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9

未再: 共同渡过 1-10

1. 你在何地

  林暖暖习惯晚睡,每晚都会混混道道在电脑前弄得两只眼睛金星直冒的时候才晓得抹把脸上床。
  那天,仍旧是方竹先睡了,在上铺,发出细微而平和的呼吸声。方竹是她初中的同桌高中的校友,十多年的交情。大学毕业以后,方竹自己租下这个一室户的亭子间,贪离公司近。
  几个月前,暖暖心慌意乱地投奔她,从老同桌变做室友。
  这间亭子间在市中心的石库门建筑群内,很老旧,但是政府部门花了大气力和大价钱修了又修,外表维持着崭新的模样。弄堂口的拱门标牌上很辉煌地刻着奠基的年代。
  跟外公同岁。林暖暖第一次望着这个拱门的时候,对汪亦寒说:“如果我富裕了,买座石库门小洋房给老爸养老!”
  汪亦寒一千零一次地要打击她:“恐怕老爸要等到花儿也谢了!”
  那天,她行色狼狈,拖着简单的行李,又一次走到这个拱门标牌下,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汪亦寒总是一千零一次地一语中的。
  安顿下来以后,林暖暖坚持与方竹平摊房租水电煤等日常开销。关系还是如当年在学校中一般融洽,然,并非没有矛盾。譬如,她爱晚睡方竹喜欢早寝,所以方竹得睡上铺,避开台灯光和电脑屏幕光的辐射。她睡下铺,方便神魂颠倒到三更半夜睡眼惺忪时就地倒下。
  暖暖关掉电脑的时候已经近半夜一点半,她蹑手蹑脚去公用的卫生间洗脸,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面颊,背后一大片晃白的瓷砖,阴冷冷的,没来由地吓了一跳,心里有些不安,用冰凉的水抹了一把脸,脸颊瑟缩着,受不住冷。
  然后躺上床,闭眼,入睡,极沉。
  电话是凌晨五点来的,尖利地划破宁静的晨曦。
  是方竹接的电话,然后她气息不稳地跑来摇醒暖暖。
  “林叔叔出事了!”
  “谁?”暖暖翻个身,显然没有醒透。
  “你爸爸林沐风。”
  暖暖一个激灵坐起身,呆滞地望着方竹:“你说什么?”
  方竹抓住暖暖的双肩:“医院的领导来电话,说林叔叔突发心肌梗塞……”
  暖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立刻跳下床,梳洗,准备出门,方竹赶紧将她的皮夹手机翻捡出来,塞到暖暖手里,叮嘱:“有事情一定要及时和我联络。”
  暖暖点点头,匆匆出门。
  天刚蒙蒙亮,晨风微起,暖暖觉得奇冷,招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紧紧捏着皮夹与手机,咬住下嘴唇。司机从车后镜里看到暖暖苍白的脸色,小心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暖暖摇摇头,忽然怔怔地流下眼泪。
  心里的不安在扩大,她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惶惶然,头痛得快要涨开来。
  不一会,车子拐进那条熟悉的小马路,前面一大排白色的楼房,分明刺眼。
  司机说:“到了。”
  暖暖付了车钱,熟门熟路地向急诊室奔去。
  护士长江采文和一群医生护士站在某个急诊手术室外面,看见她奔过来,江护士长上前:“暖暖,这是突发事件……”
  暖暖望定江护士长,平缓了一下呼吸,又吸了一口气问:“我爸爸呢?”
  江护士长的声音有些颤抖:“突发心肌梗塞,胡主任还在抢救室急救。”
  暖暖觉得一阵晕眩,身子一沉,差点跌坐到地上,被江护士长稳稳地扶住,拉到走廊边的等候位坐下。
  “胡主任之前也通知你妈妈跟亦寒了,亦寒大概这两天会回来。”
  暖暖点点头,轻轻“哦”了一声,把身子稳稳靠在椅背上。
  “我妈妈呢?”
  江护士长略微迟疑了下:“你妈妈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暖暖身子僵直了一下,随即问:“我爸爸怎么会这样的?”
  “昨晚只是值班的时候代做了一个急诊的阑尾炎小手术,完了就该下班的,后来值班护士去林医生办公室,就看见他——他倒在地上,”江护士长的声音又颤了一下,停顿片刻,握住暖暖握紧的拳头,轻轻把她紧紧拳在一起的手指抚平,两只手交互握住她的手掌,“医院紧急通知了胡主任过来,他是心脏科的权威,你要有信心。”
  暖暖心里抽紧了似地悬空,七上八下,无法落定。
  她望着抢救室门上那闪亮的红灯,一直亮着,刺目的光让她头晕目眩。
  转头,看见江护士长眼睛里蕴着泪,轻轻煽动睫毛的片刻,抽出手背不着痕迹地擦去。
  三个小时以后,抢救室上方的红灯灭了。
  心脏科主任胡智勇从抢救室内走出来的时候,看见颓然地坐在座椅上的林暖暖,立刻地惶惑地站起来,嘴唇微微颤抖,张了下嘴,却没有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胡智勇蹙着眉,走到暖暖跟前,表情镇定但沉重。
  “暖暖,你爸爸尚未脱离危险期,还在深度昏迷中,在这个时间内会有任何可能性发生。”
  他把手搭在暖暖肩膀上,“你要坚强一点!”
  “胡主任?”江护士长轻轻叫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林会希望我对他的独养女儿实话实说的。”胡智勇对江护士长说。
  “我想见爸爸。”暖暖有点可怜兮兮地,哀求似地看着胡智勇。
  当方竹拿着长棍面包、酸奶和暖暖的洗梳用品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暖暖的父亲,人和医院外科副主任林沐风教授已经被转到加护病房。
  暖暖靠在病床前的座椅上盯着爸爸的脸发呆。
  林沐风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紧紧闭着双眼,头发凌乱,双颊凹陷,气色灰败,老态毕露。脸上戴着氧气罩,身旁挂着点滴瓶,旁边的心电监视仪发出滴滴答答地跳跃声。
  环境肃穆。
  方竹轻轻走进去,把食物放在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
  “胡叔叔说爸爸也许就这样睡过去,也可能几天后就醒过来。”暖暖的声音沙哑地吓人。
  方竹翻找了下床头柜下,拿出一次性纸杯,拿水瓶倒了半杯水,走到暖暖的跟前,喂她喝。
  暖暖自顾自低低地说:“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我爸了,你看他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方竹拍拍暖暖的肩膀:“我帮你到单位请了三天事假,阳光明天回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说着,拗下一块面包,塞到暖暖嘴边,“你早饭都没吃,会饿坏的,怎么照顾你爸爸?”
  暖暖接过面包,机械地嚼,疲惫地说:“你快去上班吧,不然要迟到!”
  “你也晓得我们娱乐性行业三班倒。”方竹眨眨眼睛。
  暖暖忍不住“嗤”地笑出来:“好了,大记者,不要说得好像江湖卖笑的。”
  “嗯,还能开玩笑,我代林叔叔放心。”方竹舒口气。
  忽然暖暖随身的手机震了,她笨手笨脚,从裤袋里掏,不得要领。
  方竹在她另一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递给她。
  她见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国外的。
  “妈妈。”暖暖把手机放到耳边,摁下确定键。
  “暖暖,我听说你爸爸突发心脏病?”声音有些疑惑和担心。
  “是的,我现在医院。”
  “你爸爸是工作狂,总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妈,现在抱怨也无济于事了。”
  电话另一边迟疑了一下,“暖暖,妈很想你。”
  “妈,你回来看看爸爸吧!”暖暖带些期待地说。
  “你来妈妈这里吗?”电话那头的贺苹突然问。
  暖暖心头涌上一股子气愤:“我的家在这里,我不离开上海,也不离开爸爸!”
  “女儿,你为何总不肯听妈妈的话?”
  “那我该如何?我也不知道。我是爸爸带大的,可他已经这样了!”暖暖声音开始哽咽,双肩微微颤抖。
  “暖暖——”电话另一头的贺苹叹口气,无奈放弃初衷,“UNCLE李要我问候你。”
  “问他好,妈,你好好保重!长途电话好贵,我挂了。”
  暖暖关掉手机。
  “也不跟你妈妈多说几句?”方竹叹口气说。
  暖暖拿纸巾擦掉残留的眼泪:“其实我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放弃爸爸这样的男人?”
  “父母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做小辈的也说不清楚的。”
  “是啊,他们离婚都那么多年了,我也早就习惯了,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感伤。”暖暖冷静了一下思绪。
  方竹好像想起什么似地,把暖暖的洗梳用品一并整理好,整齐地一一放在床头柜上。
  “我想着你晚上一定要陪夜,便把东西都带来了。”看下表,“有个采访要来不及了,走了,下班再来看你。”
  “不用了,医院有探视时间,天晓得你个工作狂会几点下班,别费这个神了。”暖暖摆摆手,扯出一个送别的微笑。
  方竹本还想说什么,挎包里的手机响,只得对着暖暖摆摆手,匆匆走出病房接电话。
  江护士长和胡智勇先后至病房探视多次,说晚上有值班医生和护士会好好照看林沐风,劝暖暖回家休息,暖暖不愿意,两人也没有办法,只得送来午餐晚餐,暖暖吃的也不多,随时准备积极地协助护士给林沐风服药,大量的镇静和镇痛的药物。
  其后大多数时间,她出神地盯着林沐风发呆。
  无可奈何的江护士长从医院的宿舍里借来被褥和枕头,抱给暖暖。天气渐入深秋,气温不稳定,怕暖暖受凉。
  暖暖蜷在病房的沙发上,渐渐困顿,时而瞌睡,极不稳。
  她梦中看见自己是八岁大的小姑娘,爸爸拉着自己的手走在桃红柳绿的公园里头。转眼间,爸爸不见了,她挥舞小手大声喊“爸爸”,她走过很多地方,翻过很多山头,磕破了皮,也出了血,但是还是找不见爸爸。
  一个小男孩突然出现,一下子拉住她的小手,说:“我带你去找爸爸。”
  她跟着小男孩走了很多路,远远看见爸爸背影和一个女人的背影渐渐走远。她拉着小男孩狂奔,但还是眼睁睁看着爸爸跟那个女人的背影渐渐消失。
  暖暖跌坐在地上,觉得浑身上下很脏很累,哭了一脸的泪水跟鼻涕。
  小男孩说:“你真没用。”甩开手,跑远了。
  待要跟上那男孩,便醒转过来,一摸脸,触手都是泪。
  连忙看向病床上的林沐风,仍旧蹙眉闭目。心电监视仪正常跳跃,她缓缓舒了口气。
  静静想了下刚才的梦,那个只有背影的女人,那么像于洁如,她的继母,亦寒的妈妈,在十三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了。想着,心又纠结起来,模糊了双眼,困倦地闭目。
  恍惚中,好像有熟悉的手抚过自己的脸颊,轻轻的,带着温柔的怜惜,温暖的气息拂过鼻翼,湿热的触感印在自己的额头上。
  第二天,暖暖再次小睡醒来的时候看见被褥上多了一条毯子,睡得有些热。
  床头柜有面包和牛奶,阳光背对着她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看报,等她起床的样子。
  阳光回头看见暖暖双颊通红,双眼肿得似核桃。
  “我又帮你请了四天假,加上之前方竹代你请的三天,你们小老板说帮你算年假,教你好好保重。”
  暖暖走到父亲跟前,低头看着爸爸,林沐风仍旧深度昏迷,脸色还是那样灰惨惨的。
  “胡医生早上有来过,说叔叔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
  “嗯!”暖暖胡乱点点头,蓬蓬乱的长发有几丝飘到额前,目光仍是没有离开父亲的脸。
  “如果我早点在你身边就好了。”阳光用手拂开暖暖额头上的发丝。她看起来异常脆弱,也异常坚定,壁垒坚实,一如既往。
  “我得先回家一次,帮爸爸拿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其他的东西。”暖暖想起来,说着随手叠好沙发上的被子和毯子,“你什么时候到的?又给我盖毯子,好热。”
  “毯子不是我拿来的,”阳光说,“大概是江护士长叫人给你送来的吧!我才到不久。”
  “哦。”暖暖皱皱眉,怅然若失,“我要快去快回,爸爸这里离不开人。”
  看一眼病床上的父亲,神色担忧,分明不舍半时半刻的离开。
  “你去吧,我今天休息,替你在这里看着。”阳光对着暖暖安慰地笑,金丝边的眼镜印出窗外的点点阳光,很温暖。
  暖暖点头,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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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沐风医生的家在西区的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造的小高层公寓小区内——那时候稀罕的一梯四户式的公寓,有着老死不相往来的一众邻居。
  林暖暖几个月前离家出走鲜少有邻居知道,现在林沐风突然住院也没有人会知道。
  暖暖直步走进楼房。
  坐在楼房门口的小凳子上晒太阳的三楼老太抬起头看看她,口齿不清地说:“暖暖啊,你回来啦,好久没有见你了,是不是出差了?”
  这幢楼里唯一爱多管闲事的便是这位老太,她的白发在大太阳底下异常金黄,异常健康。
  暖暖停下,微微笑,礼貌地招呼:“好婆,你好啊!”
  “亦寒昨天回来啦,还带了好多美国的巧克力给我孙子呢!”
  亦寒回来了,汪亦寒回来了!
  暖暖一下怔住。
  “你们姐弟俩真好出息啊!姐姐有个好工作,弟弟在国外念书。林医生真有福气。”老太依旧絮絮叨叨。
  暖暖匆忙向好婆道别,快步走进去摁电梯按钮。
  汪亦寒回来了,他这次毫不犹豫地那么快就回来了,但却并没有打电话给她。
  暖暖一手扶电梯门,深深呼吸。
  电梯直达十六楼,其实是十三楼,因为这房子的开发商是最早进入上海的香港地产商,迷信避讳“四”、“十三”、“十四”等数字,故而直接跳至十六。但数楼层的时候仍旧是十三。有时候人们都喜欢自欺欺人,只为让自己心理上好过一点。
  暖暖掏出钥匙包开门。钥匙不少,还有和方竹合租的亭子间的钥匙,几把钥匙互相碰撞。叮叮咚咚,哗啦作响。
  打开大门,在门边的鞋柜换了拖鞋。暖暖一眼便望见大门对面的爸爸林沐风的房间,茶色的大门紧闭着,暖暖深吸一口气,没有勇气一个箭步冲进去。她环视空旷的客厅,沙发、茶几、餐桌还是那个样子,客厅正面的电视柜上除了电视机,还有林林总总的相架,都是家庭照片。
  暖暖步上前,拿起最前面的那张。
  照片里面有她,才三四岁大,张扬地坐在爸爸的脖子上,笑得龇牙咧嘴,一双小手紧紧抱住爸爸的脸颊。被暖暖的小爪子挡住半张英俊面孔的爸爸抓住她两条白嫩的小腿,向着镜头,勾起两边的嘴角,抿着嘴唇,微笑。
  很久以来,暖暖一直学着爸爸的这种微笑,然后在很多时候,她这样对着别人微笑。
  悲伤来的排山倒海,她捂住嘴巴,但是卸闸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滴在相片上。她伏倒在柜子上,渐渐发出失控的嘶哭的音节。
  眼前的自己和爸爸渐渐模糊。
  背后有人突然紧紧扶住她的肩头。
  暖暖泪眼婆娑地回头。
  是汪亦寒,她的弟弟,她继母的儿子,她少年的玩伴,她……从昨天到现在,她最想见的一个人。
  暖暖转过身,反身抱牢汪亦寒的腰际,尽情地把泪流在他的衣襟上面。
  亦寒的双手,搂紧她的头发和肩,与她紧紧拥抱着。


2.  这么远,那么近

  当暖暖再次回到了这间屋子里属于自己的房间,平复住了自己悲痛的心绪。
  熟悉的屋子还是明蓝的色调,窗明几净,显然时时有人细心打理。
  她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床沿,脸上尤有泪痕,虽然刚才用毛巾狠狠擦过。
  汪亦寒抓过电脑桌前的电脑椅,顺势坐在她的对面。
  暖暖红着眼睛仔细看他。
  第一次见他,他也坐在她的对面,睁大眼睛斜着脑袋望着她,爸爸坐在她的身边,亦寒的妈妈于洁如坐在亦寒的身边。
  于洁如说:“叫姐姐。”
  汪亦寒看看自己的妈妈,皱皱眉毛,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她没比我大多少!”
  “我1980年9月份生的,我比你大好几个月。”暖暖扬扬脑袋,马尾辫一甩一甩,适才爸爸才和她说了这个新弟弟是冬天生的,跟自己同年。
  “那又怎样!”小男孩撇撇嘴,但好奇的大眼睛正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来,握握手,姐姐和弟弟认识了,以后要好好相处。”林沐风抓着两个小孩的小手,交叠放在一起。
  “我不叫她姐姐。”男孩扮个鬼脸,吐吐舌头,气的小暖暖心潮澎湃。
  “那就叫暖暖吧!”林沐风依旧那样和蔼地笑着,于洁如也笑。
  一年半没见,汪亦寒有点微微变样,以前留的板寸,现今畜了些刘海,头发松松软软搭在前额,下巴青澄澄,没有刮净胡茬子。双颊有些瘦陷,眼睛中还带着疲惫的血丝,个子还是高高的,却比记忆中要瘦削的多。看上去,格外憔悴。
  暖暖忽然有些心痛,“你……瘦了。”
  “一年半以前回来的时候你也这样说。”亦寒眼眸灼灼地望着她,刻意提起那个“一年半以前”。
  “一年半以前?”暖暖神情又开始游离,在努力回忆,也想努力遗忘,“真的过了很久,好像一辈子。”
  亦寒伸手过来要抚摸暖暖的脸颊,见暖暖下意识地侧头,避开,只得收住自己的手,握紧成拳。
  “呵,不只像过了一辈子,都像是前世今生了。”仍望着她。
  他站起身子,俯视暖暖。“我想知道原因。”
  暖暖别过头,“没有原因。”
  而后,彷似下定了决心似的,正过脸,注视着亦寒的眼睛:“我只是发觉我当初的决定原来是错误的。”
  时间好像凝固了,暖暖望住亦寒,让他看到她眼底的确定和决绝。
  “是因为你的新男朋友?”亦寒的语气冰到零点。
  暖暖轻轻抓着床沿,她心底告诉自己,一切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正确的,正确的,想着,也便无畏了,抬起头来面对亦寒:“是的,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真的爱情,但不在你的身上。”
  亦寒嘴角勾起一抹似嘲讽的笑,他的笑一直好看,不管带何种含义下的笑,如今这笑容,不但有着嘲讽,还有隐隐的被抛弃似的怨怒。
  “你要告诉我,原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对不起。”暖暖说,心底隐藏的委屈又涌了上来。他如何来体会她的这种委屈,恐怕这样的不可宣之于口的委屈,她只能一个人去承受下来。
  亦寒环视着房间,蹙眉,冷冷地说:“我从来不会想到是这样。这里只剩我们两个人,却是这样物是人非。”
  这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暖暖记得,八岁的时候刚刚相识,毕竟是小孩子,片刻便混熟。两个人都贪玩,爸爸和亦寒的妈妈都出去的时候,汪亦寒就会说这句话,然后开始把床上的枕头和被子全部摊开,跟暖暖捉迷藏。
  有次暖暖从爸爸插队落户时候放棉被的大木箱里头揪出亦寒来,要罚亦寒扮骑马的样子。
  汪亦寒当下找来抓痒用的“挠爪”搁在两腿间,小手空空一扬鞭,嘴里叫着“得得驾”,笑得暖暖前俯后仰。
  正得意,撞上开门进来的林沐风,小小的亦寒一紧张,生生把“挠爪”给拗断了。被林沐风在脑袋上赏了好几记“毛栗子”,开玩笑说要汪亦寒赔一个出来。
  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汪亦寒的口头禅是:“我上哪儿再找个‘挠爪’赔给老爸呢?”
  暖暖在外公家看见插在高高的花瓶里头的“挠爪”,便死缠活缠给要回来,拿给亦寒。搞得林沐风好气又好笑,非让两个孩子再给送回去。
  暖暖外公心疼去而复返的俩孩子,连连说着这个“挠爪”就送给他们了。然后领着他们去吃生煎,暖暖习惯用筷子剥开皮,把肉平均分给外公和亦寒,自己吃皮。亦寒塞满嘴肉馅,咕噜咕噜说:“林暖暖,吃包子吐馅不吐皮。”说着被暖暖赏了一记“毛栗子”。
  “你就当一切如旧,我是姐姐,你是弟弟,爸爸是爸爸吧!”暖暖仰视亦寒,有些吃力,伫立在自己面前的他,似座山。
  她低下头,沉下一口气,还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水,靠在床头的靠垫上呜咽,“爸爸都病成了这样。”渐渐抽泣不止。
  汪亦寒坐在床沿,抚摩着暖暖的头发。
  面对她,真实地再次看见她,他存的满腹的气恼,满腹的疑问,和……从那天开始的心急如焚、心碎如冰,都重重地再度莫可奈何地被深深压下去。
  此情此景,如何再去追根究底。
  十一岁的时候,于洁如因患胃癌去世。
  汪亦寒坐在家门口的小凳子上抱着足球哭。
  林暖暖跑过来,勾住他的脖子,说“不哭,不哭”,但是自己把头一歪,埋在他的背脊上也哭了。
  两个孩子在风口里哭的凄凄惨惨。
  落寞垂丧的林沐风回家,看见这样一个情形,便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孩子,让他们把眼泪流在他的肩膀上。暖暖环过爸爸的脖子,握住亦寒的手,好像,三个人就是一体的,而爸爸是那么有力地支撑着他们。
  后来,亦寒出国了,后来,她出走了,后来,爸爸住院了。
  三位一体,回不到那个时刻的圆满。
  暖暖狠狠哭过一阵,洗了脸清醒之后,汪亦寒已经把整理好的包裹放在客厅的中央。
  “都是爸爸的睡衣和内衣,我整理好了。”汪亦寒已经把睡衣换掉,穿白T恤和宽宽的牛仔裤,干干净净,高高大大的,“我骑车载你去医院。”
  暖暖怔怔地看着他,他暂时什么都不再追究的神情。并不那么轻松,也不让她那么轻松。
  林暖暖坐在亦寒的脚踏车后座上,这个“捷安特”山地车买了有好多年,其中四年因为主人出国而闲置,如今使用,仍旧质量可靠,稳稳当当。
  那年学骑车,两个孩子都只有十二岁。
  瞒着爸爸,把爸爸的那辆千年老坦克从六楼磕磕撞撞抗到一楼。亦寒在前面用两只小手紧紧握住车把手,弓着背,用颈肩死命顶住车座压下来的重力。暖暖在后面用双手紧紧拖住后座架。终于到达一楼的时候,两个人孩子都累得满头大汗。
  他们是这样学骑车的,一个扶着车把手,一个勉力地骑,人矮,不能把脚踏板踩满圈,只好半圈半圈踩,车子骑得慢如牛爬。
  因为暖暖常常是骑在车上的那个,所以当某天亦寒在背后悄悄放开手的时候,暖暖踩着车子直冲出去,第一次感觉到整个人腾空,自己控制着速度,有风在耳边吹过,两脚半蹬着踏脚板,心里乐得飞飞的。
  转念想,不好,那跟在身后的亦寒岂不要跑得累死了。
  转头,看见亦寒远远地向自己挥手,挥着手还不算,把脖子上的红领巾扯下来继续挥舞,嘴巴里叫着:“林暖暖,加油!林暖暖,加油!”好像在欢送英雄。
  暖暖心下一慌,没有把稳车龙头,重重摔在花坛边,爸爸的老坦克的车轮,瘪了。
  两个孩子诚惶诚恐地合力把车子再搬回六楼,却看见一辆崭新的24寸的蓝色的女士“永久”放在门边。爸爸手里拿着两个钥匙扣,给他们一人塞了一把。
  “以后这辆自行车,两个人轮流骑。姐姐学会了,教弟弟。”
  孩子们欢呼着扑向爸爸。
  亦寒学会骑自行车的时候,暖暖坐在他身后,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驾上。
  她用一种省力的方法教汪亦寒骑自行车,她坐在后座驾上,一双脚可以蹬到地上。她对亦寒说:“你把着方向盘,我来帮你稳后面。”
  自行车等于被四只踏脚板给控制着,稳如磐山。
  所以,当暖暖两条腿累得抬起来休息的时候,汪亦寒早把自行车骑得飞速了,后面还带着一个林暖暖。
  暖暖紧紧拿住行李,轻轻闭着眼睛,体会清风吹拂在面孔上的清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两边飞逝的梧桐,飘着有枯黄有暗绿的巴掌叶,熟悉的林荫道,和熟悉的亦寒的飞车速度。
  从念初中开始,林暖暖不再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学着淑女般地横坐。爸爸说女孩子大了,要懂得文雅和矜持,让暖暖坐公车上学。但亦寒却自告奋勇送她,载她经过这样的林荫道。
  高中的时候,两人学校间中隔了半个小时的车程,汪亦寒往往因此而迟到。
  两人都有心事,一路的沉默。
  亦寒把车拐进医院的边门,暖暖跳下来。亦寒把车子停好,从暖暖手上接过行李,一起肩并肩往住院部走去。
  暖暖略微迟疑了一下,顿了顿脚步,想起阳光还在病房里。她不太情愿让亦寒看见阳光。
  没有想到亦寒用手拖着她,开口:“早上出病房门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男人拿着早点过来,很面熟,后来进了老爸的病房。”
  “就是他吧!”暖暖叹了口气,突地疑惑起来,他怎么在早上碰到阳光?“你……早上就去了病房?”
  “我昨晚就到了,下了飞机直接赶来医院的。”亦寒定定看着暖暖,闷闷地说,“你还是喜欢半夜踢被子,看到你冷得缩在被窝里,去江护士长的宿舍里抢了一条毯子给你。她说像个土匪似的。”
  暖暖忍不住想象一下亦寒像土匪一样的样子,终于神情一动,忽而莞尔。他时常的孩子气总是不期然能打动人。
  亦寒不动声色地望住暖暖,她嘴角若隐若现的弧度。她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他思念。
  两人熟门熟路地踏进病房。
  意外,阳光并不在,江护士长一个人静静坐在病床边,对着林沐风轻轻读书。
  看见暖暖跟亦寒走进来,合上书本,羞涩地笑了下,暖暖瞥到被江护士长的手指压住的封皮,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江护士长站起身来,对暖暖说:“你们来啦,刚才你的男朋友接到公司的电话,我见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就让他先走了,想来你们姐弟也会很快到的。”
  暖暖舒了口气,眼角扫到亦寒皱了一下眉。
  “我爸爸怎样了?”尽量把话题岔开,一转眼,看见沙发上放着一大袋零食,林林总总的,有面包、牛肉干、巧克力等等,当是江护士长送来的:“江护士长又麻烦您给买了那么多吃的。”
  江护士长摇摇手,“可不是我买的,是刚才一位来探你爸爸病的杨小姐,说是你的好朋友,后来说上班要迟到了,和你男朋友一起走的。”
  想想,又补充道,“那个小姑娘说怕你陪夜饿坏了。”
  “是杨筱光?”亦寒问。
  暖暖感动,心中感慨:“啊,一定是方竹通知她的。”从沙发上拿起塑料袋,紧紧攥住。
  杨筱光、方竹和暖暖是从初中就要好的同班同学,慢慢从同学变做了朋友,历经十多年,从未有变,铁如磐石。
  江护士长也感动。
  “总说你们这代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相互依靠的臂膀,但是今天看到你这两个朋友,实在让人高兴。”说着,又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你那个男朋友也不错,斯斯文文的,有礼貌的很,你爸爸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暖暖无来由地尴尬,低头装作摆弄手里的零食。
  “老爸好像动了一下。”汪亦寒突然轻声说。
  江护士长和暖暖同时赶到病床前,注视着脸色苍白的林沐风。只见他双目紧闭,鼻息微弱,干裂的唇动了一下,过了一忽而,又动了一下。
  “爸爸!”暖暖轻轻地小心地喊了一下。
  林沐风又一动不动了,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反应。
  “林医生,沐风!”江护士长低声呼唤。
  林沐风依旧没有反映。
  汪亦寒走到病床另一边,轻轻叫了一声:“老爸!”
  林沐风干裂的嘴唇又微微动了一下。
  汪亦寒赶紧俯下身子。然后,抬起头来说:“老爸说他渴了,拿水来。”
  暖暖赶紧把床头柜上的水瓶拿起来,拿起来后又找不到杯子,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江护士长从抽屉下拿出一袋棉签,又拿了一只纸杯出来。
  暖暖赶紧往纸杯里头倒水。
  江护士长把棉签浸润在水里,好一会儿,拿出来。迟疑了一下,递给对面的汪亦寒。
  汪亦寒接过面前,小心翼翼拨开林沐风面孔上的氧气罩,把棉签挨在两片惨白的,似这秋天枯叶一般的嘴唇边,浸润这疲惫的双唇,一滴一滴清水流进垂危的林沐风的口中。
  “爸爸,爸爸!”暖暖轻声喊,眼里又蕴满了泪水。
  久久地,林沐风又似乎动了一下。


3.  取暖

  胡智勇仔细听了林沐风的心脏和肺部情况,镇定地从身边的护士手中接过针剂,为林沐风的静脉滴注,一边说:“我现在在用罂粟碱和吗啡,今晚仍旧会有值班大夫,我会嘱他们每两小时查一次心肌酶谱和电解质,现在要防止梗塞面扩大以及发生严重的合并症。”
  胡智勇说完,望住好友的一双儿女,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他们是林沐风最大依靠。
  此刻,更是。
  “我相信老林一定可以过了这一关。”胡智勇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一丝不苟的坚定。“当年在黑龙江,老林伐木,要赶兵团里的指标,硬生生熬夜在一天里一个人伐出三立方米的木材。”胡智勇的眼神灼灼,“大家都服气,叫他铁人林沐风。我相信老林这次一定也会像当年一样顶过去。”说完点一点头,不知道是安慰两个孩子,还是安慰自己。
  “胡叔叔,我们相信你,也相信爸爸。”暖暖说。
  亦寒搬过一张椅子,坐到林沐风身边,用手轻轻抚摸林沐风的额头。床上的病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于亲人的关切,渐渐地,渐渐地,松了一直紧蹙的眉头。
  暖暖看着那对父子,仍旧辛酸,说:“今晚还是我来陪夜吧!”
  “一起吧!”亦寒抬头,然后低头看着林沐风,“好久没有见到爸爸了。我想胡叔叔应该可以给我们家开这个后门的。”
  胡智勇对着两个孩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个后门我能不开吗?”
  “我给你们多拿床被子过来,但这里可只有一张沙发。”江护士长笑着说。
  “没关系,我身体倍儿棒,熬夜照顾老爸也没问题。”亦寒做了个大力水手的招牌动作。
  “还是那个调皮小鬼。”胡智勇笑着和护士一起收起针具,向床上的病人说:“老林,今晚儿子女儿都在,您老好福气。”
  暖暖的心里一暖,或许那当年三个人划成的可以渐渐复苏。
  凝视着病床上的爸爸,还是那样毫无意识地躺在那里,看的人无限心疼。她的悔恨一点一滴冒上来, 如果,如果有如果,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
  进了病房以后,亦寒一直没有正面和暖暖说话,只卖力地协助护士帮林沐风服药,翻身,擦身,做的快而有力。
  男孩子做事情毕竟是不一样的。
  暖暖望着病床上的爸爸,小时候,爸爸也是做事情快而有力,担着家里所有的家务。
  小时候,父母都是双职工,而林沐风的工作特别忙,妈妈贺苹在一家电器厂——做电冰箱和洗衣机,早些年的时候是效益令人羡慕的国有企业工作,做的是仓库管理员,比丈夫有更多的空暇时间。
  暖暖没有上小学前,贺苹常常在林沐风值班,没有带暖暖的时候,把暖暖一起带去工厂上班。暖暖的记忆中,妈妈从来只管在工厂的一角小小的办公室内坐班,不管正事,任由货品横七竖八地堆在仓库里,工人们也不管,径自在仓库的小径上吸烟,大声说一些家常。贺萍从来也不会支使工人们把仓库整理干净,尽管那是她所分内的事情。
  贺苹经常只管自己看着一些英文书籍,间或考着暖暖“APPLE”之类的英文怎么拼写。但,大多时候,暖暖是百无聊赖的,后来学会跳橡皮筋,便把橡皮筋绑在两张椅子之间,自娱自乐。
  有一回被橡皮筋绊了,一头磕到椅子上,起了个大包。贺苹拿起浸了水的大毛巾给暖暖揉,一边给林沐风拨电话。
  “林沐风,暖暖皮死了,磕破了头,你快点来呀!”也不管那头的林沐风多忙。
  当林沐风匆匆赶来的时候,看见小暖暖眼泪汪汪地抽泣,头上包着滑稽的大毛巾。贺苹用手指直戳她的脑门,好几下:“再皮,再皮,就不知道坐下来好好看书,会了几个英语单词了?会了九九乘法表了吗?”
  暖暖一见爸爸风尘仆仆地跑进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身子一下子冲进爸爸的怀里。哭了半天,说了一句:“我再也不跳橡皮筋了!”
  林沐风看着小暖暖一副滑稽的样子,有点忍俊不禁,替她拆下被贺苹包得乱七八糟的毛巾,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药膏、纱布和胶布,左一下,右一下,在暖暖的脑门上包了一个小巧的小正方形。
  对着贺苹淡淡说一句:“孩子还小,贪玩也是没有办法的。”说好抱起暖暖。
  贺苹竖起柳眉:“吓,闯祸还有道理了。”
  暖暖把小脑袋软软地靠在爸爸的脖子上,双手勾地牢牢的。
  爸爸骑那辆老坦克载她们母女俩回家,前面坐着她,后面坐着妈妈,一家三口似乎很团圆的样子。
  小孩子容易好了疮疤忘了痛,才一刻功夫,暖暖又兴高采烈唧唧喳喳说今天跳橡皮筋又挑战什么什么高难度,渐渐说得大声又得意。
  妈妈在后面冷冷地说:“林暖暖,小姑娘哪来那么多废话,不要妨碍爸爸骑车!”
  爸爸在前面微笑着,伸手摸摸暖暖的脑袋,一边用力地一下一下踩着踏脚板。
  自行车前面的车篮里放着爸爸下班后买好的青菜和带鱼,所以迎面过来的风中,带点清新的腥甜。
  在家里,妈妈首要事务仍旧是研究她的洋文书,林沐风例必担着家务。
  暖暖记得,爸爸卷着袖子,在水池边洗菜,臂膀健壮,水哗啦啦从爸爸的臂膀和手背流过,暖暖伸出小手,淘气捣乱,用小手拨爸爸一身水。林沐风也会回泼女儿,父女两个笑作一团。
  远处传来贺苹柔润但带严厉的声音:“玩什么水,小姑娘不晓得节约吗?”
  暖暖吓得一激灵,朝爸爸吐吐舌头,爸爸也朝她吐吐舌头,眨眨眼睛,把洗好的青菜一颗一颗整齐地放在筛箩里。
  爸爸跟妈妈其实真的是性格很不一样的人,暖暖想。
  后来的某年的初冬,暖暖知道妈妈要走了,去她一直想去的地方。那些日子里,家里亲戚间经常来来走走,外公对小暖暖说:“妈妈要走了,暖暖以后就不能常常看到妈妈了。”老脸之间有泪痕。
  暖暖哭的一脸花,跑进爸妈的房间,抱住妈妈:“妈妈要走了,不要暖暖了。”
  贺苹也哭,但更多时候常隐忍着,在那些日子给暖暖买了很多花裙子和绒线衣,一件一件收拾好,放进暖暖的衣橱中。
  妈妈走的前一晚,爸爸哄暖暖很早睡。暖暖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昏黄的灯光下,妈妈抱着爸爸哭,爸爸轻轻拍抚妈妈的背。
  “其实,有一刻,我真不想走。”妈妈哀伤地说。
  “如果你能留下,就留下吧,暖暖还小。”
  “沐风,我那么自私,欠你那么多。我走,还能还你一些,我不走,恐怕也许会欠你更多。”
  “不要那么说,你心里的苦我也知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暖暖的。”
  “我尤其对不住这个孩子。”妈妈又伏在爸爸哀哀地哭。
  那一刻,暖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离别的伤感,她推开门,满脸早已经挂着泪珠,扑到妈妈身旁,再次痛哭流涕。然而,仍旧是挽留不了妈妈要远去的脚步。
  那年七岁,那么一夜,没有了妈妈,但是天气并不寒冷。爸爸在第二天翻出了厚厚的被子和在黑龙江插队落户时得来的羊毛毡,晒了一天的太阳,晚上厚厚地铺在暖暖的小床上。暖暖很安心地闭上眼睛,她闻到太阳的味道。
  次年的九月一日,暖暖成了一名小学生,穿着妈妈留下的红色背带裙,被爸爸握着小手,翩跹地走在校园的道路上,阳光斜斜洒下来,好像一个新的开端。
  她还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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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寒忙定,往暖暖身边坐下,习惯性地伸手要挽住暖暖的肩膀,正是他们一直以来一直契合的动作。暖暖微微一缩肩,下意识要躲避,亦寒已经一手环过来,手背轻轻抚过她的下颔,不容置疑地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胸肩处。
  暖暖叹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的肢体上的拒绝的姿势让自己很劳累,闭上双眼,把身子一歪,带着多年养成的习惯性的姿态,靠在亦寒的肩膀上。
  亦寒把身子向暖暖的方向斜了下,肩头嵌进暖暖脸颈之间的空隙,让她能靠的更舒服。他温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额颊,暖暖的心神游荡,喃喃地说:“如果一直这样有多好?”
  “什么?”亦寒没有听清楚。
  “我最近时常想起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想这个小鬼很讨厌。”暖暖轻轻地说。
  亦寒皱皱眉:“怎么想起这个?”
  暖暖看着病床上的林沐风,问亦寒:“亦寒,你还记得你自己的爸爸吗?”
  “你早问过我八百遍了,我亲生父亲去世的时候才三四岁,不是神童,哪来那么多回忆?”
  “真的不记得了?”暖暖侧头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湛黑的双眸是否能透露出一丝一毫的讯息。
  “不记得了。”亦寒闭上眼睛,抱着暖暖的手臂收紧了一下。
  暖暖微微挣了一下:“不要这样。”
  亦寒并不放开她。
  暖暖又望向昏迷着的爸爸,他平静地躺在那里,并不能看见他的一双儿女在他面前的这样的亲昵的姿态,除了此时,他们也从未在他面前有过这样亲昵的姿态。
  可是,暖暖对于这种契合的温暖还是留恋的,尤其在现在的这样的心神俱伤的情形下。这样靠在亦寒的肩头,心底,还能留住一丝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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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亦寒,你还记得你自己的爸爸吗?”八岁的暖暖这样问刚刚认识不久的亦寒。
  “我妈说了,林叔叔就是我爸爸,我以后叫他老爸,老爸!”男孩说着,有些倔强地强调。他也看出了暖暖的示威和划清界限。
  “才不是,他是我的爸爸。”暖暖再次强调。
  “以后就是我老爸。我就叫他老爸,老爸。”男孩分明就要占上风。
  “不是!不是!”暖暖跺脚,头摇得像拨浪鼓,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于洁如走过来,蹲下,抱住暖暖,呵斥亦寒:“不要老欺负姐姐。”
  “他不是我姐姐。”亦寒又扮鬼脸。
  暖暖被噎哭了,一双小手使劲揉眼睛。
  亦寒搓搓鼻子,有点过意不去。走到暖暖身边,拉起她的小手对她说:“好啦,我没有爸爸,就把你的爸爸分给我吧!你没有妈妈,我也把我的妈妈分给你。”
  “暖暖,以后把我当作妈妈好吗?”于洁如很温柔地问她,她的声音总是轻而文雅,不若妈妈那种尖锐的清朗。
  “不要!”暖暖一旋身子,甩开亦寒的小手,扭出于洁如的怀抱,倔强地跑开。
  她很生气,亦寒说得她好像没有妈妈,她知道她的妈妈在外国,每年还会寄漂亮的明信片和国外的巧克力回来。她觉得自己小小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于洁如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挑长的身姿和齐肩的秀发,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容。爸爸跟她说话的时候,满脸的春风,双眼炯炯,很明亮。暖暖也能时刻感受到父亲的幸福和喜悦。
  爸爸,他应该是喜欢这个新妈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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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男孩子都渴望有个像林沐风那样的父亲——英俊、渊博、有力。汪亦寒对林沐风的亲昵无以复加。
  两个人一起打电动车,趴在地板上,头发都能乱的很一致。于洁如坐在阳台上,时而微笑看着那一起玩耍的父子,手中正给暖暖织围巾。
  暖暖是带着天生的隔离血缘的敌意的。虽然于洁如母子加入这个家庭,是在自己的亲生母亲在脑海中渐渐淡化的时候,但早已习惯了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后,她很难接受有别人加入到她和爸爸的生活当中,分享林沐风的爱。
  诚然,于洁如待她细致温柔体贴。烧的菜、买的零食、衣服、玩具、书本、文具,没有一样不是她心里最喜欢的那样。
  但心里总别扭,时常拿出亲妈妈的照片发呆,学会幻想如果仍旧是自己的一家三口相处的情形。
  想一下,摇一下头,隐隐觉得自己妈妈那样的脾气性格和不能让爸爸有那么形于外的快乐。
  后来于洁如替暖暖整理房间,干脆把贺苹的照片端端正正地放在暖暖的小书桌上。
  “暖暖,爸爸不强求你叫亦寒的妈妈做妈妈,但是她是真心对你好的,爸爸希望你学着喜欢她。”林沐风在那个时候常常这样跟暖暖说话,眼睛中是带企盼的。
  外婆怕暖暖受后妈的委屈,经常强逼外公一起跑去前女婿家里做督察。但两个老人见于洁如确实周到细致,也渐渐没了抱怨。及至后来,外公干脆也劝暖暖:“于阿姨对你好,暖暖也要尊重长辈。”眼见她对于洁如的视而不见,从不打招呼的“劣迹”而终于按捺不住。
  其实暖暖年纪虽然小,但是不是不懂得领情,只是不知道怎么从僵直的态度中转圜。
  直到某天暖暖发烧,林沐风被派去了外省的医院交流学习。
  昏昏沉沉中,暖暖觉得于洁如背着自己,气喘吁吁地跑去医院,陪着她看完病,再背她回家,把小床铺得暖暖的,将她安置在小床上,自己在床前守了半宿。
  当暖暖醒过来,看见于洁如红着眼睛坐在自己面前,手里端着自己喜欢的肉松白粥,小嘴张了一下。
  于洁如看了出来,暖暖无声地叫了一声——“妈妈”。眼角弯弯,笑得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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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洁如母子是被林沐风直接从黑龙江哈尔滨接来上海,汪亦寒原本该读两年级,因为区域转学的问题,不得不留一级,继续读一年级。
  “哈哈,比我低一级!叫姐姐。”暖暖终于找到抢白他的理由。
  “没门!”亦寒从来不会屈服,而且还专门点死对方命门,“我的口算拿第一名,不像有些高年级的口算不及格。”
  暖暖再次被噎住,觉得这个弟弟,相当的,相当的,讨厌!
  到了两个孩子十岁的时候,于洁如旧病复发,确诊为胃癌晚期。林沐风奔波于医院与家庭之间,累得憔悴不堪。只顾的上给暖暖和亦寒两个小孩一点零用钱,让他们到新村的小店里买面包当早晚餐,或者干脆送去暖暖的外公家安顿。
  那些日子里,两个孩子有点颠沛流离,流浪一样。
  暖暖和亦寒在外公家看动画片《咪咪流浪记》,有一集咪咪身边的宠物朋友一个一个都死去了,看得暖暖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转头,亦寒也在抹眼泪 ,一见暖暖看他,赶紧背转头。小小的背影有点孤傲。
  暖暖看看动画片里的咪咪,猛然间意识到如果于洁如不在了,亦寒也就会成为咪咪一样的孤儿了。心中万分难受和心疼,便拉拉亦寒的袖子,说:“我们去看于妈妈吧!”
  在病床前,于洁如整个人都瘦得凹陷下去,形容枯槁,远不见了当初的美丽。
  她很艰难地开口说话:“暖暖,以后要跟亦寒好好相亲相爱,好好听爸爸的话。以后亦寒只有你和爸爸两个亲人了,他气你,你要多多包涵。妈妈以后不能照顾你们了,你是姐姐,妈妈只能请你代替妈妈好好照顾亦寒和爸爸,好好照顾这个家。”
  暖暖只晓得点头,哭的双眼通红。
  “亦寒,你要好好听爸爸的话,好好用功学习,做人要有担当,要负责任 。你是小男子汉了,姐姐是女孩子,你要保护好姐姐,好好的保护姐姐一辈子。”
  亦寒的眼里忍住泪花,听一句,点一下头,“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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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洁如病逝的那天,是暖暖经历的人生的第二次分别,第一次是生离,第二次是死别。
  犹记得那晚寒风凛冽,大雨滂沱。暖暖和亦寒依偎在病房前的座椅上,医院的长廊漆黑阴冷,走廊的灯光昏昏淡淡,把亦寒小小的身影照在座椅对面的墙壁上。长长的,垂着小脑袋,像个孤独的小山丘。
  暖暖伸过小手紧紧抓住亦寒的小手,看到两人的影子渐渐合在一起,互相依成一个“人”字,便有了力量,可以互相依偎着取暖。
  就像现在。
  亦寒忽然伸手过来,紧紧握住暖暖的手。
  暖暖想起几句熟悉的歌词:
  握紧的双手还冷不冷,直到世界尽头只剩我们。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遗失身份。


4.  春夏秋冬

  暖暖轻轻哼着这个曲子,低低的旋律在静谧的病房中清晰可辨。
  “亦寒,你的名字太寒冷了。”暖暖停下哼曲子,声音沙哑的,突然说。
  “你知道我是冬天生的!”亦寒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于妈妈为什么要给你取那么伤感的名字?”暖暖喃喃,似乎自语,“原来很多上事情都是早已经有暗示的。”
  “你说什么?”亦寒心中暗生疑窦,转头,暖暖已经闭上了眼睛,便知道此时此刻很多问题不宜问起,也无从问起。
  “为什么爸爸给我取暖暖这样的名字呢?”暖暖好像是自己在问自己,接着自己回答自己,“哦,因为爸爸说过我像小太阳。”
  暖暖想起了小时候上少年宫的少年美术班的时候画的一幅画。
  少年宫的老师命题:“每个同学都以自己和家人的名字画一幅画,不限题材,同学们可以自由发挥。”
  这种开放式的命题其实很难,美术班的同学们都为难。
  自己要画什么呢?暖暖托着腮帮子思考。
  教室的门口探出一颗小脑袋。是同样在少年宫里上数学班的汪亦寒,鬼鬼祟祟地朝暖暖招手,暖暖走到他跟前。
  “林暖暖,帮我拿书包。”说着从身后把大书包塞到暖暖手上,沉甸甸的。
  “你又逃课!”暖暖大叫。
  亦寒不理她,兀自拉开她手上的书包的拉链,伸手翻检了一下,掏出一个足球。
  “好啊,我要告诉你们老师去!”暖暖威胁他。
  亦寒把足球往地上拍了几下,“嘭嘭”作响:“行,只要不告诉老爸就可以了。”一脸小赖皮相。
  “我就告诉爸爸。”暖暖及时抓把柄。
  “林暖暖就会打小报告。”把食指点到鼻子上,扮了个猪脸的怪相,“好啦好啦,好姐姐,我课堂作业都做完啦,老师说的课我都听的懂。好无聊哦!让我踢会儿球吧!”
  暖暖听他唤声“姐姐”,气也着实平了不少。
  男孩打蛇随棍上:“今晚我把我的喜乐让给你喝。”
  马屁拍到家,逃课也逍遥。
  但是暖暖这个姐姐还是做的很称职的,转身到自己座位上从桌肚里拿出面包和牛奶,递给亦寒:“马上要吃午饭了,你一踢球又要不吃饭了,先垫垫饥。”
  亦寒拿过面包和牛奶,湛黑的眸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对暖暖说谢谢,只朝暖暖晃了晃手,说:“我不会走远的。”
  暖暖把亦寒的书包放在座椅旁边,看着窗外思考绘画的题材。
  少年宫的围墙外的新村里,汪亦寒老早纠集出一群小男生,正踢得热火朝天。新村里花木繁盛,郁郁葱葱的,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凭添上一群孩子的笑闹,格外热烈起来。
  那个角度,正好对着暖暖他们绘图班的方向。让坐在窗边的暖暖可以监视得清清楚楚。他,果然是听话得没有走远。
  “汪亦寒”,暖暖在课桌上轻轻地若有所思地写着亦寒的名字,忽然有了一个灵感。
  林暖暖后来画出来的画是这样的。
  空旷的雪地上,有一个雪人,脑袋是足球的样子,一块黑一块白,还有一个猪鼻子。圆圆的身体上写着“汪亦寒”三个字。雪人的右上方是一个大大的太阳,有弯弯的笑眯眯的眼睛,脑袋上扎了一个红蝴蝶结。整个画面有几抹用灰色蓝色蜡笔勾勒出的风的形状。雪人后面,远远的,有个小房子。
  暖暖在图画的下方写了四个字——《我的一家》。
  在标题下写着:
  “我,叫林暖暖,爸爸说我像太阳一样可爱。
  我有个猴皮的弟弟,叫汪亦寒,冬天生的,于妈妈说他是雪人。
  我的爸爸叫林沐风,爸爸时时刻刻在我们周围,保护着我跟弟弟。”
  老师大大表扬了暖暖的发散性思维和想象能力,和写的亲切动人的题注。
  林沐风骑着“老坦克”来接两个孩子,暖暖坐前面,亦寒坐后面。
  暖暖手里拿着老师评了“优”的图画,直叫爸爸看。
  亦寒嘲笑暖暖:“真不害臊,竟然说自己像太阳一样可爱。”一边说一边摇头,“竟然把我画成这样。”很愤恨的样子。
  暖暖理直气壮地回过去,“难道你不喜欢足球?”
  亦寒瞄了一下林沐风,立刻偃旗息鼓,但想想也还不甘心:“你还不是一样,整天想着舞蹈班?”
  “亦寒,只要你这次期末考考进年级前十名,这个暑假爸爸帮你报足球班。”林沐风开口平息两个孩子的抬杠。
  “太棒了,老爸!”亦寒大叫。
  “爸——”暖暖感觉林沐风给亦寒的奖励对自己很不公平,嘟起小嘴。
  “暖暖,只要你期末考数学考到95分以上,爸爸就给你买芭蕾舞鞋。”
  暖暖也欢呼。
  学校组了舞蹈队,暖暖看到同班有女孩子跳舞跳的翩翩然然,极羡慕,便缠着爸爸作怪,非要参加。
  暖暖对林沐风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林沐风捏捏暖暖的小腿跟脚踝,看看暖暖的脚趾,对暖暖摇头:“不是爸爸不让你参加,你的韧带不够软,踝骨阔大,身体条件不适合芭蕾,要练下去恐怕会受伤。”意思就是不赞同。
  暖暖暗自有些任性地生气,看着同班几个参加舞蹈班的女生穿着芭蕾舞鞋在教室里飞舞翩跹,愈发不是滋味。女人天生都是爱美的,不管在多小的年纪,她眼里的那些跳芭蕾的女孩们好像春光灿烂的小蝴蝶,引来一片的注目和惊叹。
  可是爸爸的结论好像是一道死亡宣判,斩断了她的尝试的机会,一个她认为可以变成小蝴蝶的机会。
  而同时,林沐风也没有恩准汪亦寒参加学校的足球队。
  “这学期功课忙,还有要上奥数班,再报足球队太耗精力跟体力。”林沐风拒绝亦寒的要求的理由是这样的。
  “我能功课足球两不误。”汪亦寒保证。
  “亦寒,你的自制力不好,有时候还有多动症,要多多克制自己。等放假了,爸爸是赞成你可以参加这些课余兴趣班的。”林沐风顿了一下,再向两个孩子讲道理,“学得认真玩得痛快,在上学的时候就应该专心致志用心学习,打好基础,你们很快都要上初中了,都该是大孩子了,自己的时间自己要把握好。
  亦寒听得似懂非懂垂头丧气,两个孩子消沉了好多天。现在一听这句话,如遇大赦般样的。
  期末,暖暖不负所望,数学考到了98分,加上她向来好的语文成绩两门主课分数一加,在班级里稳稳坐上了第二名的宝座。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把暖暖的全面发展大大夸奖了一番,邀请林沐风作为优秀学生家长上台发表教育经验。
  林沐风原本就是医院里的科室一把手,经过无数学术研讨会的锤炼,上台演讲经验丰富,见暖暖的班主任点名要他上去演讲,也不像别的家长扭捏推辞。落落大方地走上台去,白色毛衣藏青长裤干净利落,到底是做医生的,虽然离异又丧妻,但是到底还是把自己时时刻刻收拾得山清水绿,一点都没有同年的男人的中年邋遢像,加上人原本就长得清俊,很能压得住场子。
  暖暖看到自己的爸爸风度翩翩地走上讲台,清了一下喉咙,面对台下的老师和家长微笑。
  “既然要我说一些,我也就说一些,说不上经验,只是和各位同学家长交流一下。”说完开场白,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是比较关键的,学习和个人兴趣爱好要齐头并进,但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升学压力,有时候要有取舍。我们林暖暖在学习上不能说是很刻苦努力的孩子,但是兴趣广泛,做家长的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用兴趣培养孩子的学习性,让他们在学习的时候学习好,课余时间尽可能满足他们的兴趣爱好,让他们充分发挥好自己的兴趣爱好……”
  林沐风一席“兴趣与学习应共同发展才会相互促进”的言论赢得全班家长的一致认同,班主任老师也直说“林医生的教育理念很有深度,值得老师和家长共同学习”,并邀请林沐风成为学校的家长代表,参加学校各项政治文艺活动。
  林暖暖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自觉爸爸的发言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眼见着爸爸当下成了家长中的大名人,还是小小骄傲了一把。
  当然那边厢的汪亦寒也不赖,向来都是拿年级前十名的料子。不管是教导主任还是各年级的班主任,都把林沐风当成模范家长的典范,这样一个复杂的单亲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成绩优秀,人格健全,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到底还是拿了有色眼睛看人。
  家长会结束,林沐风载暖暖跟亦寒回家。
  “爸,你刚才演讲的话是啥意思啊?”暖暖问林沐风。
  “没啥,随便忽悠你那些同学的爸妈呢!”林沐风笑嘻嘻的。
  “啊?”暖暖掏掏耳朵,肯定一下自己没有听错。
  “我总不能说我跟我们家林暖暖说,她向来很差的数学考到95分,老爸就让她进舞蹈班吧!”
  坐在后面的汪亦寒又作怪,“哈哈,如果那样说,林暖暖就会没面子死的。”
  到家以后,亦寒趴在床上跟暖暖私语。
  林沐风和贺苹离婚以后,依旧带着女儿住在原先由贺苹父亲单位分的老工房中。
  这房子建于六十年代末,30平米的面积,一室半的构造。以前林沐风和贺苹住大房间,在过道厅内隔出一个小空间做林暖暖的小房间,这在八十年代已经属于非常不错的居住环境了。
  之后和于洁如再婚,林家变成了一家四口。因为林沐风和于洁如两人没有经济能力搬新的居所,所以还是得住在这间屋子内。
  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上了学之后还要添置写字台,两人不得不把大房间让出来,给暖暖和亦寒两个孩子买了两张小床,中间搁了一张大大的写字台,夫妻两人则搬到过道厅内居住。
  于洁如去世后,林沐风便一个人住在过道厅内。
  亦寒向来习惯趴在床上写作业,让写字台被暖暖一人独占。
  “老爸把我们当兔子呢!”一脸狡黠地看着暖暖。
  暖暖坐在写字台旁边看《上下五千年》,不理他,显然为刚才路上他的抬杠而装生气。但听到他这样的比喻又觉得新奇,忍不住转头看看他。
  亦寒不失时机地把四肢趴开,学小动物趴:“好像我们前面有胡萝卜。”
  顿悟,为大棒与胡萝卜一大哭。
  然而,当林沐风把暖暖带进瑞金二路那家久负盛名的体育用品商店,试穿那双芭蕾舞鞋的那一刻,暖暖完全忘记了什么是大棒,什么是胡萝卜。
  为了试穿这双鞋,她特地穿了粉红色的蓬蓬裙,很接近天鹅湖里的舞衣。她穿好鞋子,往林沐风跟亦寒面前一站,轻轻转了一个圈。
  亦寒立刻大叫:“誓死效忠公主殿下!”立正站好,颔首,左手抚右胸,脚下是林沐风刚给他买的崭新的足球鞋。
  暖暖兴冲冲报了学校的舞蹈班。其实学校的舞蹈班并不是单纯为了培养学生的兴趣爱好而设的,是为了给艺术类学校输送专业好苗子做的预备班。每个进入舞蹈班的学生都要经过专门聘请的舞蹈老师的检验,查看他们的身材条件是否真的适合芭蕾这门艺术。
  专业的舞蹈老师的结论和林沐风是一致的,暖暖的身材条件根本不适合成为专业的舞蹈学员。但是老师见她是女孩子,又很有积极性,不忍心太过打击她。一径儿安慰她:“不要紧,下个学期学校会开民族舞的兴趣班,林暖暖同学有兴趣的话可以再参加。”
  暖暖第一次感受到自不量力的结果,非常大非常大的失望和沮丧。手里拎着才正式穿了一天的芭蕾舞鞋,悻悻然走回家。
  楼房门口,亦寒正和三楼的一个同龄男孩,大名唤董梁小名唤“毛头”的,扭做一团。
  赶紧奔上去,死死拉开亦寒,“干什么打架?不要打了!”
  “他比赛犯规,还用刀片划坏了我的球鞋!”亦寒气愤地嘶声力竭,一张小脸涨得通通红。
  原来这是原因。
  毛头死不承认,用能想象的到的最恶毒的语言指着亦寒狡辩:“你们班级自己输了还怪别人,哼!赖皮,乡下人,留级生,没爸妈的小土包子!”
  最后一句话,让暖暖跟亦寒都愣住了。
  亦寒瞪大了眼睛,愤怒的攥紧小拳头,就要一拳挥了上去。
  然而更快的,一个白色的物体重重地砸向毛头的脑袋。毛头促不及防,且好像被砸中了要害,捂着伤处,呆住。
  是暖暖手里的芭蕾舞鞋。
  “死毛头,你再敢乱讲我弟弟试试看!”暖暖捡起地上的芭蕾舞鞋,向毛头挥了挥,示威,小脸恶狠狠地。
  毛头呆呆看着暖暖,亦寒也呆呆看着暖暖。
  暖暖咬着牙齿,腮帮子鼓鼓的。
  毛头终于反应过来,感觉到脑袋上彻骨的疼痛,“哇”一声哭了出来,捂着伤处奔上三楼,边跑边叫:“妈妈,林暖暖欺负我!”
  “我们回家!”暖暖拉起亦寒的手。此时此刻,亦寒只能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她,半响,贫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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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毛头的妈妈拉着头上裹着纱布的儿子来找林沐风。
  “林医生,您倒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儿子那么野,女儿也那么野,合起来欺负我们家毛头,真的是没娘管的孩子要多野蛮有多野蛮。”毛头妈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林沐风把毛头叫到身边,仔细地替毛头检查了一下头部,暖暖是花了大气力砸出舞鞋的,毛头的额头上肿出一大块,带着有血丝的乌青,用手稍稍一碰,毛头就直喊“疼”,眼泪立马下来。
  林沐风给毛头重新敷药包扎,对毛头妈连连道歉,把家里备着的巧克力等零食一股脑都拿出来给毛头。
  “董梁妈妈,小孩子顽皮,伤了你们家董梁,真不好意思,我一定好好教育。”林沐风坐着说,带着坦然的笑,一副神气让毛头妈也不太敢造次。
  “毛头先骂亦寒的。”暖暖尖声辩解,小姑娘着急起来,声音又脆又亮,压倒大人的声调,“他说亦寒是没有爸妈的小土包子!”刺得毛头心虚了一下。
  “暖暖,给董梁同学道歉。”林沐风侧头责备女儿。
  “不!”暖暖别转头,执拗地。
  “董梁,对不起,我以后一定跟你团结友爱。”忽然,亦寒跑过来,在毛头面前鞠了一下躬。
  到底是小男孩子,也有义气观念。毛头不好意思地低头认错:“我也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
  毛头妈见状,用手指戳了下毛头的太阳穴:“死东西,不学好,谁叫你这样说同学的?”
  “妈妈,不是我要骂汪亦寒的,二楼的刘奶奶跟四楼的小明妈妈都这样说的。”毛头也为自己辩解,然后小声嗫嚅,“你也这样说过的。”
  毛头妈尴尬不堪,赶紧拉着毛头跟林沐风告别,远远地就听到楼道里传来她骂毛头:“难怪被人家打,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声音渐渐消逝。
  林沐风紧紧蹙眉,抿着嘴,不再作声。
  暖暖再次辩解道:“我没有错!”说着眼眶一红,先自委屈地抽泣起来。
  亦寒拉住暖暖的手,久久不放开。
  林沐风重重叹了口气,拍拍暖暖的肩膀:“乖乖,不要哭了,爸爸知道你没错。”
  而后看着亦寒:“今天你让老爸很骄傲,因为你表现得很男子汉,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低头看看亦寒放在门前鞋架上的那双被刀片划破的足球鞋,“明天爸爸再给你买一双新的。”
  哄了两个孩子睡了之后,林沐风走到厨房打电话。暖暖隐隐听到——
  “老胡,这次医院再分配房子,我是可以提出申请的是吗?……不是想通了,现在也挺困难的……两个孩子都大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总是要改善一下居住环境……我的职称已经评下来了……也可以让两个孩子上好一些的初中……”
  声音渐渐不可闻。
  暖暖想,今年冬天就可以搬进新家了。
  心里一阵小快乐。


5.  第一次

  林沐风申请的房子是在深秋分下来的,他请了施工队简单地装修了一下,在冬天的时候带着暖暖和亦寒搬进了新家。这是暖暖生平搬家。
  父子三人坐在搬家公司的卡车后面,看离那老工房越来越远,心里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新家的憧憬其实是不相伯仲的。
  车子飞驰过熟悉的那些街面,开进了不熟悉的道路上,路过一个老石库门建筑群。
  林沐风指着那里一条弄堂口的一个拱门牌说:“以前,你们爷爷奶奶就住在这里。爸爸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后来呢?”暖暖问。
  林沐风望着那里的石库门,沉默,若有所思的,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
  新房子是两室户,还另外带着一小过道厅,房间的格局不是很好,但是也算是医院拿到的房源中最好的一批了。医院看在林沐风最近评到的职称以及实际的生活困难,便把这间房分给了他。
  对于房间的分配,汪亦寒和林沐风有了小小的争执。林沐风要把两间房间一间给暖暖一间给亦寒,然而亦寒坚持要暖暖房间外的小过道厅。
  “老爸,你是大医生,应该有一间像样的房间。”亦寒炯炯地看着林沐风,手里抱着自己的书包等学习用品之类,杵在过道厅内,一副扎根在此地的决心。一边还自动自发指挥着搬场公司的工人把自己的小床从房间内搬到过道厅里。
  工人左右为难,看看林沐风,又看看这个小小的男孩,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
  林沐风说:“你们要上初中了,学习会越来越紧张,独立的房间可以让你更加集中精神学习。”
  “在这里我也可以集中精神学习。”亦寒还是坚持着,站在林沐风对面,和林沐风有一样的坚定的神情。
  暖暖跑来拉拉林沐风的手,软声说:“爸爸,你就住大房间吧!”说完摇摇林沐风的手臂,撒娇。
  林沐风拗不过两个孩子的软磨硬缠,便妥协下来,把自己的床安放在了大房间。
  亦寒和暖暖都欢呼,活泼泼地开始兴高采烈地布置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
  暖暖上的初中在新家附近,是一所区属重点中学,主力培养文体特长生,教学质量尚可过得去,并不算引人注目的学校。
  她的同桌就是方竹,剪齐肩的童花头,皮肤白皙,神色温柔,行动果断。在小学的时候就一直做大队长,上了预备班不到一星期,就成了班长。
  坐在方竹和暖暖前面的,是剪男生头的杨筱光。
  “我叫杨筱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杨筱光主动转头跟新同学打招呼,一双单眼皮的丹凤眼忽闪忽闪,“你们好啊,那个,方竹,和林暖暖对吧?”杨筱光一下子就记住了两位后座的名字。
  暖暖也记牢了这个同学,她身上穿着嫩粉红色的印着米老鼠头像的T恤,手腕上戴着稀罕的米老鼠电子手表,小小新潮人一个,容易说话也喜欢说话,一下子混熟一大群同学。
  暖暖因为上过美术班,不久以后做上了班级的宣传委员。杨筱光是文体委员,小学的时候经常做全校领操员,差点被选去少年宫的体操队,后来还是落选了。
  “第一次去训练,拉‘一字开’,疼的我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要多悲惨有多悲惨!后来就逃回来了。”杨筱光说起她的体操训练悲惨史,听得暖暖心有戚戚焉,想起无疾而终的芭蕾舞班。
  晚上写作业,林沐风问她:“和新同学相处得还算愉快吧?”
  暖暖点点头,说:“几个同学都蛮好的,很容易交朋友。”
  “明年亦寒会上你们学校,做姐姐的还是要照顾好弟弟啊!”林沐风关照,亦寒在外厅复习功课,耳朵灵敏,听到林沐风说到自己的名字,跑进暖暖的房间贫嘴:“是我照顾她吧?”
  “小孩子就是做功课不专心,快去复习功课。”林沐风赶亦寒回自己房间。
  暖暖趁机起哄:“对对对,小孩子快去复习。”
  亦寒不服气也不情愿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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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暖暖睡眼惺忪,靠在亦寒的肩膀上一个不稳,差点摔下来,被亦寒有力的手臂及时挡牢,一下子清醒过来。
  看到亦寒正了无睡意地关切地看着自己,眷眷的面容。
  “我真没用,熬夜都不行。”
  暖暖用力锤了一下脑袋,被亦寒把手拉开:“老爸说多打脑袋会变笨。”
  两人心有灵犀似的,一起看看病床上的父亲。
  “听会儿音乐吧!”亦寒说,一只手伸到沙发旁的行李包,掏出DISKMAN,又拿出一张碟,唏唏嗦嗦地把碟放进DISKMAN。把耳机塞到暖暖耳朵里,另一个塞到自己耳朵里。
  “什么碟?”
  “你最喜欢的人的。”
  暖暖心里一动,莫名地了然。耳机里面果然传来那个熟悉的疏阔而低沉的声音。
  “LONG LONG TIME AGO……”是张国荣版本的《AMERICAN PIE》。
  近半年,她都一直一直靠这把声音安慰着自己。然,没有想到亦寒会听这张碟。
  “你也听出来了吧,是张国荣热情演唱会的CD,那年我没能跟你一起去看,买了碟来,弥补遗憾。”亦寒说着,仰头,微闭上双眼。
  一个人够有心,就会记住另一个人的一切。他始终能记牢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爱好,她的偶像。
  LONG LONG TIME AGO,一个少女的慢慢成熟,从流连五光十色的流行音乐开始,懵懵懂懂,开始接触了那些冲动的情感。
  暖暖回忆着,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热爱一个偶像的。
  好像一切是从那年夏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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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筱光在那年暑假返校的时候,神采飞扬地拉着暖暖和方竹央求:““陪我看电影吧!参加一个电影的首映式,一个人去好傻好没劲儿!”
  方竹摇摇手:“不行,这次期末考数学考砸了,我妈关我禁闭,要我恶补数学呢!”
  “是什么电影啊?”暖暖有些兴趣,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林沐风是向来不会在暑假干涉儿女的课余活动。
  “《霸王别姬》。”杨筱光兴奋地说,“张国荣也来了呢!”
  “很老了吧,那个张国荣,你怎么崇拜那么老的偶像?”方竹用看古老石山的眼光看杨筱光。
  “才不老,很帅呢!”杨筱光辩驳,想了一想,再加上一句,“他是不老童话。”
  十三四的小女孩用“帅”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一个成年的男性,好像有带着珍重的心喜的小秘密般珍贵,还夹杂着很多朦胧不可及的情愫。模糊地迷恋一个偶像,也许这也算是一种长大。
  “我陪你去!”暖暖的兴致被吊得很高。
  《霸王别姬》在本城的首映式定在声誉颇隆得大光明电影院。暖暖不必担心买票的事情,杨筱光一早就积极地买好了票。
  前一夜向爸爸汇报,说要和同学看电影。林沐风点了一下头,果然也没有多问就表示认可了。
  大清早,暖暖把亦寒从床上揪起来。
  “汪亦寒同学,车钥匙给我。”上了初中以后,林沐风反对暖暖骑车上学,说女孩骑车太过危险,便把暖暖的车钥匙没收了。自行车变成了亦寒的专用品。
  亦寒清醒过来,坐起身子。
  这时候的亦寒已然长得颇高,正是十几岁男生冒个子的时候,声音也开始变得粗嘎起来,慢慢慢慢正在长成一个小男子汉。
  “老爸不准你在公共场所骑车。” 直接拒绝暖暖的请求。
  见暖暖正装出愤怒地要扑上来要锤他的样子,便说:“看来,我得辛苦一下,不得不送你去了。”
  说完打个哈欠,刷牙洗脸,动作迅速。
  亦寒骑的就是那辆蓝色的女士“永久”。暖暖乖乖在后面横坐着,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跨坐了。
  到了人民公园附近,发觉人潮涌动,人行道上站满了人,人行道的栏杆上都有人站着张望。各色人群有的举着横条幅,有的拿着照相机,波涛汹涌的气势。
  “老天,严重堵塞啊!”亦寒叫。
  “赶紧找地方停车,我得找找杨筱光。”暖暖吩咐亦寒。
  亦寒把车停在电影院旁边一条偏僻的弄堂里面,看到电影院的后门处也站着不少人。
  “林暖暖!”远远有人叫。
  杨筱光跑过来,满头是汗。
  “今天来的人太多了,我挤都挤不进去。”手里捏着两张电影票,捏住的那角都被手心的汗给弄的湿濡濡的。
  “怎么那么轰动?”暖暖对此盛况深感诧异。
  杨筱光掩不住得意的神色。“要问张国荣有多红,今天你就看到啦!”
  “好了好了,想想怎么挤进去吧!”暖暖说。
  这个时候,杨筱光看到暖暖的小跟班。
  抬头细细打量了一下,对林暖暖似笑非笑:“哦,林暖暖,你哦!”
  暖暖当然知道她想到什么,赶紧拉着亦寒介绍:“这是我弟弟,叫汪亦寒,也是我们学校的,不过比我们低一个年级。”
  杨筱光自来熟,笑嘻嘻地先挥了下手招呼:“你好,我是你姐姐的同学,我叫杨筱光。”
  亦寒点点头,望了下这个浑身米老鼠的女孩,扯了一个招呼:“你好。”
  杨筱光对暖暖点头:“不错啊,还有保镖护送。”
  忽然人群涌动起来,后门的人群呼啦拉全部往前门跑去。
  “糟糕,目标人物出现。我们得赶紧。”杨筱光激动起来。
  “赶紧什么呀,人那么多,我们怎么挤得进去。”暖暖迟疑。
  “走吧!”说话的是亦寒,一手拉着一个女孩子,朝人群间挤去,在人群里用手臂护卫着两个女孩子,不让她们被别人挤到。但是毕竟三个人年纪都小,气力都弱,始终挤不过那些奋勇的成年人。
  前面的人群中不少人说张国荣已经进了电影院了,于是被拦在电影院玻璃门外的歌迷影迷开始激动,拍起玻璃门。就听到“哐铛”好大几声,后面的人都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情。就听到前面有人尖叫“门碎了”。
  暖暖傻了眼,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群情激动的情形。杨筱光被人群挤掉了一只凉鞋,惨叫连连,低头要找鞋子,哪里还找的到。亦寒在这激动的人潮中,只能紧紧护卫着臂膀下的两个女孩子不被挤伤。
  电影院里终于出来了保安,还有若干公安来维护秩序。门口的人终于可以陆续凭票进电影院。
  杨筱光也不管自己少了一只鞋子,干脆学金鸡跳,一边跳一边拉着暖暖一起去检票。
  暖暖回头看亦寒。
  亦寒双手叉腰,满头大汗,对她们说:“你们去看吧,我去人民公园踢球,完了过来等你们。”说着挥挥手,跑了。暖暖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忍心。
  “你这个弟弟可真没话说。”杨筱光差点站不稳,慌忙搭住暖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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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的深刻是超过她们这样的年纪所能理解的。暖暖看得有些累,部分情节并没有吃透,只是隐隐感受到了电影中所传达得那种彻骨的绝望。
  末尾,程蝶衣拿出了那把霸王剑,段小楼那声悲怆的“蝶衣”,而后是悲婉的“小豆子”。
  眼泪夺眶而出。
  然而,张国荣带给现场的完全是另一种气场。
  荧幕上的程蝶衣那么婉转缠绵,首映式上的张国荣却是那么开朗豁然。荧幕上的程蝶衣那么风华绝代,首映式上的张国荣又是那么潇洒俊朗。可以那么轻易地吸引住现场的每一个人。
  杨筱光一见张国荣出场就掐住暖暖的手,尖叫一声。全场的欢呼此起彼伏,气氛热情到了顶点。
  暖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一个追星历程,很受现场感染,小心灵好像是受了震荡一样。
  扶着继续金鸡独立跳的杨筱光一起走出电影院,边走边兴奋地说着刚才的电影和那位万众瞩目的巨星。
  亦寒已经推着车子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看到杨筱光滑稽的金鸡独立跳,嘴一歪,欲笑不笑,最后还是笑了出来,边笑边叫:“我终于理解追星的概念了,就是追星追得鞋子都掉了。”
  “死小子!”杨筱光也不顾光着一只脚,跑上去就要捏亦寒的脸。
  亦寒的个子比杨筱光要高小半个头,自然不会让她得逞,左闪右闪,闪到暖暖身后。
  “有人欺负你老弟呢!”嘻嘻叫着。
  “好啦,小心你的脚底板。”
  杨筱光怨怒:“果然是自家人帮自家人。”看看一只小光脚,哀怨,“完了,我这次真要赤脚回家了。”
  亦寒拍拍自行车的后座架:“瞧,汪亦寒牌奔驰在这里,载不到张国荣哥哥,可以载杨筱光姐姐。”
  “噢!多谢亦寒弟弟!”杨筱光一翘一翘,跳上亦寒的自行车后座架坐好。
  亦寒推着自行车走,暖暖落后一步,跟杨筱光并行,唧唧喳喳继续讨论刚才的首映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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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子的身体,总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慢慢发芽。长大,真的有时候只是那么忽如一夜。
  那天从《霸王别姬》首映式上回来,暖暖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一直暖暖的胀胀的,说不出的什么不舒服。
  她别别扭扭地把身体上的不舒服的情状告诉林沐风。因为爸爸是医生,暖暖有点小痛小病从来不需要上医院。这次依然如此。
  但林沐风只是叫暖暖注意保暖,注意休息,若待要再进一步讲,几次都间中住了口。
  暑假过了开学后的某一天,她早上醒来,发现短裤上殷红的一片,也弄脏了床单,大惊失色。心底又羞又怕,偷偷的一个人跑去卫生间洗短裤,边洗边流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沐风在厕所门外唤:“暖暖,厕所水斗下第二个抽屉里有一些东西,你翻来看看。”
  暖暖拉开抽屉,最上面的,是一本《少女生活知识一百科》,用便签帖了一页露在外面,提示看的人打开这一页。
  打开,脸红,又合上,再打开。细细看下来,连连点头,恍然大悟。书下面放了一个软软的塑料包,暖暖已经大致知道是什么了,拿了出来,学着书里的样子使用。
  出了卫生间的时候,紧紧抱着这本书,放到枕头底下。
  林沐风正把暖暖的脏床单拿到厨房的水斗边浸泡,暖暖见状,赶紧跑过来,压着面盆。
  “我自己来洗。”红着脸把放着床单的面盆拿到卫生间。
  亦寒起来要刷牙,看到暖暖洗床单,惊奇:“林暖暖竟然做家务了。”
  再看一眼暖暖,发现她红红的眼睛,便指着她的眼睛问:“你怎么了?”
  暖暖有点不好意思,扯开话题,要强地说:“怎样?林暖暖不能做家务吗?今天开始我来做饭给你们两个男人吃。”
  亦寒做出一个下巴差点掉到地板上的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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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初二,学校开了缝纫课。方竹的作业是衬衫,做的极好,老师拿来做范例讲。
  杨筱光对着方竹叹气:“你果然是贤妻良母的料子。”手里拿的是自己做的前宽后窄的枕头套子。
  暖暖的作业是围裙,央方竹帮她改,改好以后,果然衬身许多。镶着蝴蝶边的宽背带,腹部还有一个一个大大的口袋。
  暖暖在厨房第一次穿上这件围裙。
  亦寒在旁边打了一个响指:“像模像样了,我要看实际操作能力。”
  暖暖推搡他:“去去去,不要妨碍我做饭。”
  亦寒并不情愿走,很想看看暖暖做饭的样子。
  林沐风拿着一铂篓绿豆过来:“还是从最简单的绿豆米粥开始吧,你们两个都爱吃。”
  暖暖很有信心地点一点头,开始在林沐风的指导下洗大米、绿豆还有掺用的江米。然后把绿豆倒入锅内,手忙脚乱地加水。
  “还要加一些白矾。”林沐风说着,将白矾递给暖暖。
  暖暖加好,紧张地看着锅。
  亦寒看着暖暖紧张的样子,皱着小眉头,紧紧抿着小嘴,穿着小围裙,像一个生嫩的小妇人一般的可爱又紧张兮兮。
  他忍不住想缓解一下暖暖的紧张情绪,便从她房间里拿出红灯牌小收录机,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插好插头,摁下按钮。
  传来动感的音乐:
  “难求缘份至 难求全合意
  始终都有第一次
  何妨平淡试 何妨全力试
  不要问我非与是
  难求缘份至 难求全合意
  一生总有第一次”
  暖暖跟着音乐不由自主地打节拍,亦寒却是无奈地耸耸肩:“又是张国荣!”
  暖暖对他做鬼脸:“那又怎样?”
  亦寒叹气:“这音质都发出嘶嘶音了,你竟然还能听下去?”
  这小收录机原是贺苹走的那年给暖暖买的,她的原意想让暖暖用这个小收录机来学英语。后来暖暖开始喜欢上了张国荣的歌,但是自己的零花钱买不起并且也买不到他的那些早年的音乐磁带,只得用空磁带录电台播放的歌曲,零零散散收集下来,也收录满了五六盘磁带。
  小收录机毕竟有了些年头,加上录制的磁带音质自然是不能和原版的比,让暖暖每每要遗憾一把。
  “唉……这个破机器,能放到这个程度也算不错了,杨筱光说CD的音质会很棒,才能体现他那把好声音。”
  一边说一边仍认真地盯着煤气灶。
  亦寒找了张木凳坐下,拉拉她的围裙裙摆:“我要加糖!”提出申请。
  “知道啦!”间中,水沸腾了好多次,暖暖手忙脚乱地揭锅盖开小火。
  “我觉得,这个粥,可能没啥美味的指望了。”亦寒总结性陈词。
  “哼,我就是做一缸糊了的粥,你也得给我喝下去。”怒目圆睁。
  “是是是,誓死效忠公主殿下!毒药我也喝。”亦寒行了个童子军礼,又看看锅子,吞了吞口水,思考能喝下去的可行性。
  林沐风喝暖暖第一次做的绿豆粥的时候说:“火可能太旺了,有点僵,味道还是可以的,下次注意改进。”
  暖暖给亦寒的粥里加了很多白砂糖,亦寒几下喝完,不忘记鼓励:“比我想象中味道好,再接再厉,下次可以做红烧肉了。”
  说完,想念了一下红烧肉的美味,咂咂嘴。


6.  全赖有你

  自从林暖暖会做绿豆粥以后,在林沐风的指导下,又学会了几道简单的小菜,便强自把家里做饭的差事给承担了下来。
  林沐风在事业上迎来了春风得意的时期,升做了外科副主任,但是工作也更加繁忙了。除了医生的本职工作和科里的行政工作,他还需要带学院里来实习的大学生。整天忙忙碌碌的,暖暖和亦寒和他见面的时间大大减少。
  “你们也长大了,都是能自律的好孩子,爸爸现在越来越忙,可能无暇兼顾到你们的学业,你们要自觉。”林沐风事先和两个孩子都恳谈过。
  “爸爸,我都能做很可口的饭菜了,照顾好亦寒没有问题。”暖暖保证。
  “老爸,我功课好的飞天遁地,帮林暖暖补习没有问题。”亦寒学着暖暖的语气说。
  “真是脸皮厚。”暖暖嘴巴上虽是这样说,但心底到底有点愧。
  自从开了物理和化学课,她的总平均分就一路下滑,惨兮兮的,与班级前十名再也无缘了。
  初三期中考试结束,暖暖的成绩单上物理和化学竟然都只有六十多分。
  班主任对林沐风说:“林暖暖的理科成绩很不稳定,家长要引起重视,千万不要让物理和化学耽误了升学。”
  林沐风是极端重视的,回来后检查了暖暖的物理和化学的作业本,差错率很高。
  他很担心地问暖暖:“是不是真的这两门课跟不上?”
  暖暖心虚地低头:“可能真的是我理化神经系统没有发育完全,有时候感觉这些问题真是不可理解。”
  林沐风说:“这样下去会耽误你升进重点高中。”
  暖暖半开玩笑半带点真实的小愤怒:“为啥我没有遗传到爸爸的理科脑子?真不公平!”握握小拳头,咬牙嘟嘴的,做出一副很卡通的愤怒样子。
  林沐风被逗笑了。
  其实暖暖心里还是很担心的,尤其有了汪亦寒的优秀来做参照。
  汪亦寒这个时候读初二,参加了一次“华罗庚数学金杯赛”,得了个全国一等奖回来。学校初中部的老师奉若至宝。要知道这所学校并不是以教学而评级的重点中学,任何获国家级奖项的纪录都会使学校的名誉上脱去一层名不副实的灰尘,再加上一道金灿灿的光环。
  暖暖想,亦寒如果不是户口问题,也许就会上市级甚至全国级的重点中学了。男孩子学理科真是轻松之至。
  有天她趴在书桌上写物理作业,有道压力问题始终解不出来,思考得有些累,打电话跟方竹讨论。
  “我也在思考这道题,真是很难,参考了一下高中的物理题目,应该是高中的题型。实在做不出来啊!”
  致电杨筱光。
  “那么难,也不会考,空在那里等着物理老头给答案吧!”
  均告放弃。
  暖暖知道凭自己的脑子是解不出这道题的,林沐风又在医院加班,没有人好问,便把作业本摊在那里,兀自趴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物理课代表收了本子以后,又折回来,对暖暖说:“林暖暖,你怎么把草稿纸也夹在本子里?”说着要拿出来递给暖暖,自己瞧了一下,慢慢皱紧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来。
  “怎么了?”暖暖奇怪,自己怎么会把草稿纸夹到作业本里。
  “真妙啊!”物理课代表发出一声惊叹。
  “什么真妙?”爱凑热闹的杨筱光蹦到物理课代表旁边一起瞧那张纸。连刚倒完水,拿着水杯进来的方竹也被吸引过来。三个人凑在一起看。
  暖暖站起来向前凑去。
  竟然是那道压力问题的解答,笔迹龙飞凤舞的,她太熟悉了,是亦寒的。但是解题思路清晰,逻辑性又严谨。
  他竟然帮她答了这道题,做在草稿纸上夹在她的本子里。
  “我得跟物理老头汇报一下,这个解题思路比他的那个要简易多了。”物理课代表如醍醐灌顶一般,“林暖暖,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怎么可能是我做的!”林暖暖拿过草稿纸,“是我弟弟做的。”
  “嘿!这小子真厉害,是个人物。”杨筱光赞道。
  方竹问:“诶!下次去你家,让汪亦寒给我们讲几道题吧!”
  物理课代表抢过暖暖手上的草稿纸,扬了扬:“先借我下,我去震震那个物理老头。”
  “且慢!”杨筱光一把抢下,迅速拿出笔把解题过程抄了下来,方竹也不失时机一起过来抄,周边几个学习积极分子见了,也一块儿过来蹭答案。
  暖暖感叹:“汪亦寒还真是人才!”
  “对!”杨筱光百忙之中抬起头叫,“下次叫汪亦寒弟弟代我考物理。”
  亦寒骑车载她放学,她把那张草稿纸往亦寒眼前晃了晃。
  “怎样,我天才吧!”亦寒得意洋洋的。
  “是啊,我也挺有面子的。”暖暖说。
  “真稀奇,林暖暖难得不来折损我的面子。”亦寒见暖暖并没有反驳他的话,感觉奇怪。
  暖暖并不立即回答,吊足亦寒胃口了才说。
  “因为家有机器猫嘛!”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你竟然说我是阿蒙。”故意把车子骑得歪歪扭扭。
  “危险危险!”暖暖叫,双手自然而然地搭住亦寒的腰,感觉到亦寒身子微微一僵。忽然觉着不太好,赶快把手放下,拉住座垫。
  “你怎么把草稿纸夹在我本子里都不和我说清楚?”暖暖问问题来解除自己心里那么一点点的小尴尬。
  “看你睡的熟,不好叫你。谁想到你那么缺根筋,竟然早上才发现。”
  “哼!”轻轻的又锤了亦寒的背脊一下。
  少男少女,一辆自行车,行过一棵一棵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浮云正美,斜阳渐落。
  林沐风给暖暖请来了物理补课老师,是师大物理系的老师,插队落户时候兵团里的战友。用亦寒的话说,“老爸这次是杀鸡用牛刀了”。但也高兴,时常缠着这位大学物理老师给讲数理化的题目,再用亦寒的话说,“我也要赶着这次便宜蹭一下”。
  暖暖暗暗下了决心要把理化给补上去,不能让爸爸白费心。
  在老师讲课以后,但凡还有不懂的,都会直接问亦寒。
  亦寒很耐心地跟她讲题,末了,说:“林暖暖,你要是考上了重点高中,请我吃哈根达斯。”
  那年,哈根达斯刚刚在上海开店,却在正冬天,每日连番在广播里做广告轰炸,吸引年轻的有消费能力又爱新鲜的新人类。
  暖暖和方竹、杨筱光放学的时候,也跑去离学校不远的南京路上的那家哈根达斯看新鲜。店内装修的简约高贵,有标上若干产品价格的精美海报帖在门前的海报架上。
  三个女孩子凑上去瞧。
  “好贵!”都咂舌。
  店内人群寥寥,市场尚未打开,那个时候的爱新鲜的新人类还没有全部成为资产阶级,昂贵的舶来品缺少肥沃的土壤。
  “你竟然要吃那么贵的哈根达斯!”暖暖回家打了亦寒两个“毛栗子”。
  亦寒眼神无辜:“我只是随便说说啊!你真去看过了?”凑到暖暖跟前。
  暖暖扇了扇手里的初中物理题库,赶他走。
  亦寒走到暖暖的房间门边,说:“我不要哈根达斯了,我只想今晚期待一碗红烧肉?”
  在暖暖亲自掌管了家里的厨房以后,厨艺进步神速,亦寒称赞为“叹为观止”。
  晚上做好红烧肉,给亦寒一半,留下另一半全部倒入保温杯里面。
  “今晚给爸爸送点过去。”
  亦寒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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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沐风最近频繁加班,到了家以后往往两个孩子都已经睡熟了。
  然,对家里的两个孩子,还是放心的。
  自从请了老战友给暖暖补课,暖暖的理化成绩已经缓步上升了。亦寒也从来不是一个特别想要调皮的男孩,听老战友说这个孩子特别聪明,也会抓紧时间学习。林沐风的确是有这个心力把全部精力扑在业务上。
  暖暖和亦寒到了医院,从护士那里知道父亲正在查房。
  两人也不刻意去打扰父亲,问明了父亲查房的路线,轻手轻脚地一间一间找过去,见林沐风正在其中一间病房中。
  江护士长和一群实习医生站在林沐风身后,表情恭谨。
  林沐风正在和一个病人说着话,说着大约是要检查一下病人的腹部,病人躺了下来。
  但林沐风先伸出双手,互相反复揉搓了好几下,好一会才掀开病人的病夫服,把手放在病人的腹部轻轻按下去,一边按一边在问一些大约是关于诊断的问题,脸上始终带着温暖的笑容。
  最后帮病人把衣服拉好,拿出上衣口袋里的听诊器听胸音。
  恰好抬头,见暖暖和亦寒站在病房外,暖暖手上捧着保温杯。向他们轻轻颔首,示意他们等一会儿。
  在一一问询完病房内每个病人之后,林沐风才带着身后一群人出来。吩咐实习生们一些功课事务,便叫他们散了。
  “爸爸。”暖暖和亦寒走到他跟前。
  “又带什么吃的过来了?”林沐风笑着问女儿。
  “红烧肉。”亦寒回答,“林暖暖同学今晚超水平发挥,特别好吃。”
  江护士长在林沐风身后笑:“林医生的一儿一女都是宝,这么孝顺,给爸爸送菜。”
  “江护士长尝尝我们林暖暖的手艺吧!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监督林暖暖同学烧给你吃。”亦寒的嘴巴甜,很会哄人开心。
  江护士长摇头,“我最最受不住这个孩子的甜言蜜语了。”
  “学了一嘴口甜舌滑。”林沐风说,但是眼底满足的笑意是掩不住的。
  “爸,江护士长,去休息一下再工作嘛!”暖暖说着,和亦寒一起合力拖着两个大人走。
  一边走,暖暖一边想起什么似的来问林沐风:“爸,刚才你给那病人检查的时候为啥要搓手?”
  “天冷,我的手也冰冰冷的,碰到病人身上不好,搓热了再给他们做检查也不会刺激到他们的病体。”林沐风淡淡的理所当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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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DISKMAN里的音乐已经全部放完。
  暖暖从亦寒的肩膀上抬起头来,望了望窗外,接近月中的月亮慢慢地在变得圆满起来。
  亦寒驾在暖暖身后的手臂动了一下,并没有抽离,而是帮暖暖把耳朵上的耳机拿了下来。
  暖暖侧了一下身子,倦意浓浓地。她累得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你看,你眼皮都要耷拉下来了。”亦寒单手把DISKMAN随手收好,继续说:“你还是睡吧!你太累了,现在为了老爸,我们两人都不能垮。”
  说完,抽开了自己的手,把被子拉到暖暖的身上。
  暖暖困顿地顺从地点点头,斜斜地躺到沙发的另一边去,最后再看一眼病床上的紧紧闭着眼睛的父亲。
  亦寒用手给她掖好被子,拉过小小的被子的另一端,盖住自己的腹腿部,对暖暖认真地说:“有我在,放心!”
  暖暖安心地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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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下半学期,要进行体育达标考试。暖暖很紧张,因为有可怕的800米长跑。
  “恶梦一场,想我杨筱光叱咤体坛好多年,竟然败在这区区800米之下。”杨筱光体育成绩全部优异,就是这800米离及格线总有十秒的差距,总是因此要捶胸顿足一番。
  暖暖与杨筱光遭遇相同,总是差及格线十几秒。
  她拉紧方竹的手,紧张兮兮地问:“竹子,你到底有什么秘诀,可以跑那么快?”
  方竹虽然体育成绩平平,但是跑800米却不含糊,一直能保持稳定的速度跑步,不加速也不减速,最终的成绩是班级里女生中最好的3分15妙。
  方竹说:“我就一直跑一直跑,累了也不停下来,就这样呀!”也说不出什么秘诀。
  似乎是很简单,然,操作起来相当困难。
  800米及格与否直接影响到体育达标,如同体育老师一再威胁的那样,会影响中考入取。
  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校区老旧,只有一个操场,所有班级的体育课都在一个操场上上。
  排队的时候,暖暖看见亦寒的班级也在上课,亦寒朝她招招手。
  大太阳当头照的,暖暖觉得头顶烫得可以煮鸡蛋,手腕一甩,把头发重新扎紧。
  方竹、杨筱光和暖暖围成一堆,互相打气一番,然后在起跑线前面排好队。
  体育老师喊“预备”,暖暖感到整个心都抽了起来,旗子一落,紧紧跟在方竹身后跑了起来。
  学校是200米的跑道,需要跑四圈才算完。
  第一圈,暖暖勉强跟在杨筱光和方竹的后面,三人排成一列跑。
  第二圈,方竹已经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杨筱光落后了好几个人,暖暖也落后几个人。
  第三圈,暖暖的呼吸已经越来越沉重,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心口沉甸甸的,觉得气都透不上来,牙根处也跟着泛酸,身体的全部零部件都在对这800米提出控诉。
  体育老师鼓励落后的同学,大声叫着:“还有一圈,坚持住。”
  暖暖心里想,这个时候如果晕过去的话就解脱了,偏又晕不了。
  跑入第四圈的时候,体育老师向暖暖叫:“林暖暖,再加油一下,这次能及格的。”才让暖暖有了些许力逼着自己不要停下来走路。
  前面同样跑得气喘吁吁的杨筱光突然回头看着自己,而且还招了招手,正疑惑间,旁边跑出来一个人。
  “看你不好好锻炼的结果吧!脚步不要乱,跟着我跑。”是亦寒,他从自己班级那边考完立定跳远,跑过来给她助跑。
  “有我在,放心!”亦寒望住暖暖说。
  望着亦寒湛黑的眸子,充满鼓励的眼神,暖暖心中鼓起一阵勇气,调整了一下脚步,跟着亦寒,加快了步伐。
  初二的体育老师发现有人离开了本班的上课地点,便大声叫:“那男生,干什么呢?回来上课!”
  亦寒吐吐舌头,向暖暖摆摆手,暖暖点头,甩甩手,让他回去。自己顾自己坚持往前跑去。
  身后穿来亦寒高亢的声音。
  “林暖暖,加油!林暖暖,加油!”
  暖暖憋足一口气,马不停蹄,向终点冲刺。
  她仿佛回到了初次学自行车的那个时候,快速地向前滑行,背后有亦寒的鼓励的声音。
  当她跃过终点线的时候,听到老师大叫一声。
  “及格了!”


7.  兜风心情

  初三中考前的一个月,市里举办了一次中学生作文大赛,学校每个年级段分配到三个名额。暖暖的班主任在本班筛选了很长时间,最终并没有选择众望所归的班里写作文最优秀的语文课代表参赛,而是把暖暖叫进了办公室。
  “林暖暖,这次我们班参加作文大赛的名额只有一个。”说了第一句,加重了一下语气,“希望你好好努力,为学校争光。”
  暖暖有些气馁。
  初三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人的一套潜台词,大致也能听个七七八八了。
  暖暖对杨筱光和方竹说完这事,发表对此事的总结。
  “哎……说到底,因为我现在成绩不上不下,花费这个时间参加作文大赛也不妨事,不影响重点高中的录取率。”
  “试试看吧!对着你爱的方块字发泄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情,说不定就因福得福了。”方竹态度很乐观,最近因为职务和成绩的双重肯定,取得直升的资格,没有了升学的压力,积极地帮着好朋友抒解心情。
  杨筱光带来小道消息:“据说这次作文比赛拿奖,或许会被考虑进直升名单。”打一个响指,“挫折就是机遇。”
  然而,暖暖还是很无奈,很不情愿,获得这样的一个参赛资格,并不能让她开心起来。她有一种被班主任看轻的委屈。
  回家把这件事情告诉林沐风,林沐风却是很支持。
  “很好的一次机会,爸爸支持你去放手一搏。如果不行,也当一次作文演练。”
  暖暖重重地点点头:“我不能让别人看扁了。”
  “我相信你的实力,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亦寒看进暖暖的眼底,好像想将自己的信心全部输入到她的心中。
  暖暖再次重重地点头:“比赛的考场在北中。”
  “那么汪亦寒牌奔驰义不容辞地再做一次柴可夫喽!”亦寒打个响指。
  作文大赛的比赛地点按照赛区分配在各个学区内的指定学校。北中是市内仅有的拥有百年历史的几所中学之一,赫赫有名,号称大学预备班。
  亦寒载暖暖去比赛,车骑到学校门口。两个人都抬头看那个彷佛金字灿灿的校名,一阵头晕目眩般的景仰。
  亦寒指着校名对暖暖说:“明年我就会天天经过这个校门。”语气很气慨。
  暖暖被编在靠窗的位置,一侧头,可以看见窗口的百年银杏树,和这个学校一样的引人瞩目。
  层层叠叠的树叶后,影影绰绰看见亦寒坐在成荫的花园小径的石凳子上,低着头,拿本物理题库看。蓝色自行车随意停在身边,配着身上一件蓝白格子的衬衫,好像融在了这些脆郁的绿中。
  暖暖支着脸颊,看着这样的一个画面,想着看过的很多漫画里的翩翩少年出现的场景,悄悄做个对比,似得十足。很想画出此情此景。
  亦寒已经是翩翩少年了。她正想着,亦寒恰好抬头,目光正对上她的,咧嘴一笑,打出个“V”字手势。
  暖暖有些心慌,匆乱地回了亦寒一个“V”,敛起心神低头看题目,下笔作文。
  写至一半,已经有人交了卷子。
  看背影,长发披肩的女孩子。一般的学校不准初中的女生披长发,但这个女生披着,有些肆意的张扬,飘逸的长发更衬出细细的纤腰。一身绿色米老鼠棉布连衣裙,让暖暖有来由地立刻就联想到了杨筱光。
  有点走神,托腮思索,侧头,扫到亦寒坐的地方。
  刚才交卷子的女孩正走到亦寒身边,裙子竟然被亦寒的自行车前轮胎的某处脱落的钢丝给勾住了。
  亦寒蹲着帮她解开勾住的裙边。
  女孩可能在抱怨着什么,就见亦寒一下子直起身子,沉下脸色,一副“你想拿我怎样”的神态。
  女孩好像气极,用力扯了一下裙子,扯脱了一块布边,气呼呼地跑了。
  亦寒在后面摇摇头,蹲下,用力扯下脱落的那块布边,随手扔在车子的书包筐内。
  暖暖忍不住笑,继续专心写文。
  作文比赛的一个月后,名次评定下来了。暖暖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北中的一个叫路晓的女孩。
  当然,直升压根就是没有影子的事情,杨筱光的小道消息错误。
  暖暖和杨筱光凑在一起开始为黑色六月做最后冲刺,方竹有时候也做陪客。有时候在暖暖家,有时候在杨筱光家。
  杨筱光爱好做完题目放音乐,号称间歇性放松。她有许多张国荣的磁带以及CD,老是显摆出来让暖暖惊叹一番。
  “都是我舅舅在香港买回来的,有些我们这里根本买不到。”挺自豪的样子。
  方竹手里拿着一件杨筱光随手挂在衣架上的棉布连衣裙,问:“这件裙子不错,哪里买的?”
  暖暖一看,粉色的米老鼠棉布连衣裙,觉得眼熟。
  “也是我舅舅从香港带回来了,我们这里的专卖店没有这个款式的,”说着指指身上的米老鼠牛仔裤,“我是MICKY的忠实FANS嘛!”
  “一身的老鼠。”暖暖说,终于想起来,杨筱光这件裙子和作文比赛的时候那个被亦寒的自行车钢丝勾住裙子的女生身上的是同一个款式的不同颜色。
  分数单在上海的黄梅天到来之前送到暖暖家里的时候,暖暖正在床上闷头大睡补眠。忽然感觉有人拿柔软的东西扫自己的唇鼻,痒痒的,忍受不了。
  一伸手抓住那个人,睁眼,在眼前是被放大的亦寒的脸。
  这个姿势让两个人脸与脸,胸与胸格外接近,分明地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扫在自己的面颊上。
  几乎同时的,暖暖和亦寒都脸红了,暖暖放开亦寒,把他一把推到床的另一边,坐起身子说:“你干吗?”
  亦寒手里抓着一张信封,显然刚才扫暖暖唇鼻的就是这个东西。
  “给你。”说着把信封递过来,脸上的红潮还没有退却。
  暖暖拿过来看,是分数单,亦寒还没有拆封。撕开,缓缓吐口气,展开一看,眉开眼笑。
  “光荣留校?”亦寒凑过来问,看暖暖欣喜地直点头。
  “明年看你的!”暖暖挠乱亦寒的头发,跳下床,赤脚跑去客厅拨电话给林沐风报喜。
  林沐风晚上特特提早下班回家。
  暖暖张罗了一桌子的菜。
  亦寒在旁边摆着杯碟打下手,对林沐风说:“老爸,林暖暖乐疯了,今晚鸡鸭鱼肉俱全,增加你的脂肪和胆固醇呢!”
  暖暖端出最近学会的糖醋黄鱼,往桌上摆好,顺脚踹了一下亦寒的小腿:“我的庆功宴,某人少插嘴。”
  林沐风拿出一个塑料袋放到桌上:“这是爸爸送给你的升学礼物。”
  暖暖用围裙擦了一下油腻腻的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塑料袋正要打开。亦寒一把拿过来,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松下牌的WALKMAN。暖暖惊喜交加。
  林沐风笑着说:“这下你不必每天开录音机放张国荣去吵邻居了。”
  暖暖跑到水斗边用肥皂搓手,一边解释:“哪有?我向左邻右舍普及流行音乐。”
  “老爸,如果我明年考上了北中,有啥奖励?”亦寒是怎么也不会错过这样的邀礼物的机会的。
  “就把你的永久换成捷安特。”林沐风承诺。
  杨筱光比暖暖高了两分,方竹很高兴,说大家又可以在一起了。三个女孩都各自欢欣了一番。
  直至暑假军训报道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直升的学生并组成一班,和考进来的学生并不分在一起。腻在一起四年的铁三角还是分开了,所幸暖暖还是与杨筱光编在一班。
  然后高中的军训开始了,迎头就遇上黄梅天的惨况。
  二中地处地势偏低的地区,学校前的一条马路全部沦做了小溪流。每天来学校军训的学生都要穿着拖鞋,拎着跑鞋,深一脚浅一脚踏水而来,每日到达学校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去厕所洗脚。
  暖暖那日拿着跑鞋跑去厕所冲脚,没跑几步,脚下一滑,险险摔倒。
  有人在背后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反手撑住那人的手,把身体平衡下来。
  回头。
  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戴着眼镜的清秀男生,高瘦,浓浓的眉毛,疏淡的眼神。
  “谢谢!”暖暖说。
  “不客气。”男生微颔首,放下手,自顾自往前走。
  一拐弯,暖暖见他进了自己的班级。
  练操的时候注意看,男生排在最后一排。面向前的时候,男生在背后,向后转的时候,又只能对着男生的后脑勺。难怪同班至今也还不认识。
  因为阴雨缠绵,班级士气懒散,教官十分不满意,找练操标准的楷模来示范动作。
  “阳光!”
  “么!”
  “你来练习一下正步走给其他同学看!”
  暖暖看到那个高瘦的男生排众而出,在教官的指挥下,提出标准的正步。
  “诶,这个男生蛮酷的。”杨筱光凑近暖暖身边耳语。
  暖暖也这样想。
  他正步走的时候,眼神认真,特别挺拔俊秀。
  “和汪亦寒弟弟不相伯仲,但是比张国荣可差了不少。”杨筱光说。
  军训也非全然的严格的训练,在结束五天的步伐训练后,第六天的天气间或放晴,教官和班主任组织全班同学在操场上围坐着互相介绍,表演节目,尽情展示自己。
  这是暖暖进入高中以后,第一次过轻松的高中生活。所有同学似乎都这样想,从严格的军训中暂时逃脱,得以休息,脸上都带出少年人得到偷懒机会的欢欣。
  班主任姓王,年轻而小巧,刚刚从师大毕业不久,带着股和学生们一样的朝气。
  她鼓动各位有才艺的同学用特别的表演方式让大家记住自己,自己率先唱了一支歌,美声唱法,很见功底,迎来掌声一片。
  陆续有同学自告奋勇地唱歌和跳舞,暖暖热烈鼓掌,感受到进入高中后的成长的喜悦。
  “还有哪位同学来表演一个节目?”小王老师在几个同学表演后,鼓励未表演的同学,眼神一扫,指着其中一位同学说:“我们班练操练的最好的男生,来,向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暖暖和杨筱光看过去,小王老师指的正是阳光。
  阳光皱了皱眉,站起来说:“我叫阳光。”说完又坐了下去,一脸的冷漠。
  小王老师略略尴尬了一下,但是不放弃,邀请着阳光:“阳光,你的操练的最好,来表演一个节目展示一下你的才艺吧!”
  全班所有的人都盯着阳光看。
  暖暖想,如果是亦寒,他一定不会那么拿乔,很大方自然地和同学们打成一片。
  略有那么十多秒的样子,小王老师始终笑着用鼓励的眼神看着阳光。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杨筱光捅捅暖暖,说:“这个男生真够酷的,不太给班主任面子哦!”
  暖暖注意到了阳光脸上开始微微尴尬起来,说:“不一定。”
  才说完,就见阳光再度站了起来,走到中心,不太情愿地说:“那么我就唱一首歌吧!”
  小王老师领头鼓掌起来。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
  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
  找痴痴,梦幻中,心爱……”
  唱毕,掌声一片。阳光也不留恋场上,快速走回自己的原位。
  “真想不到他会唱《倩女幽魂》!”杨筱光惊讶地说。
  “粤语咬字还很标准,音质清脆,挺不错的。”暖暖心悦诚服地称赞。
  “这样的男生在这样的场合唱这样的歌,太梦幻了。”杨筱光发白日梦,“你怎么不训练你家小帅弟汪亦寒唱张国荣的歌?”
  “我每次放磁带他都嫌吵,你要他掐死我吗?”暖暖做惊恐状。
  “他怎么会舍得啊!”杨筱光暧昧地眨眨眼睛。
  暖暖已经捏住杨筱光的腮帮子抗议了,两人嬉嬉笑笑。
  无意中,暖暖眼尾的目光扫到已经坐入人群中的阳光,他的脸上复又出现了那种疏离的神态,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若有所思。猛然回神,正好对上暖暖的目光。
  暖暖对他礼貌地笑笑,阳光却迅速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放学的时候又开始大雨滂沱,杨筱光的妈妈带好全副雨具来接她放学,邀请暖暖一起走。
  暖暖摇摇头:“谢谢阿姨,我和我弟弟说好的,他会来接我。”目送杨筱光母女离开。
  背后被人拍了一下,是方竹。
  “还不走?没伞?我送你回家。”方竹抖开手里的伞。
  “我们家汪亦寒同学坚决要来接我。”暖暖说。
  “哦,”方竹撑开伞,“那我先走了。”
  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
  “今天你们班那个男生,唱粤语歌的,唱的不错啊!我们班在那边都听到了,好多人赞叹呢!”
  暖暖笑:“唱《倩女幽魂》者,姓阳名光也,看来一曲成名天下知了,我方便代传情书。”
  方竹也笑,锤了暖暖一下,道别。
  瞬时,好像人走得空空荡荡。
  暖暖在教室里坐不住,跑到教学大楼的廊檐下张望。
  亦寒始终没有来,等得有点心焦。
  但雨势渐渐小了,并渐渐止住。
  廊檐下积水成灾,学校的校工在积水中放置了错落有致的方砖,方便学生通行。方砖没在水中,只露出红红的一面,踏上去走,好像在水面上步行一样。
  暖暖玩兴大发,一步,再一步,跳跃在砖块之间。
  好像小时候在玩跳房子一般。
  “林暖暖!”是亦寒的声音。
  暖暖兴冲冲扬着身子张望,亦寒踩着脚踏车飞速而来,水花在自行车边散出优美的水花,好像踩着云朵。暖暖一个重心不稳,脚踏到水中,溅了一腿的湿。
  亦寒把车子踩到暖暖身边,脚一伸,踏到砖面上,一额汗。
  “老爷车的链条又脱了,蹲在水塘里修了大半天。”
  裤腿全部湿光,长长的校裤粘在裤腿上,情形比暖暖此刻更糟糕。
  暖暖弯腰自己卷起裤腿,想了下,并没有直起身子,直接帮亦寒踏在砖面上的那条腿上裤腿卷了起来,一层一层,牢牢地退到亦寒的膝盖上方。
  亦寒望着暖暖的头顶心好一阵发呆。
  待暖暖直起腰,慌忙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笨蛋,你快把另一只裤腿卷起来。”暖暖提醒道,“爸爸说会得关节炎的。”
  亦寒才顺手把另一条的裤腿整个往上面一拉。
  暖暖叹口气:“男生果然只是男生。”
  跳上后坐架,坐稳,亦寒踩上脚踏车。
  暖暖斜斜伸出腿,避开飞散的水花,嘴里轻轻哼歌。
  忽然道:“真没劲!”
  “什么?”亦寒大声问她。
  “为什么我放了那么多遍粤语歌你都不会唱啊?”暖暖抱怨。
  亦寒默然,没有回复暖暖。


8.  有心人

  一夜应无梦,又好像往事似电影片断一般历历在目,不停轮回。
  暖暖清晨醒来,神思极累。转头要找亦寒,他正协助护士帮林沐风翻身,擦洗身体。
  不由得心中一宽,虽然爸爸仍然在昏迷中,似乎情况是逐渐好转起来。脸上已经褪去了最初的惨淡的神色,变得从容而沉静,好像并不是在生死线上挣扎着,而是酣睡在温柔的梦乡中。
  她站起身,整理好被褥。
  “醒了?”亦寒回头,努努嘴,“江护士长送来了早餐。”
  床头柜上放着豆浆和生煎,江护士长真是细心备至。
  才想到江护士长,江护士长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人。
  阳光、方竹和杨筱光。
  “暖暖,你的男朋友和你的同学都来了。”江护士长对暖暖招呼。
  杨筱光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握住暖暖的手,紧紧地。
  “不要紧的,林叔叔不会有事情。”说着握住暖暖的手着了一下力,想要给暖暖无穷的信心。
  又勾起了暖暖心中的感激,眼睛氤氲起来,声音涩涩地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方竹说:“昨天我和筱光都抽不出空来陪你陪夜,便说定今早来看林叔叔,在门口正巧碰到阳光。”
  阳光站在女孩们的身后,和煦地对暖暖歉意地笑,压低自己的声音说:“昨天项目组的同事找不到做好的项目书,我只得回去找给他,正好被老总抓去和客户洽谈,没想到一谈就到夜里八九点,还要把项目计划赶出来今天给到客户那里,医院这里过了探视时间怎么也不让我进来。打你手机总打不通。”
  暖暖掏出手机,果然处于关机状态,这两天总是心烦意乱地前后不着调。
  “没有关系,我真的很感谢你们。”这句话,是暖暖对着他们三人说的,语气沙哑得微微颤抖。
  亦寒不着痕迹地站到暖暖身后,目光扫过杨筱光、方竹,最后停在阳光的身上。阳光也感受到亦寒的注视,看向对方,微微挑了一下眉,再转向有些无措的暖暖。
  杨筱光看到暖暖身后的亦寒,有些意料之中的惊喜:“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天回来的。”亦寒收回打量阳光的目光,回答杨筱光。
  “你这个时候回来就好了。”方竹颇安心地说,意味深长地看了亦寒一眼。
  亦寒向方竹点了点头。
  病房门前有数条影子停留,怯怯的,都没进门,在窗口前张望着。
  江护士长看见,对暖暖说:“你爸爸带的实习生在外面,想探病,胡主任说加护病房重地,不准他们那么多人进来。”
  “多谢他们的关心了!”暖暖说。
  病房内的人都往门外望了望,亦寒微微“咦”了一下,暖暖看去。
  门外的几人中,闪过一张秀美的瓜子脸,窈窕的身影。看见有人注意到她,低下眼眸,匆匆退出人群离去。
  “那人?”杨筱光眯了一下眼睛,觉得分外眼熟。
  “路晓是爸爸的实习生?”亦寒问江护士长。
  杨筱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猛然想起来。瞧瞧亦寒,再瞧瞧暖暖,最后瞧了瞧阳光。
  忍不住说:“可以凑成一桌麻将了。”
  被方竹狠狠掐了一下。
  ★☆★☆★☆★☆★☆
  暖暖记得认识路晓是在全区中学生艺术节上。
  那年,暖暖念高二。亦寒考入了北中,正在念高一。
  中学生艺术节的闭幕汇报演出是在二中新落成的庄严辉煌的大礼堂中举行。
  “明天我要荣归母校。”
  晚上,亦寒趴在暖暖的床上做数学作业,胸下垫着枕头。很多时候,他都与她在同一个房间内做作业,而他也习惯把写字台让给她。
  坐在床边写字台旁的暖暖把折叠式的台灯拉高,让灯光能照到两个人的范围。
  “啥意思?”暖暖侧头问。
  亦寒翻个身,用右手支撑着脸颊,有点神秘兮兮地说:“明天我会回二中汇报演出。”
  “你?”暖暖放下笔,大感好奇,“你有表演吗?”
  侧头凝神想了一下,“应该不是琴棋书画中的任何一项吧?我们学校的的几场比赛都没有看到过你。”
  亦寒仰面躺倒,双手覆到脑后,嘴角轻轻一勾。
  “装神秘!”暖暖嘟嘟嘴,继续埋头写作业。
  灯光忽然闪烁几下,“啪”一下灭了。
  “哎呀!”暖暖叫。
  “别急。”亦寒按下暖暖的肩膀,拉开房间的日光灯。
  “灯泡坏了。”暖暖凑到台灯前看。
  亦寒也凑过来,旋开灯泡。
  两人鼻尖对鼻尖,研究眼前的灯泡。
  亦寒侧下脸,看到暖暖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诡诈地笑笑:“林暖暖,你鼻子上发青春痘了。”
  “什么!”暖暖赶紧捂住鼻子,拿起桌子上的小镜子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哭丧,“完了完了。”
  “灯泡里的灯丝烧断了,明天要买新的。”看到暖暖仍旧对着镜子研究自己的小鼻子,“还要买去痘药膏。”
  暖暖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要的,要的。”
  亦寒收起坏灯泡,把台灯的插头拔下。
  “幸亏你明天没有演出,不然可丢我和老爸的脸面。”
  “去你的!”暖暖把枕头砸向等着接枕头的亦寒。
  方竹依然是老先进,校学生会干部,协助老师艺术节活动的一些后勤工作,接待来宾的报道。
  礼堂入座的除了教育局的领导、各校的领导、家长代表、各校学生代表,就是二中的一些校班干部。
  暖暖和杨筱光也在内,因为自己班有同学也参加汇报,小王老师带着班干部来加油鼓劲。
  方竹觑了个空跑来找暖暖和杨筱光小小闲聊一下。
  “我有看到你家汪小弟。”
  “他说他有汇报演出。”暖暖耸耸肩。
  “他表演什么?认识他那么多年,没发现他有文艺细胞啊?”杨筱光一连说了一串,继续问方竹,“他表演什么?”
  “不知道,我又没见过节目单。”方竹表示无能为力。
  “小八卦一只,等下汇报演出就知道了。”暖暖说。
  “汪小弟身边跟着一个小美女诶!学生会的男生看得眼睛都直了。”方竹补充消息。
  “你也是小八卦。”杨筱光迅速拖人一起下水,“我要见美女。”说着便要拖暖暖去后台。
  暖暖被杨筱光拖着来不及跟上步子,反身就撞到一人。
  又是阳光。
  眼睛清清澈澈,头发顺顺地低下来,干净,简单,格外清秀。手里正拿着一卷数学卷子,看着撞在自己身上的冒冒失失的女同学,微微皱紧了眉头。
  “诶!我们的数学课代表好勤劳。”杨筱光叫。
  “阳光,你怎么不参加艺术节的节目汇报啊?唱歌唱那么好。”方竹上前来,有些怯怯地,又大着胆子来问。
  阳光又皱眉,望着眼前的这三个女孩子。
  暖暖也皱眉,看了下方竹,又看了下阳光。眼前的这位阳光同学,依然是不那么随和的样子。如果是亦寒,一定不会让场面这么尴尬。
  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把亦寒和身边的其他男孩子做对比。
  阳光果然勉强扯出一抹礼貌的笑,语气淡淡地说:“我对艺术节没太大兴趣,数学考卷批改好了,杨筱光,这次你不及格,陈老师让你等下去他办公室。”
  “什么什么?”杨筱光惊闻噩耗,狠狠瞪着阳光,自觉被阳光在众人面前的直白伤害了她脆弱的面子。被晾在一边的方竹也不好受,脸上表情也极不自然。
  这个阳光,总能将本来很好的气氛搞糟。
  暖暖扯开话题,也找台阶让大家下台:“我得去看看我们家汪亦寒同学到底捣什么鬼。”
  说完拉着杨筱光和方竹走人,在拐进后台的时候,瞥见阳光一个人走向走廊的深处,一身的孤寂。
  后台的化妆间,人群嘈杂,各学校的演员在积极准备,有的化妆,有的排练。
  暖暖的目光轻易地越过眼前的人群,瞟到角落处的一个化妆镜前面的人影。
  亦寒穿北中的校服,深蓝色的,显出颀长的侧影,弯腰,与跟前的一个穿似民族舞衣的女孩对话。白晃晃的化妆灯照在脸上,勾勒出轮廓分明的鼻线和唇线,疏淡的眉,明亮的眼,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在暖暖心中熟悉到何时何地都能描摹出来的一个侧影。
  他一直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从小就是。暖暖想。
  亦寒一回头,也轻易看到暖暖。招招手,跑过来,双手一叉腰。
  “你就穿这个表演节目?”暖暖指指亦寒身上的衣服。
  “是啊!”亦寒拉拉校服的领子,“我没觉得什么不好。”说着笑嘻嘻的,眼眸亮闪闪。
  同样穿校服的男孩,这个比刚才那个要让人舒服许多。
  至少对于暖暖,是这样的。
  林沐风对他们的教育从来都少不了要让周围的人如沐春风,这样的礼貌由内心出发,让别人快乐,也会让自己快乐。而亦寒,他把这一点做的特别好。
  “唱什么歌?”杨筱光好奇。
  “等下你们就知道了。”亦寒故作神秘。
  “汪亦寒,你不介绍一下?”民族舞衣的女孩从亦寒身后从从容容地走出来。
  三个女孩眼前一亮,脑子里冒出一个老旧的词,叫做“光彩夺人”。
  巴掌大的瓜子脸,五官俊挺深刻,上了妆之后,眼神神采流转,脸颊印辉。
  “同班同学,叫路晓。”亦寒介绍,“这是我们家林暖暖同学,她的同学甲和同学乙。”
  变做同学乙的杨筱光拽住亦寒的衣襟就要捏他的腮帮子,但亦寒个子老早窜的老高,和她已经不止当初半个头的差距了,身子往后一倾,没让她得逞。
  路晓对暖暖甜甜一笑:“很高兴见到你呀,汪亦寒老跟我们几个同学提你这个姐姐呢!”
  暖暖觉得耳熟,略想了想,恍然:“久闻大名,当年市作文大赛的第一名啊!”
  路晓听到林暖暖提起当年的荣誉,倒是有些羞涩了,眉毛一低,嘴角弯弯,露出两颗小兔牙:“我也记得你,写作文的时候大半时间对着我们学校银杏树发呆。”
  亦寒凑过来说:“原来你对着银杏树发呆,也能发到全市第二名。”
  这隐性的恭维,把暖暖的身价一下子抬了上去,乍一听,有丝毫不弱路晓这个第一名的架势了。
  让此时此刻的暖暖心里说不出的受用,亦寒这个时候把一只手搭在暖暖的肩膀上,左脚斜斜抵住右脚,并不避讳在众人面前和暖暖的亲密,确定似的再问一句:“我说的对吧?”
  暖暖自觉对着这许多人的这样的亲昵有些不合时宜,看到方竹和杨筱光眼神带出暧昧的笑来,而路晓的脸色稍稍僵了一下,大感不好意思,便格开亦寒手,说:“好啦,你别尽夸我了,我可等着看你的节目。”
  亦寒收回自己的手,忽而正经八百地对暖暖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路晓拉了拉亦寒:“马上要轮到我们了。”
  亦寒对暖暖他们挥挥手告别,和路晓闪身赶去。
  “走,我们去前排看。”方竹带她们从后台的小道绕去会场的前排。
  路晓和几个同学果然跳民族舞,伴奏音乐是杨钰莹的《茶山情歌》,跳舞的女孩子们姣姣袅袅地迈开舞步,很轻快活泼。
  路晓是领舞的,姿态窈窕,纤纤小腰惹人羡慕。
  方竹说:“杨柳一握,千娇百媚。”
  暖暖接:“眉眼盈盈外,杨柳小蛮腰。”
  算作惊叹之词,旁边的同学回头,赞同形容贴切。
  一旁杨筱光接口:“好像无骨鸡柳。”
  方圆一米内,全部哄笑。
  暖暖笑得打跌:“小蹄子馋疯了。”
  方竹不知道从身边哪个同学处坑来一把虾条,统共塞进杨筱光的嘴里,“噤言噤言,沉默是金。”
  杨筱光忙不迭吞咽嘴巴里的虾条。
  下一个节目是亦寒的。
  前奏一响,杨筱光差点噎到,手指指着台上,片刻之间也发不出声音。
  “竟……然……是……《无心睡眠》!”暖暖不可思议,拖长声音。
  亦寒拽拽地站在台上,面前一座麦架,眼神扫了一下会场,停在暖暖她们处,得意地笑。
  开唱,动作全盘模仿了张国荣,这个时候的亦寒已经安然度过变声期,声音浑厚清脆,音色和原唱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韵律是极好的,自有他自己的特色。本就是高高帅帅的男生,舞动起来十分张狂潇洒,因为身上穿着校服,更显的落拓不羁。眼神配合歌声转到会场每个角落,几乎每个人都被感染到,瞬间点燃了全场的热情。
  杨筱光咽下最后一口虾条,亦寒已经随手拎起身边的麦架顺手舞了两下,刚要张嘴尖叫两下,就已经见身边的暖暖把双手隆在嘴边,毫不矜持吝啬地大喊了几声“耶”,自己也不甘示弱,跟着暖暖一起欢呼尖叫起来。
  最后唱毕,全场大呼“安可”。
  亦寒站定谢幕,感谢了该感谢的观众和老师,末了加一句。
  “今天,也同时是我姐姐的生日,祝她生日快乐!”说完朝暖暖眨眨眼睛。
  “这可真是惊喜了。”暖暖的确惊喜交加,兼感动。
  “汪小弟的生日礼物真不同凡响。”方竹惊叹。
  会演结束,表演的焦点是汪亦寒的《无心睡眠》,但是没有得奖。区内一位老校长很有些痛心疾首,总结陈词的时候说当代少年不应该盲目模仿港台的靡靡之音,影响身心成长,顺道也把北中的舞蹈《茶山情歌》也狠狠批判了一下,最后得奖的是某校芭蕾《红色娘子军》。
  亦寒等暖暖一起离校,去二中的停车库拿自行车回家。
  “你什么时候会唱这歌的?”暖暖问,心中被意外的喜悦填的满满的。
  “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亦寒摇头晃脑志得意满。
  “哈!庆贺我们汪亦寒同学从毛毛虫蜕变为万人迷一只。”暖暖狠狠拍了亦寒一下肩膀。
  亦寒似乎并不满意她这样的评价,控诉:“你以为我想这样出风头?我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好啦好啦,今晚赏赐红烧肉一大碗。”
  “要加目鱼。”
  “要求真高。”
  “没有我的督促,哪有你的进步。”
  “汪亦寒!”有人唤,是路晓,从他们身后跑上来。
  “今天跳得很棒。”暖暖先对路晓说,“文舞双全的小才女。”
  路晓又害羞:“但是没有得奖。”口气遗憾。
  “老八股哪能欣赏九十年代的新青年艺术。”暖暖继续鼓励。
  “嗯!”路晓点头,继而说,“汪亦寒的表演也很棒哒!之前专场得前三的同学感冒了,临时替上来的,没有想到那么好。刮目相看。”
  “我很感谢同学们挖掘了我的文艺细胞。”亦寒做感谢状,惹笑两个女孩。
  笑闹一阵,路晓摇摇手和他们道别,背影遥遥地远去。
  暖暖望着她的背影思索了一下。
  “她?是不是作文比赛之后被你自行车勾破裙子的那个?”
  “答对,眼力真好。”
  “真有缘。”
  “有缘做冤家,她是我们班的班长,罚我做了一个礼拜的值日生报那次裙子之恨。”
  “不过,她对你挺好的。”暖暖轻轻地说,心里想的是那天看到的场景,其实,真是很浪漫很漫画的。
  想着,摇摇头,真是到了喜欢胡思乱想的年纪了。
  “去买灯泡和去痘药膏吧!”亦寒熟络地抓着暖暖的手,一起拐进二中的停车库。
  买齐灯泡和去痘药膏之后,亦寒跟着暖暖去新村周边的无证小菜场,挑选猪肉和目鱼片。
  亦寒在拥挤的人群里推着自行车,看暖暖和小贩们讲价,侧身挡在暖暖身后,和自行车形成一个三角,包围住暖暖,不让人群挤到她。
  暖暖犀利地讲完价,拎着油滋滋的马甲袋,顺手递给亦寒,亦寒随手挂在车龙头上,一气呵成。
  这是自小到大,两人惯做的事务。
  到家,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大的蛋糕。
  暖暖惊呼。
  “是元祖MUCH。”
  旁边一张生日贺卡。
  打开,林沐风俊秀的字迹。
  “愿我们家的小公主永远漂亮,永远快乐!”
  亦寒已经轻轻打开蛋糕盒盖,用手指轻轻挑了一点鲜奶,放嘴里嘬。被暖暖打到手。
  “先洗手再吃东西。”
  但对这有布丁层的元祖MUCH蛋糕也着实垂涎,不由吞了一下口水。
  电话铃响。
  暖暖跑去接起来。
  传来林沐风的声音。
  “爸爸今天又要加班了,不能给你过十七岁的生日了,真对不起。”
  “没关系,爸爸我给你留菜还有留蛋糕。”
  “你和亦寒吃饱些,好好做功课,早点休息。”
  “Yes,Sir!”
  亦寒从暖暖房间跑出来。
  “老爸换好灯泡了,还是节能灯泡。”
  “爸爸向来提倡爱护视力。”暖暖边说边穿上围裙,亦寒自自然然在她身后帮她系好带子。
  “红烧肉目鱼。”拉紧暖暖的裙绳强调。
  “晓得了晓得了。”暖暖拎起马甲袋去厨房挥汗如雨。
  夜里,留下大半个蛋糕,一块一块切好,有留给爸爸的,也有次日给自己和亦寒做早餐的,收好吃剩的饭菜,一一放进冰箱。
  回到自己房间里,因为台灯换了节能灯泡,满室的白炽光。
  亦寒趴在床上做作业,佝偻着背脊。
  暖暖顺手拿书本拍了他的背脊一下。
  “早晚会驼背。”
  说完坐在书桌前,拿出小镜子,研究鼻子上的青春痘。唉声叹气。
  亦寒探过来。“叹啥气,青春期荷尔蒙正常分泌现象。”
  “我青春的小脸,就这样给我看颜色了。”说着用手掌拖住脸颊,无辜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亦寒望过去,暖暖的长睫毛一闪一闪,配上无辜的表情。灯光下,格外可爱。
  心中,莫名的情愫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9.  少女心事

  似乎是艺术节的热烈起了这些读高中的少男少女们萌动青春情愫的头。
  而二中的女生的确是在艺术节之后,给学校内一批长得不错的男同学冠以“校草”的头衔,第一个受到此封号的就是阳光。
  暖暖觉得奇怪,他并没有在艺术节上演出,却被二中的疯女孩子们这样关注起来。
  杨筱光说:“是金子早晚会发光,何况还是一块时下流行的冷金子。”
  那天以后,杨筱光一直记恨阳光,记恨到自己的名字上:“我怎么名字里面就比他多个小,真胸闷!”
  方竹大约也被阳光的冷漠给打击了刚刚萌芽的少女情怀,不像以前那样老提起阳光了。
  课后,方竹跑来暖暖的教室请她帮忙写校刊的刊头词,还是偷偷看暖暖斜后方正看书的阳光,他正聚精会神,对周遭的环境充耳不闻。
  暖暖觉得方竹的小女儿情怀有些好笑,这算不算是明目张胆的暗恋?
  但是大家都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懵懂情感吧,都不知道怎么掌控才好。班级里有男女同学影影绰绰地眉目传情起来,放学的时候看到有好几对双双对对地走在路边。
  八零后的一代,就是喜欢标榜自己的张扬。
  报纸上有刊出这样的主题专栏,说得好像八零后生的人都是不对自己负责任的人似的。暖暖看了以后很有些愤懑的感觉。
  然而,她放学的时候还是由亦寒接回去,坐在亦寒的自行车后面。有次碰到班里第一对曝光的班对——班长和体育委员,漂亮的班长看着坐在亦寒身后的暖暖,躲避不及,脸上羞涩一片。
  早恋的感情,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让人觉得不好意思,难以启齿。
  暖暖当作没有看到班长他们,把脸别过去,正对牢亦寒的背脊。
  没来由地想:我跟亦寒,我跟亦寒,是不是外形看上去也像他们似的?
  想着,自己先脸红了。
  有男生在班级里打闹,飞来跑去,撞翻了杨筱光放在桌头的笔袋,也撞得阳光一失手,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
  “讨厌,要皮死出去皮!”杨筱光大声斥责那些男同学。
  暖暖弯腰帮杨筱光拣起书本,一眼瞥见阳光拣掉在地上的书。
  是白先勇的《孽子》。
  暖暖愣了一下,他看,这书?
  方竹也看到了,轻声地讶然地问暖暖:“他竟然看《孽子》?”
  “说什么的?”不明所以的杨筱光伏过来问她们。
  “同性恋。”暖暖把声音压得极细声,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杨筱光把眼睛睁的大大的,极迅速地偷偷打量了一下阳光,一脸的不可思议:“我还以为男生都看金庸古龙呢?”
  暖暖和好友们都有同感,的确是觉得阳光看的书精深了一些,果然每个八零后的青春期都是不一样的。
  自己呢?把脸颊伏在臂弯上思考。
  一样两点一线平凡的生活,但是总好像有东西一点一滴在改变。自己暂时也理不清的一点一滴的改变的东西。
  上生物课的时候,杨筱光不耐烦听矮个子的生物老师讲课,拿出一张草稿纸,用笔唰唰唰写上几个字,传给斜对面坐的暖暖。
  暖暖展开。
  “你听说了吗?张国荣承认他是同性恋了。”
  暖暖接着纸下写。
  “听说了,我原本就听说了,可是这次是他自己证实了。但是还是好意外!”
  递给杨筱光。
  “我有点接受不了,他一直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怎么会这样?”
  暖暖再写。
  “我现在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他的说法,毕竟这是他的选择。”
  斜手要丢给杨筱光,没有想到丢歪了,到了阳光脚边。她轻声唤阳光,做个手势,示意他拣起来递给杨筱光。
  阳光弯腰拾起,好奇,看了一下,握笔写了几个字,递给杨筱光。
  杨筱光展开看了一下,再递给暖暖。
  暖暖看到的是:
  “我们都没有权利去左右别人的选择和生活,你们既然爱他,就要尊重他的选择。”
  下课后,杨筱光走到阳光课桌旁,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地对阳光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名字里比你多了一个小了,你写出那句话,就比我高明。”
  阳光淡漠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向来大大咧咧,此时此刻却一本正经的女同学。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光明磊落地过自己的人生。”
  暖暖和杨筱光都怔了一下,觉得阳光这补充的每个字都重重敲击在自己的心头。
  其实暖暖心里还是有点闷闷的,最近的很多纷杂的情绪让她心烦意乱。
  到家,亦寒已经回来了,带回了用脏的桌布,丢在阳台上的洗衣篮里。北中每个教室的每张课桌上都要铺桌布,每月由同学自己带回去洗涤。
  暖暖把亦寒的桌布铺开,上面各种颜色笔迹纷繁。
  最大的一行字是“我要逆风去,8管艰辛!”画了个握紧拳头的小鬼脸,长睫毛,马尾辫子。有点像是自己。
  暖暖拎起桌布,“这个鬼脸不会是我吧!”
  “这个也被你给看出来了,聪明!”亦寒说。
  鬼脸下方有行小字,若隐若现的,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呃……”暖暖努力辨认了半天,“汪亦寒,我很喜欢你。”终于看出来写的是什么了。
  笔迹很涩稚,可以想象出那个女孩写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的脸红心跳,暖暖有些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亦寒板着脸有点尴尬地跑过来解释:“我们教室借给初中部期中考,被人恶作剧了一下。”
  “看来,汪亦寒同学现在是当红炸子鸡了,有了小暗恋者,长大了哦!”暖暖故作轻松地说。
  亦寒抿抿嘴,挑挑眉,似乎是不太愿意听到暖暖这样的话,但一时半刻也想不到要反驳暖暖的话。
  暖暖盯住亦寒的脸,歪歪头:“刚才,你这个表情好像爸爸。”
  亦寒终于有些气急败坏的落寞,忽然问:“是不是大家都觉得我只是你的小跟班?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暖暖一愣,没有想到过亦寒会这样来质问她。
  小跟班?亦寒心里一直这样来想他们的关系的吗?
  他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离异家庭异父异母的姐弟?从小到大的玩伴?一直跟着她身后的小跟班?
  每一个都是,每一个又都差那么一点点,似乎,形容得并不那么精准。
  亦寒问好这话以后也不指望暖暖的回答,一声不吭地回自己房间做作业。
  暖暖拎着桌布,抖了两下,放下桌布,看到亦寒斜斜靠在椅背上,翘二郎腿,手中转着圆珠笔。这个从小相看长大的男孩,似乎已经不能用男孩来形容他了。
  他慢慢慢慢,正长成一个英俊的男子。
  就像爸爸那样的男子。
  转身,往洗衣机里头放水,把桌布浸润进去,用手使劲按压。
  边说:“我们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跟班不跟班的?我同学都当你是我亲弟弟来着。”
  心里想,虽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其实,多希望是亲生的弟弟,那样,这个家庭就更圆满了。
  也,不会有尴尬的情绪冒出头来伤脑筋了。
  高二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试以后,小王老师让暖暖做红白榜。
  暖暖觉得各项考试以后公布红白榜的方式不够人道,每次上了白榜的同学面色都像白榜一样苍白,连带来开家长会的这些同学的家长也一样苍白。
  美好的年华,怎么可以用这样残忍苍白的方式来煎熬?
  “我觉得,还是只做红榜的好。”暖暖对小王老师说。
  小王老师倒是反问她:“为什么呢?说说你的理由看?”
  “考完试都不管成绩怎样都应该先放松一下心情,这张白榜压得很多同学觉得……”暖暖斟字酌句,想合理的形容词,“不幸福。”
  小王老师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这个高二女生用“不幸福”三个字来形容成绩落后的同学。这个比喻,太过沉重了一些。
  但是她的观点,小王老师还是赞同的:“那么为了让同学们在考试结束后,都可以幸福一下,这次就不公布白榜了。”
  暖暖诧异地盯着这个年轻的小班主任。
  她,可真有勇气。
  要知道红白榜是学校教导处下的规定,任何老师做改变,都等于违反行政命令。
  对于加薪和升迁,不是没有影响的。
  “老师只做对的决定。”小王老师很自信地对她说,看来是不会在乎那些琐事的。
  放学后,暖暖便从小王老师办公室里领出成绩单,铺开纸张,开始写美术字。
  杨筱光陪伴老友,沾光得以审视全班同学的成绩单,看完后长长吁气,沾沾自喜地说。
  “我这次数学考的不错,占在这个红榜中间的位子,可以让俺娘开心开心了。”
  暖暖弯着腰,鼻子都快要贴到纸上,开始填写上红榜的同学的名字。
  “看来阳光的打击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吧!”暖暖说。
  看了一下榜单上挤进前五的自己的名字:“原本对数学跟物理没有什么太大期望的,这次倒是超常发挥了。”
  “你家汪小弟那位数学天才帮你恶补的吧!他是不是又得了市里的什么数学竞赛的大奖了?”
  “市高中数学竞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说是鸡肋比赛。”
  “好歹高考能加分呢!说鸡肋也有点夸张了,据说这次主办方有国外的大学,获奖的人有资格直接申请出国留学。”
  暖暖抬头,一脸疑惑:“是吗?亦寒没有和我说过。你果然狗仔!这都知道。”心里莫名有点失落。
  “切!”杨筱光撇撇嘴。
  “爸爸说亦寒是念理科的料,该好好深造的。”
  “是否有弟荣焉?”
  “嗯,有点。”暖暖继续低头写名字。
  “我觉得,”杨筱光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下,找到一个贴切的形容词,“你和你们家汪小弟,有时候,看上去真像小两口。”语出惊人。
  暖暖直起腰,羞红了脸颊,锤了杨筱光一下:“不要乱形容,杨同学。”
  “我真的这样感觉,你们天天待在一起不觉得而已。你那么习惯照顾他,他又习惯护着你。真的很……”又在想贴切的形容词,“举案齐眉!”
  暖暖呼一口气,鼓鼓腮帮子,带出一点点认真的无邪的神情:“去去去,不要乱用成语。”
  她专注地望着杨筱光,接着说:“其实,我很珍惜现在的这个家,爸爸,我,和亦寒。这样一个家,很完整,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杨筱光坚持己见:“我还是觉得不仅如此。”摇摇食指,摆出NO NO NO的姿势,“我相信我的直觉。”
  “你的八卦直觉真要命。”暖暖知道再和杨筱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可能还会让她说出更多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干脆打住话题。
  杨筱光并不就此打出,并且看到了另一幕感兴趣的场面。
  “我还是相信我的直觉,你看我的另一个直觉在那里显现。”说着向窗外奴奴嘴。
  暖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阳光正和一群男同学在操场上打篮球,穿白色背心,肩膀上搭着毛巾。形象有点随便,但是仍然很干净。
  方竹远远站在操场边观战,双手十指交叉,垂在身下,握得紧紧的。
  “休息一下,看我们班的帅哥空中大灌篮去。”暖暖推搡杨筱光一起跑去操场边。
  两人一左一右夹住方竹。
  “四班帅哥本就多,而且质量也不错。方竹小姐如需要,红娘帮传小纸条。”暖暖脱口而出一段不伦不类的打油诗揶揄方竹。
  方竹忽地脸红,转过头,对暖暖凶巴巴地说:“又瞎说,又瞎说。”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杨筱光在旁边扮鬼脸。
  生活委员替男生们买来了饮料。
  方竹随手拿过一瓶可乐,握着。
  阳光等人中场休息,正拿肩膀上的毛巾擦汗,就看见杨筱光对自己招手说:“这里有饮料。”
  阳光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方竹局促地拿着可乐,临到阳光走到跟前,把可乐往暖暖手里一塞。
  暖暖尚未来得及反应,杨筱光便从暖暖手里拿过可乐塞给阳光。
  阳光接过可乐,说了声:“谢谢!”
  “别谢我,谢她!”杨筱光赶紧补充,指指方竹。
  方竹愈加不好意思:“是你们班生活委员买的,谢我干吗?”
  “呃!不过等下再喝吧,才剧烈运动结束,喝可乐不太好。”暖暖看了一眼可乐,还是忍不住说。
  “哦。”阳光低头看了看可乐,对着暖暖笑了笑,只是把可乐握在手里,没有旋开瓶盖。
  杨筱光一拍前额:“哎呀,真糟糕,忘记了这一点,林暖暖不愧是医生世家出来的啊!”
  暖暖偷偷看方竹,她的面颊迎着阳光,轻轻皱着,睁不开眼睛的样子,所以微低头,看不清楚情绪。
  小王老师远远跑过来,满脸春色,喳喳呼呼说:“你们谁会跳华尔兹?”
  “都不会!”杨筱光率先代大家汇报,完了想到再补充,“呃,大概阳光会吧!”
  小王老师看向阳光。
  难得的,阳光点点头,承认:“有学过一阵。”
  小王老师迫不及待地说:“太好了,我们年级会开华尔兹普及课程,我们班需要领舞员,阳光做我们班的领舞员吧!”
  阳光本能地想要去拒绝,但是周遭的老师和同学都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只好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声“好”。
  “阳光,你要教我们这些舞蹈盲啊!”杨筱光快嘴快舌地请求。
  这次,阳光竟然点了点头。
  暖暖悄悄望望方竹,她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别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家,林沐风因为近期向医院申请提早下班做学术报告,便有时间亲自下厨为两个孩子准备晚餐。
  “老爸,你的水平越来越不如林暖暖了。”汪亦寒夹起一块有些黑焦的糖醋小排。
  “青出于蓝胜于蓝。”林沐风自岿然不动。
  这个时候,他年近五十,两鬓染霜,眼角眉额细细纹路,说话处事,更加气定神闲,学者风度谨然。
  “亦寒,你没有交申请?”林沐风问。
  暖暖正在啃排骨,轻轻嘬骨缝间的肉,低头,专心。
  亦寒抬起头,对林沐风说:“我想在国内上完高中,而后再考虑出国的事情。毕竟国内高中基础知识牢固,然后出去念本科和研究生会比较好。”
  林沐风赞同地点头。
  “你考虑的很对,暂时是不必那么匆忙的。”
  “而且我要申请到奖学金。”
  林沐风默然了一下,钱毕竟是重要的。两个孩子都将上大学,负担骤重,这是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问题。
  暖暖说:“上了大学以后,我也能打工,而且报纸上说现在的大学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林沐风呵呵一笑:“你们大了,能有这个想法,爸爸很欣慰。”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眼底都有笑。
  暖暖开开心心夹了块带鱼给亦寒,亦寒拣出最精嫩的小排给林沐风。
  “爸爸,你会不会跳华尔兹?”暖暖想起来问。
  “会。”林沐风咬一口小排,抬头,向亦寒点了下,“插队落户的时候跟你妈妈一起偷偷跳过,还练得滥熟。”
  是亦寒的妈妈。
  暖暖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爸爸和于妈妈插队落户的时候就认识?”
  林沐风听出暖暖语气中的狐疑。
  “我和亦寒的妈妈原本是黑龙江兵团的同学,以前你们年纪小,也就没有把一些年少的曲折和你们说。”口气淡淡的,收了下文。
  暖暖不是一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况且知道于洁如是父亲心中的隐痛。尤其现今的她,慢慢解着情感的风情,越溢越满的少女情怀。
  她觉得,不继续着这话题,会让自己显出更多的女儿的体贴和少女的成熟。
  虽然,她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关于父亲的,关于亦寒母亲的过去的那些让她无比好奇的事情。
  “爸,等下吃完饭,你教我跳舞。”转向亦寒,“汪亦寒洗碗。”
  亦寒好像一直就在等她这句话似的,爽气地接口。
  “遵命,公主殿下。”
  林沐风果然是熟练的。
  他拿出的是施特劳斯的磁带,放出来的是《蓝色多瑙河》。
  暖暖从来不听这类音乐,满脑子只有张国荣式的香港流行音乐。
  爸爸保存着这些音乐磁带,她原先一点都不知道。
  但爸爸知道她喜欢的是张国荣。
  父母永远都会知道儿女的一切,儿女却不清楚父母的喜好。
  暖暖有些惭愧。
  林沐风挽住她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搭在爸爸的肩上。
  她发现自己的个子已经长到了爸爸的下巴处。小时候一直觉得爸爸很高大,喜欢爸爸把自己抱得高高的,很威风。现在,自己的个子也窜到了成人的高度。
  她抬头看到爸爸鬓边的白发。
  爸爸老了。
  “右脚后退一步,左脚斜向后退一步,右脚向左脚靠,左脚向前一步,右脚向前出一步,左脚再向右脚靠。”
  林沐风口中教着口诀,带着女儿在客厅转起来。
  “这是最基本的华尔兹舞步。”
  暖暖是对舞蹈有兴趣的,所以学的很快,慢慢便熟练基本舞步,并且跟上了爸爸熟络的舞步,转的飞快。
  黑夜中,明亮的玻璃窗映出的父女两人,姿态翩然。
  在温黄的灯光下,暖暖感到自己的生命被父亲苍劲的手臂牢牢护卫住,那么用心呵护。
  一转身,看到亦寒斜斜倚靠在厨房门边,正笑着望住自己。


10.  七色的爱

  江护士长将病房留给暖暖和她的朋友们,只嘱咐不要耽搁太久,病人是需要静养的。
  阳光、方竹和杨筱光略陪暖暖说了会儿话,匆匆的,一番嘘寒问暖。
  暖暖惦记着他们各自都要上班,本也不想多留他们,且密切关注病床上的父亲,言谈之间,时时神不守舍。
  亦寒独自一人坐在林沐风的床前,发呆。
  方竹理解暖暖的心思,和杨筱光交换了一下眼色。
  “暖暖,你当心一些,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先走了。”
  暖暖不好意思。“我实在心慌意乱,真对不起。”
  杨筱光拍拍暖暖的手。“何必客气,多少年的朋友了。”
  方竹一手搭暖暖肩膀上,一手搭杨筱光肩膀上。“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曾几何时,三个小女孩,背着书包,跳跳蹦蹦,一起手拉手上学。虽为道伴,形同姐妹,如今依然。
  阳光留在最后和暖暖道别。
  他看看暖暖身后的亦寒,对暖暖轻声说:“好好保重自己,该说的就直接说吧!这才是林暖暖。”
  暖暖摇摇头。“我不想想那许多,只想爸爸赶快醒来。”
  阳光想伸手拍拍暖暖的头,又瞥了一眼亦寒。
  亦寒挺直着背脊,背影傲然,各自都防备。
  “我先上班去了。”
  暖暖点头,目送他离开。
  “我不懂!”亦寒的手指抓着椅背,很用力,指关节微微泛白,开口,“为什么十五年比不上几个月?”
  他转身看着暖暖,不让她的目光避开他,湛黑的眼眸,紧紧锁着暖暖的视线,充满了隐隐的愤怒和疑惑。
  暖暖的外婆曾经说过,汪亦寒这个男孩子既聪明也漂亮,尤其数那对眼睛最好看,眼珠子漆黑透亮,像天上星星一样。
  暖暖指着自己的睫毛对外婆说:“暖暖的睫毛也漂亮,卷卷长长的,像洋娃娃。”
  长睫毛漂亮有什么用?
  一伤心,一激动,眼眶一含泪,轻轻煽一下睫毛,便会热泪盈眶。太柔弱,太没出息。
  不如有双灵动的黑眸,可以那么传情达意,也可以压迫得人无所遁形。
  因为那天,她不用看到亦寒的黑眸,她可以那样冷静地和亦寒说:“我想我们就此结束吧!我是姐姐,你是弟弟,回到以前。或许我们在一起时间太长,都有错觉了,把习惯当成爱,但是那依然只是习惯而已。你不用浪费钱回来,我觉得我们要各自冷静下来,思考一下自己的错误。分开的这段日子,我始终在思考,我想——我不爱你,现在,我想通了,十五年太长,我不再浪费你的时间了。”
  那么一口气地说下来,连贯的,不停顿的。
  如果面对着亦寒的这样的眼神,恐怕她是没有办法说出半句的。
  忽而庆幸起,那天是在通电话。
  后来,她不接他的电话,逃离家里,离得他远远的。她知道在彼岸的亦寒还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来去自如地往返于两个国家,亲自回来对她追根究底。
  他也不会这样,因为林沐风一直对他们说:“你们要留给别人时间和空间,穷追猛打,是失礼的。”
  他们学的都很好。
  而亦寒,历来比她更冷静。
  暖暖被亦寒逼视得无所遁形。
  她涩涩地开口:“原来,我们都不懂,到底什么才是爱。”
  亦寒的声音,变得逐渐冰冷:“你真的觉得,那只是习惯?”
  两人沉默,房中只剩“滴滴哒哒”的心电监视仪发出的规律的声音,表示着病床上的病人处在平稳的昏迷状态。
  林沐风安躺在病床上,脸容平和。
  暖暖看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
  想起多年前的画。
  《我的一家》。
  这就是我的一家。
  多奇特,多珍贵,曾经多让人快乐。
  也多让人伤心。
  但愿自己永远都没有成长,凭着简单的直觉过着童年和少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么,我爱你,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亦寒坚定地宣布,看着暖暖终于惶惑地正视他的眼睛,“我不想改掉这个习惯。”
  暖暖无言以对,这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孩,又一次地让她无言以对。
  “叩叩叩!”传来敲门的声音,打断两人的紧迫的情弦。
  暖暖开门,是路晓。
  有些怯怯的,注视着暖暖。
  “来找亦寒?”暖暖问。
  路晓点点头,看向亦寒,“我找你。”
  暖暖侧过一边,把门敞开。
  亦寒走过来:“我也有话要问你。”
  各自都有话存着。
  “你们慢聊,我在这里看着爸爸。”暖暖想把紧张的气氛缓和,有些迫不及待。
  亦寒的身子一直僵直,心底到底还是在不愉快着。
  但那些话,忍得一时不说便不说。
  暖暖注视着那两人背影,都修长挺拔,忽然心中泛酸。
  路晓总是和林家有扯不断的联系。
  高中的时候是汪亦寒的同学,后来考到医学院,研究生实习竟然分配到林沐风这里。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可以紧密得那么匪夷所思。
  如果路晓真的和亦寒在一起,应该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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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沐风通常会在能来得及上班的情况下,早起去小菜场买菜,买早点,惯例的油条和糍饭糕。
  暖暖也会跟着早起,做粥或者泡饭。
  然后扫地擦尘,上上下下,免不了哐里哐当。
  吵醒了汪亦寒。
  “小保姆。”亦寒睡衣不整地伸个懒腰,对着跑来自己房间的暖暖叫。
  看着她要抢着过来给自己叠被子,慌忙伸手拦住,“我自己来。”
  暖暖稀奇地说:“大懒猪,难得勤劳。”
  “我一向勤劳,只是你一向爱包办。”亦寒整理好自己床铺,双手扶住暖暖的肩,推着她一起走出房间。
  亦寒进卫生间洗梳,暖暖回厨房,把收录机开下来放音乐。
  早晨的节目中,DJ正在卖力推荐自己喜欢的专辑。
  “华尔兹学的怎么样了?”亦寒一边刷牙一边问。
  “爸爸上次教的基本步伐已经会了。”暖暖关注煤气灶上的火。
  亦寒洗完脸,踱进厨房。
  “那我来检验一下成果。”
  “你也会?什么时候学的?”
  暖暖回头问,亦寒已经走到眼前。十七岁的他已经比十七岁的她高了整整一个半头,她仰头看他的时候,都会感觉吃力。
  暖暖看看他身上的天蓝色的睡衣,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系着的深蓝色的短围裙。
  “就这副腔调可以跳舞吗?”指指自己的衣服,再指指亦寒的衣服。
  亦寒微微俯腰,做了一个邀舞的姿势:“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眼神里带出点傲然的气势。
  暖暖也着实好奇,想探亦寒跳舞的真假,便也不管两人一身的不合时宜。
  将手轻轻伸给亦寒,两手指尖相触,几乎同时互相小心地握住对方。
  亦寒伸出另一只手,隔着暖暖的衣衫,谨慎地搭在她腰背际的衣衫边。
  慢慢地靠近,渐渐感觉到她皮肤上的微温。
  当他的手扶住她的身体的时候,两个人都轻微地,各自不自然地僵了一下身子。
  暖暖微抬头,看到亦寒正俯下头。
  他一向剃板寸,贪好打理,这个时候背向厨房窗外射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眉目好像都沾上了太阳的光辉,一侧脸颊轮廓清晰明媚。
  这个英俊的少年在这样一个明朗的清晨,穿着落拓的皱巴巴的睡衣,用这样一个亲昵的姿态站在自己的面前,有那么点点的偶然陌生,以及,让人头晕目眩。尽管他是她那么熟悉的,从小相看长大的人。
  亦寒也看住暖暖,仰脸的,稍微迷糊的样子。头发散散垂下,袖子是卷起来的,围裙在身际扎得紧紧的,因此让裙际起了小蓬蓬。让人想起宫骑骏的小魔女。
  两人目光相对,又慌忙各自转开,只看脚下步伐。
  其实靠得如此近,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昨日还各自都是小孩子,在大人面前争宠撒娇的。
  现在相对着,用这样的成人的姿态,互相握着对方的手。
  情形缠绵,状态暧昧。
  少男少女不由自主地都心随神外去了。
  “没有音乐诶!”暖暖开口,打破两人的胡思乱想,“广播又吵。”
  “打拍子。”亦寒果断地伸手关了收音机,自己迈开步子,口中小声数拍子。
  暖暖随着他迈开步子。
  亦寒的步伐的确是熟练的,不知练习了有多久,只还是没有林沐风那样放松自然。其实在窄窄的厨房里,也无法放松自然。还得小心不能碰到茶杯水壶和饭碗。
  但是在这窄窄的空间里,两人磕磕碰碰,小心翼翼,转出一个又一个的圆。
  男孩宽宽的睡衣下摆轻轻鼓动,交或摩擦着女孩的围裙的裙摆。女孩长发飘然,转身的时候在男孩肩际划出黑色的圆,再落落地飘下。
  半室的阳光,半室的阴影,间或笼罩着他们其中一人,平分着少男少女的青涩的圆舞,又彷佛将两人包裹得紧紧的。
  男孩女孩都如意料之中地低头,头抵着头,看脚步,都怕错,更怕此情此景下的不知所措的相对。
  逐渐默契,便显出了年轻的舞姿翩跹。深蓝浅蓝在阳光底下跳跃,沐浴光辉。
  亦寒口中打拍子,下巴悄悄悄悄俯到暖暖的头侧,看着暖暖白皙细腻的脖颈上的林落的黑发。阳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渐渐合一。他慢慢收紧手臂。
  一个转身,暖暖望着自己对面的碗橱的玻璃上映出穿睡衣的亦寒和穿围裙的自己,亲昵之中有点怪异。小小心动里一阵调皮涌出,大感可爱有趣,多看两眼,一时走神,脚步踏错,被猝不及防的亦寒给踩到。
  “哎呀!”收手回来,另一只手仍然被亦寒握住,他就势将暖暖往她身后的木凳上一送,一个圆满的姿势,让她得以款款坐下,放开她的手。
  暖暖嘘口气,低头揉脚。
  “你老不专心。”亦寒蹲下来看她的脚。
  没有大碍。
  “我们家厨房太小。”暖暖推卸责任,“你什么时候学跳舞的?”
  “哈,我是天才。”亦寒在下巴比个直角手势,抱膝,“刚才气氛那么好,被你一声怪叫给破坏。”
  “哼!”暖暖仰起头,噘嘴。
  “可以挂油瓶了。”
  煤气灶上的锅子发出“呲呲”的声音。
  “赶紧赶紧,锅开了。”暖暖推着亦寒。
  亦寒起身把煤气关了,进卫生间换衣服。
  暖暖再度打开收音机。
  “在这场演唱会上,哥哥张国荣为香港癌病儿童基金会募集到一百多万的善款。不过比较遗憾的是香港的媒体向来八卦,只是把报道的焦点对准了哥哥穿高跟鞋表演和向爱人表白上面。这对于这场高水准的演唱会来说,的确是有所不公平……”
  “就是就是!”暖暖起身,拿碗盛出泡饭,直嚷嚷。
  “你又义愤填膺。”亦寒穿好校服,走进厨房,自自然然端起暖暖刚盛好的泡饭。
  “好想看全场,杨筱光说只有香港有卖碟,她要叫他们家亲戚给带,轮到她看够了给我看都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暖暖闷闷地说。
  亦寒给自己倒了一些酱菜,一边吃一边向暖暖确定:“是跨越九七演唱会?”
  “嗯,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罗嗦的你老念叨。”说着淘淘耳朵,“耳朵要生茧。”
  “讨厌。”暖暖顺手锤了亦寒一下,“这可是非常GREAT的一个演唱会。”
  “叩叩叩。”有人敲门。
  “爸爸回来了。”暖暖跑去开门。
  门前站着路晓,穿着整齐的校服,校服的拉链敞开一半,里面一件粉红色的翻领T恤,是秋季ESPRIT的最新款。这样衣着,简单又精致。
  那件T恤是暖暖曾和杨筱光方竹一起逛街的时候看到过的,标价200多,三个女孩都试穿,暖暖穿在身上最显娇。但是不能接受价格,也就放弃了。
  暖暖是一分一厘计算着花的孩子,从来不肯给父亲增加更多的生活负担。
  然,眼前看到路晓这样穿,显得通透好看,不是不艳羡的。
  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的深蓝色的围裙,真有点邋遢。
  “暖暖姐姐,汪亦寒在吗?”路晓微微笑的,语调清亮亲切。
  暖暖也扬起微笑:“在吃早饭呢,进来坐吧!”
  亦寒早抓住书包窜到门口要穿鞋。
  “你来得倒早。”
  “那是,你答应给我补物理的,我怎么能迟到?”说着,路晓扬扬手里的三明治,“我可带了贡品来的。”
  亦寒对暖暖说:“我先去学校了,要给我们班长大人补物理,她老人家刚在期中考物理上落马。”
  说完,被路晓扬起的小拳头锤了一下。
  “揭我短。”
  亦寒拿过路晓手里的三明治。
  “怕什么,你跟我们家林暖暖一样,是数理化压迫下的一对儿难姐难妹。”
  暖暖神色倒是淡淡的,说:“那你快去给同学补课吧,今天爸爸的早点便宜我了。”说好,挥手拜拜。
  亦寒挑了挑眉毛,系好鞋带,起身看住暖暖,只是稍稍片刻。
  挥手拜拜。
  并没有语句上的道别。
  暖暖看着他们俩人远去的背影,证实心里的不爽快。
  好好的早晨,好好的自己和亦寒在厨房里跳舞,好好的心情,都被莫名其妙弄得糟糟的。
  “笃笃笃”,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林沐风一手端着小锅子,里头装着油条,一手拎着塑料马甲袋,里头装着肉和蔬菜,走了上来。
  “爸。”暖暖整理了一下表情,扯了一个笑容出来。
  “亦寒怎么那么早去学校?还和女同学一起走的。”林沐风脸上略有不悦的狐疑。
  “帮同学补课呢!”暖暖说着,接过父亲手中的东西,一一摆放到桌上。
  “你们也十六七了,都是大人了,难免会有些大人的心思。可是毕竟未成年,对待有些事情可要慎重。”林沐风和暖暖一起整理桌上的食品的时候说。
  这话意有所指,暖暖自然是懂得,而且还冒出些幸灾乐祸的情绪来。
  转念间,觉得自己的心情在这个早晨真是荒诞曲折,千奇百怪。
  到了学校,本来应该是英语课代表领晨读,可教室里大半的人闪了个没影。
  暖暖放好书包,就见杨筱光正一边哼唱小曲,一边迈出有节奏的舞步进来。看到暖暖到了,一脸小促狭地跑过来。
  “你终于到啦,走,带你去看童话场景。”拉着暖暖往外走。
  “什么呀?”暖暖不明所以地,只得跟着杨筱光走。
  走到音乐教室前停下,人头撺动,正是小王老师和几位同班同学在围观。
  杨筱光拉着暖暖往教室的门内探。
  音乐老师和体育老师正在领舞华尔兹,旁边有几对同学跟着一起跳。
  “你看。”杨筱光指着其中一对同学。
  是阳光和方竹,男孩穿着黑色的燕尾服,女孩穿着白色的长裙。
  分外英俊,分外美丽。
  两人正舞到窗前,一束阳光洒在这对少男少女的身上,洒在他们的礼服上。方竹抬头正望着阳光,阳光也低头,正好望向方竹。一对儿漂亮的男孩女孩的四目相交,原来那么美好。
  一切都圆满的样子。
  “那倒是真的很童话。”暖暖喃喃自语,“方竹什么时候舞跳得那么好了?”
  杨筱光得意地说:“你不知道了吧,据说是阳光手把手教出来的。小王老师选他们出来做年级代表参加学校示范演出呢!”
  暖暖若有所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是谁教亦寒跳华尔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