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0

唐瑄: 冬眠 7-完

第七章




这是一本因应圣诞舞会特别追加的校刊,具有纪念的价值与意义。

校刊封面是一对适值花样年华的小情侣,男的温文儒雅,女的娇美俏皮,两人都穿著正式的黑色晚礼服,正对视而笑,一望即知在热恋中。

由校刊社生动的文字得知,这两人是该校最新诞生、也最引人注目的校园情侣。

小俩口不仅外貌出众,也是分属于该校大学部与高中部的风云人物。

刊内图文并茂,详尽地介绍两人的身家背景。男孩出身书香家庭,品学兼优,是该校女生连续八年票选为第一名的梦中王子;女孩从小自力更生,是孤儿,功课超卓,运动神经出类拔翠,身兼高中戏剧社长与学生会长,同时是不分部级的校花。

整本特刊围绕著小情侣打转,如同摄影社为两人量身订做的写真集;里面到处可见两人在校园、操场边、走廊上或漫步或嬉闹的甜蜜身影。照片不下四十张,几乎全是女孩俏皮地捉弄文静的男友,男孩书不离手,大多时候是一脸怜爱地望著活泼好动的女友。

大部份的照片均会艳羡地注解一句话:管学长与兰校花感情甚笃。

大隐隐于伦敦市中心,不到五坪大的陋室静悄悄,偶尔只闻书页翻动的声音。

相较于校刊内字里行间随处可闻的蜜意与天真,空气闷浊的斗室简陋中见俗丽,此刻烟雾缭绕,倍增颓靡与苍凉感。

在桌下交叠的长腿放下来,灰蒙蒙的天色从雅各背後洒人,滑过他棱角峻利的侧脸,投射在桌上那对洋溢著无邪幸福的小情侣脸上。夹下嘴角的短菸,手掌顺势撑住他坚毅的下巴,印满繁体中文的校刊一页页流畅过,翻页时,修长的手指总会不经意抚触到图中少女娇娇嫩嫩的笑颜。

雅各吐了口烟圈,左右瞄不到菸灰缸,随手将香菸捺熄在'感情甚笃'四个字上,俊脸压低又点燃一根菸,意兴阑珊的视线始终不离甜得腻人的校刊。

'三点了,咱们的下午茶时间到了。'大猫满头大汗,端著龙舌兰和姆妈独家调理的德国猪脚,懒步绕过砖砌拱门,走入雅各一人独据的扑克牌室。

把刚才从老布那里摸来的校刊丢给雅各欣赏後,大猫让出兄弟们平时寻欢作乐最喜欢待的小空间,被爱雅拉去帮她排练最新的脱衣舞步半个多小时,总算脱身。

午后的阳光被伦敦错综复杂的小巷小弄遮挡于建筑物之外,透不入一丝,室内荫凉,腾绕一缕从雅各指间袅袅飘旋的淡白烟雾。扑克牌室紧临红灯区湿暗的绶巷,格局差,采光更差,却意外搏得老布旗下一票退除役特种精英一致的青睐。

'姆妈说你家校花小姐快来了。'大猫放下餐盘,一屁股瘫人雅各对座的破旧红沙发,两腿大剌刺跷上被烟雾熏得焦黑的木桌。'你家小姐好像要单独出门一趟,我嘛,下个月可能要跟穆斯林联络感情。你呢,蒙老布宠召了吗?'

'这几天我会到府让他宠召。'

'到府宠召?你够大牌。又要采取突击攻势强行突破人家的保全系统啊?要不要我调派直升机支援你空降到他的宝贝古堡?'大猫见低眸浏览校刊的雅各举一下夹菸的右手附议,他哈哈大笑著将切片的猪脚洒上酸菜。'老头子早晚被你吓死,你这不知收敛的猖狂家伙。'

'吓了这么多年还没挂,可见我下手太轻。'雅各将菸灰敲掉。'转告他了吗?'

'哦。'大猫爆笑的脸忽然变正经,搓著下巴缓声沉吟:'你是不是说,那桩本来你不给某位骄纵幼稚王子近距离接触你的荣幸,後来不幸发现某位可爱校花难忘的完美情人跟王子长得是一模一样,两人简直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于是出尔反尔,不惜大材小用接下的烫手山芒?'

'很精采的废话。'雅各抽了口菸,懒得解释他的用意,也懒得为疯狂大笑的兄弟费事抬起头。'老布怎么说?'

'你是通知老板你的决定,不是询问人家意见,除了默许,老布能怎么说?不过……'大猫捧腹狂笑起来,'老头这回的反应可绝了,一听到你要接下姬家小王子的保镳工作,他把来自杜若河流域的葡萄酒整瓶滑掉,全世界只剩八瓶哦,市场一瓶叫价五千美金哦,他差点尿失禁,哈哈哈哈……'

'这么感动啊。'雅各扯唇一笑,快速扫完拚命歌颂校园王子的页面,一翻页,一张叛逆美少女的独照跃人他眸光微动的瞳眸中。

少女穿著红衣黑裙的高中制服,中规中炬留著学生头,削薄的秀发被微风吹扬,看起来青春娇丽。照片定格在少女拎著三袋垃圾行经某栋楼底下,她桀骛不驯地仰高娇容,怒瞪楼上正在偷拍她的人。

由于摄影者功力极佳,少女仿佛是仰脸瞪著所有胆敢翻阅校刊的人。

朝气勃蓬的小豹子,这么嫩……雅各眼露痴迷,心中初尝的妒意淡了些许。

'你只喜欢这张,不喜欢其它张?'大猫吃著点心,故意比著小情侣亲密相拥的合照。'占有欲太强,吃味啦?人家忘不了的校园王子可是完美无缺哦。'

'拐弯抹角会引发我嗜血的一面,在我不耐烦动粗之前,你最好有话明说。'

'这是你说的,伤了你高傲的自尊心,我可不管。'先雅各一步把整本刊物看完,大猫大致了解兰校花隐姓埋名、避走英国和他们这帮凶神恶煞搅和在一起的因由,不由得苦口婆心奉劝兄弟:'你家小姐没见识到完美学长的缺点,人家就挂了。他留给她的都是最美好的回忆,你给人家的恰好相反,都是最不愉快的回忆。'

'这是你不辞辛苦,把校刊带回来让我欣赏的原因?'雅各推开玻璃窗,让屋内的空气流通。'原来如此,受益良多。再来呢?还有什么?你可以一次拿出来。'

'在兄弟面前你别嘴硬了,这几年你这人家逼得这么紧,什么事都不跟人家解释,你以为人家小姐能体会你的苦心吗?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

'这样啊。'雅各兴味盎然地挑挑眉,拾趄死冷的眼神,瞥著义愤填膺的大猫,'我对她用了什么苦心,你说来听听,听完後我考虑要不要颁感谢状给你。'

'呃……'大猫被雅各阴柔的语气这问得神经发麻,後侮不该往义弟最不爽的痛脚踩下去。趁兄弟翻脸不认人之前,大猫识时务拿起法国面包摇了摇,哀声叹气道:'我拔枪的速度没你快,我投降。'

雅各冷冷瞥视惺惺作态的大猫,别开视线前他不悦一哼:'你愈来愈客气了。'

'有自知之明也不行啊!'大猫悲愤地举起搁在桌上的长腿抗议。'你这家伙真难相处,难怪你家小姐拿刀砍你……好好!我知道错了,我三天没性生活了,今天很饥渴,拜托别动我的脸,我晚上泡妞要用。'大猫态度诚恳地举高双腿道歉。'你不爱听,本猫也不想自讨没趣,话说太多嘴巴会酸。'

'你知道多说无益啊,这样最好,口水省下来用,不要在我身上浪费。'

'混蛋家伙!完全不懂义兄用心多苦。'大猫为自己抱不平:'我担心你跟亡魂竞争没胜算,懂吗?人家小姐心中那个人死在最完美的时候,这种无趣的比赛看不到时限又缺乏成就感,我怕你争不过人家。'

凝望巷口的眼瞳缓缓拉回,雅各直视大猫,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争不过是问题吗?我们这种人,什么时候跟别人文明的争夺过什么?'眼角擒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巷口翩然走动,他不经意瞄了一眼,撇嘴淡讽:'你被世俗规范得很成功,离老布远一点,你快被他一瓶五千美金的杜若河美酒净化性灵了。你可别太光明,我怕我适应黑暗的眼睛看了会不舒服。'

大猫狠狠一愣後爆出大笑,开心地纵怀大笑。

雅各说的再正确不过。他们从来不争,那是徒劳无功又愚蠢的行为。培育他们成长的环境只让他们看清楚弱肉强食的残酷,他们奉行丛林法则,想生存就必须凶狠地抢夺;不愿被踩,他们必须先一步踩著别人野蛮地往上爬。

没学会走路之前,他们已在藏污纳垢的黑街学会了凡事用抢。

雅各这家伙从没忘本,他完全……黑到骨子里去了……

'你这坏胚子从小作恶多端,犯罪纪录从伦敦拉到东京绰绰有余,从小被女人宠得无法无天,不懂温柔体贴,脾气烂透、形象差透,你恰好强烈凸显出白马王子的圣洁,将人家衬托得完美无缺,到达神人的无上境地。'

'不错的赞美。'雅各语带调侃地笑了,'你很为我操心啊,老妈子。'

'我看叫你黑马王子好了。'见他始终气定神闲,反观自己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人猫没好气,'我们反正在黑街混大,起码大家都是王子,你的输相不会太难看……'

雅各还以蔑视的冷哼,眼神移至窗外,眺望停在巷口一抹娇灿的红影。

'不要以为你没输过就不会输,凡事都有第一次。'大猫把校刊抽过来,奚落永远不懂体贴女人心的雅各。'看见这行没有?人家把小女朋友当成亲亲宝贝在疼,不像你,把自己美美的女人当死敌在操练。你惨了,你赢不了温柔才子的。'

'我何必,他死了,死人连最起码的参赛资格都不具备。'雅各被大猫执意得很蓄意的刺探惹毛。'不要再拿不是问题的问题烦我。'

他不耐烦的模样,乐得大猫哈哈笑。'够狂妄,深得我心,哈哈哈哈哈……'

门外,一名卷发染成夸张金橘色的娇小女子经过,听到大猫爽朗的笑声又倒退回来,雅各藉由捻菸的动作,不著痕迹将校刊收入桌下。

'大、猫,你们刚刚说的是哪里的话啊?'爱雅天使般可爱的脸蛋采了进来,随後蹦蹦跳跳而人,她惹火的晓鬼身材只穿了三点式的小舞衣,几乎遮不住正在弹动的壮观豪乳,金色流苏点缀在重点部位,更将挑逗的效果扩张到极致。

'爱雅,拜托你别在一个性饥渴的男人面前这样跳,你害我头晕了。'大猫夸张地捂著鼻子,故作喷鼻血状,跳坐在他大腿的爱雅笑得花枝乱颤。

'你很想要吗?我可以帮你纾解,用这个。'妖娆指著她嘟高的小嘴。

'爱雅……'大猫大声呻吟,'你是女人家,能不能含蓄一点……'

爱雅摸一下大猫的裤裆,满脸诱惑地捧住她伟大的胸围,'你又没硬,我很含蓄啊,我本来想用乳房帮你服务,艾利克斯说很舒服哦……'

大猫呻吟得更厉害,把豪放女抱下来。'雅各,我宣布阵亡,她交给你了。'

爱雅喜出望外地看著从小就难以亲近的酷哥,'雅各喜欢乳交吗?那我……'

'喜不喜欢都与你无关,以後没有我们允许,不要随便闯进来。你可以走了。'

不敢像对大猫一样放肆,爱雅下意识保持敬畏的距离,远观认识这两个男人起就莫名惧怕的雅各,'可是我真的很擅长乳――'

'出去。'

'喂喂!'大猫叫住垂头丧气转出去的爱雅。'你穿这样到後巷找死啊?'

'反正我死了你们又不在乎!'一再被她最想要的两个男人拒绝,习惯被男人娇宠的爱雅恼羞成怒,气呼呼大发娇嗔:'我就要穿这样到後巷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极端厌恶被人无聊放话,雅各垂睫冷笑,'我说过,命是你的,你坚持做蠢女人糟蹋自己,没人阻止你,别拿这种事情浪费我们的时间,滚开。'

'附、议。'大猫嘻笑的表情被她刁得瞬间绷起,'祝你行路顺畅,保重。'

'我……'兄弟俩软硬不吃,爱雅拉不下脸地迁怒道:'还不都是那个讨厌的女人莫名其妙叫我到後巷去,如果我发生什么事,都是她害我的!'

没头没尾嚷完,她气冲冲地朝酒馆的後门跑去。

'咱们的世界都是这种豪放货色,偶尔吃吃冰淇淋不是不好,从小吃到大,不腻到吐才怪!'大猫无限苦恼地揉额抱怨:'我真担心继续下去我会严重性冷感,我现在已经出现微度冷感了。说真的,你会不会有类似烦恼啊,兄弟。'

'曾经有过。'

'你曾经有过?!'随口问问的大猫惊异地弹坐起身。'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被你感觉出来就没救了。'这种感觉很早以前就形成,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可能就这样麻木的过一辈子了。

那种日子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身体还是会产生性欲,和女人上床时还是会产生快感、会有高潮,如果没有遇见她、抱过她,他不会有空虚寂寞的感觉。

现在不一样了,就算只是这样远远看著她,他的心也会不由自主滚烫发热。当他发现事情不对劲,想要阻止她成为他唯一的弱点,她已经宰制他,变成他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她已经变成他鄙夷舍弃的灵魂。

他也想要比这个姓管的男人更加亲密地拥抱她、亲吻她,听她说话,让她逗笑,她却不要他太接近,他嫉妒得快发狂。他快发狂了……

他始终相信,她是为了和他一起才会不远千里来到英国,来到他面前。既然她是为他而存在,他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将她夺走,她最好不要有舍弃他的念头。

他的心沸腾太久,已经过不惯麻木度日的生活,他不能失去她。

听见高跟鞋清脆的跫音从巷子口转进来,雅各偏头示意大猫和他一起退到门外,直到一条红丝巾从窗口迷人地拖曳而过,两人才回座。

'哗哇!我们校花小姐今天美呆了,女人还是这样才能引起男人的性欲……好好!我又错了,别动我的脸,拜托!'哀哀讨饶的大猫突然觉得不对劲,他白净的眉头一蹙,'她就是爱雅说的讨厌女人?她们两个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我也纳闷。'非常纳闷。

听见危机四伏的後巷蓦然起了骚动,大猫好奇,探头一望,'喔哦,你家小姐似乎遇到麻烦了,你应该出面英雄救美了,兄弟。'

'她可以应付。'一眼即判断出双方的实力差距悬殊,雅各从桌下拿出校刊继续翻阅,偶尔抬眸关注倒映在玻璃窗上疾速掠动的身影。

大猫的蛇目坏坏一斜,撩拨下为所动的兄弟:'白马王子若在世,以他举世无敌的温柔体贴,遇到这情形,人家会拚死跑去护卫他心爱的女人哦,兄弟。'

'所以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了。'这辈子注定是他的女人了。



下午两点半,天光亮灿,伦敦恶名昭彰的红灯区正在深眠状态。

姆妈的小酒馆大隐隐于伦敦心脏地带,未到营业时间门前人车几稀。打电话请姆妈叫爱雅出来,兰西绕到酒馆後门,探头看看又湿又暗的小巷弄。

扑克牌室紧邻後巷,是几个大男人最爱待的秘密基地,可能因为酒馆还没营业,里头冷清清的似乎没人在。兰西无名松了口气,不想被伙伴看见接下来的这一幕,而这笔帐她非算不可。

原本打算机票拿了直接回台湾,没预期今天会到这里,否则她不会连最基本的贴身小刀都没带。姆妈的小酒馆位于治安死角,是犯罪者的天堂,在这里没带武器自保等于自寻死路,幸好天色还亮,她暂时很安全,暂时。

酒馆後门的垃圾桶旁躺著一个流浪成癖的老游民,他是这区的熟面孔,被在红灯区呼风唤雨的姆妈和酒馆的常客罩著,这一区的地头蛇没人敢动他。

喀。锈蚀的小铁门打开,爱雅从门後谨慎采出头来,东张西望著。

'我在这里。'兰西停在巷口的转角处,不打算为她移动位置。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自从雅各和她同居之後,爱雅看她分外不顺眼。

'我不打算浪费时间跟你谈。'她们之间有笔帐得算清楚,她恩怨分明,该还的一定还,该算的她也不让人赊欠。'这里是死角,没人看见,出来。'

兰西的模样让爱雅一阵心惊,想起当年她抽走她的蝴蝶刀,破坏她戏弄那个愚蠢富家女的乐趣,不禁怒从中来。

'是你找我,我不是吃饱无聊的那个人,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嚣张了!'

兰西懒得跟她做口舌之争,移步过去。一站在杏眸圆瞠的爱雅面前,她左右开弓,立刻狠甩她两巴掌,力道之重惊醒沉睡中的游民。

眼见情况不对,老游民赶紧爬起,佝凄著身体往巷子里头逃去。

'你!'事出突然,爱雅被打得头昏眼花,捂著红肿的脸颊,她冲回厨房抓出一把牛排刀,歇斯底里地刺向兰西,'我杀了你!臭婊子!我要杀了你――'

兰西滑退两步,伸手擒拿住爱雅软弱无力的手臂,一夺下凶器,她反手一抵,就将捉狂的爱雅制伏在门板上。

'你有资格杀我吗?!'她动了肝火,怒道:'你忘了艾利克斯做的龌龊事?'

五年前某天深夜她从姆妈店里要回家,半路突然遭人袭击,她原先以为是黑街常见的抢劫事件,大个子却在扭痛她手时,脱口叫出她的名字。

爱雅正欲破口大骂的嘴巴震惊合上,凌人的气焰转瞬熄灭,天使脸庞变得畏缩而死白,不敢迎视兰西疾言厉色的表情。

'对、对不起……那真的只是恶作剧,我们只是吓吓你,不然艾利克斯是武斗场的常胜军,他力气很大,你对付不了他的――'

啪!兰西扬手又给满嘴狡辩的爱雅一巴掌。

'这一掌是告诉你,我不认为那叫恶作剧。'爱雅不晓得他们的职业等于职业杀手,才会想出愚蠢至此的点子。她害她差点射杀艾利克斯,罪不可恕!

想起艾利克斯因她奋起攻击,不慎扭伤她手臂而慌乱得团团转的模样,兰西心间的怒火不禁消退几分。她讨厌不明不白。

'为什么?'将牛排刀从爱雅吓得发抖的脸颊撤除,丢还给她。

'雅各没有和女人同居过,他明明讨厌被女人限制,却搬进你那里……'爱雅关上厨房的门,羞愧得抬不起头。'求……求求你不要告诉雅各和大猫,艾利克斯是为了我才这么做,求求你……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求你不要伤害艾利克斯。'

又是雅各!最麻烦的人原来是他。

兰西看了下腾起一缕白烟却又不见人踪的牌室,'是你自己选择在这里谈。'

爱雅震愕抬起脸,总算明白她为何叫她出去。涂著银色浓彩的可爱圆眸微红,她艰困看著一算完帐立即走人的兰西。

'我那时很震惊、很生气……所以……'

'你不必向我解释,再有下次,你怎么对我,我会加倍还给你。'她不被欺负。

'我不想这样,可是……可是我好怕他们丢下我不管……'破碎的告解被巷内蓦然传来的惨号中断,爱雅急忙转头,果然看见一个好吃懒做的男人正在抢夺老游民身上仅剩的财物。爱雅生气地抓起牛排刀,不顾一切冲去救人。

个头娇小的她,不到两三下就被体格壮硕她两倍以上的劫匪压制在地。

劫匪恼怒狂哮著握起拳,正要好好教训胆敢刺伤他的泼辣货,拳头却被随後追至的兰西一手扣住。习惯性地摸向大腿,兰西一时忘记她今天没带任何武器防身,猝然摸空後一个闪神,险些挨了一拳。

'小心!'爱雅跳上劫匪背上,一张口就死命咬下他肩膀的一块肉。

趁空脱下高跟鞋当武器,兰西迎面痛击被咬得凶性大发的男子,两人合作无间。

'你走开!'捉准爱雅跳下来的时机,她借力使力,连续使出数记凌厉侧踢。

脸、胸膛和下体连续遭受重创,歹徒穷于应付,无力还击。兰西决定尽快结束缠斗,瞄准歹徒痛捂的脸庞凌空一踢,手上的高跟鞋跟著挥向对方脆弱的太阳穴。

雄壮可观的躯体摇摇摆摆,劫匪猝然向前趴倒,昏迷在霉味四溢的暗巷中。

爱雅和兰西模样狼狈地坐在劫匪背上喘息,看老游民拿回财物,一溜烟逃命去。

'这就是……我只打你巴掌的原因。'兰西喘得厉害。她不喜欢把事情做绝,爱雅本性真的不恶,可以说是善良的,对于无家可归的人她的同情心尤其泛褴,她还有救。'艾利克斯甘心受你利用,是他自己愚蠢,他要负一半责任。'

'你……你打算告诉雅各吗?'爱雅吓坏了。

兰西拧起汗珠点点的娇眉,不悦道:'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

起身前想套回鞋子,才发现细致的高跟鞋禁不起粗暴对待,鞋跟已断。

爱雅看她拎起高跟鞋,赤脚起身,耙梳凌乱的长发朝姆妈店里款款而去。

'雅各和大猫的过去,只有我知道哦。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的过去?'

'不想。'

她事不关己的态度冷淡异常,惹恼将秘密视同武器的爱雅。

她不想听,她偏要说!'我们都在妓院出生,在那里长大!我们都不知道爸爸是谁!'爱雅止不住心头的委屈,气得号啕大哭。'人家都笑我们是私生子!骂我们杂种!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那又如何?父不详的只有他们吗?在妓院长大又如何?至少他们平安长大!

一堆藉口!兰西虽脸泛嫌恶,仍然慢下脚步,回眸盯著泣不成声的爱雅。

她上身的肩带已绷断,引人犯罪的美乳裸露在外却不以为意,一迳捶地大哭。

'快进去。'兰西抹开颊际的汗,声音柔淡似风。

爱雅拾起哭肿的圆眸,看看自己模样狼狈不堪,再看看兰西经过一番激烈缠斗清雅依然,不禁自惭形秽,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你也要耻笑我们、看不起我们吗?!'

'罗嗦!'美眸一沉,兰西不耐厉喝:'想找死等我离开你再来!进去!'

爱雅哭花的脸庞一惊,哭哭啼啼著奔进酒馆,兰西怒绷的表情才渐渐缓下。

走经牌室外头,她随风飞扬的长巾忽然被人缠入五指之间,轻轻扯住。她被迫停步,美目不悦一横,就与支腮看戏的雅各四目交接。

大猫抓走最後一块面包,哈哈笑著闪出牌室,雅各才似笑非笑地开口:

'如何,吓到你了?'

兰西白他一眼,抽回丝巾,走不到两步突然被起身越过窗台的雅各强抱进去。

将她放在腿上,他面容静定地逼视她。'你还没回答我,如何?'

不做无谓的挣扎,不回答无聊的问话,兰西在他怀中静止不动。'放我下去。'

'你给我我要的,我就给你你要的。'雅各坚持,双臂轻轻勒住她腰间,俊脸贴靠在她发心,汲取她令他著迷的清香气息。'如何?'

'不如何,我不想跟你交易。'兰西恼火挣开轻声发笑的雅各,朝门外走去,婀娜纤雅的背影在门边无故僵住。'你听见多少?'

'听见什么?'雅各的回答散漫而不经心。

兰西皱起汗湿小脸,偏首注视雅各。

他将修长的双腿摆上杂物四散的小圆桌,低头把玩她坏掉的高跟鞋。

天光灰灰淡淡,从他永远俐落的发上滑落,光线明暗难分,浅浅勾描他充斥黑色调的冷毅侧面。独自静坐角落的他,好像刚刚获赠新型游戏机的自闭少年,心无旁骛,正致力于新游戏的破关与得分,拿著她的高跟鞋反覆把弄。

标榜女人味十足的高跟鞋小巧而妩媚,是血一样的鲜红色,被雅各惯于使刀握枪、沾染血腥的双掌轮流掂重,前後翻看,别具一股性感撩人的风味。

直到把玩过瘾,雅各才瞅高严酷的瞳,瞬也不瞬回应兰西深沉的注目。

'我应该听见什么吗?'他偏了偏俊容,笑得很故意。

这个男人……兰西转回头,樱红的唇抿出极浅淡的一笑,她优雅开步,朝酒馆前头赤脚走去。他是麻烦的根源……基于职业的特殊性与保密性,出外工作前,他们没有向同伴交代行踪的习惯,大家一向各走各的。

她万万想不到,临回台湾的最後一刻,她会见到雅各。

万万想不到心情盘整下来,这几年,她竟是感谢雅各多于恼怒他。

天色暗下,酒馆接近营业时间,熟客陆续进门来,馆内的烟雾浓了起来。

九年没抽,香菸拿在指间的感觉已嫌生疏……坐在吧台享用完姆妈拿手的家乡菜德国猪脚,兰西点燃菸正要试抽一口,香菸突然被吧台後方的姆妈冲来夺走。

'你是我的好女孩,不许抽菸!'老妈妈操持德语警告完,忿忿离开吧台。

兰西怔愣一下,撑著额头哈哈笑起来。酒馆的名产明明就是二手菸啊……

隔了一会儿,她看见体型高壮的姆妈像捉小鸡一样提著雅各的後衣领,强行将拿著扑克牌的他带过来,不让人轻易接近的雅各也由著姆妈将他拎到她身前。

'小女孩菸瘾犯了,渡一口烟给她。'老妈妈叉起腰,指挥酷著脸的小伙子。

雅各瞥一眼兰西笑意犹存的脸,将姆妈壮硕不输年轻人的臂膀轻轻挣开。'菸瘾犯了应该嚼口香糖,送戒勒所也是方法,我没有义务满足你们的偷窥欲。'

酒馆响起不赞同的稀落嘘声,雅各不予理会,把顺手拎来的高跟鞋放在兰西的酒杯旁,看也不看她,转身朝缺他一角正在敲墙壁暴动的小房间走回。

看见坏掉的高跟鞋完好如新,兰西微愕,心中百味杂陈。

这几年来她失去多少,得到了多少,从没想过,也不能衡量。

淡忘多年的许多感觉慢慢地涌人她心中,她终于慢慢想起来,她喜欢干脆。

不是干脆的要,就是干脆的不要。

雅各是她的什么人,她心情很乱,还搞不清楚,但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她自己接纳的……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不後悔;即使是错误的选择,她也总能找出正确的方向。从小到大,她是抱持这样的信念咬牙向前走,从不回头看,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後悔……所以,他们就这样耗下去吧……

登机时间已近,兰西优雅地穿上鞋子,在空无一人的转角赶上雅各。

街角那盏陈年的老路灯忽明忽灭,从破洞的窗户洒入,将雅各伟岸的身躯拉得修长:他走路轻缓、站姿俊挺,教人闻风丧胆的攻击性格内敛于他冷漠的气质中。

撇去他眉宇间常驻的血腥味和悍戾之气不挑剔,雅各几乎是美丽的。

兰西犹疑地伸出手,拍了下雅各後肩。他停下脚步,回头一见是她,似乎有些讶异。

见她迟迟不开口,雅各也就耐著性子静静的与她对望。

这个男人逼也逼不走,他们只能这样下去了……当初和他约法三章,不许第三者存在是知道他厌恶束缚,以为可藉此逼走他,想不到是她被困住,她搬来的石头最後竟然只砸中自己的脚……她作茧自缚,怨不得人啊……

可是,不知为何,她真的感谢他。九年来,是他那些恶劣的刺激让她有活著的感觉,她竟没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是独善其身的,这几年来他的用意,她想,她有些明白了,虽然他的手段残忍又毫不温柔,但他其实是在逼她好好活著吧。

好残酷的温柔……

和雅各在一起,也许是因为这原因,他毕竟是她这几年来唯一的'生气'。

兰西认真将雅各英俊的五官看个清楚,他两道俊眉一挑,冷唇撇高任由她看。

两人默默对峙许久,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兰西忽然笑出来。她跟所有男人都能和睦相处,唯独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被她强烈排斥在外。

和他上床後,她一直把背叛小管的怒气归咎给这个男人……很不公平,她知道,可是她控制不住心中的罪恶感,雅各又自负得那么可恨可恶,所以……所以她从没给他好脸色看……她对雅各,真的很不公平……谁让他看起来就是不需要公平的模样,永远都和现在一样,刚毅强悍得似乎永远击不垮……

兰西脸上的微笑加深,微妙牵动雅各令人望而生畏的酷容。

'老是大眼瞪小眼,你不觉得累吗?'

'我无所谓。小姐感兴趣,我乐意奉陪。'只要看著她,就够了。

'只是建议,听不听随便你。'兰西一怔之後,笑著拉住转身而去的雅各,再想不到他有如此轻松的一面。'首先,你愈说愈故意的性格很恶劣,很讨人厌。'

雅各轻笑两声,'多谢恭维。然後?'

'不要仗势自己的长相还可以,就随便玩弄女人,以後对女人要体贴一点。'

雅各警觉了什么,冷哼一声後笑容结冰。'还有呢?'

抽走他嘴上叼斜的菸,在他还没将嘴中那口菸吐出之前,兰西勾下他阴霾密布的脸,柔柔吻住他。退开前她迟疑著,这几年来她终于首次展臂拥抱他一下,没看见雅各狂怒的眼中酝酿著风暴,曾经一霎脸色铁青。

'这口菸,谢谢。'这几年,谢谢。

人到底是感情动物,即使心已死,知觉犹在,感觉就不容易全然断绝抹煞。

她多么希望变成机械人,这么一来,就不会被这么多的心情困扰著。小管死後,她心中有某部份跟著他永远死了,某一部份又永远在流转,杀都杀不死。

她的生存本能若非与生俱来,也在後天的培养中定型,磨灭不了。求生求存,在她已是一种本能,如呼吸心跳般自然。

啊,她的心居然还在跳动,碎成那般怎么可能还在跳呢?心既然碎成了灰烬,应该早早随风消逝了,怎么都不该是现下这般,矛盾地跳动著……她活得好矛盾,这就是人吗……七情六欲无法根绝,总会残存个几分……

'兰。'雅各叫住推开门要出去的女人,声音冷硬如刀:'一个吻只能收买男人,不能打发他,你知道吧?'

打发?兰西不置可否瞅了他一眼,拒绝被他阴阳怪气的言行激恼。

'姆妈,我走了。'毅然跨入未知的夜色中,不曾回首张望一眼。

大猫接获老布的紧急通知,将兄弟拉出酒馆,报告天大的坏消息:'老布说,姬家小王子由你家小姐得标了,他感谢你热心参与,改天一定好好报答你。'

被狡猾的老头要了这么一记,雅各心情恶劣到极点,发狠的俊容全黑。

'他们要这么玩,也不是不可以。'手巾的同花顺一甩,雅各没人暗夜中。

他们?除了老布,还有人惹毛这家伙吗?那个倒楣鬼请问是哪位啊?


第八章




红灯亮起,古典的白金房车在街口停下。

叩叩!车外有人轻叩防弹玻璃。

一见是熟面孔,训练有素的黑人司机放下迅速抓握的手枪,望向後座一位灰发梳理妥贴、个头高大精悍的老人家;年近七旬的他正低头看书,气质雍容。

陪首相会晤白宫来的贵客一下午,晚上白金汉宫的家族聚会不能推,马不停蹄一整天,忙到现在晚上九点半,还要接待诸如此类不速之客唐突的到访,随侍布爵士左右四十多载,黑人忠仆于心不忍,无奈碍于来客的难搞度,他不能比照处置其他无礼访客一样对他视而不见,更遑论他是爵士随时敞臂欢迎的特殊客人。

'爵士,您有访客了。'

看书看得专心的老爵士闻言,拔下老花眼镜,看了下周遭的环境,发现交通号志被人动过手脚,立刻明白来者何人。

'快请他进来,快。'布爵士挥著眼镜,高兴的示意老忠仆打开车门。

一本校刊先飞旋至老布盖著毛毯的膝盖上,雅各随後滑入宽敞的车後座。

客人一进入,机伶的老仆抓起手枪,立刻退到车外警戒,把车内留给王子和不速之客密谈。老爵士随手翻阅校刊,气定神闲,举手投足在在流露天生的贵族风范。

弯身从酒架抽出葡萄酒,顺便将九年前锁入保险箱就没再动过的校刊收起来。

'喝杯'老槽'?'两年没和小伙子聚首聊天,老布热情招呼来意不善的客人。

''老槽'?'雅各曲起一脚踩在昂贵的皮椅上,意在言外地奚落起狡诈的老家伙:'是上个礼拜你被大猫吓得打破那瓶?'

听出小伙子对于被自己摆一道的事耿耿于怀,布爵士持住温和笑容,旋开木塞。

'老朋友赠送了三瓶,你让大猫别担心,我替他保留一瓶了。'老人家恍若没瞧见小伙子脸上一触即发的风暴,改采怀柔攻势:'我们姑且称之'小孟'吧。那孩子主动要求回学校上课了,他母亲高兴得哭了一晚,她非常渴盼能当面向你致谢。赏个脸,来,喝喝看。'

夹带红醋栗味道的酒香在车内飘浮,雅各低脸一嗅,确定了什么。

'位高权重的族群,容易犯一个毛病。'杯口凑近性感嘴唇,不甩上流社会注重的品酒程序,蓄意伸舌沾舔紫红色酒液。'他们喜欢把自己估计得很伟大。'

'上帝明监,在你面前我不敢不谦和。'老爵士兵来将挡,将话题诙谐地兜转回来:'小孟的母亲近来倒是有自以为是的倾向,你在外面奔波两三年,那些烦人的事暂时别理会了,趁机休息一阵子。明天晚上小孟从美国飞回来,不如一起用餐?'

'老布,'雅各打断老人家的谈兴,表情比语气更冷:'我今天不是来听你重提陈腔滥调,把你的温情手腕留给需要它的人。酬劳汇进我户头,我就当交易银货两讫,你硬要把生意说成慈善公益,我不阻止,那是你的事。别以为可以利用小孟牵制我,有这种念头,我劝你最好早点死心。'

唉,小伙子意思很明显,他把带小孟出生入死当成生意,不涉及私人情感。

幸好这两个孩子投缘,不枉他为了凑拢他们费尽思量。这几年,他得开始栽培小孟接手,假以时日他必成大器,能扛起他肩上这传承四百多年的重担……

他年事已高,双脚又残,已是风中残烛,百年後他最心爱的两个孩子若能相互扶持,必定也是坚不可摧的组合――雅各一意孤行,脾气是不容易改了,他认识他将近二十年,不见他稍微收敛过;他需要一个人帮他写写报告、收拾残局。

而小孟,日俊他将需要一个强而有力、能够全心信赖的後盾,帮他适时的'为所欲为'。鱼帮水、水帮鱼,找到如鱼得水的伙伴,成就大事业才有希望。

三年前,雅各从福克兰群岛救出上学途中被绑架的小孟,被丢在孤岛上一个多月,当时那孩子已濒临崩溃边缘。获救後,小孟整整一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雅各在他恳求下,答应破例让小孟当他的见习伙伴,和独来独往的他一起出任务。

当一大一小踏上飞机,离开英国那一刻,他老泪纵横,已有得偿夙愿的欣然感。

经历这毕生难忘的一役,他们两个终将相互扶持一生,这已不单单是为谁赎罪,而是血的连系了……

'我明天飞台湾,你代垫的五千万美金还没追回来。'

听他使出撒手翦,老布马上投降地叫住雅各:'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

雅各反手拢上已打开的车门,柔声道:'你们这是在玩她的命喽?'

老布备觉侮辱,圆融温煦的口气沉重起来:'小女孩是我亲自去台湾带回来的孩子,我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疼爱,我伤害过她吗?'

'你是说?'雅各的脸色更难看。

'她知道五千万美金其实是姬家人付的。'他冰凝的臭脸让老布赶紧亡羊补牢,补充:'我不可能让小女孩孤军奋战,我派了白瑞他们那一组人暗中保护。'

'她是自愿去送死的?!'她就这么不想活吗?!

以前相谈不欢,雅各顶多一拍两散,目中无人的掉头离开而已。如今亲眼目睹小伙子发鲷,老爵士但觉新鲜稀奇,却不敢将莞尔的笑意泄露丝毫。

顺著话题,老人家小心问出心中的疑惑:'话说回来,你这次为什么没有'顺手'解决'麻烦'哪?'在海上制造点小意外什么的,总之雅各擅长不留痕迹地'拔除障碍',他这回没有顺手除去让他们奔波好几次的俄国佬,出乎众人意料。

'怎么,犯人安全回来你好像很意外?这不是你一再强调的正义程序?'

老布被他的弦外之音一惊,额际微汗,'上面这回效率不错,'格杀令'提前签发,难得一次我不必写烦人的报告……'

'答案你说出来了,我不被利用。'雅各懒得迂回,他的挑明直说,把老布雍容华贵的老脸惊得泛白。'姬家有的是钱,想除去他们的心头大患可以自己设法,借刀杀人,要看是借到谁的刀。'

原来,小伙子一开始就摸清事情真相,知道俄国黑帮大佬是老大哥巴不得除去的眼中钉,难怪他唱反调。受老大哥请托,他有意藉由这次的任务一举两得,借用雅各的手提早除去祸害人世已久的毒瘤。

法律的正义程序,通常是给神通广大的智慧犯再次脱逃的机会。

想不到,他们的计画被精明的雅各识破,他和老大哥被年轻人反将一军了。麻烦的是俄国佬伏诛之前,姬家将不得安宁,这是老大哥急于向他调派人马的原因。

布爵士眼见事迹败露,只好设法转园,期望在这多事之秋将伤害降到最低,至少别雪上加霜,害姬家人添上雅各这号唯恐天下不血腥的强敌。

'我没诓你,年轻人,咱们海军是有一批精密的武器被人窃走……'

'少跟我玩真真假假的情报把戏。'雅各没心情在这听他玩花招,冷冷说出重话:'这件事我本来打算就这么算了,姬家老头既然担心家里的安全系统不稳固,禁不起一两个俄国人上门挑衅,我飞台湾一趟帮他测试,免费。'

免费!代价惨重啊……老布汗流浃背,看雅各说完他的决定,旋脚下车。

'高高在上太久的人,老以为自己玩的把戏神不知鬼不觉。'一口饮完曾在姬氏饭店尝过的葡萄酒,雅各冷笑著把空杯还入杯架中。'主意打到我头上,我认真陪他玩一玩。把话带给你慷慨的老朋友,我的小姐在他地盘上最好不要有闪失,否则,我一律要姬家负责。'

雅各转步走往对街,行经怒目圆瞠的忠仆时,他突然用腔调纯正的图西语补上一句:'把白瑞的人马调去保护弱不禁风的姬家人,我的女人不需要别人保护。'

这小子……老仆不苟言笑的老脸被家乡话收买出灿烂的笑容,回头惊见後座插著一支亮晃晃的匕首,登时气急败坏,想将大逆不道的臭小子追回来痛打一顿。想当年,这小子的截拳道和空手搏击还是他亲自教授,他的图西语也是。

'不能怪小伙子生气,我们利用他,他有权反击。他说的对,我和老大哥高高在上太久,不知不觉就自以为是了。'尊贵老脸充满内省的智慧,双眸散发岁月淬炼而成的温润光辉。'雅各这次没有从中动手脚,已经留了情面给我。如果事关雅各自己,他反应不会这么大。唉,我和老大哥不应该把小女孩牵扯进来。'

老仆收好刀子,坐进驾驶座。'是姬老爷指定要兰小姐,雅各少爷不知道吗?'

'时机太敏感,说不得呀,他对老大哥已经很不谅解。'老爵士温雅地支颐沉思,愁锁的灰白浓眉忽然笑开,'你还是坚持叫他雅各少爷呀?'

'我尊称很多人小姐少爷。'老仆发动引擎,将房车转进静谧宜人的长巷。

'你也懂得变通了。'布爵士把老花眼镜架回鼻梁,重拾书本。'大家都在变,独雅各这孩子没怎么变化。他多大年纪了,你别说,我想想,三十一岁吧?'

'有老婆以後,硬骨头会软化,爵士年轻时候和雅各少爷的脾气一模一样。'

'可不是!你不提我都给忘了,还以为自己天生温厚。'老爵士笑著,又叹著:'小女孩说她这辈子不结婚了,说是对白纱失去幢憬,真是可惜了,我的小女孩穿起白纱一定和她母亲一样美丽……'睿智的炯眸有一抹情感飞掠而过。'我体内有四分之一的东方血统,雅各体内有四分之三的东方血统。'

'爵士底下的少爷小姐们,大部份有东方血统,都是混血儿。'

'可能是体内的东方血液作祟,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旗下的孩子每个都能成家。可惜薇妮不是雅各所要,看他刚才的反应,他也拔不出来了。'

'兰小姐是花豹,雅各少爷是猎豹,薇妮小姐是小绵羊。'

'你是指雅各的野性只有小女孩能驾驭?还是雅各喜欢长爪子的女孩子?'

'两种意思都有。一物克一物,爵士。'

'这倒是个人造化了。'布爵士呵呵笑著拿起手机,拨打起越洋电话。'罢了,婚姻制度如同日内瓦协议,战事发生时只能束缚被文明制约的人,对于不照规矩来的国家形同废纸,在雅各身上同样无效。'

'豹子藉由玩耍强健肌肉,磨练猎杀本能,雅各少爷把兰小姐磨得很出色。'

'我懂你的意思,小女孩是雅各煞费苦心训练来陪伴他的,年轻人自有主张,咱们这些过时的老顽固就别强求了,是吧?'长指轻敲泛笑的下巴。'两只豹子能够相安无事到老,一辈子无拘无束,倒也教人羡慕了,不是?'

雅各少爷是十二岁那年被爵士从感化院秘密送到他一手创建的'国际佣兵学校',在官僚体系混过相当长的一段岁月。他没有社会公义,只奉行个人主义,只要没有触犯到他,他往往睁只眼闭只眼,不于置评。

思及那个十二岁的孤僻小身影,身为小家伙第一任武术指导教官,两人从剑拔弩张到结成忘年之交,时光漫漫,转眼世代交替,一个由强衰老,一个由弱变强,身子骨已抽长到容不得别人欺侮。老仆脸上的线条全盘柔化,严肃的语气溢满情感:

'兰小姐是雅各少爷想要的幸福。我很高兴雅各少爷找到他要的伴侣,不是孤独一辈子。'他真的替他高兴。'爵士把兰小姐带到雅各少爷面前,我很感激您。'

正要按下送出键的手指一顿,老布感动点头。电话响了两声後迅速接通――

'老大哥,没打扰您吧……我家小老弟明天会过去拜访您……正是那个顽固小子,如有得罪之处,您可要多多担待了,老大哥……'



回台湾一个礼拜,都是闷沉无风的天气状态。

适应英国凉爽的气候,台北的夏天比她预期中闷热,像个大熔炉,好热……

'给我站住――嘿……'急掩下头,年轻俊美的紫衣男子狼狈不堪,蹲在牡丹别墅前方的小花园干呕连声。平素不可一世、骄狂的模样已不复见。'兰西,我命令你……扶本少爷回去……'

'五点十三分,我的下班时间已过,你请随意。'

看她真敢丢下他,自顾自拾级而上,姬莲冬忍著头晕目眩,纵身一扑!突袭佳人的双臂不仅落空,一眨眼,姬家小少爷已被新保镳难看地踩在地上,苟廷残喘。

'这样就受不了了?'兰西不愿直视熟悉得依然令她心惊的面容,'上次你整夜飙车又撞车,架势十足,我以为你能耐惊人,不过如此。'

姬莲冬头昏得快死掉,无心也没本事和不知从哪请来的嚣张保镳计较。

'喂!你要踩本少爷,今天好歹穿迷你裙――'不满的嘴巴忿忿合起,技不如人,姬莲冬只能不快瞪著作势要'堵住'他嘴巴的凉鞋。

'莲冬少爷!'到点准时来接替很重视时间观念的兰保镳的班,三名男随扈惊见主子躺在地上,紧张得纷纷跑上前。'兰小姐,少爷怎么了?!'

'晕车了。'踩得姬莲冬动弹不得的右脚收起,兰西讥讽一瞄刚自木栅山区狂飘回来的百万重车。'他腿软了走不动,扛他回去。'

今天和过去六天相同,姬莲冬被气焰嚣张又强悍得无法跟她计较的新保镳恶整一天,他心情颇愉快,尤其在她小露一手比他更狂野的飙车技巧後,他更乐了。

挥开保镳的扶持,姬莲冬狐疑望了望不远处的紫色屋瓦,'兰西,你为什么把机车停在这里?你应该直接停回我的车库,省得我多走一趟啊。'

'我下班了。'

理所当然认为世界绕著他在转,没遇过敢给他脸色看的人,姬家太子呆住。

兰西走进姬家供她暂居的雅致小别墅,当著傻眼的俊容关上门,姬莲冬才呕红了脸,回神咆哮:'我的别墅离这里不到三百公尺!差不了一分钟,你是领我家薪水办事,大不了本少爷付你双倍加班费,你出来载我回去!'

兰西从冰箱拿出矿泉水,斜靠门板,含笑聆听姬家少爷气急败坏的叫嚣。

'本少爷跟你讲话,你听见没有?!兰西!'她以为她是谁啊!

'我不稀罕施舍,你若忘了怎么骑车,可以让身後那几位先生帮你推车。'

天之骄子长到二十四岁不曾受过丁点委屈,姬莲冬大飙少爷脾气:'是你斤斤计较,你不要怪我缺乏男士风度,我是在你执勤的期间离开我的房子,你要负责送本少爷回去,出来!'怒喝随从:'去柜台拿钥匙,拉她出来送我回去!'

'姬莲冬,你敢不请自入,出了意外别怨我。'受不了没本领的豪门公子只会颐指气使,不知天高地厚、生性骄妄,可是,姬莲冬的孩子气却让兰西眼泛笑意。

'今天不送我回去,你别妄想本少爷再陪你跑步,拿刀子威胁我也没用!'

陪她?真会施恩。'对付养尊处优的少爷不必动用真刀,手刀就够多。'

'你敢讽刺我!'姬莲冬恼羞成怒,没想到她好意思提起第一次碰面的情况。

生日那天,他不过觉得传闻中的兰校花长得赏心悦目又有点个性,随口问她要不要跟了他,她居然掴他耳光,还以手刀将他敲得不省人事!'兰西,从现在开始,本少爷开除你了,你不适任,你是我遇过最没有职业自觉的保镳,服务水平太差!'

'少爷既然精力旺盛,明天早上跑十公里不是问题,八点见。'

砰!姬莲冬火大地踢门,兰西听见他迁怒于可怜的随从,边气冲冲扬言要让全世界最恶形恶状的某保镳找不到主子可保护。门内人抵著门板发笑,望著古朴的红地砖,笑了很久,兰西愈笑心愈空,踏上台湾後孤独与无助感油然而生,如今盘根错结,她除之不尽。

散下长发,一身疲惫地踱入浴室冲凉。

十分钟後,她低头拉整身上的浴巾,一跨出浴室,立刻感觉一种熟稔的气息迎面罩下。她脸还没拾起,娇润的唇已被站定在她身前的男人俯下身来,猛力劫夺。

雅各一手扯掉她还没扎好的浴巾,将她丢上柔软大床,优美的身躯跟著跪伏在她身上,怒唇控制不住贪求,他只在拉脱上衣时稍微离开她冲冷水而微凉的唇。

熟悉的激情刷遍兰西全身,撼动她以为已空的心,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她不免怀疑,为什么和这个人身体如此契合,不能理解,好困惑……

她以为不可能再次感受的安定,逐渐在这人身上看见了、感受到了,为什么?

闭眸承欢,感受熟悉又陌生的阳刚身躯与她亲密缠磨,感受曾经只为报复而两相厮磨,而今却意外令她心安的双臂缠住她,感觉他技巧纯熟的吮吻转向他一定逗留的肩颈,而後是心口、肚腹,接著啃吻向下……

他喜欢品尝她,像是对她上了瘾,戒不掉。

知觉在情欲中迷失,意识浮沉在令人感觉安稳的激情中,与久旷的故乡格格不入多日,忐忑心焦多日,终于找回一点教她安心的熟悉,兰西放任自己坠落坠落,不断往下地心深处、无边无际地坠落而去――

美眸迷离掀开,在雅各褪下长裤、动情亲吻她柔唇前,兰西惊鸿一瞥,惊心地瞧见他脸上正滴著血。她小脸一皱,飞快将雅各挂彩的脸颊转向右侧的立灯。

'伤口好深……'

甩脱她的手,雅各神色阴沉,脸上堆聚因她而生的戾气。

他莫名的怒意怔住兰西,她不可思议道:'你在对我发脾气吗?'

雅各没有回答,以行动表示他的怒意。他不愿在她脸上留下一丝不当的瑕印,无预警地突然咬破正在吸吮的小舌,血腥味霎时充塞兰西口中。

'皱眉?你会痛?'他怪声怪气,体内最後一丝紧张感在一咬之後发泄殆尽,舔吮血舌的力道放得极轻极柔。'我以为小姐……刀枪不入。'

这个冷静男人真的在对她发飙……证实心中所惑,兰西好气又好笑。

雅各阴阴沉沉,永难捉摸,她头一次见他控制不了脾气,将怒气彰显在外,这是许多年以来他头一次对她真正'肢体施暴'。嫣唇噙笑,她不知不觉回应永不餍足的唇、总是贪求很多的舌,允许他缠绵更深……更深……

雅各在床上是温柔的,不曾对她粗暴过,他几乎可以说是宝贝她、相当珍惜她的。他不曾放任天生或後天训练出来的力道伤害她,一次也不曾,他擅长藉由成长的环境所赋予的挑逗本能掏空她,让情欲淹灭她。

她一再告诉自己,她可以给他她的身体,但不允许他以性控制她;她不能回应他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比激烈爱欲更深一层的接触,心灵上的、精神上的……

她好怕,怕日子久了她会遗忘最爱的小管,好怕辜负了谁,好怕……兰西迷乱地伸出柔荑,轻轻触碰雅各左颊那道深可见骨的丑陋刀伤,小手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贴住他强硬得谢绝任何不当慰藉的冷颊。

手掌贴上的一刹那,兰西措手不及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悸动,来自雅各身上。

她满脸惊愕,他则冷下眉眼看著她,毫不掩藏他无从压抑的感觉。

'你爱上我了吗?雅各。'

听出她话下的抗拒,雅各下颚一绷,猝然翻身坐起。

'我的感觉由我负责,与你无关。'捞起被单向後一甩,扔盖在她头上。

拥被坐起,兰西盯著他伤疤纵横的背肌一会,不自觉地绷声警告:'别爱上我。'

'听见废话,我理所当然会认为那是挑战。'穿好长裤,雅各恶意笑道:'忘了你的小把戏吗?以为可以逼我离开那个愚蠢的约定,你玩不怕呀?别激我。'

兰西动了气,她终究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女人,况且这个男人喜欢激怒她。她很想将肢体语言温柔无比、一开口就只会伤人的男人踹下床,但是,火候还差一点。

'你到台湾干什么?'她语气不善。

'和你比赛玩命。'雅各笑笑挑起掉在地上的衣服。'这段期间请多指教了。'

他自找的!

背部被踹中时,雅各套穿衣服而举高的双臂静止一秒,缓缓拉下衣服後,他转头看她,错愕的表情千金难买。

心头的郁闷烟消云散,浴血的面容笑开,雅各似笑非笑瞅著不好惹的女人。

'你这么凶啊。'像张牙利爪的小豹,耀眼得令他痴狂。'你好凶。'

'谁教你净是惹我生气!'和他一样,察觉两人僵持九年的'冷战气氛',已被自己粗蛮的一踹,踹出微妙的变化与进展,兰西竭力隐藏自己的局促不安。

捕捉到她细腻的心情变化,雅各笑容大刺剌,毫不掩饰。

被单一围,兰西滑下床走向古董衣柜,准备换衣服外出用餐。'这次住哪里?'

雅各看著她拖曳在地的白被单,心不在焉:'我打过招呼了,请多指教。'

兰西错愕地急转过头,'你要住这里?这里只有一张床啊!'怒指床铺。

小别墅的室内设计主张舒适,里面是开放空间,地方宽敞,床只有一张。

匆匆浏览尚称简洁的小空间,雅各意兴阑珊,视线胶著回兰西发怒的脸上。

'床使用起来的感觉还可以,大小也可以。你床上以後反正会多睡一个人,正好从现在开始适应。'视线不经意落向小姐身後,瞄著那截形似羽翼的白被单。

他们在伦敦的寓所各住一间房,私领域互不侵犯,两人才能相安无事的同居这么多年呀!他真的……让人很难不动气!兰西抓出衣服,揪著被单正要冲进浴室,突然寸步难行。她扭头一看――

'你踩到被单了。'见雅各寸步不动,她更生气:'走开!你这样我无法走了!'

'知道就好。'雅各一语双关,脚依然不肯移动。

兰西望著态度莫名转硬的男人,愠容渐淡。

'你要住就住,不要威胁我。'将被单解下给他,她走人浴室,裸态悠然。

'你的翅膀,没有了。'雅各捞起被单,笑著将破相的脸埋入其间,汲取独属于她的清雅体香,倾心呢哺:'为什么你可以让男人愈来愈迷恋你呀,女人。'

他心安地知道,朝气蓬勃的她再也不会化入风中消失,再也不会――

被某个阴魂不散的鬼魂企图带走。只要有他在,他休想带走她一根毛发!

'我和她厮缠这么久,不是为了让你带走她,你懂吗?管冬彦――'雅各的脸轻蔑地深埋被单中,不愿屈尊稍抬,喃喃自语著:'我该称呼你,鬼魂?天使?'

他正对面原本半敞的破璃窗,莫名滑开――

听见近乎挑战的声音後,雅各文风不动,抑声柔笑:'你可别吓到我的小姐了。'

正欲全速撞合的灵异玻璃窗骤然停下时,兰西正换好衣服,打开浴室的门。

她锁了一整晚好不容易稍解的娇眉,在瞧见雅各手上的被单被血水染红後,再度蹙起;而受伤的人轻轻发笑,抬脸看著她。雅各没头没脑地笑得很开心,脸上的笑意始终不曾扩及、他仿佛刚自杀戮战场搏命归来的地狱冷瞳。

无法和他一样漠视他脸上的伤,兰西转身而出时淡淡丢下话:'我肚子饿了。'

讶异凝视她娇丽的身影,笑意终于攻克雅各心防,愉悦地渗入他阴黑的眼。

欣然接受小姐首次的晚餐邀约,出门前,他不忘将'功亏一篑'的窗户关上。

餐後,小姐说讨厌她的床不洁,不喜娇生惯养的雅各只好就医,左颊缝了九针。

出了医院,两人顺路逛进隔壁街一家新开幕的百货公司。雅各来台匆促,什么都没带,他到五楼男装部挑选衣服,兰西好久没逛台湾的书店,趁机直奔九楼。

两人各逛各的,互不干涉,也未约好一起回饭店。

一路逛到书店,买了杂志出来,雅各直入电梯,准备到一楼搭计程车回去休息。

又是九,他今年跟这个数字特别有缘。看著面板上的数字灯,雅各自我解嘲。

真要挑一个数字,他喜欢九之後的零,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就好像他的小姐踏入他的回圈中,永远缠绕不出。他喜欢绵绵密密、彼此束缚,是在遇见她之後。由于这滋味实在新鲜,他不由自主纵容起她来,喜欢从她身上颠覆以前所厌恶的一切。

他一向积极迎战,从不回避各种形式的挑战,这包括了,在被全台湾女人攻陷的百货公司,等她逛完街出来……一跨出电梯,雅各凭藉身高优势,一眼就瞧见兰西踏下手扶梯,也走进一楼。

九年前,他也是在茫茫人海中与他的小姐不期而遇……雅各想起两人第一见面,她站在佣兵学校训练攀爬技巧的悬崖峭壁边缘,盘著手眺望远方,直到老布叫她好几声,桀骛不驯的小豹子才回眸,狠狠瞪一眼打断她冥思的两位教官。

他和大猫在休息时间,被老布硬从靶场拖去接见伟大的新兵,无端又被迁怒,当然对任性小姐印象深刻。从此之後,他们不假辞色操练她三年,对她的标准与要求比其他女性学员更严苛。

难得有女人能不吭一声全盘接受,她的成绩优异得……令他怦然心动。

雅各目不转睛,看兰西随手拿起一顶棒球帽试戴,突然童心未泯地反转球帽,对著镜子做了下挥棒动作。看到这里,雅各忍俊不住笑了。

他的小姐好出色,非常优秀……她一定是生来陪伴他,才会总是这样让他移不开眼地出现在他面前。过了九年,他们之间的羁绊变深了吗?

不论离得多远,她会不会再一次走到他面前,以那双逆叛的眼神震慑他?

茫茫人海中,她能不能跟他一样一眼找到彼此?深刻感觉彼此的存在?

雅各退到阴影处旁观兰西,她和平常一样,休息空档绝不穿著硬梆梆的衣服自虐,她今晚身穿淡彩纱质上衣、白色七分裤,模样清雅又轻松,走走停停,偶尔拿起鞋子看一看,又放下,慢慢朝他这头逛过来了。

在自己的家乡,她少了防卫心,脸上却多了疲态。她对这个故乡水土不服。

黑眼珠有所期待地随著兰西轻盈的身躯移动,雅各双臂交盘,俊容无端绷紧。

一楼的化妆品卖场全是女人的天下,雅各是少数驻足其间的男士,他外表本就俊挺出众,加上左颊的白纱布将他内敛的特质坏坏地彰显出来,这使得女人缘一向不差的雅各顿时成了万人迷。

相较于他备受女性主动青睐,以一个不耐冷眼拒绝另一只美丽花蝴蝶後,雅各看见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藉由卖场拥挤的情况作掩护,大吃女客豆腐。他们的手法纯熟而高竿,打扮不俗,显然是惯犯,一路自然嬉闹、动作甚大,一看见兰西正忙著接听电话,而且是落单一人,三人眼睛惊艳一亮,手肘激动地互撞一下。

第一次,他们其中一人得逞,顺利撞著兰西并未设防的俏臀。

第二次,食髓知味的三人很快又绕回来,打算对惊为天人的美女重施故伎。

雅各看兰西逛到化妆品专柜前,神色专注地听讲电话,他为她难得的粗心大意皱眉。看那三个小混蛋又迫近他的女人,雅各放下手臂,不打算再一次目睹她在他面前被其他男人占便宜。这时,兰西半掩的眼睫一抬,淡淡一瞅朝她走来的三人。

雅各笑著退回隐匿处,知道不需要他出面了。果然,那三人又藉由嬉戏的老戏码撞向还在听电话的兰西,在其中一人趁乱偷袭她胸部前,她出腿一扫――

磅!在一堆女生的惊笑与惊呼声中,三个大男人跌成一堆。

雅各看兰西若无其事的走经他们身边,边回头瞄著,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轻易放过他们。他唇畔的笑意荡漾进心底。确定他不用作弊地移动方位,等她'归位',因为,不管他在哪里,她将永远依循不变的道路,找到他所在的方位,走向他,然後皱起她娇媚的眉头,不解她为何又与他相遇……

'你怎么在这里?'兰西收起手机,回头就看见雅各不知何时杵在她面前,笑容愉快,心情颇佳的样子。

雅各揉一下她眉心间的浅纹,笑眼波澜不兴,任由想找兰西算帐的三个男人看见他亲密的举动之後,越过他们而去。

兰西看见那三个败类走出大门後,竟敢回头瞄她,表情凶恶且不怀好意。

'我想到附近逛一逛,各走各的吧。'她没好气说完,跟著转出去。

走没几步路,兰西发现雅各也跟来凑热闹了,她不快瞪他。

'我在'各走各的',小姐。'雅各尾随她拐过街角。

一转弯,两人便看见那三个男人已找来帮众,高矮胖瘦不一而足,共计七人。

兰西与雅各交换一个眼神。

'别杀人,别弄残他们。'她警告酷好以暴制暴的雅各,直到他挑眉应允。

夜已深,两人不想浪费太多时间,袋子一丢,他们默契惊人地同时拔腿向前冲,攻对方个出其不意!

在战场上,攻击是最佳的防御之道!兰西谨记魔鬼教头的谆谆训诫,三分钟内,她解决掉瞠目结舌的两个匪类,雅各正要扼昏他的第四个,唯一幸存者目睹活蹦乱跳的哥儿们转瞬'尸横遍野',吓得拔出蓝波刀,狂性大发地冲向雅各。

'啊――啊啊啊――'

兰西脚步没停,猝然跃起,捞住雅各的脖子借力向前一踢;雅各轻松解决掉手上的麻烦後,同时伸出一只手臂接住她腰身,长腿向後一踹――

五分钟内,两人'联腿'将装腔作势又装不出像样架势的最後噪音踢瘫!

经过这次偶发事件,兰西这才发现她和雅各的心跳呼吸、思维方式是在同一个频率上,只消一个眼神,他们便能猜出彼此所想,随时为对方补位。

怎么会这样?她鲜少和雅各一起出任务,除了受训的那几年,他们几乎没有并肩作战过。但是……但是……刚才他们不需事前沙盘推演,不用言语沟通、不必实地演习,呼吸与心跳自然而然就融入彼此的灵魂之中,默契极佳地相互支援。

为什么会这样?她和大猫才是老搭档,而他们长达五年的合作默契还没有她和雅各一半好,这是怎么回事……兰西头晕脑沉地喘著气。

雅各大气不喘一下,体态从容地捡起两人的购物袋,走到她身後,静静看著体力透支的女人满脸混乱,似乎终于为他们两人肉体之外的特殊连系震惊不已。

她终于开始经历辛辛苦苦培训她那三年、他紊乱的心情起伏了。

睡了九年的小豹子,终于苏醒到这个阶段了吗?

她是只能在台湾'觉醒',还是……这一切得归功姬家少爷那张脸?

雅各脸色僵沉,听到前方有交谈声传来,他扯了下兰西手肘示意。兰西拾起脚边一本车讯杂志,随他走出巷子时,百货公司打烊的音乐已唱到一半。两人没多说什么,默契极佳地走过排班的计程车,在人行道上并肩而行。

台北今晚和白天一样闷、一样热,一样地晕眩她。

强打起精神,她随手翻开手上的汽车杂志,发现里面都在报导跑车。

'你又要买跑车吗?'脱口纳闷之余,从小习惯把钱花在刀口上,兰西忍不住数落奢侈成性的男人:'你已经有四辆,你另外还有三辆房车,跑车明明没开过。'

雅各愕然一笑,不安的心被她责备的语气抚平。

他以为她什么都不关心,原来她很清楚嘛。

既然话题是她主动提起,雅各从善如流,决定发表一下他对跑车的看法:'我不喜欢跑车。除了速度,其它一无是处,坐了不舒服。'

'胡说!会不舒服是你搞不清楚自己的体型,你腿长,硬是要买尺寸不合的车种,当然不舒服。'跑车迷严重抗议完,立刻想到一个问题:'你不喜欢为什么要……'

是买给她的?

雅各低调地扬扬眉,算是间接证实女士迟到多年的疑惑。

兰西错愕得拉著雅各停下来,望著他好整以暇的神情手足无措,想说些什么,哑然无语好半天,挤不出半个字。她酷爱跑车的流线造型与速度感,拥有一辆跑车是她小时候的梦想之一,可是,四辆?!

生日礼物吗?一年一辆?在她面前,他一直是这么笨吗?

'以後买东西送我,你要明说,接不接受我会让你知道。'

送了四年,人家才发现车子原来是给她的,雅各自觉窝囊。'前面我考虑,後面那句可以免了。'

真的是送她的……兰西呆若木鸡。笨蛋,雅各是天下第一号大笨蛋……

这个男人为什么可以精明强悍又笨拙得无人能比呢?笨蛋雅各……

雅各看一眼忽视他很彻底的女人,转而观望台北的车水马龙、路灯、行道树,漫不经心道:'今年我比较忙,可能会来不及交车,你自己先挑一辆。'

兰西眼眶失控一热,不知如何掩饰她心中的冲击与感受,只好瞪著始作俑者。

'够了,不要买了。'他害她想哭了。'真浪费,你就不能多存一点钱养老吗?'他们赚的是货真价实的'血汗钱'啊。

雅各眉一挑,配合她老夫老妻的口吻打趣道:'不必担心这些,我养得起你。'

兰西被他惹得想哭想笑,又好气。好气……

'我从小就自己养活自己,我现在也很会赚钱,为什么要让你养?'她气他害她心情起起伏伏,气他老爱自作主张却一句话也不说,好像被她欺负得很隆。

明明都是他欺负她呀!为什么他要这么笨,怎么会这么笨呢?

'很好,我们不妨各自尊重,各养各的。'不擅甜言蜜语,雅各语毕。

兰西怔忡住,推敲出他的意思後好气又好笑。她可以养活自己、雅各坚持养她,若以雅各日进斗金的高贵身价,加上这几年老布帮她存下的'卖命钱'为基准推断,老年之後她将可能变成英国首富。

'你背过身去!'

雅各研究她的表情,还没猜出小姐的用意,兰西没了耐性,迳自将他扳转过身。

'你想玩捉迷――'他未竟的嘲弄被抵向他的女人摆平,不费吹灰之力。

'谢谢。'

从容沉稳的心跳疯狂失序:心脏胀痛,像要撑破雅各胸腔而出。

总是这样,他的小姐略施恩惠,他就乱了步调。她之所以令他痴迷,正因为她从未凭仗天生的美貌与聪明为所欲为,足以对任何男人予取予求,她却从来没有把兄弟们对她的另眼相待视为理所当然。

她得到的,都是她为自己赢来,没有一分来得侥幸。他好想宠她,却不得其法,他想把最珍贵的与她分享、只跟这个女人分享,却又裹足不前。

归根究柢,他是害怕被她拒绝。他不被她拒绝,绝不!

'这个时候,把女孩子撇在半空中不发一言,是差劲的行为。'兰西挣扎一会,终于将脸颊贴住雅各宽阔的背部磨磨蹭蹭,不用面对他少有表情的酷脸,消遗他变得再简单不过:'我告诉过你,对女人要体贴一点。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不客气了。'

'你已经说了,我有必要多此一举吗?'

雅各感觉她在笑,但笑得有气无力,体力明显无法负荷了。

他打算转身抱她,突然听见她细不可闻说了一句:'我好像中暑了。'

'恭喜你终于发现。'雅各回身将体温异于平常的兰西抱起,知道她会主动示弱,一定是绷到极限撑不住了。

他不急著拦车回饭店,也顾不得他们是在台北热闹的大街上,抱著他的女人安然自适地慢慢散步。兰西安稳躺在雅各怀中,渐渐适应他行进的节奏,渐渐习惯被他的心跳与冷峻的气息包围。

'你怎么知道我中暑?'她眨眨爱困的眼。

雅各想了一下,低眸瞄瞄她。虽然他面不改色,酷著一张挂彩的俊脸,兰西却心有灵犀感应出他心怀不轨,她蹙了下眉头,想防患末然阻止他开口――

'因为,你尝起来的触感不一样。'雅各惨遭一枚白眼修理,看兰西羞忿闭上眼,不理他了,他愉悦地笑出声:'据实以告,难道又犯法了?'

'你住口!'兰西已经弄不清她脸上无法排解的高温是因何而起,藉题怒道:'我准许你以後只买模型车,你别再自作主张,我不想在自己生日当天发脾气!'

以後?雅各无名松了口气,才知道这几天自己一直处于患得患失的焦虑之中。

她这趟回来纯粹是出任务,不是不回英国了……不是……

'你这么拽啊。'看她怒哼一声聊以回应,雅各发现他没能如愿收买她的心,他自己的心已被完全笼络,不费一兵一卒。

在兰西最困的时候,雅各眼中堆积多日的暴戾之气如春雪遇日,渐渐柔化。

而她,则像追捕猎物乱蹦一天的豹仔,倦极回到母豹身边,找到了安全感。

今天看到他也来了,她竟然……好高兴……长年构筑的戒心一卸除,兰西再也克制不住体内的野性,秀挺的鼻端朝雅各颈际凑去,不安分地挨著他又磨又顶,压抑已久的睡前癖好幸福回笼。她闭著眼睛尽情享受,顶弄之余,口中不禁逸出一声舒眼的低咛,没瞧见雅各惊讶的哂笑。

直顶到鼻头微红,她才心满意足了,一头赖入雅各闷著趣笑的舒适肩窝栖息。

不到一分钟,回台湾後水土不服迄今,兰西日渐消瘦的脸容松懈出一笑,多日以来,终于能够不带一丝焦虑地安稳入梦中。

浮沉在灰蒙蒙的睡海之际,她依稀听见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冷得像北极圈的永冻上、又似杀伤力最强大的野战刀,又冷又利,好容易伤人于无形……

好耳熟,似曾相识……

'我好像经常抱著你,为你服务。你只学会以累坏的模样面对我的怀抱吗?还是,你把我当成你专属的奴隶了?'

好可怜……她在梦中笑开脸,十分同情这声音的情难自持与莫可奈何。

'我常说我无所谓,本来我确实什么都无所谓,对你。'万一,他不在她身边看住她,她会不会被'阴魂不散'的家伙带走?'我不是照单全收,你这两年表现精湛,逼得我不得不有所求。我希望你节制玩命的冲动,不要常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不要凡事不在乎,不要从我面前消失,其它,我都随便你。'他怕失去她,好怕。

那是睡梦中,她感觉脸上被一个温热的东西抵住,像她刚刚抵著某人肩头一样,被人如法炮制了。

'我发现心惊胆跳的滋味,很糟糕,你让我很挫折。'

她在梦境里专注倾听,只听见一个声音,没人回应他或抚慰情绪挫败的他。

没有人……

'爱不爱你早已不是问题。我会试著不要太浪费。不客气,我的小豹。'

心中死寂成灰的部份动了一下。

她感觉颈畔被连碰数下,柔情似水地、唯恐惊扰她地,宛如一只蝴蝶刚刚飞过。

而梦中的她,只是一味怜惜于没人对话的感觉,太孤单……


第九章




日子过去半个多月,她对姬莲冬酷似小管的脸终于稍微免疫。

每天看著他,她的心还是会痛得想掉泪,眼神偶尔会迟疑,但,眼眶再也不会泛泪了。姬莲冬终究不是她爱的小管,不管多么不愿承认,小管真的不在世上了。

他不在了。

就算泪水流尽,她也找不回他了。她再也找不回……放手太久的过去了……

望著对街一栋热闹滚滚的透天厝,兰西神色备加落寞。

透天厝的大门敞开,小小庭院整晚猿吼不休,一口气挤进七个很雄壮的猛男。令兰西偶尔会心一笑的,是兵慌马乱的壮腿阵中两个格外袖珍的小女娃,两个小娃娃玩得好快乐,在彷佛暴动的男人堆中悠游穿梭,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不小心踩扁。

兰西寂寥空虚的眼神,看见屋内走出来的两名少妇之後,涌上更多的惆怅。

曾几何时,那个不会游泳的小学妹小夏已为人妻,寇冰树也有归属了。她们才多大岁数,这么早就嫁人……跟小管猝逝有关吗?

兰西关心地凝视笑容恬静的女子,看著她帮女儿重绑乱掉的头发,她的丈夫和过动的哥儿们打闹到一半,见状,急忙凑脸过去要爱妻帮忙拭汗。

她一向昵称夏秀为小夏,她是小管唯一的妹妹,他很疼她,很疼很疼。

她最挂念的小夏,原来嫁蛤力齐学长了;他是个极有责任心的男人,小夏嫁给他,她就放心了……兰西欣羡的眸光转向另一名女子,她一脸纯净,笑容憨憨傻傻。

寇冰树,她是小夏的童年挚友。那天在姬莲冬生日宴会上被她认出来,她吓了一跳,她的丈夫是力齐学长的哥儿们,看起来是个傻大个,对妻女呵护有加。

两对都恩恩爱爱,过得很好,宁静又平凡,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

这座岛上,她所挂念的人都很幸福……她很高兴……

挂念的人近在眼前,兰西看了一晚,几度想上前打招呼,却又却步不前。不知如何接近过去的人与事,她心生焦灼、满心旁徨,观望愈久心底的失落愈深刻,这才惊恐地察觉了,自己与眼前的世界已脱轨太远。她和这些她悬念在心的朋友们,已经离得太远,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以为挚爱一生的土地,其实已陌生。

这里没有她的位置了,她在自我放逐的同时,也被故乡驱逐了。

是小管惩罚她临阵脱逃,所以她变成唯一孤单的?

回台湾十多天以来,每隔几天她就到北投看看这几个老朋友,可是愈看,她心愈慌,好焦虑……她以为回台湾後,最困扰她的会是小管那一关,想不到……困难重重,她连和力齐学长、小夏见一面都鼓不起丝毫勇气……

她是回来面对、回来振作,不是要回来领受逼疯人的寂寞与失落!

直耗到十二点多,夜深人散,透天厝暖柔的灯光全熄,兰西才郁郁寡欢地回到姬氏饭店,她那栋过渡时期的小别墅。一打开门,原以为迎接自己的必是一室黑寂,兰西意外发现屋内居然亮晃晃,也是一室暖柔,沉静温暖地等她归来。

雅各回来了!沮丧低落一晚的心,在乍见床上熟悉的身躯时无来由雀跃起来。

他昨天早上临时有事要离开,不是说最快後天回台湾……抓出短衣短裤,兰西洗好澡出来,看到床上又是一堆东西,正要发火,突然被琳琅满目的武器吸引。

身後一阵香香的气流波动,雅各欲念一动,并末抬头。他穿著在佣兵学校执教时配发的黑色背心与短裤,盘腿坐在床上拆组枪械,身边散满了手枪、狙击枪、步枪、各种口径的子弹,还有几枚沭目惊心的阔剑式地雷。

他把所有东西堆在他睡觉的外侧,属于小姐的势力范围则清清爽爽,一尘不染。

两人开始同床共枕後,雅各和上战场一样,迅速进入状况便掌控大局,丝毫没有适应上的问题,把小姐的床完全当成自己的床态意使用。兰西则不然,私领域严重被入侵的她,每天睡觉前,必定磨磨蹭蹭一番,好像将上断头台的死刑犯,拚命抗拒沉重她四肢、瘫痪她神智的浓浓睡意,非要拖到最後一刻才肯不甘不愿地上床睡觉。

雅各偏不是温柔体贴的性情,他有著明知不可为而恶意为之的劣根性,事情不做则已,一做必定彻底。明知有他在床上,小姐非到累坏不会多逗留一分钟,他故意把两人的床当成个人的工作室,所有工作都往上面摆,硬逼得兰西习惯他的气味体息,强迫她接受他存在的事实。

有一就有二,雅各庆幸自己的背部练得很健壮,才能禁得起小姐偶发性的'踹背'泄恨。

雅各看兰西穿著白色小背心和同色短裤,湿黑的长发往後梳,脸蛋整个露出来,五官清艳,体态大方又柔媚,是男人容易爱上的典型。

爬上床後,兰西末如过去几天立即睡著,反而在雅各身边坐了下来。

'一点了。'雅各好心提醒某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我明天放假。'没有睡意,闲著也是闲著,兰西伸手帮他扶住塑胶罐。

雅各看一眼闷闷不乐的女人,把生理食盐水一滴不露地灌进瓶中,封口缠好胶布後,他突然低身过去感谢她,吻得兰西双颊渐红,贪婪的嘴流连下去地吸吮她柔润的下唇瓣,散发强烈求欢讯息的胸膛愈吻愈近,技巧压著她柔软的酥胸磨动。

'你手油油的,不准碰我!'兰西柳眉倒竖,警告毫不掩饰勃发情欲的男人。

'手洗干净就可以碰了吗?'雅各笑著缠住她的唇亲吻许久,吻法色情又老练,他突然停下来把脸转入她香肩,受挫呢喃:'我们好久没做了,我想做。'

好、好久没做?兰西气结!这种事她又无法像他说得那般自然大方,或者反驳他什么。昨天早上他要出门前,明明把她挖起来……做,她还气得踹他一下。

'架你去浴室好了,做完可以马上清洗,我们也可以边做边洗……'

'你住口!'兰西气冲冲推开他,发现雅各不近人情的酷眼隐露一丝柔意,他瞥她一眼,挂著一道伤疤的俊脸要笑不笑垂下,开始切割咖啡罐。

兰西怔呆住,恍然明白他是看她心情不佳,以他拙劣的方式逗她开心。

雅各不擅长表达心意,对情色话题倒是百无禁忌。跟他的成长背景有关系吗?

捡起他脚边的爆炸索和引爆器,兰西熟稔地卷好,交给雅各填入切割好的罐子里,两人合作无间,不需多语便知道对方的思考模式。利用生理食盐水来做爆破工具,足可破坏门的铰链,有威吓作用,但没有炸伤人的危险。

她和雅各从不过问彼此的工作内容。老布前几天约略提到,雅各这回来台湾是为姬家执行企业安检工作。区区的企业安检工作……需要用到这么多杀伤性十足的火炮武器吗?老布突然向她透露雅各的工作内容,是希望她帮忙看著很难沟通的孤僻男人,别让肆无忌惮的他血洗台湾吧?

'需要火箭筒吗?'兰西没好气,挑起一枚阔剑式地雷东摸西看。

雅各飞快扣住她手腕,'必要时,我打算做一支玩玩,报纸留给我。'将她手上的地雷拿来,抽走里面的炸药,才把地雷丢给小姐继续把玩。

雅各是个实际的人。能用枪,他不会用刀,能用刀,他不会徒手要帅。

兰西不由得联想到回台湾之前,薇妮的幽怨和爱雅失控的恶作剧。

大猫前几天告诉她,雅各脸上的刀伤是他叫艾利克斯自己折断手臂时,被他割伤的。他是为了她吧?那天她和爱雅在巷子里说的话,他全听见了,他冲著爱雅对艾利克靳手下留情,才会徒手对付他。

我不会对付你,你伤害我最重要的,我就伤害你最心爱的,看好!记住这种痛!

当时雅各,听说是这么对爱雅说。这个人,他其实也不希望有朝一日,爱雅被自己不懂节制的恶作剧害死吧?雅各的做法是激进派的,但是往往深入灵魂,直接而有效。经过这一次,相信爱雅以後不敢再乱要小聪明了。

雅各残忍绝情的心,偶尔表现一下温柔,竟然格外动人。兰西从雅各专心于手边工作的冷俊侧脸,看向他坚毅得足可挡去所有灾难的宽敞双肩。

她认真的眼神忽然流露一丝困惑。雅各的背影……给她一种孤寂的感觉。怎么会这样?她一直以为他是坚不可摧的……他是现在才这样,还是一直以来就这么孤孤单单?

兰西伸出双手,试探地贴住面前这个看来孤独异常的背影,想起那个回不去的平凡世界,她表情脆弱地暂栖、心情懦弱地依偎著。雅各忙著改造枪械的双手顿住。

'我可能和薇妮一样,不属于你的世界,你想过吗?'说她是,他最重要的?

'我还判断得出来,你们不一样。'一股狂怒窜上来,雅各宁愿她静静依偎他就好,什么都别说,他不要再次感受被妒意淹没的滋味。'这种把戏你玩过一次了,你没办法再用烂藉口摆脱我,不妨继续想,我等你。'

'语气不够挑衅你就不会说话吗?'兰西皱起鼻子,瞪著他顽劣的後脑勺,看他短短的黑发长了些,身上多了几分落拓的俊俏。'我什么时候用'烂藉口'摆脱过你了?'她讨厌不明不白,却老是遇上行为莫名其妙的家伙!

'要睡快睡。'雅各无意多说,低垂的脸突然被一双小手猛然向後扳转。

一转过头,他心口一揪,又对上一双不肯善罢干休的喷火怒眸。从小到大,只有这个女人敢三番两次这样对待他,以无所惧怕的眼神震撼他、迷乱他。

'你对那个求婚动心了,对吧?'所以那阵子她刻意避开他!

为了多一点时间和她相处,这几年,他刻意挑选和她工作时间相近的任务。他想要她,想得心痛,好不容易得到她,她却突然避不见面,看到他就躲!

兰西被雅各质疑得一头雾水,'哪个求婚?'

'哪个求婚?你坚持要这样玩?'她在卫护他以外的男人?

无故蒙受不白之冤,兰西火冒三丈,'不是我想炫耀,十四岁开始我就常常被人求婚!你以为我有拿笔记下这些人的习惯吗?他们又不是战利品!'

'是白瑞。'雅各爽快说明,不想听到有多少男人觊觎过他的女人。

'白……'兰西匪夷所思,松开雅各的脸,双手却被独占欲一发不可收拾的男人攫住不放。'他只是伙伴,除此之外没别的了,信不信随便你!'她为什么必须向他交代这些?莫名其妙!等等,她记得白瑞向她求婚是在……

'你是因为白瑞才搬到我那里?!'

'我是因为你,才搬进你那里。'雅各不想深究已经过去的事。他重拾正在提升射程的小手枪,试扣扳机时,不经心哼著:'最近还有兄弟向你求婚吗?'

兰西趴回他背上,调整好姿势她就闭上眼睛,不理他。

'那些人是谁?'明知道她是他的女人,他们还敢打她主意!'是谁?'

'我睡著了!'兰西发飘。

从他微微一顿之後静止不动的肩头,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在笑。

两相静默许久,见他十分受教,不再对她采取错误的紧迫逼人方式,入眠之际,兰西终于开口抚慰梦里那个太过孤寂的声音:'他们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说也奇怪,她可以拒绝所有男人,唯独对雅各不能……也许,她需要强悍的他帮她重建对生命的信心。生命不应该是不堪一击的,应该也有强悍不屈、怎么都击不垮的、永恒存在……

'那年避开你是我心里烦,你也很烦人就是了……'她细若蚊蚋,悄悄坦然。

身为她这几年来唯一有意义的男人,雅各笑得温柔又释怀。'再嫌我烦,爱上你我可不管了。'

听见这恶劣家伙拿她的话出来消遣她,兰西眼一瞪,忿忿咬住他脖子,直到雅各愉快笑出声音来,逛街之後没再发作的老毛病才又起,她转而以鼻头骚扰他後颈。

任由身後爱困的小豹慢慢'磨牙',雅各专心抓握要给小姐的手枪,测试著握持度。装上灭音器,他正要试开一枪检测射击的精确度,平举的手臂猛然顿住。

扭过头,他瞄了瞄背後,看看时间差不多了。

将呼呼睡著的人放回她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卷起油布,床铺迅速清干净。

洗好澡出来,在下惊动对方的情况下,雅各悬身在兰西侧睡的脸孔上方,注视她一会儿。和同居五年来一样,他看到兴起,动情的脸就埋入她香香的肩头窝好久,确定她是真的存在不是虚构,才肯安分躺回他的位置,两人额顶额地拥著小姐入睡。

与往昔不同的,今夜起,他将'移民'到小姐香香的枕头上,两人彻底同床共枕;他要她强悍又柔软的呼吸直接吹拂他心口,温暖他,两人不再有距离。

要与她相依为命到老,甚至死亡也不能将两人分开。



直到死亡,也不能让他们分离……

这是雅各中弹倒下时,兰西脑中唯一浮现的一句话。

一切肇因于杀手般的职业本能,是身体不由自主的直觉反应。当她看见那辆车子突然加速朝他们冲撞过来时,她犯了一个严重错误――把姬莲冬看成了小管。

刹那间,感情凌驾理智,她应该有更好的应变方式,却方寸全乱地扑向姬莲冬,令她意外的是,在生死一瞬间,移身过来护住她的人。雅各中弹倒地前迅速而沉稳地开枪,两枪收拾掉车内两名杀手。车子失速地冲撞饭店围墙,油箱爆炸起火。

背後的火光腾腾,兰西的意识随著雅各追来塞给她的小手枪,直坠冰冷地面。

她错愕地跪坐在雅各身侧,倒卧血泊之中的他看起来,沭目惊心。

'雅各……雅各……'她采了下他微弱的鼻息,小心将他昏迷的脸庞捧起,放在膝盖,脑子全白地轻轻呼唤他:'雅各……雅各……'别吓她……别吓她……

'莲冬怎么了?'一个低浑有力的嗓门,随著杂咤的脚步声而来。

'报告老太爷,兰小姐挺身相护,少爷只是手臂擦伤,人无恙。'

'老太爷,警察快到了,我们是否先将少爷和雅各先生送去医院?'

老人家手拄拐杖,看也不看伤者,转身上车。'不是姬家子孙,各安天命。'

什么……兰西惊恐失措的目光,在听出姬家老太爷有意弃雅各生死于不顾时,瞬间汇聚成致命的死光。这些有钱人!把人命当什么了!

当成什么了!

轻柔放下不省人事的雅各,兰西惊慌的面色一整,她面无表情,伸出手指头在雅各腹间不断涌落的血泉沾了一下,血染的指头先在雅各僵白的上唇划出一道红痕,而後,她在自己的下唇瓣也划上同样的一道。

俯身将自己的血唇印上雅各的唇,完成某项重要仪式之後,兰西抓起手枪,单手撑地,一跃而起就疾步往前冲,排开姬家反应不弱的随扈,抽出贴身匕首!

'别人的命,你耍弄得很开心吗?老头子!'兰西蹲踞在姬莲冬脸侧,脸上沾了雅各的血,吐息平稳,表情冰冷地笑睨救护车外一众脸色发绿的护卫。'容我插个队,你家少爷的命等一等,雅各优先。'

'小女孩,你在威胁我?'姬老太爷移步到救护车外,威仪十足地望著车内的兰西,她握住匕首站在他爱孙头上,刀尖直抵姬莲冬娇贵的颈项。

'我已经做到这样,你还看不出来我在威胁你?雅各优先。'兰西懒得跟他废话。'雅各没命,你宝贝孙子就得死。我重申最後一次,雅各优先。'

'老太爷……'

姬家老太爷抬臂一挥,姬家安全部门的大头头即刻噤声,不敢僭越进言。

'小女孩,莲冬也是你重要的朋友,你这几日苦心训练他是为了什么?你要想清楚值不值得这么做。'

'朋友?那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兰西深觉可笑。'战场上只有敌我,没有朋友。不能站在我这边,他就是我的敌人。'

'你不怕我杀了你的同伴?'姬家老太爷尾音一落,团团包围住雅各的数名孔武大汉,立刻拔刀横架在他脖子上。

兰西不为所动,冷笑著拉回死寂眸光。

'老头子,要赌赌看你的孙子和雅各哪一个先断气吗?这不是人质挟劫事件,我没耐性跟你谈判,你最好不要延误雅各就医的时间,这么做不是耗损他的性命,我保证,你是在降低令孙存活的机率。'脸上冷漾不顾一切的笑,与姬家太上皇四目交接的同时,兰西持刀的臂也往下压,以行动表示她绝无半句虚言。

现场的气氛僵凝在惊悚窒人的死寂当中。

'兰小姐,请你冷静点。'

'冷静?我的手有在发抖吗?'兰西柔柔发笑,艳容上的媚笑转瞬寒气逼人,持住与姬家老太爷凛然对望的眼神,眸光坚定不移,语气夹带一丝鄙夷:'我以为,完全泯灭人性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发现一点都不困难,只要遇对人。'

'你没有读过书吗?小女孩,跟长辈说话不可以直视长辈的眼睛。'

'你书念多了,想必听过'因人而异'这句话,你这种长辈,不配。'

姬家老太爷霍然转身上车前,老眼绽动满意精光,瞥了下安全室大头头。

中年男子心领神会,示意属下将雅各救上车,直趋'姬氏医院'。



目送雅各孤单单地消失在甬道左边的手术房,兰西唯一稍露情感的眸光在拉回姬莲冬脸上时,沉回一片死水。

姬莲冬被推进与雅各对门的手术房,里面一样有一团医疗团队待命,姬家老太爷亲自坐阵指挥,身旁各立有安全部门的大头头与二头头。手术房内,除了带队的院长与一位老医师老神在在,其他医护人员像惊弓之鸟,个个脸色吓白。

仔细检查後,院长向老太爷报告小少主仅是皮肉伤,人并无大碍,由各科菁英组成的医疗团队才就地解散回各自的工作岗位,手术室内只剩以目光对峙的一老一少,以及两名忠心护主的属下。

两个小时过去,这段期间唯有院长亲自进来禀报雅各的手术进行顺利,手术约在一个小时後结束,手术室又回复一大一小干瞪眼的死寂状态。

姬家老太爷见对方虽然只是个二十六岁的丫头片子,倔强程度却不下于他这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家。四个钟头下来,她握刀的手劲没有软下半丝,表示这娃儿不是空口说白话,她真有点本事,胆识也佳,遇事沉著又懂得聪明应变……

老太爷将两名属下挥出去当门神,不许任何人擅自闯入。

'我答应你放过那小子。'老人家一开口,僵局破解,长达四个小时的意志赛,输赢立判。'你满意了,针对莲冬的武装可以解除了?'

'抱歉,你信不过我,我同样不信任这里的任何人,尤其是你。'兰西一口回绝,不意外看见姬家老太爷恼羞成怒。'你已经把我对姬家人的信任摧毁得一干二净,破坏容易、建设难,在雅各离开手术室之前,我不会离开半步。'

'你说话很不客气,小女孩。离开手术室之後,要动手脚我一样可以。'

'你不会以为我跟你僵持这么久,是为了和你谈心吧?'兰西冷冰冰地笑哼一声,'我抵住令孙的刀子没移动半寸吧?老头子。把人的复仇意念全部激发出来,是很危险的行为,想解决雅各这心头大患,方法只有一个,连根拔除。'

'把你这个根,连带收拾掉吗?'

'很遗憾,你没得选择。'兰西捉捕到姬莲冬睫毛在动,似乎在憋著笑。'我不晓得你和雅各之间过节多深,急得你不惜趁人之危。身为姬氏王朝的创建人,即使退休,也能将毕生心血运筹帷幄于股掌之中,我以为你是器宇不凡的一号人物。'

'有指教你爽快说出来,不要为难老人家不中用的脑子。'

彷佛就等他这句话,兰西眼神倏冷地接口:'我瞧不起你今日所为,老头子。'

被一个不到他三分之一岁数的奶娃儿彻底羞辱,姬老太爷不怒,反而欣赏起胆识过人的小女孩。'你对孤傲小子的个性了解多少,小女孩?那小子做事不留余地,他杀了我孙子,我替我的孩子讨回一次公道,不为过吧?'

'雅各没有杀害姬家子孙,你记错人了。'兰西断然推翻老太爷可笑的藉口。

'每个家族都有不为人知的秘辛,台面上没动到,动到台面下的,一样让老人家伤心。'

他的话语重心长,令兰西不期然忆及她第一天到姬家报到时,老头子亲自接见她,迫不及待询问的一句话――'喜欢剥人皮的变态小杀手,是你台面下的子孙?所以你问我他死之前说了什么。'兰西看老太爷流露赞赏眸色,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被这种人恭维值得放炮庆祝。'五千万美金,其实是贵家族被勒索的吧?'

英国军方去年遗失一批精密武器,这批军火後来辗转落入俄国黑帮大佬手中。

五千万美元是订金也是诱饵,用来追查军火去向。

去年下半年开始,俄国佬与车臣反政府军激进派的领袖密集碰面,次数频繁。这批军火弹药杀伤力惊人,一旦卖入车臣,将引发英、俄两国关系紧张,而,受害最深的当属无辜的老百姓。英国当局眼看事态严重,几次派人卧底失败後,白金汉宫更高无上的老太太一声令下,贵为皇室成员的老布便秘密接手这桩棘手的军火失窃案。

爱国心驱使下,老布不惜动员所有部属,兵分多路追查了半年。

年初时,失窃的军火首先被循线偷回来,她和大猫则负责将已经预付的五千万美金追回;这笔钱是老布'宣称'由于时间迫在眉睫,他自掏腰包先垫的。

原本易如反掌的追钱任务,在俄国小杀手突然窝里反将五千万美金盗走後,情势变得复杂起来,雅各的中途介入更是复杂的关键点。由他出面捉人,表示老布有意'技术性除害',不留活口,这几乎已是一种不成文的默契。

被雅各逮获的人,几乎九成以上活不到回国受审。

小杀手死了,背後主谋俄国佬却奇迹式躲过雅各无情的猎杀,可见,雅各比他们任何人早一步知道这桩军火案,根本只是两只老狐狸要著他们玩的烂幌子!

英国海军的确有一批精密武器被盗,否则,老布逃不过被精明属下'起义'的命运;他的'族谱国际安全顾问公司'毕竟只网罗世界一流好手为他效命,而,顶尖好手的脾气大都有棱有角,很难惹。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俄国佬到台湾来,不仅想找回被令孙偷走的五千万美金,也是来勒索贵家族,阁下才会如临大敌吧?除了你台面上的子孙,其他人在你眼里都不是人吗?!'兰西忿怒不已,'你把我们当成姬家子孙的防火墙!'

看小女孩心中的怒火并未影响到她持刀的臂劲,姬老太爷激赏万分。

'钱找回来了,那孩子把钱藏在基隆,你提供的方位是那孩子的出生地。'对于家族的丑闻老太爷言尽于此,不愿多谈。'两成是酬金,会汇入你户头。'

'钱帮我捐给我指定的孤儿院,这种钱,我拿不起。'兰西不肯就此罢休,态度挑衅:'令孙死前还说了一句话,我没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告诉你!话别说得太好听,你真要这个孙儿吗?伤心?何必假慈悲!'难怪她当时觉得不对劲,小杀手死前是用中文在吟唱。

'人死了,说过什么话重要吗?你小看我了,小娃儿。'姬老太爷听到敲门声,示意外面人的进来,雨名长相俊逸的年轻男子匆匆迈入,老太爷敲了下拐杖让浮躁的後生静待片刻。'年轻人血气方刚,不能深刻体会牵一发动全身的残酷,那可是全军覆灭呀,小女孩。手心手背都是肉,局部割舍、全盘腐烂,你选择哪一种?当你必须以大局为重,两权相害时你怎么拿王意呀?哼,你这小女娃放肆归放肆,对同僚忠贞不二,倒有几分魄力,我中意你当我孙媳妇。'

'我不中意你当我老太爷。'兰西厌恶极了。

被打回票的姬老太爷笑声雄浑,听完後辈附耳报告後,起身往门外去。

'我和顽劣小子的帐一笔勾销。我家小孙子欠你一命,姬家人铭记于心,你随时可以回来要。'手术房的自动门在老人家身後滑上。'莲冬,你可以起来了。'

门关上後,手术室传来娇贵无比的一叹。

'兰西,你刀子可以拿开了,本少爷流血了。'听得很尽兴的姬家少爷伸了下懒腰。'我家不为人知的内幕真是多,今天那些老外是要杀本少爷的吗?'

兰西收起刀子,看他乐在其中。'姬莲冬,你根本没昏迷吧?'

'你可以说我小睡了一下,在刚开始,那些该死粗暴的家伙撞到我的时候。'姬莲冬坦承不讳,接著施恩般傲慢道:'别谢我了。'

'一命抵一命,我何必向你道谢。'

'喂喂!'虽然骄纵难驯,姬氏财团未来领导人毕竟不笨,姬莲冬不平地叫嚷:'你救我一命,跟我救雅各一命是两回事,你别混为一谈。这是我对付你那个恐怖份子唯一的法宝,前几天他拿枪威胁我,说我再踢门他就折断我的腿,本少爷的腿耶!我踢的是你的门,不是他的门,正确来说是我家的门嘛!'

兰西心焦地望著手术室外面,不耐道:'我叫你离雅各远一点了,他讨厌你。'

叫他离远一点?!遇到这对我行我素、本领又高超的恶煞情侣,众人宠护唯恐不及的娇娇少爷,只有一天到晚气炸的份。

'他讨厌我,你不会命令他离我远一点啊!这是我家产业,我何必退……'见兰西愁云惨雾,姬莲冬无法像平常一样和她自在吵嘴,只好稍放少爷身段安慰她:'我爷爷不会动你的恐怖份子,他为人悍了点,但一言九鼎,放心啦。'

'有模有样,像位少爷了。'对面手术室的灯还亮著,兰西如坠冰窖,觉得冷。

'我本来就是,是你嚣张得不像人家的部属。'姬莲冬头一次看到自信满满、每天摔他好几回的兰西,像个寻常的小女生茫然无助。他莫可奈何,叹了口少爷贵气,'你天天帮我特训,是为今天这种事做准备吧?'她把他当文弱的管冬彦了吧?

少爷不计保镳过,算了,她带他领略不少有趣的玩意儿。'想哭的话,仅此一次,我不介意暂时当你的管冬彦……'

'闭嘴,你不介意我介意。'

'你敢叫我闭嘴?!'话说回来,兰西连他家爷爷都敢惹,现在情绪又差,难保不会迁怒……别跟她一般见识。'那么担心他,你去看他啊,在犹豫什么?我准许你提早下班,顺便命人张罗晚餐,下去吧。'

姬家少爷颐指气使,没有半点危机意识,满心烦忧的兰西真想敲昏他。

'本少爷说了没问题就没问题,别让我饿太久,你可以下――'室内静音。

一掌解决烦死人的少爷後,兰西面带迟疑地踱到门边,望著对面喃喃自语:

'他手术还没完成,去了也没用。'去了也没用……没用……



加护病房凉凉暗暗,只留一盏孤灯守夜。

负压空气,没有她想像中刺鼻,这里只有……太寒的风、太弱的生息。

她远远望著,不敢再近一步。

里面那人的心脏还在跳动,还在跳……她能感受到他体内那股孤傲不屈的生命力,不必被电击,不用一下一下被刺激著活过来,他不用。狂风骤雨般急救的动作,令她惊慌失措的凌乱脚步、哀恸哭泣,已经离得很遥远很遥远……九年了……

慌乱,是急诊室特有的节奏,不是这里,不在这个人身上。

'小姐,我们的探病时间已经过了哦。请问您是病人的?'

听闻来自後方的询问声,在玻璃门外驻足不前的忧急身影僵住。

她是病人的……是雅各的……

'家属。'兰西听见有个声音轻轻地回答护士、告诉自己:'我是他家人。'

护士小姐转回护理站向谁请示一样,确定了访客身分。

'哦,您就是兰西小姐,我们等您很久了。'护士小姐按开加护病房的自动门。'请到那里穿上隔离衣,我们的探病时间只开放十分钟,请您把握。'

护士安静缩回护理站,兰西警觉一瞥中,看见一个熟悉的斯文身影向她招手。

大猫下午就抵达台湾,和白瑞迅速接手医院的安管工作,雅各在这里很安全。

兰西在病房门口徘徊一晚的脚步,惊魂未定地移近病床。

夜灯柔和地打在壁面,反射到麻药未退的伤患身上,犹如他自身散发的光辉,黑暗中隐隐闪烁,如钻石般锐利耀眼的光辉;她一直以为他的心是世上最硬的石头所做。他是坚强的,却成了……脆弱的……

他应该是最坚强、打不倒的,不会不告而别的唯一强者。

病人沉沉昏睡,脸上泛著一层不属于他的虚弱灰白,沭目惊心的血渍已从他身上清除,还他本来的孤僻面目。兰西挣扎许久,终于碰了下他短短的发,害怕地,摸到他僵白面颊,低于常温的触感使她触电般猛然缩回手。

憎恨之心油然而起,她恨起他毫无防备之心,恨他在病床上娇生惯养的样子。

雅各是她对世上、对生命最後一道信心防线,如果连他都垮了……兰西心中涌起被欺骗的强烈怒意。谁都可以,她就是不要看见雅各脆弱不堪的模样!

她看不惯!

'你听好,听好了,雅各。我不会再来看你,你要我,就自己来找我。你要在这里娇生惯养是你的自由,可是,你若躺得我不耐烦,我就带著你送的生日礼物,嫁给下一个向我求婚的男人,算是你送我的结婚贺礼!'

心慌意乱,她拚命稳下著慌的心,继续对昏迷的伤患放话:'不论你听见没有,我就是讨厌在这种地方看见你,我不会再来。想要我,自己来找我。'

她毅然走出病房,没再看他一眼。绝不回头,看他一眼。

'兰。'

绝不……脱下隔离衣时,兰西听见那声简洁有力的呼唤,心一震,泪水迅速攻占眼眶,她阻止不及,只好噙著泪侧转头,生气地瞪向病床方向。

雅各掀开眼,虚弱迎上她著火的美眸,眉峰微微一耸,表示他被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所取悦。他神色警戒起来,淡淡侦察陌生的环境,脸上罩著吸呼器的模样,似乎脆弱得令他痛恨。

'雅各!'兰西出声警告,不许他动歪脑筋,也不肯再近一步了。

她声色俱厉的急叱,呆住自认为情绪隐匿无踪的男人,雅各扯唇一笑,打消拔掉吸呼器的念头,再度为他俩惊人的心有灵犀撼动不已;早上曾经一度被鲜血满满浸润的黑瞳,阴戾依旧、冷峻依旧,在望向她吓白的愁容时,总会不由自主跃上一丝明显的挂念。

'你今天,表现不好。'他中气甚虚。

'没有你糟糕。'笨雅各……笨蛋雅各,为什么要扑过来……

'是啊,我们一起糟糕。'雅各自我嫌恶地嗤了一声,笑讽的眼神不曾须臾离开她担心受怕的小脸。'被臭老头,欺负了?别哭。'

'我才没有。'两颗泪珠当著他无声轻笑的脸滴落。'我没有哭。'

看他力持淡然,脸庞却因严重失血而苍白。伤口很痛,他在为她硬撑;口气不带一丝他鄙夷至极的虚弱,是不愿她操心。这些,她都知道。

'记住你说的话。'面不改色喘了口气,双眼有神而仿佛带笑,他语带挑衅地凝视她:'别来了,我会去找你。'

兰西无法言语,声音被泪水凝咽、被他病中的挂念凝咽。

这个男人知道这里使她惊慌,那么努力地表现平常,不愿再一次惊吓她……

'别失眠了。'雅各半开玩笑半认真。

兰西心领神会,看他一眼後转身离去。他在催她离开,不要她待在这里。

该离开了,走了走了,否则他无法安心静养,看她快快不乐,他无法安心。

她必须更坚强,才能回报这个男人体贴她的一片心意……雅各是最强壮的,所以她选择了他,兰西别怕……别怕别怕……兰西别怕……

挂心的女人从视线逐渐模糊,雅各轻声交代:'要乖乖等我,你是我的。'

转进走廊的快步微微一顿,兰西面露一笑,笑得忧郁。


第十章




一切,都告一个段落了。

那两名俄籍杀手横死姬家饭店一事,由姬家出面善後,船过水无痕。

主使手下越洋行凶的俄国大佬,事发隔天,很不凑巧地在狱中遇刺身亡。群龙无首的俄国第一大帮面临内讧和外患,新兴势力趁势窜起,这是老布背後使力。

种种不利因素剔除,姬家从梦魇中安然脱身,从此高枕无忧。

大猫查过,俄国小杀手是中俄混血儿,非婚生子,五岁时被舅舅俄国佬带回莫斯科'相依为命'。此後,姬家每年固定支付一笔'生活费'给流落异乡的子嗣,直到去年,俄国佬肚腩大了,胃口也被养大,一次要价五千万美金。姬家震惊于养虎为患的悲哀,姬家太上皇爷不得不放下身段,家丑,于是外扬到老布耳中。

兰西戴上耳机,选了个舒服的角度在屋顶平躺下来,两只手臂交枕在脑後,看著下弦月被一丸乌云缓缓吞没,又渐渐吐出。

她和大猫百思不解小杀手为何突然窝里反,把钱偷回基隆藏著。也许,被蒙在鼓里的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姬家子孙,心血来潮想认祖归宗,所以'卷款投诚'吧。

由于这笔钱莫名回流台湾,姬老太爷如临大敌,深恐追钱而来的俄国佬一怒之下,会迁怒他宝贝的子子孙孙。他和老布自以为是的想出了计中计,利用雅各和大猫执行任务之便,将兴风作浪的俄国佬逮回英国受审,顺利拔除老太爷的心中刺。

第一次得悉被利用,雅各顾念老布情面,将老太爷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俄国佬安然带回英国,聊示薄惩。

第二次,姬家老太爷接获消息,得知在狱中郁郁饮恨的俄国佬不甘被姬家人出卖,已派心腹猎杀姬家最宝贝的子孙姬莲冬。老太爷震怒,再度向老布搬救兵。

两老商议,让她以姬莲冬临时保镳的身分保护不知暗潮汹涌的娇贵少爷。

行前,老布向她透露相关内幕,要她详加考虑再做决定。她反正是要回台湾看看了,有任务在身,正好可以让她多点事情打发时间,也可阻止自己……临阵脱逃。

雅各是这件任务里,唯一不可捉摸的变数。

她不晓得这个男人是与姬家老太爷犯冲,还是恼怒她硬逼自己回台湾。

雅各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但她知道,他这次是为盯她专程来台湾;纵然,他是很认真并仔细地'测试'姬家企业的安全防护系统。

想起这一个多月来,姬家老太爷腹背受敌而心力交瘁,既要担心宝贝金孙遭人杀害,背地还要应付雅各'认真专业又敬业'的做事态度,兰西不禁淡露笑意。

雅各很故意,他并未按部就班,先测试姬氏财团在台北的本部,而是选择从'姬氏银行'日本分公司的保险库开始'测试',他故意配合两名杀手偷渡的路线,一路从新加坡、香港、上海各个突破,混淆姬家人情报网的视听,闹得他们疲于奔命。

由于雅各的任务是老太爷默许,老人家哑巴吃黄连,直到两名杀手被雅各格毙,他也挨枪,老人家的新仇旧恨才一并爆发出来,说什么为台面下见不得光的子孙报仇,矫情极了……

老太爷想一笔勾销与雅各之间的恩怨,还得看雅各肯不肯善了。

雅各是为了救她才会射杀小杀手,才会挨了那一枪,他是为了她……

兰西出神仰望夜空,一段耳热能详的前奏在耳机中悠扬流转,触动她心弦。

爱情像一只自由的鸟,谁都不能够驯服它,没有人能够捉住它……

'要拒绝,你也没办法……'她满脸愁郁,闭上眼,口中跟著低吟浅唱。

雅各中弹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至今,她余悸犹存。

从加护病房回来之後,她不曾再去探望雅各。

从那里回来之後,她胸口就好闷好闷,像心中噎住一团气没发泄出来,好闷。即使,雅各半个月前某天深夜摸回她身边,满头大汗地惊醒她,片面宣布他出院的消息,她心口处无以名状的烦郁并未得到一丝改善。依旧觉得,闷,好闷。

姬莲冬说,雅各是个很配合的伤患,伤势恢复情况惊人的好。

太配合了,令她不寒而栗。雅各身上没有一根顺服的骨头。

中弹这件事,报复心比姬家老爷坚定的他,恐怕是不肯善了了。

她在台湾的短期任务,未随姬家心头大患的拔除而终止,她还有半个月可以运用。她还是常常去看小夏和学长他们,还是鼓不起勇气见力齐学长一面……鼓不起勇气看看小管的长眠之地……现在多了雅各要担心,他居然变成她最操心的……

威胁没有用,祈求也不行。一个温柔,一个叹息……

'我爱的那个人,他那双眼睛会说话……'搜寻记忆中的舞姿,兰西烦躁不已,向空中摆出一个妖媚手势,接受谁来邀舞一样――

'兰!'雅各到处找过一遍,一扬眸,终于在二楼高的屋顶看见他的小姐就要握住……那个'亡魂'的手;他长著一双蓝色翅膀,身上永远晕染一层高不可攀的尊贵银光,几个月来始终阴魂不散地,跟著他一无所觉的小姐。'兰――'

一个孤单的吼声穿透重重音浪,直攻心底,兰西心头一悸,猛然弹开眼皮,向空中伸去的手势收回来。卸下吟唱有声的耳机,她纳闷爬坐起来,看见雅各被不良大猫拖去喝酒一下午,提著一盒包装精美的小蛋糕回来了。

'你刚刚在对我大呼小叫吗?'她不悦拧起眉,想躺回原位继续吹风。

'下来。'雅各声音紧绷。

'不要命令――'

'你下来!'他失控怒喝。

兰西杏眼圆瞪,被他罕见的严厉吼出一腔怒火。'你走开,我要下去了!'

'我接得住你。'他放下盒子,视线没敢稍离她半步,仰脸等著。'下来。'

他真的很难沟通!兰西怒火中烧,无预警纵身一跳,狠狠撞进雅各怀里,撞痛他腹部重创未愈的枪伤。看他眉间发汗,脸色微白,明明很痛又逞强地佯装没事,兰西挣扎下地,赶忙掀开他灰蓝色衣衫检查伤口有无流血的迹象。

眉间痛得微沉,雅各被恐惧冻结的心却一点一滴融解在她喷火的动作中。

'你可不可以少惹我生气!'检查无恙後,兰西恼怒拉下他衣服。

听见音乐声,雅各挑起她颈上的耳机贴耳聆听一会儿,跟著音乐覆诵起来:

'你不爱我,我偏要爱你。我爱上你,你可要当心。'眼神倏沉,锁定向他钟爱的女人,'你要当心了,我的小姐。'

兰西心生恼怒,抢回耳机。比才的'哈巴奈拉舞曲'是她高中毕业公演个人秀选定的曲目之一,那段期间小管每晚陪她彩排,因为小管的意外离世,後来,她从公演舞台缺席,这首曲子也成为她的心灵慰藉。

进屋前,兰西瞄见石阶上的小蛋糕。

'谁生日?'随口问完,美眸一定。今天是……她怔然低语:'是我生日。'

看了眼屋顶那团颇具敌意的白光,雅各目光深沉,尾随在小姐身後进门。

迟疑一下,他僵住不自在的俊容,淡淡说了:'还有我的。'

兰西踩上玄关的双脚凝结,惊愕之下冲口而出:'男孩子不过生日的!'

雅各睨她一眼,越过她缓步进屋。'我是男人,我喜欢每年都过。'

男孩子不过生日是小管说的。雅各从来不是小管,他们不一样……

他们在她心中是截然不同的独立存在,这才是她选择雅各真正的原因吧?

她不允许小管的回忆被侵犯或取代……兰西既愧又怜,注视著打开厨房冰箱放蛋糕的沉静男人,倔眸渐柔。同样的,同样的……

'你晚餐想吃什么?'她不知道他们的生日是同一天,完全不晓得。笨雅各。

雅各闻言愣了下,看她束著头发走进厨房,准备为他洗手作羹汤。

'什么都可以点?'笑著将冰箱前的位置让出来,接手小姐正在束绑的乌丝。

兰西弯身翻找闹饥荒的小冰箱,蹙眉沉吟:'快点决定,我要去超市买――'

催促声未完,猝然被搂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雅各吻住近一个月没亲热的可餐秀色,胸膛滚出一句沙嗄低喃:'我点你。'



雅各过生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纪念他母亲。这孩子很爱他妈妈。

这孩子很执著,一旦爱上哪位小姐,她等于万劫不复了,你懂吗?我的好女孩。

兰西坐在起居室翻阅杂志,脑际忽然掠过姆妈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她徐徐转头。

没有顺利点到大餐,雅各退而求其次点了泰式凉拌木瓜丝,把小姐的生日礼物――一轮白金模型跑车送给她後,'工具箱'一提,就上床忙前制作业了。

'怎么了,小姐改变主意,愿意让我点了?'到起居室拿手提电脑,雅各见兰西抬头瞅著他。'再这样看我,後果我可不负责,管它伤口流不流血,照做不误。'

'我怕你伤口痛。'兰西没好气地看回杂志,翻页的小手突然被雅各拉去。

'我这里更痛,感觉到了吗?'

'雅各!'她脸色火红,烫手般甩开在情欲方面百无禁忌的老练男人。

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大孩子,雅各瞥瞥兰西潮红的面颊,笑唇一掀,回转床上。

沉默许久,兰西把玩精巧的模型跑车,淡淡露笑,笑里浅蕴一抹思亲的轻愁:

'我曾经怀疑,老布是我父亲……'她爬到雅各身边盘腿坐著,帮他清理枪械。

'他不是。'雅各断然推翻她多年的猜疑。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她虽然也知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就是好奇他的笃定。

'你真的想知道?'

兰西讶异停顿一下,不快地瞪雅各。'是我的语气不够认真吗?'

'是啊,总算出现了突破性进展。'雅各不想提醒她,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曾认真过,他挺喜欢现在这种和平共处的感觉,不想提前结束它。'你真想知道吗?'

'不想我不会开口问。'她语带怒意。

'说的也是。'雅各眉眼丕冷,语气云淡风轻地投出惊人之语:'老布的道德观很惊人,不会允许乱伦这种事在他眼前发生,你不会是他的种。'

乱伦?兰西瞪著床上各式各样的地雷,脑子迅速从雅各突发的惊人之语推敲出一个骇人的结论!这表示雅各和老布有血缘关系?他和老布是……父子关系?!

'话说回来,就算你是他私生女,我这种缺乏道德观念的人,'雅各抬头凝视错愕不已的兰西,对她笑得邪恶,'也不是很在乎。想想是挺刺激的。'

'你是老布的……儿子!'兰西震惊低语。

'小孟才是他儿子。'

'小孟是老布的儿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错愕。

'看你日子过得多么漫不经心,全世界都知道小孟是老布的儿子。'

'是被政敌绑架的那个小儿子?'兰西太过震惊,懒得反驳他夸张的嘲讽。'我以为年纪应该更大一点,想不到是……难怪小孟彬彬有礼,像个小绅士。'

英国有句话,地上首相,地下老布,'轮椅上的政权'正是形容老布的显赫尊荣,与他呼风唤雨的影响力。他的家族是一支在英国极具影响力的贵族世家,是英国上流社会的精神象徵与指标,屹立四百多年,血统纯正而古老。影响力惊人。

这么说,雅各体内天上、地下的血液各占一半,是最高贵与最……

'我没有看过我妈妈。'至少,至少他还有妈妈呀。兰西心有所感,惆然低语:'老布不晓得我父亲是谁,他也没有我妈妈的照片。'她什么都没有了。

雅各停下搜寻资料的工作,盯著她佯装坚强的娇艳侧脸,他想了下,连线上网。

'我不介意把她借给你。'把她扣过来,他指著乎摆在床上的手提电脑萤幕。

兰西瞧见萤幕上有个漂亮的华裔女性,岁数约在三十出头,她长得好像――

'她是你妈妈吗?雅各。'她捏著雅各的下巴,讶异地和萤幕上笑容温婉的女子来回对照。'她脾气很好吧?为什么会生出脾气这么差的儿子?'

见她把他秘密收藏在网路上的照片一张张点出来看,满脸羡慕,雅各如释重负後,才知道他很在意枕边人对他母亲的看法。他多虑了,她毕竟是他看中的女人,不是普通女子,是见过世面、气宇非凡的女人。他可以放心和她谈谈他最爱的母亲,让她更了解他的世界,毕竟,她将陪伴他一辈子。

'我十二岁知道我父亲是谁,当天,我就去他家抢劫了。'

兰西如他所愿转眸瞅他,眉色淡然,仿佛他的举动在她意料之中没什么好大惊小怪。雅各笑著,伸手揉一下她这回没皱纹的眉心,疼著心爱宝贝般轻轻揉著。

'我是我父亲一度风流的结果,我母亲是爱雅所说的妓女,她很温柔,可惜死得早。'他神色冷漠,不带半丝悔意,口气平淡得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或是怕被谁拒绝。'我在妓院出生长大,这种环境也有好处,性爱技巧浑然天成,我就是这样的男人。你可能觉得我的出身不如你预期……即使如此,你还是我的。'

'雅各,你一点都不自卑,不要用这种方式试探我!'兰西愈听愈生气,用力点开另一张照片,学生时代的那个她突然跳上电脑萤幕,一脸叛逆地瞪著她。

雅各笑她知他甚深,移身过来,吮吻她优美的颈项,勃发的欲望顺势压上他觊觎一晚的俏臀。对于自己的出身,他确实一点都不自卑,他深爱他母亲,没有自卑的道理,但他会用它来抓住她的心,如果那只鬼魂要玩纠缠不完的把戏,他不会玩输他!

'为什么是我?'看著学生时代的照片被他如此珍藏,兰西不解他为何非她不可!'为什么一定要我?'

雅各凝视她心浮气躁的背躯若有所思,答得不正经:'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我爱你啊,小姐想听我表白这句话?'

用力敲击键盘,她心中的忧烦更深。'你的任务什么时候完结?'

听出她在赶他离开,雅各拿出刚到手的平面图,沉静道:'和我的小姐同一天。'

猛然翻身下床,兰西体内那股暴风雨前的怪异宁静,终于风起云涌。



雅各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康复当中,对老太爷那边,他按兵不动,兰西心中的焦虑感渐增。她一直避免去碰触雅各中弹那天的记忆,不想问他打算怎么做,她当然不会过问他做何打算,他的世界太血腥,她不愿参与太多……

'你在踱步啊。'雅各盘腿坐在床上,研究著姬家祖厝的平面图。'有烦恼吗?'

'你又要开始测试姬家的安全系统吗?'

'职责所在,当然。'

兰西不晓得自己想干什么,阻止他以牙还牙,还是……什么?帮助他完成工作吗?她并不是为了这种事回台湾,这里好闷,她呼吸困难,她要逃离这里远远……

'一点多了,姬家那位少爷应该被奶妈哄睡了。'雅各淡声提醒打开房门,想出去透透气的烦躁女人。'外面雷雨交加,不是跑步的好天气。'

兰西怒火中烧,累积多日的焦虑感骨牌效应般爆开,她将房门甩上!

'你不要跟我说话!'怒气冲冲地冲进浴室,她又奋力将浴室门甩得震天价响,仿佛她进浴室只因为这里有门可甩。

两道俊眉高高扬起,雅各低头研究资料,看著看著,他掩唇轻笑出来。兰西火大冲完澡,穿著浴袍闷闷不乐走出来,情绪糟透,偏偏她的同居人酷好火上加油。

'这回不甩门了?'

'你忙你的事,少来惹我!'她站在梳妆台前,打开吹风机生气地吹头发。

'你,在为我的伤势烦心吗?'雅各将研究完的建筑蓝图翻页,低垂的头颅没抬起,继续专注研究姬氏豪宅错综复杂的建筑构造。'或者说,为我心烦?'

轰隆轰隆……兰西听见初秋的夜雷滚滚而动,她如遭雷殛,全身无法动弹。

来不及逃开,已经惊愕地看见镜子里那张惨白的脸孔,她再也无法自欺。

她的确如雅各所说,自从那天他为了掩护她而中弹,她屡唤不醒他後,这一幕就此盘结在她的心,和多年前某天清晨她被通知去见小管最後一面一样……

当时,她的心也是那么痛。

'你那天逞什么英雄气概,我求你救我了吗?!'她迁怒质问:'我的问题一向由我自己解决,你为什么要插手!'

'你想留在台湾?'

'你希望我跟你离开台湾吗?'

雅各低眸研究资料,拒答。

她要释放心中那股紧张感,她被闷得快受不了了。'雅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说过,我的心情由我负责,我不打算――'雅各的警告被忽然扑过来拥住他的女人打断。

'不要死!'兰西哽咽。

雅各冷硬的心震荡不已,被她突来的央求攻了个措手不及。

'我不准你死,雅各,不准!'不管他怎么想,会不会嘲笑她现在的任性蛮横,她都要让雅各了解,她不要连他也应付不了死亡,她就是不要!'你听见了吗?我不准你死!'失去一个已经太够……

'不要我爱你,不准我玩自己的命,你好任性,小姐。'他喜欢有挑战性的女人,他喜欢任性的女人,他喜欢她,好喜欢。'为什么你会这么任性,我纵容出来的吗?'他却无力抵抗。

'任性也无所谓,我就是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心口那股紧张的闷气渐渐消了,散了。

雅各似笑非笑,贴著兰西柔软的颊静默无语。他终于得到她。

手足无措的滋味,他总是喜欢的……为什么这位小姐就这么轻易地摆布他的心情,她如何做到的?只因为他在意她吗?一直以来,都在等她正眼看他,不是输不起而紧追著,是他不知如何放开她,当他已经被她左右心情这么多年以後。

他居然是爱她的,他好爱这位小姐,无法自拔……最可笑是,当他的小姐这么抱著他时,他居然愿意屈服于她任何的要求,只要她继续这样拥抱他,他甚至愿意任凭她宰制他的性命。

爱不爱她,是他这辈子唯一回避过的难题。这女人为何能够如此任性,他又为何随她起舞,由著她为所欲为,只因为他非她不可?多幼稚可笑的理由,像个为爱痴狂的傻男人。非她不可……

他非她不可……雅各任由兰西牢牢捧住他冷峻的面颊,百看不厌她余悸犹存的这张脸,是为了他而惊悸。他很迷恋她吗?迷恋是什么……

他很确定,她是为了陪他才飘洋过海到英国,他从不怀疑,她是为了他才来到这世上,不是那只三番两次想带她走的鬼。他不需要高贵的天上人物,他只要不需多言就能了解他所思所想的女人,他只要兰西。

是他培养了他的女人,还是,他根本被这女人驯养而不自知?雅各自我解嘲地挑扬一道霸气的眉。迂回问题不是他的风格,他一向面对问题,积极解决问题。

他会除去横亘在他俩之间的任何障碍!

'你的要求很动听,你不妨再说一遍,我考虑看看。'男人的心,有时也需要花言巧语来滋润与抚慰,他开始变成软弱人种了,真没用啊,雅各。

兰西双手捧住雅各刁难人的俊容,美眸波光潋滥,她狠狠瞪住他满不在乎的冷瞳,恶声恫吓:'不准你死!'

'请求获准。'雅各沉声笑著将她带回床上,坚持得到他应有的。'我答应了你,现在换我领取我的生日礼物。'

'你受伤了!'这男人真的很坚持。

'受伤有受伤的'做法',你愿意配合最好,不想的话我不会勉强。'雅各揶揄著抬起情欲氤氲的俊容,神色认真地凝视她。'我要抱你,现在。'

笑著将瞪他的女人抱到腿上,指尖穿入她似乎还在淌水的秀发。

'你头发没吹干……'捧住她脸密密吮吻。

他的语气扼腕又似失望,听得面色娇赧的兰西一阵讶然,忍俊不住笑了。

'你喜欢女人留长发吗?'他的黑发太俐落,揉不乱。

雅各脱下衣服,将她若隐若现的白浴袍褪至腰间,露出他百看不厌的美丽胴体,从容自在的气息开始凌乱。

'我喜欢你留长发。'他的一只手滑到她背腰,修长的手指揉抚她俏实的美臀,而後绕入,挑情。好不容易得到她,他要她的全部,一丝也不留给几次妄想带她走的阴魂。'把你的手给我,我要你的手。'

兰西怔忡望著满脸渴求的雅各,这才惊觉,原来他竟是渴望她拥抱的。纤白双臂伸了出去,拂触雅各轻轻一颤的俊容,越过他跟她一样微烫的厚实肩头,十只手指如他所愿,缠入他短短的发,亲密亲昵地抱住他後脑勺。

灼红的娇颜在雅各耐不住情动沉入她体内後,躲至他脸侧轻喘。雅各是个沉静冷血的男人,他的性爱观却一点都不冷,大胆而狂野。

'怎么了?'雅各喘著气停下来,拙住她娇红的脸庞点点啄吻。爱不释手……

兰西倒抽一口细气,直觉脱口而出:'这种时候,你不要和我说话!'她不能适应,他为什么老是喜欢这样!

'这样啊……'笑声从雅各胸腔滚出来,竟形成一种异常亲密性感的氛围。'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呢?害羞的小姐。'

这个可恶的男人!兰西羞忿交集,挺身咬住雅各愈说愈故意的下唇瓣,这才皱眉发现自己被平放在床上。眨眼间,雅各双臂已撑持在她娇红的脸颊两旁,人趴伏在她上头动也不动,静静欣赏著身下女人因他而火红娇媚的容颜。很美。

从雅各肩胛处滑下的汗水,滴入底下一双娇赧圆瞪的美眸中。

兰西吃痛地眨眼睛,看雅各就这么趴著不动,锐利的深瞳浅含一抹谜样的温柔,任由两人的身体紧紧纠缠,他融在她身体之中,水乳交融。她愠怒推著他,怒声嚷著:

'你快点结束!'嚷完後,兰西才察觉自己说得太露骨,偏又不想输给雅各看好戏的眼神,她豁出去怒道:'你不做就让开,我要去洗澡!'

雅各抵著她不知是羞红还是怒红的娇颜,笑逗:'你的男人太快结束,对你可不是幸福的事。我们再来一次?'

他绝对是故意的!兰西光火地抓他一下。

'这一爪的意思是,你不介意多来几次?'雅各愈挫愈勇,嘴上开心泛笑,大汗淋漓的身躯却压著她不动,仿佛在品味什么,脸颊窝在她半湿的发中老半天,一动不动。'重吗?你好香。'

雅各这种样子,原来是在……向她撒娇吗?

兰西曲起膝盖轻撞一下他腹部的伤,雅各不吭一声,硬是承受下来。

'痛吗?'挑衅望著俯视她的男人,'如果你觉得痛,我就觉得重。'

雅各贴靠她朝气蓬勃的怒容许久,淡淡道:'这是我的重量,你记住了。'

他声音中的妒意,令兰西惊诧。枉费雅各自信自负、目空一切,他真是――

'笨蛋。'纤纤手臂滑到他微汗的背上,她温柔抚慰不安的男人。'大笨蛋。'

雅各一笑,热烈回拥他心爱的小姐,嗅闻他最爱的香肩。'说的也是。'



这里永远是她挚爱的故乡,却不再是她的家了。

虽然不甘心,但是她已走得太远、太久,有另一个难缠的牵绊,回不来了。她觉得烦觉得闷,除了对雅各萌生了感情,也不能释怀于她被自己的故乡驱逐,这种平凡日子,她回不来了。

轻轻抚触雅各脸上的棱角,手指一横一撇,心有不甘的在他脸上作画。

她好不甘心,但也没办法了,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家。没有了……

兰西眸中浮出认清事实的泪光,她突然拥紧雅各,哽咽失声:'我们回英国吧。'

意外盼到她这句话,雅各不敢置信地呆住。'再说一遍。'

'你好烦。'兰西不耐烦皱眉,嘴畔噙笑:'我们一起回我们的老公寓吧,雅各。'

雅各不曾经历这种惊喜,他用力吻住她面颊良久良久,不动一下。

'先说好了,小姐,回去以後我拒绝跟你分房睡。'他贴著她缓缓吭声,开始他的约法三章。'每年生日,我们一起陪妈妈,你别跟大猫那些家伙去酒馆瞎混。'

他稚气的要求,让兰西瞅高带笑的眸,'她也可以是我的妈妈吗?'

'当然。你是我的家人,我有的,你一样不缺。'他揉著她微湿的眼睛。'不管有多少男人向你求婚,不可以动心。我送你的礼物要全部接受。'

'你这么罗嗦啊。'最想要的,他没有说出来。

'你才知道我难缠啊。'雅各偏下脸吻住她。

兰西被他动人的条款惹出嫣然笑意,任由他吻过瘾了,平躺下来与她共挤一个枕头,像隆冬雪夜中彼此取暖的两头野豹,两人肩并肩相互依偎著,良久良久,不发一语。

'这几天去辞行,勇敢一点。'雅各急于带她离开充满恶魇的'鬼地方'。

明白他在鼓励她面对最困难的一关,兰西诧异又旁徨,'万一……'

'没有万一。'雅各打断她的迟疑。'你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你做得到。'

这种话从雅各口中说出,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与赞美。

只会奚落人的严酷教头居然在赞美她,好荒谬……不敢置信……

'你从来没受挫过吗?'

'当然有。'雅各笃定地盯住她,意有所指:'当然。'



小姐的'暑期打工',昨天正式告一个段落,今天换他行程满档,这出戏将是高潮迭起,绝无冷场。

身形沉静而轻敏,穿著一袭黑色劲装的高大男子从屋顶垂降至23楼,将玻璃窗上连接到警报器的感压条从容解除。迅速走到甬道底端的和室卧房,无声侵入。

摸黑忙了几分钟,坚硬的靴子踢了下榻榻米上的老人家。'起来,老头。'

睡梦中被唤醒的姬老太爷,被暗夜中突然的亮光刺眯了老眼。

'别动,送了命,我可不管。'旋步走到窗边,斜倚墙面,修长的双腿悠闲交叠。

姬老太爷被颈上突来的刺意戳痛,低眸一看,火气立炽。'你是那个死小子!'

'眼力不错啊,老头,值得赞扬。'雅各一脸笑意,血腥味浓的冷眼不带一丝笑。'我懒得跟你废话,只说重点。你借我的手除去你的小家伙,又借我的手救了你那位废物少爷,你欠我可多了,臭老头。你拿我的小姐当诱饵,吸引我来台湾帮你解决'家务事',对吗?快点承认,老头,我发现我对你们这家子很没耐性。'

老人家动弹不得,看不见站在头顶方向的臭小子,他定神一哼。'一样是私生子,你倒是混得有模有样。那畜牲不走正道,十二岁而已却泯灭人性!杀人、剥皮样样来,我任他勒索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小畜牲竟然威胁要剥莲冬的皮,我容得下他吗?'勃然大怒的老脸掠过一抹感伤,'既然没救,不如早点投胎,重新做人……'

'别唠唠叨叨,那是你家的事。'阴寒的声音从窗边冷冷传来,不给半点同情。'帮你解决小畜牲这条,算是给老布情面。我无意救你那位废物少爷,挨弹是我自己能耐不足,不算你恩将仇报了。'

'臭小子,你把我的公司弄得鸡飞狗跳,这些帐还不够抵消你的火气吗?'老太爷无视他加诸于身上的威胁,雄浑的声音因他的魄力与担当出现了笑意。'既然这样,你今晚大费周章,老头子可以请教是为了什么吗?'

靴子在屋里无声走动,雅各居高临下,冷冷睥睨不可一世的老太爷。

冷寒的面容,被黑夜全然隐没。'我来告诉你,你不该打我那位小姐的主意。拿她当饵,你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行动,你不妨想一想,我会怎么对付你最重视的子孙。这笔帐我一定要讨回来,你若不甘心,可以继续报复。'

'臭小子!老人家家累多,年纪大了,没法陪你这样玩!'老人家羞恼成怒,一动,颈子又是一阵刺痛。'大家适可而止吧,我和老布毕竟不是普通交情。'

'这种时候套交情,会让我,'转步往屋外走去,声音遽寒:'更想报复。'

'小子!'软硬兼施也搞不定他,老太爷怒道:'讨回这次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轻捷的脚步没停下,雅各冷哼一声。

老太爷望著交叉斜架在他颈上的两把利刃,这是两把轻轻一削就足以砍断人颈的野战刀,年轻人架设的角度既不会伤到他,又足以让他时刻感受到刀刃致命的冰冷感;只要他不当一动,立刻有被割喉的危险。

他还肯来警告他,是冲著老布给他几分薄面了。'你可要手下留情啊,年轻人。'

'我手下留情了。'雅各反手带上房门。'我没宰了你,不是吗?'

老太爷释然一笑,知道这表示他不会做绝,顶多是再吓唬他们一下。被小子吓唬这么久,不差这一次了。大家各凭真本事,他欣赏有本事的年轻人。

'倔小子,我中意你当我孙女婿。'

门外传来一声高傲的冷笑:'我不中意死老头。'



从姬老爷家中出来後,雅各接著下一档行程,陪他的小姐思忆亡故的旧情人。

据说,这个小村庄住了一堆晚睡早起的七、八十岁老人家。两人于是选在清晨两点摸黑进山村,到了那座夜里看起来,依然清幽的小墓园。

雅各一眼就看见那个洁白无瑕的自闭男人,他坐在自己的墓碑上,俊秀又高贵,带著病相的脸色如同每次见到他一样,满脸阴郁。从逮回俄国佬那一夜,在海边看见他起,他们就结下不解之缘,当他发现这个亡魂跟上了货轮,并想带走他的小姐时,他们不怎么投合的缘,立刻变成不解之仇。

门都没有!管冬彦,门都没有!

'你……'兰西不知道要不要让雅各跟进去,他已将她推入她惧怕多年的地方。

'时间有限,别担误太久。'转身走开时,雅各瞥向墓碑的唇泄出一笑。

看他的小姐举步维艰,终于走到墓碑前,兀自强撑九年的纤肩一颓,她站在初恋情人的遗照前、站在那个伸手轻搔她发丝的亡魂前,像是在低声痛泣。痛不欲生。

'别担心,她看不见他的,这是天意。不管是天上、人间,各有一套规矩在。'

退到山壁抽菸的雅各,发现身边多了一位慈眉善目的银发婆婆,矮小的她只到他腰间高度,眉开眼笑,身上有著令人安心的温和特质。

'要抽菸吗?'雅各把万宝路横递过去,眼睛不离墓园里面那位小姐。

'我看起来像几岁啊,猴嵬子。'老婆婆为他出人意表的反应,呵呵笑著。

雅各抽空瞄她一眼。'九十五岁上下。'

老婆婆举起长长的衣袖,半遮脸容,心花怒放地笑著。'你这孩子很特别,老婆婆喜欢,帮老人家点著菸,好久没抽啦。'

迅速触著菸後,雅各勾唇微笑,动作轻柔地把菸送到老婆婆手中。

'他很想见她一面,和她说说话,无奈天不从人愿。他在人间逗留,迟迟不归,是为了这个伤心的小宝贝。'

'没办法见面,只好带她去作伴?'雅各温和的语气丕寒。

'你错怪他了。'老婆婆姿态优美地吞云吐雾起来,'这个标致的小娃儿以前常到我们村里玩,那时候,她的笑容不知道有多娇多甜。有一阵子,她活得很痛苦。'

雅各看兰西痛哭一场後,心神终于静定下来。在纯白大石理砌成的清幽墓前静思片刻,她坐了下来,螓首依偎墓碑,像赖进某人怀里般爱赠不休,轻声细语,向在对往生者炫耀她这几年来的经历、她走过哪些地方,她在英国的生活点点滴滴。

偶尔谈到什么,她会向他这里睇来神色复杂的几眼。

'我的小姐没那么脆弱,不用他以这种方式结束她的痛苦。'只要想起他的纠缠让他心神不宁,害他因为担心他的小姐被这个阴魂带走而挨枪,雅各就火大。

感受到前方那团银白人影不掩敌意,向他投射来一个阴淡的眼神。

雅各冷笑著抬眸迎视他,挑高了眉头,对老婆婆说话:'叫他安心去投胎,她这边不劳他费心了,他们的缘分只有那三个月,他永远等不到她,叫他滚开。'

'你们小伙子的事,婆婆无力干涉,一切端看天意。'老婆婆呵呵发笑,'时间到了,婆婆得回去了,那边规矩一大堆,好麻烦的。'

雅各冷哼一声,目送老婆婆可爱的老脸淡成了风。'一路好走啊,老人家。'

飘在空中那支菸抽到只剩菸头,掉了下来。'快点把小宝贝带走吧,好让老婆婆顺利将孙子带回天界交差啊,他这一次溜下来太久了,小伙子。'

'我就知道又是不中用的孙子。'雅各呢喃著,抬眸冷望徘徊人间不归的俊美天使,他挑衅地恶意催促:'走了,兰。'他们还有一个少爷要解决。

兰西瞪雅各一眼,静静娇睇管冬彦青春永存的俊秀脸庞。

这几年不停在问他为什么丢下她,明知她只剩下他了,他不会舍不得吗?

挪身蹲在遗照前方,让他仿佛在对她笑,而她也回以温柔凝眸。

'我走了,明年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我准时回来看你,绝不爽约。'

'你待太久了,出来,兰。'雅各弹开手上的菸,踩熄。

兰西恼怒得恨不得一枪了结他,知道雅各是故意在这里这样叫她。

'他就是雅各,他总是愈说愈故意,很爱惹我生气!'兰西隐忍怒意,望回笑容淡雅的遗照,语带歉然:'对不起,我还是没有跟力齐学长和小夏他们见面,你知道我的个性,不是全部接受,就是全盘放弃了。这样对彼此都好,力齐学长和小夏他们若是知道我的职业,一定会担心,与其如此,不如维持现状。希望你能谅解,无牵无挂对彼此比较好。'美眸瞅向站在墓园口,不肯越雷池半步的冷峻男子。'我会永远记你在心上,不会忘了你。虽然我曾经很怨你,但是现在我只要你记住这个――'

起身准备离去,她亲吻一下遗照中人。'我好爱你。'

雅各看见坐在碑上发怔的亡魂也渐渐淡成了风,而後他的小姐向他走来,不曾回头。



任务代号'冬眠',最後目标歼灭。

It's over。

姬莲冬又被打昏了。这张脸,睡著时真的和小管没有分别。

兰西瞥见雅各在姬莲冬手机上留下字,正式宣告他的姬家安全系统测试任务也告一个段落,她心在痛,却笑了出来。

'你的幽默感很邪恶,雅各。'冬眠?

雅各在女士坚持下,心不甘情不愿将最後一枚地雷从姬莲冬身上拆除。

'我对你的欲望更邪恶,想不想见识?'他起身吻得她上气不接下气,为地雷没火药纯'摆饰',她都不许他装在姬家少爷身上而动怒。

兰西愣住,皱眉狠瞪他一眼,娇美双腮晕出一层醉人的粉淡。

'你脸红了?'似乎深感不可思议,他像是喃喃自语,而後,存心让她更难堪似地,他定定注视她赧红的娇颜轻笑起来。'小姐居然脸红了啊……'

'你够了!'蹲在姬莲冬面容前,她静静望著。'为什么起这种任务代号?'

'你以为对付这些废物,需要费多大力气?'冬眠中的脑力就绰绰有余。

看她蹲在姬莲冬面前,恋恋不去,雅各从口袋抓出葛拉克手枪,手臂悠然平举,枪口瞄准姬莲冬俊美的睡脸,那是他始终看不顺眼的一张脸。

'走了。'

听见手枪上膛的声音,兰西侧首一瞥,佣懒的美眸望入雅各阴戾的眼。'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雅各。'

他挑高一道眉。'真有那么一点浓情蜜意,不是?'

'你讨厌女人哭哭啼啼?'意识到分离时刻真的到来了,泪意隐隐在动。

'你又猜对了。'检视好将被缠成肉粽的姬家少爷後,雅各稍泄了心头之怒,与姬家难解的恩怨正式了结。

'很好。'终是不忍少爷受苦太久,起身时她悄悄按开姬莲冬身上的追踪器。

毫无预警,她一个快步跳到雅各身上。他处变不惊稳稳地接下她,眉头高挑。

美腿环上他劲瘦的腰间,她把额头敲向他,冬眠的心破茧而出,开始默默哭得伤心又伤感;她的眼泪,在他脸上泛滥成灾。

为所有的一切,'冬眠'之前、她遗失了再回不来的一切,默默悼念并告别。

她的心跳,死于十七岁那年他的'冬眠',始于二十六岁这年他的'冬眠'。

'你常警告我一件事,记得吗?'雅各将她带离伤心之地。

下楼前,他不悦瞥一眼姬莲冬身上的追踪器。但,凡事凡物与小姐的泪水相抵触,一律变得不重要。

'我警告你的事不少,给点提示。'兰西哭累了,困困地趴在他肩头。

半睡半醒之际,她听见脸侧的男人轻轻抛出一句话,没头没尾,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如同他对付敌人的手段,谋定而後动,不轻率出手,一出手便要杀人个措手不及。她万万想不到,这名死神般男子连这种话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表现。

一怔之後,不可思议地,她明了他的意思,确实被他攻了个措手不及。

于是,梦中的笑甜甜。又疼又柔地,她呼唤十七岁那年不慎逝去的美梦。

于是,简单四个字之後,她走入梦中取走冰藏多年的心,点点滴滴地,重新酝酿起爱人与被爱的幸福。

'你有心愿未了吗?雅各。'她恬然栖歇在他肩窝,懒懒磨蹭他颈子。

'也包括床上的各种幻想吗?'

'不包括!'她脸色胀红,不懂他为何可以酷著一张脸,若无其事挑逗她,那一点也不像顶尖猎人。'你正经回答我!'

'不包括啊?那就没有。有也不需要我的女人帮我完成,我的心愿是我个人的事,与你无关的部份,我不希望你插手。'雅各揉了下她浅蹙的眉心。'走的时候,我们是一起的,你没办法帮我完成心愿。'

雅各在向她保证,不会留她一人孤军奋战、不会像小管一样丢下她一个人吗?

他知道她是在帮小管完成他的梦想,所以离乡背井,一头栽进不归路。

兰西讶然又感动,于是回缓他他最想要的一句话:'我答应当你的搭档。'

从今以後他们不再各走各的路了,因为人生苦短,因为世事难料。

她知道雅各在等这个,当他从容沉稳的脚步愣了一下,突然扣住她下巴,忘形地拥吻她,她也一点都不意外;即使,这是人来人往的信义计画区,而雅各因为他母亲职业的关系,从来不曾在公共场合对她'毛手毛脚',她也不意外。他好开心,好开心……

望著顶上那片乌沉沉的对流云,兰西喃喃低语:'很适合我们。'

她的未来,注定要活在灰阶的世界里,日子这般过下去其实也不错,很不错……昨天也许亡命于米兰暗巷,今天可能空降黎巴嫩,明天会是在哪里呢?她期待著。

雅各顺著她出神的瞳眸,也抬高俊长的眸,向风雨欲来的天空投去一瞥。'不冷不热,猎人头刚好。'

压根不意外他的回答,她展颜轻笑。

'我睡了。'莫名其妙打完招呼,兰西忽然觉得突兀得荒唐。

虽然没有回头看雅各的反应,虽然两厢静默,无由来地,她就是知道雅各也在笑。

'要我唱摇篮曲助你入梦吗?'心情很好的男人嘲弄道,空出一手当眼罩,巴住她爱困的眸,难得展现他柔情的一面,帮她遮住刺眸的天光。'我会叫醒你,睡吧。'

犹如枪林弹雨中的暂歇,她困极,乏力拒绝他保护欲十足的手掌,转瞬入梦。

在那个灰色的梦境中,有句话在回荡,那是某个男人很故意的回答,杀她个措手不及;她在梦中更偎近那个执著的男子,听著听著,脸上便露出了疼惜一笑――

别爱上我。她总是这么警告他。

晚了九年。如今,他终于这么回答她。


尾声




秘密

五年俊 美国

'头儿!你怎么有空到加州来……噢哦,一定是工作,随扈!'

法学院的大门口欢迎英国某重量级贵宾到访的海报说明一切。这位在英国政坛、乃至全球财经界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老爵士,下午将动身至大卫营,陪美国总统一块渡假。在那之前,这位贵宾将在法学院古色古香的钟楼来一场即兴演讲。

至于,这位人称'轮椅上出政权'的高贵爵士为何神秘造访这所大学,目前则无人知晓。

'不是因为以色列,才取这个名字。'被唤作头儿的俊挺男子,没头没尾点破某一年,他眼力太佳,不小心瞄见某个男孩的晕船随记。'是抓住。'

'啊?头儿,你说什么?小姐呢?'男孩伸张脖子,不死心朝他身後左右张望数眼,脸上才难掩失望之情。'头儿,小姐她没有跟你一起来看我吗?'

'她是我的小姐,不是你的。她有义务跟我一起来看你吗?'男子挑眉反问,英俊的面容刻划著更为成熟、冷峻的线条,气质内敛。

男孩看见好多女同学路过时都对他俊挺出众的头儿投以注目礼。

头儿穿著黑色西装的模样真的帅极了!他一站出来,所有男生都没得混了。但是,头儿在跟他开玩笑吧?五年未聚首,男孩更加揣测不出他真假难辨的话意,额上的汗珠悄悄凝结。

察言观色片刻,他难掩沮丧:'上个月通电话时,她明明答应有空会来看我……小姐不守信用……'

黑发男子扬唇笑笑,拿出手机按了个键,那端几乎是立刻接通。

'别管老的,小的看不到你在哭了,嗯……不必,我不想破坏今天的心情。'他端正好看的嘴巴听见对方说了些什么,眼神像是带笑。'有什么话你请他的秘书传真给我。你过来吧,我收线了。'

男子收线,瞥见男孩一扫颓容而眉开眼笑,他煞气浓重的冰瞳也微带笑意。

'小子,你可别爱上我的小姐。她是我一个人的。'

男孩还没回答,便和校园里其他男同学一样目瞪口呆,瞪著从草坪那头优雅走出来的身影。女子的容貌娇艳倾城,五年前的直长发已成妩媚的大波浪,她身穿一袭灰色雪纺纱洋装,下搭一双个性十足的枣红色小马靴,打扮出色,步履轻而缓,顾盼之间除了天生的自信光采,还多了一份恬适的从容。

许久未见,思念泉涌,男孩欢呼著跑上前,冲动搂住秀眉浅蹙的女子。

'你长高了。'她仰起香腮,让他以不再蜡黄的俊朗面颊亲热碰颊,并佯装惊讶,问向闲立树下的峻颜男子:'你相信吗?他居然变帅哥了。'

男子瞥眼过来,注视男孩酡红的脸庞片刻,意向不明哼了两声,就不知他是认同女伴所言,还是笑讽她所言。

'瞧,你家头儿也深表赞同。'女子顽皮解读。

'你……你在寻我开心吗?'男孩清俊的脸孔胀成紫红色,一向注重社交礼节的他马上还以礼数,真诚哽咽道:'你比我记忆中美丽一百倍,头儿也是。'他很想念他们两个,他们坚毅的力量,给予他无比的勇气。他好想念他们,虽然,他曾经被头儿和小姐居然是情侣的事实吓得魂飞魄散。

'我说过,接得到帖子就来看你,我昨天才接到,不算食言,生日快乐,小爵士。大孩子了,有什么感觉?'她退开一步,仔细瞧著率真的大男孩。

'圆梦了,非常非常――'男孩转身,崇拜望著正在观察校园的黑发男子,清朗的声音情难自持地哽了下,'开心!'

'小孟,我怀疑一段时间了,你是不是爱上你家头儿了?'

'当然不是!'他大吃一惊,忙激动得迭声否认。'如果我有不得宜的举动,引发你的错觉,我很抱歉,真的……'慌张到後来,男孩捂著爆红的面容手足无措。

他急于澄清的稚容狼狈不堪,女子双肩微颤,支额轻轻笑。她开心的笑声吸引黑发男子的注意,他侧眸一望过来,专注的视线就胶著在她娇美的笑颜上。

男孩总算发现那双美眸中闪动异样的光采,'你在……逗著我玩吗?'

'被你发现啦!'她浅浅笑著,眉间、眼底,盈满愉悦的笑意。

'你……你这几年过得好吗?'这一句其实是多余的,眼见为凭。但是,他忍不住想亲耳听见她回答,毕竟他担心了五年之久。

柔软的发丝被风吹扬,女子调皮地歪著艳容,反问情感丰富的男孩:'你看呢?'

男孩狼狈地红了眼眶。

小姐冷漠的外表多了一份恬静,笑得好美,真的好美好美!

她好像过得很惬意,很自在。和五年前初遇她时,那种憔悴模样完全不同了,她这样子很好,太好了……头儿好像真的把她照顾得很好,太好了,她气色真的很好,太好了,他本来有点担心头儿不擅长与女生相处,五年前他和小姐似乎也称不上相处融洽,他个性又那么古古怪怪……

头儿那么酷,小姐脾气又硬,还是问一下好了……

'我无意刺探你隐私,如有冒犯,请你千万不要见怪。'男孩清了清真情流露的喉咙,健朗的声音突然降得好低:'头儿……他对你好不好?'

感受到他真切赤诚的关怀,女子的表情温柔又娇媚。

'不敢不好。'对男孩眨眨艳媚的眼,她故意板起脸要狠道:'我很凶悍的,对本小姐不好的人,我会修理他。'

喔,心好痒喔,心动心动……他能不能请教她如何修理头儿那种大男人,也许可以偷学个一两招以备不时之需。心好痒喔……

'今晚空下来,一起吃个饭。'黑发男子不给商量余地,迳行吩咐完,他的一双冷眸望至女子愉悦的脸上。'走了。'

'晚上见,暂拜。'将高出她半颗头颅的男孩拉下来,轻啾一下他火红的面颊。

男孩明白他们有任务在身,不便久留,不敢因为自己积累太深的思念之情解不到十分之一,强自扣留他们。识大体,是他一出生便被如是教导祖传家训。

秋日的午阳隐没在乌云下,天空阴阴冷冷,大学校园灰得迷人。

最迷人是,他看得舍不开移离目光的那对男女,不论气质或外貌,头儿和小姐都出众得好登对。绝色男女。啊啊啊,头儿那样任性孤傲的大男人看似不经意在观察校园,他居然是在……等小姐……男孩惊讶。

男孩看见他敬爱的头儿,在等著他的小姐左顾右盼完,等她满足对这所美国名校的好奇心,主动跟上他放慢的步伐,走入她专属的老位置,那个只为她开敞的怀抱中。

男孩看得出神,看见他口中的小姐一跟上他口中的头儿,她便挽住他手臂,举止自然,仿佛这姿态是他们出门时候的习惯。突然间,小姐笑靥浅浅地扯了下头儿,等他侧脸看她,她才朝他们後方比去,想和头儿分享什么好玩的事物一样。

头儿顺从小姐的手势看向草坪另一头,那里有个褐发、蓝眼的小娃娃正在学步,圆滚滚的身躯因试图站稳而摇摇摆摆,模样煞是可爱。突然,小娃娃不小心滚倒,小姐和所有旁观者一样笑出来,头儿的视线直到瞥回小姐愉快的笑脸,嘴上才扬起笑。

这一刹,男孩突然开窍,想通一开始那个令人费解的疑团。

'头儿!'见绝色情侣双双停步,回眸瞥来,男孩露齿笑道:'我懂了,是为了某位女士才取的,对吧?'

峻颜男子似笑非笑,敷衍地摆了下手,向他道别,便将满眼疑惑的女伴环著走人。

'头儿,要抓牢喔!加油!'

'他好兴奋。'女子好笑,美目瞅回男伴冷峻的面容,两人凝眸互望。'你们一大一小在打什么哑谜?'

'是解谜。'

'谜题一定跟我有关吧?'她狐疑。他的眼神,和後面那只小老虎乐不可支的模样,明明诡怪得很。

男子笑而不答,面对这张将长伴他一生的娇艳脸容,他选择笑而不答。他与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消磨,不急于这匆促的一时片刻。

她充实他的生命,他便回馈她,独一无二的爱。

'小姐!'

'他是天秤座的吗?满公平的,一人一次。'听见男孩宏亮的叫声,女子与男伴互换莞尔的一眼,两人看见男孩跑到斜坡上送客。'有事请吩咐,小爵爷。'

'对头儿请好一点喔,他对你很好,他为了你……有电话,你等我,一下就好,我剩下一句话要说而已,等我……哈罗?'

'再多事一句,我保证割了你的舌头晚上下酒。'语毕,不给对方任何申诉机会,要狠的男子收起手机,将一愣之後轻笑不止的女子带走。

他没有看错吧?男孩嘴巴圆张,惊讶得实在合不拢。Oh,My God!

头儿……头儿原本像哥儿们横搭在小姐香肩的手,移到她腰部……以下弧度弯得好美的俏臀上就、就……搭著不走了!从小在城堡的温室之中被呵护长大,感情世界一片雪白,纯情处男看得脸红心跳,屏息好片刻,终于才大喘一口气。

大庭广众之下,头儿居然……居然会有浓情蜜意的举动!好不可思议!

'晚上见面我们再聊,记得跟我联络喔!别忘了喔!'男孩开心挥手目送,直到引人注目的情侣消失在钟楼转角处。

下午没课,男孩看了看时间尚早,今晚没有安排行程,不必通知秘书排开。

今天风和日不丽,紫外线不强,是忙里偷闲的好天气。挑了棵没人的大树下落坐,并向身後不远处两名武装护卫挥了下手,让他们也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从背包中拿出必备的墨水笔和饼干,背靠树干,活动一下瘦长的双腿。

一定是老爹事先安排好,故意给他个惊喜。

再见小姐与头儿一次,是他向老爹额外要求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诺言迟了五个月,总算兑现,他心满意足了。头儿很难搞定的。

曲起双腿,打开墨水笔,男孩嘴里轻松咬著一片饼干,手中握著一片。

听著头顶上的树叶沙沙作响,颊畔有风盘旋,他昂扬起愉悦的脸庞,闭目感受脚下的岁月在流转,时间在动,曾经不自由而受创的、因难以释怀而深恶痛绝的心,统统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

柔煦的黑眸张开,投向转角,那里空荡荡一片,只剩初秋的风在空中萧瑟低回。

男孩忍俊不住笑意,提起笔,端正坐姿,埋首龙飞凤舞了起来――

圣经记载,利百加生下一对双胞胎。

老大出生时全身长毛,起名:以扫。老二出生时,因紧紧抓住兄长的脚跟,故名:雅各。希伯来文里,以扫是有毛之意,雅各则是抓住的意思。

头儿,你要抓好小姐,不要松手了喔!尽管你怨恨已经过世好多年的爷爷,不愿与我们相认,我仍强烈期盼有一天能叫你一声叔叔,愿上帝保佑你和小姐。

我永远的小姐、敬爱的雅各叔叔,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愿上帝祝福你们。

阿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