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发生的一些事,出现过的某个人,即使在时间的长度中只是极短的存在,却有力量留下一种执拗弥久的印记。就像长在心底的一棵树,根茎蜿蜒伸展,日益枝繁叶茂,散发出翠绿潮湿的气息。无论日子怎样渐行渐远,这已盘踞在心底,逐渐弥漫全身的藤蔓会一直生长下去吧。因了这棵树,便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即使庸碌芜杂,再没办法将它的气息消耗殆尽。
周若禾 2003年7月4日
我跪在地上整理刚刚搬过来的行李,大大小小各类形状的箱包散落在我周围,以衣服和书居多。
写了这段话的卡片在我不经意翻动一本书的时候滑落下来,于是我看到了上面的文字,写于三年前的文字。有几个字已经模糊了,上面有一滴风干的泪痕。我伸手轻轻抚摸着它,好像抚摸一棵树粗糙厚实的躯干,那清晰的感觉让我微微有些心颤。
手机铃声适时将我拉回现在,友舒的头像在屏幕上对我开心地笑。
“若禾,都搞定没?需要我来帮忙吗?”这么多年的同学朋友了,她的热心总让我感动。
“行李都搬过来了,正在整理呢。你不用来了,好好休息吧。”我微笑着把那张卡片又夾回书里,与其它书摆在一起。
“那好吧。对了,你今天见到林伯伯了吗?他怎么说的?”
“见到了,已经安排我进公司了,明天正式上班。”我停了一下,有些郑重地说,“真的谢谢你,友舒。要不是你跟你妈妈帮忙,也不会这么顺利。”
“没什么,”友舒爽朗地笑起来,“林伯伯是我妈的好朋友,在他的大公司里谋个小职位也不是什么难事拉。最高兴的是你终于决定来这里了,好好开始你的新生活吧!”
“是,放心吧,会努力的。”我笑笑,用肩膀顶住手机,把衣服从箱子里扯出来。
“若禾,虽然还有两个多月才举行婚礼,可是我好紧张哦!要筹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你这个伴娘是跑不掉的啊。”友舒声音里难掩幸福。
“嗯,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笑道。
“唉,原本想你跟我住的,可我都要嫁人了,”友舒叹了口气又笑起来,“不过跟孔旭住也不错。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这样安全。”
“是啊,实际上呢,”我笑了笑,“他是我们‘姐妹’。以后有得受了。”
“他会照顾你嘛。好了,不跟你说了啊,我妈叫我呢。”
“嗯,拜拜。”挂了电话,听见孔旭在敲门。
孔旭是颀长清秀的男生,高且瘦,引人注目,却有一颗纤细敏感的心,迷恋跟他一样好看的男子。
听见我应门后,他穿着人字拖,手捧零食,长驱直入走到我房间的窗前:“若禾,你要拉好窗帘,不要被偷窥了。”
我看着他持续不断地往嘴里塞着土豆片,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来看见一地的行李,夸张地惊了一下:“还没弄好?你怎么这么没收拾啊,瞧瞧这一地的东西,刚才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我会慢慢弄的,”我朝他眨眨眼,“整洁、卫生,都会做到的。”
“你明天得上班吧,”他抬头环视房间,拿手在鼻前扇着,“先休息了,周末再做大扫除。瞧这灰尘弥漫的。”
我好笑并习惯地看着他的夸张,手里继续着反复的折叠:“我还是弄好再睡,你去休息吧。”
听着我的话,他张大了眼。我知道,他又来了。
“若禾,”他慢慢蹲在我面前,小心地把土豆片放在地上,双手攀住我的肩,眼神无比认真。
我嘴角扯起知错的笑,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不敢反驳。
“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蹋自己,”孔旭诲而不倦地念出他的台词,“知道睡眠对一个女生的重要性吗?”
我赶紧点头。
“你愿意让黑眼圈、鱼尾纹爬上你本该年轻的肌肤吗?”
我赶紧摇头。
“现在睡眠质量提高了吗?”他继续问。
“是,”我如实回答,“很能睡了。”
“不错。”他总算放开我,站了起来,“你还能再年轻几年。那么,现在就去洗漱吧。”
“哦。”我顺从地站起来,“可是这一地?”
“睡眠是大事。”孔旭又端起他的土豆片。
我还能说什么呢。
闹钟执着地响了六次,都被我选择“再睡一会”了,于是它便懒得理我了。
洒进房间的光线照亮了我的脑门,反应片刻后,我腾得一下翻身起来。
“糟糕,我迟到拉!第一天!”大叫一声后赶紧奔向卫生间,谁料暗花玻璃门紧闭。
“孔旭!孔旭!快让我,我迟到拉!”我猛拍着门。
“切忌心急火燎,”他在里面幽幽地说道,“影响面容血液循环。”
天,我现在哪还管那么多啊,拼命推拉着门:“快,快,让我先!”
他嘴里咬着一本时尚杂志。边提裤子边为我开了门,声音模糊地说道:“若禾,等我给你弄头发。”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边说边胡乱地刷牙、洗脸。
他看着我手里没有揉开的洗面奶:“若禾,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蹋自己。”
我快哭出来了:“孔旭,求你了,让我麻利收拾好,回头再慢慢洗。第一天我就迟到啊!”
“反正已经迟了,不如收拾精致再出门,”他靠在门框上检查我的头发,“发梢有分叉,得剪掉。不过,整体卷度还不错,满衬你脸型的,显得可爱。只是颜色深了点。”
我没再理会他的喋喋不休,回房换了衣服,抓起挎包准备出门。
“等等!”他却在这时候一把拉住我。
“孔旭,”我的声音在颤抖。
“耳环,等着!”他飞快地从房里拿出一副粉色的海豚状耳环替我带上,“这样就整体OK了。”
“谢谢,我真的要走了。”我感激地抓抓他的手,“回来再说。”
“若禾,加油!”他冲我的背影喊道,只是声音一样阴柔。
我头也不回地跟他挥着手,奔向我的新起点。
“小姐,你好。我叫周若禾,新来的,今天报到。”站在优雅的前台小姐面前,我还重重地喘着气。
“哦,”她看看手表,“你迟到了两分钟。”
“是啊,对不起,”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打车来的呢,够不错了,“以后一定注意。”
她打量了我一下:“林总昨天交待过,周若禾。你等等。”
“好,谢谢你。”见她转身走开,我准备长长地吐口气,安抚我过于激烈的心跳。
突然,身后传来“碰”的一声巨响,一阵风从我身边扫过,随即一个巨大的物体扑倒在前台的花岗石台面上。我还未吐出的气因此又提到一个新的高度,带着惊恐转过头,却看见一只努力张开的大手,中指上带着粗犷的戒指,链条一样粗的手链缠绕在手腕上。
“该死!三分钟!”那物体慢慢挣扎着站起来,海拔逐渐增高。
“嘿,许乔,又迟到了。”两个端着咖啡杯的男子满脸同情地路过,“不错,有进步,昨天是五分钟。”
“妈的,早知道睡够了再来。”那个叫许乔的物体,哦,不,是人,这时慢慢转过头来看见了我。
我正好也在看他,一不小心便撞见了他干净好看的脸庞,下巴上有青黑的胡渣,嘴角扬着似笑非笑地的弧度。
“新来的?”他问。
我点点头:“嗯。”
“才毕业?”
我摇摇头。
“做文员?”他又问。
我依旧摇头。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保洁妹妹?”
我张大眼睛,他又笑起来向我伸出手:“呵呵,开玩笑拉,欢迎你。”
“谢谢。”我也笑了,对他的友好心生好感,当然长相也很重要。
第一次看见陆飞的时候天下着倾盆大雨,是的,那是很大的雨。
他跟几个男生顶着雨在操场上踢球,我一个人行色匆匆地在雨里奔跑。
带着泥水和青草根的足球撞到我衣服上,在我脚边旋转后停下来。
雨水打湿了我全身,顺着刘海滴落在眼睛里,模糊了我的视线。
陆飞就是在我这样狼狈的状态下跑过来的。
他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口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翻腾。
他在我面前站了一秒,我以为紧跟着是他向我道歉,于是我看着他。
他却侧身拣起球,甩甩头上的水,转身离开了。似乎没看见我衣服上的污渍。
本来进入这所调配的大学就让我很郁闷了,在这里还要被雨淋,还要被球打到,还遇到这样没礼貌的人。我不由大喊了一声:“喂!”
他停了下来,转头看我。
雨越来越大,淋得我发冷,无端的偶然让我觉得委屈,眼泪干脆跟着雨水一起下来。
他看着我,还是没有表情。
“你们踢到我了。”我发抖的嘴唇大声喊出这几个字。
他似乎很不耐烦,看看我,又甩开头上的雨水,转身径直走开了。
于是我一个人留在雨里顾影自怜,从最初的啜泣变成放声大哭,在这个我并不喜欢的校园。
在前台小姐的指引下,我有了新的办公桌,上面摆着纯平的液晶电脑和一盆青翠的植物。
镜子、台历、小鱼缸、眼药水、相框、厚厚的书被我一一摆上桌子。完成这一系列的占领后,我感到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
挨个跟同事们认识后,我都没看见那个叫许乔的人。结果在去卫生间的过道上撞见了他。
他正埋头整理领带,整理的结果是更歪了。高高的个子让过道显得有些狭窄,于是我侧身让他。
“哦,对不起。”他在将要撞到我时抬起双臂让我。
我向他笑笑:“你好,我是周若禾。”
“许乔。”他也笑起来,笑容的真挚跟他成熟的脸有些不配。单看他的长相,该是沉默内敛的男子。
我正欲走开,他又说,“对了,我还是想不到你的职位。财务吗?”
我摇头。
“哦,我知道了,林总的秘书?”
我还是摇头,正要开口说话,有人叫他的名字。
“不好意思,先走了。”他摆摆手,快步走了过去。
“其实,”我转过头微笑地对着空气说,“我是做策划的。”
宋经理给了我厚厚一叠资料,记录了公司今年启动的几个项目情况:“林总说你还不错,我们现在也正需要能做有效工作的同伴,希望你能证明给我看。”
我笑,并点头,抱着那些资料去复印室。
里面有个跟我一般大的女孩正在埋头操作,抬头看见便我露出友好的笑。
复印那厚厚一叠资料不是件快速的事,于是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认识并开始由客套到实质的交流。她叫王丹,在市场部工作,负责整理调查回来的各种数据。可是她一直很羡慕我所在的策划部的女孩们:“她们不用加班,工作轻松,可随时请假,年终测评成绩也总是最好。”
“她们很能干?”我不由有些压力。
“不,许乔很能干。”她笑了笑,见我不懂的表情,又继续说,“他怜香惜玉,尤其对年轻的女孩们。加班的总是他和男同事,具体做事的也是他们。他并不追究那些女孩的工作内容和效率,因为他们几乎都做完了。”
“是吗?这样也行?”我问。
“他们,哦,你们部门的成绩总是最好的。每次表彰,他会把所有同事的名单报上去,包括那些其实没有做过什么的女孩。瞧,这会她们又准时去逛街了。每天中午都这样。”王丹眼里流露出羡慕,“我却还要复印完所有这些。”
我转头看见三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嘻嘻哈哈地手挽手往外走。
“你也幸福了,”王丹转向我,“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笑笑,没有回答。我的东西已经弄好了,于是跟她告别。
我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时候看见许乔正在打游戏。衬衣的上两个扣子打开,领带依旧松散歪斜着,咖啡杯里冒着股股热气。
他的余光一定看见我了,因为我的座位正好在他旁边。
“哦,”他漫不经心地笑着,看着电脑屏幕,“原来你是我们部门的。”
“是啊,我是,”我还没说完,就看见他腾出一只手来朝我摆了摆。
“不用说了,你在这里会很轻松自在的,”他笑,随即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来一个,唉。”
我没有理会他的叹息,开始整理复印好的资料。按项目把它们装订在一起后,拿出带有粉红绒毛球的长长的鸵鸟笔开始仔细阅读那些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文字。我喜欢一个个有序排列着的文字和标点,它们似有一种魔力,让我视线一接触到它们,心便安静下来。
许乔咳了两声,我转头看他。
“你是80年代的吧?”他依旧笑,眼睛看看我手里的鸵鸟笔。
“对啊,怎么?”我问。
“没什么,”他摸摸自己的下巴,“不用那么大压力,让你看这些资料不过是走走形式。你可以去休息的,现在是午休时间。”
“资料上的内容有问题吗?为什么说是形式?”我问。
他看我一眼,保持微笑:“内容当然没问题,只是你看了也没多少用,不用参与的。”
“为什么?”我又问。
“我并不认为你,”他顿了顿,把眼睛移回屏幕,“没什么。那你继续。”
我继续埋头看那些文字,对他的印象开始回落。貌似友好真诚的他,其实并不愿意信任别人。
我还不认识陆飞就先了解他了,因为孔旭。
我们坐在球场边,面对一群踢球的男生。没有事先约好,只是在那里碰到。那时我们都刚进校不久,一个班,却不熟。
“你喜欢他们中的谁?”孔旭很直接地提出他的问题。
“谁也不喜欢。”我回答。
“那坐这干吗?”
“寻仇。”
“看见那个穿白色背心的高个子男生了吗?”孔旭指着陆飞。
“当然,”我回答,“他踢到我还一脸臭脾气。”
“他叫陆飞,是大四的。这学校出名的校草,”孔旭笑了笑,“够资格自恋的少数人,所以当然会任性。”
我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看他的屁股。”孔旭说。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看他,他却一脸欣赏地继续望着球场上的男生。
“长得很好看。”孔旭接着说,“他知道自己身材很好,所以全场只有他敢穿紧身短裤踢球。”
我愣了半天才把口水咽下去,不是因为陆飞好看的屁股,是因为孔旭的谈话和眼神。
“可惜他只喜欢女生。”孔旭自顾自地说道,“只喜欢。”
“孔旭。”我第一次认真地喊他的名字。
“他看起来是冷漠的人,其实不是,”孔旭笑了笑,“很招人喜欢的,像每一个长相出众的小孩。”
我没有接话,只是有些惊诧地看着这个同样清秀的我的同班同学。
“知道自己讨人喜欢的孩子总是任性,”孔旭伸长了双腿,“因为大家都会忍不住原谅他。”
我似了解又似茫然地转向球场,天气晴朗的时候再看见陆飞,好像换了一个人,有孩子一样明媚的笑。
友舒和孔旭坐在沙发上比较着几家有名的婚纱店送来的宣传册。她是异常信赖他的,因为他高于普通女子的纤细敏锐。
我坐在窗边的小玻璃桌上做英文阅读。那些由字母构建的文字随着我指尖滑过缓慢表达着特有的意境和情绪。可惜太多人把它看做单纯的工具,使用它,并不爱好它。我在一个很长的单词处停下来,用笔在下面划了一条线,然后翻阅词典。
“这个并不好,”孔旭说,“大众若能趋之若鹜的婚纱店特别不到哪里去。”
“可是我表哥就在这家拍的,我看过,很不错。”友舒是微胖的女子,家境优渥,却不娇气,反而有不善计较的可爱品质。
“化出来的妆千篇一律,婚纱款式繁复俗气,每一对新人其实就是它流水线上的产品,如果你愿意也被贴上生产厂家的标签的话。”孔旭永远改不掉直接的毛病。
友舒没有争辩了,显然是被他影响了,开始关注下一家店。
我的眼神停留在那些英文句子上,仔细观察着它们的排列组合。学习语言总要遵循一些既定的规则,然后像搭积木一样把它们翻来覆去得拆散重组。玩得顺手了,这关便过了。
“若禾,你的新工作怎样?同事们还行吗?”友舒抬头看看我。
“有长得好看的哥哥吗?”孔旭补充道。
“还好拉,”我站起来,端着杯子走到他们身边,坐在地板上,“刚认识,也不了解。”
“友舒拍照的时候,你也去拍吧,我给你造型。”孔旭停下手里的翻动,认真地看着我。
“这,怎么可能?”我看看友舒又看看他,“人家是结婚呢,我凑什么热闹。”
“拍个性写真,”孔旭似乎来了精神,“若禾,你是不错的人选。”
友舒呵呵笑起来:“他又来了。”
“孔旭!”我瞪着他,“我一向循规蹈矩,好不好?怎么可能拍那种照片?”
“所以我要激发出你狂野的一面,”孔旭研究似地看着我,“若禾你太安静,但那不是你真实的样子。”
“你比我自己还了解吗?”我好笑地跟友舒交换了一个眼色。
“瞧,你的样子是单纯茫然的,但眼睛里有深邃的东西,就是这反差可以拍出超棒的照片。”孔旭说。
“那是因为我带隐形眼镜,”我认真地解释,“所以会比较亮。”
友舒哈哈笑起来。
“不,若禾,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蹋自己,”孔旭摇着食指,“好多女生不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只一味从众,这是暴殄天物。”
“夸张了啊,”友舒提醒他,“你还是先帮我选定一家罢。”
“若禾,相信我。”孔旭埋头之前朝我眨眨眼睛。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都了解了吗?”宋经理在会议室坐定前问我。
“是,都清楚了。”我回答。
“那么现在开会,”宋经理举目四望了一下,“许乔呢?”
“他,”一个女孩笑起来,“好像有迟到了吧。”
“这个家伙,真是。”宋经理挠挠头,“那么,先说说其它的吧,等他来了再讨论案子。”
我看看手表,已经过了打卡时间半个多小时了。
大家把能说的都说完了,一时陷入沉默。
宋经理有些难堪地咳了两声:“那个,林苑的方案进展怎样了?”
没有人回答,几个女孩低下头拨弄手腕上的镯子。
“没人知道吗?”宋经理有些不满了。
“这个案子是许乔一个人在做,”一个男同事赶紧接话,“所以,”
“不是你们两个在跟吗?”宋经理指指其中两个女孩。
“啊,我们,”她们一时有些慌乱,“开始找了些资料的,”
“才在准备吗?”宋经理不由大声一点,“这周末就要交了,怎么才在收集资料阶段啊?这不是开玩笑么!”
“不是,我们,”两个女孩脸红了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被碰得一声打开了,许乔端着咖啡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你小子,我,”宋经理指着他。
“等等。”许乔示意他先克制情绪,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麻利地摊开工作笔记,“林苑的案子基本完了,还有几个数据需要市场部提供,他们会在下午给我。芳草阳光的可行性报告已经写完了,散会后给你。上东项目的市调已经交给我了,可是不够详尽,让他们重做去了,估计下周能完成。”说完,他露出灿烂的笑。几个女孩松了口气,其他男同事悄悄冲他竖了竖拇指。
宋经理的手慢慢放下来,脸色也缓和不少:“那就好,总之你要按计划行事。”
“当然,放心。”许乔回答。
“除了休息时间,少打点游戏。”宋经理又告诫他,顺便看了看我,“至于新来的周小姐,你多跟许乔学学。过段时间要上阵了啊。”
“好的。”我回答。
许乔冲我眨眨眼,只是一味笑。
“那么,”宋经理看看大家,“散会。”
许乔和几个男同事摊着记事本分配工作,三个女孩象征性地坐在旁边陪着。我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等待给我的工作。
“你下午能在网上先收集一些当地的政策吗?关于土地供给情况。”许乔对一个女孩说。
那女孩面露难色地看着他:“下午我要请假呢,我男朋友从外地回来了。”
“OK,那你?”许乔转向另一个。
“上次那个还没弄完呢,累死人了。”她也嘟起嘴。
许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向最后一个:“你也不行吧?”
“下午我要跟宋经理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女孩玩着手里的签字笔。
我想这下会叫我做吧,于是准备再问得详细一些。
“许乔,”一个女孩笑起来,“中午陪我们去逛包包?晓雯看上好几个,拿不定主意。”
“对啊,一起去吧,”另两个女孩笑道,“顺便请我们吃饭。”
“我们也去?”几个男同事来了兴趣。
“不要,只要许乔,”女孩们骄傲地拒绝道,“你们又不懂欣赏,只会捣乱。”
男同事们不满地抗议着,许乔只是笑,算是同意了她们的邀请。大家说笑着,并没有我什么事。
“不好意思啊,”我小心翼翼地打断他们,“我,做些什么啊?”
他们停止了谈笑,都转头看着我。
“或者,”我继续小心地询问,“我来收集那个资料吧。”
女孩们看了我一会,又看看许乔,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
“你?”许乔靠在椅背上,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还是跟我们去逛街吧,这样更能融入新环境。”
女孩们轻轻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转头看着我。
“这,”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拒绝的话会让女孩们嗤之以鼻,答应的话,好像她们并不热情。
许乔有趣地看着我,等我的回答。
“我,”我笑笑,“还是下次吧,中午我要跟朋友见面。”
许乔点点头:“OK,你来收集资料,下班前给我。”
“周若禾!”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
我转头看见了孔旭和陆飞站在一起。
“你过来。”孔旭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陆飞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显然他并不记得我。
“下午去玩吗?”孔旭问。
“什么?”我不解。
“我们要去爬山,”孔旭指指陆飞,“还有几个朋友,你想不想去?”
“我?”我奇怪他为什么邀请我,虽然一个班,也有过交谈,但我们并不熟。
“对,去吗?”孔旭继续问。
陆飞显然没耐心了,东瞧西看,眉头微蹙。
“不去了,下午有选修课。”我回答,准备转身离开。
“周若禾!”孔旭又在背后叫。
我转过去,陆飞竟开始笑,表情迷人。不过是笑孔旭的执著。
“你不寻仇了吗?他在这里。”孔旭指着陆飞。他开始茫然:“干吗?”
“算了。”我没必要睚眦必报,对方都忘了。
“不能算了,要说清楚的。”孔旭坚持道。
“什么事啊?”陆飞无辜地看着孔旭。
“你伤害她了。”孔旭直接道。
陆飞和我的眼睛都大了。
“我,”陆飞总算转头看我,“怎么你了?”
我的脸已经红了,因为孔旭的加油添醋。
“没什么拉,”我实在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因为他好看的脸和无辜的表情,“就是,就是踢球踢到我。”
陆飞不可思议地看看我,又看看孔旭:“就这伤害?”
孔旭点点头:“给别人道歉吧。”
陆飞笑起来:“踢到太多人,都不记得了。”
“没事的。”我违心地回答,想当天是多么郁闷啊,虽然他只是个导火索。
“那就没事了,”陆飞耸耸肩,对孔旭说:“我们走吧,找他们去。”
“周若禾,下次叫你。”孔旭对我说。
几个女孩提着色彩斑斓、款式新颖、大大小小的包装袋,挂着满足的笑容嘻嘻哈哈地回来了。女生对淘到合意的东西有一种天然的成就感。那种贴切似乎与生俱来,以为从此便别无所求了,但通常是短暂的错觉。
许乔跟在她们后面进来,一坐下便打开电脑开始游戏。
“你在收集资料吗?”他头也不回地突然问了一句。
我看看他:“没有。不是还没上班吗?”
他恍然大悟地长长哦了一声:“对,不能耽误休息时间。”
我没理会他话语里流露出的任何可能的暗示,继续在QQ上跟友舒讨论结婚的细节。
“他总是忙,一切都是我操办。”友舒埋怨道:“找个伴郎也没有人选,说是朋友都结婚了。”
“他给你充分的决定权。”我笑道。
“我还想正好可以给你介绍男朋友,”友舒发过来偷笑的表情:“说不定下次就该你的婚礼了。”
“哪有这样顺理成章的事,”我说,“实在找不到,就孔旭吧。只要不让他多说话。”
“不行,那样的场面指不定他说出什么话来。再说,他也不会喝酒啊。”友舒道。
“随便找个能喝的就是了。”我回答。
“到时再说了。”友舒显然有些累了:“我要翘班去买东西了,晚上还要去做SPA。”
上班时间到了,一个女孩跟宋经理出门办事了,另一个收拾好东西见男朋友去了,剩下一个还在看电影。我开始到网上查询要找的资料,许乔他们继续打着游戏,不时骂两句对手。
快下班的时候,我准备把收集好的东西发给他看看。
“行了,明天再说吧。”他摆摆手:“你可以回去了。”
“现在不看吗?”我问:“找了很多,也不知道哪些有用。”
“我明天会看的,”许乔冲我笑笑:“回去享受生活吧。”
我没有再说什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周末,我和孔旭陪友舒去买敬酒时穿的礼服。
“为什么要买啊?婚纱店有借的,反正只穿一次。”我说。
“一生只有一次婚礼,婚纱我都会买下来,留作纪念。”友舒回答。
“那得花多少钱啊?”我惊呼。
“这就是质量,生活的质量。”孔旭说道。
友舒笑笑,没有回答。
在学校的时候,友舒不爱上课,老旷课去谈恋爱。每次考试便抄我的答案,只要及格便满足了。但是我从不帮她写作业,除了一项,画图。大学里老师也会留一些作业,友舒常常没时间写,也不会写。她知道我在这方面不会帮忙的,就请了一个女孩帮她,那女孩家境贫寒,友舒时常给她照顾。
唯有画图,我总是毫不推脱地帮她。我们专业是建筑,需要手绘很多图纸。在又宽又长的木板上铺开一张A0的白纸,直尺、三角尺、绘图铅笔、专用的橡皮擦一一摆开。一人占一张桌子,站着埋头勾勒每一根线条。垂直的两条线需要用三角尺反复测量,顺着尺子拉出一条粗细均匀的线,再用另一支较细的铅笔轻轻标出刻度。整个过程必须屏气凝神,来不得半点马虎。为了保证不留下浅浅的擦拭痕迹,我们尽量在落笔前比对好每个角度,每条线。常常不知不觉就画上几个小时。我喜欢这样精确的事情,条条框框都有依据,理性又简洁。最重要的是,它让我习惯了安静,习惯了一个人专注地做一件事。所以,我常常画完自己的,又帮友舒画,我们总是能获得很好的成绩。
“瞧那个女的,五官都没有问题,可放在一起就有问题了。”孔旭走在路上碰碰我的手。
“什么问题?”我确实没看出来人家有什么不对。
“整个五官没有起伏,就是一个平面。”孔旭说道,“若转45度角示人,可能还差强人意。”
“她不能总扭着脖子见人吧,45度!”友舒呵呵笑起来。
“这就是悲哀。”孔旭总结道。
我好笑地看他一眼,继续往两边的店张望。
“再看这个。”孔旭又拉我的手。
“就是个子矮点,这不是她的错。”我说。
“个子矮不是她的错,个子矮还穿长上衣就是她的错了,”孔旭不满地斜瞟着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女孩:“刚在远处,我还以为一土豆直立行走了呢!”
“孔旭!”我瞪着他。
“我有说错吗?”孔旭无辜地摊着手:“枉为女儿身,就这样糟蹋自己。”
“积点口德吧,”友舒道:“世上没那么多美女。”
“不是非要她们做美女,”孔旭把手搭在我肩上:“只要是女性,只要是活的,就有希望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关键是合适、有特色。”
友舒不想理她,自己张望起来。
“孔旭,”我试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孔旭友好地看着我。
“你,”我迟疑片刻,心一横:“我,在你眼里还行吧?我是女的,也是活的。”
孔旭是学校里一道独特的风景。不管是一个人独行,还是跟陆飞他们一群人醒目地出现,他总是走得极舒展的那个。同级的男生并不入他的眼。“还没长开呢!”他曾不止一次公开在教室里说,用惯有的不屑口吻:“嫩。”
班上的男生们因此都跟他保持着距离,用刻意的排斥表达对他的不认同、不接受。“那是他们心理承受力太差,”孔旭有次跟我说:“不能接受我对他们一针见血的论断。说到底还是‘嫩’。”
再漂亮的女生在他面前都会变得不自信,因为他总是毫不客气地指出她们的“瑕疵”。“初看她是很漂亮,”孔旭这样评论我们的系花:“身材也不错。但颧骨过高,显得冷漠。她并没有你们认为的气质,那是因为她脸部的线条柔和度不够,因此表情僵硬。”
他极讨厌我们班一个长相平平、爱出风头的女生:“瞧,她并不自知。如果我是她,必然了解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我问。
“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自杀,尽量不给大家增加负担。”他说。
所以女生们也不会自讨没趣地招惹他,唯有我,他一直没有评论过。我还是不能爱上这所学校,没想过要刻意去维系什么,做成别人眼里的什么样子。我也不在意孔旭的挑剔,他喜欢说,我只是听,因此渐渐熟络起来。
阳光充沛的午后,室友们都逛街去了。我站在阳台上把专业书举过头顶看上面的投影图。根据光线的角度画出一个物体的投影需要依靠空间想像。阴影朝哪边,会形成什么形状,与原物体之间的角度会是多少,分析这一切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像小时候看万花筒,我不自觉爱把课本对准光线最充足的方向。
就那样沉浸了不知多长时间,手臂的酸痛让我暂时从想像里抽离出来。我朝阳台下张望,就看见了陆飞。
他高高的个子跟一个女孩娇小的身影站在女生楼前的空地上。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的脸。他似乎在生气,有孩子一样不顺意的表情,等待着包容的宠溺。女孩伸手环腰抱住他,在他怀里低低诉说着什么。他偶尔也说几句,但更多的时候在被说服。我就那样看着他们,看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看他们投下的影子是不是符合课本上讲的折射原理。
许乔并没有看我发给他的资料。他上午打游戏,下午对着市调部拿过来的几张纸想着什么。我想问他,又怕打扰了他,于是坐在位置上看随身带着的一本书。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走到几个男同事面前,跟他们安排下一步具体怎么做。我跟三个女孩照例被忽略了,因此只好自得其乐。
许乔说话的间隙,偶然间转头看了看我们。她们在上网聊天,我在看书,我们都很安静。
他舒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位置上,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继续思考。
“那个,”我还是决定探听一下:“你还没时间看吗?”
“什么?”他转向我,眼神茫然。
“昨天你让收集的资料,发给你了,还没看吗?”我问。
“哦,”他反应过来:“等等再说,那个不急也没什么用。”
我心里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克制住了:“那我现在做什么?”
“你刚才在做什么?”他问,嘴角有无谓的笑。
我看看手里的书:“没事可做,所以等你的安排。”
许乔一下笑起来:“等我安排,嗯,你真是不错的员工。”
“有我能做的吗?”我已经有些明显的不悦了。
“你能做什么?”许乔看着我,依旧笑着,却像在消遣。
“我的职位是策划,不是吗?”我也看着他。
“职位是林总安排的,”许乔手里转着签字笔:“不过你真能帮忙,那是最好。”
“那就让我试试。”我说。
“OK,”他爽快地答道:“等我先把这个案子忙完,然后再慢慢体会你的帮忙。”
我看着他,再好看的男人,这样的绝对和自负都让人心生厌恶。
许乔的案子忙了一个多星期,我因此空闲了一个多星期。
我看着他一个人忙上忙下,想必那案子很重要,也很急。但是他总能抽出空来打几个小时的游戏,完了又马上开始往电脑里敲字,似乎已在游戏中完成了思考。
去洗手间的时候遇到王丹,跟我在复印室认识的女孩。她羡慕地拉着我的手:“策划部舒服吧?”我笑笑,没有回答。
“许乔真的能干,上次我们的市调报告做了好多份都没通过,他随便改了改,客户就拍板了。”王丹在我旁边絮絮地说着:“有男同事不服气,说是因为他长得帅。可是人家明明很厉害嘛。”
“他对人也好,”她接着说道:“很照顾大家,尤其是自己部门的属下。”
“是啊,很照顾。”我点头。
“真幸福。”王丹冲我笑着:“有空我过来找你玩。”
“好啊,我最近一直有空。”我说。
刚回到我们部门,宋经理就打电话叫我进去他的办公室。询问我是否适应现有的工作节奏。
“这节奏,”我想了想:“不是很慢吗?”
“什么?”宋经理扶了扶眼镜:“半个月要出三套方案,这是慢的节奏吗?你都做了什么?”
“我,”我迟疑了一会:“收集了一些资料。”
“就这些?”他有些惊异地看着我。
“是啊,”我老实地点头:“目前只有这些。”
宋经理看着我想了一下,拨通内线:“叫许乔进来。”
许乔穿着敞开衣领的衬衣推门进来,领带一如既往地歪斜着。
“西服呢?”宋经理示意他坐下:“没照过镜子吗,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许乔嘿嘿笑了两声,象征性地扯扯领带:“叫我干吗?”
“那个,”宋经理看看我,又转向她:“怎么不给她安排工作?”
许乔看我一眼,眼神里有一丝嘲弄。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摊开,对宋经理说:“林总和你不是已经给她安排了吗?策划,不是吗?”
“对啊,那为什么到现在她还只是收集了一些资料?”宋经理再次扶了扶眼镜:“许乔啊,给她们机会,都给她们机会。”
“如果你不需要按时交完稿的承诺,”许乔收起笑容:“我就叫她们都上。只要你不像以前一样怪罪到我头上。”
宋经理愣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我心里感到既委屈又好笑,转向他:“我们是什么?吃白饭的吗?”
许乔笑了一下:“当然不是。你们会看小说、会聊天,会请假,会撒娇,会买这买那,还会,找适当的地方诉说自己的委屈。”我正要反驳,他又说:“当然了,这是你们的特权,你们80年代的特权。有条件养尊处优。”
“你真好笑。”对他的理论我哭笑不得,也忽然没了争辩的欲望。我并没有说服他的打算。
“好了,好了,”宋经理挥挥手:“她们几个都是靠关系进来的没错,那三个贪玩我也知道。我是说过只要她们不添乱,你只管自己做。那是没办法的事,林总的亲戚,我能说她们吗?不过周,这个周,”
“周若禾,”我接过话:“我不是林总的亲戚,所以我拿了他的钱,就该为他的公司做点事。如果不行,我也待不下去的。”
“对,她是有点经验的,虽然年纪小。”宋经理看着许乔:“给她安排点事,啊?”
“当然,”许乔点头,从位置上站起来:“我求之不得有人能真的帮我做事。”
我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坐在那里没说话,我也没理他,心里有一股激动,夹杂着隐隐的担忧。
我正埋头看书的时候,许乔递过来几张纸。我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其中的一个项目,”他并不看我,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既然你喜欢做事,就把可行性报告写出来吧。后天上午客户就要。”
我拿过那几张纸翻了翻,然后放在桌上。
“许乔,”我说:“不是这样的。”
“哦?”他看似友好地瞟我一眼:“那是怎样?不能完成吗?”
“能完成,”我看着他:“可是我想跟你说清楚。”
“那就好,记得后天上午交,其它的我认为没必要再说了。”他开始做事。
我于是闭了嘴,转而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几张纸。
“不过,”片刻的安静后,他突然开口,眼睛仍不看我:“以后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跟我提。”
他以为这句话足以让我哑口无言,因为他流露出一丝胜利的笑。很多背后打小报告的人都不敢直面问题的。
“我跟你提过,”我也使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可是你并没有当真。”
他愣了一下,慢慢地点着头,但实际上并不认同。
“我也不是专门找到宋经理说这些,是他先问我的,我只是实话实说。”我说完了,开始认真地看那几张纸。
许乔再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仍有些介意。
从我下班回家,洗完澡,再收拾好房里的一切,孔旭一直在折磨那只他朋友刚送他的小狗。他给它洗澡、梳理毛、洒香水,这些步骤那小狗都好脾气地忍了,但要剪指甲的时候,它终于爆发了。开始挣扎、惊恐地尖叫。孔旭努力地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颓然地放开它,躺在沙发上喘气:“哦,这狗不好带,不知道我为它好吗?”
“你有时间养它吗?”我拿苹果坐在他旁边,顺便递一个给他。
“等我先洗手,”孔旭摆摆手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我打开电视看动画片。
“若禾!”他在里面大声地喊道:“它还没名字呢,给想个好听的。是小公狗啊。”
我转头看看那只惊魂未定的小狗,正躲在饭厅的桌子下警惕地观察着我们的动静。
“随便拉,飞飞、欢欢、旺才、来福,”我一口气报出了一串常见的狗名。
“若禾,你怎么那么讨厌啊,”孔旭走过来,嗔怪地拉了拉我的头发:“我要与众不同的,那些太俗。好好想个。”
我看着躲在一边的孔旭的小狗,实在想不出什么超凡脱俗的名字能配上它。
我们安静地看了一会动画片,孔旭开始准备做饭了。起身前推了推我:“开饭前想好啊,我一会就得训练它了。”
我嗯嗯地应承着,继续看我的电视。突然,我脑袋里闪现出一个名字,这让我一下兴奋起来。
“孔旭!”我甚至来不及穿好拖鞋就奔向厨房:“我想到了,想到一个好听的名字了!”
“什么?”孔旭刚系好围裙,女式围裙在他颀长的身材上显得突兀又和谐。
“乔乔。可爱吗?很可爱吧?我觉得好适合它哦,小狗的名字!”我睁大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qiaoqiao?是狗的名字吗?”孔旭愣住了。
“很特别的,狗的名字。相信我。”我用力地点着头。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qiaoqiao,是挺特别的。”
“对啊,就叫这个了。”我努力影响他。
孔旭慢慢点着头:“干脆你也改个名得了,叫‘看看’。”
“为什么啊?”我问。
“每次开饭的时候,我就叫‘瞧一瞧,看一看呢!’,然后你们就飞奔过来,多连贯。”他说道。
有些外校的女生慕名来看陆飞,她们趴在操场边的栏杆上对踢球的他们指指点点。这在我们学校的人看来,已经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了。陆飞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眼里只有他的朋友们和他的女友。
我有次撞见他们一群人去校外吃饭,孔旭看见我便兴奋地冲我挥手:“周若禾!”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陆飞女友的正面。是个长相精致的女孩,小鸟依人地被他拉着手。他们谈笑着,没有人注意到孔旭的兴奋。我笑笑,算是回应了他。后来,孔旭说那次就是为了让我看清楚那女孩的样子。
“为什么?”我问。
“并不怎么样,是不是?”他瘪了瘪嘴。
“我觉得很漂亮啊。”我老实地承认。
“俗气的漂亮,大众标准的漂亮,根本没有味道。”他回答。
“是你眼光太挑,陆飞自己喜欢就行了。”我笑道。
“不会长久的。”孔旭肯定地说:“不出两月,必定分手。不信走着瞧。”
“你什么心态啊?”我笑他。
“我看好他,他不该做这样俗气的选择。”他说。
孔旭的预言在一个月后实现,学校里很快传开了陆飞单身的消息。我眼睛都大了。
“瞧这形式,一片大好啊。”孔旭得意地跟我说:“女生们都要激动疯了。”
“你怎么?”我忍不住问。
“分手是两个人性格原因啊,本来就不和,”孔旭看我怀疑的眼神:“当然了,我是有在旁边扇点小风,点点小火。不过话说回来,两人真那么坚贞,我说什么也没用,是吧?”
“孔旭,”我合上手里的书:“你这样,到底为什么啊?”
孔旭却低下头,很久不说一句话。
中午跟友舒在公司附近吃了饭,上班时间准时回公司上网。三个女孩原想拉着我讨论刚买回来的化妆品,我并不喜欢那个牌子,因此没有加入其间。
见我又是QQ又是MSN,许乔只是笑。他并不提醒我报告的事,我也没有要写的痕迹。
悠闲地等到下班时间,我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东西。
“准时下班?”许乔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还有事吗?”我问。
他笑了笑:“没有,没事。”
“那我可以走了?”
他微笑着跟我挥手再见:“约会愉快。”
“谢谢。”我说。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孔旭正在给“乔乔”洗澡。我放下包,打开电脑,趁它还在启动中冲到卫生间看那个受害者。
“今天这么早?”孔旭头也不抬地问。小狗全身湿漉漉地站在它的澡盆里,眼巴巴地望着我,希望我能解救它于水深之中。
我得意地看了看它,然后走上前打了它的屁股一下:“孔旭,多洗些时候,谁让它敢欺负我!”
“它干什么坏事了?”孔旭奇怪地问。
我趴在门框边笑笑:“孔旭。”
“干吗?”
“我今天要熬夜写方案,你能不能照顾我啊?”我问。
“说,想吃什么?”
“你真好!”我过去靠在他身上:“就随便点吧,宵夜弄点烧烤什么的,火锅也不错。”
孔旭缓缓抬起头来看我:“还仅仅是宵夜?”
“晚饭就将就了,昨天不是还剩了菜吗,今天再炒两个就行了。”
“周若禾!”孔旭叫起来:“你就得寸进尺吧!”
我看着他笑,一直笑,用最可爱的表情笑。
“去吧去吧,知道了。我怎么摊上你了啊。”孔旭不满地瞪着我。
友舒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学长,可对方的条件比她好很多,她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还有条件比你好的?还好很多?”我想那就不能只是叫“有钱人”了。
“不是,不是说家庭条件拉。”友舒郁闷地摆手。
我反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友舒的意思,她对自身条件并不自信。
于是我答应她跟着去玩一次,顺便帮她把把关。
可是到了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我的眼睛都大了。对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来赴约,是一群。而且,眼睛大的除了我,还有孔旭和陆飞。
“周若禾,怎么是你?”孔旭指着我,又指向友舒:“郑友舒?你们?”
友舒的脸红了起来,我急忙摆手:“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友舒狠狠地掐我一下:“干吗啊?为什么不能是我们?”
旁边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的男生开口了:“我跟友舒在社团认识的,约好今天一起玩,人多一点好玩嘛。”
“就是嘛,”友舒向孔旭挥挥拳头:“听见没有?”
我看了看陆飞,他好看的脸在笑,像个纯洁的孩子一样在笑。仿佛没有经过成长,没有经过恋爱,也没有经过分手。
突然我也想笑,像小时候一样笑。可是我做不到,我始终心有不甘,我对自己有太多要求。
孔旭他们那边有五个男生,我们一行七个人爬上双层公交车准备去市中心玩,虽然那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大家自然让友舒跟她的学长坐一起,我刚坐下,孔旭就坐了过来。陆飞和其他人坐我们后面。
“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你喜欢刘伟呢!”孔旭说。
我笑笑,没说话。
车子在华灯初上的城市穿行,我们坐在上层,看着满目繁华一一后退。
“不能改变的,就接受吧。”孔旭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指我不喜欢这学校的事。
“人总是要带着希望去生活才好,”孔旭继续说:“今天总会比昨天活得更清醒,明天总会比今天多一天体会,谁知道此刻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孔旭,他的眼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忧愁,又像希望。
“孔旭,”我轻声地叫他:“你快乐吗?”
“没人会一直快乐的。但你要会讲和啊,跟不好的事情讲和啊。”孔旭那晚一直说着我并不能立刻理解的话:“你不想这样的,生活却让你这样。你听信别人的话努力去克服,去纠正。可是怎么可能呢,谁强大得过命运啊。你顶多算有点力量,可值得用有限的力量去与无穷抗衡么?”
“所以要讲和,”他继续说:“不是妥协,是讲和。我接受你,你也要给我点什么,这样才公平啊。”
我看着他,听着他,想着自己。那个夜晚很凉,我们那么年轻,就在衡量公平与否,不知道是不是好事。而明天,会想明白吗。
晚上十一点过,孔旭在楼下买来烧烤。我的报告才开了个头,桌上凌乱地丢着我的分析和思路。
“明天必须交吗?”孔旭把烧烤摆好,拿出两听可乐。
我缓缓地摇着头,还在想那些数据可能产生的变化,那些政策可能产生的影响。
“那干吗非要今天写出来啊?”孔旭过来拉拉我:“走拉,休息一下。瞧这小脸被辐射的!”
电视里放着吵嚷的新闻,有人要跳楼,有人在哭泣,有人始终漠然。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嘴里不忘一串接一串地吃着。
“喝水。”孔旭说。
我于是拿起可乐喝了一口。
“继续吃。”他说。
我于是继续往嘴里送着肉串。
孔旭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周若禾!”
“干吗?”我回到现实里,看着他。
“不会加班是假,骗吃骗喝是真吧?”他用手里的鸡翅指着我。
我啪得一声打在他手上:“还用骗么?”
“也是,这手段倒多余。”孔旭把注意力转回电视。
“你说,”我想了想:“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整我啊?”
“谁啊?谁整你?”孔旭来了精神。
“也不算整,可是干吗瞧不起我啊?”我转向他:“我长得很白痴么?”
“谁这么独具慧眼啊?不过还不至于,”孔旭摆摆手:“跟我说说,我帮你分析。”
于是我便把许乔的所作所为全讲给他听了。
“是不是很明显瞧不起人?”我问。
孔旭点着头:“我算明白了。”
“什么?”
孔旭指着已经熟睡的小狗:“原来这就是它名字的来历啊。还真是煞费苦心。”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很配,是不是?”
“配你的头!”孔旭抢过我手上的烧烤:“去,去,写方案去。”
“干吗啊?还没吃饱呢!”我要争取自己的权益。
但被他无情地驳回了:“快去,我陪你熬,必须写出来啊。”
我郁闷地重又坐回电脑前。
“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啊,”孔旭笑了笑:“打他个措手不及,是不是?”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
“那还不抓紧,”孔旭马上又严肃起来:“居然敢小看80年代的人!若禾,给他点颜色瞧瞧!”
说完他又愣了一下:“这名字真是满适合的。”
我笑,差点把桌上的咖啡打翻。
“顺便问一句,”孔旭走过来:“这哥哥帅吧?”
我想了想,用力地点点头。
“比,”孔旭意识到什么,马上换了一句:“那更要打击一下了。快些吧!”
虽然我不能理解孔旭在公车上的谈话,但我的安静让他畅所欲言。
他不止一次地问我:“若禾,有一天我怎么办?到了某一天必须循规蹈矩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眉宇间的担忧从此写在我心底,无论后来多少次爽朗的笑,惬意的舒展,都再也化解不开。
在一群人的嘻哈说笑中,我以为可以听到关于陆飞分手的只言片语,可是并没有。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安慰的意思。陆飞的笑容却也空前多起来,跟最初的冷漠判若两人。有时候我看到他,他并不收回那笑,眼睛清澈地看着我,反而令我赶紧转开视线。
他们去超市买饮料和零食,我不喜欢里面的冷气,便在外面等。
陆飞也没进去,而是跑到超市门口摆的机器前。
“过来,玩这个!”他向我招手。
我确定他没有叫其他人后,慢慢靠了过去。那是一个投币的机器,每投一块钱,就有一次机会操纵里面的爪子抓起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
陆飞专注地看着里面的动静:“要哪一个?”
“嗯?”我第一次靠这么近看他,他的眼睛很亮,嘴巴很好看。
“喜欢哪个?”他飞快地看我一眼,又转头看着里面。
我心里涌起一丝异样,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有点闷,有点慌,还有点惊喜。
“那个。”我随便指了一个。
“好,等着。”他投了一块硬币,音乐响起来,里面的爪子开始移动。
我慢慢把视线从他身上转到里面。那个玩具被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我的嘴角扬起微笑。接着要慢慢往上抓了,我们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碰掉了它。
当它颤颤巍巍地升到半空时,我们相视一笑,却因这分心,让它掉了下去。
“哎呀!”我捂住嘴,好似吵到了它们。
陆飞看我一眼,呵呵笑起来:“再来。”
“嗯!”我点头。
又一个硬币清脆落进机器,音乐再次响起来。
我深刻体会了什么叫“祸不单行”。早上,孔旭出门的时候,“震惊地”发现我还没起床,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好心的”他决定让我再睡一会。于是,我一不小心,迟到了,不,应该是“无故旷工”了一个上午。
等我半梦半醒冲到公司的时候,等待我的除了一张百元罚款单,还有“恨铁不成钢”的宋经理和“幸灾乐祸”的许乔。
我跟许乔都被叫进了办公室。我不明白的是,教育我,为什么要他在场啊。看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我就更加郁闷。宋经理每说我一句,他就点头表示认可。我偷偷拿眼睛瞪他,他便友好地笑。
当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恶劣后,宋经理才算歇了一口气。
正当我以为可以脱身的时候,他却又说出一句让我怀疑自己其实还在梦中的话。当然,持怀疑态度的还有许乔。
“出差?我跟她(他)!”我们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对,有什么问题吗?”宋经理可能刚才说我说口渴了,端起杯子喝了几大口水。
“为什么?”我们又一次异口同声,又都立刻闭了嘴。
“这个新近的大项目,林总和公司都非常重视,必须要两个人合作才能完成。其他人的工作我都安排好了,你们全力以赴做这个。”宋经理看来确实说多了,又喝了很多水。
“既然重要,那个派个能帮忙的。”许乔认真地说:“这可不是去旅游。是要当场拿数据,出方案,不是吗?”
“对啊,所以就你们了。”宋经理点头。
“老宋,你开什么玩笑!”许乔站了起来。
我抬头无辜地看着有些激动的许乔。
“我跟你说一句话,”宋经理对他说:“不要轻易对一个人妄下定论。”
我正要得意,他又转向我:“也跟你说一句:要虚心向前辈学习。”
宋经理到林总办公室去了,剩下微笑的我跟一脸愕然并着郁闷的许乔相对无言。
我微微偏着头看他,不得不承认他是耐看型的。于是沉默的那几分钟对我来说不像他那么难熬。
“好吧,”他松开咬紧的嘴唇:“几个要求。”
我点头。
“1、不准添乱。”他看着我。
“等等,具体点。”我认真地要求。
他想了想:“到时再具体,总之听我的安排。”
“2?”我问。
“我工作的时候不能打扰我,”他迟疑了一下:“要做好服务工作。”
“比如?”
“端茶递水的总会吧。”他略带鄙夷地看我一眼。
“你晚上工作我也要服务吗?”我就事论事。
他却张大了眼睛:“这玩笑开大了,不用,不用。”
“什么?”我没搞懂他的意思。
他赶紧摆着手:“说第三。”
“好吧。”我妥协。
“当我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你也要帮忙找点资料。”他说。
“当然,合作么!”我爽快地答应了:“可是,方案上也要写上我的名字吗?”
“表现好,我会写的。”他说。
“哦,”我认可地点着头:“那还行。”
“还有,”他欲言又止。
“什么?”我问。
“算了,到时再说了。”他看着我:“你不过分就行。”
“当然,我有分寸。”我说。
正说着,宋经理回来了,有话跟许乔说,我退了出来。
原本想给他看的方案,还是先收起来吧。看见他担忧的样子,我还是很开心的。
那个晚上,陆飞的脸上洋溢着好看的光彩,我似乎明白了孔旭说的为什么大家总是会原谅他。
我们坐在广场的台阶上看城市夜景,友舒跟她的学长离我们很远。
“你说他们能成吗?”孔旭问我。
陆飞转头看看我,又看着他们:“你们同学并不怎样。”
“她人很好。”我说。
“很多女孩也很好。”陆飞说。
“长相并不重要。”我说。
“谁说的,”孔旭不同意了:“年轻人不看长相看什么?内涵能满足虚荣心么?”
“孔旭,”我转头看他:“别肤浅。”
“那倒是,”他点头:“郑友舒家很有钱。”
我瞪他一眼,陆飞笑起来。
“不过我倒觉得他们有戏,”孔旭接着说:“刘伟是务实的人。”
“他以前的女友都满漂亮的。”陆飞开始抽烟。
“可是没这么有钱。”孔旭说。
“别这样说友舒。”我制止他。
“若禾,”孔旭看着我:“你比她漂亮,比她成绩好,比她能干,可你不一定比她幸福,知道吗?”
我不愿意同意,因此没有说话。
“如果各取所需,他们是般配的一对。”孔旭说。
我看着友舒他们的背影:“努力也不行吗?”
“什么?”孔旭问,陆飞也好奇地看着我。
“你刚才说的。就算我很努力,也不一定能跟她一样幸福吗?”我问。
“大概是这样。”他回答。
“孔旭,”我微微担忧起来:“你说的话总让人不高兴。”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他回答。
我不由惆怅起来。
“别理他,你喝可乐吗?”陆飞递给我一听可乐。
我感激地接过来:“谢谢。”陆飞好看的脸笑了笑,我竟不那么忧伤了。
我大包小包地出现在候车厅的时候,许乔眼睛又大了:“你乔迁?”
“不是要待一个星期吗?”我示意他过来搭把手。
他却将双手抱在胸前,站在原地不动:“至于吗?”
用眼神哀求他一会,他只是友好地笑。
他不仁,我只好不义了,于是调整我的音量到较大值:“你的东西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拿!”
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即使不说话,光眼神也够教育警醒他了。
他委屈地指指自己旁边的小包,试图跟大家解释:“我只有这个。”
“这些不是你非要带的吗!”我表情愠怒,音量足够:“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群众们把眼光都转向他,有的在摇头,有的已经窃窃私语起来了。
他一下慌了起来,无辜地看看四周,又看看我。我投入地皱着眉头,瞪着他。
他开始点头,慢慢向我竖起大拇指。狠狠地抓起自己的包,走了过来。
我分析着他两边的平衡性,把包有序地挎在他手上。
“周若禾!”他咬着牙小声地叫着。
“这就对了,”我灿烂地笑起来,轻松地往前带着路:“几点发车啊?”
“我非要带的是什么东西啊?没拉下什么吧?”他突然大声地在我背后问。
我一下愣在原地。
“这粉红的小包包里是什么啊?”他问,同样怕我听不见。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他,他开始露出报复后的得意。
“化妆品。”我说。
“哦!”他恍然大悟地点着头。
“不是你让带的吗?”我无辜地看着他:“哥哥你不是从小就喜欢这些吗?”
许乔一下定在原地,甚至没有眨眼睛,也没有合上嘴。
在乘务员“对号入座”的提醒中,我们随着其他乘客一起登上一辆干净宽敞的长途客车。
按照票上的座次找到我们的位置,我故意奋不顾身地挤到靠窗的位置坚定地坐下来。
许乔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我旁边喘气:“起来。”
“不要,这里可以看风景。”我摇头。
“我要坐里面!”他咬牙切齿地说。
“你不是想坐里面,”我嘟囔着:“是想跟我争。”
“是又怎样,”他无赖一样点着头:“叫你起来,听到没有?”
我委屈又留恋地看着窗外:“我真的想坐这里。”
过道上不停有乘客从他身后挤过,他便先把行李放好,然后狠狠地瞪着我:“我今天非要坐里面!”
又有好心的群众充满同情地看着我。
“别这样,”我哀求:“哥哥!”
“再不动,我就拉了!”看样子他不打算要面子了,反正之前已经没了。
我无奈地皱着眉,缓缓站起来:“好了好了,让你就是了。”
他得意地露出一抹奸笑,舒舒服服地坐了进去,并满意地看着我一脸郁闷地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上。
“跟我斗,”他小声地说道:“你还嫩了点,妹妹!”
我没理睬他的小人得志,拿出MP3开始闭着眼睛听音乐。
车子开始缓缓启动,出了收费站,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
司机开始打开车上的DVD,放了一张碟片进去。我立马扯下耳机,两眼放光地调整好姿势,准备开始欣赏电影。枯燥的旅途中看一部片子是不错的选择。
许乔听见动静,显然有些茫然并好奇。他探出头想看个究竟,无奈位置造成角度不好,只能听,没法看。
努力了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缓缓地转头看着我。
我无辜地看他一眼:“是你非要坐里面看风景的。”
他愣了几秒,轻轻地点着头:“你真行。”
“谢谢。”我笑,用可爱的表情。
跟出租车师傅打听了一家离项目较近的宾馆。我们刚到门口,门童就过来帮忙拿行李。
“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许乔感慨道:“谢谢啊。”
我开心的是这家宾馆看上去档次还蛮高。出差有这样的待遇个人认为还是不错的。
许乔在服务台登记,我站在大厅里东张西望,心中对新环境充满期待。
他在那里耽搁了一会,转头看看我,然后走了过来。
我张大眼睛以示询问。
“没房间了。”他说。
“啊?”我这次张大了嘴:“那怎么办?换另一家?”
“我打听了,这附近的宾馆都住满了,现在是旅游旺季。”他说,眼神却有些闪躲。
“我不要住招待所!”我认真地告诫,不,是告诉他:“宋经理说了是住宾馆。”
“我当然知道,我也不会住招待所!”他意识到音量过大,又缓和下来,却吞吞吐吐地样子:“其实,还,还有”
“还有什么?”我问。
“还有一个房间。”他说,却好像有点脸红的样子。
“那,”我被他传染似的,也结巴起来:“考,考虑一下招待所吧。”
“哦,”他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俊俏的脸还在发红:“也,也行。”
我们恋恋不舍地重又拿起那些行李,慢吞吞地走到门口,我频频回顾着电梯,上去就是房间,房间里一定有电视、热水器、洁白干净的床单,还有随叫随到的服务人员。
我又看向前方。不知哪个角落的招待所,空房间倒是有一排。公共澡堂、陌生人同住一室,半夜说不定还有梦游的过来打招呼。再想到那被褥,也不知会不会爬出某种昆虫来。
想到这里,我的牙齿都打了个冷颤。偷偷看许乔,他的眉头也紧皱着,迟迟没有舒展。想必跟我想到同一场景了。
就在我们缓慢的移动中,门口进来一个挎旅行包的年轻人,看样子也是要住下了。
“住下?还有一间?”我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两个概念。
转头看许乔,他也愣住了。
突然,就在一瞬间,我们同时转过身,以冲刺的速度奔向服务台:“我们定了,就要那间!”
那小伙子还没站定呢,就被告知没房间了。他悻悻地走了回去。
我们重重地喘着气,真是玄啊。
心里稳妥一点后,“我睡床!”我们同时反应过来。于是就那样僵持起来。
“对不起,”服务台的小姐小心地招呼我们。
我们想起先得登记呢。
“我们的标准间,有两张床。”小姐边有礼貌地接过证件,边有礼貌地解释。
电梯缓缓上升着,我拿眼睛瞟瞟他手里的房卡,他似乎也在琢磨着什么。
服务人员帮我们把行李搬到房间后,有礼貌地退出去并带上了门。
我们两站在原地都没动。
尴尬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好半天,他用眼睛斜视我:“回去不许乱说啊!”
“我也正想告诉你这个!”我扬起下巴以示不甘落后。
“好吧,”他好像放了心:“这次,你又先占吧。”
“你真绅士。”我说,把东西扔在靠门的那张床上。
“为了开门方便吗?”他边说边把自己的行李拿到另一边。
“以备不测嘛。”我说,顺便走到卫生间看卫生情况。
“我是正人君子!”他大声说道。
“疯子都说自己正常。”我边说边发现那面大镜子真是太合我心意了,忍不住先打量一番半天没看的自己。
“周若禾!”他的声音越来越近,都到了门口了。
“别激动,用行动证明就行了,啊。”我安慰他。
“别啊,”他高高的个子靠在门口:“一不做二不休得了,省得白背个名声。”
这次轮到我无语了,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只好默默无闻地把眼镜药水、洗面奶、保湿水、乳液、隔离霜、防晒霜、粉底液、面膜、化妆包一一拿出来摆好。
许乔看着我的动静,不停咂着嘴:“每天得半夜起来就开始抹吧,别吵醒我啊。”
我没理他。他走到我旁边,摆好他的男士洗面奶和剃须水,正要出去,又发现了什么,两眼开始放光:“咦?你看这是什么啊?还有标价呢!”
我也好奇地凑上去。结果,那是宾馆卖的一次性内裤和安全套。
我想我的脸已经红到脖子了,于是僵硬地转身走出去,打开电视。
那个姓许的得意的笑从里面持续不断地传出来。
不知电影放到了第几场,周围人走的走,睡得睡,只有屏幕上的人还在继续不知疲倦的人生。
我也眼皮沉重起来。右边的孔旭已经睡过去了,表情安详。安详?我怎么会用这个词。想到这里,我甩了甩头。偷偷瞟了瞟左边的陆飞,只有他还在投入地看戏,眼神清澈。屏幕的灯光照在他好看的轮廓上,挺直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我就那样偷偷看着他,直到眼睛累得不能再睁开。
脖子的僵硬让我调整了半天姿势。突然,感到有人靠过来,把肩膀挨到我脑袋旁。朦胧中,我一时没有精力分清左右,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继续硬着脖子。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把我脑袋往一边靠了靠,我便靠上了那肩膀,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当我因为有些发冷醒过来时,发现自己靠在孔旭的肩上。而左边的陆飞已经不见了。刚才,是孔旭吗?
搓了搓手,我慢慢从睡着的人们跟前挤出去。快走到洗手间时,看见陆飞正坐在过道的凳子上抽烟。我放慢了脚步,他并没有抬头。我便低着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再出来时,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话。
“坐一会吧。”他却先开了口。
我愣了一下,没有回答,慢慢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冷吗?”他歪着头看我一眼。
我笑着摇摇头:“你不困吗?”
“我经常熬夜的,”他说:“打游戏。”
“哦。”我点点头。
随即,我们开始沉默。
陆飞连着抽了两只烟,我一直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周若禾,”他突然扬起嘴角,轻轻叫我一声。
“诶?”我转头看他。
“也做我朋友吧,”他看我一眼,又垂下眼睛:“就像这样陪着我,好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陆飞现在到底有怎样的心情,不过应该不是快乐的。
“也跟我做朋友吧,”他又说了一遍:“听我说话,维护我,支持我。像支持你的朋友一样。”
我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笑,感受着他眼底的孤独,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陆飞好看的脸露出柔和的色彩,轻轻笑着,带着一丝落寞。
别人看到他的光彩爱上他,我却心疼他的暗淡。
我听见哗哗的水流声,许乔居然开始洗澡了,也不问问我要不要先洗。
除了水声,隐约还听见哼歌的声音,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我瘪瘪嘴,站起身来翻看房间里的小玩意。桌上放着一本当地旅游指南,我一下来了兴趣,先找找看美食的位置吧。
用笔画出上面介绍的当地名小吃地址,再去地图上看路线。圈定今天的午餐地点后,我开始找我们的项目位置。
那是一块占地面积相当大的原生态绿地,位于城郊。里面现居住着几千户农民,过着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生活,生活水平很低。我们公司与当地政府合作,准备逐步将其开发出来,打造成一个大型的休闲旅游地产。
我咂着嘴,用笔围着这块地划了一圈,真是一块宝地啊,那么多原始植被。若被开发,经济倒是上去了,价值却很可能被损耗殆尽。
“这才是暴殄天物。”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然后把笔尖指向当地著名的几个景点:“这些是一定要看看的。”
听见开门的声音,我转头一看,许乔居然光着上身,裹着浴巾就出来了!
我的嘴巴张得老大,这人怎么这么不避嫌啊。
他甩甩湿漉漉的头发,嘿嘿地奸笑着向我走过来。
我的眼睛也张大了,继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我面前了。
“你干吗!”我叫起来,马上跳到一旁去,顺手抓起床上的枕头,抱在胸前。
“我就那么性感吗?”他表情满足地看着我:“让你反应这么强烈?”
“许乔!”我瞪着他:“你别惹我啊!”
“咱们谁先惹谁的啊?”他无赖地点着头,嘴角扬起一抹奸笑:“周若禾,你也有怕的时候。”
我看着他的得意,不由嗤之以鼻:“就那样,还现呢!”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其实蛮结实的身材:“你说什么?”
“少在我面前来这套,”我丢开枕头,信步从他跟前走过去,顺便撞了他一下:“也不先照照镜子!”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看着我打开了门。
“啊!”我突然叫起来:“许乔!”
“什么什么?”他茫然地跑过来。我顺势一把将他推到门外,砰得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让你爱现!”
“周若禾!”门外传来一声大叫,随即又是压抑的怒吼:“快开门!你想死了吗!玩笑开大了啊!”
我靠在门上瘪嘴:“警告过你别惹我的。”
“周若禾,开门!”他拼命敲着门:“小心我收拾你!”
“不知谁正被谁收拾呢,”我哼了一声:“还嘴硬!”
“我提醒你啊,再不开门,后果自负!”他叫嚣道。
我才不受威胁呢,继续靠在门上享受整人的特权。
过了一会,门外没有声音了。我有些奇怪,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辨别着,好像的确没有什么动静。
他不会真生气了吧?就那样光着身子,他能跑哪儿去呢?
正疑惑着,门突然有动静,我警惕地看着把手。
它转了一下,我还来不及靠上去,门被打开了。许乔裹着浴巾咬牙切齿地看着我,眼里还不忘流露出一丝得意。旁边站着衣冠楚楚的服务人员,正低眉顺眼地忍着笑吧。
没想到他还真不顾形象找人来。我也流露出一丝不屑,就这办法啊。
“老婆,以后别这样了。”他冲我一笑:“我不过想休息一下嘛,现在不是还早么?急什么啊?”
我瞪大眼睛看他。
“瞧,给人家添多大麻烦啊。”他转头对服务人员说:“同志,谢谢你啊。”
“没事没事。”那人飞快地看我一眼,迅速转过身去,径直走掉了。
我的脸又红得发烫。他一把掀开我,大摇大摆地走进房间,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关门啊,愣着干吗!”
“除了占我便宜,你还会什么!”我不屑地看着他:“真没水准!”
“对付你这种人就不能手软,”他挥挥手臂:“想整我,再练练吧。”
我切了一声,用脚关上门,拿着换洗衣服进卫生间,把锁锁到不能再扭动。听见他把电视音量越开越大。
有了前车之鉴,我穿戴整齐才打开门。看见他还光着上身躺在床上,我赶紧扭开头:“你怎么还不穿衣服啊!”
他腾得一下站起来:“衣服在里面!”
“哦。”我在床边坐下,他进去换衣服了。
“我们去吃饭吧,都过了中午了。”我说。
“就在宾馆的餐厅吃吧,吃了就去项目上看看。”他回答。
“啊?我要出去吃,都看好地方了。”我说。
“听你的听我的啊?”他换好一身休闲装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帅气,我不由愣了一下。
“听我的。”我说:“来这里一定要吃鸭子的。”
“我们是来工作,不是来旅游的!”他瞪我一眼:“别忘了你的保证,少拖我后腿啊!”
“那随便你,”我抓起包:“我是要出去吃的。”
他背对着我,拿着什么东西。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他的奸笑:“惟一的房卡在我手里,一会我不会回来的。”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不会也找人开门啊,反正也认识我了。”
他一下没了动静,我打开门,就听到他在背后叫:“周若禾,等我!”
有时候点头便是答应,答应便是承诺了。
我因为陆飞的忧伤点头,并不知从此便埋下了一颗种子。
过了那晚的陆飞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在女生们爱慕的目光下享受着最后的校园时光。不同的是,每次看见我,便露出灿烂的笑,高兴地朝我跑过来:“周若禾,你去哪里?”“周若禾,你要考试了?”“周若禾,你背的这个木板是干什么的?”
我总是微笑着回应他的友好,因为我总是不由自主等待他的询问,总是有绵长的耐心跟他解释我在做什么。当然,我还不得不防备着其他女生的敌意眼光。
孔旭有时候跟他在一起,有时候落单,表情常常落寞。因为陆飞偶尔会对他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孔旭是敏感的,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一天,我一个人在寝室里铺开板子画图。
刚刚测量准确纸张边缘,画好边框,就接到孔旭打来的电话:“若禾,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在学校的花园里坐了很久孔旭也没开口。
我也不敢开口,孔旭那样阴郁的表情让我有点害怕并担心。
我起身去小卖部买了热饮,又回到他身边,把饮料递给他:“喝点东西。”
“若禾,”孔旭并没有接,只是看着地面:“我现在心情糟透了,真的。”
“我知道。”我说,把饮料放在我们中间。
孔旭又开始沉默。
“孔旭,”我饮料喝到一半时,终于决定开口:“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孔旭愣了一下,又摇摇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那怎么会突然这样难受?”我偏着头看他。
他一直垂着眼睛:“可是会流露啊。再怎么克制,也会流露的啊。”
我一下没明白过来:“什么?”
“若禾,”孔旭慢慢地说着:“怕吓到他,所以小心翼翼,但还是会流露。我该怎么办?”
“谁啊?”我问,尽管心里想到某个人,但还是不敢也不想确认。
孔旭没有回答,只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前方,两眼迷茫。
“孔旭,”我很想帮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做朋友吧,”孔旭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做一辈子的朋友。这样就不会有分手,不会有陌路。就可以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一直看着他。不能靠近,也不用离开。这样行吗?”
我说不出话来,也忘了吸饮料。
“就这样行吗?若禾?”孔旭突然转过来看着我,眼神明亮。
我也看着他,轻轻地点着头:“行啊,孔旭。”
刚走出宾馆门口,我就拿出地图看路线。
“打算去哪儿啊?”许乔从后面跟上来,不满地斜视我。
“你要跟着我吗?”我抬头问。
他不屑地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我愿意吗?说过要把你活着带回去。”
我好笑地看他一眼,继续埋头看我的地图。
他高高的个子在我头顶晃来晃去:“会看吗?”
“你识字吗?”我瞪他一眼。
“是不是这里?”他用手指了指我圈住的地方。
“嗯,”我点头:“你知道怎么走?”
他得意地干笑了两声:“当然,这么简单。”
我好奇地看着他。这曲线缠绕的,自认空间想像力还不错的我都还没理清呢,他怎么看一眼就知道了。
只见他继续得意地四下观望着,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怎么走?”我提醒他回到现实中来。
他微笑着看我一眼,伸出手挥了挥,一辆出租车靠了过来。
“师傅知道不就行了?”他像看弱智一样充满同情地看着我。
我只好再次嗤之以鼻:“就这办法。”
“上车吧。”他绅士地打开车门。
“你先去吧,”我理了理地图:“我享受过程。真没意思。”
见我已经开始迈步了,他赶紧关上车门,跟师傅道歉。然后一路小跑跟上来:“你真以为自己来旅游的啊?”
“自己找过去不是更好玩吗?”我说,继续走着。
“我们下午还得去项目看看,”他认真起来:“别瞎闹了。”
我没理他,自顾自往前走着。
“周若禾!”他突然在背后大声叫道。
我停下来,转身看他。
许乔帅气的脸一下变得冷峻起来,像笼上了一层冰。
“诶?怎么了?”我问。
“我叫你别玩过分了。”他冷冷地说。
“没有玩啊,”我不由自主小声起来:“是去吃饭啊。”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继续冷冷地说道,“别本末倒置了。想清楚你是来干吗的。”
“就算工作,”我还是小声,“也要先吃饭啊。”
“哪里不能吃啊!”他的不满越来越强:“非要去那个地方!还要自己找过去,你以为我们很闲么!跟你说别闹了,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啊!”
我的眉头也渐渐皱起来,他凭什么对我大吼大叫的。
见我没有说话,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转头看了看四周。
我继续瞪着他。
他伸手挠挠头,语气闪烁地说道:“如果,非要去,”
我依旧看着他。
他垂下眼睛:“就坐车去好了。我们要抓紧。”
看了他一会,我把地图收好,理了理挎包的肩带,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我继续往前走着,脑袋有些发热,心里憋着一股气。
走了一段,我的脚步慢下来,悄悄转过身去看,并没有看见许乔的身影。
“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小气。”我说着,又扯出我的地图。
我画出的这条线路刚好在我们项目的外围,一路走过去便可以把周边的现状一一标注在图上。项目规划的时候,周边哪些需要保护,哪些可以拆迁都需要仔细衡量的。我又看了一眼今天的目的地:“小鸭子,你要等着我哦!”
有些地方是低矮的居民房,门口坐着扇扇子的老人。我走过去询问了那块地的情况。
“要拆迁么?你是干什么的?”一石激起千层浪,看来老人们很关注这个问题。
“会怎么安置啊?赔偿怎么算?”又有人围上来。
“不是,不是,”我赶紧摇着手:“我是大学生,做社会调查的。”
“哦,还以为传言是真的呢。”有人摇着头走开了。
“谢谢你们啊。”我小心翼翼地走开了,看来项目启动的话,影响还真蛮大的。
边看边走边标注,我已经又累又饿了。路旁有一家超市,我进去买了一瓶水,本来想再拿些零食的,可一想到我的鸭子,还是留着胃口好了。
在超市门口的凳子上歇了歇,我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满意得点着头,晃着两条腿。顺着手指的方向,再过两个街口,就是那家著名的老字号了。口水又要上来了,我赶紧咽了咽,然后四下张望着。
许乔那个家伙不知此刻身在何方,真值得那么激动么。
“就算工作,也可以变成旅游啊,用一种愉快的心情不也可以完成么?”我郁闷地嘀咕着。
喝完整瓶水,还是饿得慌。我起身直奔我心仪的饭馆了。
东张西望地到了门口,却一片冷清。凳子也都收好倒扣在桌子上了。
“啊?”我不敢相信地走进去:“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啊?”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关门了。”胖胖的中年老板搓着手走出来,“现在有快三点了,明天请早吧。”
“啊?我那么辛苦一路走过来,”我郁闷地皱紧了眉头:“这可是我的动力啊。”
“呵呵。谢谢小姐拉。不过我们真卖完了,老字号,生意好。”老板得意地抱歉道。
“卖完了?”我喃喃地重复着:“什么都没有了吗?全部卖完了吗?”难道一截鸭脖子也没有了吗?我的香喷喷的鸭子啊!
“对不起,什么都没有了。”老板呵呵地笑道。
除了依依不舍地退出来,我还能怎样呢。
看了一下四周,还有一家面馆在营业。“吃面好了。”我凄凉地对自己说。退而求其次的无奈还真的很无奈啊。
“周若禾!”一个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怎么那么刺耳又熟悉呢。
缓缓转过身去,许乔得意洋洋地从一道围墙后面走出来,手里摇晃着一个袋子。
我不解地看着他,这个人怎么神出鬼没的啊。他却只是得意地笑。
“先别闹,”我有气无力地说:“我饿得两眼冒金星,等我先吃点东西。”
他笑,然后点头。
我走进面馆,他跟着进来,碰得一声坐在我面前,把袋子推到我跟前。
“什么?”我轻轻地问。
“自己看。”他还在持续得意中。
“没力气。”我老实地说。
他愣了一下,飞快地瞪我一眼,狠狠地又把袋子拉回自己胸前。
我看着他的精力无限,对比自己的虚脱,深刻体会到了人是铁,饭是钢的含义。
他层层剥开袋子,一股香味传了过来。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大眼睛:“鸭子!我的鸭子!”
上完制图课,我背着画板从教学楼出来。
“周若禾!”陆飞的声音从附近传过来。
我转头一看,他骑着一辆闪亮的山地车猛得停在我面前。
“下课了吗?”他问。
“嗯。”看见他阳光般的脸,我总是不由自主微笑。
“又是画画课?”他拍拍我的画板。
“是制图,”我第N次纠正他,“画建筑图。”
他呵呵笑起来:“你设计的房子稳当么?”
我愣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一直担心这个问题。结构学我总是学不好。”
陆飞哈哈笑起来,突然伸手摸摸我的脑袋:“真是笨呢!”
路过的同学惊异地看着我们,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陆飞却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拉了拉我的画板:“我帮你背。这么大,都快挡住你整个人了。”
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因为焦点一样的好看的他,也因为我们之间快速又自然的亲近。
到了女生楼下,他把画板还给我,眯着眼睛笑起来:“周若禾,学好结构学。”
“诶?”我不解地望着他。
“以后帮我设计一套房子吧,”他说,嘿嘿笑着:“但是,不要把我终结在里面。一按个电灯开关,梁啊,柱子啊,就跟着倒完了。哈哈!”
尽管他是玩笑话,我却当了真。
从此开始跟结构学耗上了。每天拿着试题集演算梁的承载力,墙体的荷载,钢筋间的拉力。可是,用功不一定成功。
友舒偶尔趴在我桌子上问:“你干吗老算这个?结果还是错那么多?”
“我也不知道啊,”我看着用红笔写出的醒目的正确答案,“我怎么那么笨啊,怎么也算不对,每次都看不出来所有的受力点。”
“做这么多,也该摸点规律出来了,”友舒翻翻我的题集,“不过我是一点都看不懂就是了。你要用心啊,考试就靠你了。”
我叹了一口气,想着我的房子,先不说美观了,能不垮掉是首要问题。
“谢谢啊。”我用真诚的眼神向许乔表达着关于鸭子的谢意。
他慷慨地挥挥手:“小事。”
咽了咽口水,我轻轻把袋子拉回自己面前,把手伸向了其中皮酥肉嫩的一大块。许乔看着我的举动,似乎也在咽口水。
我冲他轻轻笑了笑,另一只手又拿起一块。
突然,他小心翼翼地也伸出手来,竟缓缓地将袋子拉到中间。我的视线随着袋子移动到他脸上。
他不满地瞪了我一下:“我也没吃呢!”
“不是给我一个人吃的哦?”我嘴里还含这一块。
许乔好笑地看我一眼:“分享。懂吗?要学会分享。”
我这才慢慢恢复咀嚼:“好吧,聊胜于无。”
“周若禾!”他拖长了声音叫我。
面送上来了,我还来不及照顾它呢,许乔已经善解人意地把碗拉到自己跟前了:“我先吃啊。”
我想想也行,至少鸭子他便顾不上了。
每吃完一块,我总不忘舔舔手指,那香味,真是荡气回肠啊!
“周若禾,”他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拿纸巾抹了抹嘴:“现在有力气吧?”
我边啃着鸭脖子边点头。
“我们好好谈谈。”他把碗推到一边,认真地看着我。
“说吧。”我看他一眼,又继续埋头啃。
“我想了想,咱们既然一起出差,就不能闹得不愉快,”他试图看着我的眼睛,但是找不到:“这样不利于以后工作的开展。”
“所以呢?”我难得地抬头主动看着他。
“所以!”他抓住这个机会,两眼放光地看着我:“我决定以德服人!”
我没理他的高昂情绪,又继续开始啃。
“你看看你那游山玩水的心态,慢慢晃过来,人家都关门了,”他得意地指指鸭子,“多亏哥哥我有心,打车过来先给你买下来,还等了你一个多小时!”
“然后呢?”我问。
“既然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他理了理嗓子,“你也要有所表示吧?”
“嗯?”
“也不期望你能帮多大忙,”他看着鸭子,又咽了咽口水,“别跟我瞎闹就行。咱们还是以工作为重,怎么样?”
我抬头看着他:“是在跟我讲和吗?”
他愣了一下:“就算是吧。我这不还是为了工作,跟你商量嘛。”
“要留一天去看景点,”我认真地说,“你买门票,包吃包喝。”
许乔扯着嘴似要骂人,衡量了一下,又忍了下来:“同意。不过,吃完饭一起去项目上看看,不能再等了。”
“好吧。”我点头表示接受。
许乔松了一口气。突然,猛得将袋子拉到自己面前,细细看了看:“这就干净了?!”
项目与城市接壤的部分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和果园,零星散落着一些农房。越到深处,景致越漂亮。浓郁的绿色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疲累的呼吸一下顺畅了不少。
许乔一直认真地边拍照边记录,几乎不怎么跟我说话。
我兴奋地举着手机照下湿漉漉的路边小草、苍翠欲滴的饱满树叶,还有蜿蜒伸展的山间小路。
突然,一只微微颤动翅膀的黑色蝴蝶印入我眼帘,我不由张大了嘴,屏气凝神地小心捕捉它的身影。
许乔转头看看我,又看看蝴蝶,不屑地笑了一下:“真是没救了。”
我白他一眼,心情很好地收起手机:“我要交好运了。”
“什么?”他不解地看着我。
“黑色的蝴蝶,”我骄傲地走到他前面去,“只要看见黑色的蝴蝶,我就要交好运了。”
许乔愣了一下,又好笑地看着我:“在说什么啊?真搞不懂你们这代人的思维。”
我停下来,转身看着他,向他招招手:“过来,姐姐告诉你。”
“姐姐?”他鼻子里嗤了一声,“又没有搞错,瞧你那小样!”
我也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手沿着长满野花野草的山崖一路摸过去,痒痒的,像回到了小时候。
许乔走走停停地记录着,一会就被我甩在后面一大截了。
“喂,周若禾!”他大声地叫。
“诶?”我停下来等他。
他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为什么,为什么看见黑色的蝴蝶会交好运?”
我看着他的迷茫,不由笑起来:“想知道吗?”
“说吧。”他不耐烦地看着我。
“态度不端正。”我瞪他一眼,转过身去。
他切了一声:“不说拉倒,我才不想知道。”
于是我们又开始一前一后的走走停停。
突然,我的手停了下来,没有感觉到花草的柔软。
“怎么了?”他走过来,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也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我看着山崖上一个很大的黑洞,再往前看,一排大大小小的洞穴骇然出现在我眼前,“是动物打的洞吗?还是人为的?做什么的呢?”
许乔却奇怪地流露出一丝得意,看我一眼,没有说话,走到我前面去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跟在他后面。
又走了一截,一个被开凿了一大半的大型山体出现在我们面前。上面有一个平台,平台后便又是那样黑呼呼的洞穴了。不同的是,这里更集中,也更大了。
我张了眼睛,有些震惊地看着它们。
“想知道吗?”许乔停下来,转过身,得意地看着我,“交换。”
在我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孔旭把陆飞又交了新女友的消息告诉了我。
“也是你们这楼的,英语系。那女孩追的他。”孔旭说,语气有淡淡的忧伤,“他总是容易抽离,也容易投入。”
我的笑容有些辛苦,需要用点力气才能保持那弧度。
“是个爱慕虚荣的女生。”孔旭说。
我便知道了那女孩一定是很漂亮的,否则孔旭不会抛开外表,在性格上找瑕疵。
“很会撒娇,她知道陆飞心软。”孔旭继续絮絮地说着,“追了大半年,一副痴情绝对的样子,终于得手了。”
“那很好,”我说,“陆飞本就有很多机会,只是看他自己要不要。”
孔旭没有说话,垂下头去。
“孔旭,”我看着他,“你该转移一下注意力。”
孔旭还是没有说话。
“你可以画图,可以演算结构题,可以看书,可以去社团演话剧,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听,“不去想,就不会受影响。”
“我有收到情书,”孔旭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若禾,我有收到情书。”
“诶?”我愣了一下。
“我看见过那女孩,很高很瘦,五官端正。”他说。
我竟一时接不下去他的话,只是楞楞地看着他。
“总之不丑,”孔旭看向前方,“要交往看看吗?若禾,你说我要跟她交往看看吗?”
“孔旭。”我轻轻地叫他,却不知该怎么说。
“我会做到的,”他低下头,似是跟自己说,“纠正过来,纠正过来就好了。”
我看着他,孔旭真的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子,有跟陆飞一样好看的轮廓和帅气的眉眼。
“周若禾!”我刚走出女生楼,就看见陆飞在向我招手。
迟疑着,我慢慢走了过去。
“上课吗?”他问,脸上有灿烂的笑。
“不是,去图书馆。”我说。
“看结构学的书吗”他依然笑着,“有进步了吗?”
我摇摇头:“太难了。”
“那我的房子怎么办?”他故意紧张地看着我,“还是会垮掉吗?”
我抬头看着他闪亮的眼睛,明明他快乐起来了,我心里却突然有一丝酸楚。
“傻瓜,你要用心一点,”他认真地告诫我,“学建筑怎么可以算不来结构。”
“嗯,我知道。”我轻声地说。
“去看书吧,我在等人。”他又笑起来。
我点点头,从他身边走开。擦肩的那一刹,他展开明媚的笑,我却皱起了眉头。
“已经六点多了,”我提醒许乔,“明天再继续吧。”
他抬头看看四周:“好吧,回去整理一下今天的记录。”
转身走了几步,我又停下来。他奇怪地看着我。
“等等。”我朝他眨眨眼睛。
“干吗?”他立刻警惕起来。
“去看看。”我有些兴奋地提议道。
“看什么?”他的神情开始紧张。
“崖墓。我们进去看看。”我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有什么好看的!”他大声地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政府早就将它们重新安置,全部搬空了!”
“是吗?”我怀疑地看着他。
“当然!”他故意理直气壮地瞪着我,“所以有什么好看的啊!快回去了!”
我歪着头想了一下:“那更应该去看看了。没什么好怕的了,不是吗?”
“喂,周若禾!”他认真起来,“别闹了!我是不会陪你去的啊!”
“为什么?你害怕吗?”我诚恳地期待他老实的回答。
“我怎么可能害怕!”他大声辩解道,但目光却在闪躲,“我是没你无聊。就是一个洞,有什么好看的?再说,我有书,你可以看书。”
“那不一样,”我耐心地解释,“看书和看实景是不一样的。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这些算历史古迹了吧,说不定以后可以打造出来,重新修缮保护。我们先去看看原汁原味的,怎样?”
“别‘我们’,”他郁闷地皱着眉,“要去你自己去。”
“好吧,”我点点头,转身朝最大的那块崖墓走去,“你就在外面等好了,别害怕啊,我一会就出来。”
“诶!”他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你不害怕吗?里面说不定有什么东西哦!”
“所以才要去看看啊,打个招呼。”我说。
许乔恨恨地骂了句什么,又跟上来:“真要去吗?”
“嗯。”我点点头。
他在原地迟疑良久,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要不你就在洞口等我好了,”我善解人意地说道,“反正周围也没什么人,除了这黑压压的一排。要是有东西从那些洞里爬出来,你也可以快点跑下山。”
“周若禾!”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少来这套!”
“那你去是不去啊!选择一个人守着崖墓,还是跟我一个大活人一道?”我忍住笑,原来这个高大俊朗的男生居然怕鬼。
他用手指指我,说不出话来。
“我进了啊。”我摸出手机,打开屏幕的光,低着头,准备进洞了。
“等等!”许乔飞快跑过来,紧跟在我身后,“你给我记着!”
埋下头,我下意识地抓了抓脖子上带的玉佛,又飞快地回想了一遍“唯物论”的几大论点。大多数人的矛盾说到底还是因为不自信。
轻轻呼了一口气,我慢慢向里移动着脚步。许乔高大的身躯躬得很辛苦,小心翼翼地紧贴在我后面。
这是一个狭长逼仄的洞穴,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不禁放慢了脚步,咽了咽口水,顺便想了想革命先烈。
“行了,就这样了,出去吧。”许乔拉拉我的衣服。
我缓缓转过身看他:“你才刚走了两步,好不好?”
他郁闷地埋下头,示意我继续。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我看到了斑驳的石壁,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是什么?图腾吗?有含义吗?”我好奇地凑近一些,想看个仔细。
“有含义,”许乔在背后肯定地说道。
我不由兴奋起来。
“‘刘军到此一游’,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他低声说道。
愣了一下,我又看了看,确实是这几个字。歪歪扭扭的,害我一时没分辨出来。
瘪了瘪嘴,我有些失落地继续往前走。
许乔却捂着嘴又开始得意的笑:“你还真以为在金字塔啊!”
我回头瞪他一眼,虽然已经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了。
又走了一截,潮湿冰凉的感觉更强烈了。我转头看见左边的石壁上凿了一排长方形的小孔。
“这是干什么的?”我自言自语地说。
“放灯的洞吧,”许乔小声地说,“书上说要为那个照明的。”
“哪个?”我故意问,但同时,自己心里还是小小颤抖了一下。
“周若禾,”他压低了声音,“别逼我。”
“哦。”我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想听见他直接的回答。
前方似乎到头了,洞穴却向左右继续延伸着,似有更大的空间在两旁。
“一边就是放那个的了,”许乔的声音有些颤抖,“另一边应该是给那个修建的起居室。行了,走吧。”
我一下想到那个东西在黑暗中像生前一样在它的空间里转悠,说不定现在正侧耳聆听是谁打扰了它的领地。想到这里,我的双腿突然有些发软,手心也开始发冷。
“许乔。”我轻轻叫了一声。
“嗯?”他也正紧张地往回看。
“我们晚上吃什么啊?”我边说边慢慢往后移着脚步,试图通过言不由衷来转移注意力。
“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没事吧?”
“今天天气好好哦,”我说,“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比去年还热哈?”
“你怎么了,你别装神弄,”许乔意识到什么,“我不客气了啊!”
“别客气,别客气,出去跟我算账吧!”我狠狠地推他一下。他居然还因为疑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挡住了我的去路。
“不进去了?”他执著地问。
“不了,回去吧。走吧,快走吧。”我边说边挤到他面前去。
“我早说没什么好看的了,你还不信。”他似乎也反应过来什么,假装平静地往回走着。
我是越走心越慌,总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眉头越皱越紧,牙齿已经开始打颤了。我一闭眼,猛得跑起来,一口气跑到了洞外。
还没站定呢,许乔也跌跌撞撞地赶了上来,气喘吁吁的,还不忘瞪着我:“你跑什么啊!吓死我了!”
“我,”我身在洞外,已经放松了,不想被他看出端倪,于是斜着眼看了看他,“感到很高兴,很兴奋啊,所以就跑了。”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会,还在平静自己的气息:“没事你兴奋什么啊!在这样的场合!脑子有毛病吧?”
“难得一见,能不兴奋么?”我边说边跳到山路上。
“你看到什么了?”他愈发紧张起来,迅速地也跳了下来。
“有一个东西,”我回头对着他笑了一下,“要听我描述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烦闷地挥挥手:“算拉算拉!别在那渲染了!”
我转回头,实在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尽管心里还在扑通乱跳。
许乔骂骂咧咧地跟在后面,一路数落我的行为到宾馆。
在餐厅随便吃了一些东西,许乔就收拾着准备回房间整理今天的资料了。
“我想去逛,”我边说边抬头看他。
话还没说完呢,就看见他用力地点着头:“去吧去吧,晚点回来啊。”
“诶?”我看着他,“那么奇怪,不是要干坏事吧?”
他郁闷地瞪我一眼:“我只是想安静地做事。”
我愣了一下:“安静啊?安静好啊,安静好。”
他开始充满敌意地看着我:“想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那我就晚点吧。你一个人在房间,要关好门啊,尤其注意厕所。”我好心地告诫他。
“周若禾,”他冷笑道,“威胁我?以为我害怕?真是笑话!”
“哪里在威胁你啊,”我无辜地看着他,“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个人的时候厕所最容易出现某种东西了。”
他不屑地哼了一些,把相机放进包里。
“你通常不知道吧?”我继续说,“于是就去上厕所。其实这个时候有个东西正看着你呢。”
“我已经一个人住很久了。”他告诉我。
“对啊,那是在自己家嘛,宾馆就不一样了。”我说,“那东西对陌生人很好奇。其实也很友好的。一直在背后关注你,也可能通过镜子看你。你需要手纸的时候,它会帮你拿的。”
“还真是友好,”许乔点着头,收拾好了东西站起来,“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服务还额外收费吗?”
“不收不收,”我摆着手,“最多一直贴在你背后寻找温暖。”
“哦,这样啊,谢谢提醒啊。”他瞪我一眼,自顾走掉了。
见对他没影响,我瘪瘪嘴,拿好包,准备到附近的书店去看看。
华灯初上的这座小城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也想起了小时候对黑蝴蝶许下的那些愿望。那是些零散琐碎的愿望,具体又繁杂,且源源不断,蝴蝶应该觉得我贪心吧,所以它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我宁愿认为,它为了帮我实现那些愿望,一定很辛苦,也很累,所以不能常常见到。
书店里有当地的地方志和关于崖墓的介绍,还有很多杂志和小说。
看书的时候我总是有极好的体力,能一动不动站上半天。于是我在里面翻阅了关于当地风土民情的很多小册子,还找到了我们那块地在政府换届期间归属性和土地性质的变化。
书店里只剩我一人时,我赶紧选了几本杂志,付了钱,退了出来。
在街上又晃荡了一会,买了一些小挂件和装饰耳环,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决定回宾馆。
正在这时候,手机响了,是许乔打来的。
“你在哪儿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他的声音足以让别人以为我在用免提。
“已经回来了!”我也大声地回答。
“到哪儿了!”他还是用吼的。
“进电梯了!”我啪得一声挂了电话。又要我不打扰,又莫名其妙地生气,这个人真不是一般的怪。
刚进过道呢,就发现我们房间的门打开了。
我疑惑地走进去,他一看见我就立刻从床上蹦起来,笔记本电脑差点被掀翻到地上。
“你在干吗?”我疑惑地问。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他迅速地穿上拖鞋,走过来我身后,碰得关上门,又一把将我推开,走进卫生间,再碰得关上门,很快我听见一阵哗哗的水声。
我愣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没敢上厕所!
我的天啊,这高大的男生是可爱还是幼稚啊!
我好笑地走到自己床边,放好包,把杂志摆在床头。偏头看了看电脑,他已经在写规划大纲了。
听见开门的声音,我调整好没事的表情看着他。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假装平静地回到自己床边,顺便给我一个不屑的眼神。
“你很想我回来吧?”我问。
他猛地转头看着我,用眼神威胁我终止这个话题。
“好了,”我耸耸肩,“我先去洗澡。”
他又突然两眼放光起来,露出坏人惯有的表情。
“许乔,”我边拿衣服边说,“一会我接着给你讲故事啊,真实又刺激的故事,流传至今的故事。”
他的眼神马上黯淡下来,老实地坐好:“我看一会电视。”
在学校里想避开陆飞和他新女友的一切动向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总是醒目地出现在教学楼、球场、食堂、花园、甚至开水房。即使他们不出现,也总有关于他们的话题时刻在校园里流传。
我不知道有多少女生跟我一样趴在阳台上看陆飞等在女生楼下的身影。渐渐熟悉了他笑的弧度,他皱眉的样子,我才发现吸引我看他的理由不只是光的折射原理。
所有的课程里我最讨厌跑跑跳跳的体育课,体育课里我最讨厌的是打排球。看见球飞过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抱着脑袋躲开。体育老师冲我把哨子吹破了,我还是不敢去接球。
孔旭依旧没有加入男生们的比赛,而是坐在一边休息。友舒已经跟其他爱好排球的女生打得不亦乐乎了。
“周若禾,你过来,过来。”老师郁闷地向我招着手。
我走过去的时候看见陆飞跟他的朋友们正抱着篮球经过我们上课的地方。
他一扭头瞧见了我,竟停下了脚步靠在栏杆上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孔旭也看见了陆飞,他转开了头。友舒顺着陆飞发现了她的学长,一溜烟就跑过去了。
“你躲什么啊躲?”老师瞪着我。
“怕被打到。”我小声地回答,真是丢脸。
“那你就主动去接球啊!越躲越容易被打到。”老师一定不理解我的胆小。
“接球也疼啊。”我嘀咕了一声。
“什么?”老师叫起来,“那你这项课程怎么算,挂掉吗?”
我低着头想了一会:“好吧,就不及格好了。”
“周若禾,你!”老师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你还真不计较呢!”
“什么事啊?”陆飞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王老师?”
我惊异地抬头看着一脸乐呵呵的他。
“这学生,居然害怕排球。”老师看着我摇了摇头。
“喂,周若禾,有什么好怕的?”陆飞看着我笑,眼睛闪亮。
我郁闷地埋下头去。
“好了,你再练练,下堂课再考试。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师说完转向陆飞,拍了拍他的肩:“别忘了后天的比赛啊。”
“放心,忘不了。”陆飞冲他挥挥手。
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去指导其他同学了。
我觉得自己很丢脸,所以不想抬头看。
“真的害怕吗?”陆飞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我点点头。
“有练过吗?不会那么疼啊。”他低下头找我的眼睛。
“就是领教过才觉得疼。”我继续郁闷着。
“我看看手。”他说着拉起了我的手。
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我一下愣在那里。周围同学似乎也注意到了,都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陆飞却毫不在意地自顾自地把我的手拉到他面前。我的手腕因为练习接球皮下已经出现很多小红点了。
陆飞看看有些肿的手腕又看着我:“所以很疼吧?”
我轻轻地点着头。
“什么时候练的?”他问。
“就这段时间,要考试了。”我说,“可是越接越疼。”
“笨蛋,”他看我一眼,“不知道带护腕啊?”
“轻轻碰也疼,我不想考了。”我说。
陆飞看了我一会:“那就不考了。”
“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跟王老师说说,不让你考了,直接给你打及格。”陆飞看着我,又笑起来,“也不要自己练,掌握不到要领当然会疼。”
我看着他,轻轻抿了抿嘴唇,有话却说不出来。
孔旭不再与陆飞一同出现,他似乎习惯并开始享受一个人的独来独往。我每次看见他却开不了口问他,他眼神里的凝重让我觉得呼吸也压抑,因此常常话到嘴边却化成简单的微笑。
可是孔旭终究不是安分的人。他的安静和沉寂其实是在积蓄力量,直到某一天他觉得是时候了。
友舒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校外参加英语口语培训。
“他疯了吗?他怎么那样啊?”友舒听起来很激动,“他跟外校的一个男生在学校里牵手,一起去图书馆!还公然跟老师顶撞,还说什么别看着他是男生就拿男生的标准要求他!若禾,你说他是不是疯了!哦,孔旭怎么这样啊!”
“哪个老师啊?”我问,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别的系的,从图书馆出来碰上,说了他们几句。当时围好多同学看哪!这个孔旭!”友舒说。
“后来呢?”我想起孔旭哀伤的眼神。
“不知道,我听别人说的。现在学校里都在说这事。若禾,孔旭怎么回事啊?”
“友舒,”我轻声地说,“孔旭是朋友吧?应该是我们的好朋友吧?”
“什么意思?”友舒愣了一下。
“他现在需要支持,友舒,”我说,“别质问他,支持他。”
“你早知道他,他是这样的?”友舒显得有些诧异,“我们班还有女生喜欢他呢!”
“友舒你跟孔旭打电话吧,我们在学校外见面,好吗?”我告诉了友舒时间和地址。她迟疑着答应了。
在肯德基见到他们时,友舒的脸还有些红,孔旭一脸平静地跟我挥着手。
“若禾,学校里都沸腾了!”孔旭看着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友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激动。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我问。
孔旭愣了一下:“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所以也不顾后果吗?”我看着他。
“后果是其他人承担的,我没事。”孔旭自在地喝着水。
“孔旭,”友舒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你怎么?怎么还这么镇定啊?以后怎么办啊,在学校怎么办啊?”
“该怎么过怎么过呗,”孔旭笑了笑,“别紧张啊。”
“那男生是谁?”我问。
“高中同学的大学同学,介绍认识的。”孔旭说,“下次带给你看。”
“不是,”我想起了陆飞,“不是喜欢另一个吗?”
友舒瞪大了眼睛:“什么!”
“那真难熬,若禾,”孔旭直了直身子,“天天看到、听到,在一起吃饭闲逛,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
这次愣住的人是我。孔旭说的没错,我的眼里天天有一个人的样子,耳朵里天天有一个人的消息,脑子里天天有一个人的身影,却真的与他隔了天涯海角,原来这就是最远的距离。
真的要跟许乔在一个房间睡下,我多少还是有些别扭的。于是坚持着看电视。看完连续剧看新闻,看完新闻看体育节目,看完体育节目看少儿节目,看完少儿节目看教炒菜节目,吞了几次口水后开始看走进科学,走得差不多了又看动物世界,然后就剩下广告了。
许乔把照片全传进电脑,正在一张张筛选分析着。
“你还不睡吗?”他看我一眼,我刚刚打了第39个呵欠。
我摇摇头,强打着精神对着电视。
“不困吗?”他又问。
“你什么时候睡啊?”我终于忍不住问了。
“啊?”他愣了一下,“你在等我吗?”
我点点头。
“要跟我一起睡?!”他两只眼睛像充满了电。
我好笑地白了他一眼:“你睡了我才能放心睡。”
他扯着嘴角似要骂我,腾得一下站起来。
我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着他。
“哥哥我是不会睡的,”他站在电视前得意地冲我说,“你就一起坚持吧。”
“半夜三更的,你和鬼玩吗?”我看着他。
他一下愣在原地。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家正愁找不到伴呢。”我边说边把被子拢了拢。
“喂,周若禾,”他认真地看着我,“现在是凌晨,别乱说话。”
“嗯。”我点点头,躺了下来。
许乔正奇怪我的听话,突然我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你干吗?”他的声音传来,精神很好的样子。
“别说话!”我捂在被子里叫。
“为什么?你又来了是不是?”他的声音开始有点底气不足。
我悄悄探出头来:“楼道里有声音。”
“周若禾,我警告你啊!”他渐渐向自己的床移动着。
“你不知道那个故事吗?车祸里被分开的头找不到身体了,就滚来滚去地找。”我只露出两个诚恳的眼睛看着他。
“你别说了!”我看见他已经上了床。
“正一点一点靠过来,不说了啊,别发出声音!”我迅速地又把头埋进了被窝。
一时间,世界便清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乔正在用卫生间。
我迅速地在被子里换好衣服,起身叠好了床。
他出来时,我微笑地问:“睡好了吗?”
却在转身时愣了一下:“你怎么了?怎么有黑眼圈啊?”
“周若禾!这都是谁害的!”他瞪着我,“我前半夜几乎没睡着!”
“压力那么大啊?”我无辜地看着他,“今天还得忙呢。”
“你也知道啊!”他继续瞪着我,“还说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干吗!我真要疯了,怎么遇上你这样的人!”
看着他憔悴的脸和激动的表情,我多少还是有点内疚。
“你按时睡觉不就没事了,”我低声说道,“何况我只说了一句,也不是很吓人。”
“可是我会联想嘛!”他快跳起来了,“你倒好,睡得像猪一样!”
我小心地看着他,不敢辩解。看来他确实没怎么休息好。
“所以今天你多做事!”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你呢?”我问。
“我指挥!”他冲我扬扬拳头,“你要是男的,早揍你了!”
“好了好了,别激动,”心软的我又一次让步,“都由我来做,行了吧?”
他瞪我一眼,拿手揉了揉太阳穴:“去给我倒杯水来。”
“诶?”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我说的是公事,不能成私人恩怨了。”
精神萎靡的他却一下来了精神,狠狠地瞪着我。
“好了,我去。”我郁闷地看他一眼,突然有些后悔,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怎样的折磨。
“买这么多东西,我们去野营吗?”我兴奋地看着许乔从超市的货架上拿下可乐、饼干、牛肉干、口香糖等各式零食,还有一张柔软的毛巾。
“你想得真周到,”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毛巾擦汗比纸巾好多了。”
他转过头对我露出和蔼的笑:“还差什么呢?”
“酸奶,”我点点头,“这个解饿又解渴,我每天都喝的。”
“哦,对。”他赞赏地看我一眼,拿了两盒放在购物篮。
“还有还有,”我跑到遮阳伞面前,“正午的太阳很大的,我需要这个。”
许乔看了它一眼:“对,有道理。”
他的爽快反而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再看看他的黑眼圈,我小心翼翼地对他挥挥手。
他转头看着我,还是和蔼的表情。
“对不起啊,”我不敢正视他眼睛,小声地说,“都是我不好。我再不吓你了。”
“嗯,”他点点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我感激地看着宽宏大量的他,冲他露出自认为很讨好的笑。
从超市出来,我们搭车来到了项目旁。
根据之前看好的地图,今天要走另一个路线。
许乔付了车钱后,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炙热的太阳,然后摸出太阳镜带上。
“哦,你好帅哦,”我很痛恨自己的阿谀,但是没办法,要不然今天的野营不会那么愉快,“像韩国明星!”
大大镜片挡住了他的半张脸,也让我没办法看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嘴角轻轻扯到一边。
“怎么了?”我问,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舒服。
“周若禾。”他叫了我一声。
“诶?”我真诚地看着他。
“我精神很差。”他说,然后用闪烁的镜片看着我。
“诶,”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对不起。”
“所以,”他把装满零食和水的袋子递给我,“这些你来拿。”
我肯定是要愣一下的,那袋不是轻巧的东西。
许乔仍坚持着递过来的姿势。
我又一次讨好地笑了笑:“相机已经在我身上了,我还打着伞,背着装满资料的包呢。”
“我几乎就没有睡觉,”许乔语气异常平和地说道,“前一天还那么累。”
我的良心总是容易受影响。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迟疑着接过了那一大袋东西。
许乔扬起一边嘴角,露出迷人的笑:“我们走吧。”
在崎岖的山路上负重行走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很快就被他落在身后一大截。每挪动一步我都需要用很大的劲,还好遮阳伞帮我挡了挡越来越强烈的阳光。
拐过一个大的弯道,我还算开心地看见许乔正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等我。他穿着牛仔裤的长长的腿放在一个小土块上休息。
“我们休息一下吧,”我边像他走去边对他说,“这一路上还没拍照呢。”
他赞许地点点头,看着我一步步靠近。
刚走到他身旁,他就善解人意地接过我手里的袋子。
虽然很累,但我毕竟先有愧于他,因此对他的友好很感激:“谢谢啊,你休息一下,我来拍照。”
许乔扬着嘴角点点头:“好。”
我拿出相机调试。他轻轻拉了拉我的衣服:“周若禾。”
“诶?”我转头看他。
“不是拍这里。”许乔的镜片闪耀着光彩。
“那是哪里?”我奇怪了。
“那里。”他用手一指,就轻松地指到了一个山顶。
“什么?”我看看那高度,又看着清爽帅气的他,不像是他能说出的话啊。
“到顶上去,俯拍下来,每个角度都要拍到,”许乔的嘴角保持着迷人的弧度,“去吧。”
“你呢?”我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
“我在这里等你。”他依旧友好地微笑着。
我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会:“现在去吗?”
他点点头:“今天的照片很重要,你知道吧?”
我愣了一会,斗争了一会,又权衡了一会,时间过去了十多分钟。
“本来我想亲自去的,”许乔揉着太阳穴,“实在没有体力和精神了,昨天几乎就没睡。”
我看看他,还在迟疑。
“我今天还得根据照片想几个规划方案出来,”他扭了扭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脖子,“看来又要累了。”
我的心又软了,一是知道确实需要那些照片,一是对他还是有愧。
“好吧,我去,”我看了看他,“你等着。”
许乔满意地点着头。
刚转过身,又被他叫住了:“周若禾。”
“还有什么?”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露出微笑:“我想你是不需要伞了,给我吧。”
“什么?”我惊异地看着他的泰然自若。
“你又要拍照,又要记录,哪有空打伞啊,”他抬头看看头顶的太阳,“我在这里一动不动,又没休息好,恐怕比你更需要吧。万一一会就被晒晕了呢。”
我心里不得不开始咒骂他了,但是却没办法反驳,的确没有多余的手打伞了,于是忍住火把伞递给了他。
转过身,我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以大局为重。
爬到山顶的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可是看见被自己征服的高度,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陶醉了一会后,我拿出相机开始准备拍照。
从山顶上看下去,整个项目都被一片绿色覆盖,零星分布着一些简陋的农房。再远一点,就是城区了。那里的繁华熙攘对比着这里的广阔宁静,心也突然间变得饱满湿润起来。
“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工作,我要幸福,一定要感到幸福。”对着弥漫青草和泥土香味的空气,我轻轻跟自己说。然后开心地举起了相机。
把每个方位都拍好后,我又针对几处环境特别好和相对较差的地方着重拍了一些。移动镜头的时候,许乔在远处的身影晃了进来,我轻轻笑了笑,飞快把他收进了相机:“人是长得不错,就是太自大了,要改。”
确定没有遗漏的角度后,我一路快跑朝山下奔去。下去就可以开始像小时候一样野炊了,想到这个就兴奋。
总算看见许乔了,他一手打着女式遮阳伞,一手,还在干吗呢?
我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带着还没平顺的气息慢慢走近了他。
口袋里的零食全被打开了,而且基本空了。他正在往嘴里塞仅有的最后一块牛肉干。我再看向酸奶,应该有我一份吧。结果是两盒都空了,以潦倒的姿势翻靠在袋子里。
我试图找到那块柔软的毛巾,袋子里没有,他手里没有。我又仔细看了看,结果居然在他屁股下面!
顺着他屁股下的毛巾,我将视线慢慢移动到他脸上。那副遮住他阴险本质的太阳镜已经拿下来,挂在他胸前的领口上。而这眼镜的主人正向我露出一如既往友好的微笑。
我在原地站了多久,他就笑了多久。
“不是一起的吗?”我看着他。
“什么?”他无辜地看着我。
“这些,这些,”我指着各式袋子,“不是买来一起吃的吗?”
“你不是吃过饭了吗?”他委屈地看着我,“这是我买来补充体力的,谁让我昨天没睡好呢。”
我实在说不出话来,眼巴巴地看着袋子里的狼藉和精神饱满的他。
“谢谢你的提醒啊,”他冲我眨眨眼睛,“酸奶和遮阳伞很管用,方便携带,功效显著,实在是居家旅游必备良品。”
我看着高大的他,以及高大的他手里的女式伞,还有高大的他和高大的他手里的女式伞及旁边吃得精光的零食,突然觉得不能接受这样的画面和结局。
“喂,周若禾,”许乔拿手在我面前晃,“你怎么了?”
我缓缓地把眼睛移向他,气息渐渐收紧。
“你,要干吗?”他有些紧张起来,“你,”
最后一股气息涌上喉咙,我的鼻子出现异样的感觉,眼眶逐渐饱胀起来。
“周若禾,你不是要,”他站了起来,开始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我依旧望着他,所有心理和生理的情绪都自发准备好了后,我哇得一声哭了起来,而且眼泪和抽泣的频率根本不受本人控制。
许乔张大了眼睛和张大了嘴,他根本没有料到我的反应会这样,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委屈成这个样子。
他显然慌了神:“喂,喂,你别这样,别这样啊。”
我是想控制来着,可是根本没办法,眼泪还是照样流,抽泣一下接一下。
许乔围着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担忧又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求,求你别这样啊,这荒郊野外的。喂,周若禾!”
老师的摇头侧目,同学的议论指点印衬着孔旭愈加的泰然自若,他在校园里晃荡的姿态越来越舒展。男生们都避开他,女生们都打量他,孔旭的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波澜不惊的微笑。
“我不行了,每次跟他一起出现都是焦点。”友舒抱怨道,“他倒好,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真搞不懂他。”
“他在较劲呢,”我说,“跟自己,跟环境较劲呢。”
“偷偷的不行吗?非要这么张扬,”友舒不解地看着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我丢开习题集,又错了一大堆,“我看我真的学不好结构了,友舒,怎么办?”
“考试我丢纸条给你,”友舒想了想,“看来不能靠你了,我另找个帮手。”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又翻开习题:“我就不信了,非把它搞明白不可。”
“何必呢,”友舒笑了笑,“放轻松一点,若禾,你要放轻松一点。”
邓论课已经开始近二十分钟了,孔旭抱着一本小说姗姗来迟。老师的课停讲了五秒,同学们的视线转移了十秒。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极从容地走到我旁边的空位坐下。
“若禾,晚上一起吃饭。”他说,顺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跟谁?”我问。
“陆飞,”他笑,“他主动请我们的。”
“也有我吗?”我问。
“嗯,他说的,”孔旭朝我眨眨眼睛,“估计又跟那女的吵架了。”
我看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飞总是需要别人让他的,”孔旭幽幽地说道,“她们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一定都能做到。”
“孔旭,”我轻轻地叫他。
“嗯?”他转头看着我。
我看看整个教室里的同学,有的埋头在做笔记,有的在发短信,有的在看小说,还有的,还在用眼睛瞟我们,低头窃语着。
“上次,”我轻轻地说,“不是说要纠正吗?不是打算跟那个女孩交往看看吗?”
孔旭愣了一下,又看着我:“我说了吗?”
“嗯。”我点头。
“我是在问你的意见,结果你没表示强烈支持啊,所以,”他说。
“什么?”我张大了眼睛。
“呵呵,”孔旭笑起来,“逗你玩呢。”
“那么,”我想了想,“怎么会这样。”
孔旭埋头看了一会书,我以为他不想回答,因此也准备把注意力转回手里的习题集。
“也不是纠正一道错题,”孔旭突然说,“不是纠正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是要纠正天性。若禾,天性能纠正吗?”
在熙攘的人群里总是很容易找到陆飞,因为他的出众。
我们走向他时,他正背对着我们在买烟。
孔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身影,眼神清澈纯净,足以让周围的女孩一一逊色。
陆飞转头看见我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却几乎不与孔旭对视。
“她呢?”孔旭微笑地问。
陆飞这才看他一眼:“吵架了,回宿舍了。”
“不去哄哄吗?”孔旭依旧在微笑。
陆飞愣了一下:“算了,管她呢!”
我还是觉得有些局促,虽然跟两个男生都已熟识,却因为一丝异样而别扭。
陆飞看向我,灿烂地笑起来:“手还疼吗?”
我摇摇头:“没事了。”
“放心,我跟王老师说了,他同意了。”陆飞眼睛弯得很好看。
我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孔旭跟陆飞闲聊着。我一直没有说话,很安静地坐在一旁。
陆飞很快吃好了,然后点起一只烟。
“你要去找她吗?”孔旭一直很关心这事。
陆飞摇摇头:“不去。”
“为什么?”孔旭问。
“烦。”陆飞皱了一下眉。不知是说那女孩,还是说孔旭。一下子,沉默在我们三个之间弥漫开来。
“你,”过了一会,陆飞看着孔旭,“那么做,什么意思啊?”
“嗯?”孔旭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陆飞。
“你倒是大胆,成名人了吧?”陆飞轻轻笑了笑,“也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孔旭眼里闪过一丝忧伤,嘴角的微笑也渐渐消失。
“你总是这样自私,”陆飞收起笑,“总是这样让人难堪。你就不替你身边的朋友考虑一下吗?不考虑大家的感受吗?多少人向我打听你,问这样那样的八卦,你到底想为所欲为到什么时候?”
孔旭的眼神黯淡起来,头也埋了下去。
“做你朋友很累,”陆飞说,“你挑剔每个人,毫不客气地指出每个人的缺点,可是你知道别人也会挑剔你吗?”
“陆飞,”孔旭突然抬起头来,“我让你有压力了?”
“你让每个跟你接触的人都有压力。”陆飞说,“但凡正常人都会有压力。”
孔旭一下愣在那里,目光呆滞。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看着一脸严肃的陆飞,“大家一起吃饭不是该高兴的事吗?原来是想指责孔旭吗?”
陆飞有些惊异地看着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很高兴跟你一起吃饭,”我继续说,“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若禾,别说了,”孔旭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孔旭!”我看着眼睛失去光彩的孔旭,心里涌起一股心疼。
孔旭站起来,绕过我,径直走了出去,姿势依旧舒展。
我又看向陆飞,他皱着眉在吸烟。
“若禾,”他突然开口说,“你坐下,你坐下吧。”
我很想责怪他,我很想告诉他我对他的行为感到生气,可是我却缓缓地坐了下来,我却说不出责怪的话,我却也心疼皱眉的他。
“若禾,”陆飞终于抬头看着我,“他这样不对,不对你也要支持吗?”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让我困扰,”陆飞说,“我不想伤害他,所以继续跟他做朋友。可是他现在在干吗?他在挑衅。以他力量,他会赢吗?”
我仍然说不出话来。
“若禾,我也需要你的支持,”陆飞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助,“我也感到害怕,你会帮我吗?”
我看着陆飞,看着他好看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喂,周若禾,只是跟你开玩笑嘛,至于这么激动嘛。”许乔跟着我走进电梯。
我一直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始终不看他。
“你说你都整我几次了?”他试图吸引我的注意,“从车站到现在,我都一直是受害者。小小反抗一下也不行吗?咱们不是平等的吗?是吧?”
虽然止住了抽泣,但我还是用沁着泪水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电梯门一开,我头也不回地朝房间走去。
许乔飞快地跟上来,笑呵呵地替我开了门:“请进。”
放下背包,取下相机,我走到卫生间洗脸。
许乔靠在门框上看我:“还生气呢?”
我把湿毛巾捂在脸上,并不理他。
“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他露出慷慨的笑。
我低头冲洗着毛巾,依旧不理他。
“喂,”他渐渐收起笑,“至于吗?好话说了那么多,还得理不饶人啊。”
我转过头瞪着他,他一下又笑起来:“那都已经这样了,后悔也不行了啊。你还是逐渐接受事实吧,这样对你有好处。”
“你这样冤冤相报,还怎么开展工作啊!”我还是瞪着他。
“工作?”他愣了一下,“不是完成得很好吗?而且,好像都是我在做事啊。妹妹你指什么?”
“心情,”我一把推开他,走到自己床边,“影响工作的心情。”
“这倒严重了,”他故意深思熟虑地摸着下巴,“你心情一不好,我就要遭殃,确实就影响到工作了。”
没想到他这样串联这关系,我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要不然,”他一下兴奋起来,“我们去超市再把东西买一遍?然后重新走一下场,这次换你把东西吃完?”
“不是东西的问题。”我又快被他弄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觉得委屈。
“那我们透过现象说本质,这样才能解决问题。”他在我对面坐下来,一副诚恳无比的模样,“你的见解是?”
我不想理他的小人得志,低头整理着床头的杂志。
许乔见我这样,渐渐收起笑容:“周若禾,同事之间没必要这样吧?你认为呢?”
我愣了一下,突然脸有些发烫,也觉得他的话似乎有些道理。这样闹下去,好像跟我们现在的关系不符。
“所以呢,”他看着我,脸色开始缓和,“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以工作为重,行吧?”
我抿了抿嘴唇,轻轻点点头,脸还是有些发烫。
他轻轻笑起来:“只要你安分,不影响咱们的工作,你还是好同志。”
我又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这次是惯性。突然意识到什么,我立刻转向他:“你在教育我?”
许乔愣了一下:“我是在肯定你。”
“可是今天是你不对,”我的意识终于开始复苏,“怎么反倒由你来说这样的话?”
“有什么问题吗?刚刚不是说好了吗?”他委屈地看着我,“咱俩扯平了。”
“就扯平了?”我逐渐从脸红中苏醒过来,看着自以为得逞的许乔,“你认为单方面的和解有效吗?”
“什么?”许乔睁大了眼,“刚才不是还点头答应了吗?”
我愣了一下:“刚才,刚才我想到别的事去了,没注意。”
“不就是吃的吗?说了再买就是了,何必那么执著嘛。”他无谓地说道。
“说了不仅仅是吃的问题。”我皱起了眉头。
“那你说是什么问题,”他也皱起眉头,“晕,又绕回之前的话题了。所以我说大家每天都在说废话嘛。”
“你破坏了我的期待,”我说,“我以为是那样,结果不是那样,而是这样。我带着那样的心情才有动力爬到山顶,下山的时候也满怀期待,结果却看到你这样。以为辛苦完了就可以那样,你却搞成这样。所以叫我怎么接受啊!”
许乔随着我的控诉张大了嘴,皱紧了眉:“什么什么,什么这样那样的?喂,你表达清楚一点。那样是什么?这样是什么?”
我似乎渐渐意识到我的委屈来自哪里了。我想起了几年前的某个场景,想起了孔旭的微笑和期待,想起了陆飞嘴里说出的话,想起了孔旭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
我们总是自以为是地怀着某种期待,用雀跃的心情准备迎接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却常常在真相出现的一瞬间凝固住嘴角的微笑,也凝固住欢喜的心跳。
“所以不能给希望,干吗要让人误会呢,”我说,“何况是故意造成假象,再让人失落,真是恶劣的行为!”
许乔看着我愣了半天。
“这就是你说的本质,”我说,“满意了吧?”
许乔摸了摸下巴:“上升到这种高度了。听起来似乎很严重,杀伤力也蛮大。”
“当然严重了,”我说,“这手段也卑鄙。”
“卑鄙?”许乔看着我,“怎么越说我越觉得自己没道理了。”
“你是没道理啊,”我趁热打铁地说道,“这样的行为让我震惊。”
“还震惊了?”他睁大了眼。
“嗯,”我认真地点着头,“没想到人的外表和内在会差距这么大。一下接受不了。”
“那就是说,”他研究似地看着我,“我基本没救了?”
我想了想:“也不是。”
“该怎么弥补呢?”他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个,”我把手里的书放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长期的。”
“你就说就近的吧,”他似乎想笑,却又很好地控制住了,“我怕长期的话,我就无所谓了。这样不利于我的及时改造。”
“那倒是,”我点点头,“就近的话,应该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一定代价。”
“说说看?”他眼里带笑地看着我。
“去游乐园!”我一下来了底气和精神,“坐海盗船!”
去游乐园的路上我一路盘算着,确定这次的花销和乐趣大于之前的零食后,我重又对许乔展开明媚的笑。他也在笑,这次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坏心眼了,因此差点让我愣神。
游乐园鼎沸的人声一下调动起我的情绪,每一个游乐项目前都有我流连的身影,感受着别人的刺激和尖叫,我在一旁也开心又紧张地捂住嘴。许乔好笑地看着我,帮我买来了可乐:“去玩啊。”
我摇摇头,又转向另一个项目。
“来了不是要玩吗?”他跟上来,“虽然很幼稚,但是既然来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
他立刻严肃起来:“不是说你。我是说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幼稚。怎么会认为游乐园幼稚呢!”
我扯扯嘴角,他这弯拐的,自己也不嫌生硬。
见我没有进一步追究,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微笑着举起可乐跟我致意。
“呀!那个!”我看见了棉花糖,蓬松晶莹的棉花糖。
“要吃那个?”许乔问我。
我用力地点点头。
“买了。”他慷慨地走了过去。
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棉花糖,我嘿嘿地笑起来。
许乔付完钱,好笑地看着我的开心。
“小白,”我嘟起嘴巴,学起蜡笔小新的声音,“变棉花糖!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许乔诧异地看着我:“什么东西?”
我冲他笑笑,没有回答,又去参观下一个项目了。
他无语地愣了一下,又跟了上来。
“喂,”他说,“什么时候玩啊?光看有什么意思。”
“等一下,”我说,“快了。”
“怎么,”他看着我,“怎么我觉得跟你交流挺困难的。完全搞不懂你要表达什么。”
缓缓睁开闭着的眼睛,幅度渐渐减小的海盗船出现在我眼前,惊魂未定的游客们慢慢地舒着气。
“买票吧!”我视死如归地对许乔说。
“嗯?”他看看海盗船,“要玩这个?”
我点点头。
“确定?”他也看出了我的慎重。
我再次点点头。
“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他鼓励我再考虑看看。
我坚定地点着头:“就这个,买两张啊。”
“啊?”他叫起来。
我并不是喜欢海盗船的刺激,也不是想尝试那种紧张,反而我很害怕。因为害怕,所以我想挑战,然后克服。
许乔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项目的难度,他在我的哀求下欣然跟我一道坐了上去。
“别怕,不就是荡来荡去吗?”他安慰我。
我神色紧张地握紧了前面的扶手,转头看了看无知无畏的他,对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轻松一点,”他拍拍我的肩,“要好好享受啊。”
我点点头,扯着嘴角准备迎接挑战。
海盗船缓缓启动了。刚开始幅度很小,像荡秋千一样。许乔冲我露出轻松的笑。
逐渐的,幅度越来越大,我们前面和身后的人开始有人发出惊呼。许乔渐渐收起了笑容,我的眉头已经皱紧了。
随着频率的增快,失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们整个人就像被抛到了空中,再以与地面垂直的角度向下荡去。
我的手心已经全是汗了,根本不敢睁眼看,极度的惊恐完全笼罩了我。
许乔也开始了大叫,同时也在抽空诅咒我。
我丢开把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几乎把头埋在他怀里了。我开始后悔这个挑战,惊恐和战栗控制着我,时间仿佛异常缓慢。
感受到我的颤抖和紧张,许乔似乎愣了一下,停止了对我的控诉,也没有大叫了。
缓缓地,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我肩头,然后又突然紧紧抱住我,只用另一只手抓住扶手。
我闭紧了双眼靠在他怀里,他的举动渐渐安抚了我的颤抖。只在缓慢得几乎停滞的时间里听见耳边的风声和其他人的尖叫声,只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和怀里的温暖。
仿佛过了几个小时那么久,海盗船的摆动幅度渐渐减小,我也从极度的惊恐和紧张中慢慢缓过来。当它几乎停了后,我才缓缓直起了身子。
却在意识复苏的时候,我跟许乔同时快速地分了开来,表情都有些发窘。
随着惊魂未定的人们下了海盗船,我双脚还在发抖,一时还不能站稳。
许乔在前面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我。
我趴在栏杆上还不能走。
“喂,周若禾,”他拍拍脑袋,慢慢走过来,“坐这个是想报仇吗?”
我缓缓摇了摇头。
“哦,”他想了一会,又突然笑起来,“我知道了!”
我还在稳定自己的气息,没有理睬他的兴奋。
“你是想趁机非礼我,是不是!”他两眼放光地看着我,手指得意地摇晃着,“哦哟,有心机哦!想很久了吧?”
我还是埋着头没说话。
“喂,别害羞了。”他过来掰过我的头,却一下愣住了,“你,怎么了?”
抬起头的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若禾,我们去坐海盗船!”走出饭馆,陆飞突然兴奋地对我说。
“诶?”我没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他。
“现在就去,我们现在就去!”陆飞说着拉起我的手,走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被他塞进车里,我还一片茫然。
他并不解释,只是转头对我笑了一下,一扫之前的阴霾,脸上明媚起来,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
我的不解和疑惑很快融化在他阳光般的笑脸里,看着他好看的轮廓,我也扬起嘴角,轻轻笑起来。
第一次站在海盗船面前,我愣在了那里。
尖叫声渐渐平息后,下来的人们有的哭,有的吐,有的勉强扯开嘴笑,有的摆着手说后悔,有的兴奋异常。
我转头看着陆飞。
“敢坐吗?”他微笑地看着我。
我心虚地笑了笑:“好像很恐怖。”
“是很恐怖,”陆飞说,“感觉随时会有意外,就像接近死亡。”
我睁大了眼睛。
“所以不敢跟我去吧?”他笑,“那就在下面等我,好吗?”
“你,”我拉拉他的衣服,“喜欢这样的感觉?”
陆飞冲我眨眨眼睛:“也是飞翔的感觉,所以我喜欢。”
见我没有说话,他伸手摸摸我的头:“等我。”
我点点头。看着他买票,然后跟其他游客一道坐上去。
陆飞的旁边没有人,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冲我挥手。
我看见海盗船缓缓启动,听见人们由弱渐强的惊呼。开始还能看见陆飞兴奋的脸,后来已经找不到他的影子了。只有海盗船飞快地摆动着。
只有十多分钟的时间,我却觉得过了好久。双手握拳抱在胸前,站在下面的我似乎也能感觉到上面的紧张和刺激。
这一轮的船靠岸了,人们陆续走出来,摸着激烈跳动的胸膛互相扶持着。
同样激动的我扯开嘴角迎接陆飞。
他低着头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
我开心地抬头找他的眼睛,却看见眼神黯淡的他。
收起微笑,我就那样看着他,搜寻着他脸上的不快乐。
“若禾,”陆飞伸出手,轻轻把我拉在怀里,“还是难受,怎么办?”
靠在他怀里的我睁大了双眼,心跳也几乎停止了。
“去大叫了,以为想不起来了,还是难受,怎么办?”陆飞轻声说着。
“为什么啊?”我的双手还直直地放在两腿边,“为什么会难受啊?陆飞。”
“我的心情,”陆飞的头靠在我肩上,高高的个子躬了起来,“我的心情你能体会吗?”
“嗯,”我机械地点点头,虽然根本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心情,“我知道。”
陆飞不再说话了,只是把下巴抵在我肩头,我感到一丝轻轻的疼,疼得鼻子有些发酸。
“找孔旭,他在吗?”一回到学校,我就拨通了孔旭宿舍的电话。一想到他,我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加快。
“等下。”有人放下电话,传来走动叫人的声音。
我这才舒了一口气。
“喂?”孔旭慵懒的声音传来。
“孔旭!”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的声音我一下激动得想笑又想哭,仿佛放下了一块压在心上的大石头。
“若禾?”孔旭愣了一下,“你干吗?”
“孔旭,我要见你,我有话跟你说。”我说。
“什么话?”他问。
“很多话,”我说,“要见面才说。”
“可是现在很晚了,要熄灯了,”孔旭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跟平常一样惬意,“你还在哪溜达呢,小心色狼啊!”
“孔旭,下来吧。”我央求道。
“快回去睡了,充足的睡眠对皮肤多重要啊,”孔旭说,“睡前记得喝牛奶啊。”
“孔旭,”我又叫了一声。
“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孔旭顿了顿,“跟他才回来?”
我对着电话点点头。
“周若禾,回去睡觉了。”孔旭等了一会又说道。
“要见面。”我说。
孔旭没有立刻回答。我们就在电话里沉默着。
“若禾,”过了好半天,孔旭才开口。
“同意了?”我的精神一下好起来。
“我不会自杀的。若禾,你别担心。”孔旭说,用认真的口气。
这次轮到我不说话了。
“还不至于那么脆弱,”他又换了轻松的语气,“再说,我会原谅他的,原谅就不会计较了。”
“孔旭,”我小心翼翼地问,“是说真的吗?真的会原谅陆飞吗?”
“嗯,”孔旭说,“我不会生他的气,我了解他,他也是憋了很久了,说出来会好受一点。”
我的心突然紧了一下,隐隐有些发痛。
“孔旭,”我感到眼眶发胀,“你别这样,别像这样委屈,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不委屈,若禾。”孔旭说,“我愿意。”
许乔看着我,一下愣在那里。背后是海盗船又一次缓缓启动的声音,游乐园的流光溢彩照耀在我们身上。
“还是不知道啊,”我顾不得又流淌下来的泪水,轻轻对许乔说,“除了害怕,还有什么感受啊?那是怎样的心情啊?根本就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你想干吗?”许乔看着我,认真地问。
“想感受一个人的心情,”我皱着眉,把视线转向已经荡起来的海盗船,“想走进他心里看看,可是不行,还是不行。除了害怕,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为了他才去坐吗?”许乔也转头看了看尖叫的人群。
我点点头。
许乔又看看我,突然笑了一声:“傻瓜。”
我不解地看向他,忘了流泪。
“有必要这样做吗?”他好笑地看着我,“想知道就去问,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我低下头,不想解释。
“男朋友?”许乔笑起来。
我摇摇头。
“暗恋的对象!”他肯定地点着头。
我还是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他摸着下巴,“总不会是想知道我的心情吧?想知道我又上当是什么心情?”
我用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又转头看着那摇摆的海盗船。
“这个心情啊,”许乔故作认真地说道,“就是以为是那样,结果是这样。带着那样的心情上去,结果发现不是那样,而是这样。你明明知道会这样,也不告诉我,还让我怀着那样的期待上去,所以让我有那样大的心理落差,也达到了你希望这样的报复效果。”
随着他这样那样的描述,我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好笑地转头看着他,他正展开明朗的笑。
“好了,我们去吃点什么吧,”许乔提议道,“不趁现在消费,我可要反悔了啊。”
我挂着眼泪点点头。这举动又让他笑起来:“还是蛮识时务的嘛。”
在小吃街一路看过去的时候,我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久久未消失的泪痕。
许乔指着一个又一个当地的小吃询问我,有时还拿起人家的做广告的点心描述那奇怪的形状。我不时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心情也渐渐舒展开来。
点了好多份小点心,我们对坐在旁边的餐桌上。
“好好享用吧,”许乔朝我眨眨眼,“明天在去现场看看,我就要开始写方案了,真正的辛苦就要来了。”
“我,”我看着他,“也能帮忙吗?”
他愣了一下:“当然,你这两天的表现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我笑笑:“写方案,我能帮忙吗?”
他抬头看着我:“你?”
“嗯,”我点点头,“不是一起合作吗?”
他先是一愣,又笑起来,“准备怎么合作?”
“一起完成吧,”我说,“一个人太辛苦,这么大的项目。”
“再说吧,”许乔笑笑,“先保证不捉弄我就行了。”
我也不由笑起来:“那很难说。”
“什么?”他睁大了眼看我。
“那得看心情,”我老实地说,“天时地利人和就行。否则难说。”
“我也不是好惹的,”他好笑地白我一眼,“我也会时不时反抗的,只是你不要每次都靠哭来镇压,那就违背公平的原则了。”
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对着小吃咽了咽口水:“开动吧!”
第二天一早,我们踏着清晨的阳光就向山里进军了。沿途拍了很多照片,做了很多记录,不知不觉已经到中午了。
“其实可以叫市调部来做的,不是吗?”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这跟市里的住宅项目不一样,”许乔说,“不是单纯的开发行为,还有政府参与,可以纳入政绩的项目,所以不能掉以轻心。我们亲自来感受,写出来的方案才不是纸上谈兵。”
我点点头:“很急吗?什么时候提交?”
“回公司后的第三天,政府会派人员过来听我们的初案,”许乔说,“所以必须要抓紧,而且一定要争取说服他们接受我们的开发意向,这样才有继续合作的可能。”
“他们有政绩,”我想了想,“我们有什么?”
“钱啊,妹妹!”许乔笑起来,“比得上接连开发近十个高档楼盘的利润了。”
“难怪说是最重视的一个项目。”我说。
“要不然能让我亲自出马么?”许乔得意地看着我。
“对啊,我说干吗非让我来呢,原来这么重要的!”我冲他笑笑。
许乔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又开始拍照。
我们在蜿蜒的山路上走走停停,他拍照,我记录,转眼又过去两个小时。
“许乔。”我叫住他。
“别忘了那个。”我笑。
“哪个?”他边摆弄相机边看我。
“最后一天。”我提醒他。
“干吗?”他对准一片竹林按下了快门。
我不由有些失落,郁闷地把本子塞回包里。
许乔看看我,又笑起来:“知道拉,留一天看景点嘛。”
我立刻又灿烂起来:“答对了!不能反悔哦!”
“嗯,”他点点头,“那就抓紧这两天做事吧。”
“是!”我兴奋地站起来保证。
他好笑地看着我:“我是说我自己,你只要安静待着,不惹我就好。”
虽然不服气,虽然只是瘪瘪嘴,我还是大度地默许了他的要求。
回到宾馆,我就殷勤地替他开了门,还帮他把东西一一放好。许乔一直奇怪地看着我的举动:“你干吗?”
“喝咖啡吗?”我友好地询问。
他愣了一下,又轻轻地点点头。
我又把椅子和电脑帮他摆好:“你等一下,马上冲好。”
他扯着嘴角看我:“喂,周若禾,不至于这么谄媚吧?”
听见这个形容词我就想生气,但还是理智地控制住了。继续对他保持友好的微笑:“先洗一下脸?这样才有精神啊。”
“好啊,”他也顺水推舟地享受起来,“给哥哥拧好毛巾拿过来。”
我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他。
“怎么?”他疑惑地看着我,“过分了?那我自己,”
“不,不,不,我来,”我马上跑到卫生间冲洗他的毛巾,然后又乐颠颠地跑过来递给他。
他舒服地将毛巾搭在脸上:“早该这么配合了,咱们的工作也顺利多了。”
“吃什么?我打电话给你点餐。”我问。
他拿下毛巾打量了我一会:“我想出去吃呢,我们去吃鸭子好不好?”
“诶?”我飞快地进行了几秒钟的思想斗争,咽了咽口水,“那么远,算了吧。叫人送上来多方便。”
许乔研究似地看了看我:“我们赶时间?”
“嗯,”我点点头,“要不然怎么有时间去看景点,怎么也要留出一天啊。所以你抓紧做事吧。”
“那也不至于你这样殷勤啊?”他还是有些怀疑,“是不是还有其他非分之想?”
我赶紧摇着手:“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怎么好意思呢。”
“我看没你不好意思的时候吧,”他不相信地看着我,“说吧,还有什么不幸的消息。”
“那个,”我迟疑着。
“说。”他鼓励我。
“门票涨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昨天看报纸了。”
“多少?”他问。
“原来是80一人,现在,”我咽了咽口水,“150。”
“这么贵!”他叫起来,“考虑一下再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反应,”我嘟起嘴,“可是你那么有钱。”
许乔看着我,慢慢又扬起嘴角:“担心我反悔?”
我点点头。
“那倒不至于,”他想了想,“先继续服好务吧,我还是通情达理的。”
我用力地点着头。
于是开始折腾。明明有矿泉水,他要喝凉白开;一会椅子坐着背疼,要两个垫子一上一下地垫着;一会要去洗手间,因为在思考,我得帮他开门;一会眼睛看花了,要帮他把屋角的植物搬到他就近看得见的地方滋润眼睛。
好不容易没要求了,我也坐下来开始整理手里的资料,也许对他有帮助呢。
两个人安静地做着各自的事,只听见劈劈啪啪的键盘敲击声,和我翻动资料的沙沙声。突然像回到了学校,大家一起温习功课的感觉。我始终喜欢这样的投入和安静。
过了一会,感到他又在椅子上不安分起来。
我警惕地看着他。
“周若禾。”他转过头,对我眯着眼笑。
“又要干吗?”我瞪着他。
“态度不端正啊,”他摇摇头,“算了。”
我无限郁闷地站起来,对他展开招牌笑容:“还有什么需要?”
“削个苹果吧,”他指指我们在路上买回来的一袋苹果,“口渴了。”
“口渴喝水啊!”我一下没来得及控制情绪,“咖啡、矿泉水、凉白开、茶,不是都在你面前排着嘛!”
许乔慢慢将头埋下去。
我一下意识到现在是我有求于他,于是赶紧气沉丹田,调整好表情:“马上,现在就给你削。”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却已经笑得快抽搐了:“周若禾,你怎么这么搞笑呢!哈哈,实在太搞笑了!”
我恨恨地抓起一个苹果,拿起小刀,拉过垃圾桶,却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许乔看着我。
我看了看手里的苹果,对他笑了笑:“吃几个?我都给你削。”
“一个就好。”他看着我,“你高兴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说法,以前在学校时的。”我说。
“什么?”他好奇地看着我。
“替别人削苹果,”我扬扬手里的刀,“从头削到尾,心里一直默念一个愿望。如果苹果皮中途不断掉,这个愿望就会实现。”
“真的吗?”他怀疑地看着我。
“嗯,”我点点头,“所以我那时吃了好多苹果。”
“愿望实现了吗?”他问,又愣了一下,“怎么那么多典故,黑蝴蝶也是,你是不是对什么都能许愿啊?”
“那是两回事嘛,”我说,“不信拉倒。”
许乔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苹果:“那不是很容易吗?”
“什么啊?”我说,“才不容易呢!从头到尾都不能断,太薄太厚都容易断,要恰到好处。心里还要一直想着那个愿望,不能分心。”
“是吗?”他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以前结构学不好,很容易挂掉,”我认真地说,“买了一大袋苹果回来许愿。”
“过了?”他问。
“嗯,没有悬念就过了。”我点点头,省略了友舒递纸条给我的那段。
“真玄,”许乔认真地看着我手里的苹果,“我试试?”
“嗯。”我把苹果递给他,“要先明确是给我削的,这样才行。”
“行。”许乔接过去,“我倒看看有那么玄吗。”
我笑笑,耐心地等待他帮我削好苹果。
跟友舒从教室回来,她一路上叮嘱我考试作弊的有关注意事项,我嗯嗯地应承着。
“我先抄,然后再扔给你。老师背过身去时是最佳时机,你动作要快。”友舒说。
“好。”我回答。
“压在试卷中间,假装浏览题目,就看到答案了。”友舒继续传授。
“嗯,我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我点头。
“不要只抄答案啊,”友舒提醒,“听说是按步骤给分,每步都有分。”
“知道拉,”我笑她,“你作战经验蛮丰富的嘛。”
“作弊我可明白着呢,”她也笑起来,“就是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意思。”
我呵呵笑起来,抬头却看见陆飞漂亮的女朋友正站在男生楼下,看上去已经一个人等很久了。进出的男生们纷纷激动地转头看着她。
“那个不是,”友舒也看见了,“他们又怎么了?”
“不知道。”我摇摇头,心里有些酸涩。
回到宿舍,我脑海里一直有那女孩的身影。她的漂亮,她的委屈,她的执著,因为陆飞的关系,显得格外夺目,我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宿舍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友舒去接了,然后奇怪地看着我:“找你,陆飞。”
我也格外诧异地接过电话。
“若禾,我们一起无吃饭吧。我在学校门口等你。”陆飞说,声音平静。
“可是,”我犹豫起来。
“怎么了?”陆飞问。
“那个,”我迟疑着,“在等你。”
陆飞似乎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又说:“若禾,我们一起吃饭吧。”
“诶?”我没想到他有这样的反应。
“能来吗?”陆飞问。
友舒一直睁大了眼看我。
我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算了,”陆飞说,“下次吧。”
“等等,”我不由叫起来。
陆飞没有说话,等我的回答。
“我,让我请你。我马上出来。”我说,在友舒惊异的眼神里。
“你干吗?”她看着我。
“出去一下。”我不敢看她。
“我知道,”她看着我,“可是,这是在干吗?”
“陆飞,”我低下头,“他心情不好。”
友舒愣了一下:“若禾,原来你喜欢陆飞?”
我轻轻点点头:“对啊,友舒。”
友舒看着我,轻轻松开拉住我的手:“早点回来。”
我感激地看看她:“嗯。”
跟陆飞在一起时,我常常忘了自己。安心地笼罩在他的光芒下,用心又沉溺地体会着他的笑,他的皱眉,他的各种表达不连贯的心情。
我们并不总是能找到消遣。陆飞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我就在一旁安静地陪着他。虽然安静,我却一直试图察觉,察觉他的每个表情背后可能的情绪,然后我才能响应,理解,或安抚它们。
我总是觉得可以为陆飞做点什么,让他真正快乐起来。他希望我说点什么的时候,我就跟他讲到处听来的有趣的故事,或者干脆自己杜撰很多奇异的东西。陆飞总是轻轻的笑,从不打断我,却通常在我讲完后说一句:“瞧,若禾,你讲得没有道理,我并不相信。”
“自然是没有道理的,”我说,“所以才神奇啊!”
“都是自我安慰罢了,”陆飞淡淡地笑了笑,“因为没有办法,才让自己相信。”
“也有实现了的。”我小声地反驳道。
“你说的黑蝴蝶,削苹果,都是对以后的事情许下的愿望,”陆飞看着我,仍挂着淡淡的笑,“那么对已经发生过的事呢?还有办法吗?”
我愣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解药。
“所以说,”陆飞笑起来,“世上没有后悔药,不是吗?”
看着他眼里越涌越多的失望,我赶紧摆了摆手:“有的,可以后悔的。”
他好笑又不解地转头看着我。
“我是在一本书上看来的,”我故作认真地说道,“一本关于各种灵异事件的书。”
“需要鬼帮忙吗?”陆飞笑起来。
“不是,不是,跟鬼没有关系,”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跟他讲了很多鬼故事,当然,他并不相信,“就是关于后悔的补救办法。”
陆飞点点头,眼神却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说说看。”
“就是你在坐车的时候,”我开始即兴创作,“当车子启动时,就闭上眼睛。然后车子往前开,这时你如果感觉车子是在往后退,那么就是时间开始倒流了。然后就可以对已经做过的后悔的事重新许愿了。”
“明明在往前开,怎么会感觉后退,”陆飞转头看了看我,“瞧,若禾,我还是不能相信。”
“感觉跟实际情况不总是一致,”我自己在车上打瞌睡时就有那种后退的感觉,“如果你感觉到了,就可以反悔了。”
陆飞还是笑,看起来并不相信。我也知趣地闭了嘴,再追究下去,我并不能自圆其说。
“不能改变过去的,若禾,”陆飞说,“有些事做错了,永远没有办法补救,所以就要付出后悔的代价。”
我不知道陆飞的过去发生过什么事让他不能原谅自己,他的清醒跟他的固执一样让我心疼。
“我是一个贪心的人,”陆飞突然苦笑了一下,“可是我也可怜。我按我的方式索取,让人迷惑且没办法满足我。所以纷纷离开我。”
“跟你女朋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跟所有的人,”陆飞转头看了看我,“若禾,你也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为什么要离开你,”我有些紧张地低下头,“别人走掉,我也不会。”
“都这么说,可都走掉了。”陆飞说。
“我不会。”我的声音显得认真且坚定。
“所以你是多可爱的朋友啊,”陆飞笑笑,“你总是让人安心。”
我却没办法展开微笑。原来陆飞一直当我是朋友,一个可爱的朋友。
许乔削苹果时的认真表情让我不由有些感动,从来没有哪个人那么虔诚地为我削过苹果。
当然不可能第一次就成功,我咬着他削好的第一个苹果指点着第二个的削法。
到第四个时,我实在吃不下了。
“我再试试。”他说,又拿起第五个。
“吃不下了。”我老实地提醒他。
“歇会再吃,不是规定要替别人削吗?”许乔看我一眼,又埋头继续着。
我扯着嘴角看他,看样子,他是打算把整袋苹果都削完了。突然有些后悔刚才的自作聪明,怎么就没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别勉强了,”我假装好意地对他说,“许愿也要靠缘分的,这么执著不行。”
许乔没理我。再仔细一看,这次的苹果皮一直摇晃着,不像要断的样子呢。
没想到他被我骗了一次又一次还这么相信我。轻轻咬着好看的嘴唇,许乔正专注地做收尾工作,甚至比写方案还认真。
我就那样看着他,再次感受了什么叫“赏心悦目”。
“成功了!”许乔激动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周若禾,我成功了!”
“好厉害!”我附和地拍着手,“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吃了吧!”他笑意盈盈地把苹果递给我。
“诶?”我已经有点反胃了,惊异地看着他。
“不是要替别人削吗?而且这个好不容易成功了,一定要吃掉,”许乔看着我,认真地说,“这样才能实现愿望,不是吗?”
我扯着嘴角看他,突然有股冲动想告诉他真相。
“许乔,”我用哀求的语气对他说,“我真吃不下了,刚还吃了饭的。”
“这可是我第一次许愿!”他不容分说地看着我。
“一会吃吧,”我摆摆手,“真吃不下了。”
“周若禾,”他收起笑,“怎么那么不讲义气啊!别的可以不吃,这个成功的一定要吃。”
他的执著终于惹恼了我,我决定不顾后果地揭露真相了。
“许乔,”我说,“其实,”
“什么?”他看着我。
我正要说话,他的电话响了。于是我决定先缓缓。
许乔看着电话,突然愣住了。
我耐心地等着他。他却放下苹果,拿起电话走到门外去了。
我一个人留在房里分析着他知道真相后可能出现的几种后果和它们的严重程度。在确定至少不会影响去看景点后,我还是决定先保卫自己的胃。
过了一会,许乔推门进来了。
“我跟你说实话吧,不过你先保证不会生气。”我转过头,准备好接受罚的表情。
“周若禾,”许乔却打断我,表情凝重,“我们商量一件事。”
“诶?”我好奇地看着他。
“明天,”他迟疑着,并不看我,语气却很坚定,“我们就回去。提前走。”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那样看着他:“什么?”
“我有事,明天必须回去。”许乔看我一眼,走回椅子前。
“为什么?”我还是没反应过来。
“愿望,”许乔喃喃地说,看着手里的苹果,“实现了。”
我愣在原地,一下还不能接受这样的“商量”。
许乔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始终不敢抬头看我。他把苹果放在桌子上,缓缓地在电脑前坐下来。
如果他态度坚决地要求我听从他的安排,我或许还会据理力争一下。但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已经受到良心的谴责了,我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所以明天必须赶回去,”许乔对着电脑说,“对不起了。”
我没有回答,心里的郁闷正在无限膨胀。
“要不然这样,”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闪着一丝光亮,“你多待一天去看景点,回来后在我这报销?这样行吗?还可以买小玩意哦!”
我重又坐回床边,翻着那些数据和资料:“方案怎么办?”
“嗯?”许乔愣了一下,“这个,我会处理的,会按时交的。你就放心玩吧。”
“还有很多数据,现在给你吗?”我不想抬头看他,心里憋着一股遭遇突然改变计划的委屈。
“不是都在我这里了吗?”许乔双手放在椅背上枕着下巴,“没想到还真是个好同事啊!你不用管了,都放心交给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嘛,我负责完成,最后也署上你的名字。”
“你的资料并不全。”我说,仍不想看他。
“怎么会,”许乔直起身子,“我觉得足够了,回去再在网上下一些政策方面的东西就行了。”
我把整理好的资料拿在手里理了理,然后递给他:“这是我整理的,应该对你有帮助。你拿去吧。”
许乔迟疑地接了过去:“你还做了功课?”
“当然了,”我闷闷地说,“说了我不是吃白饭的。”
许乔笑了一下,并没有翻看,而是直接把它放在身后:“喂,周若禾。”
“干吗?”我眼睛始终看着地下,嘴微微地嘟着。
“反应有些奇怪哪,”许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要猛烈一些才对。这样摸不着头的态度,更让人担心呢。”
“要不然呢,揍你一顿吗?”我总算抬头白他一眼,“折磨了那么多个苹果才实现的愿望,当然会抛弃我了。”
许乔愣了一下,好笑地看着我:“别说得那么凄凉。到底怎么决定,跟我一起回去,还是自己玩一天?”
“都是你出吗?钱。”我看着他。
“当然,”许乔似乎松了一口气,“都报销,没问题。就当我那份门票给你零用了。”
“你以为仅此而已吗?”一不小心,我将这句话脱了口。
“什么?”幸好他没听清。
“就这样决定吧,你先回去,我自己玩一天。”我说。
“嗯!”许乔开心地点着头,“没想到你这么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
“不过有个条件。”我并不如他那么开心。
“说,”许乔含笑看着我,“只要合理,哥哥都答应。”
“报销比较不可靠,”我缓缓地盘算着,“万一你翻脸不认呢。我还是觉得给现金比较妥当。”
许乔愣了一下,又嘿嘿笑起来:“小算盘打得不错哦!行,给现金!”
他的爽快我倒没料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五百?”他摸出钱包。
我摇摇头。
“六百?”他收起笑,“诶,你是一个人啊,哪用得了那么多?”
“八百,”我说,“多退少补。”
“就算我陪你,两个人两天也不用这么多啊,这里的东西又不贵,”许乔瞪我一眼,“就六百。”
“八百,”我坚持道,“还有精神损失费,能不算上吗?你那么有钱。”
许乔一边瞪我,一边在钱包里摸索着:“七百。”
“八百,”我说,“难道你的愿望还可以打折吗!虽然是给我,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实现的愿望!”
许乔一下愣住了,好一会才咬牙切齿地缓缓点着头:“好,算你赢。多退啊!没有少补!”
醒来的时候,许乔已经离开了。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祝我玩得开心。给他的资料也没有带走,不知是忘了,还是觉得不会有用。
房间里的安静我一下还不能适应。躺在床上,拉过被子遮住半张脸,就那样睁着眼发了一会神,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失落又像隐隐的激动。
不喜欢这样复杂的感觉,不想在突然“落单”的境况下继续自暴自弃,我开始进行说服自己的工作。
“要化被动为主动,转消极为积极,”我对自己说,“已然这样了,就不能浪费独自旅游的机会,打起精神,周若禾!人生难得几回‘独’!”
起床翻看了许乔给的八百块,再想想自己的小金库,心里一下充实了许多,当下心脑一致认为:“去奢侈并腐败一下吧,周若禾。”
收拾妥当后,对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一个开心的笑:“真是漂亮又可爱啊!”
刚说完,脑海里却突然闪出一个画面:就是我在转身后,镜子因为受不了这样的自恋而四分五裂。
“呀,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真是的!”我拍拍脑袋,“难道是被许乔那个家伙打击出惯性了,自己都不放过自己。”
关上房门,我故意步履轻盈地走了出去。说是“故意”,因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一个人的自己,所以要靠行动来自欺欺人。
因为“充实”,我没有去搭人满为患的专线旅游车,而是叫了个人力三轮,跟师傅说好了价格,一路慢慢欣赏过去。
小城市有大都市没有的潮湿绿色和新鲜空气,有自得其乐的闲散步履和更为缓慢的时间行走。
跟三五成群的游客相比,我一个人走得更随意更洒脱,停驻的时间也随心而定。惟一的遗憾是,看见雄伟或新奇的景观时,没有人在旁边共鸣。就只能偶尔跟不认识的人笑笑,以示我也有同样的激动心情。
许乔把相机留给了我。我除了张大嘴照下那些天造地设的景观外,就是不停拜托别人帮我在某处留下来过的证明。
在一处清幽之地找到歇脚的凳子,我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一本随身带的书。那是一本读起来有些晦涩的杂文集,买了许久了,却还停留在前几页。可是那些文字以及它们组合起来表达的意思却让人不由沉迷,想到很多或深或浅的感触。
我就在一个陌生城市的新鲜一角开始继续领悟那些文字,以及自己的心情。
陆飞并不跟我主动谈及他的女友和他过去曾有的经历,仿佛他只是此刻的样子,有随意的笑和说来就来的任性。
我们在一起的次数渐渐多起来,大部分时间是我在旁观他的生活。看他踢球、喝酒、抽烟、玩游戏、制作应聘简历。当然,都不会全程参观,我会在觉得合适的时候跟他说再见,他始终还是有女友的人。
我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我以为我会就这样偷偷快乐下去。
陆飞那样醒目的人,他周围的人不可能避免各种猜测和闲言碎语。我于是被他的漂亮的女朋友拦在女生楼的过道上。
“周若禾?”那个高挑的女生用不屑的眼光看着我,旁边站着她的姐妹们。周围上下的女生们窃窃私语地观察着动静。
我也看着她,觉得她实在漂亮。
“缠着陆飞干什么?他喜欢你吗?”那女生似乎不能容忍我的普通跟平凡,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继续说,“没有自知之明吗?不知道我是他女朋友吗?”
“我们只是朋友。”我说。
她背后的女生们却一下笑起来:“朋友?他当你是朋友吧!”“就是,也不照镜子的吗?”
那女孩满意地看看她的力量们,又转向我:“这次先提醒你,自重一点。我可不敢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事?”她骄傲的态度让我不想客气了。
那女孩愣了一下,惊异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不是在威胁我吗?把后果说详尽一点。我才能考虑看看。”我认真地说道。
“天啊,这是什么人啊!”那女孩诧异地皱紧眉看了看她背后的支持者,“怎么,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就是!太恶心了!”“敢在人家女朋友面前说这样的话,真是有毛病!”一片响应声此起彼伏。
“我跟谁做朋友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对她说,“我也没义务跟你解释我们的关系。想要知道的话,问陆飞好了。”
“好,”那女生显然也被激怒了,看着我缓缓地点着头,“我这就问他,就要他现在给我解释清楚!周若禾,我会让你看看女朋友和朋友的区别!”
在大庭广众之下摊牌这样的竞争,我并不如想像的那么坦然。可是该死的我竟在那样的场景下心存侥幸,认为就这样了解清楚一些事也不错。
于是我没有反驳,于是我跟自己宣布了这次由感情任性一下。
孔旭曾经淡淡地说出“我愿意”,然后一个人承受所有关于另一个人的心情。我从他舒展的姿态和无谓的语气里体会不出那会是怎样的心情,而现在,我知道了。
我知道跟面前这个女孩的不平等,知道我那所谓的“侥幸”不过是想继续期待的借口。我还知道这样的对峙中,我会是输得很惨的一方。我将失去波澜不惊、与常人无异的平淡生活,将得到很可能无休止的嘲笑和指点。可是在那一刻,我在心里说了跟孔旭一样的话:“我愿意。”
是的,因为陆飞,我愿意。我愿意由他将锋利的匕首插入我年轻的胸膛,由他亲手破灭我所有的愈发不受控制的期待和幻想。
“那是何等凌厉的美,”孔旭后来对我说,“是最痛最甘愿的牺牲。若禾,你是那样勇敢。”
女孩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陆飞的电话。
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我们。我的心在一点点往下坠,并开始出现耳鸣。关于这段的所有记忆是女孩越来越满足的表情和她断断续续的重复。
“只是朋友吗?”她对着电话,眼睛看着我,“对她不会有那样的想法?是跟任何朋友一样关系的普通朋友?”
有人在她背后偷偷掩嘴而笑,有人自始自终用迷惑地表情看着我的坚持。
“只是最近关于你们的谣传越来越多了,我不喜欢,才问你的,”女孩依旧看着我,“陆飞,别让我担心。”
然后她轻轻笑起来,有迷人的嘴唇弧度:“嗯,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我们会好好的,是不是?我相信你,当然相信你。”
我慢慢垂下眼睛,还来不及心痛。我的清醒总是比感受来得快一些,我很快领悟到自己的惨败。
“晚上陪我吃饭,还要去买东西,”女孩嘴角挂着美丽的微笑,“为了补偿之前亏欠我的。不过,”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我,“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跟她单独来往了,我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我们的关系出什么问题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陆飞的回答。我在等待宣判。
沉默了一会了,女孩微微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陆飞,你要说话算话!一会来楼下接我,拜拜!”
然后是可想而知的胜利宣言和高傲表情。
“自取其辱。”这是她们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女生们渐渐散去,关上了一间间房门。
我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眼看着自己的心开始一点点碎裂。
原来,我一直在穿着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新衣”,以为温暖,以为漂亮。就算有心理准备并不如想像的那么美,却在别人揭穿我的那一刻,瞬间体会到一种衣不蔽体的羞耻感。
回到家的时候,孔旭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友舒在帮忙摆碗筷。
“哇,这么隆重迎接我?”我进门换好鞋,放下东西,感动并兴奋地看着两个好朋友。
“咦?你怎么回来了?”孔旭抬头茫然地看着我。
“对啊,还刚刚好赶上吃饭。”友舒说。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们:“不是发了短信给你们吗?难道不是为我做的啊?”
“礼物呢?”孔旭看看我,又转头对友舒说,“去搜身。”
友舒正要扑过来,我一下把放好的包又抱回怀里:“有,有,马上进贡。”
在两个人挑剔的眼神下,我毕恭毕敬地奉上了给他们买的纪念品。
“这还差不多,上桌。”孔旭点点头。
“可以开动了?”我咽了咽口水,期待地看着他们。
“有话问你。”友舒说,言毕看了孔旭一眼。
我于是将视线转向孔旭。
“听说,”孔旭优雅地挑逗着盘子里的菜,“同去出差的是个很帅的哥哥?”
我愣了一下,又看看友舒。
“听说,还是两个人单独去的。”友舒也缓缓地点着头。
“听说,最近是旅游旺季,宾馆应该爆满,哦?”孔旭看一眼友舒。
“对啊,不知道是怎么住的,”友舒转向我,“若禾,现在问题来了。”
“诶?才来吗?”我一下没搞懂这两个人的节奏,“不过,到哪里听说这么多啊?”
“这你别管,我有渠道,”友舒拿筷子敲着碗,“孔旭,开始!”
我还没反应过来,孔旭的脸已经凑了上来:“年龄多大?收入多高?有房有车吗?银行有多少存款?是独子还是有兄弟姐妹?什么学校毕业的?目前为止交往过几个女生?分别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对你流露出喜欢的意思?看你的眼神温柔吗?还是会偶尔闪躲一下下?”
我被这样的逼问搞的差点忘了呼吸,只感觉孔旭的口齿真伶俐。
“好了,回答。”友舒主持道。
孔旭这才缓缓坐下去,等待着我的回答。
“这是在干吗?”我好笑地看着他们。
“不是让你提问,是让你回答。”友舒提醒我。
“可是,”我无辜地看着他们,“这是哪跟哪啊,关我什么事。”
“这家伙准备逃避问题了。”友舒转头对孔旭说。
孔旭伸出食指摇了摇:“若禾,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好笑地轮流看了他们一会,夺过我的饭开始大口吃起来。
“我打听过了,是林伯伯公司出名的青年才俊,”友舒对孔旭说,“想必两个人融洽了,所以才一直不跟我们联系。”
孔旭点点头,又看着我:“若禾,别担心,我会帮你把好关的,说吧。”
我努力咽下嘴里的饭:“既然那么能打听,刚才那些问题还用问我吗?”
两个人愣了一下,我得意地笑起来。
“明天再问问。”孔旭对友舒交待。
“嗯。”友舒边说边端起碗筷。
“喂!”见他们当真了,我一下慌起来,“开什么玩笑,不许乱来啊!”
“孤男寡女的,你有没有乱来啊?”友舒问。
“怎么可能!”我叫起来,“一人一个床!”
“哦,”孔旭点着头,“果然一个房间!”
友舒的准老公将她接走后,孔旭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我赶紧走到自己的房间整理东西:“别问我,没什么好说的。”
“干吗问你啊,”孔旭摇曳着走到门边,“友舒会有可靠消息。”
“不就一起出差嘛,还是工作安排。你们至于吗?”我说。
“关键对方条件不错啊,”孔旭顿了一下,突然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若禾,你该谈恋爱了。”
我理衣服的动作不由放缓了,幸好背对着孔旭,才没让他看见脸上不自然的表情。
“别太执著偶然的事,若禾,”孔旭继续说,“都已经过去了。”
我低头理着衣服的一角,轻轻笑了笑,有一种不甘的心情:“怎么会,孔旭。怎么会是偶然的事?你知道的,那么久,那么,”
“对他来说,只是偶然,”孔旭打断我,“偶然间觉得有点心动,偶然间觉得似乎喜欢。不过是平静湖面的一阵涟漪,很快就消失了。若禾,你要醒过来。”
“你呢,孔旭?”我转过头看着他,“你醒过来了吗?”
孔旭愣了一下,又点点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可是存在过,发生过,有一段时间是关于它的,怎么能说忘就忘呢,”我顿了顿,低下了头,“即使有新鲜的人,新鲜的事情,也替代不了了。”
孔旭慢慢走了进来,靠在床边坐在地板上:“若禾,你真固执,比我还固执。你该对自己好一点。”
“所以我尽吃好的,穿好的,”我冲他笑起来,想转移开这个话题,“绝不亏待自己。”
“对自己的心呢,就那样亏待吗?”孔旭对我露出一丝苦笑,“吃得再好,穿得再好,有什么用,感受最重要。”
孔旭的话说中了我的心事,可是我不想承认,但也没有反驳他。
“若禾,”孔旭转过身来,趴在床沿上,“可能我背负的感情比你累,所以先放下了。你呢,打算走多远,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有一棵树,”我说,看了看孔旭不解的神情,“心里有一棵树,就会一直在那里了。”
“傻瓜,你要为自己活。”孔旭轻轻皱起眉头,“青春一晃就过去了,我不要你这样糟蹋自己。”
“孔旭,我会为自己活的,”我说,“但还缺少一些力量,只有靠时间了。所以不要逼我,让我慢慢来,好吗?”
“周若禾,”孔旭站了起来,凑到我跟前,“你,今年,已经,25周岁了。”
孔旭的话让我心情很是低落了一会,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说的,那不过是别人的“偶然”。而我想迁就自己的感情,一不小心就成了“执著”。
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样的迁就值不值得,因为那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无所谓好坏了。
看看手机,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还是睡不着。我干脆坐起来整理所有的发票。
许乔的八百块明天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我自己边计算着昨天的开销,边心疼地想着自己的“小金库”,告诫自己要节约了。
“许乔这个家伙一定会欣喜若狂的,”我数了数那八张百元钞票,“姐姐跟你要钱不过是‘安全保证金’,有足够的钱,一个人在外面才觉得踏实。对我来说,钱的作用不仅能花,还能带来安全感。所以干吗那么小气呢,还跟我谈多退少补。现在一分不少还给你,让你景仰一下我的高风亮节。”
想到这里,我开始幻想明天看见他接过钱时的惊异表情,就那样想着想着睡过去了。
带着雀跃的心情走进公司,许乔还没有来上班。
宋经理把我叫进办公室,询问了项目的一些情况,然后说:“许乔请了两天假,他来的时候会把方案交上来的,你先忙其它事吧。”
我应承着退了出去,不免有些奇怪,他似乎很忙的样子,这样能完成方案吗?
我两天没去上课。不是因为觉得丢脸,而是被友舒关了禁闭。
陆飞打过一次电话到宿舍找我,被友舒挂断了。
“考勤怎么办?”我说。
“你还有心思管考勤?”友舒瞪我一眼,“瞧你干了什么事!跟孔旭一个样,都不让人省心!”
我低头翻着书,心底有说不出的忧伤。
“明明知道还要自讨苦吃,”友舒又开始数落我,“真不知道你们脑袋在想什么!干吗要把自己陷入那样难堪的境地呢?就算要弄明白一些事,可以直接问他啊,还招惹人家女朋友,是女朋友诶!”
“从此以后不能再见面了,”友舒继续说,“幸好他要毕业了,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已经很难受了,友舒,”我说,“不要再说了。”
友舒哀怨地瞪了我一会,说:“去找孔旭吧,跟他谈谈。”
“谈什么?”我的反应已经迟钝了。
“想谈什么就谈什么,反正我说的话你也听不进去,”友舒把毛巾递给我,“不要哭丧着脸,精神很好地出去。”
“大家都知道我了,”我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友舒,“出名了吧?”
“当然,跟陆飞扯上关系能不出名么,”友舒哼了一声,“不知道除了长得帅,还有什么用!”
友舒跟孔旭打了电话,让他在楼下等我。
出门的时候,我转身看着友舒,很想说感激她的陪伴,却说不出口。
“去吧去吧,不回来也没关系。”友舒不习惯我那样感激的神情,一把将我推出了门。
一直埋头走着,却还是觉得醒目。脸微微有些发烫,我加快了下楼的脚步。
一拐到宿舍门口,就看见孔旭正一脸灿烂地看着我笑。
直到站在他跟前了,我还是不好意思抬头。
“所以我们会是很要好的朋友,作风都这么有性格!”孔旭说。
我扯着嘴角还是不敢看他。
“若禾,我就知道你不简单,”孔旭还在笑,“怎么样,感觉很刺激吧?”
“诶?”我一抬头,就发现有路过的女生在对我指指点点,于是马上又低下头去。
“带你去吃饭,”孔旭拉起我的手,“为了咱们的勇气。”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兴奋:“孔旭,我并不开心呢!”
“做都做了就不要后悔,”孔旭坚持道,“成全自己最重要。”
“可是,”我不由皱起了眉,“那样的结果,”
“没关系,重要的是你做了想做的事。”孔旭安慰我。
“而且,”我也不是没意识到孔旭的感受,“你,会生我的气吗?我们,我们都,”
“生气就不会带你去吃饭了,”孔旭看着我,“也不是我的专属。他那么招人,我气得过来吗?”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对他展开苦涩的笑。
我见到了跟孔旭在一起的男生。也是高高的个子,清秀的脸。
原本有很多话想跟孔旭说的,可是现在看起来并不方便,只好咽了回去。
他们适当地控制了亲密,对我也照顾得很好。我想,孔旭是因为这个男生,才不会为了陆飞那么心痛吧。如果我也有一个人依靠,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难受呢。可是我又马上自己否定了。像我这样的人,宁肯自己辛苦地扛着,也没办法对另一个没感觉的男生敞开心扉。
“陆飞有心理障碍。”孔旭突然说。
我没有准备,差点呛到:“你说什么?”
“他心里有很多阴影,家庭原因,”孔旭淡然地说道,“所以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阳光。”
我不由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认真地看着孔旭,等待他为我揭晓我一直想了解的陆飞。可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与那个男生聊了起来。
吃完饭,孔旭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对我说:“我们不回学校了,你自己回去吧。”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好,走吧。”
“等等,坐一会,休息一下再走。”他说。
陪他们闲聊了一会,我觉得心里实在有些憋不住,仿佛难受随时会吞噬我,于是站起来跟他们告别:“我还是先回去了,想睡一下。”
孔旭抬头看着我:“天还没黑。”
“躺下会舒服点。”我说。
“那么脆弱。”孔旭说。那个男生也抬头看着我。
愣了一下,我轻轻点点头:“嗯,不行了。”
“那就再等等,”孔旭说,“陆飞马上到。”
我惊异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们出去等他,他来了我们就走。”孔旭站起来。
“等等,”我叫住他,“这是干吗?什么意思?”
“他要找你。”孔旭说,然后跟那个男生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我却一个人愣在原地不能迈动脚步。
上午十点,来听初步方案的政府人员已经到了公司,在宽敞的会议室正襟危坐。很久没露面的林总也始终陪同,公司上下有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许乔到哪了!”宋经理催促一个女孩打电话给许乔,“这个家伙,可别耽误了大事!”
“快到楼下了。”女孩放下了电话。
宋经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朝会议室走去:“来了让他直接进来。”
说完又看了我一眼:“你跟他一起进来,告诉他没时间准备了,直接提案。”
“嗯,知道了。”我点点头。
几分钟后,西装革履的许乔提着公文包,边扯领带边跑了进来。头发看似随意却很有型,俊朗的脸看起来气色很好的样子。
我赶紧迎上去:“那边的人已经到了,宋经理说马上进去直接提案。”
“知道了。”他边说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我又跟了过去提醒他:“直接提案,没准备时间了。”
“放心,”他看我一眼,笑起来,“没问题。”
他的笑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是又想起一个问题:“给你的资料怎么不看啊?”
他愣了一下,拿起方案:“没时间,以后再说。”
“自己找的资料没有遗漏的吗?”我也拿起纸笔跟在他身后。
他转头看我一眼:“你也去?”
“嗯,”我点头,“我也有份参与啊。”
“参与搅和吧。”他朝我眨眨眼睛,头也不回地朝会议室走去。我瞪他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一阵寒暄和相互介绍后,许乔走到投影仪前开始了提案。
方案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我不由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家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演示稿也做好了,而且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他先介绍了对当地的实地考察情况,列出的对比数据和推测依据都讲得头头是道。我看见政府人员边耳语边点头,林总和宋经理的脸上也流露出放心和赞许的微笑。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面对一群男人,当然除了我,还能讲得神采飞扬。自信和专业让投影仪前的他看起来多了一丝成熟和稳重。不过,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杰出的人会害怕鬼呢,我不由轻轻笑起来。
胡思乱想了一会后,我开始被许乔的方案吸引。不得不承认他的思路非常严谨且漂亮,创意和灵感也让人兴奋。
可是,我却在他的讲解接近尾声的时候发现一个问题,不明朗,但确实有问题。
许乔的提案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了。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回到了位置上。然后是一片赞许和赏识声。
我开始认真地翻看我的资料,想了解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非常精彩!”政府的一个看起来像领导的人总结了,“只是初步提案就让我们有了信心。林总,看来你们公司确实不错啊!”
“对啊,对啊,真的很不错的思路。”其他人马上附和道。
林总也开心地应承着,表示会好好服务这个项目的。
许乔谦虚地微笑着。我这时还没搞明白问题出在哪,看着他一下愣了神。
他好笑地看我一眼,又去应付政府方面的赞赏了。
我微微皱起眉头,继续自己的思考,又低下头去继续看资料。突然,我的视线停留在一行小字上。
“精彩是精彩,不过似乎没有用。”一个声音说道,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许乔更是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声音是一个带眼镜的人说的,看起来像是政府官员的秘书之类的。他扶了扶眼镜:“许先生的方案确实很不错,可是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林总和宋经理都很茫然的样子,错愕地看着他。
许乔的嘴微微张着,甚至忘了闭上。
那个眼镜显然有些得意起来,这是个表现和邀功的机会。
他轻轻咳了一下:“那个,出发点错了,就全盘皆输。啊,不能这样说,不过意思就是这样的,我想许先生一定不小心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
林总和宋经理马上把视线转向许乔,政府官员们也收起了笑。
许乔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一直在努力克制脸上惊异的表情。
眼镜缓缓站了起来,准备发言了。我想,如果我再不说话,我们就完全被动了。于是,顾不得当时的情况,我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这时,所有人又把视线转向了我。
许乔比任何人更加吃惊地看着我,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好像在确定自己没产生幻觉。
“那个,”我咽了咽口水,看着在座的领导们,“这是没有问题的。刚才那位先生说的问题我们有考虑到,只是没体现在方案中,因为我们选择了新的侧重点。”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之前那个对许乔大加赞赏的政府官员看我一眼,又转向那个眼镜。
宋经理和林总疑惑地对视了一下,许乔看着我还没搞清楚状况。
“是,”眼镜对他的领导毕恭毕敬地点了一下头,“我们这块地有一个特性,恐怕他们没搞清楚,所以方案的规划方向似乎出现了偏颇。”
许乔愣了一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了解这块地的特性,”我赶紧接过他的话,“2000年以前,这块地只是普通的城市绿地。但因为它的大体量和罕见的植被景观,2000年7月,当届的政府向上级部门申报了将这块地的属性定为风景区性质,”说到这里,我看见许乔的眼神凝重起来,他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可是,”眼镜却站起来打断了我,“听完整个方案,你们只是把它当成一块面积比较大的普通土地在开发,完全忽略了它作为风景区的保护问题。这样强度的开发老百姓会同意吗?作为我们政府怎么向老百姓交待?虽然说贵公司是商业行为,但也应该考虑社会影响,不是吗?”
那些正襟危坐的政府官员似乎跟林总他们一样也是第一次了解清楚这块地,脸色一下沉了起来。他们只知道这块地可以带来政绩,却并没有真正熟悉关于它的变迁。而眼镜刚好抓住了这个邀功的机会,他说完后不失得意地看了许乔一眼。
许乔的眉头微微皱着,一只手慢慢握紧了拳头。林总和宋经理面露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这块地是否已经定为风景区属性的土地不是还没有正式批文下来吗?”我说,“我们查阅了历年的相关资料,并没有找到确定的定性。在权衡后,才先行提交了这个初案。下一步会有按风景区标准来规划的方案。”
“对,对,这个只是初案,第二个方案正在做,”宋经理赶紧接过话,“本来想一起提交的,可是时间有点紧了。我就安排了先提一个。”
林总也点了点头:“没有事先说明,还是我们的不周到,请各位领导谅解。”
眼镜愣了一下:“可是,虽然,”
“虽然没有正式批文,但政府倾向于风景区定性的意向很坚定,”许乔恢复了自信的神采,“也希望我们的方案更多地考虑社会效应,体现福利性。关于这个方向我们的第二个方案会有详尽的介绍。”
他在说话的时候,我轻轻吐了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
政府官员们的脸色这才渐渐缓过来。眼镜看看我,又看看许乔,眼里流露出一丝郁闷。
“领导们听了这么久,都辛苦了,我们安排了简单的午饭,还请领导们赏光。”林总及时地中止了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
许乔低下头合上方案,又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不知道他是什么情绪,我赶紧躲开了他的视线,也低头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事后,许乔被宋经理叫进了办公室,大约一个多小时才开门出来。
我起身去洗手间,刚好遇到他走过来。心想他一定会把气撒在我身上,怪我没有专门提醒他。或者还会以为我是故意不告诉他,跟眼镜一样想挣表现。心里不由一颤,那我跟他之间的斗争就无穷无尽了,那样我的下场一定不怎么好看。
许乔抬头看见我,愣了一下。
我也马上调整好作战的表情,尽量显得昂首挺胸。当初是他自己不要我的资料的,作为本人来说,是问心无愧的。
“所以,这个家伙要敢说我一句不是,他就死定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许乔也恢复了平常的神态,用他那双还算满好看的眼睛正视着我,嘴角扬起一抹让人摸不透的冷笑。看来是要出招了。于是,我也轻轻咬紧了嘴唇,将眼神全神贯注地集中在一起,准备迎战。
他已经走到我跟前了,然后跟我擦身,眼睛还是看着我。终于,我看见他的嘴唇似要开启了。于是赶紧屏气凝神做好准备。
“肚子痛要去上厕所吗?表情那么狰狞。”他说,然后随意地笑了一下,径直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诶?”我花了三秒的时间来领悟这句没想到的对白,反应过来后,才缓缓地点着头,对着空气说,“是啊,上厕所去。”
自己面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奇怪了好一会。他那是什么策略啊?还会有更严重更意想不到的报复等着我吗?那我该怎么还击呢?人与人之间的仇恨就因为这阴差阳错的误会吗?想当初我也没有特别留意到这个问题啊,而且以为他自己也找全了资料,才没有专门提醒的。要真怪我的话,这个人就太没水准了。这样的话,即使用更过分的还击方式我也不会觉得良心有愧的。
想到这里后,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坚定了勇敢作战的决心,然后步履刚健地走了回去。
“周若禾。”刚走到他身后,就听见他叫我。
“嗯?”我转头看着他,这么快就要开始了?
“上次写的东西,给我看看。”他说。
“什么?”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心想他的招数太诡异了,让我完全搞不懂状况,因此也不能妥善地应付。
“上次让你尽快写,但还没看的东西。现在给我看看。”他对这电脑头也不回地说。
我这才想起来上次熬夜写的那个案子:“哦,现在吗?”
许乔对着电脑点点头,还是不看我。
我在文件袋里找了出来,然后递给他。
他接过去,甚至还没退出正在玩的游戏,把椅子滑到一边,开始看了起来。
“应该是对我佩服了,”我心里想,“所以才那样认真看吧。”
过了一会,他合上方案,转头看着我。
“还行吗?”我的虚荣心让我这样问的。
他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笑了笑。
“有问题?”我这次是认真的。
“你工作几年了?”他突然问。
“我很年轻的,大学毕业才三年。”我强调。
“那就是三年的工作经验?”他说,还是看着我。
“准确地说是两年零三个月,”我回答,“毕业后有段时间玩去了。”
许乔点点头,把方案递给我。
我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即松手。
奇怪地看他一眼,我稍微用了些力去拉。
“今天,”他突然收起笑,认真地说,“谢谢你。”
“嗯?”我抬头看着他,心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第二个方案,”他又轻轻笑起来,“我们一起合作吧。”
陆飞的身影刚出现在熙攘的人群中,孔旭就迎了上去,留下一脸不解的那个男生和紧张的我。
他们交谈了几句,陆飞开始向我张望,然后走了过来。我赶紧低下头去。
“真要命,丢脸死了。”我扯着嘴角看地面,感到脸越来越烫。
“我们先走了啊,拜拜。”孔旭低下头找我的眼睛。
我郁闷地瞪着他,觉得他一点也不仗义,让我这样没准备。
他却轻轻笑了笑,看一眼陆飞,跟那个男生一起离开了。
目送他们的背影走远,余光发现陆飞已经在我跟前站定了,我赶紧又把头埋下去。
“周若禾。”陆飞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低着头的我不由紧张地闭紧了眼,嘴角还歪在一边。
“这是干吗啊?”他问,语气认真。
我皱紧了眉头,动动嘴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我那么难看吗?喂,看着我。”他伸手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再不看我,我要动手帮你了啊。”他说。
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可是一看见他熟悉的脸,视线就慌乱起来。
“我还没吃饭呢,饿死了,”陆飞朝我抱怨道,“都是你害的,所以现在陪我去吃饭。”
“不,不行。”我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拒绝,虽然心里已经因为想着他难受得要死了。
陆飞愣了一下:“不行,得陪我,你害的。”
“不,”我开始觉得委屈,但还是强忍住了,“不可以了。”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他看着我,眼神清澈。
我的鼻子开始发酸,努力咽下翻涌到喉咙的气息:“是你,你说的不再跟我见面。”
“那是说给她听的,骗她的。”陆飞看了我一会,“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那样的情况下只能那样说。”
他的话让我的心开始颤抖,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我赶紧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若禾,我不知道她会去找你。”陆飞看着我,咬了咬嘴唇,“对不起。”
“不是因为她,”看着那张让我深深陷入的脸,我几乎快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可是一碰到他的视线,我又没了勇气。
陆飞愣了一下,然后埋下了头。
我看着他,觉得既心疼面前这个男孩,又替自己感到委屈。一时间,意识一片空白,呼吸也变得沉重无比。
“若禾,”过了一会,陆飞缓缓抬起头来,“听我跟你说,好好听我跟你说。”
我用了些力量才让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身心在他说这句话的瞬间都感到虚弱。
“不要喜欢我,”陆飞轻轻地说,“我不是好男生,我有时候很坏,我会辜负你。”
一颗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来,我感到心里的积压的痛快要超出负荷了。
“继续喜欢我,你会受到伤害,”陆飞说,用一种认真的语气,“因为,我给不了你你要的感情。我给的是好朋友的感情,很好很好的朋友。若禾,你明白吗?”
我看着他,顾不得心底渐渐碎裂的疼痛,轻轻点了点头:“嗯,知道。”
陆飞轻轻笑起来:“好孩子。”
我的自尊要我的嘴角也扬起微笑,虽然苦涩,却不能继续丢脸。
“可是答应我的话也要做到哦,”陆飞似乎已经相信了我的没事,“做很好的朋友,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不管别人怎么说。”
“多么残酷的要求啊,”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默默地想着,“真的体会不到我现在的心情吗?真的对我的难受那么无所谓吗?”
“若禾?”陆飞察觉出我的失神,轻轻唤了一声,“怎么了?”
“还是,”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什么意思?你是怕她再找你吗?没事的,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她也了解了。”陆飞说。
“只是觉得累,”我喃喃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我会很辛苦,你不觉得吗?”
陆飞愣了一下,渐渐了解了我的意思,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内疚。
“对不起。”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陆飞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对不起让你困扰了,”我努力控制住气息,语速不敢太快,“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喜欢你的,不想发生这一切的。”
“傻瓜,你在说什么啊?”陆飞伸手摸摸我的头,“是我对不起你。你这么可爱的女孩,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我开始控制不住的哽咽,我想告诉他所有心里的话,却因为在他眼里感受不到同样浓烈的感情而开不了口。
“别哭别哭,”陆飞轻轻拍拍我的脸,“我答应你,保持距离,只要你不再难受。”
“我觉得很丢脸,”他温柔的举动让我的泪流得更多了,“我,”
“没事的,都过去了,”陆飞轻轻地说,“若禾,像原来一样快乐地生活吧。忘了这一段,我们都忘了这一段。”
“心里还能记着你吗?”我抬头看他,“不再见面联系,还能记着你吗?”
“嗯,”陆飞点点头,眼睛有些发红,“我也会在心里记着你的。”
有些伤痛只能自己掩埋在心底。
恢复从前的生活节奏,与朋友们谈话说笑,看起来已经过去了,没事了,让人放心了。却常常在快要入睡的时候因为突然的心痛一次次清醒过来。然后马上跟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会过去的,再糟糕的情况都一定会过去的。”
就这样靠着自己给予的一点点力量和时间距离的支持小心翼翼地期待每天能睡得安稳。
在同一个学校要做到完全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陆飞很好地做到了保持距离。他即使看见我也会装作没看见。他嘴角有淡淡的笑,看女朋友的眼神有一如既往的温柔。他还是最醒目出众的那个,还是致命吸引着我,让我心痛的那个。
“瞧见他的笑了吗?”友舒说,“那么开心。并没有对你心存内疚,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幸福生活。”
我低头抱紧书本,心底有不可名状的沉重。
“要放弃,真的从心里放弃,”友舒说,“他并不适合你,若禾。你太认真,太执著,他不是。”
我点头,告诉友舒会努力做到的。
“有一天看见一个男生,突然觉得脸红心跳,你就做到了。”友舒说。然后,我一直没有因为某个男生脸红心跳过。
陆飞终于要离校了。欢送毕业生的横幅挂满校园。宿舍楼下开始有各式搬运行李的车辆。
毕业晚会隆重拉开帷幕。跳舞的女孩们花枝招展地匆匆从我面前经过,兴奋地赶往晚会现场。学校广播里反复播放着有关毕业的歌曲和主持人满怀感情的致辞。
友舒的学长也要毕业了,她整日陪在他身边,当然也不可能错过这次的晚会。
“你要去看看吗?大家好像都去了。”友舒说。
“不去了,我回宿舍看书。”我说。
“那也行,”友舒点点头,“等他走了就好了。”
广播里的欢呼声告诉我晚会正式开始了,然后是一派热闹和感伤的喧闹。
过了一个多小时,摊开的书还没有翻到下一页。
电话突然响起来,是孔旭打来的:“若禾,你没去看晚会?”
“要不然谁接你电话呢?”我轻轻笑了笑。
“我们找个地方待一会吧。快下来。”孔旭说。
结果我带他偷偷跑到了音乐系的教室。
“来这里干什么?”孔旭四下张望着,“因为这里偏僻?”
“嗯,”我点点头,然后坐到钢琴前,“还有音乐。”
“你会弹?”孔旭奇怪地看着我,“怎么还熟门熟路的样子,经常来吗?”
我冲他笑笑:“孔旭,你坐下。”
揭开钢琴的盖子,把一只脚踩在重音脚踏上,我缓缓把双手放在那一排黑白相间的键盘上。
“不会是噪音吧?”孔旭半信半疑地坐到第一排的中间位置,“乱弹发泄一下?”
看着整齐漂亮的键盘,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会,然后固定在开始的音符位置。几个清脆的单音过后,左右手开始了配合,舒缓的音乐渐渐从指尖流淌出来。我的心也随着手指的跳动开始舒展,嘴角有了浅浅的弧度。
孔旭张大了嘴看着我。
当最后一个音符被敲响,我将手轻轻压在键盘上,感受微微的震动和终于的结束。
“哦!若禾!哦,天啊!你还会这个!”孔旭站起来向我走过来,“天,好好听!”
我抬头看着他,微微笑着,却有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孔旭,他毕业了。”
孔旭收起惊讶的表情,在我旁边坐下来,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个音:“若禾,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梦中的婚礼,”我回答,“我只会这一首。”
“因为有感情,才这么动听吧,”孔旭点点头,“可是他却听不到,也没机会感动。若禾,有些音乐始终只是自己在演奏,自己在听。你要学会自己欣赏。”
“嗯,”我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孔旭,我知道。”
还有半个小时才到下班时间,许乔已经开始匆忙地收拾东西了。
“这么急去哪儿啊?”晓雯偏头奇怪地看着他,“刚才大家还商量下班后一起去吃巴西烤肉,去吗?”
“去不了,有事。”许乔朝她眨眨眼。
“什么事啊?你不是老早就在说想吃烤肉吗?”晓雯端着杯子走了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下次吧,今天约了人。”收拾完后,他总算安静了下来,微笑着点起一支烟。
“谁啊?”“美女吗?”另外两个女孩围了上来。
许乔看看她们,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我一向只约见美女。”
女孩们瘪瘪嘴:“是吗?值得那么兴奋嘛,瞧得意的!”
“你们不懂,”许乔惬意地伸长了腿,“年纪小啊!”
“也是玩玩而已吧,过几天就没感觉了,让人家空欢喜一场。”晓雯斜眼看他。
“就是,不知道伤害了多少纯情的少女。”其他两个点头附和道。
许乔盯着电脑里的游戏,脸上始终挂着开心的笑,并不做解释。
女孩们郁闷地互望一眼,难掩失落和不服气。
看见桌上的包,我突然想起要还他的钱。
趁同事们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等待下班,此刻没人注意,我把椅子往他旁边滑了滑,递给他装着钱的信封。
“这是什么?”他奇怪地看着我。
“你的,还给你。”我说。
“什么啊?”他好奇地接过去,“情书?”
我没回答,看见他从里面拿出钱来。
“给我钱干吗?”他好像还没搞明白状况,“收买我?”
我无语地看他一眼,退回自己的位置。
他把钱放在眼前晃了晃:“可是妹妹,哥哥已经约了人了。虽然我是很受女性朋友青睐,可这么一点钱也不能买到片刻时间来陪你啊。”
我不由张大了嘴:“你经常做这样的交易吗?原来如此。我说你哪来那么多的钱。”
“喂!”他瞪我一眼,“注意言辞!”
我好笑地看着他:“自己明明就那样说的。”
“想被打击了是不是?”他边说边意识到什么,“哦!这是,那个,上次给你的?”
我对着电脑点点头。
他飞快地数了数,又疑惑地看着我:“数目不对啊?”
“诶?”我也奇怪地转向他,“不可能啊?数了几遍才放进去的。给我,看是不是不小心多放几张了。”
他竟听话地、毫不犹豫地递还给我。
“没错,是八张啊。”我确认自己没有吃亏后,又还给他。
“没去玩吗?”许乔看着我,“还以为这些钱早就死无全尸了。怎么,怎么又都活过来了?”
“又不是真的要用你的钱,”我说,“不过是心理踏实保证金。”
“啊?”他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钱。
“一个人在外面,有钱心里才踏实啊,也不会那么害怕。”我解释。
他打量了我一会:“是觉得良心有愧吧?后悔曾经那样整我了?”
“总之还你了,”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也站起来收拾东西,“不说谢谢吗?”
“啊?”他又诧异了,“谁跟谁说谢啊?”
“当然是你跟我,”我看着他,“这不是一笔意外之财吗?”
“啊?”他的嘴还没合拢,正好又可以发出这个音。
“手上的是没想到会拥有的钱,是我给你的,不该跟我说谢谢吗?”我认真地说。
他愣了半天,又啊了一声。
“今天钱包里本来没有的,现在放进去就多了这些钱,不是意外之财吗?”我挎好包,“是谁给你的?是我吧?是吗?”
他看着我,机械地点点头。
“所以该跟我说谢谢啊。”我总结道。
“可是,”他反应了一会,“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本来就是我的钱啊?”
“是,没错,”我说,“可是你当时已经放弃它们了,现在我又让它们回到你身边了。”
“那倒是,”许乔点点头,“都忘了有这么一出了。”
“所以呢?”我看着他笑了笑。
“谢谢啊!”他接口说,随即又郁闷地皱了一下眉,“晕,怎么这么别扭啊!”
刚打开门,孔旭敷着面膜的脸就凑了过来:“回来了?”
“嗯,”我看着他白晃晃的脸,“这次敷的什么?”
“珍珠粉、蜂蜜、牛奶、维E,”孔旭边说边回到沙发上盘腿坐着,“美白保湿效果超好哦!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一会跟友舒去美容院。”我换好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正好,我也要出去,你们捎我一段。”孔旭站起来向卫生间走去。
“去哪儿啊?”我转头问他。
“约会。”他边洗面膜边回答。
我愣了一下,走了过去:“跟谁啊?”
“新认识的一个朋友,”孔旭眯着眼对我笑,“可帅了!”
孔旭的朋友换了好多个,每次他都很用心,很投入,可每次都不长久。
“别又伤心。”我提醒他。
孔旭埋着的脸抬了起来,眼神透着一股坚定:“这次应该不会了,我有感觉。”
“人可靠吗?”我还是不免担忧,孔旭的认真和执著有时候显得不可理喻。
“至少现在可靠。”他说。
“那怎么行?”我有些急了,“到头来又闹僵,你该多难过?”
“若禾,”孔旭转向我,把手搭在我肩上,“谁知道呢?我们谁知道最后陪我们的那个人是谁?在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谁会在旁边因为失去我们而心碎欲裂?不知道吧?所以只有去遇见,去经历。”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孔旭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地提起让人伤感的话题,不管也不顾听的人是什么心情。
“你很用力去爱去感受的人,因为他付出全部感情、错失别人的人,不一定会为你的离开流一滴眼泪的,”孔旭继续说道,“所以,若禾,轻松一点,我们都要轻松一点。”
我眨着眼睛看他,细细想着他的话。
我不知道孔旭是悲观还是乐观的人,他有一种超然的享乐精神,却似乎只是为了抗争。
友舒的车停在楼下。即将成为新娘的她脸上有幸福的光彩,看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我跟孔旭却在各自的世界里过于清醒,因此我们总是容易被很多东西触动,无法拥有持续绵长的幸福感。这就是所谓的“患得患失”吧。所以,真的该轻松一点,看淡一些吗?
做完护理出来,我跟友舒在美容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喝咖啡。
“烟、酒、茶、礼炮,都订好了,”友舒拿出随身携带的婚礼记事本,认真地勾勒着每一项的完成情况,“酒店的司仪也联系好了,在婚礼前一天还要跟他再沟通一次,不能出纰漏了。摄像、拍照都落实了,花车还差一辆,我妈来处理。我看看还有什么。”
我合上正在翻阅的一本杂志,用手撑着下巴,微笑地看着她:“友舒你很幸福吧?”
“幸福什么啊,累死人了,结婚真麻烦!一大堆杂事,他又帮不上丁点忙。”友舒嘴上抱怨着,眼里却一直带着笑。
“没想到就这样嫁人了,”我说,“我还老想起以前在学校你上课睡觉的样子,时间过得真快啊。”
“知道我们的区别在哪里吗?”友舒看我一眼。
我微微愣了一下,摇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用心在功课上,我用心在物色男友上。”友舒喝了一口咖啡。
她的话让我不由笑起来。
“还有一点,”友舒接着说道,“你把感情当功课,非要自己学好。我学不好的科就挂呗,才不会用劲钻进去。只要最看重的那门能想办法通过就行。想办法,知道吗?可以作弊,可以跟老师求情,这些都行得通。总之不能死心眼。”
我渐渐收起嘴角的笑,回味着友舒的话。
“糊涂一点,傻一点,太精明的女人会很累的。”友舒说完认真地看着我,“若禾,你不觉得累吗?”
因为第二套方案,我的工作和友舒的婚礼一样突然紧锣密鼓起来。
“不管你有多忙,婚礼前一天必须早点过来陪我,第二天一大早迎亲的就来了。哪有这样不称职的伴娘啊,整天没时间!”友舒打来电话。而我正在公司加班。
“做伴娘不称职没关系,当新娘的时候一定称职。”我笑道。
“当新娘?还不知道谁会娶你呢!”友舒也笑起来,“等我的事忙完了,好好帮你过问一下终身大事。我才不像你这么没义气!”
“顺便问一下,伴郎帅吗?”我说这话的时候,许乔刚好走过来,奇怪地看我一眼。
“你整天就知道帅,所以一直嫁不出去,”友舒说,“帅有什么用,虚荣完了就只能带给你伤害了。踏实,男人要踏实才行,才能带给你安全感。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知道了,知道了,”我打断她,“可见不帅。不过没关系,我还是会尽责的。”
“那就好,”友舒呵呵笑起来,“实在找不到人了,你就委屈一下吧,正好衬托我家老公。”
“那我是不是也要先去毁一下容,才好衬托你啊,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许乔用一种受不了的眼神瞟我一眼,我马上给他瞪了回去。
“周若禾,你想死了吗?”友舒哼了一声,“我们不漂亮,但是可爱,还能嫁出去。你的后果就难说了啊,跟男生的帅一个道理,最后什么没有,哈哈!”
一听到这个我立即郁闷起来:“喂,我难得高调一下,你就这样咒我!我一定会把自己嫁出去的,27岁,一定嫁出去!”
友舒在电话那头得意地笑起来,许乔张大了嘴转向我,一脸惊愕。
“就这样了,记得准时来报到,不然死定了。”友舒说完挂了电话。
我拿着电话心里还有不满,友舒怎么可以这样断定我的未来,真是的。
“童言无忌!”我对着电话试着逆转这咒语。
许乔那个家伙已经笑得快岔气了。
“很开心吗?”我不满地看着许乔。
“嗯,”他老实地点着头,“周若禾,你真的很搞笑啊,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神经病!”重又坐回位置上,我打开电脑页面。
“27岁,哈哈,”他又笑起来,“万一到时候还嫁不出去怎么办?随便找一个吗?有你这样计划人生的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转头瞪了他一眼,“想听故事了,是不是?”
许乔愣了一下,拖长声音喂了一声:“不要睚眦必报。”
“那要看对什么人,”我说,“像你这种容易小人得志的人,需要我适当打击一下,才会知道什么是本分。”
“本分?”他张大了嘴看我,“我又不是女人,本分干什么啊?”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他开始得意地笑:“看,说不过我吧,还嘴硬。”
“同事们还不知道你怕鬼吧?”我想了想,“让大家都知道了,会不会很丢人呢?”
许乔渐渐收起嘴角得意的笑。
“应该会吧?”我继续说,“这一向是女孩的专利啊,没想到男人也怕,还会因此失眠,有黑眼圈。”
“喂,”他开始用眼神威胁我,“别开玩笑了。”
“哪有开玩笑,”我无辜地看着他,“难道你不怕吗?这样胆小的人,也不知能不能给人安全感啊?哪个女生来保护你呢?看来前景堪忧哪。”
许乔又扯着嘴角似要骂人的样子。
我心里愈发得意起来:“不如这样,明天上班的时候就告诉大家,让大家帮你想想办法,克服这种心理障碍?要知道,男人怕鬼真的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啊。”
“周若禾,你该工作了,现在都几点了,我可不想加班到凌晨!”他狠狠地瞪我一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这不就本分了吗?”我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他却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随即嘿嘿笑起来:“说吧,说吧,明天一定要公布。”
这次轮到我愣了一下:“当,当然要说!”
“那是不是也要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害怕?”他露出奸笑,“因为有人跟我讲啊!”
我看着他,一时接不上话。
“为什么会跟我讲呢,”他报复地瞪着我,“因为跟我住一个房间!”
我一下怵在那里。
“本来可以住招待所,那里房间可多了,”他继续说道,“可是有人强烈要求要住宾馆。也不知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这个明天要好好探讨一下。”
“好了!”我打断他,“这个话题打住!工作吧!我可不想加班到凌晨!”
许乔抿着嘴,满意地点点头:“总算达成共识了。”
友舒家里的亲戚都来了,表叔大姑、堂姐表弟挤满了房间。一屋子的人边帮着布置新房边念叨着友舒小时候的事。
连续几天的加班让我身心都有些疲惫了。匆匆赶到友舒家时,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孔旭拿着手里的彩带跟我挥舞了两下。
“这就是我的伴娘了,我大学同学,周若禾。”友舒拉过我向她庞大的家庭成员介绍道。
“你们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只好打包一起了。
“嗯,不错啊,长得很乖巧。”“对啊对啊,真不错。”亲戚七嘴八舌地应和着,我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得了吧你,明天我是主角!”友舒掐了我一下,又转向大家,“她就暂时不需要赞美了,大家留着好听的明天在婚礼上尽情说啊。”
所有人都呵呵笑起来,孔旭靠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看见伴郎没?正襟危坐的那个,沙发右边第二个。”
我顺着他的描述,一眼就看见了一个老实的男生正有些紧张地理着扣得密封衣领,一脸的憨厚和朴实。
“是个老实孩子,能喝!”孔旭说,然后又摇曳着指挥挂彩带去了。
我偏头小心地看了看友舒。
“伴娘有男朋友吗?”一个不是姑姑就是婶婶样子的人抬起头问,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啊?”我愣了一下。
“没有没有,”友舒兴奋起来,“有好的人选一定帮她留意一下啊!”
我郁闷地瞪了友舒一眼,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吗。
“正好,正好,”那个姑姑还是婶婶的站了起来,“我刚问了伴郎,他也没女朋友呢。友舒快给两个人介绍一下,说不定有缘分呢!好多人就这样成的。”
理所当然的,我又啊了一声。中年段的亲戚们都奇怪地看着我。
“哦,不管怎样,是该认识一下。”友舒说完,递给我一个帮帮忙的眼色。
我只好礼貌地跟那个紧张的男生问了好,于是那个紧张的男生更紧张了。
“对拉,先认识,以后有机会一起玩玩,交流一下,”那个姑姑还是婶婶的人高兴地拍着手,“说不定我又促成一对了呢!”
大家都呵呵笑起来。友舒见我脸色不对,立即找了个借口把我拉到她的房间,孔旭随后跟了进来,一脸的坏笑。
“姑姑还是婶婶啊,怎么这样乱牵线啊,很丢人呢!”我皱着眉头向友舒抱怨道。
“是我大表婶拉,就爱做媒,别放在心上啊。”友舒赶紧解释,“这个伴郎纯粹就为了帮挡酒,没有别的意思啊,放心。”
“也不能随便撮合啊,”我还是委屈,“就那样私自把我许了人,也不问问我爸爸妈妈的意见吗。”
“中老年妇女的最爱,老实拘谨型的,”孔旭接过话,“可靠,适合过日子。”
“那倒是,人真挺老实的,要不,”友舒看见我的眼神适时中止了下面的话。
“你们两个家伙再说“老实”试试!”我轮流瞪着他们,“我是那么好打发的吗?如果我那么好打发,为什么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啊!”
“没遇对人啊。”孔旭回答。
“是啊,心气也太高了。”友舒补充。
“闭嘴!”我不耐烦地看着他们,“再说下去我不干了啊,另找一个‘老实’的伴娘去。”
“这个人,最近脾气见长啊,”友舒又掐我一下,“伴娘敢对新娘大吼大叫的,反了你了?”
“该恋爱了。”孔旭总结道。
屋里的喧闹渐渐平静下来。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友舒的爸爸妈妈把她叫进房间说话去了。
我抬头看了看装饰得温馨浪漫的房间,心里也替友舒感到幸福。
“羡慕吧?”孔旭在我旁边坐下来。
“嗯。”我老实地点点头。
“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孔旭对我笑了笑。
“我有两个梦想,”我用手摸了摸友舒漂亮的床单,“嫁给我最爱的人,挣很多的钱。”
“这么不实际的愿望?”孔旭看着我。
“怎么会,我一直在努力。”我说,却立刻黯然起来。
孔旭轻轻笑了笑:“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吧,所以改一下,嫁个适合自己的人,挣很多的钱。”
“那样会幸福吗?”我喃喃地问。
“那样不会痛苦。”孔旭说。
“友舒可以做到,我为什么不可以?”我突然觉得有点累,轻轻叹了一口气。
孔旭看了看我:“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我不相信,”我继续低声说,“不会不公平。”
“若禾,”孔旭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嗯?”我抬头看他。
“是什么让你这样固执,固执地等他啊?”孔旭疑惑地看着我,“毕业晚会那晚,再没有见过陆飞吗?”
我愣了一下,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的吗?”孔旭怀疑地看着我,“明明说清楚了,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能释怀呢?”
我没有说话,低头转着手指上的蝴蝶戒指。
“若禾,”孔旭叹了一口气,“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伤痕,可是要因为它放弃对现在的珍惜吗?”
我还是不说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愁绪。
“你再这样下去,我会生气的!”孔旭突然提高了音量,“凭什么要因为不爱自己的人糟蹋自己啊!他明明就不喜欢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怎么就是不承认啊!学学友舒,学学她拿得起,放得下,好好过你今后的人生,不要再想他了!”
“孔旭,”我抬起头,轻轻叫着他的名字,“你也不幸福,是吧?你也常常想起心里的伤痕,是吧?”
孔旭愣了一下,用手抓了抓头发。
“知道那伤痕是他给的,”我控制着忧伤的情绪,“却总是会原谅他,没有办法记恨他,还常常想起他。孔旭,你也是这样的,不是吗?你都学不来友舒,我也学不来。我放不下,我舍不得放下。”
“跟我比算什么啊!”孔旭瞪着我,眼神让我心疼又害怕,“你知道我不正常!你选个弱势的参照物干什么,为你的懦弱找借口吗?我是做不到,那是因为我不正常!你是正常的,你就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像他们一样经历失恋,然后自己站起来!我做的努力你看不见吗?那为什么不照我学,也去结识新的人,去发展新的关系啊!管他心里怎么想,管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挥不去!”
我的眼泪顺着孔旭的激动一颗一颗地滑落下来,孔旭带着起伏的情绪还瞪着我。
友舒听见动静紧张地跑了出来:“怎么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友舒。”我站了起来。不该在这个的时刻带着忧伤情绪的。
“到底怎么了?”友舒看看我,又看看孔旭。
“没事,就看不惯她,说她两句。”孔旭闷闷地回答。
“什么?”友舒奇怪了,“你们不是一直臭味相投吗?现在看不惯了?”
我郁闷地瞪了友舒一眼:“臭味相投?”
“难道不是吗?”友舒不屑地看我一眼,又转向孔旭,“我也有看不惯她的地方,不过等婚礼完了再教训,你别在这时候惹她,影响明天发挥怎么办?”
“我先回去了,”孔旭也站了起来,“迎亲时间是九点吧?我算你娘家人,九点前到。”
“七点到,化新娘妆的时候帮我盯着点。”友舒说。
“好拉,知道了。”孔旭挥挥手,转头看着我,“周若禾,过了明天好好想想我的话。”
我瘪瘪嘴,没有说话。
“睡前喝牛奶啊,她家冰箱里有。”孔旭又说。
“真是的,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们真是小两口呢!”友舒边说边把孔旭推出门外,“记得明天早点到。”
孔旭走了后,友舒转过身来看着我,轻轻笑了笑:“今天又可以像以前在学校一样一起睡了。”
我也微笑着点点头。
“若禾,我明天就嫁人了。”友舒还在笑,眼眶却有些发红。
“友舒。”我愣了一下,小心地看着她。
“没事,我是太幸福了,”友舒笑笑,“若禾,你替我感到高兴吗?”
“当然了,不但感到高兴,还很羡慕呢。”我答道。
“我们不用自己买房了,”友舒又兴奋起来,“爸爸妈妈刚才跟我说会送我们一套新房,我们不用一直住这里了。这样他也不会觉得难堪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这个结婚礼物太珍贵了!”我拉起友舒的手。
“当然贵了,几十万呢!”友舒好笑地瞪我一眼。
“不是,不是这个珍贵,”我认真地看着她,“友舒,你爸爸妈妈有这个条件,可更难得的是他们的心。理解他住在你们家会不自在的心,这才是珍贵的,友舒。你要好好感激他们的心意,你们都要好好感激。”
友舒愣了一下,又转头看着我:“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光高兴了。”
我笑了笑。
“不过,若禾,”友舒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虽然你这个家伙心思过于细腻会让自己很辛苦,但偶尔也能帮我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还是有点用的。应该能嫁的出去吧,应该。”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是,借你吉言,应该能吧。”
友舒的婚礼华丽又热闹,宾客满堂,祝福连连。
“新郎很帅啊,新娘好像不怎么样,还有点胖。”
“可是新娘家条件很好啊!看看来的亲朋,都是达官贵人呢!”
“也是,不图一样图一样,有钱才实在。”
往来的宾客中,又有三姑六婆在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被我听到。
友舒和她的新郎正在招呼客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害怕让她听见,我转过头不满地瞪了瞪那几个不知是多远房的所谓亲戚。
“伴娘还不错,长得蛮乖巧。”
“嗯,是挺清秀的。不过应该找一个比自己差一点的,毕竟新娘是主角啊。”
那几个姑姑婆婆居然毫不在乎我的眼神,还自顾自地继续评论着。
我哭笑不得地又转回头来。毕竟她们对我还是持肯定态度的,不能随便发火损了形象。
“怎么了?”友舒顺着我的视线往过去。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笑了笑,“都在说你漂亮呢!新娘总是最漂亮的!”
“那是当然,”友舒得意地瞟我一眼,“你逊色了吧?哼哼!”
“没关系,为了你,暂时的逊色可以接受。”我好笑地看着友舒的得意,由衷地喜欢她这个样子,只有了解的人才知道她有多可爱。
“这还差不多!”友舒瞟我一眼,突然小声地叫了起来:“哦!林伯伯来了!”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见了在司机和助理陪同下一脸灿烂笑容的林总。
友舒的爸爸妈妈赶紧迎上去,将林总带到新人面前:“小舒啊,快给林伯伯点喜烟!”
“嗯,这烟一定要抽的,虽然都准备戒烟了。”林总呵呵笑着,转头看见了我。
“林总,”我赶紧将盘子里的喜糖递了过去,“请吃糖。”
“嗯,”林总微笑着轻轻点点头,“好好干!”
“是。”我也微笑着回答,知道他指的是工作。
寒暄完后,林总向友舒递上了红包。我眼睛都大了,那厚厚一叠,怎么也有一万块吧!
“谢谢林伯伯!”友舒自然欢喜地接了过来。
我的视线追随着红包,从林总手里到友舒手里,再到负责接红包的友舒姨妈手里,再看见她将它放进已经装得鼓鼓的大包包里。
我心里感叹着那一大包的钱,想着结婚真是一件双赢的好事,既嫁了人,又能名正言顺收那么多钱。
听见轻轻的一声咳嗽,我才意识到不能这么没见过钱的样子。抬头一看,是伴郎不屑的眼神。表现出对我的彻底失望后,他昂起他高贵的头继续扮演着称职的伴郎角色。
我郁闷地瘪瘪嘴,调整好表情,看向前方,却又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愣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是许乔那个家伙。
他正靠在林总的越野车前向我微笑地挥了挥手。
“这个家伙怎么会在这里?”我心里嘀咕了一句,再次看向他,想确认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当我的视线又回到他身上时,这个家伙突然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却抿着嘴笑了笑,将手伸进衣服口袋。
“他在干吗?又发什么神经了?”我暗自想着,心里更疑惑了。
他依旧保持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叠钱来。
我开始渐渐意识到什么了。
那个可恶的家伙故意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钱,又一张一张在我面前边数边炫耀着。
“噢!他想死了吗?敢这样刺激和羞辱我!”意识到这个人的居心叵测后,我狠狠地瞪着他。
他微笑着收好钱,又掏出手机,看样子要准备打电话了。
结果等来了一条短信:“周若禾,今天本来还算淑女,一看见钱就原形毕露了,哈哈!”
看完短信,正准备用眼神警告他时,这个家伙已经躲进车里了。
“还有事,要去竞拍一块地,就不吃饭了,改天单独请林伯伯,怎样?”林总跟友舒说。
“嗯,那就这么定了,林伯伯不能再推辞了。”友舒答道。
“好,好,没问题。”林总转身走之前,又看了看我。
我赶紧将眼神调得温和:“林总慢走。”
林总点点头,跟他的司机和助理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一想到上面坐着的那个家伙,我气又不打一处来。
“你干吗?那么痛恨林伯伯的样子?”友舒狠狠地撞我一下。
“不是,你轻一点,注意形象。”我痛得皱紧了眉。
婚宴快结束的时候,孔旭张牙舞爪地把我拉到身边。
“怎么了?”我奇怪地看着他。
“周若禾你惨了,真的惨了!”孔旭满脸遗憾地看着我。
“为什么?”
“忠厚老实的伴郎,”孔旭忍住笑,“已经表示不会考虑跟你进一步接触了。”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想知道为什么吗?”孔旭快憋不住了,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
“为什么?”我无辜地看着他。
“因为,因为,”孔旭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你见钱眼开,迎客的时候眼睛就没离开过别人手里的红包,哈哈!”
我无限郁闷地看着孔旭。
“诶,这德行,我们知道就行了啊,让别人发现了,多没面子啊!”孔旭假装好意地提醒我,“连这么忠厚老实的人都看不上你,周若禾,能嫁出去吗?”
这几个人联合好来气我的吗,许乔在我面前数钱的样子又渐渐浮现。
“吵死拉!真是吵死人了!”我瞪着孔旭,“谁想跟他有什么啊,真是的,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就是低标准了吧,”孔旭继续满脸遗憾,“现在,连低标准都不要你了,周若禾。”
“知道了!别用激将法,没用的!”
“不是激将,是事实。怎么办啊?周若禾以后怎么办啊?”孔旭得意地晃着脑袋。
我愣了一下:“孔旭。”
“干吗?”
“有个办法。”我认真地说。
“什么?”他好奇地看着我。
“真嫁不出去了,我们就在一起吧!”我期待地看着他。
“不行!我们没感情,那种感情。”孔旭赶紧摆着手。
“不是真的在一起,就是掩人耳目,”我伸手拉住他,“孔旭,你就答应吧,从了我吧!”
“不行,为什么要那样啊?”
“我不管,就要那样,你就从了我吧!”
“不行,周若禾,松开,你松开。”
“不要,除非你答应顺从我的意思。”我边说边将视线转向刚好路过的伴郎,声音渐渐小了起来,直到闭嘴。
伴郎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看着我们,终于不能接受这样的场面,转身跑开了。
“这下彻底没指望了。”孔旭感叹道。
窗外已经华灯初上了,负责第二套方案的所有项目组成员还在公司埋头苦干。
我有一大堆资料需要整理。筛选出有用的,然后进行分类和数据分析。这是一项烦琐但重要的工作,我一直在思考用哪种形式来完成,因此迟迟没有在页面上敲一个字。
时间一点点过去,始终没有清晰的头绪,我于是开始翻看一本时装杂志。许乔结束了游戏,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转头看了看我,他在等我的第一部分数据。
手指顺着模特身上的衣服线条慢慢滑动着,我想着怎样才能让那些凌乱的思路也这样顺畅呢。
“喂,”他转头看着我。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一眼,重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那个家伙奇怪地观察了我一会,坐着椅子滑到我跟前:“喂,周若禾!”
“干吗?”我不满他对我的打扰。
许乔显然没有料到我是这个态度,面带惊异地看着我。
“我在思考,一边待着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注视让我很不自然。
“嚯,”他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地指指我手里的杂志,“明明就在不务正业,还好意思说思考。思考,那是多庄严的词汇啊!这样随便的样子能叫思考吗?”
“你以为都跟你老人家一样暮气沉沉才叫思考吗?”想起他在我面前数钱的样子,我不由提高了音量,“都跟你一样浅薄吗?”
“什么?”他张大了嘴,“喂,现在在说工作,你不准人身攻击。”
“我就是在说工作,我一直就在说工作,是你自己觉得正合你的品性才对号入坐的。”我说。
“合我的品性?”他又瞪大了眼睛,“浅薄是我的品性?”
“看吧,你自己要这样联系的,其实我一直在说思考不是一个浅薄的行为。”我忍住心里小小的得意,面带无辜地说。
那个家伙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又来了,是不是?”
“从哪里来,我一直就在这里。”我飞快地回嘴道。
他快要抓狂了:“有这功夫你好好写案子不行吗?要不然我怎么办,怎么接下去写!”
“所以我叫你一边待着去,”我说,“不要影响我。是你老在那呱呱叫的!”
“什么?”他的头快要冲到我跟前了,“呱呱叫?”
我皱紧了眉头躲开他。
正要反驳,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许乔。”我们同时诧异地回过头去。
一个年纪比我稍大,个子也比我高的美女正带着一抹淡定的微笑注视着许乔。
“你怎么来了?”许乔转向她,眼里有疑惑,更多的是欣喜。
“知道你加班,来看看你。”美女边说边看了我一眼。估计刚才争执的一幕是被她看见了。
我站在那里一时显得手足无措。许乔也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我们出去说话吧。”
“没关系,我就在这等你吧,你先忙。”美女说,友好地对我点了一下头。我赶紧笑了笑,也轻轻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我,”许乔在她面前竟显得有些紧张,“现在也没什么事。还是,还是出去吧。”
美女微笑起来:“好吧。”
我赶紧转身坐下来,摆好工作的姿态。
还有两个做设计的同事远远地看着这边,窃窃私语着,想必是对这个美女感到好奇了。
美女跟在许乔身后走了出去,我偷偷瞟了瞟她的背影,身材很好,还有一股成熟优雅的女人味。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离开后,我的头脑一时陷入一片空白。本来就凌乱的思路更理不清了。
过了一会,许乔一个人回来了。我转头看着他。
“那个,我,”许乔边拿包边眼神闪躲地看我一眼,“先回去了。”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没看见吗?有事。”他说,并不敢继续看我。
“可是我们都在加班。”我知道他的心虚来自这个。
许乔愣了一下,又故意不满地看着我:“你什么都写不出来,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白等啊?反正现在也没我什么事,先走了。”
我想想也是,只好不做声了。
他见我这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收拾东西的速度也变得缓慢。
我重又打开那些资料开始看。许乔拿好东西,转身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我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那个,”他看着我的资料不看我,“实在写不出来,也早点回去吧。明天我帮你。”
我愣了一下,头脑还有些空白,突然冒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来的话:“我,要以事业为重。”
“什么?”许乔没听清,或者以为自己听错了。
“哦,”我反应过来,“知道了,走吧走吧。”
话说完了,却不敢看他。感觉因为那个美女的出现,他好像又帅了一些,怎么会这样呢。
拨开电梯间的人流,我气喘吁吁地冲到前台打卡,清脆的嘀声后,时间刚刚好指到八点半。
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电话就响了起来,孔旭慵懒的声音传来:“怎么样?迟到没?”
“好险哪,再晚十几秒就跳了!”我庆幸地说道。
“打车用了多少钱?”他问。
我立刻郁闷起来:“二十二,好心疼啊,真是!”
“所以我上厕所时顺便叫你起床的时候你就该起来啊,”孔旭打了一个哈欠,“为了几分钟的赖床,值得吗?”
“就那几分钟最痛苦了,根本没办法克服嘛,”我边说边朝自己的位置走去,“迟到一次扣五十,这样算来,我还?了二十八呢!”
孔旭凄惨的叫声从那头传来:“你是猪啊,哪有这样算帐的!哦哟,还是理工科出身,真是丢我的脸,丢脸死了!”
意识到好像是没什么?头,我的脸开始发烫,底气也明显不足了:“我要工作了,你也快起来,今天不是也要上班吗?”
孔旭咂咂嘴:“笨到没救了,真是,拜拜!”
刚放下电话,晓雯她们几个就围了过来。我奇怪地看着她们。
“看见许乔以前的女朋友了?听说昨天来公司了?”
“什么样子?是不是很漂亮?”
“对啊,听说比我们都大,显老吗?”
“好像上次就是回来找他了,难怪那个家伙春风得意的样子,是要准备和好吗?”
“就是就是,许乔出差不是提前回来了吗?就是因为她吧。他们谈了六年的恋爱呢,差不多都在说结婚的事了。”
我看着她们,发现她们知道的比我还多,那还问我干什么啊。
晓雯让她们住嘴,拉了拉我:“若禾,怎么样?你看见了,是不是?”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昨天是有个美女来找他。”
“美女?真的吗?真的很漂亮?”她们认真地看着我。
“嗯,挺漂亮的。”我老实地说。
“可是年纪不小了啊,跟许乔一样,二十八了吧?”晓雯想了想,“那个家伙一直说喜欢成熟的女人,就是以她为标准吧?”
“所以才觉得我们幼稚嘛,”另一个女孩说道,“对80后的都有偏见,我们也不小了啊。”
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奇怪的发闷,就借故上厕所离开了这样的讨论。那个家伙是她们关注的对象,可不是我在意的。
关于那些数据该怎么体现,我思考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期间跟友舒聊了一会天,浏览了当天的报纸,还顺便整理了一下办公桌。当觉得思路渐渐清晰的时候,我马上打开页面开始往上面敲字。
一颗颗方正的汉字随着我的手指排列出我自己的思路,打字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喜欢由此带来的喜悦和满足感。
投入的工作让我忘了周围的环境和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眼睛的干涩才让我暂时停了下来。
闭上双眼,我用手轻轻按着眼眶周围,试图缓解一下疲劳,再沉淀一下有些激动的思绪。
突然闻到一缕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转过头,许乔正端着咖啡走过来,他的电脑正在开机。看见我,便露出弧度完美的微笑。俊朗的脸似乎因此抹上了一层阳光,竟显得不那么讨厌了,甚至还有些吸引人。T恤很合身,牛仔裤也帅帅得很有质感。高高的个子衬得衣服很好看,还是衣服衬得人好看呢。
这一瞬间的想法让我自己愣了一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呢,难道是还没睡醒?
一定是的。我赶紧转开了视线。可是,刚转开视线,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了确认,只好再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这个家伙怎么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呢,他平时不是很臭美,一天一套换很勤的吗?再仔细看看,虽然没有换,衣服裤子却显得很干净,像刚换洗过一样。
“怎么了?”许乔的声音突然响起来,顺着我的视线也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我一惊,脸竟立刻烫起来,赶紧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电脑:“没,没什么。”
他不信地看我一眼,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渐渐露出一抹让人捉摸不定的微笑。
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真是丢人啊,怎么能被他发现我在看他呢,又怎么会那样看他呢。真是的,那个人换不换衣服关我什么事啊。这下丢脸死了。想到这里,我不由皱紧了眉,扯了扯嘴角。
“喂,”他竟又滑了过来,把咖啡放在我桌上,用一只手托住下巴,特别有耐心地微笑着,“刚才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啊。”我不敢看他,手放在键盘上作势要敲字了。
“我都看见了,明明就在看我,还不承认?”他说完,又扬起得意的笑。
“对,对啊,看你怎么了?”我想我的脸一定很红了,而且还是在这个家伙面前,比一般的丢人还觉得丢人。
许乔却不说话了,只是一直看着我笑,心里想必也很得意吧。
“那是因为你竟然现在才来!我们加班还不能迟到,你却早退又矿工,根本就不公平,而且,”我的头脑飞快地运转着,想化解这尴尬。
“而且什么?”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还保持着那讨人厌的笑容。
“而且你薪水还比我高,”我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这样不公正的待遇,我感到很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是吗?”他显然不相信我的不满。
“是。”我实在找不到话了,只好机械地点了一下头。
“这样啊,”他缓缓直起身子,“我还以为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我郁闷地瞪他一眼:“怎么可能?没睡醒吧!”
“睡醒了。睡得可好了!”他看着我笑,居然露出一丝类似坏人一样的笑。
我一下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他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转身又滑回自己位置上了。
我的脸还在持续发烫,郁闷地用双手抹了抹脸,打起精神准备继续工作。
“有话就说。”许乔点起一支烟。萦绕的烟雾让他眯起了眼,却掩盖不住他嘴角的微笑。
“昨天那位,”男同事趴在隔板上,眼神流露出一丝羡慕,“就是传说中的她吧?”
许乔抬头看他一眼,嘿嘿笑了两声,并不正面回答。
“正点哦,果然名不虚传!你小子品味确实高!”男同事来了兴趣,又绕到他跟前。
许乔还是只是笑,嘴角叼着烟,动作娴熟地进入游戏场景。
“一看样子就知道昨天没回家。”男同事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笑道。
“嗯。”许乔回答得很顺畅,没有丝毫的回避。
我突然想起他刚才那诡异的笑,和那句“睡得可好了!”
“这个坏人,”我心想,“还真是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