁时,爸爸跟妈妈离婚。当我意识到以后妈妈再也不会回来做饭给我和爸爸吃时,就觉得好惶恐好难过。为了不让自己那么难过我开始学习自己做饭,每当我又成功做出一道菜时,就会想:多好,我也可以做饭给爸爸吃了,那样,他就不会因为妈妈的离开而感到难受了。看电视里演的那些离异家庭的小孩们都很怨恨父母,我觉得好奇怪,那是爸爸妈妈啊,是你最亲的人,爱他们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怨恨他们呢?我不要,我才不要跟他们一样。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照顾爸爸,面对妈妈的新家人时,也是笑颜相迎,除了——”
“除了晨曦?”
顾萌烦躁地蹙眉:“本来我没打算跟他把关系搞得这么糟糕,是他不对在先,老是欺负我,惹我好生气。可是……可是他现在走了,我反而很想念他……”她说到这声音变得很低,目光中也流露出了悲伤之色。
史燕燕抿着唇角,忽然将她拉人怀中安慰道:“想哭就哭吧。”
“我才不哭,我才不要为那家伙哭呢,他很讨厌,真的很讨厌,你知不知道,他连走,都走得那么讨厌……”嘴上还是不肯承认,但涌出来的眼泪已经泄露了心底最真实的心事,她想念他,非常非常地想念他,因想念而更加怨恨他,该死的,他为什么要走?只要他肯坚持,就不需要走的,还说什么没有留下来的理由,那他那天晚上的表现,又如何解释?讨厌,他连走都走得那么仓促,留了一大堆问题给她……
史燕燕轻拍她的肩,柔声地说:“晨曦喜欢你。”
“他才不喜欢我,他老是欺负我!”
“他想吸引你的注意,但显然他用错了方法。”史燕燕的声音像是叹息,“我感觉得出你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子,你比较喜欢那种温柔体贴型的男孩子,对吧?”
顾萌惊讶地抬头,她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史燕燕微笑:“而晨曦在你看来,肯定是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但如此,还老打击你嘲笑你挖苦你,让你觉得很郁闷,备受伤害,于是更加没有安全感,因而也更急于排斥。真是愚蠢的家伙,没想到他也有那么笨的时候。”
顾萌直直地看着她,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是史燕燕第二次见到她,为什么她就对她这么了解?这个女孩,究竟有怎样—颗纤细敏感的心,和怎样一双智慧透彻的眼睛啊?
真真不值,为她觉得不值!这样一个女孩,却被别人烙上太妹的标签,不是畏之如毒蝎,就是唾之如烂泥,何等委屈!
“放心吧,未来的路长得很,你们会有见面的一天的。”史燕燕如是说。
她知道她和叶晨曦将会有再见的一天,然而,那是何年何月?自己又该以何种心态和面目去面对他?这尴尬的青春,这尴尬的心绪,像春风泛过池水时撩拨起的丝丝涟漪,荡人心头,经久不散。
告别史燕燕回校上晚自习时,时间还早,途中经过一个公园门口,摆放着几张露天长椅,顾萌在其中一张上坐了下去。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把一切都想一想。
她跟史燕燕现在,应该算朋友了吧?不对,也许都可以算得是好朋友了。如果这件事被妈妈和叶叔叔知道了,肯定又会大惊失色,他们会不会也迫不及待地送她出国?咦,那样也不错啊,没准还能跟叶晨曦同个学校呢!
等等,怎么又想到他身上去了?好烦,心乱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嗨!”
她回头,意外地发现身后之人竟然是汪澜。
“小萌!哈,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果然是你,你坐在这干什么?”背着大旅行袋的汪澜说着在她身边坐下,撩拨了一下头发。
“汪……姐姐,你是刚旅游回来?”
“是啊,我去了趟九华山,刚下火车呢,经过这就看见你了。好巧喔。”说着还从袋里拿出两罐饮料来,递了一罐给她。
顾萌下意识地接过来,思维还沉浸在她的话中:“九华山去那干吗?你一个人去的?”
“玩啊—嗯,一个人!”
“季大哥不陪你去?”说这话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季落了,这个以前每天在心上念三遍的季大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模糊了呢?是在她发现他有女友后?还是在她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被叶晨曦所占据后?
汪澜嫣然一笑:“为什么非得他陪着?他有他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时间上很难协调出来的。”
这两人的恋爱模式真奇怪,她平时所看到的恋人们,都是恨不得天天粘一块的。而季落和汪澜,显然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否则她也不可能那么晚才知道他有女朋友的事。
“看你坐在这一副心事重重的事情,怎么了?要不要大姐姐给你分担分担哪?”
汪澜的好心情感染了顾萌,她展颜说:“没有啦,只是在想一点点事情。”
“高考吗?”汪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差八个月,是有压迫感的时候了。”
其实她并不是在想这个,但既然她提出来了,她就不妨跟着她的话题走:“汪姐姐,你当年考前是什么心态啊?”
“很紧张啊,紧张得连饭都吃不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呢!现在的人都嚷嚷着要减肥,我看把他们都送高考班去读几个月,保证瘦下来。”
顾萌“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么夸张?”
“来,听我说,小萌”汗澜搭住她的肩,柔声说:“高考没那么可怕的,少给自己一些压力。学习虽然重要,但也别忘了合理安排休息时间,娱乐娱乐。你可以每天给自己订一个计划,比如今天我要看几页书,我要背好它,背不好前我不干其他事情。但背好后就不要再碰书本,把它扔一边想干吗就干吗,玩个痛快。然后第二天又继续念:总之,读书的时候就一味地读,玩的时候一味地玩。只要你做好计划,照着计划进行,就不会觉得太累。”
“真的可以吗?”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读书方法?
“你可以试试啊;如果觉得效果不好,还来得及换其他方式。”汪澜冲她扬了扬眉毛。
“谢谢你,汪姐姐。”
“不客气。”汪澜站起来,伸个懒腰说,“好啦,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回家了,你也别再坐这了,快回家吧。”
“我要上晚自习。”
“哦,对,我怎么忘了,那你快回学校。拜拜哦。”
“等等汪姐姐。”顾萌唤住她,把一直盘绕在心中的某个问题问了出来,“汪姐姐,你和季大哥……没什么事吧?”
汪澜露出困惑的表情:“什么事?我们之间应该有什么事吗?”
“你们……都跟其他恋人不太一样耶。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他都不来接你。”
汪澜“哈”地笑了出来:“我没什么东西,干吗要人接?接来接去浪费时间,而且我一向主张,虽然是女孩子,但也应该自立自主啊,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就不要依赖别人。”说着她还冲她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说,“小萌我告诉你哦,你以后谈了恋爱就会发现了,当你在很多小事上不依赖你的男朋友时,一旦你遇到大事,求助于他,你的男友会觉得非常有成就感的。独家心得,免费传授给你了,要牢记哦。”
看着汪澜背着大背包潇洒离去的样子,顾萌忽然觉得她好帅!那样明艳的外表里,却有那样刚柔并济的灵魂,和她交往一定是如沐春风吧?
她继而又很悲哀地发现——自己对自己的情敌,似乎老是讨厌不起来,不但不讨厌,反而还很欣赏很喜欢。
比如史燕燕,比如汪澜。
没办法,谁叫她们都是那么出色的女孩子呢。
从史燕燕身上,她看到了坚强;从汪澜身上,她看到了豁达何其可贵的品质,何其可爱的人。
顾萌站起来朝学校走去,晚风轻轻地吹着,凉凉的,柔柔的。
这个晚上,她领教了另一种爱情,轻柔得就像此时的风,自由,随意,却又彼此牵挂着。它不伤人。
成长的顿悟,就此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
诺亚方舟:第七章
岁月像桌上的闹钟,一格一格规整地走过去,时光的流淌被抽象成—种旋转,重叠复重叠。叶子红了,落了,然后再冒出新叶,再变红,再落去,如此,周而复始。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教室里很安静、日光灯把试卷映成一种惨蓝色,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响,窗户上游走着蜿蜒的水滴,一抖一抖,悸颤不宁。
试卷为什么那么长,空白的地方为什么那么多?为什么她已经在拼命地写,但还是写不完?
铃声响起,监考老师来收卷子,她急得—把揪住试卷,大喊道:“让我再写几个字吧,求求你,求求你——”
顾萌在这样的梦境中顶着满头冷汗醒过来。
又是深秋,枫叶染红,自窗外投映入翩翩红色,仿佛旧时时光,而阳光明媚地洒落在对面整洁的上下铺上,提醒她有些东西已经改变:比如考上了大学,比如从家里搬到了学校宿舍,再比如由未成年变成成年。
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黑色七月已经成为生命中的过去时,可她依旧经常做着诡异的梦,梦见那永远答不完的考卷,梦见那永远滴不完的雨水。
顾萌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还是不想起床。房门开处,一个脸圆圆眼圆圆鼻子也圆圆的女孩拿着脸盆走了进来,“懒虫,你总算醒了,老大都来催好几回了。”
整个宿舍六个人,她年纪最小,因此理所当然的成了垫底。
“催什么?”
圆脸少女往桌上一比:“还不是社团的事?”
顾萌顿时睡意全消,跳了起来:“什么?又是社团?这回是让我客串罗密欧还是甘道夫?”
话说成了大一的新鲜人后,她在寝室老大的诱拐下稀里糊涂地就加入了话剧社,事后才知道那完完全全是个阴谋。老大朱秀珍分明是看中她的女生男相脸,企图顺应当今流行中性美的潮流炒作—把。
于是顾萌接到的第一个角色,是罗密欧。
她开始还高兴了老半天,后来才知道经过变态编剧某叶的改编后,罗密欧已经不再是莎翁笔下的翩翩痴情少年,而是一个有爱情狂想症的神经病,台词总共三句:
“我罗密欧,总是让女人为我伤心啊……”
“月亮照得到的地方,就有我的茱丽叶!”
“You jump,I jump!哦不好意思,抢了Jack的台词,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我——爱——”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脸青春豆的男主角用剑刺死,光荣退场。
第二个角色叫甘道夫,也是剧中的美男子,台词比罗密欧多了不止十倍,内容如下:
“你问我为什么爱你,是因为你的美丽,还是因为你的纯洁,还是因为你的善良,还是因为你其他的其他?哦,亲爱的,让我告诉你,那些都不是我爱你的理由,爱上你根本没有理由,只是爱了,就是爱了,永是爱了!我爱你,就像湖水爱着小舟,如果不能盛载,就将它颠翻;我爱你,就像雨水爱着大地,如果不能灌溉,就将它淹埋;我爱你,就像强奸犯爱上美丽少女,如果不能逞欲,就将她杀害……”
这段台词让顾萌整整恶心了一个星期食无肉味,而那个甘道夫结局自然好不到哪去,先被女主角“啪”地扇了个耳光,再被两个士兵押上了断头台。
“叶大!我求求你,你能不能编点正常的角色?”她哭天喊地地去求编剧大人。
某叶斜着眼睛看她一眼,冷若冰霜:“没有比美丽躯壳下的丑陋灵魂更强烈的对比了,所以,我坚决不会给我笔下的帅哥好日子过!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别长这副模样-”
她哭,然后去求社长,也就是寝室老大:“朱姐,这种角色以后能不能让男生来演啊?”
老大问:“你觉得这角色变态吗?”
拼命点头:“非常!”
“所以,不能让真的男生演,他们会被人笑的,就没女生真敢跟他们拍拖了。你就不同,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女生,也不会给你的爱情造成什么困扰。”
“……”这算什么烂理由!顾萌欲哭无泪。
这次又是哪个怪异剧本的怪异角色?她非常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开始脸色发白。
见到她这个样子,圆脸少女说道:“放心啦,这次不是叫你去演戏。”
于是她拿起桌上的留言条,上面写着:“萌宝宝,来来来,有个任务交给你。这是上个月社团经费的申报单,但是学生会那帮人太可恶,到现在还不给咱们批,再这样下去,咱社就要喝西北风了。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学生会跑一趟,务必让主席大人在上面签个名。拜托你啦,乖,回头请你吃麻辣烫。”
留言条旁边有个文件夹,打开看,里面果然是经费报表。怪,开支很正常啊,学生会干吗一拖再拖?只要不是让她演些变态,就什么都行。于是她开始换衣梳洗,高高兴兴地去找主席签字。
临行前圆脸少女忽然唤住她:“老六——”
“什么事,二姐?”
排行第二的柳圆圆人如其名,笑起来更是眼睛眯成一线;像个苹果.不知道为什么,顾萌忽然觉得她这个笑容很有点神秘兮兮的味道。
“要去找常砚修吗?”常砚修就是主席大名,顶着法律系第一才子的名号享誉校园,如雷贯耳,风光无限。
“有什么问题?”
“小心点哦。”
“为什么?”
“反正你小心点啦。快去快回。”柳圆圆不肯再透露点信息,说着把她推出门去。
奇怪,二姐怎么这么古古怪怪的?
身为新鲜人且消息闭塞的顾萌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到学生会办公室,人家跟她说常砚修打球去了,于是她又跑到篮球场,几个男生果然早那顶个顶个太阳贡献身体水分。
她在场外叫道:“哪位是常学长?常学长请你出来—下好吗?”
男生们纷纷扭头,其中一人说了句:“比赛还没结束,继续!”于是大家又转神回去投入比赛。
顾萌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友好的情况,怔了怔,又叫道:“对不起常学长,这个真的请你批一下,我们都报上去很久了,学生会一直拖着,我们……”
没有人听她的。
顾萌心头点燃了一把火,抓过旁边路过的一学生就问:“他们中间哪个是常砚修?”
那学生被她吓得够呛,颤颤地朝场中某人指了指。好,原来就是说继续的那家伙!顾萌当即把手中的报单往那学生手里一塞,自己冲进场内,这时一人正把球传给常砚修,她想也没想就伸手拦截了下来,几个假动作避开前面的人,纵身一跳,完美的一记投篮!
在周围人的目瞪口呆中,她再次接住自筐内落下的篮球,狠一抛,篮球在空中划出一个长长的弧线,落在十几丈远外。
她伸手指向一人:“你,去把球拣回来。”然后把报单从那个完全呆愣着的学生处拿回,再转身向常砚修,“你,给我签字!马上!”
众人都看看她又看看常砚修,真是不怕死的小子啊,居然这样跟学生会主席说话。
常砚修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半响,居然一言不发地乖乖拿过笔在上面签下了名字。
“这不就行了,两秒钟的事情,你却拖了我们半个月,真过分,一点效率都没有!”顾萌拿回报单说,“好了,球也拣来了,不打搅你们比赛,请继续吧。”
顾萌转身就想走人时,身后传来常砚修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周围响起男生们的坏笑声。
一男生说:“老大,你不知道她是谁?”
另一男生当即背起了经典台词:“我罗密欧,总是让女生为我伤心啊……我爱你,就像湖水爱着小舟,如果不能盛载,就将它颠翻;我爱你,就像雨水爱着大地,如果不能灌溉,就将它掩埋;我爱你,就像强奸犯爱上美丽少女,如果不能逞欲,就将它杀害……”
怒!很好笑吗?还不是拜某叶那个变态女所赐,偏生就有这些混球把她的话供奉起来当名句,真是世风日下!
顾萌没好气地回答:“我叫顾萌,回顾的顾,萌芽的萌,英语系的新生”
“顾——萌——”常砚修若有所思地将她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点了个头说,“好了,我们继续打球。”说完不再看她一眼,又转身投入比赛之中。
顾萌瞪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家伙问她名字干吗?要找她报仇?她才不怕呢!把头一昂,潇洒地离开。
回到宿舍,老大见她真的搞到了签名,狂喜之余大感惊讶,就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当她把情形描述一番后,寝室里的几个女孩的反应全都非常诡异。
“啊,你太强了,顾萌,我崇拜你,我真的崇拜你!”老三叶小惠高举双手表示崇拜。
柳圆圆桀桀地笑道:“啧啧啧,你惨了,老六……”
而老大则是一副我没看错人的模样,拍拍她的肩膀说:“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就知道你有前途!”
“那个……”预感到不祥的顾萌小小声的问,“我是不是闯祸了?主席他,呃,我是说常学长他,很可怕吗?”
一直顾着上网聊天的老四,也就是经济学系出了名的铁算盘贾雯忽然转头说:“你觉得某叶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大?”顾萌想也不想就斩钉截铁地说,“绝对的变态!”
“那么,常砚修就是男性版的某叶。你自己想吧”
丢了这么句话给她后,贾雯继续埋头聊天,而顾萌则开始双腿打颤——男性版的叶大?天啊!天啊,那是何等恐怖的概念!
接收到自她眼中传来的杀人目光,老大朱秀珍有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几声,摊手说:“那个……也没那么恐怖啦。常学长除了骄傲一点、阴沉一点、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一点,基本上没什么缺点了麻,萌宝宝你别听那几个家伙危言耸听,她们啊,吓唬你的。”
柳圆圆挑了挑眉毛说:“是不是危言耸听,你以后就知道了。”
顾萌看看老大再看看她,不知道该听谁的好。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常大主席,果然很……变态。
先是某次剧社排练时,顾萌饰演甘道夫在台上正背着台词忽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回头一看,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上,那个从来对此不屑一顾的常大主席竟然大驾光临,搞得整个剧组的人都开始紧张,惟恐他说出什么灾难性的话来,比如演得太烂要排除经费什么的。谁知他倒是没说什么,一言不发看完整场排练便转身离开。
老大过来拍着胸口喘气说:“虚惊一场,我还以为他来找碴呢。”
顾萌回眸:“找我碴于吗?朱姐你不是说他不会对我怎么的吗?你还说二姐她们胡说八道、”
“呃……这个……啊,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罪魁祸首不负责任地避开这趟浑水,留单纯好骗的小妹妹独自一人背锅。
然而第二次排练时,常砚修又来了,第三次,第四次…一次可以解释为是巧合,但接连四次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吧?每次他到,大家都如临大敌,可他却又从来只是静静地看着,看完就离开。最后,剧组成员得出一个结论——他绝对是为顾萌而来,但有何用意却是令人费解。
当下分为两派,一派支持他看上了顾萌,所以次次来报到,另一派支持他在伺机报复那一次篮球赛上的丢脸。
无论哪种猜测,对顾萌来说,都是煎熬。于是,当第五次常大主席又不请自来,以一双深沉眼光给空气造成无形压力时,正在和女主角对词的顾萌终于忍捺不住,跳下台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恼怒道:“你究竟要干什么?别以为你是学生会主席就了不起,我们排练的时候也是不欢迎旁人参观的,如果你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情觉得心里不爽,大不了我跟你道歉好了,但本来就是你们不对,拖延我们的经费,天知道你们是成心的还是办事效率就是那么差……”
常砚修忽然开口:“放开。”
“恩?”
常砚修静静地盯着她,表情淡淡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然而这样沉静的神态,这样黝黑的眼睛,撩拨起某种记忆里的东西,好是熟悉……顾萌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他站起来,扫了剧场一眼,又回到她脸上:“你演得不错”抛下这句话后就从容离开。阳光勾勒出他的背影,那插在裤兜里的手,和微驼着的背,平添了几分懒散的味道。
为什么她现在才发觉,这个人竟然和“他”有几分相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顾萌还愣愣地看着门口,身后的剧组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轰然一声炸开了锅。
据说,当天关于常主席V5帅气少女的盘口比例顿时倾斜,常砚修看上顾萌的说法以压倒性的姿态胜出。
第二天,Q大赫赫有名深受欢迎也被许多人深恶痛绝的八卦校刊立刻以《河东狮吼——野蛮女友果然是潮流》做显著标题,里面例举了从杉菜到全智贤到柳月虹,得出女友不温柔是现代爱情模式的新鲜剂的结论,最后附有绯闻女主角的独家介绍。
姓名:顾萌
年龄:18
星座:白羊
性格特点:不喜欢任何小动物,没有爱心;最害怕蛇;高三时曾传出其人是个同性恋的负面新闻,并怀疑有严重的恋父憎母情结……
顾萌看了没敢吱声,因为作者栏上赫然写着两个字——“某叶”
如果说,她因罗密欧和甘道夫而暂露头角,那么此文更是将其捧上了一线明星的地位,走到哪,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有一天当她捧着书正准备去图书室时,一美眉在途中拦住了她。
“你好,你就是顾萌吧?我是贝景心,摄影系的。”接着她提议要为她拍照。
“我的构思就是表达一种抹杀性别界限的美丽,让男生穿裙子,让女生戴礼帽,在这样的着装颠覆中体现平等,所谓的男女之分其实只是人类思维走入歧途的错误……”贝景心开始侃侃而淡,听得顾萌满头黑线。目光下意识地朝身边的灌木丛看去,仿佛那里随时都会跳出—个人来,笑嘻嘻地对她说顾萌萌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
风拂过梧桐叶,沙沙地响,然而那个懒洋洋地微笑着的少年,终归是已经不在了。
“……所以,我认为你是不二之选,请你答应我的请求吧!”贝景心说完,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顾萌刚想拒绝,一声音自前方传了过来:“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她抬头,竟然看见了常砚修,不禁一愕。
“你迟到了。”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悦,贝景心看看他又看看她,眼中露出质疑之色。
常砚修走过来冷冷道:“她不接受任何拍照,你可以走人了。”
贝景心的脸色一变,顿显尴尬,当即什么也不再说地扭头走掉。顾萌又惊又怒,这个常砚修是怎么回事?他凭什么替她作决定?她又什么时候迟到了,搞得好像她跟他有约一样!
常砚修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个女孩是出了名的同性恋,如果你不想沾染麻烦上身的话,最好离她远一点。”然后便转身走人。
顾萌一愣,眼看他就要走远,连忙跟上前去。原来他是帮她解围,可她本来就要拒绝那个贝景心的,没有他她照样也能处理好,要他来多事!不过,看在他的背影那么好看的分上,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她近乎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身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常砚修一前一后走进图书馆外借室的样子已经引来不少旁人的注意。
”喂,学生,你是来还书的吗?”眼看她抱着书就要迈过防盗线,图书管理员叫住她;
呀,糟糕,失神到这地步了。顾萌连忙回身,匆匆将上次借出的书归还,并到分栏架上寻找这周需要的参考书目。其中一本放在最高一排上,以她一米六四的个头踮起脚竟还是够不着。这时一只手先她一步取下了那本书,递到她面前。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他的发上,染镀出薄薄的金光,而那眼睛,便显得更加黝黑。
顾萌神思恍惚地开始想——他,真有点像叶晨曦呢,但他的表情太正经,没有她所钟意的坏坏笑容,也没有她所念念不忘的砰砰心跳。
他,不是叶晨曦。
一念至此,神色无可抑制地黯淡下来。捧着找到的书,做了登记后,走出图书馆。校园的小径依然幽静,时间的齿轮旋转,即使重复到了相同的位置上,这一刻,也已不再是上一刻。
为什么她依旧觉得如此寂寞?如果说曾经是因为高考而使心灵负荷不了那般沉重的压力开始感到窒息与空虚,为什么这一刻,已经考上大学了的她,还会觉得如此寂寞?
想不明白,真是什么都想不明白啊……
一低头,看见地上两个影子,自己的影子被另一个人的影子重叠着的感觉很是异样,她盯着影子看了许久,蓦然转身:“学长,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常砚修停住脚步,居然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有没有兴趣当我的女朋友?”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来,差点没把她手中的书都吓到地上去
“什什么?”
“你考虑考虑。”他说完转身走了,留她一人愣立当场,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再次出现问题,否则为什么会听到这么恐怖的话。
难道他不知道现在校园里大家都在讨沦他和她吗?谣言已经满天飞,他却还再添上这么一笔,惟恐八卦新闻不够火爆啊!
常砚修的背影在她眼里立刻不好看了,这个家伙,哪怕他再像那个谁谁谁,她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讨厌,真讨厌!
一只手拍到了她的肩上:“喂,你在看什么?”
顾萌转头,看见老三叶小惠一脸好奇地望着常砚修离去的方向,啧啧称奇道:“你们两个刚在这说什么了?怎么你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表情?”
“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出现!”顾萌没好气地回答,话题一转,“对了,你怎么在这?”
“对哦,我是来找你的呢!你妈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妈妈来了?天!这是个多大的消息!
她连忙跑回宿舍,果然看见妈妈坐在她的床上正在招呼大家吃东西。
“老六你来啦,沈阿姨带了好多吃的来呢!”柳圆圆嘴里手里都塞满了食物,非常满足地朝她打招呼。
“妈妈,你来这干吗?”真是怪了,印象里这还是妈妈第一次米学校找她,而且,等等,她的脚下怎么还有个旅行袋?
沈明烟呵呵笑道:“想你就来看看你嘛……”
是这样吗?顾萌狐疑地打量妈妈,她分明就是一副逃难的模样,头发没梳,没有化妆,眼睛还有红肿的痕迹,当即深吸口气,说道:“既然这样,妈妈我们一起吃晚饭去吧。”
“这个时候吃晚饭?”妈妈还在罗嗦,她已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走了出去。
自到走出宿舍楼,确定路上没多少人了,她才停住脚步回头严肃地说:“妈妈,你是不是离家出走?”
妈妈的脸抽动了几下,晕,看来还真被她猜中了。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她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妈妈的眼圈迅速染红,抱住她忽然一把哭了出来:“萌萌啊,妈妈现在只有你了啊……只有你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扶稳妈妈,小心翼翼地猜度说,“叶叔叔他……”
“不要跟我提他,那个混蛋!我这一辈子都不原谅他!”妈妈恨恨地说。
顾萌顿时煞白了脸,脑中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叶叔叔有外遇?不能怪她这么想,实在是有前车之鉴,虽然上次那件事已被证明是场乌龙,但还是心有余悸。
“妈妈,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沈明烟嘴一歪,哭得更凄凉了:“他,他,他……骂了我……”
顾萌觉得自己额头上冒出了黑线,吓死她,她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他居然骂我幼稚,幼稚!还说我无理取闹,无理取闹!我就知道男人靠不住的,爱你时,你什么缺点在他看来都是优点,连声地夸你可爱、夸你天真,不爱你了,就变幼稚,就变无理取闹了,呜呜呜,总之这次我不原谅他,我怎么也不原谅他!”
妈妈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到重点,顾萌开始心脏无力,她们也不能在这长站下去啊,宿舍楼那边的窗户早已探出N只看热闹的头颅了。
“好了好了,妈妈,叶叔叔不对,你不原谅他,那也别为他哭啊,伤了自个儿可划不来了。你饿不饿?我们去吃晚饭吧。”
沈明烟一边擦眼泪—边悻悻然地说:“谁为他哭了?我是哭自己遇人不淑啊,走,咱们吃饭去!”
当夜,妈妈和她挤一张床睡。学校的上下铺本来就不大,挤了两个人,更是连翻身的地都没了。顾萌听着妈妈近在耳畔的呼吸声,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感觉。
她上次和妈妈这么亲近,是什么时候?
已经不记得了。自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偏爱温和慈祥的父亲些,她觉得妈妈老是管着她,好烦人。但现在,她就躺在她身边,她感觉得到她的呼吸她的体温,似乎也能感觉得到她的脆弱、她的苦涩。
妈妈也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啊,需要关心需要爱护,达不到心愿时就会难过就会哭。
这时,沈明烟忽然动了一下,她连忙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接着便听见妈妈蹑手蹑脚下床的声音,还回过身来帮她把毯子盖好,然后又蹑手蹑脚地打开宿舍门走了出去。
她去哪?上厕所吗?顾萌等了五分钟,妈妈还没回来,她觉得有点担心,就掀被也走了出去,到水房一看,厕所里没有人,糟了,这么深更半夜的,妈妈跑哪去了?
她当即下楼寻找,最后在花坛旁边看见路灯下一人在那抱膝而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好凄凉。
“妈妈。”她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妈妈叹口气,伸手抱住了她的头。这次,她没有哭,也没有说什么,但顾萌就是觉得好凄凉,非常非常的凄凉。
“你怎么也出来了,外头冷,也不知道多穿衣服。”沈明烟将女儿拉到身旁,母女俩一块儿并肩坐着。路灯洒下来,是如月色般的清冷色。
“妈妈,你很难过吗?”
沈明烟笑了笑:“算了,夫妻没有隔夜仇的。能难过到哪去?日子还不是得照样过。”
她仰起脸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正经才不过一刻,又搬出权威身份。顾萌扁了扁嘴巴,不管就不管,而且,她哪管得了这两个大人啊。
耳中忽听得妈妈说:“萌萌,你——”
嗯,什么?她用眼神询问,但见妈妈的脸色再次变得凝重,“当初,逼晨曦出国——你是不是很难过?”
顾萌一震,妈妈为什么会问这个?她当初都没有问,为什么一年后还要旧事再提?
“你和晨曦……是怎么回事?”
顾萌抿着唇,垂下头去,手指绞在了一起。
“还是不愿意跟妈妈谈谈这件事吗?”
“对不起……”她低声喃喃,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啊,妈妈,她不能。有关叶晨曦的故事,都成了心中的某处忌讳,仿佛只要提得深了,就会开始迷茫开始不安开始痛。所以,请,不要提他
沈明烟叹了口气,伸手抱过女儿,柔声说:“好了,那妈妈就不问。晨曦想来心中也有怨恨的,都差不多一年了,他半个电话都没打来过,就上次听你叶叔叔在美国那边的朋友捎信来说,说他考上普林斯顿大学物理系了,听了心中真是欣慰。”
原来他在普林斯顿啊……普林斯顿,一个遥远的名词。
第二天一早,老大起床给窗台上的花浇水时惊讶地叫了出来:“咦,那是谁的车啊?”
顾萌一听,连忙跑过去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停在楼下的正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银灰色奔驰。她推推还在睡懒觉的妈妈:“妈妈,叶叔叔来了!”
沈明烟一听,顿时清醒,却偏偏将身子转了过去,爱理不理地说:“他来了关我什么事?”
“不要这样啦,叶叔叔肯定是来接你回去的,你快起来吧。”
“让他在楼下等着吧。”仗着女生宿舍楼管理严格,沈明烟大摆起了逃妻架子。
顾萌久劝不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好下楼找另一位当事人。
几乎她一出现,车门就开了,叶叔叔满脸疲倦地走了出来,“萌萌。”
“叶叔叔,你来找妈妈吗?”
“我找她找了一天了,后来才想起她有可能在你这,就来碰碰运气。她……在吧?”
看他的样子,衣服皱巴巴的,老远就闻得到烟味,看来还真是找了妈妈一夜,好吧,看在他够有诚意的分上,就帮帮他。顾萌转了转眼珠,说:“妈妈是在我这,不过她……好像不太肯回去。”
叶叔叔立刻露出头疼的表情,叹道:“她到底想怎么样?”
“我还想问叶叔叔您呢,您想怎么样?为什么骂妈妈幼稚,说她无理取闹啊?”
“她要去堕胎,这还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眼前的男人渐有发火的趋势。
顾萌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堕胎?!!
“叶叔叔,你是说我妈妈她——”
“她怀孕了。当然,这是个意外,但是,我很高兴有这样的意外。可她不同意,说什么她这么大把年纪了,当高龄产妇肯定很危险,说我处心积虑谋害她,你说这不是幼稚是什么?”
天啊,天啊,天啊——
顾萌一溜烟地跑回宿舍,将装睡的妈妈一把拖起来:“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喜欢弟弟和妹妹,我喜欢,我也不允许你那么做!”
沈明烟有那么几秒钟的失神,惊讶道:“你喜欢?”
“当然喜欢!”什么高龄产妇,什么危险,这么烂的理由都说的出,难怪叶叔叔会骂她,难道她不知道扼杀一条小生命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吗?
“可是……”妈妈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女孩般低下头轻轻地说,“我有你和晨曦,就够了啊……”
顾萌怔住了。
“我知道其实这么多年来,我都没尽过做母亲的责任,因为我和你爸爸都要上班的关系,你小时候是由保姆带大的,后来年纪才大点,我就和你爸爸离了婚,让你一个小女孩独自跟着爸爸一起生活,生活都得自己打理,不但如此,还要照顾你那个工作狂的爸爸。妈妈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啊,我已经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疏忽你的事情,怎么还能再疏忽下去呢?所以,我只要有你—个女儿,就够了,我不要其他孩子了。”
一时间泪眼朦胧,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原来这才是妈妈的真正理由,怕疏忽她,所以不再要小孩。可是——“妈妈,你没有疏忽我啊,起码,我没有觉得你疏忽我,你为什么会有这么愧疚的想法呢?”
她握住妈妈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妈妈每年生日都会记得买礼物给我,还亲手做蛋糕给我吃,我上次从楼上摔下来,妈妈哭得最伤心,你这么这么爱我,我怎么会觉得自己被你疏忽了呢?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啊,千万不要!你现在有了孩子,是和叶叔叔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为了我打掉他?你还没那么做吧?”
看着妈妈摇了摇头,她才松口气,真是要被她吓死。母爱一旦泛滥起来,还蛮可怕的。
“妈妈你听着,我喜欢弟弟或妹妹,所以你不要打掉他,想都别想,把他生下来,这样我就有和我拥有一半血缘关系的亲人了,我就不会孤单了。”
“你……真的希望我生下他?”
她连忙拼命地点头、
妈妈默然,过了片刻忽然又哭了起来:“那我岂非很惨?我上次生你就是难产,现在年纪这么大了,要再生小孩,还不得辛苦死?呜呜呜呜……
顾萌觉得晕,她还是太高估了母爱,没准妈妈是真的因为怕疼而不肯留下这个孩子的。
“好啦好啦,别哭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医学这么发达,不会很疼的啦:叶叔叔还在楼下等你呢,妈妈,快梳洗一下跟他回家吧。他找了你一天一夜,好狼狈的。”
“不要,就算我有不对的地方,他也不能那样骂我,想我这么容易原谅他,没门!”
顾萌想了想,转身下楼。叶叔叔连忙迎上来说:“怎么样?地还是不肯回心转意?”
她回头朝宿舍方向看了一眼,果然,三楼窗口里有个人影在晃动,妈妈八成在那偷看。当下她转了转眼珠说:“要妈妈回心转意太容易了,不过叶叔叔可能要辛苦一点点。”
“什么意思?”
顾萌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惊叫起来:“啊,叶叔叔你怎么了?你很难过吗?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叶荣天还在莫名其妙时,只见一人飞快从宿舍楼里冲了出来:“荣天你怎么了?是不是胃又痛了?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嘴硬心软的逃妻沈明烟是也。
发现丈夫一脸安然根本无痛无病的,沈明烟才知道自己上了女儿的当,当下怒道: “萌萌,你皮痒了是吧?”
“啊,叶叔叔救命!”顾萌连忙闪到大靠山身后。
“你居然跟外人联合起来骗我,看我不打死你!”妈妈还待不饶,忽然脸色一白,弯下腰抱住了小腹,“哎哟,好疼……”
“怎么了?”在场两人顿时大惊失色,伸手去扶她。
沈明烟一把抓住顾萌,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大笑道:“就你们会骗人不成?跟我玩,你还差得远了!”
倒,真是不肯吃亏的大小孩。
顾萌和叶荣天双双对视一眼,吃不消啊吃不消。
诺亚方舟:第八章
叶叔叔最后还是哄得妈妈乖乖地上车走了。
在告别时她忽然很想问他有没有叶晨曦的具体地址,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先不提叶叔叔很有可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被她问了来,又能怎么样?
写信给他?开玩笑。那家伙走得那么可恶,而且一年来只字片语都不曾寄给她,凭什么要她先汜挂着他。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心烦。
她推门回宿舍,几个学姐都看着她呵呵地笑。倒霉,她自己的麻烦事已经一大堆了,这会妈妈还上演一出逃妻记给她们增添笑料,真是丢人丢大了。
“老六,你妈妈真可爱!”老大如此评价。
她苦笑。
叶小惠托着脸庞一脸艳羡地说:“你继父对你妈可真好,好让人羡慕呢。你妈还挺有魅力的,让这么个事业有成又外表出众的男人这么爱她。”
也许吧。但事实上,她并不理解为什么叶叔叔会看上妈妈。虽说女不嫌母,但依她看来,妈妈除了厨艺好外实在没有太多优点。像叶叔叔那样的男人,找什么样青春美貌能干的女人没有?
爱情果然都是不可理喻的。
一直埋头上网的贾雯忽然跳起来转了个圈,倒把一旁的几人吓一跳。“老四,你没事吧?”
贾雯抿着唇角格格笑,柳圆圆朝她电脑上扫了一眼,懒懒地兑:“人家男朋友要回国了,难怪她高兴成那样。”
“什么啊,那不是我男朋友。”铁算盘美女难得也有脸红的时候。
“是是是,不是男朋友,是你的心上人!”
“讨厌了,只是普通网友而已,你们不许胡说。”
老大沉吟道:“喂,老四,你可小心点,现在网上交友的很多是骗子。”
叶小惠跟在旁边敲锣打鼓:“对啊对啊,而且你又没见过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要是只青蛙,吓死你。”
贾雯一副令不在乎的模样,说:“拜托,我这种人不去骗别人已够好了,别人想骗我?切。而且,一个男人能有才华到像他那样,他长什么样子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不会见光死,那就上吧”
谁知贾雯听了这话后却叹口气,黯淡地说:“他只是说要回国,没说约我见面—”
“靠,什么家伙啊,这么大牌,我们家系花的青睐都不放在眼里?扁他!”
姐妹几个开始挑拨离间火上浇油,顾萌在一边看着她们打趣素来最冷静也最高傲的四姐,心里忽然觉得挺羡慕的。不管怎么说,有个人这样牵挂着,也挺幸福的啊,起码,不会觉得孤独了。就在这时,一声音远远地从楼底下传上来:“顾萌——顾萌——”
“谁在那鬼叫啊?”叶小惠想也没想脱口骂出,老大顿时变了脸色:“好像是……”
顾萌惊道:“好像是叶大的声音啊。”
几个室友立马看向叶小惠,啧啧道:“你惨了,居然骂她是鬼,现在快求菩萨保佑她没听见那句话吧。”
顾萌连忙趴窗边应了一声,然后匆匆跑下楼。要命,这个变态女又找她干什么?谁没好事。
果然,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某叶面前,人都还没站定,某叶摔给她一叠稿子:“因为你目前很受大家关注,为了顺应潮流,我昨天特地赶了一夜,终于赶出了这个新剧本。你这下可高兴了,提拔你当主角。”
顾萌差点没晕过去,颤声道:“那个……叶大,这回,又是怎么—个变态帅哥啊?”
“你放心,这次你演的不是男的,是个女的。”
“真的?”她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竟然也会有让她演女主角的时候?!
某叶点头:“不但是个女的,而且她可以说是集合了所有女性的优点:勇敢、善良、孝顺、道义、爱国……绝对完美!”
顾萌打开剧本,只见扉页卜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花木兰》
展厅门口贴出了巨幅海报,以鲜红的字体写着:
隆重推出——“野蛮女友”再创表演高峰,继罗密欧甘道夫后,顾萌出演巾帼英雄花木兰!
这又将是怎样一个花木兰呢?刁蛮?颓废?传统?颠覆?
敬请关注,本周末晚七点半上演的新剧《花木兰》!!!
“顾萌同学,恭喜你哦,终于演女一号了!”
“顾萌同学,我一定会去捧场的哦,加油!”
“顾萌同学……”
“顾萌同学……”
顾萌垂着头,匆匆走过校园小径,回到宿舍。宿舍里只有柳圆圆一个人,正躺在床上看言情小说,见到她后惊讶地挑起了眉:“干吗?有狼在后面追你?”
“不是,是名人的日子太不好过!”顾萌“啪”地将剧本往床上一甩,抱住枕头哀号道,“周六就要演出,这么多台词,我哪背得完啊?本来周末想回家看爸爸的,这下也没空了……叶大真是毁人不倦!”
“你就别抱怨了,难得这次不再让你演变态男配角。”
“什么啊,她叫我演花木兰,花木兰啊,从头到尾都在女扮男装,这跟男的有什么区别?”
柳圆圆拿过剧本翻了几页:“好歹是个女的,将就一下啦。而且照这个趋势下去,你迟早有一天能演上真正的女主角,前途是光明的。”
“是,我知道,道路是曲折的嘛!”顾萌翻个身,双手枕在脑后望着上铺的床板,第一百零一次后悔为什么当初就那么天真的信了老大,搞得现在贼船易上却难下。一失足成千古恨。
“皇榜征兵到花家,傻了。花爹老迈不能行,完了。幸好有女花木兰,代父从军敬孝心,好了。女扮男装到军营,穿得少了她不干,她说——俺们这旮都是当兵人,俺们这旮提倡不怕热,俺们这旮都要讲志气,俺们这旮都是真英雄;这点热度算什么,俺们这旮绝对捱得住,怕热就不是当兵人(旁白:小兵,拿扇子来! )…”
柳圆圆读着前幕中的序,笑得一塌糊涂:“恶搞,还是那么恶搞啊!”
“这已经很慈悲了,你看下面花木兰再遇李将军那段……”顾荫用毯子捂住了脸。
“灯火正辉煌,而你我,却都已憔悴。在相视的刹那,有谁听见,心的破碎。那样多的事情都已发生,那样多的夜晚都已过上,而今宵,只有月色,只有月色能如当初一样美丽……将军,我终于找到你了!花木兰娇呼一声直向李将军冲去,扑进了他的怀抱,两人搂做一团。良久,李将军忽然很温柔地说:‘啊,木儿阿,你的眼角有一颗眼屎。’”柳圆圆连连惊呼:“天啊,天啊,席慕容的诗被叶大糟蹋成这样,太太太恐怖了。我很同情你,老六,我真的同情你!”
在她的同情声中,顾萌迎来了周五最后一次彩排。
她扛着足足长有三米的大枪,身份:将军的扛枪小兵。将军走一步,她跟—步,然后她问:“将军,男人为什么爱女人?”
演将军的男生,也就是曾经将罗密欧一剑刺死的社团永远NO。1男主角,做出一个异常严肃的表情,然后回答:“因为女人漂亮。”
顾萌,哦不,花木兰说:“你不觉得我比女人还漂亮吗?”
将军:“……”
第二次巡逻,花木兰又问:“将军,男人为什么爱女人?”
将军:“因为女人会做饭。”
花木兰:“你不觉得我的厨艺比女人还好吗?”
将军: “……”
第三次巡逻,花木兰再问:“将军,男人为什么爱女人?”
将军:“因为……因为……女人会生孩子。”
花木兰:“……”
底下看彩排的同学哄堂大笑。花木兰扭头向台下,横眉竖眼地骂道:“笑什么笑,难道我就不会生孩子了吗?我告诉你们,其实——”声音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台下的某个角落,忘记了自己接下去要说的问。
众人纷纷扭头,看见一人双手插兜斜靠在一把椅子上,身后还背了个大背包,青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高瘦的身架,乌黑的眼睛,唇角轻扬,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天啊,好帅!他是谁?
顾萌肩上的枪“啪”地掉到了地上,断成三截(那本就是用烟火棒衔接起来的道具),她的眼里心里脑海里,只剩下那么一个人,分明近,却又远,似虚幻,却真实,最后只落得了个“熟悉”一词。
便是用恍如隔世四字来形容,也不过如此了,顾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也不过如此了!
她的眼中忽然有泪、既伤感又委屈,更像是种不堪回忆的酸涩滋味.
叶晨曦!叶晨曦!叶晨曦……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在做梦,这不是真的,这不是不是真的!
叶晨曦伸手掠了一下额头的留海,先走过去,站在台下昂起头,轻轻地说:“嗨。”
往事立刻成为电影里的镜头画片,从脑海里闪烁而过,而最后一幕印在她心中,迟迟不散。
那天,她被妈妈扯开,拉出房门时,她回头看他,看见他的眼睛漆黑,那一幕如此鲜明,与眼前这双眼睛重叠,已经分不出是真是假是梦是幻是过去还是现在。
真真是恍如隔世啊……
顾萌望着他,嘴里却机械般地将台词背了下去:“我告诉你们,其实我也可以那样柔软地去爱一个人。爱党爱国爱人民,爱花爱草爱和平,爱父母爱兄弟,爱这锦绣山河的壮观,爱这朝露晚霞的秀丽,爱这生命的美好,爱这岁月的点滴……我爱那么多那么多东西,再从对它们的爱里抽出一点点,每种只要一点点,汇集起来,组合成我爱的你,这样的爱情,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叶晨曦……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叶晨曦向她伸出手,鬼使神差般地,她把手交给了他,然后往台下一跳,两人就这样手牵手地跑掉,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台上,将军目瞪口呆地站着,过于半响才说:“这个,还演吗?”
老大朱秀珍“啪”地把剧本往椅背上一拍,没好气地说:
“女主角都跑了,还演个鬼!”
两校门的咖啡屋里,私奔的两人面对面而坐。低柔的音乐流淌在静谧的空间里,下午两点半,几乎没什么客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顾萌搅动着桌上的Cappuccino.觉得自己的声音颤颤的,犹有余悸。
“刚下飞机。”叶晨曦点子和她一样的咖啡,一手拿着小勺,一手仍插在兜里,背靠在沙发上,这么久不见,还是那副慵懒的样子。
他一下飞机就来看她?意识到他话里透露出的这个信息,顾萌的心又小小地跳了一下。
还是不敢相信啊,仿佛眼睛再眨一眨,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就会消失,怎么可能,他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呃……叶叔叔和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叶晨曦耸了耸肩,淡淡地说:“我只逗留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八点五十的飞机回美国,所以不打算通知他们。”
这么急?顾萌惊道:“那你为什么回来?”
黑如点漆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让她觉得自己某种隐藏的情绪几乎无所遁形,眼看就要破茧而出时,他忽然收回了视线。
心中大是松了口气,谈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回来是为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带样东西给你。”
他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纸盒,顾萌接过来,沉甸甸的量,不禁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叶晨曦笑着扬了扬眉毛:“我允许你当我的面拆礼物。”
讨厌,又是那副践践的门吻,好像这是给她莫大的恩赐的、顾萌一边不满,一边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盒子。
“瓶子?”她将盒里的东西拿出来,很困惑也很不解,“你千里迢迢就是为了送一只瓶子给我?”
“不是瓶子,再看看。”
她盯着眼前那个大概十厘米高的玻璃瓶看了许久,瓶子的造型很漂亮,但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其他。
叶晨曦故弄玄虚地笑笑,说:“这是我攀登上诺布山时收集的一瓶空气,很有意义吧?”
顾萌差点没晕过去:“有没有搞错,你居然送我一瓶空气?”
叶晨曦看向她手中的瓶子,轻声说:“我在诺布山顶看着脚下的世界时,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你,这样够不够?”
这句话杀伤力太强,顾萌顿时说不出话来,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像,温柔的像在水中漂浮……过了好半响,才红着脸把瓶子放回盒子里收好,恨恨发道:“我才不稀罕呢!别以为你这样我就原谅你,三百四十七天,整整三百四十七天,你走之后,杳无音讯,电话也不打一个,信也不写一封,好像人间蒸发—样。你知不知道叶叔叔和妈妈有多担心你?真是不孝!”
叶晨曦没有答话,眼中却闪烁着有趣的光芒,这个顾萌萌,还是那样口是心非。明明是她在担心他,偏偏还要扯到父母头上去。
顾萌嘟囔了几句后,忽面色一正,盯着他说:“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话剧社里彩排新剧的?怎么会找到那里?”
“花木兰?”他眉毛一挑,就开始笑。果然——顾萌开始头冒黑线;她怎么那么倒霉,好巧不巧偏偏让他赶上她演的那个变态剧本变态角色,这下可是半点形象都没了,虽然她好像一直在他面前没什么形象。
谁知,叶晨曦又说:“或者,你愿意跟我谈谈罗密欧和甘道夫?”
顾萌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吃惊地指着他说:“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叶晨曦的眉毛眼睛都在笑:“你可是Q大新生中的焦点人物,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啊。那篇报道是怎么说的?新野蛮女友?”
“啊……”见鬼了,绝对的撞邪,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某人不怕死地在学生会主席面前上演了一出夺球签名剧,让人家大主席印象深刻,从此念念不望……”
顾萌没等他说完,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沉声道:“说,哪个家伙出卖我的?”
“这个嘛……”叶晨曦摸摸下巴做沉吟状。
顾萌恨恨地说:“要说没人泄密给你,我才不信,肯定是哪个家伙告诉你的,谁这么三八,我要拿胶条封了他的嘴巴不可!”
“听说你宿舍里有个美女的网名叫‘我爱钞票’!”
轰!五雷轰顶。难道——难道——是——“四姐?”
叶晨曦摊了摊手:“那大概就是她了吧。”
顾萌顿时明白过来:“你就是那个了不得的渡舟人?”
渡舟人,贾雯在网上的心仪对象是也。这两个月以来,听她无数次提及这个人,说他是多么多么幽默,多么多么渊博,多么多么体贴,多么多么有个性……怒,原来就是他!
好你个叶晨曦,你花了多少时间在和老四的聊天上啊,那么有空网上聊天,却吝啬得连个电话都不肯打给她,生气,生气!
“好啊,你倒是挺有本事的嘛,把我们家老四迷得神魂颠倒,真是不错,郎才女貌……行,既然你已经来了,如果不见见这位亲亲小甜心是不是就太遗憾了?我这就打电话给四姐,让你们来个第一次亲密接触!”说着就要去柜台那边借电话。
叶晨曦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叹气着说:“大小姐,你是认真的,还是故意跟我闹别扭?”
“谁故意跟你闹别扭了,我去把你的网上情人叫出来,让你们从网上发展到网下来,这还不好吗?”
叶晨曦瞧着她,发光的眼珠隐藏着一丝笑意,表情很值得玩味。半响,忽然大笑起来。
“干吗?”他一笑,她就心慌,预感到了不祥。
果然,他轻轻说了四个宇,立刻让她煞红了脸,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叶晨曦说的是:“你在吃醋。”
他马上得到了报应。因为顾萌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泼到了他的衣服上。
好一阵子安静,咖啡店里的服务员们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一头雾水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当事人自己也不明白。顾萌愣愣地望着往下滴水的T恤衫,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件多么傻的事情。但叶晨曦依旧静静地坐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她泼的根本不是他。
她连忙抓起桌上的纸巾,默不作声地为他把衣服上的水渍擦干,擦着擦着,叶晨曦按住了她的手。
手被他按住的同时,一颗心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住了,她也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的脸,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起来,她看见他的另一只手握上了她的胳膊,然后轻轻地、却又有力地将地往他面前带,距离近在咫尺间,她忽然觉得很害怕。
就在这时,一连串铃声从他的背包甲响了起来,顾萌整个人一震,连忙往后退开。
铃声还在不停地响着,听不出旋律来,只觉得那节奏悠缓却强韧,像把锉刀,慢慢地拉扯着,纠结了的,却不知是谁的心谁的表情。
“你……不接?”顾萌讷讷道。
叶晨曦坐着不动,任那音乐响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终于嘴止。
顾萌咬了咬唇说:“我……明天就要公演了,我得回去排练了……”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冥冥中又在期待怎样一种反应,然而,情绪尚来不及酝酿,再度响起的铃声重新阻隔了他和她的交集。
叶晨曦看她一眼,这一次,没再迟疑,接起了电话。
“对不起,刚才没接你的电话……不,不忙,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也想见见老朋友。好,那就这样,你现在过来吧。”他收线,目光落在咖啡上,似乎坠入沉思。
他要见谁?他约了其他人?
“我要走了。”顾萌讷讷地又说了一遍。
叶晨曦轻易地伸手抓住了她。他终于抬头,一双眼睛,幽幽深深。
他总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却不肯说话。他难道认为真的只凭视线和目光就能将要说的话全部代替?古来山盟海誓皆是语言,以文字承载的都已是过去,只有语言,在发生的那一刻,鲜明如斯。
说啊,叶晨曦,你说啊。只要你说——句,只要你肯先说,我就答应你。
叶晨曦,你说啊……
他没有说,他松开了他的手。
顾萌只觉一颗心顿时跌至谷底。
他再度放弃了,将近在手旁的希望放弃。为什么?为什么还在犹豫?
顾萌忽然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叶晨曦挨下了,脸上掩饰不住的诧异。
“你真没用!”她的手指几乎指到他的鼻子上去,咬牙切齿地说,“你真是最最没用的混蛋!你不是在美国读书吗,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干吗?当初那么不负责任地走掉,现在又这么突然跑来,你究竟想怎么样?我心脏承受能力没那么好的,经不起你一吓再吓!你这个混蛋,混蛋,混蛋……”
她觉得好生气,气所有模式的循环。总是这样,见面,欢喜,暧昧,试探,然后愤恨,埋怨,争吵。为什么他和她的相处模式,总要这样重复再重复?
顾萌凄凉地瞪他一眼,冲出咖啡屋,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街上的霓虹开始闪烁,这一场橙红黄绿,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叶晨曦,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么可恶?你真的是很可恶很可恶啊……
走了半天,瞅瞅身后,那家伙!竟然没有追上来!
顾萌越想越怒火,突然转身,又往回走。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走掉,她不甘心就这样走掉,这一次,她一定要问清楚!离咖啡屋不足百米远时,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少女站在玻璃窗外朝里面坐着的叶晨曦挥手。
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叶晨曦看到那少女,似乎微微一怔,但随即起身,结账后走了出来。
少女迎上前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只见叶晨曦笑了笑,很温文的那种笑容,然后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两人一同上车离去。
路灯下,红色出租车的背影越来越远,逐渐模糊,最后看不见。
顾萌愣愣地望着那一幕,直到一女招待从咖啡屋里追出来,左右张望一番,看见她便欣喜地叫道:“小姐,你朋友忘带这样东西走了!”
她转头一看,看见那只纸盒,里面装着叶晨曦从诺布山顶带回来的一瓶子空气--咖啡店里传出低低的歌声,任性的女音委屈的旋律:
气哭在你的面前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爱从开始一直死到现在
已经空白无法预测未来
你把我的双手铐在你所谓的安全地带
可是我的存在已经消失在你的视线之外
紧跟在你的后面你只是稍做敷衍
爱从开始一直活到现在
填满我无法控制的未来
挣开你的手铐离开危险的安全地带
发现我的生存能力已在你的保护之外
让我受了委屈我祝你不安定
让我受了委屈请保持距离
你让我受了委屈我祝你不安定
让我受了委屈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歌词:戴佩妮——《不安定》)
她抱着那个盒子蹲下身去,忽然间,就哭了出来:“叶晨曦,我讨厌你……”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真不敢相信呢!”人头撺动的冷饮店里,史燕燕望着眼前的旧友,难掩的惊喜:“看来国外生活水准不错,你又长高了不少嘛!”
叶晨曦有点意兴阑珊地笑了笑,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
“怎么了?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啊?”
叶晨曦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喂,你怎么了?拜托你下次心情不好时不要约我出来,害我跟你一块不好。”
叶晨曦凝视着她,忽然问道:“这一年来,你过得好不好?”
“也就那样了,通常来说我这种病有十年的潜伏期,哈,现在过了七年呢!我开了个小店,老板娘伙计一肩挑了。没办法,大家知道我的前科,和我得的这个病,都不肯请我。”史燕燕托着下巴毫不在乎地说道,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你这次偷偷回国,也就是说你爸妈是不知道的、那么顾萌呢?她知道吗”
“我刚从Q大过来。”
史燕燕轻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我说呢,怎么这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原来某人和心上人的重逢不太愉快。”
“心上人?”叶晨曦低声重复了一遍,“心上人吗……”
史燕燕挑眉:“你每次打电话给我,都是问我她的情况,又眼巴巴地找了大帮Q大的女生当网友,最后终于找到一个跟她同宿舍的,这么煞费苦心,还不算是心上人?”
叶晨曦苦笑:“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分开时,我承认我一直在想念她,想念到连思念都变得疼痛,但见面后,却又发现一切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我有点困惑。”
“你们又吵架了?”
“我们总是在吵架吗?”
“这叫欢喜冤家,你没听说过这个名词吗?”史燕燕白他一眼。
叶晨曦长长吁了口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前一刻还好好的,有说有笑,下一刻立马翻脸,拒人千里。女孩子的心思,果然是很难捉摸的。”
“女孩子的心思你捉摸不到我原谅你,说明你是个好孩子,对心上人忠贞不贰,没给自己机会去多接触异性。但是,如果连自己的心思都捉摸不清楚,那可就该扁了!”史燕燕将手中吸管听成两截,干脆利落地说,“我问你,你下飞机时,第一个想见的人是谁?”
“她。”
“她叫什么名字?”
“顾萌。”
“OK,顾萌。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吗?”史燕燕看着他的目光里全是无奈,这个聪明人怎么也会有这么笨的时候?“你下飞机,第一个赶去见她,甚至远在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之前,也就是说,她在你心里最重要。”
“我从来没有否认这一点。”
“但你有没有承认这一点呢?当着顾萌的面,告诉她,你是为了见她,因为想念她,所以才回国的,你告诉她你喜欢她,从你十三岁时起,就喜欢她了!”
叶晨曦的眼神困惑:“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
“为什么不说?你不说出来,她怎么知道?”
“她——应该知道。”叶晨曦的措辞忽然变得有些艰难,“我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打车去她的学校找她,如果她连这意味着什么都不能感受到的话,我……无话可说。”
史燕燕轻松拆穿他的伪装:“我看你是脸皮薄,或是放不下身价,不肯说吧?”她立刻如愿以偿地看到叶晨曦的脸变得有些窘迫。
“也是,顾萌就像是你的一件玩具,从小到大,都是你在不停地逗弄她,惹她生气,引起她激烈的反应,就是你的兴趣和爱好。你享受着她的单纯和捉弄她的快乐,却把自己的心事隐晦到最秘密处,谁都不让知晓。你一直觉得你是强于她的,甚至连喜欢,你都要她心甘情愿地先承认她喜欢上你。你别否认,你就是这么恶劣的一个家伙!”
史燕燕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转动眼珠继续说:“而我们那位顾大小姐呢,虽然神经有点大条,长得也不像一般的女生那么柔媚,但她毕竟是女孩子,而且,一样骄傲到家,死活不肯承认喜欢你,就这样,你们两个拉起了长久战,谁先向对方表白,谁就输了。你们两个呀,照我看,活该!”
叶晨曦继续苦笑:“你好像不但很了解我,也很了解萌萌”
“那自然,你不知道自你从走后我和顾萌的关系有多好,简自和姐妹一样铁。”史燕燕弹了弹手指,笑眯眯地说,“而且不得不承认你蛮有眼光的,我喜欢这丫头,非常非常喜欢。所以,我就做点好事,指点指点你该怎么做吧。”
“我该怎么做?”
“太简单了,坦白啊。”
叶晨曦沉默。
“面子重要,还是心上人重要?也许你不说,就可能永远失去她。据说大学是恋爱的温床,嗯,顾萌那么可爱,又那么漂亮,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她的,到时候她要是被其他好男生追走,你可不要后悔。”
叶晨曦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位据说在追她的学生会主席。史燕燕忽然轻叹了口气,沉声道:“晨曦,有些事情不可以那么含蓄的。你以为你不说,对方会知道,但其实,对方不知道。就那样错过了,多可惜。一年前我就跟你说不要让她溜走。因为你也许不会知道,这一次溜走后,也许就再也没机会再见到他了,再也没有机会……”她的眼角忽然湿润了。
叶晨曦望着她,目光若有所思地闪烁着,最后却笑了笑:“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什么呀!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和顾萌,扯我身上干吗?”史燕燕昂起头,哼了一声,将所有情绪尽数掩藏。
叶晨曦再度沉默,最后说:“好了,这件事我不想再谈下去。我找你,是想给你个惊喜。”
“看见你我已经够惊喜了!”
“那么等会你会更惊喜”他说着,拿起子机拨了个号码,“喂,你还要准备多久?什么,还是紧张?你干脆一辈子别进来算了!”
史燕燕惊讶:“谁呀?你还和人有约?”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算了,只好我们出去了。走吧”叶晨曦冲她神秘一笑,先结了账推开冷饮店的门走出去;史燕燕连忙抓起背包跟出去,刚走出门口,看见前面花坛边站着的那个人对,顿时脸色大变。
叶晨曦望着她和那个人,微微而笑:他这次回来,所谓的两件事,一件就是看看顾萌,另一件就是把这个人带到史燕燕面前来、他马上看到从来不哭的史燕燕忽然哭了,冲上去一把抱住那个人,“小毅!”
是的,小毅,全名丁连毅,史燕燕最最要好的朋友,十四岁时出了车祸而被父母带往国外治疗并定居下来,直到被他在普林斯顿大学里无意撞到,觉得她好面熟,继而想起她就是史燕燕家墙上挂着的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子,因为容貌极美,故而一见难忘。
于是他找上她,发现她的部分记忆已经随着车祸而残缺,但在听到史燕燕的名字后渐渐恢复了记忆,不顾父母的阻挠就要回国,他便一起请了假陪她回来。
这个女孩有和他相像的经历——都是因父母担心孩子再和史燕燕交往下去会毁灭而自以为是地作了某些决定。在他,是强送他出国念书,在她,是成心隐瞒过去经历不让她再把那位好友想起。
可怜天下父母心,然而父母之心,有时候又何其自私。
远处的霓虹在闪烁,天已经黑透了,他忽然想起顾萌亮晶晶的不掺杂一丝虚伪的眼睛,难道她一直在等他吗?等他先开口说爱她。
—片树叶忽然飘进了视线,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却没有抓住。那叶子飘啊飘,落到了地上,然后又被风吹卷着,越来越远
有些东西,当你没有把握住那一刹那的时机时,你就会发现,想再追回来,已经变得非常困难。
叶晨曦抬头看天,说不出落寞地叹了口气。
诺亚方舟:第九章
“喂,你盯着这个瓶子,已经看了有三个小时了。”老大把手在顾萌眼前晃了晃。
顾萌烦躁地换个方向,继续盯着瓶子发呆。
几个室友纷纷聚拢,好奇地七嘴八舌。
“这瓶子里有什么啊?值得你这样一看再看的?”
“瓶子是没什么,送瓶子的人就问题大喽。你老实交代,今天出现在剧组的那位大帅哥是谁?心上人?”
“难怪连常学长都看不上,原来是心有所属了。好你个顾萌,真会保密啊,姐妹们,你们说该怎么罚她。”
“我看算了吧,没看见人家都伤心成这副模样了吗?居然在校门口的咖啡店前号啕大哭,真是半点形象都没有啊。害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把她像领失物一样地领回来,真不好意思告诉人家她是我姐妹……”
顾萌捂住耳朵,任她们调侃。此时的她,心情抑郁得听不下任何人的话。偏偏她们不肯罢休,还在那风言风语。
“不过老实说,你们没看见那位大帅哥,还真是可惜啊。绝对的极品,我们学校的几个帅哥跟他一比,就通通不够看了。”老大啧啧叹道。
坐在电脑前泡网的贾雯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绣花枕头一团草,男人长得好看是没有用的。”
柳圆圆推她:“是是是,你贾大美女不爱俏,只爱钞票,若为才气故,两者皆可抛,对不对?”
贾雯啐了她一门,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把个QQ拉上又拉下的,满脸的失落。
“怎么,你的那位渡舟人不在?”
“他不在好几天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回国了。”
“你死心吧、人家回国都不约你见面,摆明了心里没有你。你还这样心心记挂着他,多不划算!”
“要你管,我就爱记挂他,我就肯不划算,怎么着?”
柳圆圆还没回答,顾萌已忽地站起,走到贾雯面前,把瓶子往她面前一递:“给你!”
贾雯吓一跳:“干吗?为什么要给我?”
“诺布山的空气,渡舟人的东西,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不是记挂他吗?给你,都给你!”顾萌越说越激动,一个劲地把瓶子往地手里塞。
如此一来,贾雯反而更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老六,你怎么了?什么渡舟人的东西?什么诺布山的空气?”
几个姐妹也看出顾萌情绪不对劲,连忙围了上来,一个个跟在旁边劝慰。
顾萌终于忍无可忍,喊了出来:“渡舟人,你的网友,他就是今天来见我的那个人!他叫叶晨曦!”
宿舍里顿时静了下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自不同。其中最最震惊的自然是贾雯,她望着她,整个人都几乎呆掉,过了许久,才逼出声音说:“你……说什么?”
“叶晨曦,他叫叶晨曦!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六十三公斤,血型AB,现就读普林斯顿物理系,喜欢青色和白色,不喜欢吃芒果和葡萄。最喜欢的女影星是奥黛丽·赫本,最喜欢的男影星是克拉克·盖勃,不喜欢唱歌,喜欢玩游戏,最喜欢的游戏是魔法门之英雄无敌3死亡阴影……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我通通都可以告诉你!”顾萌一口气喊完这么多,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积累了这么多这么多……
贾雯静静地坐着,忽然笑了笑,用嘲讽的声音说:“难怪他总是问我学校里的生活如何,原来都是为了打听你哪……”她抬眸瞥顾萌—眼,冷冷道:“怎么,你这算是向我示威吗?你很得意吧,我那么倾心仰慕着的人恰恰是你的追求者,顾萌,你风光无限啊!”
“老四!”老大连忙喝止她,贾雯抿紧了唇,虽然不再说些什么,但脸色却很难看。
其他人看看她又看看顾萌,不知该如何劝说,寝室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尴尬。
过了半响,只听顾萌幽幽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抱着瓶子,推门走了出去、
“老六,你去哪?”老大追出去几步,没看见人影,不知道这丫头去哪了,再回头看房间里的那个,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算起来这还是自开学以来宿舍里发生的第一次纷争,而且居然是脾气最好的顾丫头和性子最傲的贾美女闹别扭,真是想不到啊。
她走上前轻拍了拍贾雯的肩,柔声说:“别这样,姐妹一场不容易,老六她也是受委屈了,否则怎么会在咖啡店前哭了好阵子?你做姐姐的,多体谅着她些吧。”
贾雯忽地回身抱住她,将脸埋在她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整个世界都在纠结模糊。那些星星点点的夜灯,只是越发衬托出夜的浓黑,什么也看不透。
屋顶上的风很大,深秋的夜,已经寒意沁肤。顾萌抱膝坐着,直到另一个人悠悠地靠近。
她转头看了一眼,差点没从坐着的地方摔下去,来人伸手扶住她,懒懒地说道:“你可别掉下去,你要掉下去了,明天我的新剧可就没女主角了。”
“叶大,你怎么会来这?”这个在夜风习习中像个影子一样摸上宿舍楼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有校园第一拜字女和第一变态编剧之称的某叶。其人毁文无数,把上下五千年古今中外的好文几乎糟蹋了个遍,因此又有“名著杀手”之美称。顾萌虽受她一手提拔,但每每见她,都不禁哆嗦一下,实在是畏惧到了极点。
“我喜欢在这构思新作。”某叶答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两条腿一荡一荡的,显得格外悠闲。
“你呢?你干吗好好的觉不睡,寝室不待,跑来跟我抢地盘?”某叶歪着脑袋打量她,“因为明天要演新剧,第一次当女主角,所以兴奋紧张得睡不着?”
“不是。”顾萌垂下头,用迷茫的语气问,“叶大,男人为什么爱女人?”
某叶扬了扬眉毛:“我以为我在《花木兰》里已经把这个问题的答案解释得够清楚了。”
“因为容貌?品性?以及……生儿育女?”
“不是。”某叶回答,“是因为本能,以及习惯。”
顾萌不解。
某叶伸个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才继续回答说:“这么说吧,比如我们到了一个风景很美的地方,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我们的大脑就马上会把美这一概念反应给我们知晓,然后得出真喜欢这里啊’的结论。这就是本能。再比如我们到了一个环境里,还没有对它产生感觉之前,身边的人已不停地在说‘这里真美啊,真是人间天堂啊’,我细细一看,也算不错,后来周遭人重复提及的多了,我也就潜移默化地认为‘这里很美’。这就是习惯。”
顾萌还是不太懂。
某叶摸了摸她的头,笑笑地说:“我们爱上一个人,如果不是一见钟情,恰恰他对了你的眼睛,那么就是长久的相处后动了心,习惯驱使我们更加靠近。本能,以及习惯,仅此而已。”
本能?习惯?那么她对叶晨曦,又是什么?从最初的相看两厌,到后来的顾虑担心,她对叶晨曦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质,变得连她自己都不能辨清?而当她终于能够辨析时,伤害就来临了。
“那么,为什么两个人明明彼此喜欢,却谁都不肯先说爱字?”
某叶听后哈哈大笑了几声,顾萌本是以一种忧伤的近乎虔诚的心态在向她请教,被她这么一笑,一颗心又七上八下地紧张了起来。
“要说一句‘我爱你’,多么多么不容易啊……”某叶叹道,“我相信每个人第一次说这句话时,都是出自真心,但说得多了,就变成了谎言。我们的情感是一道没有决口的堤坝,稳固安然地流淌着属于自己的心事。当我们第一次说出我爱你后,堤坝就决了个口子,洪水就变得很容易攻进来,然后泛滥。你要知道,重复太多的东西,有时候就很难分真假了。”
顾萌细细咀嚼着她话中的意思,忽然觉得爱情真是很可怕的一样东西。爱是什么?有多真,有多假?何时真,何时假?能否相守天涯,能否永不吵架?能否永远明晰,没有幻象?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一长大,心志的成熟就开始渴求某种慰藉,得不到时,痛苦;得到了,也不见得就能幸福。
如果可以永远不懂,该有多好。她愿意当只缩在壳里的蜗牛,小小的贝壳就是她的全部天地。然而外界的风雨,早已随着那个少年的出现而来侵袭,童活的小红帽被摘去,陌生的旅程上充满危机。
于此时她想起了诺亚方舟,叶晨曦教她玩过的那个游戏,我的英雄啊,我该不该,该不该,义无返顾地去选择你?
一弯冷月挂在空中,静谧的夜晚里却似有男生在宿舍楼里弹吉他,校园的青春在弦上流淌,理不清的思绪,剪不断的忧愁。
红尘如斯,爱情的归宿又在哪里?
在哪里?
当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的风刮了一夜,如同女子的呜咽声回旋在耳边,附和着她紊乱的心跳,也附和着她难以释怀的沉郁。
到清晨七点多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见还是那个到处是玩具的卧室里,她抓着自己的衣角四处寻找着某样东西,但怎么也找不到。然后,门开了,妈妈站在外面一脸严肃地问:“萌萌,你在晨曦的房里干什么?”她像个正在行窃的小偷一样不安地颤抖起来,那些玩具忽然间放大成了真人般大小,玩具的脸都变成了叶晨曦的样子,她扑上去一具具地摇,喊他的名字,但是四下静静,只有她的声音……
“顾萌,顾萌!”依稀中有人在摇她的胳膊,死命地把她摇醒。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叶小慧将话筒递到她面前来,“你的电话”
顾萌朝桌上的闹钟看了一眼,时针指向八点半。
会——是他吗?会是他打来的最后的告别吗?她直勾勾地看着活筒,那话筒在叶小慧手上仿佛有千斤重。
“喂,接不接啊?”叶小慧戳戳她的肩,怀疑她还在睡梦中神志不清楚;
顾萌终于伸手将话筒拿了过来,感觉自己手心上全是湿湿的汗:“你好,我是顾萌。”
线路那边,久久没有声音。
为什么不说话?既然打电话给她,为什么还是不肯说话?
她握紧了话筒,声音像是从齿缝间逼出去一般:“叶晨曦,是不是你?回话!”
线路那边,还是没有回答。倒有个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模糊地响起。真的是他。
“你听着,叶晨曦。”她任情绪淹没真心,听自己说出格外残酷的话语,像针,扎痛他,也扎痛自己:“我累了,很累。我累得不想再去猜忌再去揣摩再去浮躁不安地等待某个答案的来临。我需要平静。请你给我平静,我会感激你的。真的,我会感激你。所以——”
“再见。”啪,她看见自己将话筒搁回去,也看见自己的手镇定得看不出一丝颤抖。
旁边叶小慧一直在用探究的目光看她,她回眸,报她以一笑。
“老六,你……没事吧?”
“我为什么要有事?”顾萌拢了拢头发,故做轻快地说。
“对了,今天晚上我第一次演女主角哦,你一定要来捧场。”
“噢……好。”叶小慧还是不太适应她的转变如此之快。
顾萌冲她眨眼睛,拿着脸盆去水房梳洗。这个时间段没什么人,她独自一人站在长长的镜子前,镜子映出她的脸,静默的脸上没有表情。
“叶大,可不可以不爱?”
昨天下楼前,她最后问了某叶这么一个问题。
某叶回答她:“如果你是因为想爱自己而不去爱人,当然可以。怕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你连自己都不想爱了,那就没得救了。”
是啊,人应该爱自己,永爱自己,最爱自己,独爱自己。
顾萌伸手,在镜中划出“叶晨曦”三个字,然后再痛下决心般的将这三个字抹去。
就此抹去,还她干净。
晚七点半,演出厅里已坐满了人。
社长朱秀珍在帷幕后看见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当初没挑走眼,萌宝宝还真是我们社团的宝,我敢打赌,这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冲着看她而来的……”一转眸间。看见某叶捧着杯茶正站在她身后,连忙改口说:“当然,那个,叶大你剧本写得好也有关系,吸引人哪。”
“哼!”某叶高傲地昂起了头,到一旁的专属位置上坐下,她才不跟她一般计较。
前方奏乐声起,伴随着那首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调调,深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开,顾萌身穿厚重的军棉袄隆重登场。
“我叫花木兰,是来报到的!”她“啪”地行了个军礼。
一个类似招兵处的破桌子后,配角甲懒洋洋地看她一眼,指指桌子。她从桌上拿起个大大的纸牌,牌上的字正好可以让台下的同学们都看得非常清晰——“九五二七”。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连锋营的低等兵,九五二七是你的终生编号”配角甲把某本册子翻了翻,“将军那还差个扛枪的小乓,就你吧。”
“啊?”
幕后响起解说词:“于是,女扮男装的花木兰,进兵营后的第一份差事就是给众兵偶像李将军打枪。”
接下去场景转换,花木兰每天的任务就是背着那把长达三米的大枪陪同将军巡视士兵操练、
花木兰问:“将军,为什么我从来不见你练枪?”
将军说:“你觉得这把枪长不长,重不重?”
花木兰点头。
“很好。你要记住,当一把枪长到这种地步时,它就已经失去其作为武器的本性了。”
“可是……那为什么将军还要我每天扛着它亮相呢?”
“我们要物尽其用。打铁师傅要铸造出这么长的一把枪来也很不容易,虽然不能杀敌,但观赏价值还是有的。”
花木兰高兴地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为什么当初会挑我来当你的扛枪小兵了!”
将军讶异:“为什么?”
花木兰指指长枪:“因为我和它一样啊,都不能上阵杀敌,却很有观赏价值!”
“……”将军无语,帷幕拉拢,又是一场。
底下轰笑声已响了无数回。朱秀珍兴奋地回头对某叶说:
“看来反响不错哦。”
切,我编的剧本哪次反响有不好的?某叶不屑地想。
帷幕再度拉起时,便是那段重心对白了。
花木兰扛着枪,在将军身后慢慢地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背景的伴奏音乐是《泰坦尼克号》的那段苏格兰风笛声。
她说:“将军,男人为什么爱女人?”
将军非常严肃地回答:“因为,女人漂亮、”
顾萌低垂着眼睛,喃喃说:“人生短短,不过百年,红颜枯骨,最后还不是归了一捧黄土?一个女人,漂亮能有几年?”
“呃?”朱秀珍一头雾水地转头,“叶大,台词改了吗?昨天背的不是这句啊!”
某叶腾地站起,凑到帘边往台上看;果然,那将军也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怎么对白忽然就变了的。
顾萌又说:“或说是一见钟情,对了你的眼睛;或说是潜移默化,改了你的性情。你看到的不过是这副锦绣皮囊,弹指间即苍老。能有多珍惜?又能珍惜多久?”
将军扭头,略嫌慌张地看向幕后,某叶把手中的杯子一放,低骂道:“臭丫头,居然敢擅自改我的词!”说着就要冲上去掐死她,朱秀珍忙一把抱住,急声说:“有话好好说,叶大你消消气,消消气……”
幕后顿时乱成一团,而幕前的话剧还在继续上演。
顾萌开始问第二遍:“将军,男人为什么爱女人?”
将军流着汗,照原来的台词背下去:“因为女人会做饭。”
顾萌幽幽一叹道:“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然而要靠食物来吸引心仪的人,何其可悲。爱情敌不过一张嘴巴,敌不过口腹之欲,更敌不过地久天长。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爱?”
幕后已经闹翻了天,某叶气得直跺脚,无奈手臂被几个女孩牢牢架住,怎么也挣脱不掉。“你死定了,顾萌,你死定了!你居然就敢,敢那么做!”
“叶大,歇歇气,歇歇气……”
顾萌第三次问道:“将军,男人为什么爱女人?”
将军眼睛一闭,遇到这样不配合的搭档,他也只有硬着头皮接下去,但被她那么一搅和,原本搞笑的台词顿时变得可怜兮兮,活脱脱像出自大男猪负心记,再看台下的女生们,看向他的目光里藏刀放箭,各个咬牙切齿的,一副恨不得砍死他的模样。
他真是冤啊……
汗如雨下:“因为……因为……女人会生孩子……”
顾萌凄然一笑,接口说:“是吗?”
她转向台下的观众,神色难掩的木然:“爱情是什么?爱情真的可以那样柔软地去爱一个人吗?爱着祖国,爱着人民,爱着父母,爱着兄弟,爱着锦绣山河的壮观,爱着朝露晚霞的秀丽,爱着生命的美好,爱着岁月的点滴……爱着那么多那么多东西,再从对它们的爱里抽出一点点,每种只要一点点,汇集起来,组合成那个所爱的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爱情吗?”
场内其余的灯光瞬间熄灭,独留下的那一盏,如月光般照在她身上,为她的头发、眉毛、眼睛、双唇镀上一层凉凉的光泽。
“我觉得自己像个在玩拼图游戏的小孩:我把与爱人相处的细节印刻成记忆的碎片,然后慢慢地一张张地寻找着,企图从上面搜寻到某种线索,拼凑出一个清晰的答案。然而那个答案,总是在呼之欲出时碎裂。爱情是什么?爱是在我自己意识到之前,已先接纳了你的存在;爱是我陷入恐慌中,第一个呼喊你的名字;爱是忍耐着嫉妒和委屈,帮你送信给另一个女孩;爱是自你走后,无法再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但是,爱也是我看见你时,强抑的欣喜;也是我眉梢眼角,难平的怒气;也是我一直不曾对你说出的那句话语;也是我此刻站在台上,这一线灯光,这一方舞台,用最晦涩的文字,最苍白的表情来说这么一句——”
顾萌软软跪倒在地,深深埋下头去。背景音乐断了,四下静静,只有她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回旋在大厅里,格外疲惫,也格外清晰:“我爱你……是的,我爱你。”
“快,快拉幕!”朱秀珍连忙做手势,舞台工作人员当即照做,这时却有一人几个大步跨上台来,在帷幕拉拢的最后一刻走到顾萌面前,一把拉起她抱住了她:底下顿时起了一片抽气惊叫声,然而帷幕已彻底合上,将两人的身影遮掩:
朱秀珍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人,其他的后台人员也面面相觑,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而手脚得到自由的某叶也停止了她的掐骂动作,咦了一声:“难道我这是歪打正着,真给这对校园焦点牵了红线促就姻缘?”
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照在台上的两人身上,顾萌抬起眼睛,愣愣地望着眼前之人。这么相像的气质,然而,他却不是叶晨曦。
他是常砚修。
常砚修伸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沉声道:“有时候男人之所以爱一个女人,是因为那个女人勇敢地抢走了他的球,并以绝对强悍的姿态命令他签字。”
顾萌的眼中带着诧异,下意识地止住了呼吸。
“我爱你,顾萌。”常砚修轻轻地说。
十八年来,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份正常的青睐与爱情,这么清晰地呈现到她面前,她几乎看得见某种因恋爱而萌生的幸福因子,已经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雀跃,只要她点个头,就会完完全全属于她。
台后的人都张大了嘴巴,静观顾萌会做何回答。真没想到啊,一向以眼高于顶,倨傲不羁的常大学长也终于有认栽的时候,就这么落入了大一新生的手中!震惊之余又免不了艳羡嫉妒一番,顾萌啊顾萌,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幸运呢。
然而下一秒钟,他们就看见顾萌挣脱开常砚修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很冷静、也很平静地说:“对不起。”
常砚修的眼睛里起了许多变化。
顾萌直视着他,不逃避也不退缩,一字一字地说:“对不起,学长,我,不能接受你。”
他很像他,但他不是他。
人在脆弱时会很不清醒,只想抓根浮木来让自己不沉溺,很多人就因为那样做了不应该的选择,以至于后来时时痛苦后悔。
她不,她顾萌,宁可沉下去,也不要错误!
顾萌朝他鞠了一躬,然后飞快地退出后台,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朱秀珍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暗暗地叹息:顾丫头,真的是很死心眼的人呢,这么这么的,死心眼……
由于花木兰一剧的彻底演砸,某叶气得声称要封冻顾萌,因此顾萌得以好阵子的清闲。常大主席的求爱被拒在校园里沸沸扬扬地炒了几天后,也重新复归平静,众人很快就将目光放到了学生会开展的扫盲行动中去。
这次的口号是:“扫除舞盲,让每个同学都学会交际舞。”于是每个周末,就可见大批的单花独草们一窝蜂般地朝学校舞厅拥去,由此又成就出不少姻缘佳话绯闻八卦。
这个星期,由于爸爸出差去了,所以顾萌没有回家,留在了学校。她在图书室待到闭馆时间,回到宿舍楼时,楼内静悄悄的,全无平日里女孩子们的嬉笑尖叫声,她这才想起,今天有舞会。
推开寝室的门,乍见坐在电脑前的贾雯,正好她也转头回望,两人各自一呆,不禁心生尴尬。
自从那天闹僵后,虽然她当时就说了句对不起,但此后几天,相处时都觉得怪怪的,不是她躲开,就是她远离。人的情感,原来真的如此薄弱,经不起打击。
顾萌红着脸,迟疑了半天才说:“你怎么没去跳舞啊……”
“那种无聊的活动,我才没兴趣参加。”贾雯飞快地打着字,却又回眸瞥她一眼,“你怎么不去?”
顾萌抓了抓头发:“我想大概会碰到常学长,那很尴尬,所以也不想去。”
贾雯“哦”了一声后不再说些什么,宿舍又变得很安静。
顾萌抿了抿唇,坐到桌前开始复习功课,厚厚的课本一打开,全部是英文字母。大学英语和高中英语最大的不同就是高中英语单词很少有七个字母以上的,而大学英语单词很少有七个字母以下的。这么繁琐,又要一个个地牢记,没有语言环境,英语真的是很难的学科啊。
忽然听到贾雯悠悠地说:“你报英语系,是不是因为他?”
“呃?”她回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是因为渡——我是说叶晨曦,是因为他在国外的缘故吗?所以你才学英语。”
顾萌垂下头,贾雯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便烦躁地说:“当我没问过!”
顾萌连忙说:“不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课本上的英文开始扭曲,变成她所渴望但又失望了的心事。
“四姐……”
她唤得可怜兮兮,听在贾雯耳中,整个人一颤。
“对不起,四姐,我事先不知道渡舟人就是他,我完全不知道,否则我不会瞒着你……”
贾雯搁在键盘上的手突然握紧,却什么也没说。
“他从小就是个这么恶劣的人,从小就是……我十三岁时认识的他,那时他成了我妈妈的继子。他很嚣张,也很霸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妈妈却很好,完全不像其他小孩一样排斥后母,然后我们上了同一所高中,他对其他同学们都是客客气气的,惟独对我,诸多刁难,经常惹我生气惹我哭:高三时,我在妈妈的坚持下住进他家,那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后来,叶叔叔为了阻止他和一个被大家讹传为不良少女的女孩继续交往下去,把他送出了国。这就是我和他的全部故事。四姐,对不起,那天晚上那样对你……”顾萌低垂着眼睛,感觉自己的视线一片模糊。语言是何等苍白的东西,连描述她和他的故事时都如此力不从心。那些个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谁惹怒了谁,谁委屈了谁,谁担心着谁,谁牵挂着谁,那么那么错综复杂的心事,怎么说给别人听?又怎么说得清楚?
她感觉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抬头看,贾雯温柔而伤感地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四姐。”她唤了一声,随即被她搂入怀中。
贾雯低低地叹息着,声音柔得像春天的风:“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你不怨我了吗?”
“傻瓜!”贾雯笑骂着掐了她一把:“我才没那么小气呢!”
顾萌顿觉整个天空都晴朗了起来,又惊又喜:“四姐,你真的不生我的气啦?”
“气你什么?气你在感情的路上受了委屈吗?”柔软的话,卸下她连日来的不安和暗悔,多好,她们和好了
贾雯忽然说:“你——没什么想要跟他说的了吗?”
什么?她抬头,看见她朝电脑那边偏了偏脑袋,低声说:“他在线”
叶晨曦!他在线上。
真是很讨厌的一种感觉啊!分明说好了要忘记他,要最爱自己,要过平静的生活,但只是这么轻轻一句他在线上,就足以使她再次惊悸,某种期待很没出息地冒出头来,诱惑她放下姿态去靠近。
不,不要!她在投降前拼命挣扎,这时,电活铃声救了她。
几乎是踉跄而起地迈过去接起来,说出“喂”字时气息还在不稳定,然而电话那端响起的女音却让她彻彻底底冷却下来,一下子寒到谷底。
“请问顾萌在吗?”得到她的承认后对方急声说,“顾萌,燕燕出事了,她想见你……最后一面。”
看见顾萌煞白的脸,贾雯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顾萌浑身颤抖着,双腿发软,像是随时都会晕倒,她哆嗦地抓住贾雯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燕燕……我……我现在要出去,你帮我跟老大她们讲一下,再见!”说着转身打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贾雯想了想,转头间看见她的皮夹还留在床上,连忙拿起推开窗叫住刚跑到楼下的她:“老六,你没带钱!”说着将皮夹抛下去给她。
顾萌接住了,很快地消失不见。
显示屏上,QQ的企鹅的头像还在亮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呢?贾雯迟疑,然而就是那么一犹豫间,就见企鹅由亮转暗,下线了。
诺亚方舟:第十章
出租车的窗半开着,晚风吹进来,冰冰的凉。
开车的司机看了顾萌一眼,却没好多说些什么,顾客就是上帝,顾客要开窗,就算冷,你也得陪着她捱。
“司机先生,请你快一点!”
这位不太上道的顾客已经是第二十次催促他。他不悦地握着方向盘,硬生生地回答她:“对不起,这位小哥,这已经是最高车速了,这一带不许开快车。”
顾萌没有去纠正他话里的性别错误,此时此刻的她,紧张得手脚都在颤悸。燕燕,不要,求求你,不要有事!
虽是早就知道的结局,爱滋病患者的明天是未知数,然而不是说,通常这种病有长达十年的潜伏期吗?为什么现在才七年,才七年就坚持不住了?
顾萌的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前方的街道上,忽然间就泪流满面。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昨天,那个衣着叛逆的大姐头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问叶晨曦:“喂,肯不肯,给句话呀!”
昨天,一身火红皮装的她丢掉手中的烟,搭上叶晨曦的肩,走得轻快而张扬。
昨天,她满不在乎一脸轻松地跟在警察身后上了警车。
昨天,她立在窗边,嫣然一笑,说:“谢谢你,顾萌。”
昨天,她淡淡地扬着眉毛问:“现在快到吃饭时间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到我家吃顿饭?”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小姐,仁爱医院到了。”司机提醒沉浸在悲伤中的人目的地已到。顾萌整个人一震,去开车门的手却不停地颤抖,踌躇在开与不开之间,仿佛只要永远不去开那道门,悲伤的事情就会隔绝在外面,不会来临。
然而终归还是推门走了出去,脚落于地,像踩在棉花上。
三O二号房间,电话里那个陌生的女音这样告诉她。她伸手去按电梯,但脚跟一转,最后走的却是楼梯,一级一级,盛载着太多忐忑、悸颤、悲伤、哀痛和恐惧。
楼梯间的灯映出黄黄的光泽,像她曾经看过的刻意铺陈的文艺电影,那些镜头通常没有声音,却令人莫名地觉得窒息。
顾萌这一刻,就觉得自己被无形的压力窒息厂,喘不过气。她抓住扶手,紧紧地抓住它,但仍然觉得不够-冥冥中像在渴望能够寻求一种力量来支撑自己,就像一年前那个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夜晚一样,她渴望谁能来帮帮她。
为什么会,那么那么害怕?
三O二的门终于走到,她几乎是整个人朝门栽了过去,发出重重一声响声。很快地,门就由内打开,开门的人下意识接住她斜到的身子,说道:“你就是顾萌吧?你可算到了!”
她的视线绕过这个人,落到床上的人身上,只见那人全身都插满了管子,包扎得像个木乃伊。怎么……怎么是这个样子?
她飞快凑过身去,极度震惊地抓起她的手:“燕燕,燕燕”
身后之人低低地说:“她发生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
车祸?顾萌抓紧史燕燕的手,听到她的叫声后,躺在床上的人微弱地睁开眼睛,看向她时,瞳目似乎清亮了一些。
“燕燕,我是顾萌,我来看你了!”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但眼泪还是扑扑地掉了下来。
人生最苦莫过生死相离,老天,你为什么要我看见这些?
史燕燕反握了一下她的手,顾萌惊觉,意识到她有话要跟自己说,便靠得更近了些。
“要,要幸……幸福……”史燕燕非常辛苦地说出这三个字,听在顾萌耳里,像一记重重的霹雳!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在祝别人幸福?这个世界上最欠缺幸福的人是你啊……燕燕,是你啊!你才是最应该幸福的那一个啊……”
“答应我……答应我……”
顾萌泪眼朦胧地点着头,听到史燕燕又说道:“不要,不要告诉……外婆,不要告诉她……”
顾萌继续点头。
史燕燕似乎笑了笑,声音放柔了:“那……就……好……要幸福……”
一旁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嘀声,屏幕上的心电图在瞬间变成了直线,顾萌抓着史燕燕的一只手,不敢相信死亡就这样来临了。这么容易,“嘀”的一声,这世上就少了一条生命。
“燕燕!燕燕!”她尖叫起来,身后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
白影在她眼前晃动,几只手伸过来,将她推出房间,而那醇厚的男中音便显得更加清晰:“宣布死亡,时间公元2003年11月4日晚9点07分。”
顾萌双腿一软,沿着墙壁慢慢滑倒在地,再也没了半分力气。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她对叶晨曦说,你不觉得那个女孩的衣服很可怕吗。
她忿忿然地看着叶晨曦的房门,猜想他们两个是不是还在约会。
她想着那个女孩抢走了叶晨曦,好讨厌。
她送信给她后又觉得其实这个女生也蛮可爱的。
她记得两人联手做的那顿晚饭,她记得她叫外婆出来吃饭时脸上的温柔,她记得她抱着她说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她记得她对她说你放心,你和晨曦还会有见面的时候的……
她记得那么多那么多事情,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要幸福,要幸福啊。这个女孩总是想让别人幸福,可是谁又曾祝福过她?自小的父母双亡,十二岁时的被人强暴,自卫杀死那个淫棍,却不幸感染上了世间最可怕的病疫……要幸福,要幸福啊。她在临死前,惦念着的还是不要让她外婆知道,因为老人家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惦念着的,还是要她的朋友幸福,因为地知道朋友正面对着哀伤……
燕燕,燕燕,叶晨曦说得对,你是这世上最棒的女孩子,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指责你,批评你,看不起你!
要幸福,要幸福啊……
顾萌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墙,觉得便是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了,也不过如此了……
一双鞋子走进了她的视线中,她感觉有个人在她旁边慢慢地蹲了下来,低哑着声音说:“是不是觉得很可笑?这么多年来,时时刻刻提防着死亡,提防着因细菌的侵蚀而死亡,谁知道最后,竟是死于车祸,车祸……”
她抬眸看那人一眼,忍不住吃了一惊。素白的衣裙,勾画出那少女的楚楚动人与难得一见的美丽,然而,她是见过她的,那次,在咖啡屋前和叶晨曦相见的人就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望着她,轻轻地说:“我姓丁,叫丁连毅。”
“你就是那个小毅!”她这么一说,顾萌立刻想起,她在史燕燕家中曾看见过她的照片,原来她就是燕燕最念念不忘的那个朋友。
丁连毅点了点头,她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但显然比她镇定许多:“有你这样为燕燕哭,也难怪她临死前想见你。”
顾萌咬着下唇,好不容易停歇了些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燕燕就那样走了,十八岁,别的女孩肆意享受青春的年纪。
“怎么办?这件事情,我们瞒不了她外婆的……”史燕燕的外婆有心脏病,若被她知道孙女死了,可就又栽进一条性命了。
丁连毅紧锁着眉,过了半响说:“我可以跟外婆说带燕燕去美国治病,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顾萌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样,便连忙道:“我陪你一起去,两个人说比一个人说好点。”
丁连毅望着她,忽然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吗?”
“其实燕燕还想见一个人的……”
顾萌立刻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整个人顿时一颤。
丁连毅低声说:“但是,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了,算了,多个人知道多个人难过,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顾萌突然站起,转身就走,丁连毅吃惊地叫道:“你去哪”
“我去找叶叔叔和妈妈问叶晨曦的联络方式!”
丁连毅叫道:“为什么问他们要?我就有啊……”
顾萌猛地停步,非常震惊地回头:“你……有?”
“我是跟他一快从美国回来的,又同是普林斯顿的学生,我当然有。”
“你……是他的同学?”不能怪她太惊讶,实在是谁都没有跟她讲。
丁连毅走到她面前,在兜里摸了片刻,摸出个通讯录来,撕下其中一页递给她,上面是——连串号码。“要是没有晨曦,我可能到现在还失忆着,在爸爸妈妈的保护下浑浑噩噩地生活着,也就见不到燕燕,不能陪她走过这最后一段时光了……如果真要告诉他,那么,就打上面那个电话。”
纸片在她手中变得很沉重,上面的阿拉伯数字更是灼烧着她的眼睛,仿佛在质问她:“顾萌,你为什么要误解他?”
为什么要误解他?只因为看见他跟小毅一起离开,便自以为是地胡思乱想,便开始对他失去希望,便任由自己的生活一团紊乱……
顾萌啊顾萌,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口是心非。
一念至此,她立刻飞快跑下楼,医院一楼有插卡电话,从皮夹里抽出仅剩的一张面值100元的IC卡,她开始颤抖地拨打那个号码。
“嘟——嘟——”一声长过一声,拖拉着,将心慢慢地煎熬。
拜托,请接电话,不要不在,拜托……顾萌无声地请求。
终于,电话被接起,那边传来好听的一声:“Hello。”
叶晨曦的声音。
在刚才,顾萌一直在想,万一这个电话无人应答怎么办,万—这个电话是别人来接的怎么办,她想过很多种万一,独独没有想过,万一被叶晨曦接起来了,她应该说些什么。
“Hello?”叶晨曦略带惊讶的声音那么清晰地传人她耳中,像火焰,烧着了她的视听神经。
“Who is jokeing with me?Speak quickly,if not……”他半调侃地笑着,以为是谁在跟他开玩笑。
顾萌抓着话筒,呼吸声开始变得很重,一下一下,想哭的感觉再度来袭。
叶晨曦沉默了。一时间,电话这边,电话那边,都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似乎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叶晨曦低低地,慢慢地,带着试探的口吻问道:“你……是你吗?”
也许是因为他问得太过温柔,顾萌终于承受不住,哭了出来。
她好傻,她怎么会那么傻!那一天,早上八点半,他在机场打电话给她时,是不是也是这么一种近音情怯的心绪?所以迟迟不敢开口,好像一说话,就有悲剧降临。可是当时,她以为他还在犹豫,还在摆架子,于是狠狠地说出冰冷的字句,斩断他和她的关系。她怎么会干出那样愚蠢的事情来?
他是叶晨曦啊,是她喜欢的叶晨曦啊,是她爱着的那个人啊!
顾萌不停地抽泣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线路那端再度沉默。
不要,不要不说话,请跟她说些什么,请跟她说些什么!
“我……”叶晨曦开口说了个我字,然后停顿,又过了片刻,换上一副轻松的语调说,“其实我没什么话可说的。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不可以先停止哭?”
顾萌颤声道:“叶……叶晨曦……”
“我在。”
“叶晨曦……”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叶晨曦依然答她:“我在。”
我在: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她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
那一天,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时,是不是也曾这样惶恐急促地寻找过他的回应,她渴望那时他会出现,会对她说:“不要怕,我在呢。”
然而那天他偏偏不在。于是她打电话给120,打电话给爸爸,退而求其次地寻找另一种慰藉。而今天,又是这样慌乱无助的一刻,她求助于他,隔着万水千山,听他说一句“我在”,何其幸福,又何其……心酸!
“叶晨曦,为什么每次,你都不在我身边呢?”顾萌轻泣道,“每一次,你都不在,都不在啊……”
“你怎么了?萌萌,出什么事了?”叶晨曦的语气变得着急起来。
“叶晨曦,对不起!对不起,叶晨曦……”
“你不要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顾萌哽咽地说出那个噩耗:“燕燕死了,叶晨曦,我好害怕……”通话突然间断掉,她握着话筒不知所措地看向话机上的屏幕,上面显示余额已不足,无法再继续通话。
啪!
顾萌摔坐到了地上。
又是这样,上一次,这一次,都这样,她都没能得到帮助她的力量。
燕燕的死,叶晨曦的相隔万里,两件事情交织着,整个世界就这样在她面前,一点点地,碎掉了。
顾萌已经不记得自己后来又做了些什么。她似乎陪着丁连毅去见了史燕燕的外婆,又帮忙处理燕燕的身后事,然后丁连毅看着她苍白的、可怕的脸,劝她回去休息。于是她打车回到了学校,宿舍房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天地旋转,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接下去便是长长一段梦境,亦或说,是某些事情的回忆。
十三岁时,爸爸妈妈离婚了。她看见自己走在放学回家的小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黄昏的阳光看起来格外凝滞,照在身上重重的,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为什么要分手?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最后还是要分开?天地苍茫,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好孤单好孤单。
然后她回到了家,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进去。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时,无意中看见爸爸妈妈的卧室里,爸爸佝偻着背,坐在床边缝纽扣-他的动作非常生硬可笑,最后还扎到了手。她从半开着的门缝里看见那个样子的爸爸,眼睛湿润了起来,然后走进去接过他手中的衬衫,低声说:“我来吧。”
她帮爸爸缝着纽扣,心中默默地想:无论如何,她还有爸爸,也还有妈妈,她谁都没有失去,但爸爸却失去了妻子,他比她更可怜。
缝好扣子后,她一把抱住爸爸,尽量用调侃的语调说:“爸爸,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啦!你是植物我是园丁,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其实他们都是植物,都需要人照顾。
十六岁时,她推着自行车走进小区时,看见紫藤架下一群小孩围着季落在跟他学英语,咿咿呀呀的童音总是说不清楚,而孩子嬉闹的本性更是使他们一刻都不肯安静,学上几句就跑来跑去,可季落还是那么耐心,温文地笑着,伸手摸小朋友的头,一遍又一遍地教。
心中某根弦在那一瞬间被无声地拨响,她是一株缺乏照顾的植物,生长在大漠里已近乎干涸,而他的温柔,让她看见水源的希望。就那样,喜欢上他。
那么叶晨曦呢,叶晨曦在她的生命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在他面前,她是一株仙人掌,因他的顽劣而长满尖刺,试图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然而就是在那些个吵吵闹闹相看两厌的日子里,他有意或无意地拔光了她的刺,等她发觉时,全身上下已经再无可防备的东西。仙人掌的刺可以保护它们最少程度的水分蒸发,没有了刺的她,变得很干渴。她需要水,情感的水。
而这个可恶的罪魁祸首,却非常不负责任地走掉,留她一个人白生自灭。
本以为一直都会那么下去了,谁知他又偏偏出现在她面前,撩拨着她每一分的思念,和每一分对爱的渴望。
叶晨曦,我爱你,所以,请你爱我,请你爱我!
然而这句话,终归是没有说出口。因着年少轻狂的骄傲,因着身为女孩最后的矜持。
你不说,我也不说。你不肯爱我,我也就不爱你!
这样的任性赌气,究竟是对,还是错?她已经分不清晰,只知道在史燕燕抓着她的手叮嘱她要幸福时。只知道在心电图停止波动医生宣布死亡时,只知道在拨打那个号码听到他的声音时,所有的顾虑骄傲防线伪装都烟消云散,脑里心里只留下一种渴望,希望他能在身边!
爱是什么?爱是在她自己意识到之前,已先接纳了他的存在;爱是在她陷入恐慌中,第一个呼喊他的名字;爱是此时此刻,他只想要他在身边,在身边……
顾萌就这样在昏昏沉沉中做着散乱的梦,一会儿梦见父母再度离异,一会儿梦见季落和汪澜手牵手地走远,一会儿梦见叶晨曦在玩游戏,最后她梦见史燕燕来跟她告别,握着她的手不停地说要幸福,要幸福啊!
她哭着醒过来。
“老六,你醒了?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第一个出现在视线里的人是贾雯,她扶她坐起,递了杯水过来,担忧地说,“老大背你去医务室看过了,校医说你太累,好好休息一顿就没事了。可你一直在说梦话,我们听了好害怕。喝水吗?”
顾萌愣愣地接过水,不知怎的,竟然萌生一种荒唐的念头:
她肯定是在做梦!她梦见有个叫丁连毅的女孩打电话给她,她梦见燕燕死了,对了,这一切都是梦!其实燕燕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想到这里,她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贾雯惊叫道:“老六,你干吗去?”
顾萌向前跑了几步,心想着她要去见燕燕求证她没有死的信息时,忽然看见了一旁桌上放着的她的衣服,她的皮夹,和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
贾雯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纸条,解释说:“你一回来就晕过去了,是我们几个帮你换的衣服。”
白色的纸条在红色的桌上何其耀眼,扎痛她的眼睛,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去医院见过燕燕最后一面,也真的打过电话给叶晨曦……顾萌蹲下身,号啕大哭。
没了,没有了。燕燕死了,她死了,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不要这样,老六。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不好?”贾雯轻拍她的背,温柔地说。
顾萌抬起眼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贾雯担心地看看她,起身去接电话,喂了一声后脸色顿变,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对她说:“老六.舍监打电话来说下面有个男生找你。”
顾萌疲软地摇头,这个时候,她哪有什么心情见谁谁谁。
贾雯又说道:“舍监说,那人自称你哥哥他……叫叶晨曦。”
叶晨曦!顾萌浑身一震,极度惊讶地抬头
“他就在楼下。”贾雯轻轻挂上了电话
顾萌冲到窗边,梧桐树下一身影正在那百无聊赖地踱着步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下可再顾不得其他,她连忙扭身,一开门,撞到正好回来的老大,连句对不起也没来得及说就跑了出去。
老大一脸震惊地指着顾萌离去的背影说:“她……就这样光着脚跑出去?干吗啊?”
贾雯摇头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看这个时候,就算她没穿衣服,都会跑出去,何况只是没穿鞋。”
“嗯?什么意思?”朱秀珍不解,一头雾水地睁大了眼睛。
叶晨曦站在梧桐树下,那一抬眉的沉寂,像根火柴。
划燃了她。
这一刻,所有的顾虑矜持别扭怨恨委屈都灰飞烟灭,她朝他跑过去,光着脚跑过去,扑人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怀抱里,有她—直以来都在寻找的东西——
叶晨曦。
她抱住他,一如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抱着十八年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抱着惶恐处境里惟一的倚仗和寄托。叶晨曦!叶晨曦!叶晨曦……
顾萌哭得不能自已。
叶晨曦反搂住她,轻轻地、却非常温柔地说:“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不哭。”
“燕燕她……燕燕她……”
“小毅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对不起,萌萌,那个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叶晨曦,叶晨曦!”她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这么做了,就会心安,就不会再那么害怕。这短短的几天来,她的眼泪实在是比过去十八年加起来都还要多。
“没事了,没事了……”他在她耳边低语,抚慰她的悲痛和哀伤,但实际上,他心里也很不好过。
那天早上,接到顾萌的电话,实在是令他非常震惊,然后听到她不说话,听到她哭,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当她正说出那个噩耗时,线路断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她的哭声不停回旋在他的耳旁,滋扰得他浑身上下涌动不安。于是他连忙打电话到她的宿舍,却没人接,打电话给丁连毅,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燕燕死了。得知这个消息,也许是因为一直心有准备,所以反而并不太震惊,让他担心的是,顾萌会怎么样,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那么害怕,燕燕的死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吧?她是个那么单纯善良的孩子,连个陌生人死了都会难过,更何况是后来据说和她已经情如姐妹的燕燕。当下不再犹豫,向教授请了假,买了机票飞过来。
终于,终于看见了她,他的担心不是多余,她看上去那么苍白,那么憔悴,青春的痕迹被愁苦所抹杀。
“对不起,萌萌。在你最危难的时候,我又一次没有陪在你身边。”
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高三那年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事,让他有多么内疚。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痛苦。
而这次,说什么也不要再重复上次的遗憾了!绝对不要!
他摸着她的短发,柔声说:“我们迟早要面对这一天的,燕燕这样走了,也许是好事,不必再经历到时候病发时的痛苦,也不必受那么长时间的煎熬。对不对?这样想想,是不是就觉得好些了?”
顾萌在他怀中摇着头,哽咽道:“可她为什么不能幸福呢?为什么呢?她那么好,她那么那么好,为什么上天要那样对她呢?我不明白,叶晨曦,我真的真的不明白!”
“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能够改变的事实也太少。现在说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珍惜剩下的东西。”
顾萌抬头,深深看人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她苍白的影子。惜取眼前人——
燕燕说,要幸福,要幸福啊……
诺亚方舟:第十一章
叶晨曦在国内待了一个星期,他陪着她和小毅处理完燕燕的后事,遗体已经火化,骨灰盒葬入公共墓地。那照片上的女孩,浓眉大眼,充满了生命力,谁能想得到,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那样悲惨的事情。
他们又一起欺瞒燕燕的外婆,外婆虽然不是太相信的样子,但终归没说些什么。然后他和她又回了趟家。叶叔叔和妈妈看见他时,都显得好吃惊。
如果不是当年叶叔叔逼他出国,他们不会损失这么多相处的时间,但是,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再提。燕燕说的,要幸福,要惜取眼前的人。
就这样到了周六,回去的机票已经买好,周日上午八点五十的飞机。叶晨曦转身,忽然对她说:“现在是十点一刻,到明天登机还有二十二个小时,有没有想过,这二十二个小时我们可以做什么?”
二十二个小时,做些什么呢?顾萌咬着唇想了很久后说:
“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认识那么多年,他们还从来没有一同逛过街。
叶晨曦的眼神变得很柔和,点头说:“好,我们去逛街。”
然后他们去了最著名的小吃一条街,爆肚茶汤,冰糖葫芦豌豆黄,一路慢吞吞地吃过去。
卖烧仙草的师父说:“看你们两兄弟这么要好的分上,就再送你们一杯吧。”叶晨曦和顾萌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街上有卖帽子的,顾萌拿了顶淑女帽往头上戴,叶晨曦摇头,挑了顶西部牛仔帽给他,对着镜子一比照,还真有那么几分雄赳赳气昂昂的味道。
卖帽子的大妈说:“这位小哥戴着多好看啊,买一顶吧,一顶才三十。”
叶晨曦伸手拿皮夹,正要付钱时,顾萌把手一拦,说:“十块钱,卖不卖?”
“哎呀小哥,十块钱我连本都赚不回来呢,这样吧,二十五?”
“那我们不要了。”她把帽子一甩,拉着叶晨曦转身走人,大妈连忙在身后嚷嚷:“成成,十块就十块。这位小哥,你也太狠了。”
顾萌和叶晨曦第二度对视,这回可是“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的沉重阴影都在这一笑中消散,阳光那么明媚,初冬还未来临,要幸福,要幸福啊。
路过一个喷泉,顾萌跳着走上喷泉的边沿,叶晨曦仰头看她,笑着说:“小心掉下来。”
“你拉着我啊,你拉着我我就掉不下去了。”她说着,把手伸给他,就这样,一个在上面走,一个在下面走,手牵着手,阳光照在身上,温柔得像要融化,她和他的影子叠加着,何其亲密。
顾萌眼珠一转,假装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叶晨曦果然吓得赶紧抱住她。奸计得逞,自然是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却换来周围路人惊异的眼光——这两个男孩子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的,不会是同性恋吧?
听着路人的窃窃私语,叶晨曦扬扬眉毛:“我亲爱的弟弟,请你站好。”
“是,我亲爱的哥哥。”她行了个军礼,转身轻快地继续前行。
棉花糖、冰淇淋,零食买了一大堆,却只是她一个人吃,叶晨曦不爱甜食,很早前便知道。顾萌咬一大口棉花糖,回头故意逗他:“你不吃吗?真是好吃啊……”
“小心发胖。变成猪看还有没有那么多美眉来跟你表白。”
“你羡慕,还是嫉妒?”
“需要吗?从小到大我的追求者比你多。”
“那不一样啊,跟我表白的呢,有女生,也有男生,我男女通吃,你呢?跟你表白的有男生吗?嘎嘎嘎嘎……”
她笑得好生得意,但他下一句话就把她打人谷底:“跟我表白的男生倒是没有,不过有个不男不女的。”
不男不女,这不是指她吗?她瞪眼:“谁跟你表白过了?是你喜欢我好不好?”
叶晨曦故作惊讶:“我有说是你吗?做贼心虚。”眼看顾大小姐又要发火,他连忙竖起一指说,“喂喂喂,二十二个小时哦。”
相处只有二十二个小时,不应该浪费在吵架拌嘴上面,顾萌想到这个,很不情愿地白了他一眼。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Sogo,叶晨曦带着她往香水专区走,她觉得奇怪:“干吗?我从来不用香水的:”
“没说送给你。”他打个响指将售货小姐叫过来,指着一款Davidoff的Cool Water香水说,“小姐,我想试试这个:”
小姐略显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顾萌,这是款女士香水,眼前的两个男孩子显然都用不上:不过她还是很热情地拿出试品,叶晨曦示意顾萌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抹了一些,闻了闻说:“你觉得怎么样?”
香味很淡很清雅,不愧冷水之名,顾萌奇道:“这香味很熟悉啊。”
“看来你对妈妈的了解不及我,这是她常用的香水。”叶晨曦转头说,“小姐,就要这个。”
顾萌恍然大悟:“买给妈妈的?这么有心?”
“当然,妈妈怀孕了,这是好事,值得买礼物庆祝。”
“你也喜欢弟弟妹妹,对不对?”顾萌高兴地叫了起来。
叶晨曦点头:“喜欢啊。”
“我也喜欢!幸好妈妈没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来……”她当下把妈妈曾要堕胎的事情讲给他听,讲着讲着,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沉静。“怎么了?”
“没什么。”叶晨曦轻吁口气,悠缓而满足地说道,“真好。”
“好什么?”
“能听你这么开心这么信任地告诉我你所经历的事情,真好。在以前,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呢……”一句话泄了早熟少年的底,在骨子里,他也是个青稚的孩子,面对喜欢的人,面对爱情不知该如何把握,如何靠近。
顾萌的脸红了起来,连忙转移话题说:“叶叔叔呢?你不也买点什么礼物给他吗?恭喜他又要当爸爸了。”
叶晨曦耸肩:“他会说我慷他之慨,羊毛出在羊身上。”
顾萌“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像爸爸妈妈都是这个样子哦。要是我买这么贵的香水给妈妈,她肯定是先骂我一顿,不过你送的就不一样了,她只会夸你孝顺。真是区别待遇啊……”
两人说着上楼往时装区走,正在挑选运动装时,叶晨曦看见自电梯里上来的两个人,不禁一愕,转头,顾萌正拉起一件橙色外套,在身上比划着说:“这件好不好看?好像灌篮高手里仙道穿过的那件呢……”
他立刻走到她面前,刻意挡住她的视线,确定她应该看不见那两个人后才回答说:“好像是蛮像的,你要不要试穿一下?”
顾萌看了看标签,扁嘴道:“不要啦,好贵的,要500多呢。”然后又叹口气说,“我什么时候能赚钱多得买东西都不用看价格呢?”
叶晨曦轻笑:“你现在似乎也可以买东西不看价格吧?”
“那样妈妈会打死我的。而且我成年了,也不好意思再伸手问她要钱了。”顾萌说着把衣服挂了回去,拉起他的手说,“好了,继续去其他地方看看。”
叶晨曦回头一眼,那两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他迟疑着,忽然说:“我们去其他地方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这样啊?好吧。”顾萌难得不反驳他,依着他一块下楼,楼下两个小弟在发海报,叶晨曦顺手接过一张,看了几眼说:“咦,手表在打折啊……”
得不到预料中的回应,他转头看向顾萌,顿时心中一惊,果然,顺着顾萌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那两个他原本不想让她看见的人。
不远处的珠宝区前,两人正在挑选戒指。男的戴着金丝眼镜,浑身浓浓的书卷味,一看即知是那种高级知识分子:女的却很平凡,只是眉毛眼睛都长得很温顺,唇角向上轻扬着,显得脾气很好。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双城和李素心。
可能吗?”
“世事没有不可能。”话虽这样说,但他心里也感到非常震惊。他只认得那人是顾萌的爸爸,却不知道他旁边的女人是谁,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原来那女人是个钟点工,的确怪异。
顾萌垂头缓缓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发觉的,只是一直没有往那方面去想。高三时住在你家,很少回去。几次回去看见素心阿姨,都觉得自己当初真没挑错人,她那么细心,把爸爸照顾得很好。后来,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搬回家等通知单,有我照顾爸爸,自然不再需要素心阿姨,爸爸也没说什么。我上大学后住校,重新请了素心阿姨来,看得出爸爸很高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才看见他们时的感觉,尤其是,他们在挑选戒指!”
“不要这样,萌萌……”
“他们在挑戒指啊,是准备要结婚了,但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身为他们的女儿,我不应该知道吗?”
“也许他们准备一切都弄妥了再告诉你?”
顾萌忍不住尖声道:“他们总是这样!以前离婚,离了婚后才告诉我‘萌萌,爸爸妈妈离婚了,你没意见吧?,后来,妈妈另嫁,也是结婚前一天晚上才来告诉我‘萌萌,妈妈要结婚了,你没意见吧?’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做一个女儿的能对大人的事说些什么?但我真的很难过,为什么他们不肯早一点告诉我呢,每次都要到最后—刻了才说,难道他们认为我真会破坏他们的计划吗?”
“萌萌,你在钻牛角尖。”
叶晨曦的话让她整个人一震。神情至此,难掩委屈。
叶晨曦伸手将她带人怀中,柔声说:“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如果是你,你绝对不会给爸爸难堪,绝对不会惹他有一点点不高兴?”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你知道我当初听到那些话时的感觉是什么吗”叶晨曦凝视着她,扬着唇笑笑说,“是心疼。懂事的代名词是受委屈,你把父母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为了他们而强抑自己的情绪和真实想法,这不是受委屈是什么?”
“可是……”
叶晨曦打断她:“受了委屈会难过是正常的,但不可以钻牛角尖,如果你只想着他们对不起你,你会发现要再谅解就变得很捆难。当年爸爸执意送我出国时,我也很郁闷,我一直想着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干涉我交友的权利,如果我一直那么想的话,那么在燕燕去世后我是否该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到他头上?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就不用离开这里,如果不离开这里,我就不会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看见。”
顾萌眨了眨眼睛,一时间讷讷而不能言。叶晨曦微微一笑,
“所以,不要想着他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有义务把每件事都向另一个人交代清楚。如果你很介意爸爸妈妈的情感决定的话,那么顾叔叔和妈妈是否也应该介意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你的事情?”
顾萌的脸刷地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我的事情?”难道他是指她跟他的事情?汗如雨下。
叶晨曦扬了扬眉毛:“你说呢?”
“叶晨曦!”
“好了好了,这不就行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说得轻轻松松,她却越想越不服气:“真是……怎么可能呢?我不是轻视当钟点工的,也不是在意素心阿姨的身份背景,我只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两人的学识相差这么远,她能和爸爸谈些什么?爸爸懂的,她完全不懂,她懂的,我爸爸不懂,两人怎么沟通和交流?”
“爱情之所以奇特就是因为她很多时候没有原因和阶级。”否则怎么解释他偏偏就喜欢她?这个头脑简单感情迟钝的丫头,偏偏就是他命里迈不过去的那道槛,想忘忘不了,想放放不下,恨得要命。
“也许吧。要说学历什么的,妈妈和爸爸够般配了吧,结果还不是离婚了。”顾萌若有所悟,“也许正因为妈妈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什么资本,因此她的要求也更多,不但要求丈夫能干,还要关心体贴。反看李阿姨,知足常乐、笑颜常开,爸爸和她在一起,应该会轻松不少吧?”
叶晨曦微笑着看着她,说:“你能这么想最好。哈,其实我当初真的觉得你挺神的,十三岁,换了别的孩子,在那个年纪里;一听说爸爸妈妈要离婚,不哭个死去活来才怪。反而看你,笑嘻嘻的。没想到啊,原来也是假象……”
顾萌不悦地说:“什么假象?遇到那种事情,要是不难过,那才不正常呢!不过难过是一回事,接受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我也希望爸爸妈妈幸福啊,而且我想,之所以我能这么平和地面对这件事情,还是因为爸爸妈妈处理得很好的关系。他们完全没有让我感觉到家被分裂丁的感觉,两人还是很爱我,这点让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后来看电视上报道说,有很多父母离婚时都互相不要孩子,推来推去的,那些孩子该多可怜”她说着眼波一转,睨着他,“你也不错啊,这么大方就接受新妈妈,完全看不到半点刁难的样子。”
“基本上我认为,刁难后妈是幼稚的表现,像我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情。”
又来了,这个喜欢装少年老成的家伙!顾萌嗤鼻:“是是是,你不幼稚,所以你不刁难后妈,你刁难她的女儿我。”
“这话绝对是诬陷,我爱她的女儿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刁难她?”
一语正中红心,顾萌愣了愣,脸又红了。
“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已经够清楚了,但是或许我错了,也许你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叶晨曦忽然握住她的手,用柔得能够醉死人的目光看着她,轻轻地说,“我喜欢你,你不知道?感觉不到?还是刻意逃避?”
一直期待着的这句话听他终于说出了口,心底升起的感觉却不是尘埃落定。顾萌忽然觉得很迷茫,好像一个人去推一道门一样,由于推的过程实在太久,等最后那扇门忽然开了时,反而觉得不敢置信。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呢?”她结结巴巴地问。为什么会是她?校园那么多那么多美丽可爱大方善良各有特色的女孩子们,为什么他会喜欢她?
“这个问题很严重,我得好好想一下。”叶晨曦摸着下巴,故作沉吟。
顾萌一本正经地说:“你看过我排练的,那出花木兰里,花木兰反复三遍问将军那个问题,如果我拿那个问题来问你,你会怎么回答?”
“男人为什么爱女人?”叶晨曦笑,“你难道不认为应该改一改,改成顾萌为什么爱叶晨曦更合适吗?”
果然,一句话顿时刺激得她挑眉瞪眼,狠狠地说:“你、说、什么?”
“这个问题你不喜欢?那换一种,叶晨曦为什么爱顾萌,如何?”
顾萌哼了一声。
叶晨曦略做踌躇,非常严肃地说:“因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顾萌更不像女生的女生了。这个答案如何?”
“叶晨曦你欠扁啊!”
说着就要将威胁付诸行动,他连忙讨饶道:“好了好了,这个答案不好就换一个嘛。因为你特别啊,行不行?”
“特别什么?”说话间,两人已一同站起,一个后退,一个前进。
“你孝顺。”
“孝顺是爱情的原因吗?”
“当然,可以想象你以后一定会非常孝顺我爸爸,啊,那样我这个不孝子就可以做得彻底些了,反正有你补偿。”
“原来是这种算盘,讨厌!”虽是在骂,但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顾萌又问:“还有呢?”
“你会做家务,做得一手好菜。”
还敢提这个,说起这她就想起那盘在史燕燕家炒砸了的菠菜:“难道你要的是一个保姆吗?”
“我要的是一个伴侣,但这个伴侣最好能身兼保姆的工作。”
“沙文主义猪!”啐他一口,再问:“还有呢?”
“你很迟钝。”
“什么?”越说越离谱,这个也能拿来当喜欢的理由?
他朝她眨眼睛:“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有人跟我抢你。而且你也很害羞,即使喜欢别人也不敢表白,白白错失机会。所以我放心得很。”
顾萌额头上顿时爬满了黑线,撇嘴道:“呸,我是因为汪姐姐人太好,不好意思跟她抢所以才退出的,要是以后季大哥和汪姐姐分了——当然那是不太可能的——要是他们分了,没准我还会去当替补的。”她很想看他生气,看他吃醋的样子,可惜那个狡猾的家伙偏偏不上当。
“得了吧,你还不是喜欢季落义勇救人的行为,除此之外,你了解他多少?又喜欢他什么?换了其他人做出那种英勇事迹来,你也会喜欢。”那么多年了,他太了解她。所以当初看见她在日记本里写着喜欢季落时,也没有太多的恐慌。当然,点点不悦是肯定有的,但是他才不会让她知道。
顾萌有些气馁,每次斗嘴她都处于下风,只好继续问:“那还有吗?”
“你要多少原因?你说个具体数字,我想出来给你。”他分明是在取笑她贪得无厌。
顾萌又是脸上一红,停住脚步,转身回走。
一直倒退着走路的叶晨曦连忙上前拉住她:“还有我爱你,我就是爱你。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幸福世界忽然在她面前款款降临,这明媚阳光下的广场,广场里的喷泉,喷泉旁的行人,一下子都变得可爱起来,顾萌回头,看见叶晨曦的眼睛,在阳光下灿晶晶。
燕燕说,要幸福,要幸福啊……
而幸福,如今就在他明亮的眼睛里,带笑的唇角上,何其鲜明。
她咬着下唇,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笑,就在这似笑非笑,欲语还休时,忽然响起“喀嚓”一声,两人双双扭头,看见不远处一摄影师模样的人正对他们拍下了刚才那个镜头。
那人走到近前,面带微笑地说:“不好意思,打搅到你们了,是这位小姐的表情太生动,所以一时间忍不住拍了下来。”
顾萌大大惊讶:“你……你看得出我的性别?”天啊,这还真是很稀罕的事呢,竟有陌生人能第一眼分辨出她是个小姐。
摄影师哈哈笑起来:“当然,任谁刚才看见你的表情时都会知道你是个小姐。”他说着拿出个笔记本,“不好意思,能否留个通讯地址给我,等照片洗出来后我把底片给你们寄过去。”
“好啊。”顾萌拿笔写了自己的地址给他,摄影师心满意足地离去。再回首看叶晨曦,他冲她偏偏头,笑得好生轻柔。
晨曦,美极的两个字,像钢琴音符一样柔柔却又脆脆地敲在心里。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的感觉有了这样大的改变了呢?他不再欺负她,而她也不再讨厌她了呢?
是分别吗?
分别让时间把所有情绪都淡化掉,再相见时便如站在了新的起点上,再彼此打量着对方——以一个少女,遇见一个少年的方式。
这满目的华丽,这萦绕的温馨,这青春的年纪里,原来一切,都可以那么自然随意。
因那一句——
我爱你。
我爱你,爱上你漆黑的眼睛,爱上你唇角的笑意,爱上你的气息盘旋在我身侧挥之不去。爱上你是命定的理由,没有原因。
“国航CA981从北京飞往纽约的朋友们请注意,现在开始登机……”宽敞明亮的机场里,领取了登机牌的叶晨曦回身,对前来送机的顾萌微微一笑:“好了,送到这吧,我要走了。”
顾萌双手插兜,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好了,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我,但我真的要走了,否则我这学期的功课肯定要被当掉。”他笑,满以为她会和以往那样跳起来反唇相向,谁知她看了他一眼,表情反而更加凝重。
“喂,早知道就不让你来送机了,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哭鼻子,大家都会笑话你的。”
顾萌扁扁嘴巴,终于开口:“你很烦,你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吗?”她朝旁边一对难分难舍的小情侣比了比,忿忿不平地说: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为什么到临走了都还要讽刺挖苦我?”
叶晨曦朝那两人望了一眼,恍然大悟地说:“明白了,原来你也想学他们那样吻别?直说嘛,我太乐意满足你的这个要求了。”
说着就要凑头过去,顾萌连忙一把推开他,离他远远的。这个家伙,还以为他变好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令人讨厌。
就在这时,一声音欢快地自身后响起:“嗨,叶晨曦,嗨,顾萌!”
扭头一看,竟看见背着大背包的丁连毅,她怎么也来了?
“你……你们约好一起走的?”
“没有约好,不过凑巧而已。我也要回去了,爸爸妈妈前天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而且这边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再不走,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外婆呢。”丁连毅说着一拍叶晨曦的肩,
“学弟,不要舍不得上飞机啊,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叶晨曦无奈地摊手:“好吧,看来只有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丁连毅也拼命挥手“放寒假时不好,下次放暑假时来吧,我带你去玩,”
“好好照顾自己:”叶晨曦说着和丁连毅一同走向检票口,
眼见他们就要进去时,顾萌忽然跑上前自身后一把抱住他,喃喃道:“要是我想念你,想念你了怎么办?”
叶晨曦脸上有一刹那的感动,轻轻拉开她的手转身说:“网络、电话、书信,只要你想我,就联系我。过年时我会回来,我们不需要分别太长时间的。”
她知道他们不会分别很久,也知道现代通讯的发达有很多方式可以弥补,然而这样的别离,还是让人难以忍受。莫怪千古以来文人伤别离的句子那么多,不曾亲身经历,永远不会知道这种感觉。她咬住唇,低声说:“好。你答应我,你等会不要回头,不要回头看我,否则我真的会哭出来。”
叶晨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闻到她发上传来的柠檬香气,呵,他的顾萌萌,还和以前一样,只爱这一种洗发水。但青涩的果实终于成熟,已经变得甘甜可摘。他的顾萌萌,也终于长大了,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
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再见,而且再见时,绝对是个意外的惊喜。嗯,快快打住,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露出破绽的好,否则就不好玩了。
“再见。”他松开手,转身离去,真的没有回头。
顾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见,耳中听着机场甲喧闹的人声,想到三毛曾经的一个句子,那架银色的飞机,带走了她心目中的玫瑰。此时此刻,恰恰成了她的写照。
只是,心里还是有那么点点不满:好啊,我叫你别回头,你就真的不回头啊?没良心的叶晨曦!讨厌!
连着好几天没上课,顾萌想这下惨了,她肯定要被老师批评了。谁知回到宿舍才知道,原来老大已经拿了上次在校医务室的病历卡什么的向老师请了假。
“喏,假呢,我是帮你请过了,但是如果你因此跟不上课程期末成绩不及格的话,可别怪到我头上。”朱秀珍翻着白眼,如是说。
顾萌格格一笑,扑上去搂住她的脖子叫道:“我就知道老大对我最好了,老大万岁,谢谢老大!”
“少来这套!”朱秀珍毫不留情地把她扯开,沉着脸说,“你把那出花木兰演成那样,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少在我面前卖乖讨好。”
顾萌吐了吐舌头:“那么久的事了,还跟我计较哪?”
“我怎么能不计较,你一口气得罪两个人,我们社这回被你害惨了!”
一直躺在床上看言情小说的柳圆圆插话道:“其实也不见得是坏事啊,某叶霸占话剧社编剧一位已经很久了,也该换换新鲜人了,免得大家都说我们学校的学生话剧都那么变态,至于那个常砚修,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总不能叫偶们老六牺牲色相去委曲求全吧。老六你别怕,二姐支持你!”
顾萌得意地比了个v字,朱秀珍啐了一口,贾雯洗完衣服推门而入,笑了笑说:“好热闹,老六你回来了。”
顾萌连忙喊道:“四姐,老大要跟我秋后算账,你救救我!”
谁知贾雯朝身后看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笑说:“我看你的确要喊救命,看看谁来丁吧。”
房门彻底打开,一绿色身影出现在门口,屋里的三人顿时都挣大了眼睛,惊叫道:“叶大!”
某叶非常骄傲非常冷漠,也非常轻蔑地冲顾萌扬了扬手指,“跟我来一下。”
顾萌在姐妹怜悯的目光中乖乖跟着她走出去,上了屋顶。十一月了,不过短短几天,气候已经转寒,穿着大毛衣,还是觉得有点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其实她觉得心更凉,不知道这位人见人畏的学姐又会对她做些什么。
“你要将功补过。”某叶当先就来了这么一句。
顾萌“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
“啊什么啊,要你将功补过,没听明白?”某叶大是感慨孺子不可教,当下从斜挎着的包包里取出一叠稿子来,顾萌顿时觉得头皮开始发麻,不会吧……
“目前学校对话剧社的风评很差。”某叶说。顾萌心想:还不是因为你的变态作风引起的。
“所以我们需要证明给那些诋毁诽谤我们的家伙看,我们是最优秀的。”某叶将稿子往她手里一塞,“你有三周的准备时间,这个剧目我准备在圣诞节前夕推出。”
又是这么赶,难道她以为她真是超人,能在那么短时间里背下那么多台词?参加社团只是业余兴趣爱好而已,她们是学生,又不是真正的演员啊。但是她瞥某叶一眼,这些话都没敢讲。打开稿子,看见标题时大吃一惊,“诺亚方舟?”
某叶挑眉:“怎么,有意见?”
是巧合还是其他?怎么会是这个题目呢?难道某叶也玩死亡阴影?她连忙看下去,简介写着:
当玛雅遇到克里沙,谁是谁造就的神话?
当宿命的轮盘反向逆转,谁又让谁心乱如麻?
玛雅走到克里沙面前,克里沙说:“多好,你还活着。”
玛雅说:“是啊,可你却要死了”
过了很久,玛雅说:“我们只能这样吗?”
克里沙说:“是啊,我们别无选择。”
诺亚方舟,带你重新领略英雄神话,那一朵开在风中的,不老之花!
很煽情的简介,不过有看没懂。顾萌呆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演克里沙?”
“不,你演玛雅。”
“玛雅,女的?公主?”
“是的,穿着长裙一头长发的公主。”
顾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短发,非常怀疑自己是否能够适应那种扮相。
“总之,这个角色是百分之百的女人,不需要你女扮男装,你完全可以放心了。”
放心……才怪!“为什么非要我演?”她是真不明白,她长得不像女生,又演砸了上次那出戏,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封杀她的编剧怎么还会想到让她演?
某叶咳嗽了一声说:“笑话,你现在是戴罪之身,我当然要抓住机会好好利用,不让你演让谁演?”
真的是这样吗?顾萌看着某叶不自然的脸色,深深地感到怀疑。
但是没有办法,叶大人说要她演,她根本就没得拒绝。
于是,第二天公告栏上贴出新一期话剧海报时,大家都小小地吃了一惊。
怎么又是顾萌?某叶不是说要封杀她吗?怎么还让她当女一号?而且这次还是正经八百的“女”主角,长发长裙盛装出场。
稀罕事!
“我认为她是想整你。”二姐柳圆圆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好几回,悠悠地说,“很难想象你扮公主会是什么样子。”
“听说剧服已经在做了,我看过设计图,觉得很漂亮,至于适不适合你,那就真不知道了。”身为社长却实权不及某人的朱秀珍叹气。
叶小慧眨巴着美丽的大眼睛,满是艳羡地说:“老六好幸福,人家也想进话剧社呢!”
贾雯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阵子键盘后,忽然不冷不热地加了一句:“我觉得你们是否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众人齐齐问道。
“男主角。你们知不知道该剧的男主角是谁?”
顾萌心中顿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难道不是韩豆豆?”一直以来剧组的NO.1男主角都是这个青春豆少年啊!
“当然不是。”贾雯转身,嫣然一笑,“恭喜你,顾萌,你成为Q大建校以来第一个和学生会主席同台演对手戏的女生。”
一声长长的尖叫过后,其他几人发现受此殊荣的女主角晕倒在在了床上,没晕几秒,不肯死心,跳起又问一句:“你确定?”
贾雯移开身子,屏幕里校网上以醒目字体写着《诺亚方舟——十万个为什么?》,下面第一个小标题就是《为什么男主角会是常砚修?》。
朱秀珍当下拿起鼠标点击进去,答案是八个字——
“一等机密,不告诉你!”
大家一同喷血。
这时电话响了,离得最近的叶小慧接起电话,然后转身推那个赖在床上装死的人:“喂,你电话。”
顾萌头还蒙在枕头下,伸出一只手来接电话,爱理不理地喂了一声,下一秒立刻从床上爬起,正色说:“爸爸!”
顾双城的声音隔着电话听起来很模糊,也很小心翼翼:“那个……萌萌,今天周日,回家来吃晚饭好吗?”
这是要摊牌了吗?顾萌淡淡地想,然后装出毫不知情的轻快声音说:“好啊,我这就回家,那么待会见啦。”
几个姐妹还在对着网上的信息指指点点,她背了背包说:
“我回家了,你们继续八卦。”停一停,又说,“那个,也许我会睡家里,你们不用担心我。”
贾雯看出她神色有异,便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没有。’’顾萌无奈地笑笑,“即使有,也是好事啊。”是好事啊,然而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半点都高兴不起来。难道她真的有恋父情结,所以见不得有其他女人要嫁她爸爸?
带着这样的困惑在两个多小时后她坐到了爸爸面前。桌上摆了一桌子的菜,然而却只有她和他两个人,没有看见李素心,她微微觉得诧异,她本以为她会在的。
爸爸开了瓶可乐给她,局促地笑着说:“这些菜都是爸爸做的。尝尝看?”
他做的?鬼才信,如果不是叫的外卖,就是素心阿姨做好了才上的。顾萌也不拆穿他,尝了一口糖醋排骨后竖起大拇指说:
“爸爸你好厉害,做得好好吃!”
“呵呵呵……”做父亲的男子笑着,眉梢眼角却全是顾虑。
顾萌看在眼中,心里微微地发酸。还是不讲吗?难道面对她,就那么不自然吗?
“哦,对了,还有个汤,我去端出来!”顾双城说着要站起。
顾萌拦住他说:“我去吧。”她走进厨房,果然有一罐焖好的鲜笋虾子汤在炉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伸手关掉煤气,想把它端出来时,却被烫到了手,“啪”的一声,瓦罐落地砸个粉碎。顾萌看着一地的汤汁不由自主地想:难道她是出于故意?以她这么多年的下厨经验,本该知道应该拿块布来垫着才行,难道她真的真的那么介意?
一时间眼睛就湿润了,她蹲下身把碎片捡起来,闻声冲入厨房的顾双城连忙也蹲下说:“呀,别捡,我来,小心割到手!”这么说着,被割到手的人反而是他。顾萌看着他流血的手指,也看到他脸上像孩子般惊慌的表情,忽然很后悔。她一直觉得爸爸是株需要人照顾的植物,于是从十三岁起就义无返顾地当了那个园丁,她从来没有想过,也许爸爸要的不是女儿的照顾,而是一个妻子、一个女人。
一念至此,她抓住了爸爸的手,低声说:“恭喜你,爸爸。”
“什、什么?”顾双城受惊的反应和女儿如出一辙。
顾萌笑了笑,眨眼睛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特地约我回家吃饭是为了什么,我就在想呢,你什么时候才敢跟我提那件事,我等得实在太久,没办法,你不说只能我来说了。恭喜你,爸爸!”
“你……知道?”顾双城喃喃,“你竟然知道……”
“傻子才不知道。”顾萌直起身,从架子上找到0K绷,一边帮他包扎伤口一边说,“爸爸,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啊,你说。”
“你为什么喜欢素心阿姨呢?你喜欢她什么地方?”她温柔地问,看到爸爸为这个问题而泛红了脸。多么羞涩内敛的人,难怪离异五年了,才敢另找新爱。
顾双城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她,很好,很好很好,她是个好女人。”
顾萌直直地看着父亲,“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真是老实的爸爸呢,若这个问题换了叶晨曦,必能天花乱坠说出上百个理由来吧?奇怪,如果自己真的有恋父情结,为什么喜欢的人却和爸爸的性格完全南辕北辙,没一点相像的地方?
“只要爸爸喜欢,我没有任何意见。”她挽住他的手,将头靠到父亲的肩上,满含感情地说,“真的,只要爸爸幸福,什么都可以。”
“谢谢你,萌萌。”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无能为力,面对这样懂事的女儿,还能说些什么?顾双城叹息着,将女儿抱紧,她在他怀中,因此他没有看见顾萌这一刻的表情,何等的哀伤,若有所失。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介意的吧?
然而,只要他幸福,只要最爱最爱的爸爸幸福,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了……都无所谓。
顾萌完全没有想到,听到顾双城和李素心准备结婚的消息后,最震惊最难以置信反应最激烈的那个还不是她,居然是——她的妈妈,她爸爸的前妻——沈明烟是也:
她是第二天中午接到妈妈的电话的,电话那边劈头就是一句:“萌萌,这是真的吗?”
顾萌—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接道:“什么真的?”
“你爸爸!你爸爸他要结婚了,听说对方是个钟点女工,是真的吗?”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奇怪,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好激动。
“是啊,是真的,他们准备元旦那天结婚。”电话那边突然拔高的惊叫声几乎震穿她的耳膜;顾萌将话筒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等那惊叫声过去后才放回来,“妈妈?你怎么了?”
“天啊,天啊……完了,完了……”妈妈的声音好沮丧的样子,不会吧,难道她对前夫没有忘情?
顾萌立刻发现自己这个想法有多错误,也更加深深了解到妈妈是个何等恶劣的一个人。不对,恶劣一词形容她好像有点不太尊敬,那么就搞笑好了。
“奇怪啊奇怪,双城怎么会看上那样一个女人?太不可思议了!”妈妈在电话那边反复嘀咕,显得非常不满。
顾萌咳嗽一声,很镇定地说:“其实妈妈,我觉得你应该高兴才对。”
“为什么?”
“你想啊,你呢,嫁了个比爸爸更好的老公,但是爸爸,却娶了个处处不敌你的老婆。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心里平衡多了?”
果然,妈妈一听立刻笑出声:“是吗?真的处处不敌我?”
“那是当然,美貌不敌你,学历不敌你,说是会做家务细心温柔什么的,可是我觉得还是妈妈的厨艺更好呢!”啊,圣母玛丽亚,原谅她这做女儿的小小私心吧。
“我想也是,其他暂且不提,那个厨艺我可是得过八方食圣的个人奖第一名的。”自我优越了好一阵子,妈妈终于满意地搁上了电活:顾萌在这边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寒一把,今后她可千万千万不要变成妈妈那样啊,实在是太恐怖了!
宝哥哥的至理名言还真是没错!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圣母玛丽亚,千万千万不要让她变得跟妈妈一样。
诺亚方舟:第十二章
第二天,迟迟未到的暖气终于来了,走在路上,可以看见很多非常不注重形象的大妈级长辈们在头上蒙着块丝巾以挡风沙,顾萌一边笑着这道著名的首都逸景,一边上完课赶回宿舍。才进门就听叶小慧说刚有个电话找过她,留了号码,不知姓名。
她接过号码一看,不认识。奇怪,会是谁?当即拨了电话过去,几乎立刻就被接了起来:“仁心养老院,您好。”
燕燕的外婆!顾萌下意识地脸色一白。自燕燕走后,他们几个考虑许久,觉得老人家一人在家没人照顾也不是个办法,当即好说歹说地劝她住进了养老院,有那么多同龄人陪着,有护士小姐们照顾着,应该会好一
些吧:然而这时他们打电话给她,莫非是出什么事了不成?
“您好,我是顾萌,请问,刚才是哪位给我打的电话?”
“哦,顾小姐啊,是的,我们打过电话给您,请稍等。”一连串音乐声后,电话被另一个人接过,“您好,顾小姐吗?我是仁心养老院的专职护士,我姓李。”
是的,李护士,她知道。声音顿时无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请问……是外婆出事了吗?”
“请别紧张,顾小姐,不是的。而是因为我们发现罗老太太的生日快到了,她又没什么亲人,所以想联系一下你,请问你有没有时间来参加我们为她举办的生日庆祝会?”
搞什么啊,害她吓个半死,当下大松口气:“好啊,什么时候,我一定来!”
“今天晚上五点开始,八点结束,可以吗?”
“好。”就此说定,顾萌搁上电话,一看时间,已经五点一刻了,当即抓了外套就走。该送什么礼物给外婆呢,如果是燕燕,她会送什么呢?路过水果店时买了篮水果,又想起以前听说老人家喜欢织毛衣,买点毛线给她打发一下时间也是好的。
于是顾萌左手提着水果花篮,右手拿了一袋重重的颜色各异的毛线,足足晚了半个小时才到场,
仁心养老院是非常正规的一家养老院,环境、设施,及对老人的体贴上,都颇受好评、她推门而入时,看见衣着整齐的老人们已围着罗老太太在送礼物,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大是安慰,看来当初叶晨曦的这个提议,还真是没错。
她大叫一声:“外婆!”然后冲过去抱了个满怀
老人纷纷起哄:“呀,孙女儿终于来了,这下可不必再念叨了。”
“就是就是,你再不来,这蛋糕上的蜡烛都该烧没了。”
“人家离得远嘛,外婆,你不要生我气哦!”她自己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去世得早,自然而然就将燕燕的外婆当成了自个的,搂着老人家的腰,亲密的样子羡煞一帮老人。
“外婆,你许愿了吗?”
诸位老人家替罗老太太回答:“许了许了!”
“许什么愿了?”
罗老太太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能许什么愿,还不是希望天下太平国运昌荣什么的……”
“哇,外婆你的思想觉悟好高哦!”顾萌夸张地叫起来,心底却闪过一丝不安,奇怪,她怎么没祝燕燕早日康复呢?不应该啊……
一番闹腾到了八点,护士小姐们来催促各位老人回房。送走大家后,顾萌正也要告别时,罗老太太叫住了她:“萌萌,可以留下来再陪我说些话吗?”
她看了护土一眼,征求她的同意。护上小姐看看手表,笑眯眯地说:“不要太晚哦。我半个小时后再来。”说着走出去关上了门,把静谧的空间留给两人。
房间里静得让顾萌觉得有些不安,为了掩饰这种不安,她就翻出自己买的那袋毛线,献宝似的捧到老人家面前:“外婆你看,这些都是我挑的耶,好不好看?不过不是白送你的哦,你要给我打顶帽子,我妈那个笨女人,除了会做饭外,其他什么都不会,害我小时候看见人家小朋友身上穿的毛衣手套什么的,都觉得好羡慕。”
罗老太太被她逗笑,说道:“哪有女儿这样说自个儿妈妈的。好,既然萌萌想要帽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外婆打给你就是。”
“真的吗?谢谢外婆,亲一个!”说着上前在她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罗老太太摸着她的头,低叹道:“幸好,真是幸好有你在啊。”
顾萌的心跳了几跳,强笑道:“外婆在说什么?我当然在啦。”
“燕燕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
“哈,那当然了,我不是自夸哦,我可是很好很好的一个朋友呢!”
罗老太太的目光非常清澈,让她觉得更加心虚,不会吧,难道她……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你是好孩子,你们都是。小毅、晨曦,都是……燕燕这一辈子都苦,惟独比较幸运的是认识了你们。”
“外婆……”顾萌的脸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她从她眼中看见了泪光。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你——”
“是,我早知道了。”罗老太太镇定地说。
顾萌一震,急声说:“外婆,我……”
罗老太太笑了笑:“我不怪你们,真的,你们都是好孩子,怕我受刺激,所以一直瞒着我。但是,怎么可能瞒得住呢?燕燕是那种即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都会回来看我,把我的一切都处理完毕后才肯走的人,她那么多天没回家,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出事了。”
顾萌垂下头,将脸贴在她的手上。上帝,她该怎么安慰眼前的这个老人?怎么安慰才能将伤心减到最低?请教教她。
“你们不知道,后来有一天殡仪馆打过一个电话来确认葬者名单,那个电话,正好被我接到了。”
顾萌的头垂得更低了,此时此刻,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罗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说:“也好,真的,对燕燕来说,也许这是最好的解脱吧。说起来还是我这个老太婆拖累了她,要不是为了照顾我,她不会留在这个世上多受这么多年的苦……”
“请不要这样说,外婆,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必要。”
罗老太太看着她,慈祥一笑:“所以我说,遇到你们是她的幸事。这么多年来,想必只有跟你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她才是真正开心的吧?无论如何,谢谢你们。”
当一个老人家强忍着失去孙女、失去这世上惟一亲人的痛苦向她道谢时,顾萌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只是吻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她们都低估了这位老人,在她睿智的眼睛前根本掩瞒不了任何秘密,而经历了一世沧桑的她也比她们所能想象的更加坚强。她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那么好,滴水不漏。若非她主动说起,她们还以为成功骗过了她……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让那么善良的一个少女死掉,又为什么要让这么可敬的一位老人家承受痛苦,顾萌觉得人生,非常非常地想不明白。
要幸福,要幸福啊。
燕燕那么说,罗老太太也那么说,可见幸福,多么多么的宝贵。
顾萌在近十二点时回到宿舍,几个室友都已睡了,本想写封E—Mail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叶晨曦的,又怕键盘声吵着大家,只好作罢。然而躺到床上后,却翻来覆去地根本睡不着。百无聊赖下拿起床头的剧本,点着台灯第一次看。这一看之下,竟是无比的震撼。
她一直觉得某叶是个非常顺应潮流且不按常理出牌的编剧,她总是把流行的东西与古典的东西以完全恶搞的方式糅和在一起,比如罗密欧与杰克,再比如花木兰与《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因此她编的剧本总是充满了无厘头的黑色幽默,很不正经,也很尖酸刻薄。
但是这部诺亚方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故事讲的是架空历史的殷方七国里,国力最弱的燕国因为饱受天灾人祸,人们纷纷期翼于神灵的庇佑,巫术盛行。然后,十二位巫师齐齐把目标指向燕国刚出生的公主玛雅,说她命带煞星,长大后必将祸国殃民。老国王狠下心欲斩爱女,被妻子以身拦住,一刀没砍中女儿,却要了爱妻的性命。老国王无奈之下将玛雅关入高塔,命令不许她出塔半步,而自己受不了打击,不久就撒手西去。
十七年后,燕国第一巫师九季夜观星相,再度恳请新国王,也就是玛雅同父异母的哥哥克里沙,杀死玛雅,以她的鲜血解救国民的不祥,他在克里沙的寝宫门外跪了十天十夜,克里沙终于开门走出来,脸色却比跪着的国师更苍白。但他终于同意了请求,将玛雅绑于祭台之上施以火祭、行刑当天,火势正起时,天边浓云密布,突然下起了暴雨,暴雨过后,祭台倒塌,而玛雅公主也不见了。
这一奇异现象令九季非常不安;果然,不久之后,殷方七国里最强的国家亚伊欧开始向燕国宣战,在三个月之内,就攻下了燕国的半壁江山。在决定关键的一战里,燕国军队惊恐地发现,敌国阵营里有一女子坐在十二匹马拉着的华车之上,眉目如画,正是他们那个应该已经被烧死但尸体却神秘消失的玛雅公主。
这个发现令原本就低落的士气更加萎靡,兵败如山,没几日,燕国国都也被攻下。身披锦服的玛雅公主出现在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克里沙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克里沙睁开眼睛,看着她微微而笑,说:“多好,你还活着。”
玛雅说:“是啊,可是你却要死了。”
过了许久,她说:“我们只能这样吗?”
克里沙说:“是啊,我们别无选择。”
他在背叛他的妹妹怀中安详地死去。
巫师们没有说错,这个公主,的确祸国。
但是几天之后,形势又有大变,亚国国王突然猝死,玛雅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掌控了政权,不但燕国,连亚国也一并吞下,成为新一代国王。
最后一个场景是她穿着登基的盛服,从长长的走廊上走过。走向外面众生服拜的看台,一段心理独白在不要任何音乐的伴奏下轻轻地响起:
我是你创造的神话
为此我们付出爱情的代价
漫天的洪水席卷之下
生存的力量是何其的懦弱可怕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做出最后的挣扎
舍弃你,杀了他
留下我一人,听着英雄的赞歌,回忆你的风华
可是如果有歌声响起,请它代我传达
我爱你,亲爱的,我爱你啊
原来一切都是克里沙布的局,他放出风声渲染她是祸星,再在祭台上做手脚送她秘密出国。亚国对这位传说中的祸国公主自然非常欢迎,想借助她命定的不祥吞并燕国,而她凭借自己的智慧与能力取得了亚国国王的信任,在攻打燕国的过程中渐渐掌握军权树立威信,最后吃下燕国的同时,也反噬了亚国。从此燕国得以恢复民生,得以重新振作壮大。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以牺牲两个人的幸福为代价。克里沙死了,他从小就有绝症命难长久地活下去,玛雅还活着,风光而孤独。
竟是这样一个故事,悲壮而凄美,再加上描述的又是禁忌之恋,更为整个故事凭添了绝望之色。
顾萌想起游戏里的那句介绍“洪水漫天而来,每种生物只有两只可以生存下来”,不知道某叶是不是看了这句话后,才滋生了这样的灵感,然而在她,却是完完全全的震撼,流泪无语。
可是,可是,可是!为什么男主角竟是常砚修?某叶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但她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而且在彩排时,常大主席一次都没来。众人面面相觑时,某叶信心十足地拍胸说:“放心啦,你们只管演好自己那部分戏就行了。到时候一定行的。”
于是就这样走到了十二月中,平安夜的晚七点,演出正式开始。
顾萌在朱秀珍的帮助下把剧服穿上身,第一件是素白的裙子,长长的袖子,长长的裙裾,让她非常怀疑自己穿着这样的衣服还能不能走路。接着是浓密的金色假发,垂到腰际,戴在头上沉得要命。最后化妆人员对着她的脸摆布了很长一段时间,第一次戴假睫毛,浑身不对劲。
“OK,看看我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吧!”化妆师将她往大镜子前一推,她睁开眼睛,都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怎么……怎么可能呢?她不是一直很男孩子气的吗?所有见到她的陌生人都毫无例外地会把她当成男生,因为她半点女性的柔媚都没有,可是此刻站在镜前的这个高挑女子,素白的脸乌黑的眼睛,虽然一看上去就是那种特别冷傲特别凄惨的角色,但明眸流转间却是将身为女子的温婉发挥到了极至。怎么会,怎么会呢?
难以置信!
“哇哇哇,果然是化腐朽为神奇啊,太不可思议了!”朱秀珍赞叹着走了过来,“老六,你从来没想过要留长发吗?你留长发很好看耶!”
顾萌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响才回答说:“我不是没留过,但发质太硬,一留就翘,根本不好看。”
“那看来如果以后想改变形象的话,就只能戴假发了。”朱秀珍遗憾地摸了摸那头金色长发。这时一人匆匆跑进来说:“糟了糟了,根本找不到常主席!”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不会吧?搞什么乌龙,演出马上开始了,男主角居然还没来?
顾萌不悦道:“难道他还介意上次的事,所以故意逃走,给我难堪?”
众人一致点头赞同。可她这就不明白了:“那他为什么还要答应出演?做人这么没诚信,怎么当主席服众啊!”
正乱成一片时,某叶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众人连忙围上去告状,某叶点头说:“好了好了,没事的,不要惊慌,各司其位就行。”
“可男主角都没了,怎么个各司其位?”
某叶非常不在乎地说:“反正他一共就两场戏,现在第一场也可以不必出来了,找个人在幕后念念台词就行了。”
看来也只能如此。不过这样一来,反而更像是顾萌的个人秀,真正把个玛雅公主衬托到光芒四射的地步。
第一场,高塔里的寂寞少女。
当顾萌走到布景里,对着窗子朝外伸手时,台下顿时起了一片惊呼声。
“那是顾萌?真的是顾萌?”
“看清楚了,是她吗?会不会临时换演员了?”
“天啊,真不敢相信,真的是她啊,她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事先训练好的鸽子飞到她的手上,顾萌抚摩着鸽子,轻轻地说:“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像你一样自由地飞翔?想去哪就去哪……”
高塔的布景慢慢左移,右边出现宫门的布景,扮演巫师九季的演员大步出场,跪倒在门前:“王,请你下旨处死公主,公主不祥,只有处死她,才能还我国昌盛。”
门里静静,背景音乐缓缓地流淌,其声嘶哑,像时光撞击在弦上的凝重绝望。
左边的顾萌松手,鸽子扑扑地飞远,而同一时刻,门里终于传小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好吧”
帘幕转换,第二场,走上祭台。
顾萌实在非常佩服道具组,他们居然还真弄来了锁链,这下好,不只脑袋沉,连手和脚都被压得难以施展。她恶狠狠地瞪道具人员一眼,散乱着头发上场。外面鼓风机吹得好大,白衣随风飘扬,仿佛就要这样御风而去她想,那位公主在走上祭台,在认命地接受那个计策时,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她一直不会演戏,以前客串的两场也只是走马观花般背台词就行,因为搞笑,所以不需要什么演技。演花木兰时,更是擅自篡改台词,虽然那段篡改的部分是背得热泪盈眶满含感情,不过私人情绪只有己知,别人看得是一头雾水,因此招来骂声一片。
然而这一次,她听着音乐一步一步地在士兵的押制下走过那个长长的虚拟走廊,忽然觉得不甚哀伤。她想起燕燕,想起外婆,如果说小说是虚构的,离生活非常遥远,可燕燕却是真实的,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然后又无可奈何地逝去。人生多苦,比起别人来,她又何其幸运。
红色丝巾舞出火焰的色彩,她从台下悄然追下,下面是众人发觉公主不见以及战争开始的几场,她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她忽然很想听听叶晨曦的声音。于是一边换装一边拨打电话,嘟——嘟——迟迟没有人接。
他去哪了呢,为什么不在宿舍里?难道平安夜,跟大家一起出去玩了?想到这种可能,只能放下电话,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很失落。
玛雅公主的情绪感染了她,让她觉得这个夜晚无限凄凉。在木然中她换上一件非常绚丽的彩衣,头上别着鲜艳的孔雀翎,在台下师生的再度惊叹中出场。
台上扮演将军的同学指向她,惊叫道:“是你!”
她抬眼,回答得没有一丝温度:“很久不见。”这样一个角色,这样一出戏,本来就笑不出来、整个剧场很安静,只能听到偶尔的几声抽泣声,不知是哪个善感的少女在台下流眼泪:
很快,这场也落幕,接下去就是最煽情的那场高潮,常砚修还是没有出现,朱秀珍急得直跺脚。
某叶这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朱秀珍连忙抓住她急声说:“叶大,这下怎么办?要不让豆豆上?”
偏偏她还是一副处变不惊悠闲自在的样子,笑呵呵地说:“不急不急,顾萌换好衣服了没?你们只要看定她,就行,其他的交给我。”
见她说得那么信心十足,朱秀珍只好转到更衣室帮顾萌换衣,小声嘀咕说:“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顾萌一边挽着长长的假发,方便她们给她绑裙带,一边说:“其实常砚修不来才好呢。要我对着他说那两句台词,做出一副晴意绵绵但又伤心欲绝的样子来,我可做不到。”
绑好带子打好蝴蝶结,朱秀珍朝后退了一步,赞叹说:“不得不承认,这三套戏服都做得真是配你。就不知道学生会到时候肯不肯给报了。”
“要是他们不肯,这笔钱我出好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演一个角色,也是我第一次演得这么有感觉,应该把剧服买下来留作纪念的。”
朱秀珍一听,高兴了:“好的,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钱批不下来我就找你要。”
前台音乐响起,从传来的惊叹声中,证明有人出场了,两人都微微一怔。难道常砚修最后紧要关头觉悟了,回来了?
朱秀珍推了顾萌一把:“还愣着干吗,该你了!别怯场,千万别怯场!”
顾萌眼睛一闭,好吧,豁出去了。当下打开门走出去,穿过静静的后台廊道,走上前台。远远看见台上放着一张软塌,一个国土打扮的男子横躺在塌上,拥被而坐。
顾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奇怪,那人看起来好眼熟。待得走近了,顿时大吃一惊,惊讶得无以复加。
只见躺在塌上的少年有着浓黑的眉毛,明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笔直的鼻梁,坚毅的唇角,已经是帅气十足的外表,再配上高贵的服装漂亮的王冠,难怪刚才幕起时台下会发出那样的惊赞声。
而顾萌看着他,却是惊喜交加,双唇颤抖,完全说不出话来。
叶晨曦!叶晨曦!怎么会是他?
她软软地跪了下去,他把一只手伸向她,她接过,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缱绻不放。
“多好,你还活着。”她听见他那样温柔地说。台词在他嘴里成了歌曲,美得让人哀伤,却又哀伤得让人觉得美丽。
她抬头看他,看见他眼中女性化十足的自己,这副神态落人旁人眼中,自然成就为公主对兄长浓浓的眷恋。
他的手紧了一下,提醒她该接下去背台词,于是顾萌笑着,眼睛里却满是眼泪,一字一字地说:“是啊,可你却要死了。”要命,这可是演戏,千万不要一语成谶!看见对手是他,已足够惊心,背出这样的对白,更是悸颤得一塌糊涂,浑身都在发抖。
“我们只能这样吗?”
“是啊,我们别无选择。”在他的手垂下,意味着克里沙国王逝世的那一刻,台下传来了一片哭音。
帘幕闭拢,这令人窒息的一场也终于结束。
顾萌上前—把抓住他的衣领,惊问道:“为什么会是你?”
叶晨曦从床上站起,笑嘻嘻地冲她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能是我?”
“可是……可是……”实在太惊讶,到现在还是觉得身如梦中,某叶上台吼道:“你们有完没玩?不要影响工作人员换布景。”
顾萌连忙拉着他下台,到台后继续追问:“你怎么会来?又怎么会演这出戏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还没问完,朱秀珍已抓了她的手把她往更衣室带,急声说:“这些待会再说,你还有最后一场要演,快换衣服吧!”
顾萌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关上,将他隔离在外。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太,太太太不可思议了!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会来?”她喃喃自语,在一片紊乱中被动地换好衣服,再次上台。幸好,她这种七魂飞了三魄的样子正好符合剧中玛雅公主的形象,后面的台词是幕后人员读的,配合着悲凉的音乐惹哭了底下一帮美眉,连男生都不禁起立鼓掌,一时间,场内情绪达到了最高潮。
最后谢幕时,所有演出人员鞠躬行李,顾萌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叶晨曦,奇怪,他去哪了?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匆匆跑到后台,只有某叶一人在那翘着个二郎腿在喝茶。
“叶大,他呢?”
“他?他是谁?”某叶爱搭不理地说。
“别跟我闹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就是你看见的那么回事啊。”她居然还是回答得云淡风轻。
顾萌不由火大,正要发脾气时,某叶忽然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懒洋洋地说:“好像有某人留了字条在那哦,至于留给谁的可就不知道了……”
顾萌连忙冲过去,果然在桌上压着一张卡片,非常精致的圣诞卡,上面用俊逸的字体写着:顾萌萌:
圣诞节快乐。
PS: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那是什么地方?顾萌想了想,顿时眼睛一亮,当下提着裙子就往外跑,这时其他人员也纷纷回到后台来,看见她那个样子,都好奇地问道:“顾萌怎么了?这是干什么去?我们不是还要去吃消夜庆祝的吗?”
某叶挥了挥手说:“没事,少她一个不少,她的那份我会帮忙吃掉的,放心。”
朱秀珍靠近她,压低了声音说:“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某叶继续装傻。
“别说你不知道,我不会信的。那个叶晨曦,是这个名字吧,是怎么回事?还有常学长,好大一颗烟雾弹。”
某叶眨眨眼睛,笑嘻嘻地摊手说:“其实我也是很善良的嘛,经不起某位帅哥来找我,叫我再给某个不成材的家伙一个机会,所以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再写个剧本栽培她……”
善良才鬼!八成是她以要求对方出演男一号为条件,又抱着绝对看热闹的心态把大家都耍得团团转吧?说来说去,每个人都成了她的棋子。
某叶,算你强!
老地方。
想来想去,她和叶晨曦能称为老地方,而又在这学校附近的只有一个地方——咖啡店;
果然,跑到校门口,就看见对街的咖啡店门口站了一个人,鲜红的羽绒服,鲜红的帽子,好一副圣诞气息。
她朝他跑了过去,叶晨曦笑着伸出手迎接她,抱着她顺势转了一圈:“为什么不换衣服再出来?”
“好不好看?”她炫耀。
“小毅设计的,能不好看么?”
顾萌惊讶:“什么?小毅设计的?”
“我没告诉你吗?她曾得过最佳春季服装设计新人奖,建筑只是父母替她做的选择而已,她真正喜欢的是设计衣服。”
晕,这么说来,这一切岂非是——“好哇,原来你和某叶联合起来耍我?把我骗得团团转,快快交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作势要打,他连忙闪避,边躲边说:“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凶?虽然现在野蛮女友真的很盛行,可实在不是我喜欢的那调调。”
还敢说?顾萌瞪眼:“你也不像车太贤那么乖啊,人家都是乖乖站着给女朋友打的,打完还要哄着她,那才是标准Boyfriend。”
“天地良心,我为了拯救你的演出危机,为了给你一个惊喜,花了多大的心思啊,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要打我,没良心啊没良心……”
顾萌心中一动,但嘴上还是不肯罢休:“什么演出危机啊?我有说我喜欢演戏吗?谁要你多管闲事?”
叶晨曦含笑望着她,反问:“真的不喜欢?”
顾萌昂头:“不喜欢!”
“真的?”
“废话!”
叶晨曦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原来是我弄错了,我这就去跟叶大编剧说说,让她重新封冻你吧。”
虽然知道他是假装的,但顾萌还是忍不住扑过去拦住了他,叫嚣道:“不许你去不许你去!”
“口是心非的顾萌萌!”他狠狠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继而拉起她的手说:“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这身打扮不会有事吧?”
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遍,璀璨一笑说:“放心,再恰当不过。”
二十分钟后,顾萌知道了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教堂。
平安夜,教堂里好多人,他们偷偷地走进去,坐在最后一排听神父说词。顾萌对着叶晨曦咬耳朵说:“我不信耶稣的,站在这里会不会亵渎上帝?”
叶晨曦忍住笑,也低声说:“放心,上帝是宽容的,不会因为你不信仰他就惩罚你。另外,偷偷告诉你,我也不信基督。”
“啊?那我们来这里干吗?”
“等着抢礼物。”
“什么?”她不解,但他却不肯再往下说,还待再问,却见有几人回头来看,当下噤声,不敢再发出声音。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捱了三个小时,当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众人都在手划十字庆祝耶稣诞生时,叶晨曦一拉她的手,低声说:
“快跟我来!”
他拉着她从侧门跑出去,只见外面放了一株很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灯泡和包装得非常漂亮的盒子,叶晨曦一个纵身,摘下树顶的那个盒子,他刚把那盒子递给顾萌,只听哗啦一声,里面冲出很多人来,个个伸长了手去树上抢东西—
叶晨曦护着她挤出人群,顾萌回首,看见这壮观的一幕,又是惊奇又是好笑:“这是干吗?”
“圣诞树上的礼物是教堂为信徒们准备的,一过十二点,就可以随便拿,所以大家都在抢礼物:据说得过上帝的祝福,拿到这些东西的人会有好运。”
哇。这么神奇?顾萌兴奋得跳了起来。叶晨曦扬扬眉毛:
“不拆开看看吗?”
“好轻,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想,挂在最上面的,应该是最好的吧。”
两颗脑袋瓜凑在一起拆礼物,漂亮的包装纸撕开,里面是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盒盖,两人面面相觑。
“糖?”
叶晨曦摸摸鼻子苦笑道:“看来我弄错了,挂在最上面的东西反而是最普通的吧。”
三颗糖果,用丝线扎着,倒是非常非常地好看。
顾萌眼珠一转,剥开其中一颗放人自己的嘴巴,再剥开一颗给叶晨曦:“张嘴。”
“我不喜欢吃糖,你全部吃掉好了。”
顾萌眼睛一横,沉声说:“张——嘴——”
叶晨曦无奈,只好含住了那颗糖。
“你一颗,我一颗,这才公平嘛。”
“那还有一颗呢?”
顾萌眯起眼睛,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这一颗放起来,当作纪念。”
叶晨曦扬眉,没表示反对。
“叶晨曦,明年圣诞节我们还来这抢礼物好不好?”
“好啊。”
“还抢圣诞树顶的礼物好不好?”
“好。”
“如果是糖你还要吃哦!”
“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你说什么都好——”
两人渐渐走远,圣诞树上的礼物已被一抢而空,惟独那些七彩缤纷的灯泡还在闪烁,那般的喜气洋洋,充满幸福。
诺亚方舟:第十三章
元旦,顾双城的结婚日。
顾萌在房间里听着妈妈的唠叨,觉得好辛苦。难道孕妇都是如此多话?抑或是,这位前妻依旧难忘旧情?她一直以为爸爸妈妈的那次离婚里,是爸爸的介意多一点,因为妈妈不久后就另嫁叶叔叔了,而且过得挺幸福的。可现在看来,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只听她一会挑剔李阿姨眼睛太小,一会挑剔李阿姨没有气质,说穿了,无非就是想证明她自己比她好。顾萌听得只想打瞌睡--幸好这时,救星到了。一身黑色礼服的叶晨曦推门而入,微笑着说:“妈妈,外面开始了,不出来和大家一起拍照吗?”
“拍就拍,什么了不起:”妈妈说着袅袅地走了出去,顾萌望着她的背影,压低了声音说:“叶晨曦,我们要不要告诉她?”
叶晨曦忍着笑回答:“如果你觉得说了她不会气得直跳脚,而间接导致影响这场婚礼的话,你但说无妨。”
顾萌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明智地不予说破。
谁知她的好心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因为就在新郎新娘开始拍照,而宾客们也纷纷端着酒杯参与留影时,妈妈昔日的一位同事忽然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天啊,明烟,真的是你吗!”
沈明烟被她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当然是我,怎么了?”
“天啊,天啊!你怎么变得这么……”
顾萌下意识地缩起了肩膀,然而那个很不幸的字眼还是非常清晰地传人了众人耳中——“胖!”
是的,胖。不知道妈妈自己有没有发觉,才短短一个多月而已,她起码重了二十斤,尤其和身材苗条体形纤纤的新娘李素心一对比,更加显得臃肿。
回头,看见妈妈一张脸果然是非常难看的苍白,当下连忙走过去拉她的手说:“哎呀,我妈妈哪里胖啦,这叫福气,有喜的人嘛,福气点是应该的……”
“哇……”沈女士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转了过来,顾萌只觉汗如雨下,这回丢人可丢大了……
由于前妻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无法接受自己已经变胖的事实而放声大哭的情形,重旧情的新郎只好放下妻子过来劝慰她,最后直到顾萌实在看不下去,火速拨了电话给因有重要会议而无法来参加婚礼的叶叔叔,汇报了这一突发状况。二十分钟后,叶叔叔一脸阴沉地出现在现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带走了那个麻烦的孕妇,婚礼才得以继续举行下去。
身为两个已经成年但辈分最低的孩子——顾萌和叶晨曦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终于送走了那尊菩萨,否则还不知道会搞出什么样的笑话来。
这就是元旦婚礼上所发生的一场乌龙,事后无论想起几次,都会笑到肚子痛。
惟一的遗憾是居然没有看见季大哥和他的漂亮女友汪澜,后来从季扬口中得知,原来这对聚少离多的情侣终于有机会排到相同的假期,到美丽的西双版纳旅游去了。
不过,事情到此还是没有结束。
某日,正在尽情享受寒假的两个小情人听到门铃声,去开门时,赫然发现外面站着一个笑得很像天使但其实不折不扣是个恶魔的绿衣少女——某叶。
某叶笑眯眯地看着完全怔住的两人,从包包里取出一叠稿子,用甜得能腻死人的声音说:“因为上次诺亚方舟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并且轰动得连校外媒体都注意到了这出话剧,所以我决定再接再励,推出该戏的现代欢快版,以幸福为基调,以大团圆做结局。咳咳,我觉得你们两个具有不错的素质,所以特地提拔你们担任本剧的男女主角,怎么样?快感激我吧。”
顾萌和叶晨曦双双对视一眼,一个抛掉了手里的薯片,一个抛掉了手里的游戏操纵器,纷纷倒在了地上。
某叶扬着手里的剧本,完全无视二人的抗议,兴奋地说: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对继兄妹,是欢喜冤家型的爱情故事。男孩子很臭屁,明明心里爱得要死,但嘴上还老是打击女孩子;女孩子有点大条,长得也不像个女生,却偏偏敏感得要命,总之这两个角色都不太成熟,比较孩子气,但是很可爱哦……”
等等,人呢?那两家伙死哪去了?她叶大编剧话还没讲完呢!
“叶晨曦,顾萌,你,你们别跑——”
这件事过去的很多天后,顾萌写了封E—Mail给逃回美国避难的叶晨曦。
“我的英雄: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由于叶某人的不务正业,十门功课里被当了八门,被老师找去彻底地谈了一次心,警告她如果补考还不及格就要被退学。所以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必须在自习室里埋头苦读,再也没精力来逼迫我们和整个社团了。嘎嘎……
妈妈的预产期定在7月上旬,她现在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平均三天就要哭一次,怨恨叶叔叔让她怀孕,还不让她堕胎,害她变成了个大胖子。虽然她这样说是有点无理取闹,不过看到她的模样时我也觉得她挺值得同情的。说起来这还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知道,原来妈妈是可以胖成这个样子的。然后我就不禁想到,妈妈是这样的体质,那么我将来会不会也这样?好恐怖,想想就害怕。叶晨曦,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以后结婚的话,不要生小孩好不好?我对所有的小动物,包括小孩真的是没有一点点的爱心啊,叹……
对了,我昨天在街上碰到汪姐姐了,她还是那副很潇洒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好舒服。那样刚柔并济的一个人,以前我以为只有小说里才能看得到呢,比如《绝代双骄》里的那个苏樱,如果我能像她,就好了,我可千万千万不要变得和妈妈一样啊。
另外,你也许不知道,哇哈哈哈,我现在可是玩《死亡阴影》的高手了哦,不必借用任何游戏修改器,就洗刷了你在排行榜上的所有记录。几乎里面所有的关卡都已通关,但玩得最多的,还是诺亚方舟。因为那是你教我玩的第一个游戏嘛,虽然你非常不负责任地没有教完,就像你那次非常不负责任地跑掉,丢我一个人在国内,但我大人很有大量,也就不跟你计较啦、话说回来,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和叶大串通好安排的那个惊喜?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啊。偏偏你们都不肯讲,吊人胃口,生气。
下面谈点正经事,我已经向Univ.of Michigan—Ann Arbor投递了申请书,如果成功的话,可就跟你在同面国旗下了,届时还请你多多照顾。不过PrincetonUniv真的是太偏远了,简直是深山老林,你确定你不想转校吗?哦,忘了你超级崇拜爱因斯坦,难怪当初你会选考那个大学。
最后,你一定要想我哦,一定一定要想我,不许乱看MM,和那些金发女郎们少来往。小毅都告诉我了,说你最近跟校篮球队的啦啦队队长那个叫什么T娜的打得火热,这笔账我会记下的,迟早跟你算。夜深人静,就此搁笔(虽然我用的是键盘……)。
My hero,good night.
PS:你问我为什么用‘我的英雄’来称呼你,怎么你猜不出原因吗?笨蛋!就不告诉你,自己慢慢猜吧。
NO.1玩家:顾萌”
按动鼠标,E—Mail发送成功,顾萌托腮想了想,关掉了QQ。桌面上海洋蓝蓝,依旧是那两只海豚,依旧是单调到没有其他快捷方式的桌面,骷髅披着蓝色头巾,看上去却觉得好是亲切。
这是叶晨曦的房间,叶晨曦的电脑,叶晨曦最喜欢的游戏。
然而现在的游戏里,全是她更新后的记录。
点击骷髅进入游戏,黑龙族,地下城,她的英雄耿纳,有一双非常黑非常黑的眼睛。
她选择了他啊。她选择他,做了她的英雄。
这就是她称呼叶晨曦“我的英雄”的原因。
电脑旁的书桌上,排放着一组照片——
第一张,一个看似小男孩实则小女孩的孩子抱着个布娃娃,甜甜地望着镜头。
她的身后,爸爸和妈妈分别立着,齐着肩膀,却并不靠近、只是两张脸上,都没有太疏冷的表情。
何其干净。
那是一滴水,落入人间,没有感染到尘世的任何杂色与污染,径自地保持着剔透的纯洁。
十三岁,留影于父母离异的那个夏天。
第二张,绿柳拂风的堤坝上,身穿白色薄毛衣的帅气少女骑着脚踏车笑意盈盈。短发飘逸,眉毛轻轻地扬起,眼睛明亮得像能滴出水来。
何其快乐。
那是一朵花,含枝半绽,新蕊才只冒出了点头,羽瓣便已开始热情地期待盛开。
十五岁,留影于高一出游的那个春天。
第三张,校际运动会上,主席台后的俊朗少女托着腮仰首看天一脸无聊。红色的运动服放任主人以慵懒的姿势坐着,台上的扩音话筒和三色奖牌凌乱地叠放着,似乎不知该归依何处。
何其茫然。
那是一只鸟,展翅待飞,却发现世界有很多它所不明白和不理解的规律,因而觉得畏缩。
十七岁,留影于高三运动会的那个秋天。
最后一张,深秋下午的广场上,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但见他似笑非笑,眸底却有丝丝温柔;而另一侧的她,又甜蜜又羞涩又有那么点点的娇嗔蛮横。
这一张的标题叫做——
幸福。
十八岁,他爱她,她爱他。
何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