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鼎城之火
白国的查山,它既不如东朝第一山苍茫山的雄昂挺拔,也不似皇国天璧山的险峻清幽,但它却是一座十分有名的山,它的出名在于它被一劈为二的主峰。
民间流传着一个传说,在远古的时候,查山之神因为妒忌,想超越苍茫山而成为世间第一高山,便偷饮了天帝的琅玕酒。据说那琅玕酒乃天庭仙树琅玕结出的珍珠酿成的,凡人饮一口便能成为力大无穷的勇士,而山神饮一口即能长高百丈。查山之神偷饮了一口琅玕酒后,果然一夜间长高了百丈,可在它想饮第二口时却被天帝发现了,天帝震怒,不但收回琅玕酒,还降下雷斧将神峰劈为两半,让它永受分裂之痛,以示惩罚!
不管这传说是真是假,但这查山之主峰确实是一分为二,东西永隔。在沧海变为桑田,草原也化为沙漠时,两峰之间的间隔也慢慢扩大,从幽谷变为沃土,从荒芜到聚人烟,天长日久中,这里慢慢从户到村,从村到镇,从镇到城的发展着。这小城还盛产一种水果,据说是当年天帝收回琅玕酒时不小心滴落了一滴,那一滴酒落在查山便化为一颗树,开着白玉似的花儿,结满珍珠似的果实,这便是查山独有的特产琅玕果,小城也因着盛产此果而得以天下闻名。
朝代的更换,历史长河的滔流,只是让小城越扩越大,并因着它特殊的地理慢慢的显出它的重要性,到今日,它已是白国的咽喉鼎城。
“这鼎城,你们说说怎么破吧。”
华丽而舒适的王帐中,淡淡的丢下这么一句,兰息便端起那云梦玉杯细细的品尝起杯中这人间的琅玕酒来。
而与他并排而坐的惜云却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她面前那荆山玉所雕的玉狮镇,反倒对桌上那幅鼎城地形图瞟都不瞟一眼,似是那玉镇比这鼎城更为有价值。
而本应围桌而坐的墨羽骑、风云骑的其它将领却是散落帐中各处,神情各异,并未有战前的紧张状态。
乔谨坐得远远的擦拭着手中的宝剑,端木文声背靠在椅上抬首仰望着帐顶上垂下的琉璃宫灯,贺弃殊搜寻着并弹着衣襟上的灰尘,任穿云双手支着下颔望着兄长,程知挥着一双巨灵掌努力的制造微微凉风,徐渊则冷冷的看着程知,林玑十指相扣玩得有滋有味的,唯有任穿雨与修久容是端坐在桌边认真看着地图,仔细的思考着破城之法。
“这鼎城两面环山,唯有南北一条通道,易守难攻。”修久容喃喃的说着,“而且听说白王派大将军公孙比重率有十万大军驻守于此,攻起来真不容易,可通往白都却必经鼎城……”
“我们就没法攻破此城吗?”任穿雨抬眸看着面前的人,神情温和谦逊得似儒儒学子。
“若强攻当然会破,不过我们也会损伤惨重。”修久容却是认真的回答,眉头也随即锁起。
“是吗?”任穿雨微微一笑,眸光狡黠。
“东西皆为笔直的山壁,根本无路可寻,大军便也不可能围城夹攻。而它北接王都,可源源不断的供应粮草、武器,根本无法困住它,它要守上一辈子都没问题,反倒是我们……”修久容目光绞着地图,似想突然从哪给他瞅出一条天路来。
“你怎么就只想到攻呢,还有其它方法的,小兄弟。”任穿雨再次和蔼的笑笑,此刻的他便似循循诱教的夫子。
“嗯?”修久容闻言果然抬首看向他,一双秀目也睁得大大的,实是一求知欲渴的乖学子。
任穿雨见之不由微笑着颔首,抬手摸摸光光的下巴,嗯,再过几年,就可以留一把美髯须,到时抚起来肯定风度翩翩。
“我们干么耗费精神去攻他们,可以诱他们出城来迎战嘛,然后在城外将之一举歼灭就是了。”说得轻描淡写。
这有些嚣张的话却让修久容眼眸一亮,便是一直细研着玉狮镇的惜云也淡淡勾唇一笑,似有赞赏之意。
“如何诱?”远远的,乔谨拋过这么一句话。
“方法太多了。”若说到计谋,任穿雨不由得意的扯起嘴角,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凭他的头脑,那还不是要多少点子便有多少,“不过以目前情形来看,都得花一点时间,才能让鼎城那被我们吓破胆的公孙比重大将军从龟壳里伸出头来。”
“我们一路攻来连得四城,可谓攻无不克,士气极其高昂,若在此久攻不下,必削士气!”徐渊扫一眼任穿雨道,这样笑让人看着便讨厌。
“有理。”端木文声的朗声应合。
“这样嘛……”任穿雨又抚起下巴来,该想一个怎样的点子能让公孙比重尽快咬饵呢?
“这里有一条路。”惜云的目光终于从玉狮上移至地图,以朱笔轻轻在地图上一划,“在东查峰山腰上有一隐蔽的山洞,洞内有一倾斜下至山底的隐道,出口处在鼎城东凡寺的绝尘壁。”
“东查峰上有路通往鼎城?”任穿雨盯着惜云,“自古以来,好象从来没有听过也没有书记载过,风王……从何得知的?”
想他为着助公子得这个天下,可谓熟读万卷,遍揽群图,整个东朝帝国在他脑中便是一幅一幅的城池图组城,桌上他画出的这幅鼎城图,他敢夸口,此时挂在守城大将公孙比重议事厅的那幅都不及他的详细清楚!可这个人却随意一点,点出一条天下皆未闻过的秘道,你叫他如何肯信肯服!
“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惜云淡淡扫一眼似有些不服气的任穿雨,对这怀疑不以为意。脑后似目光投来,回首,见兰息摇晃着手中玉杯,脸上似笑非笑,不由垂眸浅浅一笑,那笑似有些赦然。
唉!她总不能告诉这些部将,当年她为着吃不要钱的琅玕果,强拉着某人作伴爬东查峰,美其名曰采那沐天然雨露而更为鲜美的仙果。那个某人只要伸伸手就有得吃的,当然不甘做这种劳其体骨的事,所以少不得一路吵吵打打,一个不小心,两人便摔进了那个山洞,而且想不到那山洞内竟有一天然腹道,等摔得酸痛的筋骨稍稍缓过来时,她便又拉着某人去寻幽探险,虽然腹道曲折陡峭,但难不倒他们。只不过后来她走累了,也饿坏了,便想抢某人最后的琅玕果,少不了又是一番大打出手,最后的结果是,那或是年代太久所以“腐朽”了的山壁竟然经不起“凤啸九天”、“兰暗天下”的轰击,竟被击穿了!所以他们便从那破洞钻出来,再转个弯,竟然到东凡寺的绝尘壁。
“是有一条隐道。”淡雅的声音将任穿雨紧盯着惜云的目光拉回,兰息指上的苍玉扳指轻轻叩响玉杯,目光无波的扫一眼任穿雨。
“既然有隐道可往鼎城,那我们要攻城便容易多了。”任穿雨在兰息的注视下垂下目光,落回地图上,沉思片刻,然后开口道,“我们可先派勇士秘入鼎城,然后分两头行动。”
“水火无情,自古便是能毁一切的灾祸!水灾现在当然没有,所以我们便创人祸……虽然冷血了一点,但是这办法最有效的。”这最后一句话轻得似自语,但他自己却似不知一般,目光炯炯的看地图,抬指连连在图上点着,“此六处分别为白军粮草囤集处,烧其必救,但我们必要让其挽救不及,所以必要是满城大火,烧得人心惶惶,此为乱其民心!”
指尖移向城楼,与灼亮的目光相反的是声音的冷然,“在满城百姓慌乱而起之时,我军便发兵攻城,其必要突然且声势浩大,守兵见之必是惶恐不已,六神无主,此便为乱其军心!”
“到此时,鼎城便在一片火海及民乱军惶之中,另一头的勇士便可趁乱突袭城楼,不论生死,必要打开城门,让我军可一举入攻!”任穿雨抬首,目光灼灼的扫过在座诸将,“只是城门打开,那鼎城便是我们的了!”
帐中有片刻的安静,但也仅仅是片刻。
“嗯……前往放火突袭的人不如都换上白军的服装,这样既会安全些,且放火后可以白军名义乘乱放出谣言,那样更能让白国军民溃散一团。”修久容清亮得略有些秀气的声音在帐中轻轻响起。
任穿雨及墨羽骑四将不由皆转头看向他,实料不到这个看似纯真的人原来也会用诡计的。
被这么多人目光一射,修久容不由有些微脸红,目光不由自主的寻向惜云,待看到那平淡而隐含鼓励的目光,不由似吃下定心丸一般,顿时恢复镇定。
“修将军所言甚是。”任穿雨颔首。
“那时间、人手如何安排?”任穿云问向哥哥,“前往突袭的……”
任穿雨目光一扫,任穿云后半句话便吞回去了。
任穿雨抬眸扫一圈帐中,然后目光静静的落在徐渊身上,微微一笑道:“由东查峰入鼎城,其山路、腹道必是极为险峭,需是身手敏捷之人才可,而放火、突袭之事必要谨慎行事,决不可被白军发现。”说至此微微一顿,眸光似无意的看一眼惜云,然后再落回那自始至终不改一张冷脸的徐渊身上,“风云骑之威名天下知,个个皆是身手敏捷,武艺高超,要入鼎城自非难事,而徐将军……这一路而来,我们大家皆有目共睹,不但冷静沉着,且行事极其周详细密,所以这突袭之事非徐将军不作二想!”
任穿雨话音一落时,任穿云不由看向贺弃殊,却见他垂首似在研究着衣襟上的刺绣,根本未曾闻得任穿雨之言。
徐渊闻言,则依是一副风吹不动的模样,仅是将目光移往惜云身上,而惜云的目光则是无波的看向任穿雨,似要他继续说下去。
任穿雨见无人发言,当下指尖在地图的城楼上一划,而目光则转向自进帐便忙着扇风、擦汗的程知,“程知将军有万夫莫挡之勇,以其盖世气概,白军见之必是胆颤心惊、落荒而逃,所以攻城主将则非程将军莫属!”
任穿雨话音一落下,墨羽骑四将的目光齐齐射来,可他却似无感一般,目光落向惜云,恭恭敬敬的垂首:“属下如此安排,请问风王以为如何?”
听完任穿雨的安排,惜云目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这个墨羽骑的军师,五官与任穿云有些神似,但无任穿云眉宇间的的那种勃勃英姿,白凈温文,总是一脸和气的笑容,看起来便是一饱学的儒士。只不过……能任那个心计比天高的人的军师,那肠肚里的东西必是不少的!其实……某些方面倒是有些像他的主子。
墨羽骑、风云骑所有的将领皆将目光投向惜云,猜测着她会有的反应,却只见她一脸平静,眼眸若那静谧的秋湖,不起波澜,实无法从中看出丝毫思绪。
“叮!”一声轻响,那是乔谨的长剑回鞘,然后只见他慢慢起身,目光转向任穿雨,刚要开口,却见惜云的目光无声无息扫来,到口边的话就那么给扫走了。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而她……却还阻止了他!这一刻,从来只服公子一人的乔谨心头不由深深叹服!
比之墨羽骑其它三将,乔谨没有端木文声的豪爽大气,没有贺弃殊的斯文秀气,没有任穿云的俊挺英气,但他自有一种卓然之态,言行间自有一种宽怀大度,一双眼睛总透着沉稳之气,令人对之油生一种信任之感。这个人为墨羽骑之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惜云看着他,脸上绽出一丝微带谢意的浅笑,清亮而柔和的声音也同时在帐中轻轻响起,却是对任穿雨说的。
“任军师事事皆考虑周详,本王深为放心。”
话音落下时,林玑不由握拳,剎时便要起身,可惜云的目光似无意中扫他一眼,令他即要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深深吸一口气,他静静坐着。
而那极其轻淡的一笑却让乔谨无言垂首。
一直静坐品着美酒的兰息终于品完最后一口酒,将玉杯轻轻搁在桌上,而慢慢站起身来,墨羽四将见之,皆不由起身。
“王以为如何?”任穿雨恭声请示。
“徐渊换成弃殊,领轻羽骑前往。”兰息淡淡的道。
此言一出,风云四将或不知,但墨羽四将却心知肚明。墨羽骑乃当世速度最快之骑军,而轻羽骑更是其中翘楚,而四将之中,端木文声善攻,贺弃殊善袭!
“是。”贺弃殊垂首应道。
“至于轻羽骑需要的行装……”兰息目光移向徐渊,“就请徐将军负责准备吧。”
“是。”徐渊起身应道。
“弃殊戌时出发,子时发十万大军攻城。”兰息目光扫一眼乔谨,“程将军主攻,乔谨、穿云左右协之。”
“是。”程知起身应道。站起的一剎那,一串汗珠便落在地毯上,他不由自主的抬手拭汗,老实说,他才不在乎到底谁主攻,谁突袭的,他只想快点出这帐,看看周围这几人,虽不能说冰肌清凉的,可也只有他一人却是自进帐起便汗流不止,比起这样干坐着,他宁愿上阵去杀敌。
“是。”乔谨、任穿云也垂首应道。
“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兰息目光轻轻移向惜云。
“嗯。”惜云轻轻颔首,同样站起身来:“攻城之时,林玑领箭雨队掩之。”
“是!”林玑应道。
“嗯,这样就更好了。”兰息点头,“各自回去准备吧。”
“是,臣等告退。”诸将躬身退下。
待所有人皆离帐后,惜云才移步走向帐门。
“惜云。”身后响起兰息温雅的声音。
惜云脚步一顿,然后转身回首道:“不知息王还有何事?”
兰息看着她,良久后才摇首似有些微叹:“没事。”
“既然无事,那惜云先告辞了。”惜云微微一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帐帘落下的那一刻,两人同时轻轻太息,一个抬首望天,一个垂眸握拳,中间隔着那一道帘!
“穿雨,你的行为有些过头了。”走出王帐一段距离后,乔谨叫住前头的任穿雨。
“哦,有吗?”任穿雨回首看着乔谨道。
“你要如何?”一向寡言的贺弃殊也不由质问,那双精明的眼眸隐有不苟的看着任穿雨,其余两人也一致看向他。
“哦,没要如何呀。”任穿雨被四人目光一射,不由笑笑,抬手摸摸下巴,“嗯,人呢都是比较爱惜自己的,所以我的行为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嘛。”
“哼,那是风王,你以为是无脑之人。”端木文声敛眉道。
“嗯,是哦,那是英明神武的风王。”任穿雨抚着下巴不住点头,“所以以后我会注意的并好好改正的。”说罢挥挥手转身离去,“好了,晚上还有活要干呢,你们回去准备吧,我呢就去面壁思过。”
身后的四人,任穿云耸耸肩,然后回自己的营帐去,乔谨与贺弃殊对视一眼无语,端木文声则皱着眉头看着任穿雨似是极为快活的背影。
而在风王王帐中,风云四将静静的坐着,沉默的看着案前专心看书的王。
终于,惜云放下手中的书,抬首看向帐中的部下。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是我告诉你们──绝不可!”惜云的声音很轻,可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记住,我与息王夫妻一体,风、丰两国自血肉相连!”
四将闻言无声一叹,然后起身齐道:“是!”
“大战在即,你们都回去准备吧。”惜云挥挥手。
“是,臣等告退。”四将退下。
出帐,迎面碰上归来的墨羽四将,八人目光相会,静静审视,不发一言,最后转身,各自回帐。
八月十八日夜,月隐星暗。
“将军,您还不休息吗?”鼎城城头,守城副将宋参问着身旁遥视着风丰阵营的白国大将军公孙比重。
“兵临城下,如何安寝?”公孙比重凝着浓眉望着对面齐整的阵营。
如此晦暗的夜色中,他却依然能感觉到对面传来的锐气!那是浓重的杀气,如宝剑敛鞘仍不掩其锋!而且……风丰扎营的阵法是他从未见过,翻遍兵书,也未曾寻着,更不用说知其名、而破其阵!只要稍凝视久一点,便感觉似有千军万马挥攻而来,转眼即要淹没!
风惜云……丰兰息……这两位名传天下的英王,今日他公孙比重竟能与之对决?这是幸还是不幸?而……那样的两个人,自己能胜吗?
“更因兵至,将军才要好好休息,否则何来力气杀敌?”宋参劝道。遥望夜空中那迎风招展的、令天下人敬畏的白凤旗、墨兰旗,它们有一天会插于鼎城城头吗?
“我交待的事办好了吗?”公孙比重问道。
“末将已遵将军吩咐,挑千名精兵驻于行宫,保护两位公子及琅华公主。”宋参答道。
“那就好。”公孙比重微微叹一口气。
这个时候,大王派来两位公子,美其名曰乃助他守城,可实际是为着监视还是……他此时倒并不在乎,只是两位公子……唉!自他们到来,处处掣肘,好好的防守计划,他们一来便将之打乱,处处以己之观点而改动,令全城将士东调西往,不知已任。在他们眼中,鼎城是天险之城,只要守住城门,自是百攻而不破,将他派往东、西查峰下巡视、守卫的将士全调往城头,曰:城头固若金汤,则鼎城安矣!
而更让他头痛的是……今早那位很明显是偷溜出宫的琅华公主,这位大王的心头肉,若有个万一,他公孙比重大概是死也不足抵!
“将军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末将守着,若有事定马上报告将军。”宋参劝着这位自风丰军围城日起一双眼睛便布满血丝、神情疲惫而紧张的大将军,“况都近子时,风、丰军看来也未有动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好吧,这里便交给你了。”公孙比重拍拍宋参肩膀,最后望一眼风丰军阵营,然后转身离去。
领着十多名侍卫往府第走去,可不过才转两条街,一束火光冲天而起,几照亮半个城。
“那是……”公孙比重望着火光的方向。
“将军,那是我们东城囤粮之处。”一旁随侍的侍卫马上道。
“难道……”公孙比重话还未说完,数道火光接连而起,顿时整个鼎城都在一片火光之中,夜风扫过,火势更展,火苗跃向半空,漆黑的天空都被映得红艳艳的。
“失火啦!失火啦!失火啦……”
惶恐的叫嚷声四起,砰砰当当的开门声同时响起。
“唉呀!好象是西郊着火啦!”
“北城也着火啦!”
“东城的火势已燃及整条街了!”
“天啦!到处都起火啦!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么大的火如何救啊?!”
剎时,整个鼎城便都乱作一团,忙着救火的、忙着抢家财的、忙着呼唤家人的,忙着逃命的……伴随而起的是各种尖叫声,夹着各种被大火烧伤、吓破胆而起的厉呼痛喊声,小孩、妇女慌乱无主的啼哭声,以及那些咒天骂地声……衬着那似烧透了半边天的火光,鼎城内便似一锅沸腾着的乱粥!
“不要慌!不要慌!”公孙比重大声喝叱着身边奔逃着的百姓,奈何已无人能听进他的话。
“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处着火啦?这……怎么办……”望着那冲天的火光,那些侍卫也一个个慌起来。
“先救火!”公孙比重大喝道。
“是……是……”待卫们马上奔去,可奔不了几步又跑回来,“将……军……先……先救哪处?”
公孙比重握紧腰际大刀,脸上肌肉抽动,最后深吸一口气道:“传本将军令,着曹参将领兵两千救东城大火,差李副将领兵两千救西城大火,着谢将军领兵两千救北城大火,着……”他话还未说完,只听得一声惊呼“将军!”一名侍卫扑向他,倒地之时,一支火箭射入他刚才立足处。
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无数的火箭便从四面八方射来,公孙比重扯起那名侍卫就地连滚,躲闪着火箭,但有些侍卫却躲避不及,被火箭射中,顿时凄厉声四起。
不知射了多久,那火红的箭雨终于止了,公孙比重从一屋角爬起来,眼前之景却让他傻了眼。刚才道旁还是完好的一栋栋房子此时已全笼于大火之中,火苗噼里啪啦的越烧越旺,无数的百姓从火中奔逃着,尖叫着……而刚才还站在身边的十多名侍卫此时全倒于地上,身上全燃着火,还夹着那凄厉的痛呼声……
“将……将……将军……”那仅剩的一名侍卫哆哆嗦嗦的爬起来,他已被吓得三魂六魄失了一半。
“两位公子要弃城逃回王都,所以放火烧城了!”
“丰国大军攻进来了!”
“城门已被攻破了!”
“公孙大将军已殉职啦!”
……
不知从哪传来的嚷叫声隐隐入耳,由远至近,由小至大,由少至多……不过片刻,这些惶叫声已传遍全城,响遍全城,那原已为大火烧得惊慌失措的城民顿时更是一片混乱不堪!
“丰军已经攻进来啦!丰军已经攻进来啦!快逃啊!”
那嚷叫声此起彼伏,剎时所有的人只知夺路而逃,已顾不得火中的家财,顾不得火中厉哭的亲人,顾不得脚下是否踩着的是活人还是死尸……
“咚咚咚……咚咚咚……”
猛然,震天的鼓声响起,盖住所有混乱的叫声,一下一下的、清晰入耳的惊破鼎城所有人的心魂!
在那混乱的脑子还理不清怎么一回事时,一名士兵飞跑而来:“将……将军,丰……风大军攻城!”
“攻城?”公孙比重嘶声反问。
“是……是!攻势十分猛烈,宋将军请您速去城楼!”
公孙比重马上掉转头往城门方向而去,可还走不到几步,迎面又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将军……将军……有……有奸细!城门遭袭!城门已被……已被破啦!”说完最后一字,那士兵便倒于地上,在他身后,长长的血迹拖延着!
“公主!公主!”惶急的叫声伴着激烈的拍门声在行宫琅华公主卧室前中响起。
“不要吵!本公主还没睡够!”迷糊中,琅华喝叱着。要知道她为着溜出王宫、躲过父王的追查,已两天没好好睡一觉了,今天又被两个哥哥及那个什么公孙大将军的唠唠叨叨了一整天,现在她只想睡个天昏地暗、人事不知才好!
“公主!公主!快开门啊!”门外,跟随琅华从王宫溜出的侍女品琳依然大叫着。
“再吵本公主就将你嫁到南蛮去!”琅华咕噜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去。
“公主!你快起来啊!城中已四处起大火,风墨大军也攻进来了!”品琳此时已是手脚并用的在踢打着房门,只求唤醒那个不知大祸临头的公主。
“什么?”琅华一把跳起,光着脚丫打开门,“品琳,你说丰军攻城啦?”语气中没有丝毫惊慌害怕,一双眼睛反是闪着兴奋的光芒。
“是的,公主,丰军已攻进城了,很快便要杀到这了,你快跟奴婢走!”品琳一把拖住琅华便往外走,“两位公子已准备好马车,并将护宫的侍卫全带上,吩咐婢子叫醒公主即与他们会合!”
“等等!品琳!”琅华却抓住门前柱子不肯移步,“我才不要逃呢!本公主要赶走丰军,为父王立下大功!”
“我的好公主,这种时候你就别再任性了!”品琳用力扯着琅华,“此时城里已是一片混乱,听闻公孙将军都殉职了,连两位公子都要逃,你一个女孩子难道能力挽狂澜?你还是快跟奴婢走吧!”
“我不走!”琅华却一把甩开品琳的手,跑回房中,“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才能更显我琅华公主的重要!待我击退丰军救下鼎城,我便一战成名,比那个风惜云还要更厉害、更有名!”
“公主!这可是战场!你以为那些丰军是宫中和你闹着玩的侍卫?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品琳急了,追进房中,却见主子正到处翻东西,“公主,你干什么?”
“我的盔甲呢?品琳,我们带来的东西你都收在哪?噢……找到了!父王特意为我打造的弓箭!”翻箱倒柜的,琅华终于找着想要的东西,“噢!这是我的短刀!”琅华喜哄哄的将那打造得极为精美巧致、并镶着华丽珍贵的宝石的弓箭、短刀拿出。
“公主!”品琳叫着,“你就……”
“噢!我的盔甲!”琅华又翻出了一副火红色的盔甲,“品琳,快来帮我穿上!”
“公主!”品琳听着宫外的叫嚷声,心急如焚,赶忙走至琅华身边为她快速的穿上铠甲,毕竟逃命也得穿上衣服,“等下我们从后门出去,两位公子的马车就停在那,我们动作得快点!”
琅华对她的话却是听而不闻,穿好铠甲,将头盔戴上,低头审视一番,嗯,果然是英姿飒爽!刀、弓箭一握,昂首抬步便往宫外走去。
“公主!公主!走这边!”品琳追着她。
“品琳儿,你先随两位哥哥回王都去吧,等我击退丰军后再接你来!”琅华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一双眼睛灼灼生辉的望着宫门外,只要一走出这道门,她便可杀敌建功,一想到这她便兴奋得想跳起来!
“公主!你不可以去啊!”品琳大叫着。
“品琳儿,不许跟来!”琅华转头喝住她,“这是本宫的命令!”说完她转身快步奔向宫门外。
“公主……公主!”品琳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不由急得大叫,“你回来啊!公主!”可那个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门外。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品琳扯着衣襟喃喃自语着,这可怎么办啊?
跨出宫门,眼前便是一片火海,那火舌跃得高高的,天都似给它点燃,天与地便似因这火海而连接在一起了!炽热、熏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不由一顿。移目望去,到处都是身着黑、白铠甲的士兵,挥刀砍杀着身着红色铠甲的白国士兵,而地上已倒满了着红色铠甲的士兵,不时还有人倒下,火光中,地已是一遍红色……那是鲜红的血以及……死去的人!厮杀痛喊声不绝于耳,刺痛着耳膜……浓稠的血腥味、那烈火烧毁一切的焦臭味,和着夜风渗入城中每一个角落……炽红的火光之中,一切似都在跳跃,一切似都在变形扭曲着,天地这一刻已不是那个天地……
“呕!”胃中一阵翻涌,琅华一把捂住嘴。
这……为什么是这样?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血?为什么会死这么多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不应该是由她领着千军万马驰骋于黄沙满天的战场,飞箭射兰息于马下,扬刀砍惜云于脚下,然后以玄门奇阵困敌、擒敌,然后不损一兵一卒即大败风云骑、墨羽骑,然后她白琅华的威名便传遍天下、传诵于万世?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番景象?这些火、这些死尸、这些鲜血、这些凄厉的叫声……这还是鼎城吗?这还是那个有着“白国琅园”之称的美城吗?不!这不是鼎城!这是地狱!
三十七、琅倾
“嗒嗒嗒嗒……”铁骑之声忽然传来,火光之中,奔出无数的红甲骑兵,瞬间到来,眨眼之间,地上便倒下许多黑甲、白甲士兵。
“公主,属下来迟,让公主受惊了!”一员虎将下马跪下。
“公……公孙将军!”琅华辨认着面前这个一身血污的大将,“快……快起来!”
“公主,请速离此城。”公孙比重迅速起身,紧接着转头吩咐身后的宋参,“你领两百精兵护送公主离城!”
“是!”宋参领命。
“不!我……我还没打退丰军,我……我要助你们击退丰军,守我鼎城!”看到这么多的白国将士,琅华心稍安,大声坚持着。
“公主,鼎城已被攻破了。”公孙比重惨然一笑,看着眼前这个未尝人间苦痛的小公主,“鼎城已守不住了!”
“怎么……怎么会?”琅华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怎么会一觉醒来鼎城便变样了,“你们……”目光移向那些士兵,“你们不是都还在吗?为什么说守不住了?难道……公孙比重!难道你想献城投降?!”一道灵光闪过,琅华厉声喝道。
“公主放心,比重决不会苟且至此!”公孙比重苦涩一笑,抬眸扫视一眼火光中的部众,这些跟随他十多年拼杀过来的亲信,今日或全将殁于此,“这些……已是我们最后的士兵了!公主快走吧,我们……我们会与鼎城共存亡的!”
“公孙将军……”琅华看着眼前一脸沉痛悲伤的大将军,不由为自己刚才的怀疑而羞愧。
公孙比重摇摇头,看着琅华,然后深深一躬,“公主,请转告大王,公孙比重有负他所托,但已以命相报!”
“公孙比重!你这龟孙子的竟然逃了!还不快快滚出来,和本将军再大战三百回合!”远远的传来粗豪的大喝声,在这混乱的厮杀声中如雷鸣般贯入耳中,令在场所有将士皆是一震。
公孙比重脸色一变,转头喝道:“宋参,还站着干什么,快护公主走!”
“是!公主,请随属下走!”宋参一把拉向琅华,顾不得身份的尊卑。
“不!”琅华却一挥手甩开宋参,看着公孙比重道,“公孙将军都能至此,我白琅华贵为王族,岂能弃你们而逃?”拔刀于手,扬声道,“本宫与你们共进退!”
“哈哈哈哈……公孙比重,逮住你了!”粗豪的笑声传来,转眼之间,白色的大军便已至眼前,来得那样快,来得那样的轻捷,仿佛是从火海中幻化出来,带着炽火的煞气,又带可令烈火也为之而折的冷冽杀气,!
“程知!”公孙比重看着那领头的一骑,一瞬间瞳孔收缩,手不由自主的按上刀柄,指骨发白的紧紧握住。
“是本将军。”高居褐色战马上的魁梧大将挥着手中长刀,“怎么,你想逃吗?”
“岂会!”公孙比重跃上战刀,拔刀于手,“本将军今日便与你决一死战!”
“好!这样才算是一国名将!”程知大喝一声,双腿一夹,驱马攻来,“咱们便三刀定生死吧!”
“好!不论胜负,比重能与你程知一战,死亦瞑目!”公孙比重一挥手中刀,策马奔去。
刀光雪亮,带起凛冽的寒风,划破半空上的火云!
“公主,快走!”宋参趁机扯起琅华便往北门跑去。
“不……”琅华挣扎着,奈何力气不及人家大,被宋参半拉半拖的往前奔去。
可他们才走不到十丈,一股杀气袭来,前方无数风军涌现!
“宋将军,迎敌吧!不要管我!”琅华握紧手中短刀,目光坚定而灼亮的看着宋参。
宋参被那样的目光一射,慢慢放开手,然后恭恭敬敬的行一个礼:“公主,请保重!”一挥手,领着余下的所有士兵杀向迎面而来的敌人。
那鲜亮的红甲涌入那耀目的白甲中,瞬间便被淹没了,似有一缕缕艳色红绸从那白皑皑中溢出,飞向半空,洒落于地时,便化为一滩碧血,承载着一缕英魂,沉入那无底的九泉。
不!不可发抖!手不可以发抖!腿也不可以发软!心也不可以跳得这么快!琅华紧紧的握着刀,紧紧的抓住弓箭。不可以害怕!更不可以逃!我……白琅华是要超越风惜云--那个有着无敌凰王称号的人的,怎么可以不战而逃!
颈后有什么洒落,热热的、粘粘的……不!不要回头看!看着前方……前方……有一骑渐渐而来,格外的高,格外的耀目,在炽红的火光之中闪着莹莹银辉,如一柄千年雪峰上所炼出的银剑,带着侵骨的寒意,挥动之间,银光闪耀,红绸遍地!
抽箭、搭弓、张弦,瞄准……近了……近了……首先看到的是半张秀美到极致的脸,白凈得无一丝瑕疵!风惜云吗?鼎城可破,我白琅华可死,但我一定要打败你!接我这一箭吧!
箭离弦的那一剎那,那一骑似有感应,转首,那一张脸便整个转过来,那是完美的、却被生生撕裂的一张脸,美得可刺痛人目,裂得似撕在人心!
箭还在疾飞,那一剎那,琅华不由自主的抬手按住胸口。这一箭会取这人的性命吗?一丝丝的痛从胸口传来,眸光追着那一箭,似想化绳、似想要挽住!隐隐的,似希望那箭不要射中那个人,可……这是为何?
剑光绽起,羽箭落地!还未能反应过来,那道剑光已如寒电划开火焰直劈而来!本能的,琅华拔刀相挡。
“叮!”手臂一阵剧痛,接着便麻木得完全没有感觉,短刀坠落地上,断为两截。
茫然中,寒意从头笼来,似一剎那便将坠入冰渊!抬首,那剑高高扬起,带起冰浸似的冷芒,向她绝然挥下!剑光火影中,她看到一双冷厉的眼睛,如冰般无情的看着她!这个人要杀我吗?琅华痴痴而立,那一刻,心竟是又酸又痛,一串泪珠无声滑落,却不知为何。
电光火石中,一个身影猛然扑来。
“小心!”
眼前似飞过什么,若白电逸去,然后剑光涣散,隐没而去。
低头看着倒在怀中有人儿,一阵尖叫传来:“品琳!品琳!”
琅华抱住倒在她身上的品琳,触手是嫣红的血,“品琳……”
“公主……”品琳吃力的抬首,俯向她的耳边,声音微弱:“两位公子都……都走了……公……公主,你也快逃吧!”说完似是力尽,头一垂,倒于琅华怀中。
“品琳!品琳!”琅华摇着怀中的侍女,却见她后背一片嫣湿,而且还在不断扩大,“傻丫头……”泪珠止不住的落下,猛然抬首,隔着朦胧的泪光狠狠的看向眼前的人,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杀了品琳!
紧紧咬住唇,不可以哭!伸手抓向地上的弓箭,她要为品琳报仇!
“久容,你真不懂怜香惜玉呀,看看人家小姑娘都被你吓哭了!”一个讥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不及起身,颈后一痛,然后所有的知觉便慢慢淡去。
“啧啧……镶了这么多宝石,可要费不少钱吧?真是佩服,竟有人拿这种玩具来杀人……”那讥诮的声音还在说着。
本公主的才不是玩具!那是父王特为我打造的宝刀、宝弓,是要用来打败风惜云的!琅华很想这样反驳,奈何那沉重的黑暗袭来,将她整个淹没。
鼎城的火还在继续燃烧,那厮杀却已近尾声,地上已遍是红甲与鲜血,半空之上,白凤凰已飞舞在火光之中。
这一觉似睡得很久。
琅华睁开眼睛时,只觉得眼皮一阵刺痛,不由抬手掩住,待眼睛适应后再慢慢睁开,却发现置一个陌生的……嗯……这应该叫营帐吧?
从天窗洒入的阳光照得帐中一片明晃,移目一周,便将帐中所有看个一清二楚,除了身下的榻,便只一张矮几,几上一茶壶。
坐起身来,却发现头脑一阵晕眩,全身软软的无一丝力气。这是怎么回事?风军竟没有杀她?
吃力的走到帐门边,掀开帐帘,帘外又是一片天地。
天空蓝蓝的,飘浮着淡淡的游丝似的絮云,地上却是整齐的扎满营帐,矗立着标枪似的士兵,远处,隐隐传来吆喝声、喝彩声……
“小姑娘,你醒啦。”左边传来一个略带笑谑的声音,仿如那一夜那个嘲笑她宝刀的声音。
转首看去,只见那边走来一群身着白色、玄色铠甲的将领,体态不一,容貌各异,而出声的则是一名著白色铠甲、中等身材、年近三十的将军。
“你……”眸光忽落在他身后一个修长的身影上,一瞬间,体内猛然涌出一股力量,琅华一把冲过去,伸手便抓向那人的咽喉,“你杀了我的品琳!你这个坏人!我要杀了你为品琳报仇!”一边抓着,一边想也不想的便张口咬过去。
“你……你……”那人似吃惊非小,伸手使劲的拉扯着几挂在身上的香软躯体,“哎哟!”颈边一阵刺痛,似被什么尖尖的咬着了,令他马上转颈闪开。
而其余的人眼见他受袭马很有默契的后退一丈,以免遭受鱼池之殃。
“林玑……林玑……你……她……”被琅华抓住的人---修久容一边推着紧挂在身上的琅华,一边嘶声唤着同仁,盼望着他能施以援手。
“我没听到,我没听到。”林玑面带微笑的连连说着。
“咳咳……林……都是你……咳咳……”颈上被琅华双手紧紧掐着,利牙不时瞅准机会便咬上去,而一双腿还不时的踢打着,可怜的久容从未如此狼狈、如此手足无措过。
“你……你再不放手,我……我就不客气了!”修久容一张脸已憋得通红。
“你……哼!我今天非要咬死你这个坏人!我要为品琳报仇!”琅华咬着牙道,说着伸出尖尖的指甲狠狠向久容颈上抓去。
“不……不可理喻!”修久容赶忙伸手抓住琅华挥出的利爪,琅华左手被抓,右手随即挥出。可才一动,修久容又伸出另一只手将之抓住,然后双手运力一压,将之牢牢固定在她腰侧。琅华双手被制,想也不想的抬足踢去。不容多想,久容当下腿一抬,将琅华两条不断踢跳的腿夹住,总算制住了这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
只是……他们两人或还不自知,可围看的人却一个个瞪大眼睛。
“我一直以为他或是有什么毛病,毕竟他对男女之事一直都懵懵懂懂的。”程知的眼睛睁得圆鼓鼓的,一边喃喃自语着。
“嗯,我们的小弟弟终于长大了。”林玑则一副颇为欣慰的样子。
而徐渊则是有些不敢苟同的扫一眼他俩,但却无丝毫上前帮忙之意。
“嗯,这还是蛮好看的。”任穿雨抬手抚着下巴,略略思考后落下这么一句。
其它人皆有同感的点头,毕竟眼前这美男双手、双腿紧圈美女的场面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咬死你这个坏蛋!我要咬死你!呜呜呜……我要为品琳报仇!”琅华一边说着一边伸长脖子、张着口向修久容的脖颈咬去。
“你……你……”修久容脖子不断后仰,只为着躲避那两排利牙。
“小容,你就让她亲一口嘛。”林玑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
确实,眼前之景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是美女使劲的要亲美男,而美男却抵死不从!
“唉!他会让她亲到的。”一直不吱声的徐渊终于重重一叹。
像是响应他这句话似的,一个重心不稳,“砰!”的一声响,尘土飞扬中,两人已齐齐摔倒于地。
“啊!”随即而起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大营,标志着修大将军终于被琅华公主亲到……呃,不,是咬到了!
“什么事这么吵呀?”一个淡雅的声音轻轻传来。
地上那咬着的人、那不断挣扎着的人因着这个声音不由都停止了动作。
“呃?修将军?”来人似有些诧异,“我一直以为你……很内向很害羞呢,原来……”话音隐去,落下一串长长的、极其清和的浅笑声。
“息……息……王?!”躺在地上的修久容仰首看到那个人,当下变得口吃起来,“不……不……是……我……我……”一边死命的推开趴躺在身上的琅华。
那笑声响起的那一刻,一股清雅的兰香传散开,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远去,飘飘然的如置兰海,暖暖的阳光、清凉的微风,浅浅的幽香……还有那柔和的、温雅如歌的笑声……那一刻,琅华几欲就此沉醉不醒。
不!甩甩昏昏然的脑袋,一定……要找着笑声的来源!
爬起身来,那明晃晃的太阳刺得她一阵晕眩,移目四周,嗯,有许多的黑的、白的影子,但那都不是她要找的。目光忽被一道身影吸住,隐隐的一阵光华炫得双目一阵模糊,再甩甩脑袋,再揉揉眼睛,终于看清了……满目的铠甲只有一个人是不同的,仿如鹤立鸡群!一张俊雅绝伦的脸,一袭墨金刺绣的长袍,发束白玉冠,腰缠玲珑带,并不见得有多华贵,可偏偏却觉得这人高贵、雍容至极!
周围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便都隐遁了,目中只能看到这么一个人,鼻尖只有那一缕淡雅的兰香,耳际只是反复响着那轻轻浅浅的笑声……当那双墨玉似的眸子转来时,光影交错间,整个心魂都似要被吸入,那样的深、那样的黑!恍惚间,脑中响起这么一句话“在高之台,有子如玉。容且美兮,气且华。语若兰兮,笑如歌。”
兰息看着眼前这着一身火红铠甲的娇小女子,以她这一身装扮,本应是英姿飒爽才对,只是……头盔歪歪的戴在头上,一张脸上满是尘土,唇边还染着一丝艳红的血,看来很是……嗯,别有一番风貌。从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及那颔下小片雪白的肌肤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嗯……是一只刚伸爪抓过人的漂亮小猫。
当下轻勾唇畔浅浅一笑:“这位漂亮的小姑娘是……”
“咚咚咚咚……”心跳如鼓鸣,又快又响,似要从胸膛跳出来,而那笑却还如兰开一般雅雅的绽着,暗香涌动。
“我叫琅华。”声音弱如猫鸣,一阵天旋地转,琅华一头栽倒于地。
琅华后来真的名留青史并让后世广为传诵,但却不是因为她的美名、才名、武名、艺名……而是因为兰息。史载:“息容美而气华,曾一笑倾琅。”
“琅华?”兰息微微一怔,然后再一次浅浅笑开,“原来是白国的琅华公主呀,真是好名字,真是有些像呢。”最后一语轻如呢喃。
而其它将领却一个个的瞪视着倒在地上的人,似有些不敢相信,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抓咬着人的母老虎,此刻竟然晕倒了。当下皆一致将目光移向那犹在点头微笑的人,暗想,不愧是名惊天下的息王!这一笑竟是如此厉害?!
“嗯,看来她是饿坏了。”兰息细细看一下倒在地上的人儿,然后下结论道,而正在此时,远远的传来号声。
“哦,操练开始了……”兰息目光开始转向诸将,只是这一回,他的目光竟不及人家的动作快,不过眨眼之间,刚才还矗立一处的诸人,瞬间便全消失了,不过……总算还有一个人反应稍慢的。
而被那目光一射,修久容才要迈开的脚步便钉住了。
“本王怎么能让风王久等呢?所以修将军,你便负责喂饱她吧。”说罢,兰息优雅的转个身,然后不疾不徐的离去。
而被留下的修久容看看地上躺着的人,再抬手摸摸脖颈,触手是一排凹凸的齿痕,再听听那越吹越长的号鸣,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噢噢噢……噢噢噢……”远远的嚎声一阵一阵传来,那一剎那,原本一阵迷芒的脸瞬间冷静而镇定。
抬手招来一名风国士兵:“去王帐找六韵大人,请她安置这个……琅华公主,并将那个受伤的姑娘与她安排一帐。”
“是!将军。”士兵答应着。
修久容当下转身疾步飞向教场。
宽广的教场上,无数的士兵矗立,玄甲如墨,银甲如雪,黑与白的鲜明对比,白与黑的分明对垒。黑、白中间的一块空地上,两道人影正缠斗一处,难分难解,而烈日之下,所有人皆全神贯注于场中的两人,眼睛一眨也不眨,舍不得错过每一个精彩的瞬间。
场中比斗的两人乃徐渊与乔谨,两人皆持长剑,你来我往,飞腾跳跃,斗了近半个时辰了,却还是不分胜负。可那精湛的剑术却让所有的士兵看得眼花缭乱,势血沸腾,恨不能自己便是其中一个,有那高超的武艺,有那矫健的身手。
场中两人越斗越勇,毫无罢手之意,出招越来越快,剑光时如匹练,剑锋时如芒刺,时击时绞,冷厉的剑风扫向四周,稍靠得近的士兵不由自主的稍退一步,悄悄的摸摸肌肤上一粒粒的疙瘩。
“啊呵……”随着场中一阵惊赞,那两人竟已从地上斗到空中。
但见半空中两道身影时分时合,时落旗杆,时翔高空,宝剑挥动间,炽芒闪烁,仿如两轮小太阳,炫得人目眩神摇。
“乔将军加油!乔将军加油!”
“徐将军加油!徐将军加油!”
不知何时,场中所有士兵皆不约而同的高呼助威,顿时场中气氛变得十分高昂而激烈。而半空中交战的两人,此时对于周围一切已全然不觉,整个心神牵系的都只有对方,只有对方手中的那一柄剑!
“喝!”只听得两声大喝,猛然间,半空中剑光忽然大炽,仿如两道烈虹,带着耀目的绚丽光芒,夹着划破长空的慨然气势,直贯而去!这……是他们最后的一击,不但关乎他们各自荣辱,不仅关乎风云骑、墨羽骑胜败之局,更是这样的对手令他们不得不全力挥出这至极的一剑!
那两道烈虹急速的飞去,半空中即要相接……那一刻,原本激昂的士兵们,皆不由自主的止声,屏息的、紧张的、睁大眼睛的看着半空中那两道绚丽而绝烈的剑光……那一刻,脑中同时一片空白,整个心神中,只有那两道剑光!
琅华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激烈而又紧窒的情景。尽管骄阳刺目,可是她依然不由自主的睁大眼睛,紧紧锁住那道剑光,一眨也不眨的,紧紧的握住双拳!模糊中却有一个念头……如此绝烈的一剑之后,那两个人会如何?
场中的士兵还未来得及生出这个想法之时,眼前仿有什么瞬息闪过,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炽虹裂空划下,“砰!”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耳膜一阵嗡鸣。
片刻后,所有的人心神慢慢恢复,只见眼前尘土飞扬,所有的炽辉、所有的剑芒皆尽数敛去。待再可看清时,所有人皆是一震,只见场中原高高矗立的一块巨石竟然粉碎于场,而碎石之下的地面,仿如被雷击一般,露出一道又深又长的沟。
所有人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之时,两声仿如叶落的轻响,乔谨、徐渊两人并肩安然落地,手依然直直伸着,手中依然紧握着长剑,只是剑尖却被一根白绫紧紧缠在一起,令两柄剑紧合在一起。然后,一个白色的身影仿如一片轻羽,轻盈无息的落在地上,长长的白绫悄悄飞落。
场中静悄悄的,虽有千万人而无一丝声响。
“若是两剑合璧,自是无坚不摧,自是无敌不克!而若两剑相刺,不过落得个两俱败伤!”静悄的教场上,清泠的声音如和风拂过。
若两军同心齐力,自普天无敌!若两军异心相拼,便玉石俱粉!
场中还是寂静的,所有的士兵都在细细品味风王那一语,只有那风中翻飞的旗帜哗哗作响。
然后,一阵铠甲声响,所有的士兵,不论是风云骑还是墨羽骑,他们全都一致垂首跪下,紧接着,“风王万岁!”那欢呼声震撼整个教场,连山都似被之撼动,发出阵阵回响!
“这便是凰王风惜云吗?”教场之外,琅华痴痴的看着教场中心那一道白色身影。地上千万人垂跪,而她只是静静的垂手而立,却似骄阳所有的光芒全射于她一身,周身光华盈溢,如九天凤凰临世,傲然绝世!
“天姿凤仪……天姿凤仪……原来就是这样的!”琅华喃喃轻语着。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琅华身后的品琳也喃喃自语着。原来除了可爱的公主,除了可怜的自己,还能有女子是可以站在世间的最高处,令天下俯首!
“好厉害的女人!”教场外围看台上,任穿雨也不由叹道,“此一番比试,若风云骑胜,则墨羽骑不服,若墨羽骑胜,则风云骑不服,便是打成平手,只怕双方都心有暗刺,可她却只是轻轻松松的一举,随随便便的一言,却令风云骑、墨羽骑所有人拜服!”
“否则她岂配称凰王!”一旁的贺弃殊也由衷的轻赞。
“你那些算无不漏的计谋,在她面前似乎无一凑效!”端木文声目光也凝在场中心那一道身影上,却不忘讽刺一下身旁这个自负智计高超的人。
“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不能全胜风云四将。”任穿雨耸耸肩,目光扫过身边三人,似对之颇有些失望,“穿云与林玑一个长枪一个神箭,各有所长,打成平手,端木赢了程知,可布阵弃殊却输给了修久容,而这最后一场,乔老大和这徐渊也只能算是个平手,所以风云骑、墨羽骑谁乃天下第一骑,嗯……还是个未知数!”
“刚才这一剑……若是双输……”贺弃殊看向任穿雨,略带嘲讽,“你怎么办?”
“双输嘛……”任穿雨抬手摸摸下巴,“也就是两个都没命……嗯……失策……失策……都怪我对你们的能力太过高估了。”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半分反思之意都无。
贺弃殊闻言白他一眼,然后转头不再理会他。
端木文声则眉头略皱,抬手指向教场,“两军同心共志难道不好?真弄不明白你脑中那些鬼想法。”
“我当然也希望看到两军同心共志,只不过……”任穿雨目光扫向场中那道白影,“只不过那只凤凰……”后面的声音极低,便是站在他身边的三人也未听得清楚。
“哥哥,这个风王不同于你以往所遇到的任何人!”任穿云则是提醒着兄长,“她也不同于王身边以往的任何人!”
“我知道。”任穿雨轻轻颔首,目光带着深思的看向高台王座上端坐着的兰息,依是俊雅淡定,依是那雍容难测。只不过……刚才那山呼垂拜也不能令他有一丝警觉吗?哼,那令千万人俯首之能,是立于人后之人吗?微微勾起一丝浅笑,笑得狡黠而得意,谁能说他无所得,这不就是他之得吗?
黑与白整齐鲜明的队伍,一列一列的从身边走过,所有人竟皆是目不斜视而过,没有一人偷瞟一眼场外那两位漂亮的姑娘。那严律己身的态度、那齐整一致的步法、那昂扬如虹的气势、那锐利如刀的目光……这些都不曾在白国士兵中见过,所以他们才够格称为天下名骑?!
当所有的士兵都走过,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来,身旁拥簇着部将,可最耀目的不是那铠甲闪闪的将军们,而是那缓带轻袍的两人。步法轻盈优雅,意态从容淡定,身后旌旗飘扬,部将紧紧相随,那两人……仿如是从远古的神话中走来的王者,雍容而超然。额际那两弯莹莹生辉的玉月,阳光下光华流溢,汇成一轮墨华、雪辉交映逸转的璧月,轻轻的圈住那两个……黑白分明却又和谐如画中黑山白水的人。
“这是白国的琅华公主,你还没见过吧?”她听到那个俊雅的黑袍男子---息王微笑着向那个清俊绝逸的白衣女子---风王介绍。
“琅华?”风王轻轻重复这个名字,然后浅浅笑开,那一笑,似天地展容、万物复苏,那一双清澈如天湖雪水的眼睛轻轻扫来,犹带一丝意味深长的趣意,“琅华,果然是个美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看到那两人目光相视,似交换了只有他们才知的一语。
听得这样的赞美,琅华忽觉脸微微一热,然后冲口而出:“我是白琅华,我……我……我要打败你!”
说出后猛然捂住嘴,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本来不是应该……应该优雅从容、仪态万千的向两人行礼,然后温言细语、高贵端庄的回答“本宫便是白国公主白琅华”!那一刻,琅华不用揽镜自照也知脸上火烧似的红,垂下头,看也不敢看面前的两人,只是忽又一想,我又没做错什么,干么要认错似的低头?才一转念,马上抬首,一抬首,便掉进一双略有些诧异却溢满开怀笑容的清湖中,迷迷糊糊的想着,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看得会说话的眼睛!
三十八、赐婚
“你要打败我?”惜云笑吟吟的看着眼前一身火红衣衫的小美人,有一张未曾忧苦悲愁侵袭的脸,有一双未染名权利欲的眼,纯凈娇美得如东查峰顶上的琅玕花,本应是高居天外,何以竟生尘世王家?
那样的笑似是鼓励,令琅华不由自主的便说出了她的鸿图大志:“我……我都立志七年了,我……我每天习武,我还看了很多很多的书……有兵书、有《洗玉集》、有《策天下》、有……反正很多啦,我一定要用武技、兵法、文才打败你!不行!现在还要加一项,我还要在容貌上打败你!”
“哧!”此言一出,双王身后的诸将皆不由轻笑出声,目光看向琅华,一半好笑,一半不以为然。
“哦?”惜云又是轻轻一笑,“我有什么值得你立志七年要打败的?”
“你……你竟然这样说?你竟然……竟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值得我立志打败的?”琅华指着惜云结结巴巴的道。此时她一张雪嫩的脸涨得红彤彤的,水灵灵的杏眼睁得圆圆的,那可爱的模样爱煞众人。
“我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别人立志来打败的。”惜云淡淡一笑道,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显示着她真不在意此事。
“太……太过分了!”琅华娇娇脆脆的声音不由提高,“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压在所有公主的头顶,让大家一直屈在你的声名之下,人们只要提及公主,想到的便只有你,提到的也只有你,其它公主便全成了灰色的影子,可是你却……你却毫不在意的说你根本不知道?!过分!真过分!太过分了!品琳!她太过分了!”越说越气愤,越说越大声,最后转身拉住身后的侍女,使劲的摇着,“品琳……”
“公主……”品琳嚅嚅的唤着,垂眸看着地上,就是不敢抬头看向对面那些好似发着光的人。
“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我竟有这么大的名声,竟可令人立为目标。”惜云唇角微微弯起,眼中升起趣味的光芒,看着眼前这个艳似彤霞的可爱人儿,“你打败了我以后……嗯,你会怎么样呢?”
“打败了你?”琅华猛然回头看着惜云,要是可以打败眼前这个耀绝天下的人……光只是这样一想,琅华嘴角便遏抑不住的勾起,眉头高扬,眼眸晶亮,手指无意识的一时张成奇怪的形状,一时又紧紧握住,“我若是打败了你……我若是打败了你……”琅华喃喃的念着,全身都因着这个念头而兴奋得微微发抖,若是打败了她……若是打败了她……目光无意识的移动着,一道俊逸雍雅的身影闪入目中,迷迷糊糊中,脑中仿有什么闪过,冲口而出:“我若是打败了你就可以招一个像他这样完美的驸马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待省起她说了什么,不由齐齐移目看向兰息,片刻后,诸将全都垂首,只是那肩膀都在抖动着。
而品琳头都快垂到地下了,直是埋怨着自己命苦,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主子。
“噢!”待醒悟自己说了些什么,琅华反射性的、懊悔不已的捂住脸。
怎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不是应该义正词严的回答道:若打败了你,那便证明天下并不只你一个风惜云!还有许许多多的优秀女子!所以她便不应该每做一件芝麻大的事便嚣张的传遍天下,让各国各城、让大街小巷的百姓全都不务正业的、津津有味的讨论着她的传闻!
惜云闻言有片刻的惊愕,然后目光移向兰息,不知这个人又对这个纯真的人儿使了什么手段,却见他似也颇为讶异,当下不由揶揄的笑笑。
“公主中意息王当驸马?”惜云移前几步,抬手扳下琅华死死捂住脸蛋的手,却见那雪嫩的肌肤上已留下几道红红的指印。
“不……不是……你……你不要……误会!”琅华抬手抓住惜云,有些结巴的解释着,“我……嗯……”琅华闭上眼,深深呼吸,然后一鼓作气道,“他是你的丈夫,我才不会要呢!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也要招个像他这样优秀的驸马而已!”
“喔。”惜云微微点头,似是方才明白,指尖颇是怜惜的抚触琅华脸上的红指印,轻轻笑道,“原来公主是想招一个好驸马。”眸子轻轻一转,一瞬间眸光流幻如镜湖折影,“那……你看看这几位将军如何?他们可说是两国精菁中的精菁,皆是相貌堂堂、才华出众,公主可中意?”说罢微微侧身一手指向身后诸将,一手似还有些留恋的停在那光滑、柔软的雪肤上。
“我……我……”琅华呆呆的看着近在身前的惜云,好近啊,一直只存于传说中的风惜云呢,此时竟然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样清俊无双的容颜,那样清澈带笑的眼眸,那清凉的指尖轻轻抚在脸上,一阵阵麻麻痒痒、软软酥酥、却又感觉十分的舒服惬意,炽日之下,仿沐凉风,闷热全驱,那样清泠如乐的声音轻轻的响在耳边……迷迷糊糊中,琅华想着,若是这风王是个男子,那招为驸马真是完美至极!
“公主说如何呢?”惜云将除程知外的七将全部介绍一番,只是眼前这个人儿目光却紧紧的锁在自己身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难道都不中意?
“啊?”琅华看着惜云,似有些不明白惜云说了些什么。
惜云眼眸微微一眨,笑盈盈的牵起琅华的手,走向诸将,“公主可要在我们这些将军中挑一个做驸马?”目光柔柔的仿如轻纱一般落在琅华身上,脸上的笑容明灿得令天上的朗日也为之失色,声音低低的、清清的仿如深谷传来的幽唱,带着某种惑人魔力,“公主喜欢吗?”
那样的目光似柔网一般将心魂网住,那样的笑容让人不能有丝毫违逆,那清柔的声音在前头牵引着,琅华不由自主的点头:“嗯。”
那双清眸更亮了,那笑容更加明媚了,纤手微抬,似在天地间圈画美景,“那这个修将军你喜欢吗?”
“嗯。”琅华照样顺从的点点头,目光不离眼前这张仿如吸尽万物风华的无瑕笑脸。
“那么……本王便将你许婚修将军吧。”惜云轻轻浅浅的道出,移首看向在场诸人,那一脸的明灿笑容照亮所有人的眼眸。
“嗯。”神魂仿已游离身外的琅华再次点点头。
“王……王……不要……”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傻了的修久容在诸将那略带同情的目光转来时,终于清醒了。
“嗯?”惜云眉头一敛,看着修久容,“久容,你要违王命吗?”
“久容绝不!”修久容马上答道,一张脸上隐有血气慢慢上升。
“那就好。”惜云颔首,“待战事完后,本王便为你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吧。”
“可是……王,我……我……”修久容看着惜云,到口边的话就是没法说出来,张着口,秀气的脸上涌上红云,目光似是祈求、似是无助的看着他的王。旁边风云三将早已习以为常,而墨羽骑诸将则依是不能把眼前这个害羞而内向的漂亮青年和战场上那冷厉无情、杀人眼都不眨的铁血将军联系在一起。
“我……”一旁还有一个恍如大梦初醒的人,目光疑惑不解的看着众人,“我刚才……”
“公主刚才已选我国修久容将军为驸马。”惜云转头笑盈盈的看着琅华,“你俩人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本王实是高兴。”
“我……选驸马?”琅华移目看向品琳,似是求证,待见到她点头后不由尖声叫起来,“我刚才就选了一个驸马?怎么……怎么可能?!”
“汝贵为白国公主,难道出尔反尔、不守信诺?”惜云敛笑,目光射向琅华,面色微寒。一剎那,刚才那个和气可亲的风王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冷肃端严、凛不可犯的风王!
“我……我……本公主才不会说话不算话!”被惜云目光一射,琅华心口不由一紧,然后大声说道。
“那就是了。”惜云脸上再次绽出一丝柔和的微笑,“刚才公主许婚,在场诸人皆有目睹亲聆,所以从此刻起,公主便是我国修将军的妻子。待战事毕后,本王亲自为你们举行婚仪。”
“我……我才……”琅华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再次被惜云眼光给射回肚内。
“公主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惜云温和的问道,目光则扫向犹是红着脸的修久容,“久容你呢?”
“我……”
琅华与修久容同时开口,可一见对方发言不由止住,目光相射,久容赶忙移首,脸似乎更红了。而琅华……看到那张秀美的脸上……那一道将这张脸一分为二的伤疤,不知为何,心头竟是隐隐作痛,仿佛……那道伤口是划在她的心上!
“若没什么要说的,那此事便定下了。”惜云微笑颔首,似是颇为满意两人的反应,从腕间褪下一串浅蓝水晶链,又从腰间取下一块苍山玉佩,“这两样便为本王赐你们的婚约信物。”
说罢将那浅蓝的水晶链亲手套在琅华白嫩的手腕上,阳光的映射下,闪着五彩绚丽的光芒。
“很好看。”惜云看着琅华满意的笑道,转身看着修久容,摊开手掌,“久容,这是本王赐与你的。”那椭圆形的、莹雪似的苍山白玉中心一点朱红,似如苍玉嫣红的心,又似苍玉亘古以来滴下的一滴血泪。
久容抬首,深深看一眼他的王,然后恭恭敬敬的垂首接过:“久容谢王所赐。”
“怎么一下子就订下了一桩婚事?”一旁静看着的端木文声喃喃自语道。其它诸将也是颇有同感,本还以为会要看一场白国公主挑战风国女王的精彩决战,谁知……
“你们没有见过昔日的白风夕,所以才会奇怪。”任穿云却是有些叹服的笑道,目光落在那笑语嫣嫣的风王身上,似又看到昔日那个戏弄六国群雄的白风夕。
将琅华公主许给修久容?任穿雨却抚着下巴深思起来,这只是一场白风夕闹剧式的婚约吗?移眸看向前方一直置身于外,含笑静看的兰息,在他眼中,这也只是一场很随便的婚约吗?
“六韵,好好安置琅华公主。”惜云吩咐着待立在圈外的六韵。
“是。”六韵躬身应道。
“今日操练了大半日,本王实是有些累了,先行告辞了。”惜云微微向兰息一礼。
“风王请便。”兰息雍容的回以一礼。
目送惜云领着风云四将离去后,兰息目光扫过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琅华,面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王帐,墨羽四将、任穿雨自跟随而去。
教场上所有的人都离去了,只留傻立着的琅华主仆及奉命安置她们的风国女官六韵。
“品琳,我怎么就订婚了?”琅华看着腕间那盈盈欲滴的水晶链喃喃问着贴身侍女。
“我不知道。”品琳苦恼的皱着眉头
夜,疏星淡月。
子时已过半,但风王王帐依透着灯火。
“夕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未睡?”
久微无声的踏入帐中,即见惜云正坐桌前,对他之到来仿若未闻一般,手握紫毫,似凝神思索着什么,忽然腕间挥动,玉帛纸上剎时墨迹淋漓。
“如画江山,狼烟失色。
金戈铁马,争主沉浮。
倚天万里须长剑,中宵舞,誓补天!
天马西来,都为翻云手。
握虎符挟玉龙,
羽箭射破、苍茫山缺!
道男儿至死心如铁。
血洗山河,草掩白骸,
不怕尘淹灰,丹心映青冥!”
久微看着她的笔下,一字一字轻轻念出,当最后一字收笔时,他双眉耸动,抬首看着惜云,一脸的惊叹,良久后才道:“好气势!”
惜云淡淡的勾唇一笑,将笔放回笔架上,抬眸看向久微:“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还未休息?”
久微却不答她话,伸手将桌上之纸拈起,再细看一遍后道:“你的《踏云曲》历来皆有四阙,何以不将之写完?”
“第四阙……”惜云眸光一凝,看着久微手中那一张纸,然后慢慢道:“你若想看,便写与你看。”说着铺开另一张玉帛纸,提起紫毫继续写道:
“待红楼碧水重入画,唤纤纤月
空谷清音、桃花水
却总是、雨打风吹流云散。”
看完后久微半晌无语,良久后才长长叹息:“夕儿……”
“这不过是闲来无聊之作,久微何必在意。”惜云将最后一阙一个对折,然后双掌一揉,便化为粉沫洒落于桌上。
久微看着她不语,片刻后才将手中白纸放回桌面,似有些漫不经心的提道:“听说你将白国的琅华公主赐给了修将军。”
“呵……”惜云脸上浮起一丝略带慧黠的笑容,“那个呀,是她选的呀,岂能说是我赐的。”
“你想保护她吗?”久微忽然直刺刺的道。
“呃?”惜云似有些诧异久微此语,片刻后才略有些感慨的笑道,“久微竟然能看出来。”
“不知你者自不知你所为。”久微微微叹一口气道,“这琅华公主值你这般吗?”
“她嘛……”惜云微微偏首,想起那个火霞似的人儿,不由绽出一抹兴趣盎然的浅笑,“心中所想,口中所说,脑中所思,脸上所露……好似一朵纯白无瑕的琅玕花,还未曾染上丝毫尘俗之气,单纯得实是令人不忍心啊。若放之回白都,到国破城毁之时,这花便也萎落血泥,若留之……而被他所利用……那么这花便再也不是琅玕花了!”
“赐婚……这实不像你会做的事。”久微微微摇首,“他们愿意吗?”
“呵……”惜云似想起什么好笑之事轻轻笑起来,“那朵琅玕花是喜欢久容的,从她看久容的那种……那种略带痛意的眼神就知道了,只不过,她自己肯定还不知道。”
“略带痛意?”久微凝起眉头似有些不解。
“是的,她看着久容的脸时眼中便有痛意,那是因为……”惜云微微一顿,然后仰首叹息,“因为她的心在痛,她的心在为久容的伤而痛……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有这样无瑕的心……我岂能不成全!”
“因人在心上所以因伤而痛吗……”久微也略有些感慨的道,“只是……听说攻破鼎城之时久容差点杀了她,久容对她也一样吗?”
“久容啊……”惜云敛起脸上那仅有一丝淡笑,眸光无意中落在腰际,那儿悬挂的苍山玉佩已不在了,手轻轻按着空空的腰际,片刻后她才继续道,“他需要这样一朵可以让他集中所有的生气的花!”
“似乎完美无缺,只不过那琅华公主会乖乖留下吗?”久微看着惜云那似有些怔怔出神的表情问道。
“那个啊,不用我们操心,自有人会让她乖乖留下的。”惜云收回神思不在意的笑道。
“那么……你呢?”久微目光紧紧锁住她,“你与息王呢?”
“我……我与息王可是在万千臣民的眼前订下婚盟的,那是……生死皆不毁的约定。”惜云垂眸淡淡一笑道。
“夕儿,现今……”久微欲言又止,看着惜云,良久后终只是微微一叹。
“久微,我饿了,你做宵夜给我吃吧。”惜云却并不追问久微未尽之语,或她知道他所要说,又或是她不想知道他所说。
“好吧。”久微无奈的点点头,抬步转身往帐外走去。
“我和你一块去。”惜云却跟在他身后一起踏出王帐,帐外矗立的侍卫恭敬的向他们的王行礼。
才绕过几个营帐,隐隐的便听得一缕歌声,仿如夜神的缥缈幽唱。
“闻君携酒西域来,吾开柴门扫蓬径。
先偷龙王夜光杯,再采天山万年冰。
犹是临水照芙蓉,青丝依旧眉笼烟。
捧出蒙尘焦尾琴,挽妆着我湘绮裙。
启喉绽破将军令,绿罗舞开出水莲……”
两人听着这幽幽歌声,不由皆微微停步,片刻后,惜云隐隐有些感怀的叹息着:“这么晚了……栖梧竟也未睡啊。”
久微却是认真的听着歌词,然后转首看着惜云道:“这是你的《醉酒歌》。”
“醉酒歌啊……那是很久以前的醉歌了。”惜云抬首夜空,看着那略有些黯淡的星月,脸上的神情隐有些恍惚,似沉入某个记忆的时空中,似喜似叹。
而这一夜晚睡的人显然不止他们,在离风王帐约十个营帐远的地方,住下了琅华公主主仆俩人。
当一切的震惊、激动、奇异都沉淀下来时,琅华终于忆起自己此时身为风、丰国俘虏这一事实,剎时一种比恐慌更为复杂的情绪在她脑中产生,令她坐立不安。紧接着,白天所有的所见、所闻、所历之事而产生的各种兴奋、懊悔、恼怒、迷茫等等复杂的情绪更是一齐涌入脑中,令她毫无睡意。在帐中一忽儿走来走去,一忽儿又砰的坐下,一忽儿仰面躺下,一忽儿又转个身抱着被子埋起脸,一忽儿唉声叹气,一忽儿又自言自语不知所谓,一忽儿又稍有些甜蜜的轻轻笑着……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晚上。
而品琳则因背上的伤未全好,折腾了一天实是疲倦,所以倒是一沾床就睡着了。
八月二十一日,风、丰大军在离白国王都约百里处忽分军而行。
风王率风云骑往左直向厝城而来。
息王率墨羽骑继续前行直逼白国王都。
史上对自发兵日起即共同进击的风、丰大军的这一次分军行为作了无数的猜测,有褒有贬,但日后正史记下此次分军的缘由却不过是双王极其简单、平淡的一句话:
风王曰:“吾取厝、俞、栾三城,汝取白都何如?”
息王曰:“可也。”
八月二十二日卯时,丰国墨羽骑抵白都城外,但息王并未挥军攻城,反下令全军安营歇息三日。
同日辰时,风国风云骑抵厝城城外。
同日巳时,风王发令攻城,至申时末,厝城破,白凤旗高高扬于厝城城楼。
而在东朝帝国的东南方,皇国争天骑与华国金衣骑同样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占。
萧雪空、秋九霜与华国华纳然、华经然、华绋然三位公子各领五万金衣骑分头攻向王域甾城与昃城。
而皇朝则与皇雨各领十万大军从异城出发,分别攻向鉴城与晟城。
鉴城城外皇军主帅帐,皇雨正独坐帐中,看着面前那张东朝帝国全域图,东、南两方已大部分为朱笔所圈,那代表已尽归皇国所有。
“将军,有急报!”帐长响起一个略有些急促的声音。
皇国所有的将士都习惯称呼皇雨为将军,或许在所有人潜意识中,只有称呼皇朝世子时才以公子相唤,不过现今都已改口称“王”了。
“进来。”皇雨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向帐门。
“将军,华国大公子派人送来急报,请求派兵前往昃城支援!”一名年轻将领大步入帐,恭敬的捧上华军加急送来的求救书。
“请求支援?”皇雨眉头一挑,并不怎么在意的接过华国公子的求救信,略略一看,然后置于案上,“李显,守昃城的是谁?”
“是东殊放大将军之子东陶野!”李显答道。
“东殊大将军的儿子呀……”皇雨喃喃自语道,“这个东朝帝国最后的忠将的儿子看来还有点能耐嘛。”
“王域能维持到今天,东大将军功不可没。所谓虎父无犬子,这位东陶野不辱其父威名,仅以一万五千守军,却抵卸华国三位公子五万大军的四次攻城,而且最后一战以火雷阵大败金衣骑,歼敌二万!”李显平静的道,但语气中却不难听出对东陶野的赞赏及对华国三公子的蔑视。
“东陶野,嗯,本将记住这个名字了。”皇雨微微扬起眼眸,那双金褐色的瞳仁剎时晶光流溢。
“将军要派何人前往支援?”李显垂首问道。
皇雨却不理会他的问话,将目光移向悬挂于帐壁上的鉴城地形图上,察看良久后,负手转身道:“昃城之左为甾城,右为鉴城,萧、秋两位将军既已往甾城,那么不日即可破城,等本将军攻下鉴城,到时左、右夹攻,昃城自是囊中之物!”
“但此时三位公子或等不到将军攻下鉴城,便已为东……”李显抬首看向上位的王弟。
皇雨挥手打断李显之言,“替本将修书:本将分身乏术,暂无法前往增援诸公,乃请稍缓攻城,待本将夺鉴城后即刻前往,以助诸公攻破昃城!”
“将军?”李显一脸的不解,这样的决定实不像出于这位以率直热情著称、有着皇国“雷阵雨”之称的皇四公子之口!
要知道此时华军已完全处于劣势,东陶野必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必会乘胜追迁华军,华军连败之时士气低落,必不堪一击,不但有全军覆没之险,三位公子更有丧命之危!皇雨不可不知此情,却依是不肯派兵增援,难道……一想到这,李显不由全身一个激灵,一股寒意从心底慢慢上升!
“就照本将所言修书!”皇雨敛眉肃容道。
“是!”李显垂首退下。
等李显离去后,皇雨垂首摘下腰间悬挂的宝剑,这是出征前王兄亲手所赐的“朝日”宝剑。轻轻抽出,灿亮的剑光剎时闪现,照现那一双低垂的眼眸,也将眸中那一抹阴霾照得清清楚楚。
“朝日。”皇雨仿若唤着友人一般轻轻吐语,以指轻弹剑身,顿时隐隐龙吟。
王兄,臣弟此一生只对你一人尽忠!唯以汝愿为吾愿!臣弟定尽已身所有助你握住这个天下!即算……是做我不喜欢做的事!
三十九、轻取白都
“王,天色已晚,穷寇莫追。此番我们已追出近两百里,再加连番攻城之劳,士兵们已是极累,若南军掉转头袭击我们,以他们二万之众,而我们仅八千骑来说,无论是从地理还是人数方面,对我们都极为不利,不若先回晟城,待集大军后再追不迟!”
夕阳的余辉已渐渐收敛,阴暗的暮色浸染大地。一望无垠的荒野之上,仿如紫云飞逝的万千铁骑中,一名年轻将领追着那一直驰骋于最前方的那一骑。
但那一骑却似未闻一般依旧纵马疾驰,而身后所有的士兵更是挥鞭急追。
“王……”那年轻的将领只来得及唤一声,然后便被身后飞驰而过的骑队所淹没,声音便也没于那雷鸣似的啼声中。
“停!”猛然,最前方那一骑停步下令。
剎时,八千骑齐齐止步,战马嘶鸣声震四野。
矗于千骑之前的是一匹赤红如烈焰的骏马,马上安坐着一名身穿紫金铠甲的伟岸男子,长身俊容,端坐于马上却仿如高坐万里江山之巅的金銮殿上,不需任何言语与动作,却自有一种睨视天下的傲然气势!这种气压天下当世唯有一人──皇国之王皇朝!
“王!”那名年轻的将领奔至皇朝身边,“是否回城?”
皇朝微微侧耳,似在聆听着暮风传送来的消息,片刻后,他微微一笑,那样的笑是自信而骄傲的。
“南国的这位丁将军竟也只能到这种地步吗?无力守城之时领残兵逃去,再以弱态引本王轻敌追击,待追兵疲态之时杀个回马枪,想以远胜敌人人数这个优势来擒住或杀败本王吗?就只能有这个样子吗?唉,这样的对手真是太无趣了!”皇朝这话与其是说与身旁的都尉黎绪听,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就在两个时辰前,皇国争天骑攻破南国晟城,守城之将丁西在城破之时率两万残兵直往南国王都逃去,皇朝在得知后不待大军全部入城,即领八千铁骑紧追而来。
“王,南军真要掉转头来袭击我们?可此时……我们才八千骑而已,他们……王,不如我们退回昃城吧?”黎绪闻言不由担心的直皱起眉头。
皇朝看一眼身旁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年轻都尉,然后转首遥望前方,“黎都尉,有时人多并不一定代表胜数多。”
“王……”黎都尉绞尽脑汁想说出能劝说他的王不要身陷险地的言词,奈何他的大脑中似缺少诗文家那种情理并茂的感性的语言细胞,想了半天还只是一句,“王,您还是请回晟城吧,待联合大军再追歼南军不迟。”
皇朝闻言却是淡淡的一笑,那一笑非赞赏同意之笑,也非嘲讽冷讪之笑,那是一个已掌握全胜之局的高明棋手对旁边棋艺不佳反被棋局所惑的观棋者发出的一种居高临下的王者之笑。
环视四周,暮色已加深,化为夜色笼罩大地,朦胧晦暗之中依稀可辨,他们现身处一平坦的荒原,极目而去,唯有前方十丈处有一高高的山丘。
“本王从来只有挥军攻敌,从未有过后退避敌之理!”皇朝手一挥,遥指前方十丈远的山丘,“我们去那里!”言罢即纵马驰去,八千铁骑紧跟其后。
山丘之上的尘土刚刚落下,隐隐的蹄声已从前方传来。
“长枪!”皇朝的声音极低,却清晰的传入每一士兵的耳中。刹时,八千骑的长枪同时放平伸向前方。
前方,密雨似的蹄声伴着阵阵吆喝声渐近,待奔至山丘下时,齐奔的南军忽然止步。
“将军?”一名似副将模样的将领疑惑的看向下令停军的主帅---晟城守将丁西丁将军。此时大军好不容易有了回袭敌军的勇气,正应乘此良机回头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才时,何以还未见争天骑影子,却又下令停军呢?
南国的这位丁将军已是从军三十年的老将了,向来以谨慎行军而称于世,他曾三次领军袭侵王域,每战必得一城,只是此次却在皇朝的强攻下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的看着晟城的城门被争天骑冲破,一世英名也在皇朝的霸气中灰飞烟灭,唯一能做的是领着残兵逃命而去。只是总是心有不甘的,临走前必也得给皇朝留一点教训,否则即算逃到王都,又以何面去见大王?!
“将军……”身旁的副将唤着他。
丁西挥手打断,跃下马,身手仍是矫健的。蹲下细细看着地上,只是没有星光的夜色中,难以辨认地上的痕迹。
“快燃火!”副将吩咐着士兵,然后很快便有无数火把燃起,荒原上浮起一层淡红的火光。
借着火光,丁西细细察看着地上的痕迹,当确认那些是铁骑蹄痕时,不知为何,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忽然升起,令他猛然站起来身。
“将军,怎么啦?”副将见他如此神态不由问道。
“他们到了这里,可是却不见了,难道……”丁西喃喃的道。
可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清朗如日的声音在这幽暗的荒原上响起:“丁将军,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啊!”
那个声音令所有的南军皆移目望去,但见那高高的山丘上,朦胧的火光中折射出一片银光,在所有人还在惊愣之中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与伦比的傲然决绝气势:“儿郎们,冲吧!给本王踏平通往苍茫山的所有阻碍!”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噢噢噢噢……”雄昂的吼声同时响起,伴着雷鸣似的蹄声,八千争天骑仿如紫色的潮水扑天卷地而去!
“快上马!”丁西见之慌忙喝道。争天骑的勇猛他早已见识过,而此刻他们借助山丘高势,从上冲下,那种猛烈的冲势,便是铜墙铁壁也无法抵挡的!
可那紫潮却是迅速卷来,眨眼之间即已冲到眼前,那些下马的南国士兵还未来得及爬上马背便淹没在潮水之下,而那些在马背上的士兵……紫潮最前方尖锐的银枪刺穿所有阻挡潮水去势的屏障!铮铮铁蹄雷击般踏平地上所有阻挡潮奔的障碍物……顷刻间,紫潮间隐隐泛起赤流!
“快退!”丁西断然下令。不能说他懦弱不敢迎敌,而是他清楚的知道,在争天骑如此锐利、汹涌的冲势之下,迎敌也不过是让更多的士兵丧命而已!
有了主帅的命令,那些本已被突然现身的敌人惊得胆寒心颤、被那锐不可挡的杀气吓得魂飞魄散的南国士兵顿时四散逃去,顾得不刀剑是否掉了,顾不得头盔是否歪了,顾不得同伴是否落马了……只知道往前逃去,逃到那紫潮追不到的地方……
“逃?本王看中的猎物是从来未有漏网的!”皇朝高高扬起宝剑,“儿郎们!大胜这一战,本王赐你们每人美酒三坛!”
“喝!”震天的回应声淹盖荒原。
那雄昂的吼声中,那最高最伟的一骑,在晦暗的夜色中夹着烈日的炫芒与长虹贯日的冲天气势从那高高的山丘上飞驰而下,一路飞过,手中“无雪”宝剑冷厉的寒光平划而去,一道血河静静趟开!
“将军,快走!”副将呼唤着虽下令撤退自己却矗立原地的主帅。
“姚副将,本将已没有退路了。”丁西回转头看着催促着自己的副将,这一刻,他的神情却是平静至极的。
“将军……”姚副将看着主帅那样的神情,一股不祥的感觉在心头悄悄升起,那样的感觉似比眼前这强大的敌人更为可怕。
丁西静静的拔出腰际悬挂着的佩刀,轻轻抚着这伴随自己厮杀了数十年的宝刀,神情竟是眷恋而温馨的。
“本将无妻无儿、无家无室,唯有的便是这一把刀……”微微用力的握住刀柄,移首看向跟随自己三年的副将,“姚副将,待会儿本将将亲自迎敌皇王,那时他的注意力必会为本将所吸引,到时你领雷弩队……百弩齐发!记住,绝不可有丝毫犹豫,不论弩前是南国士兵还是……本将!”
“将军!”姚副将闻言不由惊唤。
丁西摆摆手,移目看向前方,千万骑中独有一骑高高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样傲岸的身影,那仿佛只手握天的气势,淡淡的火光中,那个人的光芒却是绚丽而炽烈的,仿如朗日从九天重返!
“能与这样的人死在一起,那是一种荣耀!”
丁西那双已呈老态的眼眸此时却射出少年似的灼热而兴奋的光芒,“百弩齐发后,不论前方胜败生死,你即带队速速离去---能带走多少人便带走多少人!你们不要回王都,王绝不会容你们的!你们去牙城找拓拨将军,那或还能苛存一命!”话音一落,他高高扬起宝刀,重重拍在战马上,剎时战马嘶鸣,展开四蹄,飞驰前去。
“雷弩队准备!”看着绝然前去的老将军的背影,姚副将轻轻闭上眼,断然下令。
八月二十五日,风云骑攻破白国俞城。
而同时,白都城外一直静驻的墨羽骑也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王,据探得的情报所知,白都内现仅五万白军,凭我军兵力,要攻破此城,实不费吹灰之力。”王帐中,任穿雨指尖轻轻在地图上一圈,似这白都便已被其纳入囊中。
“白都现之所以仅五万大军,那是因为白国两位公子各领有大军屯集在王域的宛城、宇城、元城、涓城,若其领军回救,我们便不会那么轻松了。”贺弃殊当头泼下冷水。
“嘻……那两位公子绝不会、也绝不敢在此时挥军回救。”任穿雨却不在意的笑笑,笑得狡黠非常。
端木文声看一眼任穿雨,眉头微皱,实不喜他脸上这种笑容,移目看向王座上的兰息:“王,此次我们是强攻还是围歼?”
此言一出,其余四人也皆移目看向一直静坐不语的王。
“不必强攻。”兰息抬起一根手指轻轻一晃,仅仅只是这么小小的动作,却是优美无比,仿佛他并不是只晃动了一根手指,而是以兰指拂开美人额际的流珠,那样的温柔多情。
在部将的注视下,兰息长指轻轻扣回,那四根白皙的手指便仿如雪兰花似的落于美玉雕成的颊边,浅浅的声音仿如幽兰初绽的私语,无论说出的是什么,都是芝兰之语,芬芳满室又动听至极。
“我们围城,而且只围三面。”
听得这话,任穿雨眼睛一亮,看向兰息,剎时心领神会。
“围三面?为何还留一面?不怕白王逃吗?”任穿云不由疑惑。
“唉,猎人捕兽时犹网开三面,何况吾等仁义之师,又岂能赶尽杀绝呢。”兰息似是感慨良多的长长叹息,那满脸的忧思任谁看着都会为之仁善而感动的,“所以这一战中他若逃,本王绝不追击。”说罢移眸看一眼诸将,那意思很明白,本王都不追,所以你们便也应该乖乖听话才是。
端木文声与任穿云面面相觑,他们可是跟随王十多年的人,才不信这个理由呢!
贺弃殊则垂首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而乔谨将手中把玩的长剑收回鞘中,道:“若他不逃呢?若白王死守都城,誓死一战呢?”
“他当然会逃。”答话的却是任穿雨,那白凈的脸上满是偷吃到葡萄时的那种狡猾得意,“他必须要逃呀。”
乔谨眉头一挑,看一眼任穿雨,片刻后似对他话中的自信认可一般,也不再说话。
而端木文声则又皱起浓眉看着任穿雨,每当他脸上露出这种笑时,便代表着又有一段计谋成功。端木文声是四将中性格最为耿直的,对于任穿雨所有的阴谋诡计,他因站在同一方所以从不加以苛责与反对,但要他喜欢这些计谋却也是不可能的。
而对于端木文声的目光以及他目中所表露的含义,任穿雨却只是随意的耸肩一笑。
“此次最好不要有太大的伤亡,不论是我军还是白军。”兰息忽然又发话道,墨黑的眸子调向任穿雨,那仿如黑海幽深般的眸光中似隐藏着什么。
“王请放心,此次攻占白都绝非惨烈之战。”任穿雨起身垂首向他的王保证道,“臣一定竭尽所能达成王愿!”
“嗯。”兰息淡淡颔首,然后再道,“大军要获胜,所需的粮草、武器绝不可短缺,不论是墨羽骑还是风云骑。”这一次目光调向贺弃殊。
“臣知道,臣定安排妥当。”贺弃殊起身道。
“那就好。”兰息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准备吧。”
“是,臣等告退。”五人躬身退下。
在丰军阵营的最后方一个略小的帐中,住着的是息王的歌者凤栖梧姑娘。
“凤姐姐,你唱歌给我听好吗?”娇娇脆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脆弱的祈求。
帐中,一身青衣的凤栖梧正坐在锦榻上以丝绢擦拭着琵琶,而一身火裳的琅华则席地倚在榻边,仰首看着凤栖梧。
风、丰大军分军而行时,按理,作为风国将军修久容的未婚妻的琅华,她应该跟随风军一起才是,可风王却将她送至凤栖梧的帐中,只说了一句:和凤姑娘在一起比较好。
好吗?到现在依不能断言。只是当琅华心烦意乱、焦躁不安、惶恐不已时,一旁的凤栖梧便会弹一曲琵琶或唱一曲清歌,每每那时,琅华便会静静的倚在凤栖梧身边,仿如一只午间卧睡在湖边的猫儿,慵懒而倦怠。
清冷寡言的凤栖梧,活泼热情的白琅华,这两个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皆无一丝相融处的美人,凑在一起却恰似一幅碧水红莲图,相辅又相成,既清且艳,既丽且娇。
“凤姐姐,唱歌好不好嘛?”琅华扯扯专心擦拭着琴弦的玉手。
“每天都要唱歌给你听,你又不是睡不着觉的孩子。”凤栖梧不冷不热的答道。
“可是……可是人家心里好乱啊。”琅华苦恼的拍拍脑袋,“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啊,一颗心老是跳上跳下的,我……我好害怕啊,凤姐姐,父王他……我父王他……”
擦着琴弦的手终于停下来,那冷冷的波光移向地上那彤火中绽着的白玉花儿,心头无声的叹息着。
“凤姐姐,我父王他……他会死吗?”嚅嚅的、怯怯的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当一个“死”字脱口时,一串泪珠便跟着滑落,白生生的小手赶忙抬起拭去,泪水浸泡得异样明亮的眼眸惶惶的看着眼前这个似炽日坠落于眼前也不会融动的寒玉美人,“凤姐姐,我好怕父王会死,可是我……可是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
“唉。”凤栖梧微微叹息出声,抬手轻抚栖在膝上那颗脑袋,“不用担心,息王决不会杀害你父王的。”
“嗯。”琅华轻轻点头,可是一张小脸却依然是苦恼的纠在一起,“刚才任军师也叫我不要担心,他说息王意在天下太平,决非嗜杀好战之人,所以不论此战如何,丰国任何一名士兵都不会对父王有所不敬,更不用说杀他……可是……可我的心还是乱乱的,所以姐姐唱歌给我听好不好?只要听着姐姐的歌,就会忘了所有的害怕的。”
凤栖梧看着她,然后继续埋首擦拭琴弦,“你的心乱是因为修将军。”
“什……什么……才不是呢!”琅华反射性抬首尖叫,一张脸瞬间已与那火红的衣裳同色,艳如天边的朝霞。
凤栖梧擦拭琴弦的手微微一顿,转首瞅着她,淡淡的道:“修将军本领很高,你不用担心。”
“他……我才没担心!我是在担心父王!担心我白国的安危!”琅华尖声争辩着。可那红彤彤的脸、水漾漾的眸却泄露了她真实的心意。
看着那娇羞的容、那似喜似嗔的神情,凤栖梧冷艳的脸上也不由绽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平添一分柔丽。
“修将军会是很好的夫君,你很有福气。”冷冷的清波中泛起一丝淡淡的欢欣以及一丝……隐隐的怅然。
“他……他……”琅华很想说几句绝情的话来证明自己并不在意那个修久容,可当脑中闪过那一张脸时,心头又是一阵刺痛,令她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住胸口,似抚着那微痛的心,又似隔着遥远的时空抚上那张脸、抚在那一道令她痛的伤疤上!
看着琅华脸上掠过的各种表情,凤栖梧微羡的摇摇首,丢开丝绢,指尖轻轻一挑,琴弦发出“淙”的轻响。
“你想听什么歌?”
“啊?”琅华有片刻的茫然,然后又似猛然醒转,“就唱……就唱……是了,是了,就那次你唱的什么偷龙王杯采万年冰的那一曲!”
“那个啊……”凤栖梧垂首弦上,“是风王的《醉酒歌》。”
“风王写的?”杏眸亮亮的射出崇拜的光芒,“那快唱,可好听了!姐姐,我们要不要唱酒啊?品琳,快去端酒来!”
“哧!”看着眼前眨眼间又雀跃不已的人儿,凤栖梧轻轻一笑,不再答话,纤手轻拂,启喉而歌:
“闻君携酒西域来,
吾开柴门扫蓬径。
先偷龙王夜光杯,
再采天山万年冰。
犹是临水照芙蓉,
青丝依旧眉笼烟……”
叮叮的琵琶和着泠泠的歌声散于帐中,品琳端着美酒进来时,那歌儿便从掀起的帐帘悄悄飞出……
白都王宫。
夷澹宫紧闭的宫门被轻轻推开,露出大殿中矗立如雕像的白王。
“大王。”内务总管葛鸿轻手轻脚的走进大殿。
“还没有消息吗?”白王头也不回的问道。
“暂还未有两位公子回都的消息。”葛鸿垂首答道。
“哼!”白王冷冷一哼,“只怕永远也不会有消息了!”
“大公子、四公子或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也许明日大王就可以看到公子他们率领大军回都了。”葛鸿依然垂首道。
白王闻言却是重重一叹:“葛鸿,你不用安慰本王,那两个孽子是不会领军回都了。本王明白,王都现在所有人眼中,便等于那阎罗殿,谁又愿意舍弃性命跨进来?”
“大王……”葛鸿抬首,却发现眼前的王竟衰瘦得如此厉害,两鬓如霜,眼眶深凹,原本合体的王袍此时也是松松的挂着。
“唉,祖先的基业,我竟然守不住……”白王目光在殿中白氏历代国主的画像上游移,抬手掩目,苦苦叹息,“地下也愧见啊!”
葛鸿看着白王,却不知要如何安慰他,想着城内城外的情形,也是心忧如焚。
“可有探得公主的消息?”白王忽然问道。
“还没有。”葛鸿答道,待看到白王那失望忧心的目光,不由说道,“王不用太担心,息王要博仁义之名,绝不会轻杀王族公主的,况且公主那么可爱,是人都不忍心害之。”
“但愿……但愿天佑我的琅儿!”白王无奈的叹道,末了眼神忽转狠厉,咬牙怒道,“那两个没用的劣子,竟然只顾自己逃命,而把妹妹丢下不管!本王……本王……咳咳……”一阵急痛攻心,白王顿时咳个不停。
“大王,请保重身子啊。”葛鸿慌忙轻抚着白王的胸口。
“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待缓过气来,白王有些疲倦的道。
“大王……”葛鸿张张口似想说什么,却忽又咽了声。
白王转头看一眼他,“葛鸿,有什么话就跟本王说罢,过了今夜,或就没机会了。”
“大王,现今城内谣言四起、人心溃散、军心动摇,王都……实已难守!”葛鸿忽一口气说道,眼睛定定的看着白王,竟不畏此等大逆之言招来杀身之危。
白王闻言面上果显怒颜,颔下长须微动,似要发作,但最终他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尽量平和的语气道:“你都听到了一些什么?”
“风、丰大军自起兵之日起,一路而来已连得七城,吾白国可谓已大半入其囊中。其虽以战得城,但深得安民之道,百姓皆不以国破为耻,反以能栖其羽下而安。而国内时传息王之仁义、风王之威名,百姓不畏之反心生期盼。今午时西城即有强求出城愿投息帐之人,守将勒令不听者斩之,反激民愤,后虽得以镇压,但此举已令吾等大失民心。而连日围城,我军如紧绷之弦,身心俱疲,长此以往,则无须息攻之,吾等自败也。”
葛鸿的回答却似背书一般,抑扬顿挫、滔滔而出。
“谁教你说的?”白王眼中闪过一道利光,满脸严霜。
“奴才该死。”葛鸿扑通跪下,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捧上,“只因大王已三日未曾上朝,太律大人才托奴才向大王进言。”
白王目中光芒明灭不定,良久不语,殿中一片窒息的静默,地上跪着的葛鸿额上已布满汗珠,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紧张。
“呈上来。”良久后,白王的声音低哑的响起。
“是。”葛鸿慌忙跪着移至白王面前,将手中折子高高捧至头顶。
白王接过折子,殿中又是一片死寂。
良久过后,久到葛鸿双膝都麻木了时,才听得头顶传来白王不带一丝感情起伏的声音:“起来吧。”
“谢大王。”葛鸿慌忙叩首起身。
而白王的目光却看向历代先人的画像,然后又落回手中奏折上。
“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喃喃的声音仿如自语。
葛鸿闻言不由悄悄抬首看向白王,却见他似失神一般的盯着大殿最正中的壁上,那里悬挂的是白国的第一代国主---白意马。
八月二十六日晚。白王领着五万大军,携带所有宗室王亲及大臣,乘夜悄悄逃往浈城。
八月二十七日,白都百姓打开城门迎接那俊雅无双、仁德兼备的息王。
就这样,息王不流一滴血的,便将白国王都纳入掌中。当消息传出时,天下莫不震惊、讶异。
“这是很正常的结果。”星空之下,玉无缘平静的对领军前来会合、闻之消息而惊诧不已的皇雨道。
“能不伤一兵一卒即取一城,这等智谋本王也不得不佩服。”皇朝说出此话之时,手抚上胸前血透紫甲的箭伤。
而得到消息的风云骑四将却不似他们的对手那般称赞着站在同一方的息王。
“让白王逃走,岂不后患无穷?!”这是四将共同的认同。
而风王却是微笑摇头道:“你们难道忘了我们起兵时之召天下言吗?”
此言一出,四将赫然一惊。
“'伐乱臣以安君则,扫逆贼以安民生',若这天下都没什么’乱臣逆贼'了,那我们还有伐、扫下去的理由吗?若这通往帝都的桥断了,我们又如何走至帝都呢?”风王温言点醒爱将。
“白王弃城而逃,此举实也合情合理,他也有着他的打算。”惜云又继续道,“外有不论是兵力还是实力都远远胜于已方的墨羽骑虎视眈眈,而内民心溃散、军心不稳,交战也不过一场惨败,不若弃城而保存实力,再会合两公子屯于王域的大军,齐力向王域进发。丰军虽不能胜,但王域之军却比之白军更弱,自可屡战屡得,若能打到帝都,挟持着皇帝,而号令天下诸侯……”
说至此风王忽一顿,眸光看向天际流云,“只不过帝都还有一位东殊放大将军,东朝帝国之所以还能存名,皇帝之所以还能坐于帝都金殿,那全是这位大将军的功劳!所以白王的梦想啊,终是要落空!”
最后风王看向诸将,道:“以后,你们便可看到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奇景,更而且,你们还能亲身参与创造这一段历史,只不过……这是幸还是不幸,我也不能断言。但不论是白王还是东殊放,他们终究都只是别人掌中的棋子,而掌控这些棋子的那个人,虽从未上马杀过一人,可是那些即算万夫莫挡、杀敌成山的勇猛大将也不敌他轻轻一指!那个人即算不披铠甲,但依是倾世名将!”
这一语说完后,风王脸上浮起令人费解的神情,那似笑似叹,似喜似忧,似赞似讽,实不符作为这个得胜者息王未来王后应有的反应。
日后,风王这最后一段话以及皇王、玉无缘之语皆载入史书。
而史家评曰:公子之语,尽显其玉家慧见之能;皇王之语,则显其王者之识英雄重英雄的胸怀气度;风王之语,则表露其所言之“参与并创造历史是幸还是不幸”的矛盾以及作为王者所具有的洞彻世事时局的犀利目光。是以,乱世三王,息实有令天下拜服的仁君之质,皇有令天下俯首的霸主之气,而风虽有帝王之能却独缺其心其志,是天降世人的一曲空谷清音。
“既然息王已取下白都,那明日我们便直取栾城吧!”
四十、醉歌起意
八月二十九日,风、丰大军重会于白都。
九月一日,风王、息王亲自犒赏白都城内外大军。至九月五日,风、丰大军一直屯于白都城内外休生养息。
九月六日,晴,白王宫写意宫前。
“拜见风王!”宫前的侍卫齐齐跪迎那似扶风而来的女王。
“平身。”惜云摆摆手,“息王在宫中吗?”
“大王在舞鹤殿。”侍卫首领恭声答道,却并没有马上前往通传。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无论是风国还是丰国的侍卫、内侍、宫人,没有人吩咐过他们,但他们却一致在风、息王互访时从不通报,似乎便是风(息)王在沐浴时,息(风)王要进去那也是可以的。
“嗯。”惜云微微颔首,直往舞鹤殿去,身后是如影相随的久微。
才踏入宫门,隐隐的便传来歌声。
“……犹是临水照芙蓉,青丝依旧眉笼烟……”
“栖梧又在唱《醉酒歌》啊。”惜云无端地眉头一锁。
“或人人心中皆想有一番醉歌吧。”久微淡淡的道。
穿过长廊,转过亭角,舞鹤殿便在眼前,殿前侍立的宫人、内侍皆静悄悄的向女王行礼。
“……挽妆着我湘绮裙。启喉绽破《将军令》,绿罗舞开《出水莲》。”
典雅中带着几分随意的殿中,冷艳无双的歌者正启喉高歌,而大殿的中央,红裳如火的舞者正婆裟起舞,高高的王座上,兰息身子微斜的倚在椅中,手持玉杯,黑眸半睁半闭,不知是为美酒而熏醉,还是为眼前的歌舞而沉醉。
“红颜碧酒相映怜,流波欲醉意盈盈。”
琵琶清音仿如涧间窜出的浅流,歌声如那风中轻叩的铃声,清越中犹带一丝多情的祈盼。舞者随着曲音轻盈的旋飞着,那一袭红衣翻飞中仿如一朵燃烧着的彤云,温柔的焰火散着淡淡的绮艳,旋绕之时又似绽在碧荷之上的那一朵红莲,娇媚的吐着浅浅清香,莲瓣中一张似晶雪溶成的娇颜……
“久会不知秋云暗,纵欢不记流水光。
何处飞来白玉笛,折柳声声碎芙蓉……”
那半闭的眸子忽然睁开,直射向大殿门口,这细微的举动引起歌者的注意。琵琶声息,清歌且休,移目看来,殿外矗立的人影或因着背光,看起来竟有几分阴霾。曲歌突止,犹自舞着的舞者便如失了灵魂的木偶,不知下一步动作,疑惑的转头,却扫到一道正移步入殿的身影,还未看清面目,却已一股气势凌空而来。
“拜见风王。”凤栖梧怀抱琵琶盈盈下拜。
“见……见过风王。”琅华不知为何的,此时竟隐觉得有几分惶恐。
“都起来吧。”惜云淡淡摆手,脸上带着优雅的浅笑,“栖梧的歌声可让人忘忧,而琅华公主的舞姿却也美得让人失魂。”
“多谢风王夸奖,栖梧先行告退。”凤栖梧又是盈盈一拜后即转身离殿。
“琅华……琅华……”琅华绞着手中长长的红绫,目光悄悄的瞟一眼优雅和气的风王,“我……我要去找修将军!”说完即匆匆冲出大殿。
看着凤栖梧与琅华急急离去的背影,再转身回看依斜倚王座的兰息,惜云心头忽生出一种荒谬之感,眼前似闪过一幅画面……那庄严富丽的金殿之上,雍容高贵的帝者正惬意的品着美酒,赏着殿中的那如花宫女、那绝艳嫔妃的轻歌妙舞,她忽然走入了,然后那歌便断了、那舞也散了,那些美丽的女子或匆匆或悄悄的退去了……那一刻,惜云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只是那笑却是无意识中透着一种她自己也未能察觉到的尖锐。
“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竟打扰了息王的雅兴。”
“那风王认为什么时候才是正确的时候呢?”兰息终于从椅中起身,慢慢踱步从王阶之上走下来,手中依持玉杯,目光平静的看着殿中的人。
看着慢慢走近的人,只是随随意意的几步,可在他走来却是无比写意而潇洒,便是那脸上的浅笑,那握杯半举着的手,也无处不透着美,无处不透着雅。玉无缘与皇朝皆有不输他的容貌与气势,可是一样的举止,玉无缘是仙人的飘逸灵动,皇朝是王者的尊贵霸气。这世间再没有人的言行举止能如眼前这个人这般优美如画,流畅如乐!
“又或是夜深人静之时……”一步之隔,兰息微微低头,墨黑的眸子如不见底的深潭,却因着光线的折射,反衬出几许幽光,“风王愿携西域美酒前来找息把酒论英雄?”说罢,眸光似无意的瞟一眼惜云的身后。
那一眼令静立于惜云身后的久微不由面上一寒,那样的感觉令他回想起前夜。
“好热啊,夕儿,你有没有练什么寒冰神功之类的,帮我降降温。”久微端着宵夜踏入风王暂住的青扉宫,将宵夜放在桌上,看着灯下滴汗不流的惜云不由有丝羡慕,“这白国的九月天怎么会这么热!你怎么没一点感觉!”
“怕冷又怕热的久微,真是可怜呀。”惜云看着他额际冒出的细小汗珠,无奈的摇摇头。起身伸手握住他的双手,剎时,久微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感从手心传来,漫漫漫延至臂、肩……不一会儿,全身都清凉凉的,那闷热之感一扫而光。
“夕儿,你还真练了寒冰神功?”久微不由惊奇的问道。
“这不是寒冰神功,是戚家三少传给我的鬼灵功。”惜云眨眨眼道。
“什么?戚家的鬼灵功?”久微不由打个寒颤。
“是哦,就是那练了就永远长不大也永远不会变老的鬼灵功。”惜云郑重点点头。
“那我还是不要了。”久微现在只觉得全身不止是凉了,而是很冻了!开什么玩笑啊!戚家?那个鬼气森森的戚家?他们家的东西能沾吗?当下就想抽出双手,奈何被握于惜云掌中,动弹不得分毫。
“夕儿。”久微温柔的唤着,就盼着她将这什么戚家的鬼灵功收回去。
忽然身后又一阵寒意袭来,他不由转头看去,却见兰息不知何时来到,正立于门口,目光扫过他们交握一处的手,久微只觉得手似被冰刀划了一刀一般,又冷又痛!
当下微微垂下眸光,久微无声的一笑,“久微先行告退。”说罢即退出大殿。
惜云看着兰息,眉头一动,对于他此言实有些讶然:“虽长夜漫漫,但息王应不缺把酒就欢之人。”
“可能与本王对饮千杯而不醉的却只有风王呀。”兰息雅雅的笑笑,长长凤目微微一扬,墨黑的眸子晶光闪烁。
“是吗?”惜云淡淡一笑,略带讽意,“息王酒量虽佳,只不过……酒不醉人人自醉呀,今日息王难道已饮千杯以上?又或是另有沉醉之物?何似竟有些醉意了。”
“息没有醉,只不过……”兰息举杯近鼻,似有些惋惜的摇摇头,“这是今年才酿的兰若酒,怎么竟有些酸味了?”移步,俯首,那微带着酒香的气息便吐在惜云的颊边,“风王可有闻到呢?”手腕轻轻一移,那酒杯便到了惜云唇下,“风王替息尝尝看是不是息的错觉。”墨玉嵌就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盯着。
无端的,脸上微微一热,垂下眼帘,移步退开,可那个身躯却是如影相随,那酒杯依在唇下。
抬眸有些微恼的瞪着眼前的人,然后偏首:“息王真是醉了,这酒哪有酸味。”
“是吗?”
声音就耳边,熏香的鼻息就吹在鬓边,只觉一凉,那酒杯已在唇边,“风王也尝尝这酒吧,实是甘美至极!”话音一落,只觉腰间一紧,动弹不得,然后一股清流便从口中流入。
手一挥,大袖一扬,殿门迅速的无声的拢上,长臂一揽,整个身子便契合一处。
“息只愿与风王同醉,同样的,风王也只可与息同醉!”轻淡的话语中却带着绝然的霸气,“所以,风王以后要醉歌一番时,只需唱与息听!”
“噫……”
一声极轻的嘤咛声响起,然后殿中一片静谧,却流溢着满室兰若酒的清香与甘甜,偶尔响起似略有些急促又仿若叹息一般的呼吸声……
“真不像你。”良久后,殿中响起惜云略带叹息的低语声。
“惜云……”兰息轻轻的唤着,指尖托起她的下颔,许是美酒的熏染,雪玉冰颊抹着一层淡淡的胭脂,樱唇红盈欲滴,清眸秋波流溢,“红颜碧酒相映怜,流波欲醉意盈盈……”俯首,两额相抵,鼻息相缠,“以后的怜与意都只属于我!”
“真不像你。”惜云还是那一句话。头微微后仰,似要看清眼前这个人,抬手轻抚这张咫尺之距的脸,眉眼间依是世所无双的俊雅,唇齿间衔着的浅笑依是清贵雍容,唯有那一双如深海难测的眼眸变得有些不一样,黑得仿如夜空的双眸此时有着星光闪烁,点点星芒中夹着十年未曾见过的漪漪柔情……淡淡微焰似的暖意……
“我们……”轻轻的开口,可话至嘴边忽又消了,指尖移向那双长长的凤目,那墨黑的瞳仁定定的看着她,那里面有着一丝藏得极深的期待,却唯其深而更让为之叹息,“兰息……”声音再次消失,然后响起的是悠悠的长叹,唇边绽起一丝微笑,却笑如幻梦,那么的美,却美得缥缈,无法捕捉在手。
殿中又恢复了静谧,那两个人在相识十多年后,第一次靠得那么近,第一次头颈相依,第一次心律相映……可是也只是在这个殿门掩起的舞鹤殿中。
很久后,殿中再次响起轻轻的但却是清冷自律的声音:“我们……何时出发?”
写意宫僻静的一角,凤栖梧静静坐在凉亭中,怀中还抱着琵琶,垂首默默的似在思索着什么,却无法从那张冷然的艳容上窥得丝毫。
“凤姐姐。”
娇娇脆脆的声音唤醒了沉思中的凤栖梧,抬首,琅华正立于眼前。
“你不是要去找修将军吗?”凤栖梧淡淡的道。
“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琅华在凤栖梧面前坐下,一张不知愁为何物的小脸此时却是愁思遍布,双眉紧皱,似在为着什么苦恼着,“除了在风王身边可见到他外,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啊。”最后一语,声音渐说渐低,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呢喃自语。
凤栖梧看着她,清冷的眸子中忽然涌出一丝同情与一抹感同身受的自怜。
“修将军虽贵为风云大将,但骨子里却比我们女孩子还要来得害羞,他或是不好意思见你,所以才不敢来找你的。”
“我讨厌我自己。”猛不丁的琅华忽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凤栖梧一惊,看向琅华。
“我讨厌我自己,真的讨厌!”琅华双目无神的呆呆的看着前方某一点上,“我是白国的公主,可是此刻我却是别人的阶下俘,这里是我自幼长大的王宫,此时它却成为别人的离宫,我在这王宫里歌舞取乐,可我的父兄却被迫离家仓逃,我的国家被人侵战攻破,可是我却不思复国不恨仇人……”
“琅华……”凤栖梧轻轻的唤着,可寡言的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开导眼前的人。
琅华却似没听到一般,目光依然愣愣的看着前方:“我自负美貌无双,我自负才慧过人,我自负武功绝世……我总是怨着父王将我锁在这深宫中,不让我一展才华,不让我名扬天下……整天总是幻想着如何打败华纯然,如何超越风惜云……可是今日我才知道,我是如何的不知天高地厚,如何的没有自知之明,如何的目光短浅,如何的自不量力……”脸上浮起自嘲的淡笑,“我也要到今日才知道,父王之所以锁着……不,那不是锁着,那是在保护着我,将我护在这层层铁壁似的深宫中,不让我被外界一丝一毫的风雨侵袭……只因为他早就看透了我!早就看透了我是那么的没用!超越风惜云?呵……这简直是痴心妄想了!我连人家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我是这么的没用,我自己都讨厌着我自己,所以……他会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
听得琅华这样的话,凤栖梧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种悲哀。眼前这张原本明艳娇灿的容颜,此时却已染上凄苦、迷茫、彷徨、无助……那双天真明澈的眼睛中已涌起成熟的忧思……她在长大了,经历不论是苦涩的还是磨难的,总会让人成长,只是她的成长却让人难过,那一朵无瑕的琅玕花终于也要消失了吗?
“琅华。”凤栖梧放开怀中的琵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清冷的眼眸此时却闪着明亮的、温柔的光芒,“你或没有纯然公主的倾国美貌,你也没有风王的绝代风姿与绝世才华,但是你身上有着一种她们这一生都不能再拥有的东西,这是她们比不上你的,所以你不必伤心。”
“我?”琅华睁大迷茫的眼睛,仿如一只失途的小白兔,无助的看着眼前的人,“我有什么?”
“你只要多笑笑、多跳跳,像以前一般的过你的每一天,那样总有一天你会从别人的眼中明白。”凤栖梧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脸蛋,“笑一笑。”
“呵……”琅华绽颜轻笑,虽犹是有些勉强,但驱散那一脸的忧苦,那朵渐渐卷起花瓣萎去的琅玕花又重新绽放了。
“看,你一笑,他不是就来了吗?”凤栖梧忽然指向她的身后。
琅华赶忙回头看去,只见远远的身着银甲的风云四将正从前殿走来,一眼即看到走在最后的那一道分外修长的身影,心头忽“砰砰”的直跳,脸颊忽微微有些发热,莫名的忽又赶紧转回头,看着凤栖梧,垂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再害羞,人家可要走远了。”凤栖梧勾勾唇绽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啊?”琅华赶忙回头,果不是,那四人已快转过长廊了,再几步就要看不到了。琅华霍然起身,可是脚下却灌铅似的提不起来,正焦急中,忽见那四人都停步了,修久容身旁的林玑侧首似对他说了什么,然后便见久容转头往这边看来,顿时与琅华的目光对个正着,琅华原本急切的心跳更是猛然加快,一声声的不由怀疑是不是都被他听去了。
似乎犹疑了片刻,然后修久容往这边走来,而其余三将却停驻在原地,皆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
随着修久容越来越近的步法,琅华一张晶雪似的脸染上一层红艳艳的彤霞,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此时更是水波漾漾,便是一旁本是绝色美人的凤栖梧看着的也不由赞叹她的明艳娇俏。
可修久容却似木脑人一般对眼前如花般的娇容感受不到一点美,走到琅华面前,看了她一眼,然后脸红的垂首,可是她们都知道,他的脸红并不是因为琅华、凤栖梧的美貌,而是因为他又害羞了。
凉亭前一片静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琅华看着修久容,修久容看着地上,凤栖梧冷艳的脸上少有的带着一丝趣意的表情看着他们俩。
良久后,修久容终于抬首看向琅华,脸上虽红晕未褪,但一双眼睛却是坚定清澈的看着她:“琅华公主。”声音也是坚定而平稳的。
“啊?”琅华没有想到他会叫她,自他们被风王赐婚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单独的见面(此时琅华自动将凤栖梧摒除视野),这也是他第一次叫她,你叫她如何不激动!
修久容看着眼前这个似朝霞般娇艳的未婚妻,看着那一双澄澈无瑕眼睛,那娇柔中微带一丝祈盼的神情,心头不由生出一丝愧疚,这是个多好的人儿啊,只可惜……那双秀气的眼睛便带着一丝感动一丝温柔看着琅华:“公主,明日久容即随王出征,公主此次无需随军,请留在王宫。”
“啊?”琅华眨眨眼睛似有些不明白他说了什么。
“战场是不适合公主这样的人的,所以请公主留在王宫。”修久容再一次说道。
“你要我留下?”琅华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这是两位王的意思。”修久容道。
“那你希望我去还是希望我留下?”琅华再问道。
修久容闻言秀气的眉头微微一跳,然后看着琅华清晰的道:“久容希望公主留在王宫。”
“那好,我留下。”琅华竟是一口应承。
修久容想不到她竟应承得这般爽快,不由一愣,但马上他恢复清醒,微微垂首郑重道:“请公主保重,久容告辞。”说罢即转身离去。
“等……等等……”琅华脱口而唤,待修久容止步回身,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你会……你会回来吗?”嚅嚅了半天,总算问出一句话来。
修久容凝眸看着这个羞煞了的人儿良久,眼中除了感动又多了一丝别的,目光扫到她腕间那一串风王亲手为她戴上的蓝色水晶链,阳光下,仿如一泓流动着的浅蓝水链,又似一串情人伤心的眼泪。
“公主可以送久容一件礼物吗?”
“可以!”琅华想也不想的答道。
“那可以把这串手链送给久容吗?”修久容指指她腕间那一串浅蓝水晶链。
一旁静默的看着的凤栖梧闻言忽然心头一动,目光带着深思的看着修久容。
“好!”琅华当下便褪下手鏈,递给修久容,眼睛看着他,低低的道,“那你也应该送我一件礼物吧?”
看着掌中那一串凉如冰珠的手链,轻轻合掌握于手心,抬眸看向眼前的人:“久容回来时便送公主一件礼物。”那话是肯定的,那眼神是认真的。
“嗯。”琅华重重点头。
“久容告辞。”修久容轻轻颔首然后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未曾瞟一眼旁边冷艳无双的凤栖梧。
待修久容走远后,凤栖梧走近依是痴痴而视的琅华身边:“为何将那串水晶链赠与他?要知道那是风王赐予你们婚约的信物!”
“你回来要把你的剑送给我!”猛然琅华大声叫道。而前方那个人影已从殿角消失,也不知是否听见。可是琅华她只是想要那一柄剑,那在鼎城差一点取她性命的一剑!
“你回来时一定要把你的佩剑送给我……”琅华喃喃的轻语着,目光终于收回,垂落地面,似有什么坠落。
“唉!”凤栖梧不再说话,伸手揽住这个娇小的人儿,心头一片怜爱,这么单纯可爱的人儿啊,但愿……但愿刚才那是她的多心!
“姐姐……”琅华伏在凤栖梧的肩上。
“修将军看似太过秀气内向,但实则是一个非常聪明而有担当的男子。”凤栖梧想起修久容最后的眼神不由感叹,“他若……他回来定会取你为妻,你定会非常幸福的……”只是他为何会要走那一串手链?为何独要走风王赐予婚约的信物?只希望……他会回来!回来便一切都是好的!
“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可是我看见他这儿会痛,我若看不见他,这儿会更痛!”琅华手抚着胸口喃喃的说着。
肩头一片濡湿,浸得凤栖梧心头酸凄凄的,只是那一张冷情的脸上依然是漠然无波的。
“他会娶你的,你会幸福的。”反复的喃喃的自语的说着。
良久后,琅华抬首,看着眼前这个冷艳如寒梅的女子,“姐姐呢?”
“我……我只要能给他们唱一辈子曲就心满意足了。”凤栖梧淡淡的道。
“姐姐……”琅华忽然轻轻抱住凤栖梧。
凤栖梧任她抱着,仰首看天,眼中无泪。
九月八日,丰、风大军于白都起程。
墨羽骑前往浈城进发,风云骑则往末城。
白王却不待丰军赶至浈城,即领着大军前往宛城而去。
九月十二日,墨羽骑攻破浈城。
九月十四日,风云骑攻破末城。
墨羽骑攻破浈城后即往宛城进发。而白王此时已集宛城、涓城两处大军,从宛城出发,直取王域棣城。
九月十八日,白王攻破棣城。
九月十九日,墨羽骑攻破宛城。
九月二十二日,墨羽骑从宛城出发直往棣城。同日,白王领军从棣城出发攻向王域津城……
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奇特一景。白王不断的攻占王域,而息王却每每在他刚刚得城便紧追而来,然后白王赶忙领军逃去,再向王域进攻,而他刚刚攻破的城池便落入息王手中……
很多年后,有人重说起这一段历史时说,白王便好比一头饥饿的狼,但在他的身后却紧追着兽中之王的猛虎---息王,为了不成为别人的食物,他只好一直往前逃,沿途不断捕捉一只又一只的羚羊以补充体力,但却还不不及吃,猛虎已至,于是丢下才啃一口的羚羊再逃……白王如此反复的攻与逃,而息王则是反复的追与得,其间的高下早已分明。
还有人将这一段历史比喻成猫鼠之戏。息王已掌控全局却欲擒故纵的玩弄着那只早已胆颤心寒的老鼠,可是抱头鼠窜的白王他何尝不明白,但他别无他法,只有不断的往前逃窜而去,只想抓住一件可以打败猫的武器---帝都的皇帝!
所以白王每离一城之时皆将城中所有粮草与财富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便付之一炬,想以此切断丰军粮草的补给。但很显然的,他这一举动未收到丝毫效用,丰军不但粮草、武器充足,而且每到一城还会发粮救济城中难民,帮助受灾城民重建家园,结果不过是让息王的仁义之名传得更远传得更广罢!
“白王难道不知道,他便是逃到北海去,我们的粮仓依然是满满的。”
任穿雨是如此自负的说道。得到风国地宫中风王族那累积了三百年的足抵十个华国的财富,再加上丰国自身盈足的国库,以及丰息十年江湖所得,此话并非虚言!
“我王能得风王为后,可谓益有九九,却唯一不好!而这唯一也是致命的唯一!”
任穿雨说这话时,身边只有墨羽四将。但日后史家撰写息王传时遍翻资料,终搜寻得这位曾侍他身边的军师的手记,从而得知此言,并真实的载入史书,而日后所发生的事也见证了他此言。
在墨羽骑追击着白王之时,风云骑则纵向袭往宇城、元城、涓城,至九月底,为白国所攻占的此三城全部纳入风王掌中!
十月四日,风王以白国四公子残党逃入焉城为由发兵攻城。同日,焉城破。
焉城过去便是风国的量城,至此,从西南风国、经丰国、再至北之白国,六千多里的辽阔疆土便全属于丰、风国所拥有,东朝帝国已近有一半尽在兰息、惜云掌中。
而另一边,华国金衣骑在皇国霜、雪两将的率领下,已攻克王域六城,再联合攻克南国鉴城的皇国四公子皇雨,两边夹攻昃城,昃城守将东陶野在敌众我寡之情形下,无奈领旗下士兵弃城逃去。而在此之前,华国三公子领五万金衣骑进攻昃城,但为东陶野大败,几全军覆灭,三位公子战死!昃城攻破后,秋九霜、萧雪空稍作停驻,一为整装余下华国大军,二为休养。皇雨则领军与皇朝会合。
至九月底,皇国争天骑在皇朝、皇雨的率领下,已将南国除南都、牙城外所有城池攻下。
十月初,皇朝下令皇雨领军攻往南国素有勇将之名的拓拨弘大将军所守护的牙城,而他自己则领军向南都进发,必要一举攻克南都,将南国完全纳入掌中,但此举却遭到反对。
“王兄,攻取南都不急一时,请您留在合城养伤,待臣弟攻克牙城后定与您拿下南都!”皇雨恭敬的劝阻着兄长。
在攻克晟城后,皇朝领军追击南国丁西将军,在与之决斗之时,南军暗中以雷弩弓百弩齐发,密雨似的弩箭中,饶是皇朝武功盖世,再加上部下拼死相护,仍被弩箭射中右胸及左肩。此雷弩弓的劲道却非一般弓箭可比,这两箭不但射穿铠甲而且深深入肉,若非皇朝有深厚内力护体,换作他人,只怕早被弩箭穿体当场毙命!
而皇朝身受箭时却并未休战止血疗伤,反直到将南军迁尽后才下令回晟城,回到城中在玉无缘摒退所有人后,他才松一口气昏过去,而那一身紫甲已成血甲!
而第三天,他即领军攻往娄城,再攻往纶城、裕城……至昨日,在与皇雨比试剑术之时竟未能接住皇雨击来之剑而当场倒下!
“皇朝,你的伤已及心肺,至少要好好调养半年,否则……后患无穷!”一向淡然的玉无缘此时也少有的凝重。
“我没有时间休养!”皇朝却断然拒绝。
“王兄!”一直以来对于兄长唯命是从的皇雨此刻却不能从命,焦急而忧心的看着他,“南都随时都可以攻下,但您的伤却耽误不得!”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皇朝起身踱至窗前,金色的日辉从开启的窗射在他的身上,便好似那光是他自身发出来的,那身影便显得格外的高大,“他们都快到帝都了,我岂能落后于他们!”
身后的玉无缘听得他这样的话眉头轻轻一动,看着那个傲立窗前目光只望九天的人,心中长久以来的那一点隐忧终于化为现实!
“皇朝,即算不休养半年,你至少也得休养半月,要知道你只是凡身肉体,而非铜皮铁骨!”玉无缘尽最后的努力劝说着,“半月的时间,他们并不能将整个天下握于掌中的。”
“是啊,王兄,您至少休养半月,半月内臣弟必将牙城攻下,然后再取南都!”皇雨保证道。
“半月啊,对于他们来说,足够取下千里沃土了!”皇朝的声音低低的却是十分的坚定,“我怎么可以在他们奔跑着的时候停下来休养?苍茫山上……我一定要去的!”
那一刻,皇雨看着他的王兄,只觉得从他身上传来一种迫切的渴望,可是那一刻他却分不清王兄到底是渴望着能尽快将这个天下握于掌中,还是渴望着能尽快见到他的对手?!
“皇朝,你不能一直只看着前方,不能一直只往前飞跑着,有时也应该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看身后、左右。”玉无缘的声音是极轻的,那双平和无波的眼眸此时带着一种似看透宿命却无法阻挡的无奈与忧心看着皇朝。
“我的身后有你,我的左右的兄弟、有雪空与九霜,我无须回顾。”皇朝未曾回头,玉无缘话中的那种忧心他听得明白,可是他不能停下来,“我只要往前去,尽我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跑到最前最高的地方,与他们相会……然后将这个天下握在掌中!”
那语气是绝然无改的,没有人再说话,皇雨只是无言的心痛的看着兄长,然后将祈求的目光移向玉无缘。
房中最后响起的是玉无缘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