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2

藤萍: 迷迭 6-10

 迷迭:第六章 流言


  那天林婧明和张凯皑高高兴兴去爬山,还照了很多漂亮山景的照片回来,晚上九点踩回宿舍,就看见同宿舍三女以怪异的目光看着她。她先往自己身上看了几眼, “干什么?我又没有去酒吧。”

  “大小姐,你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过来看过来看。”沈盛茹怪异地看了她半天以后,招手叫她过来电脑边,指着里面赫然一行红色加重的标题: “校园惊悚恋爱大发展”, “怎么故事被人编成这样了?居然还被人起了外号叫做‘拜金狐狸精’,好难听啊。”

  林婧明莫名其妙,凑过去电脑看,网页是z大灌水论坛,这个帖子跟帖最多而且点击率奇高。再仔细一看,发帖子的人说故事就像写玄幻一样,开篇“在某大学这块春风吹拂的大地上……”看得呛了她一口气,定晴看下去, “发生了这样一件涉及人命的案件实在是全校师生的不幸。某校外语学院的女生林某平时生活就不检点,经常在黄色网站出入,撰写黄色小说,交往地痞流氓,最终勾引某校高材生蔺某。蔺某品性不端,贪花好色,看上林某这种庸脂俗粉,竞然抛弃其原奚姓女友。可怜奚某平日端庄老实,无法与林姓拜金狐狸精竞争,忍受不了林某的冷嘲热讽,终于自杀。林某勾搭了蔺某之后又发现张某比蔺某更能满足其花天酒地的欲望,于是抛弃蔺某投奔张某怀抱,张某被林某迷惑,为其重金购买资产阶级蛋糕,严重腐化同学的思想。蔺某不堪林某琵琶别抱,心理变态,憎恨所有和林某相似的女生,于今日下午将一一年级女生推落楼梯,致其重伤。某校全校师生都应该扬起正义的旗帜,深刻憎恨这种不符合学生手册的行为,挖掘这种现象背后的社会意义,反省对我们年轻一代的思想教育和心理辅导的失败,加强对大学生私生活的管教,杜绝发生人命大案的可能……”

  林婧明还没看完已经忍无可忍地趴在沈盛茹背上爆笑, “哈哈哈……我要死了……这是谁写的……救命……好恶搞……”

  “你还笑!你不觉得这人虽然是在恶搞,但是说话也很恶毒吗?”沈盛茹怒目, “怎么能在网上说自己同学说得这么难听?有些人不知道相信怎么办?他是把你们这些人全部踩了一遍,好像很不屑的态度。我就郁闷,要说风凉话有本事你也去给我逛几个所谓黄色网站写一些黄色小说出来,没本事还在那里叫嚣!他说你说得巨难听啊!”

  林婧明无所谓地耸耸肩, “人家已经说了,难道我还能要他把整个帖子吞下去?现在冲上去吵架更没品,睬他才有鬼。不过蔺霖推什么女生下楼是怎么回事?”她指着那行“蔺某不堪林某琵琶别抱,心理变态,憎恨所有和林某相似的女生,于今日下午将一一年级女生推落楼梯,致其重伤”, “这段的原型是什么?”

  “你自己去问你的团长,我怎么知道?”沈盛茹白眼, “反正他肯定不是这种人,我不信。”

  “我也不信。”焦晓月也耸耸肩, “今天校版热闹啊热闹,你看这个帖子是你林大小姐的Fans群起攻之,这个帖子是团长的Fans和张凯皑的Fans破口大骂,你现在不看,过会儿肯定给校网管统统删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我懒得理这种无聊的事。”林婧明哼了一声, “我去洗澡。”

  严华看着她找衣服去洗澡,奇怪地回头看着沈盛茹, “你不觉得林大小姐最近脾气变好了吗?如果是以前有人敢在网上这样说她,她还不招一群Fans去扁死那个人。”

  “我理解。”沈盛茹举手, “她现在心思不在网上,人家忙着恋爱,恋爱大过天,哪里有闲情管无聊的人怎么说?”

  浴室里响起模糊而有回音的声音: “你们在说我什么?”

  “没有没有,我们在说今天天气好好哦……”焦晓月打哈欠。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团长住在哪里啊?”林婧明继续在浴室里面喊。

  “哈?”焦晓月没听清楚,走过去浴室门口, “你说什么?”

  “团长他住在哪里啊?听说离我们这里很近。”林婧明说, “我要拿点东西过去给他。”

  “你要拿东西给他?什么东西?定情……”焦晓月的嘴被沈盛茹一块饼干塞住,沈盛茹扬声说, “我只知道他住我们G区转出去很靠近教室的那栋公寓,可是不知道是具体几楼。”说完回头瞪焦晓月,压低声音, “你惟恐天下不乱啊?”

  “没关系我知道。”林婧明说, “过会儿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很晚了啊,明天过去不行吗?九点了啊。”沈盛茹说。

  “行啊,那我明天再过去。”

  过会儿林婧明洗完澡出来,严华刚好看完一本杂志, “你要拿什么去给团长?”

  “没什么,照片啊,他们上次比赛的照片。”林婧明一边擦头发一边说, “上次比赛他们叫同学帮忙照相,胶卷没照完留着,今天去爬山照了两张没胶卷了,跑去买胶卷的时候顺便洗出来了。有五张是团长的,想拿过去给他。”

  “照片?”严华走过来, “看看可不可以?有没有舒偃?”

  林婧明捶了她一拳, “没有!”

  “我知道了,你把团长的照片拿回来,想趁机制造机会和他接触!”焦晓月宣布, “我早看穿了你是这样的女人,自己口口声声说张凯皑很帅,结果迷恋的是别人。”

  “喂!你们干什么啊!”林婧明居然脸红,拿毛巾捂住脸, “你们还是不是我死党?怎么能这样说我?”

  水珠顺着她的发丝和毛巾一滴一滴滑落,她雪白的皮肤红起来连脖子都红,让焦晓月三个人都呆了一下。还是第一次看见林婧明脸红,这个丫头又招摇又粗神经又自大又直率,第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样子。沈盛茹和严华面面相觑,都傻傻地去看焦晓月,焦晓月连连挥手又是打哑号又是抱头又做口型说她不是故意的,怎么知道随口胡扯一下子说中要害?谁知道这个直接得不得了的大小姐突然想出这种古老的把戏追男生?

  她半天还不敢把毛巾拿下来,沈盛茹翻白眼:再这样下去林大小姐倒追蔺霖的浪漫爱情故事还没有发生,她就把自己闷死了。对严华做个眼神,严华心领神会, “啪”的一声关掉了宿舍的日光灯。

  宿舍一片漆黑之后,林婧明终于敢把脸上那块湿毛巾拿下来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肩上左右两边各自搭上一个人,沈盛茹的声音在她耳边爆笑, “老婆啊,我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还是这么单纯可爱,畦哈哈……笑死我了……”另一边耳朵是焦晓月的声音,她捏着她的脸, “婧明啊,我突然发现你还真是纯情少女,纯情得不得了,原谅我以前都以为你是豪放女………哈哈哈……”

  “很好笑吗?有什么好笑的?”她的脸还是热的,用力地推趴在她身上的两个无聊女人, “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婧明。和隔壁宿舍某些经常去宾馆的女人相比,你实在太纯情太纯情了。”严华手里握着一卷东西敲她的头,凭感觉是她刚才正在看的杂志, “像这种万年不遇的未受污染的花朵,我们应该好好把她保护起来,你们说是不是?”

  “你们干什么啊?”她只会说这句,要强好胜的林婧明恼羞成怒起来杀伤力不大。

  沈盛茹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 “老婆,你真是太纯情的小孩了。

  太纯情?林婧明呆呆地看着身边几个笑得很诡异的女人,不期然想起蔺霖说: “花雨夜,雨夜花,婧明是个爱做梦的小女孩。”她聪明的脑袋转了几转, “你们在笑我很傻很不现实吗?”

  “不是。”焦晓月说, “我们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太纯情而且不白痴,这种女人很少见啊。”

  “你们就都比我成熟世故?”她白眼, “追男生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比一个花痴!”

  “不一样啊。”沈盛茹两个手肘都压在她一边肩上,笑着叹了口气, “人越长大,那种很纯粹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变少,到了现在,你要我认认真真地喜欢谁,不去想他其他的许多条件,只因为这个人的某种气质去喜欢,我已经做不到了。”她捋林婧明的头发, “老婆,你比我虔诚。初恋都是很虔诚的,我很羡慕你到了二十岁有一次认真的初恋,既不会太天真,也不会太世故。”

  “婧明,”焦晓月也叹了口气, “我现在的男朋友是我第三个男朋友,凭经验说,我希望你们都能一次成功。谈越多次恋爱,当然男朋友是越来越现实越像可以结婚的对象,可是那种谈恋爱的心情就越来越少,到现在我和男朋友分开也不想他,在一起也不会特别开心。”她又叹了口气, “我相信人恋爱的心情只有一份,我在初恋的时候用掉百分之八十,然后恋爱这种事就很难让我激动了。说实话,我和男朋友在一起还不如和你在一起开心。”

  林婧明拍拍压着她头的几只手,她不知道哪只手是谁的,但是都很温暖也很让她感动, “我觉得……和凯皑在一起才是对的。”她低声说,然后有点鼻塞的声音, “可是我真的不爱他。”她扑进沈盛茹怀里,声音哽咽了, “我喜欢蔺霖,没有办法……可是不管我怎么告白他都不要我……”

  “好老婆别哭别哭,老公帮你好不好?别哭。”沈盛茹安慰她,“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团长的公寓找他?今天晚上月黑风高……啊……不是,今天晚上花好月圆,气氛比较好。反正现在九点多也不是很晚,我陪你去团长公寓楼下好不好?”

  “不好。”林婧明闷闷地说, “被你们知道了,丢脸。”

  “你不去了?不去照片怎么办?”严华故意问。

  她趴在桌上, “照片明天再说。”

  “我开灯了哦。”焦晓月从林婧明肩头爬起来,去开灯, “明天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也绝对不会问,除非你自己要告诉我,否则我绝对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就是,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沈盛茹跳回去看动画, “总司……我来了……”

  严华“啊”的一声想起来, “对了,婧明,你编辑打电话找你,问你的稿子什么时候改好?”

  “稿子?”林婧明茫然地眨眨眼, “什么稿子?”

  “就是你大半个月以前写的那个什么那个男的杀死那个女的的那个稿子嘛,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啊——”严华拍手想起来, “伤唇!你那个‘伤唇’。”

  “伤唇?”她老早忘了原来自己以前是天天写稿的? “懒得理他,不改。”

  “不改就不能登了,我记得你编辑气得半死,叫我要给你说你这是在自毁前程,稿子不能那么写。”严华边说边吃花生,一点在乎的样子也没有, “叫你要对自己的稿子负责,他很看重你,要你不能这么散漫。”

  “不改。”

  “不改就算了。”严华吃完花生吃苹果,闲闲地说, “反正我通知完了。”

  “婧明啊,你有没想过,你如果不写稿子,又不去论坛上解释清楚你和蔺霖和张凯皑的事——”焦晓月爬上上铺去抱她的笔记本电脑,边说, “以后你的名声会很难听啊。”

  林婧明怔了一下,她是真的怔了一下。她从高二年开始写稿子投给杂志,然后刊登文章,大一开始上网发表网文,出稿和享受赞誉已经是习惯。想起在路上、在酒吧别人议论起她的口气和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可是越解释越难听啊,稿子也是……又不是我不想登,我觉得《伤唇》没什么好改的。我就是想写一个男人杀死他心爱女人的故事嘛,要我改了情节那我还写什么?”

  “说真的,婧明你还有心思写文章?”焦晓月说, “你现在满脑袋都是团长吧?”

  她又呆了一下, “我很久没写了?”

  宿舍里三个人异口同声: “半个月没写了!”

  “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听见半夜的键盘声,幸福地睡了半个月,你如果重操旧业,我们会很哀怨的。”沈盛茹哀怨地拉开一边耳机,转过头来说, “我觉得你还是追团长比较重要,那毕竟是终身幸福……对于我老婆来说幸福远远比事业重要…”

  “你们真的觉得,我和蔺霖在一起会幸福吗?”林婧明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宿舍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算了,当我没问。”她很识相地低头。

  “至少,会曾经幸福过。”沈盛茹望着天花板, “会曾经比很多很多人都幸福过,我记得妖精和我说过: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像在恋爱。”

  “但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是不是?”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沈盛茹也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

  蔺霖在家里上网。

  他开始没有看见校内论坛的帖子,倒是转着转着在闻风看见了对“落雁”不满的人在冷嘲热讽,说她终于惹出天大的事情出来了。顺着消息来源倒回去找,才看见校内网那些议论吵闹得天翻地覆的帖子。他没像婧明宿舍那样就看校内,而是一下搜索了许多文学网站,不出意料很多帖子借着竞兰自杀这件事打击落雁,批评她的人品,批评她的文风,进而牵扯出许多宿怨出来。 “落雁”两个字在网上成了火药桶~样,Fans和踩她的人各执一词,吵得天翻地覆。

  这对她影响很不好。

  婧明本是个写浪漫奇幻的写手,故事没有什么深意,但看了让人心情愉快。白衣侠客仗剑江湖,红妆小妹穿越时空什么的,要不然就是巨龙化人,白衣侠客除魔的那种简单故事。她是仗着年轻和偶像化主角成名的写手,这一次大家打击她先从文笔说起,而后说她的人品,再说她小说的致命缺陷;说别的也就罢了,说她文章没有深度、文辞华丽、情节单薄,婧明却是无以反驳的。这本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本来女子文笔就天性偏柔,偏擅写人物,但和竞兰自杀牵扯在一起,本来是纯讨论文章的事情变成了对婧明人品的严厉指责,把对文章的不满变成对婧明的不满,使她本来好坏参半的名声一下子变成了林婧明人和她的文章是千夫所指,一无是处。

  这对林婧明的“落雁”来说是很大的伤害,网络写手最珍贵的是名声.就好像贞洁烈女最珍贵的是节操,失去了大好名声几乎等于什么都没有了。他移动着鼠标,她两年来写下文字打下的江山,就这么一朝丧尽了吗?因为……她喜欢了他?点开闻风给落雁的留言板,上面多了许多疑惑和咒骂。他的手指缓慢地打击着键盘,打了“Fenrir”的用户名,按下密码——他登陆了,相隔两年再次登陆闻风……相隔他发出那个“自刺一剑,刎颈而归”那个帖子两年零五个月以后再次登陆闻风……

  Fenrir这个用户名下面没有弹出任何短信,当年他就选择了屏蔽短信的设置,如今更没有人发言给他。登陆闻风,今夜闻风的人太多,他刷新了两次才进去,在相关落雁的帖子下面回了一句: “落雁的文字流动性很好。”

  那帖子刷新得很快,一下子两个人回帖,一个说: “我居然被这种女人骗了。”另一个人说: “我一早就不喜欢这种没脑的文章,果然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他再刷新一次,这下冒出一个女生的帖子反驳: “落雁姐姐的文笔很好,我很喜欢。”如此刷新了三次,版主漠漠回帖了,他说: “Fenrir?冒名吗?”

  他引了那个帖子,而后打了个“^-^”。

  漠漠立刻在下面回了一串惊叹号, “Fenrir,终于回来了?”

  他没再回帖。

  但那帖子下面一串开始在询问“Fenrir”是谁,知道是谁的已在尖叫疯狂回帖,有些人闭嘴了沉下去,有些人开始顺着那帖子的意思说落雁其实也是蛮好的……他看着,勾起嘴角笑笑,让“Fenrir”挂在论坛上,他不关电脑,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

  已是夜里0:52,他不想睡。

  眼前浮起的是一行慢慢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语言:我爱蔺霖怎办?

  越来越爱怎么办?

  嘴角依然勾着那丝微笑,他的目光移到电脑边一具古筝上。他其实学的乐器是古筝,但兼修了钢琴,如今古筝几乎就要被他废弃,如果不是昨天恰巧拿来伴奏,他恐怕已忘了拨弦的感觉。突然坐起来,他坐到古筝面前,点燃一支烟,开始拨弦。

  他弹的是那首《花雨夜》,点燃着烟弹古筝,他并不抽烟,但是喜欢点燃一支烟弹筝的感觉。拨着弦,任凭烟上的火从头燃到尾,他并不抽,只是那么点着,让它烧到手指、或者燃到嘴唇,看见烟头灼痛着跌落在筝面上,在上面炙出斑点的伤痕,感觉手指和嘴唇的热,会在弹到最清寒的时候,感觉到一丝丝快意的烫极的痛楚。

  花雨夜、雨夜花….

  他弹着那个带着冰凉花香的雨夜.这首歌的感觉适合婧明。她就是那样不解世事、单纯又浪漫的小孩,没有经历过挫折,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和误解,以为被人拒绝就是天大的事……满心都抱着美丽的幻想…’和竞兰一样,苦苦要跟在他身边,抱着美丽的幻想,以为只要努力了就一定能相爱,不能的话她就落泪…以为眼泪是万试万灵的法宝。他弹到“……你说我太傻,人生本匆忙,花儿身上插,挥挥衣袖吧,我不想要历尽沧桑——”的时候断了弦,顿了一顿,抬手看手指血……

  血……

  他去拿了块创口贴贴了,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他的手指上很少皱折,生得很漂亮,修长白皙,染了一点血显得更白。看了一眼,他推开古筝,熄掉那支烟.重新回到床上去。林婧明,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比李琛更简单,比竞兰更没有欲望,山风溪水.狗狗炊烟……他抬起一只手压在自己眼睛上,说不定,其实她一直都活在梦境里,本来就活在她的那个“红叶森林的牧场”,本来什么都很完美,只不过喜欢上了他才从她的梦境里跌下来的吧?笑她太傻,她不想历尽沧桑……她或者本来不必历尽沧桑…

  我爱蔺霖怎么办?

  越来越爱怎么办?

  李琛坠楼,竞兰割脉,婧明……会怎么样?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冷汗涌出了额头,但他没动。

  很快冷汗湿透了衣服,他站起来要去洗澡,一脚没有踏稳重重跌回床上。跌回床上之后,他双手抓住枕头闷住了自己的脸,低低地叫了一声: “妈妈……”

  “妈妈……”他以枕头压住自己的脸, “妈妈……”

  电脑里的“Fenrir带着居高临下的微笑,看着芸芸众生为了博君一笑而丑态百出。因为“Fenrir说了落雁一句好话,帖子里赞美落雁的回帖多了起来,用意自然是要结交“Fenrir”这位传说中的传奇人物。

  谁知道他现在拿着枕头挡着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脸,低低地抽泣哭着喊“妈妈”?

  谁知道呢?

  网络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你可以选择让人看见你最强的地方,也可以选择让人看见你最弱的地方。最弱的人未必值得同情,就像最强的人也许躺在床上哭泣一样,像谁说过的 浮生若梦,不过冷暧自知。

  夜里1:38分,电话铃响。

  他一手抓起电话, “喂?”电话那边传来的是熟悉而甜美的女声, “蔺霖……”

  是婧明。他呆了一呆,把电话放在耳边,双手交叉压着枕头扣在上,一动不动。

  “我睡不着,半夜起来上网。我看到你挂在闻风,不是说再也不发言了吗?”

  他没回答。

  她继续说: “我看到你的帖子了,不过……不过什么叫做流动性?”

  他的嘴角勾了一下,像是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蔺霖?”林婧明那边问, “你睡了吗?”

  “嗯……”他以鼻音答了一声。

  “那我挂了,对了,你们比赛的照片在我这里,明天我拿去给你。”

  “嗯。”

  “再见,谢谢你帮我。”她挂了。

  他没收线,话筒仍然在耳边,一动不动。他刚才不说话,一开口是哭声。

  林婧明大惑不解地放下电话,她觉得……她觉得电话里那个鼻音像在……哭……

  哭?

  蔺霖会哭吗?那个满身都是故事,却还可以笑笑慢慢说给你听的男生,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很镇定理智的男生,知道她心情不好会唱《花雨夜》给她听的温柔男生。满脸客气礼貌的微笑,外壳硬得怎么打也打不破,怎么样也不能了解他。这样的人会哭吗?

  在静夜里、在那么侠义地帮了她一把之后、在只有一个人的房间,他会哭吗?

  林婧明突然把电话又拿了起来,她刚扣下去没一两秒,拿起来本想重拨,一听却发现刚才的谈话没有断线——蔺霖那边还没有挂掉。

  她不知道现在话筒是搁在电话机上还是哪里,反正没有扣上。

  而后她听到真正的轻轻啜泣的抽气声,有人喃喃地喊“妈妈”,那声音破碎得让人差点认不出是蔺霖的声音,含糊得不知所云。

  她拿着听筒,半晌只听到一句——“妈妈……你决定生我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吗?”

  妈妈?

  她手一颤挂上了电话,蔺霖身上像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她觉得她又窥探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个男人究竟有几面?普通人有两个假面已经足够,这个人却像有无穷尽的侧面,每个侧面下面都光怪陆离,都是蝴蝶的翅膀,都被切碎了,或者正被切碎中。

  第二天上课。

  林婧明正在上精读英语,收到一条蔺霖发过来的短信:照片还是我过去拿吧。

  她回了一条:照片在我宿舍,不在我这里。

  他回了一个微笑:那么下课我在教室门口等你。

  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张凯皑也会来接她,但是蔺霖要等她下课……也许一辈子就一次 …于是很爽快地回:好。说好了以后摸着手机,她给张凯皑发了一条短信说下课她要和同学去逛街,要他不用过来找她:想了想有点愧疚,补了一条我买榴裢回来给你吃。张凯皑喜欢吃榴梃,蛮奇怪的,听说榴梃这种东西通常是女生喜欢,喜欢榴裢的男生很少。

  而后整节课教授在说什么她都没听见,点名提问的时候她说“Iam sor。”毫不客气地就坐下,换来满堂同学惊愕的目光——林婧明一向好强,一向要争成绩第一,居然会放弃上课提问的成绩——果然 近传闻林婧明和谁谁谁有问题就是有问题,她整个人都不正常。

  在周围频频表示诧异的目光中,她低头看课本,手指在转笔,谁都知道她没在听课,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婧明变了。

  大家默契地回头做自己的事,同班的林薇幸灾乐祸,大部分人耸耸肩,小部分比较善良的人频频叹息,她却什么也没听见。

  她才女的地位在动摇,她知道的,却又不想知道。

  下课时分,蔺霖背着书包靠着林婧明教室门口的墙壁,望着天。

  有一句话,叫做:临远而忘忧。

  临天之远而能忘其所忧。

  那是李琛《长门赋》里面的一句话,林婧明走出教室看见蔺霖的时候,这句话骤地出现,深深地刻画在蔺霖身上,像逃不掉的李琛的诅咒:蔺霖身上时时刻刻都会有李琛的影子。

  心情乍好乍坏,她变忧郁了,变不爱计较了,变淡泊名利了,大概是吧… 因为蔺霖下课会来等她,她骗了凯皑又听不下课,仅仅是因为他说要来等她下课而已。林婧明啊林婧明——她在他身上看见李琛影子的时候想:林婧明你堕落了你堕落了你堕落了……深吸一口气迎上蔺霖,她笑靥如花, “等了很久了?”不可否认,堕落的感觉比升腾愉快,她……喜欢……太喜欢了,怎么办?

  蔺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和黯淡蓝相间的T恤,她私心评价是清爽而且有气质。蔺霖穿暗色会显出一种朴朴的旧意,那种忧郁会变成寂寥.穿白的显静,就不会给人压抑的感觉。

  “刚到。”蔺霖笑笑,一点看不出这个人会哭,林婧明歪着头端详他,他扬了扬眉. “看着我干什么?”

  她也扬了扬眉,扬得比他有锐气, “没什么,走吧。”

  “竞兰的事连累到你,对不起。”蔺霖说。

  她在前面带路,没有回头, “如果不是我自己说出去,谁会知道我喜欢你?我活该,没怪谁,当然也没怪你。”

  他笑了一下, “你对自己和别人都很宽容。”

  她跳上校道边沿的大理石围阶走着, “是啊,那是我的优点。大家都是普通的生物,我不会因为大家没有达到圣人的境界就讨厌还是指责别人。我认为,怪别人八卦自己的闲话是不对的,我只能感激那些不八卦的人,人都是很有劣根性的动物,没必要对自己和别人要求太高。”

  他又笑了, “那样的结果是大家都会严格要求你。”

  她怔了一下, “有道理。”

  两个人聊着些无聊的问题,沿着校道慢慢走。这时是五六月,天空很蓝,学校里树高草长,有点林阴森森的感觉,虽然天气有点热,道上却很凉。

  她的心情很平静,不像和凯皑在一起她常常觉得很浮躁。走着走着她不知不觉习惯让蔺霖走在前面,她落后半个肩头追着,追上去说两句,又落后又追上去……心情很平静,当蔺霖回答或者是转头来看她的时候她会心跳,有种被一再证实他眼里有自己的兴奋,但心情一直都很平静。

  这种平静并不是无谓的没有情绪起伏,而是很平安…‘她愿意跟着他一路这么走,相信他走的方向就是对的,不觉得无聊不觉得不耐烦也不觉得浮躁,因为他是蔺霖。

  他不是凯皑,他是蔺霖,是一只多翼的蝶,会变色、会闪光,有些翅膀碎了,但还能飞的多翼蝶。

  路再长也有尽头,似乎穿越了整个红叶森林牧场的梦境,转到了女生宿舍大院的门口。

  “我上去拿下来给你。”她往自己的宿舍楼走,女生宿舍不让男生上楼,除非是修电脑。

  “嗯。”他很绅士地送她到8栋的楼下。

  林婧明往楼梯口奔去,蔺霖站在花圃旁边打量女生宿舍,他常送女生去的地方是医务室,竞兰是个脆弱的女孩。女生宿舍楼下的环境比男生宿舍那边整齐,有个小小的牛奶铺卖牛奶,看起来颇可爱。

  “喂,嗯……我同学说要过来……”

  前面传来轻柔甜蜜的女声,那声音甜得有些像在做作,但也不失好听,蔺霖恰巧一抬头:前面五米之外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是张凯皑和另一个漂亮的女生。

  他一抬头,那边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跟着往他这里看来,六目相交,面面相觑。蔺霖先微笑了一下,转开目光,当做没看见。

  张凯皑沉默,突然拖着那个女生走到蔺霖面前, “她是——”

  “蔺霖,这是你的……”楼梯口林婧明拿着照片奔下来,突然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楼下张凯皑拉着一个女生站在蔺霖面前,蔺霖脸上犹带微笑,那个女生娇娇地叫了一声: “凯皑你干什么啊?”

  她瞪大眼睛看着张凯皑,张凯皑满脸是快要起火的沉默,蔺霖还是在勾着嘴角笑,像这档子事和他没关系,只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女生的手还搭在张凯皑的腰上,搞不清楚状况。

  实在是——很好笑啊。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像不像两恩爱夫妻周末各自约会却路途巧遇?哈哈哈——实在很好笑啊——

  四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张凯皑一拥那女生的腰,把她带走了。

  他没说什么也没回头,即使他本来想解释什么的,但是看见林婧明之后他不想解释。

  “凯皑……生气了吗?”她走到蔺霖身边,递给他照片。 “那个女生是谁?”

  “外校的吧?不像z大的气质。”蔺霖说,说着接过照片,又看了看表, “差不多该回去了,我走了。”

  “我送你出去。”她很爽朗地说。

  蔺霖微笑, “这是女生该说的话?”

  “我在追你。”她老实地说。

  “凯皑会生气。”蔺霖扬了扬眉,眼色有点笑,也有点正经。

  她耸了耸肩,过了阵子再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也许他早就知道我常常在骗他。”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蔺霖转身往外走。

  “也许……你也常常在骗我?”林婧明追上去和他并肩,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他皱了一下眉头,舒开眉头笑笑,就这么嗳昧不明地默然。

  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问那句话是无心的,但蔺霖默然。

  代表……他也曾经……骗过她?

  又是哪些话语,哪些事骗过她?

  是他说的故事?

  还是她眼里看到的这个人?

 迷迭:第七章 触


  送蔺霖出校门,送着送着却送到了他楼下。

  然后她就说 “我上去坐坐好吗?”

  他明明是不想和她更多相处,她是张凯皑的女朋友,那身份按道理就不该两个人这样相处,但是蔺霖不会说不好。

  她知道他擅长避重就轻,但不擅长拒绝。

  所以蔺霖微笑, “我们先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吧。”他带她去买了点矿泉水和零食,然后才回公寓, “我家里什么也没有,不过有几张碟片。”

  “你干嘛买这么大瓶的矿泉水?”她愕然看着他提着4升的矿泉水?还买了几瓶350毫升的饮料,一些薯片和一些巧克力。

  他有些尴尬, “我家里役水。”

  她持续愕然,而后爆笑, “你竟然连水也不烧,哈哈哈……你比我还懒”

  蔺霖扬眉,迅速转移话题, “你看不看×档案?”

  “看啊看啊,很好看啊。”她立刻忘了嘲笑他,拼命点头, “我喜欢穆德,犹太血统傻傻的样子,我喜欢什么细菌啊、怪物阿、凶杀啊、鬼鬼怪怪的案子,最唾弃那些所谓的政治斗争,好假。”

  “我上面有碟片。”他和她走进电梯,住?楼去。

  “我在学校看到第三季,好像是第四季,忘了……”

  “我有第五季和第六季。你要从哪一个看起?”

  “你看到哪里就从哪里看起。”

  他滞了一下, “我还没看。”

  她奇怪地看着他, “你买了碟干嘛不看?”

  他那个表情很好笑,想装得淡泊,却又明知搪塞不过, “一个人看这个片子不好。”

  她愕然,然后拉住他的袖子,想要大笑却呛了一口气, “咳咳咳……你——怕——鬼——”接着她终于爆笑出来, “哈哈哈,我不行了你怕鬼,你不敢看x档案,笑死我了……哈哈哈……”

  他尴尬极了, “我不是怕鬼……”却说不下去。

  “你不怕鬼为什么不敢看?”她持续爆笑,然后拍他的肩头,故作豪爽, “不要紧,今天婧明姐姐会陪你看,不怕不怕。”

  婧明姐姐?他愕然,看着她笑意盎然的眼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们同龄, “你是几月的生日?”

  “七月。”她还没笑完, “你呢?”

  “十二月。”他说。

  “哇!”她吓了一跳, “我比你大,我比你大了好几个月,快叫姐姐。”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蔺霖会比她小,那个说她是小女孩的男生竟然比她小,笑死她了。

  婧明姐姐?蔺霖勾起嘴角笑了一个, “你心理年龄比我小。”

  “切,我上次做心理年龄的测试,我测出来是42岁,你玩过吗?你测出来是几岁?”她不服地唠唠叨叨。电梯到了七楼,她和他往?13走,蔺霖拿钥匙开门,“咿呀”一声门开,她眼前一亮。

  她本以为连水都懒得烧的男生的房间必然很乱,开门之后看见的是出奇的整齐,一丝不苟的房间,每样东西都放在该放的地方,连书本都按照高低排好,整齐得让人怀疑他有强迫症。进门之后她不由主地问是不是要拖鞋,蔺霖说昨天没有拖地所以不用,让她啧啧称奇。她们宿舍一个星期才洗一次地板,而且四个人还要以各种理由互相推托。就连她们那种宿舍都被评为卫生文明宿舍了,真不知道蔺霖如果住校会怎么样,会把男生宿舍洗得闪闪发光吗?

  小心翼翼地踩进来,踩进来的时候,她简直觉得如果没来蔺霖家,她永远不知道这种不好的瓷砖也能“闪闪动人”,一脚踩上去差点觉得亵渎了那地板,没来绝对会终身遗憾,她发现了蔺霖一个出奇的优点.整洁。

  蔺霖看着她蹑手蹑脚的样子,转过身去关门,说: “小心摔跤……”

  话还没说完她真的“砰”的一声滑了下去,摔得一个眼冒金星.“这地板好滑。”

  他微笑, “我租的时候地板瓷砖的油面给磨掉了,我自己打了一层蜡,打得好像过头了。”

  “在这种地板你也能走得安稳,果然不愧是团长。”她索性在地上坐,地上和椅子上一样干净, “来了来了,婧明姐姐要陪蔺霖弟弟看x档案,你去找碟放出来吧。”

  蔺霖去开DVD,她看那两盒碟片,居然那两季x档案还是原封的,用剪刀挑开包装,她拆出来翻片, “我们看这个《雨》吧?好像蛮诗情画意.不怎么恐怖的样子。”

  “都可以。”他拿了那片。雨,过去放,顺手把饮科瓶递给林婧明, “椰子。”

  椰子汁?她笑着接过来, “我不喜欢椰子汁,我喜欢矿泉水。”

  “是吗?竞兰很喜欢椰子汁。”他随口说,按着遥控器选择“雨”那一集, “开始了。”

  她的脸色有点黯淡,李琛和竞兰,是蔺霖生命中永远不能忘记的女人……“请不要把你从前女朋友的爱好套在我身上。”她说, “我就是我。”

  他笑笑, “小女孩。”

  “你比我还小!”她叫了起来, “开始了不要乱说了,专心看电视!”

  DvD里开始播放x档案,开场是个貌似贫民窟的村庄,一个蛮漂亮的女孩倚在汽车后面和一个男孩聊天,故事播放中……

  “这女孩长得蛮漂亮的。”林婧明边看边撕零食的包装纸,蔺霖很会挑零食,这个牌子的薯片是最好吃的, “只不过好胖……呃……和她妈妈比起来身材算不错了。”

  “外国女孩都比较胖,像你这样是在健康线以下,不正常。”蔺霖陪着撕开另一袋薯片, “胖一点好。”

  “胖一点好难看。”林婧明接话, “咔嚓”吃薯片。故事播放到天上突然下了一场黄色的阵雨,村庄的人们纷纷避雨,刚才的男孩女孩却跑到外面去了,跟着跑出去的还有几只羊。雨停之后,那男孩疯狂地跑回村庄,那女孩死了,死得死相难看无比,眼睛嘴巴都被什么霉菌感染腐蚀了。 “哇,我喜欢。”她睁大眼睛看着那具恐怖的尸体,边吃薯片边看。

  蔺霖看着林婧明,他不看电视, “李琛和竞兰都怕恐怖片。”

  “我喜欢,”她转过来对他做鬼脸, “我喜欢细菌啊、病毒啊、怪物啊、诡异事件什么的,x档案里的外星人我就不喜欢。灵异故事推在外星人头上根本就是在推卸责任,没意思。”

  “我怕了你。”他笑笑。

  她看着电视, “人家说不敢看恐怖片的男生会比较温柔体贴,不会大男子主义,但是不可靠,没有安全感,说得真是准极了。”

  “我挺受不了这音乐。”蔺霖老实地说。

  “x档案的配乐是拿国际大奖的,我觉得它的光线也很好。”她很快吃完一包薯片从蔺霖那里拿新的, “人家说喜欢恐怖片的女生富有冒险精神,做事勇往直前不计后果,喜欢刺激。”

  “像你。”他评价。

  “所以说测试有时候也是有道理的。”她挥挥薯片, “别看我这样,我很会吃东西,你要吃哪一种?”她撕开了巧克力的袋子,里面有七八种口味杂在一起。

  “我要榛子杏仁。”

  她把榛子杏仁棒丢过去, “你喜欢坚果,我喜欢黑巧克力,苦的。”

  他接过榛子杏仁棒, “你如果是个男生我们肯定吵架。”

  “不会。”她坦然说。

  “为什么?”

  “我会让你。”她说. “对我喜欢的人我会很温柔。”

  “女生在爱情开始的时候,总会很温柔。”蔺霖看着电视,电视里一群人在乱跑, “而后来的温柔就要在你买给她名牌衣服的时候才会看到。这些话不是我原创,网上流传的。”

  她把吃空的薯片包装袋子往他手里塞,目不转晴地看着电视里死里逃生的男孩,看着他手摸到什么什么东西就发霉,边说. “我虽然喜欢衣服,可是不喜欢名牌,这规则不适合我。”

  他微笑,不去看那些发霉死掉的人的尸体,看着她的侧脸, “我喜欢名牌。”

  “啊-男生都喜欢名牌,男生的衣服不是名牌的不好看,没型。”她的注意力都在x档案上了,说话都凭本能随口说。蔺霖的诱惑力虽然很大,但是比不上电视里发霉的豌豆。

  “吃完了?我去倒水,你不喜欢椰子汁载去换矿泉水。”他站起来一点被她拉下来, “不许逃走,陪我看。”

  “我去倒水……”他挣扎起来,林婧明又一把把他拉下, “我不要喝水,陪我看!”

  “原来你也害怕。”他终于明白, “害怕还看?”

  “不怕有什么好看的?”她叼着最后一片薯片含糊地说, “陪我看。”

  他一笑坐下,看着她的侧脸。

  林婧明的确长得很漂亮,不过蔺霖觉得她很可爱的,是她叼在嘴里的那片薯片。

  硬要人陪着看恐怖片还敢吃薯片的女生很可爱,他一直在微笑着,看婧明的时候多于看电视,单纯爱做梦的、很直接又任性的小女孩,和这种人在一起,很快乐呢。想着,他微笑地转过头去看电视,他怕的其实不是鬼……

  x档案的剧情挂着悬念地继续,那个在黄色大雨中死里逃生的男孩变成了那种雨的携带者,也就是某种生物酶的携带者。那种生物酶会让各种普通细菌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男孩摸到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发霉,摸到人人就因为细菌感染死得死状难看无比。镜头的视角在旋转,闪闪闪的光线喑喻着那男孩惊恐的心情。他四处奔波企图越境逃生 .音乐伴随进行,不和谐的弦乐拉紧人的神经,气氛一片惊悚。

  她其实蛮害怕的,但是喜欢这种刺激的故事,何况x档案总是让人很期待看见一个死状恐怖的尸体,结果看见的都是一只手或者一片血或者一块伤口之类,根本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样子。因此她理智上相信不会有过于恐怖的画面出现,但实际上还是寒毛直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男孩跑到女朋友家求助,她转头对蔺霖笑, “这么漂亮的一个美女如果被他摸一下,突然问活生生地变成发霉的尸体,实在是够恐怖…”话说到一半她停了一下, “蔺霖?

  蔺霖闭眼睛不看电视,眉头微蹙。

  那微蹙的眉心让她心头怦然一跳,像心里炸开了一团烟花,陡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蔺霖的声音有点哑,却似乎已经渐渐她的心在渐渐地软化.渐渐地往深渊里滑.滑到无法再爬上来的地方……她垂死挣扎, “宿舍要关门了,我们十点半锁门,再迟一会儿我就回不去了。”可是她没有挣开他的手,他是蔺霖、他是蔺霖、他是蔺霖……啊……

  “陪我……一会儿……不要开灯……”他哑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但他却放开了她的手。

  被放开的时候,她颤抖了一下,清晰地知道这个人也在挣扎,挣扎着想从某种绝望的境界里爬出来,可是他爬不出来,也在渐渐地往下滑落……掉往某种……非常痛苦的境界……他想要求救然而不愿,他表面上常常微笑实际上像石头一样自负……

  “我不开灯。”她在黑暗中去握他的手,没有握到他的头触到了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软,但是是湿的,一片冷汗, “我要回宿舍……”她的心持续在软化,在碰到他冷汗的时候,她觉得碰到了蔺霖从灵魂深处沁出来的东西,那依稀比眼泪还苦、比舌头火热、比嘴唇更冰凉。

  他没再说话,沉默。

  她的眼睛适应了一点黑暗,隐约看见他用枕头挡住了整个脸,用力地住下压好像要闷死自己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说 “我送你回去,现在比较晚-一个人回去很危险。”

  那声音还是哑的。

  像一个外强中干的国都,一旦戳破那一层砖瓦就会颓然崩塌,却还可笑地妄图保护别人……可笑的…自尊,可笑的责任感,可笑得即使他崩溃了还是那么清醒,连疯狂颓废都做不到。

  她觉得轰然倒塌的是她胸膛里的东西,而且不是心,似乎是血。热血从冰凉的心脏突然勃发出来,让她心口冰凉却胸膛火热,让她脸红让她激动,眼圈一热,连泪水都涌了出来。她那颗逐渐滑落的心突间笔直地掉下了深渊,并且在那深渊里面快活得不想回来……如果前她喜欢蔺霖只是因为他神秘他是个故事,或者他温柔他对她有吸引力,那么现在她全盘崩溃已经无可救药毫无防备地爱蔺霖,只是因为他这一句“我送你回去,现在比较晚一个人回去很危险”的那种语气。

  那是一种忧苦的迷迭香,一种从诡异深处渗透出来的纯良,一种痛苦却不能相忘的温柔,一种理智冷静清醒得那么可怜的痛楚……

  她从地上挪过去,双手抓住他的枕头往回拉,拉了一下,他不放手,她连枕头一起拥抱了他,拥抱住没放手, “喂,我喜欢你。”她这样说,盘膝坐在蔺霖旁边背靠着床铺,叹了口气, “喂,我很爱你。”

  蔺霖动了一下, “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她打断他的话, “告诉我怎么会突然害怕……不要紧我不会开灯。”

  他即使在枕头底下她也知道他在勾起嘴角笑, “你不觉得,刚才那个人很像我吗?”

  她愕然,然后沉默。

  他也沉默。

  只听着黑夜里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秒针走着,过会儿分针“嗒”的一声移了一小位,而后隔壁家在看电视的声音出奇地响亮清晰, “呜——”的一声楼下掠过了一辆公车的声音,而后墙壁仿佛消失了,对眼望出去四周是无垠的黑暗和星空,脚下没有踩着任何物体,两个人悬浮在空中,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洞。声音,有很多声音在发生,时钟的声音、隔壁电视的声音、楼下公车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头顶星星的光亮一闪一闪那么遥远却刺眼得令人憎恨。

  “刹”的一声楼下有车急刹车。

  她悚然一惊,惊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这就是蔺霖在这间屋子里常有的感觉吗?是蔺霖刚才的感觉吗?那或者非关寂寞,只是空洞而已。

  无人拯救的空洞,也不想要任何人拯救,就像骷髅头那一双漆黑的眼窝,空洞得让人想举身跳入地狱,死于艳火之中。

  不要别人关心和拯救,这种人——她淡淡一笑,笑得有点苦——这种人很讨厌……很让人牵肠挂肚……

  “我妈妈……和李琛死得一样……”他突然说, “我六岁半的一天晚上她买菜回家爬上三十五楼楼顶,就那样跳下去……我在窗口看.她买的两只鹌鹑有一只从窗口飞进来……”他的声音噎住,就如有人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哑掉了好一会儿,才勾起嘴角笑笑, “我家在三十四楼,那天晚上隔壁的刘阿姨拿了五十块钱过来说,楼下菜市场的莱贩子还给我妈妈的——说她买菜的时候把整个买菜兜子都给了人家——”

  她慢慢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蔺霖对李琛的死刻骨铭心,还因为他妈妈的缘故……“你妈妈——得了脑病吗?”她低声问,声音哑哑的。

  他跟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本来很健康,我妈妈是个很健康而且很能忍耐的女人,能做很繁重的家务。我爸说她不会自杀,他去报警 结论出来是我妈的乙肝疫苗过期,她被感染乙肝,肝功能衰竭导致肝性脑病——家里惟一带病毒的人.就是我。”他轻声说, “妈妈不知道她自己在生病……”

  “所以你才以为李琛也是这样死的?”她突然大声起来, “谁告你李琛也是这样死的?你没有证据是不是?没有证据你怎么知道李琛也是这样死的?再说竞兰的自杀是她性格的问题不关你的事,她烧坏脑子失忆也不关你的事,明明是她自己倒霉!总之就是李琛她己要自杀,竞兰她就是那么倒霉,你妈妈的事纯属意外——所有的事都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听着她叫喊,就像听着一个孩子给爷爷努力说的笑话,带着淡淡的笑,却没有被她震动一点点,只是那样纵容地笑笑, “你好偏心。”

  她愣了一下,伸手去握蔺霖的衣服下摆,把它牢牢地握着,握在掌心里, “我……很爱你……”她摇了摇头, “我很自私,我不要我喜欢的人那么痛苦,能怪在别人头上的罪过,为什么要怪在自己头上?蔺霖……”她摸索着拉过纸巾卷,撕下一块擦自己的脸,无意识地撕了一半给蔺霖, “我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偏心的人很可爱,像我这样的人很讨厌。”蔺霖幽幽地说,那双眼睛幽幽的似乎比房间里的黑暗还黑, “你很好。”他的忧郁和那旁观的微笑浮了出来, “我常想不好的不全是我,可是也常常会想不好的如果不是我,那么要恨谁?”他在开玩笑,用了“恨”这个字。

  “蔺霖,你是不是很迷茫?”她小声问。

  他怔了一下,有点失笑,抬起手臂枕在脑后望着渐渐有星光照进来的天花板, “嗯,也许吧 ”

  “我也很迷茫。”她说, “睡觉以前我常常在想,如果蔺霖身上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怎么样?”

  “结果呢?”他屈起左膝盖抱着,人渐渐放松下来。

  “我想不出来,也许——”她学着他勾起嘴角笑笑, “在我还没有变成你这样之前,已经害怕得去自杀了。”

  他大笑, “你知道吗?”他微笑说, “我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常常站在阳台那里往下看,想坠楼是什么感觉。”

  “然后呢?”她说, “我也常常想人总是要死的,不知道我到老了最后是怎么死的,越想越害怕。”

  “然后……想不出来,”他说, “舒偃说我有自杀的倾向。”

  “啊?”

  他继续笑, “我说可惜这里是八楼,跳下去不一定死的,如果我住在二十楼,或者会考虑往下跳。”

  “这是开玩笑?”她瞪眼,可惜蔺霖看不到, “我强烈建议你搬去一楼住,很危险啊。”

  “玩笑玩笑。”他举起手发誓, “我怕离心力,从来不坐过山车,证明我不敢跳楼。”

  “你真的很奇怪。”她笑了起来, “明明是好像很强的男生,我知道整个‘竹’都很依靠你,结果你又不敢看恐怖片又不敢玩过山车,胆小如鼠,竞然能让很多人尊敬你。”抬起头也看天花板, “很奇怪的男人。”

  “当然因为我很帅。”他说, “帅得很可靠。”在婧明还没有踢他之前他先举手接了一句说: “玩笑。”

  她笑起来, “我爱你。”她像猫那样往蔺霖身上蹭, “蔺霖蔺霖我爱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他微笑地接受她蹭,恍然她这样蹭他已习惯,已是交往数十年的朋友,或者是他养了七八年的猫。他其实很怕人碰触,很怕人接近,何况是猫一样蹭?但在心里没有一点不自然的感觉,连防备都没有想到。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谈过这么多话,聊得这么坦诚。常常觉得,自己的灵魂分成很多碎片,有四块是黑的,一旦触到他会失控,可是也有一部分是白的,纯属于蔺霖自己的,假如没有经历这么多事也会存在的白色的灵魂。把罪孽和痛苦的事封在黑色灵魂里面然后以白色灵魂去玩去开心,究竟是不是一场更大的罪孽?他是否应该身在教堂里忏悔因他而发生的一切,不允许有丝毫快乐?蔺霖很任地回答不是,他尽力地要做一个正常人,他不愿恨自己所以他问自己要恨谁,他不愿堕入地狱即使潜意识里他认为他必须去,但是至少白天的时候他不愿。而现在——他似乎又找到了一个不愿堕入地狱的理由,一双可以和他简单相握的手。

  “我昨天看电视看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在东拉西扯,不想再绕到自杀的话题, “有人吟诗:站在床头看妖姬,越看越美丽。旁边的人大惊失色,说:怎么如此淫荡?”她笑眯眯地问, “你知道这个普通话不准的诗人说的是什么吗?”

  他“嘿”了一声, “床头原来不是窗头就是船头。”

  她捶了他一拳, “你不会假装不知道?这样说起来就不好玩了。”

  “我不知道。”他顺着她的意思笑。

  “站在船头看郊区,越看越美丽。”她咬字清楚地说, “好不好笑?”

  “哈哈哈哈……”他以似笑非笑的态度礼貌地笑。

  “喂!死蔺霖,干嘛笑得这么凉?你不知道我一万年难得给人说笑话,你完全——不懂得欣赏,我唾弃你!”她从地上爬起来, “我不管你了我要继续看x档案,我要挑最恐怖的吓死你‘我按我按我按按按,”她拿着遥控器对着屏幕挥舞。

  蔺霖扬声笑, “你自己慢慢看,我去洗澡了。”说着闪进浴室,只听外面响起一声尖叫——

  “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敢看?喂,快回来!”既而是X档案开始的恢弘诡异的音乐,婧明惨叫着扑去开灯,大厅一下子亮起来, “死蔺霖你给我记住,今晚我们通宵看x档案,你别想睡了’”外面那个记仇的女人咬牙切齿。

  “哈哈哈…… ”他在浴室里笑,脱下衣服挂在挂钩上,突然呆了一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久得都已经忘记有多久,依稀记得曾经有一度认为自己快乐是种罪孽,两年以后才发现,原来快乐不是罪孽,也许……有别的更严重的事……才是罪孽……比如说——爱情?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爱情?他不信爱情,不信两个人可以因为这个东西天荒地老幸福快乐,爱情是个……让人痛苦的东西……闭上眼睛,他面对镜子,婧明被他关在门外,浴室里是个完全私人的地方。在这里他承认,他骗过婧明,他说他不信爱情,那是真的,但是他说他不爱李琛,那是假的。

  也许因为爱过李琛,所以不信爱情……

  打开花洒让冷水;中满头,进而淋湿全身,他微蹙眉抬起头对着花洒,那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风花雪月得……就像最普通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一样。

  林婧明在外面看电视,抬头一看时钟, “啊”地大叫一声爬过去打电话回宿舍, “喂,老公,是我。什么我是谁?你又听不出来我的声音,踢死你。我是婧明——拜托你不要尖叫得那么大声,我今晚不回去了。”她靠在电话旁边, “我在……我在同学家里,反正安全得很没事啦,明天早上我会回去,唉?同学……小学同学,我出门突然遇到的,你不认识啦。”正在信口说谎,背后一靠桌子.桌上的镜框倒了,她顺手拿起来。

  沈盛茹在电话那边笑嘻嘻地追问: “喂,第一次外宿啊,到底是谁啊?不会在哪个帅哥比如说蔺霖家吧?”

  “啊……就这样了我明天回去再和你说。”

  婧明挂了电话,沈盛茹呆了半天——那个女人很喜欢煲电话粥,居然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捧了?真奇怪.明天回来非好好地审问她不可,到底去了哪里?她挂了电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和儿子。照片里的蔺霖大概四岁,笑得十分天真可爱。她目不转睛看的是蔺霖的爸爸,蔺霖的爸爸长得很……剽悍,她只能这么形容,事实上蔺霖的爸爸留着胡子一头卷发,身材高大而且肤色黝黑,十分健康爽朗,和蔺霖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倒是他的妈妈娇小玲珑,一头短发,照相那时候也该三十多岁了吧?却依然笑得青涩可爱。父母两个都不是帅哥美女呢,她放下镜框笑笑,怎么生出有点贵族气质的儿子?可见遗传真是有意思的事,蔺霖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回头的时候蔺霖洗完澡出来,有点尴尬, “我这里……没有女生的东西……”

  她耸耸肩, “反正我们要通宵看电视,我不洗了,也不睡。”顺手指了指镜框, “你小时候好可爱,嘻嘻,还有你爸和你的眼角都是这样的。”她把眼角往下拉, “听说眼角往下的人看起来会比较忧郁,证明这种说法的可靠性只有百分之五十,你爸看起来多开心。”

  他拿起照片擦了擦,把它端正地放回去, “我爸爸也是因为脑病去世的,那时候寒假开学我刚去了学校没多久。”

  “为什么不去医院?”她忍不住问。

  “因为携带的时候可以不发作.发作了以后两三天就……”他拿着浴室的毛巾耸了耸肩, “别跟我太近,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

  “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和刚才差远了。”她坐下继续看电视吃零食, “你真的很奇怪。”她说他现在谈起那些人的死,好像很坦然看开的样子。

  “你不知道人有准备的时候可以做一切事情?”他学着电视上穆德的口气淡淡凉凉地说。

  “但是,”她歪着头学斯考丽扬眉一顿一顿的口气, “世界由意外造成,不可能什么事都给你准备的时间。”

  “所以?”他学着电视上穆德动作很帅地在沙发上坐下。

  “所以——编不下去了没有什么所以,”她专心地看电视,因为蔺霖受不了那集《雨》,她换了一集别的, “这里有个女鬼你看不看?”

  “不看。”

  “那么——外星人?”

  “换。”

  “狼人看不看?”

  “Pass。”

  “天啊,你很挑啊!”她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他, “你自己挑,我不理你了。”

  “我决定看这个……这个……”蔺霖在不断地换集数,她越看眼睛越花, “早知道你怕鬼,我带包青天过来给你看啦——”

  屋子里的气氛一片愉快,忘记了刚才的诡异。其实林婧明心里很清楚,身旁这个若无其事的男生,这个人的灵魂很奇怪,有一部分坚强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坚持清醒和理智,另一部分脆弱得早已在地上跌成了千万片,每一片都闪着丝丝的血痕。

  他其实已经崩溃了一半,他之所以没有发疯没有自杀,是因为另一半的蔺霖太坚强,坚强得连发疯都不会,所以在蔺霖勾起嘴角笑笑下的痛苦,比她所能理解的还要深吧?不管怎么样,能让他偶尔快乐,她已经很心满意足,那证明了她还是蛮重要的,对于蔺霖来说。

  “你要吃什么?我们还没有吃晚饭。”

  “我都忘了没有吃晚饭,”她目不转晴地看着电视, “你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你有什么?泡面?”

  他递给她一瓶冰牛奶,“我这里不烧水。”

  “所以连泡面都没有?”她扬起眉毛很惊愕地看着他, “只有牛奶?”提着牛奶晃了一下, “只喝牛奶也算吃饭?败给你了,我要打电话叫外卖。”跳起来她去找电话,开始拨号。

  “我这里没有外卖单。”他东张西望看着有什么可以找出来当晚餐。

  “不用了我记得,”她拨号拨了一半按住电话, “你想吃什么?喜欢酸的还是辣的?偏甜的还是成的?”

  他手指搭在鼻梁上考虑,考虑了一会儿, “甜的。”

  “Ok。”她重新拨号, “喂?锦丽是吗?我要一份糖醋里脊,一份松仁玉米,两份套饭送到——”她说了声稍等, “你这里是哪里?”

  “Z大G区外升华里?13。”他说。

  “送到z大G区外升华里?13。”她说完挂线, “你要吃哪份?糖醋里脊还是松仁玉米?”

  “随便,你先挑。”他微笑, “我觉得你以后会是一个很精干的高级白领,在外企工作,非常精英而且家财万贯。”

  她扬眉, “就凭我打电话的样子?”

  他考虑着点头,“嗯。”

  “那么我说你已经是一个很精干的某外企科技主管——就凭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她耸耸肩, “你学高分子化学是吗?神奇的东西。”

  蔺霖笑了起来, “我说真的,不是开玩笑。”十指交叉,他摆出一副主管审视员工的样子,半个身体陷在沙发里, “你自信、聪明、漂亮、懂得操控局面,并且时时注意让自己成为众人的焦点,不会因为别人的观点而影响自己的看法,也不专断,对人对己都很宽容。这种人才不多。”

  她不置可否,打开牛奶喝了一口, “那么缺点呢?”

  “你很任性。”他说。

  “我以为那也是优点。”她咬了吸管一口, “怎么不赞我还有写小说的才华?”

  他笑笑, “我觉得在小说那方面你不会有很大发展。”

  她跳起来, “为什么?”

  他伸出手指在太阳穴旁边划了两圈, “写作是一件很伤神的事,不痛苦的文章不美,而且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她像在听玄经,怎么也没听懂。

  蔺霖微微一笑. “那种会自寻烦恼,常常会因为小事而痛苦的人,你不是。”

  “那是我的优点。”婧明瞪眼。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笑笑, “那是优点,也是缺点。你不能把情绪压抑到一个极度低的程度,然后在文章里一下爆发出来,像气球爆炸那样。”他说, “因为你不容易情绪低落,很难做到歇斯底里——”

  “写文童需要歇斯底里吗?”她低下头扬起眼神看他,像看见了一头怪兽。

  蔺霖眨了眨眼睛, “我个人认为要。”

  她匪夷所思地比划了一下, “我们不是梵高’”

  “写作是一种对话,你和彼岸的你对话,中间隔着一页纸。”蔺霖微闭了一下眼晴, “你必须虔诚地对话,做不到歇斯底里很难没有杂念——文字是充满灵性的东西,稍微对它不够虔诚,它就会失真就会没有魔力。”

  “你是在说——我的小说都不够虔诚?我对文字的态度不够虔诚?”她突然快要冒火了, “我不认为我写的时候不认真……”

  “不。”他抬引倘她的反驳,“不是不够认真,是不够虔诚。”笑笑,他继续说, “不够虔诚不是你态度不认真,而是你对文字没有那么重视,没有把它当作一种膜拜的圣物,用对待上帝的心情她快无力翻白眼了, “这是什么谬论?听起来像中邪。这是你对文……”她深吸了一口气, “哦。”她用手撑住额头,一刹那有极度挫败的心情,又是李琛,那简直是……阴魂不散的恶鬼……

  “婧明?”蔺霖仍然说了下去, “我觉得李琛是对的。”

  只要是李琛就都是对的。她深吸一口气,回过头露出微笑, “反正我已经不写了,对文字态度怎么样我不管了。”

  “因为编辑叫我改稿。”她直爽地说,“我说我不改,和他闹翻他眼睛往上抬,那眼神变得忧郁, “哪个编辑叫你改稿?”

  “《幻境》的阿剑。”她耸耸肩, “不过我也没心情写文章了,我不T了。”突然想起来, “啊, 《神怨》也在《幻境》登过节选。”他笑了起来, “阿剑人不错的,有点哆嗦,不过心很好。”

  她翻大白眼, “可是看文章的本事很差,我看到他把你的《神?世纪之蛇》改得面目全非水准下降N级,然后自吹什么把重点提前把悬念造出来了什么什么的……他不知道看文的人一直在吐血吗?”

  蔺霖拿了本《读者》盖在脸上,笑声从杂志下传来. “他改成什么样我根本就没看,我只看自己电脑里的稿子,高兴了在电脑里改-改。”

  林婧明大笑, “你是稿财兼得的奸人。”

  “有些编辑说话是很有道理的。”蔺霖说, “《神怨》的中间有十万字重写,阿e的看法我很赞同,我删了十万字重写。”

  “但是阿e是阿e,阿剑是阿剑,不是每篇文章都能遇上好编辑。”她无所谓地说, “反正我不写了。”

  蔺霖想说什么,最后笑笑, “当你真正想写的时候再写吧,勉强编些自己都失去兴趣的故事没意思。”

  “0k。”她听到门口送外卖的门铃,去开门。

  林婧明,任性的女孩,但那种本该让人觉得危险的一言不台就“我不写了”的野蛮,却让蔺霖觉得爽快。看着她转身向门口付钱拿饭,没有一点犹豫和想要让他付钱的样子,一点没有想到占点男生的便宜,再看她“砰”的一声关上门提着一大袋东西转过来,蔺霖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婧明给他……和李琛完全不同的感受。

  李琛…那个时候,他们谈论的都是彼此对文章的看法,文字是他和李琛惟一沟通的桥梁,却也能谈论到彼此心底最深刻最黑暗的角落。李琛的签名贴永远是“珍惜文字、慎用文字”,这种虔诚是她视之为最珍贵的东西,这种态度也是让他动情的理由之一。可是李琛死了,他认识了婧明,他和婧明完全谈不来关于文字的东西,虽然她也T文,可是她没有达到李琛的境界,她的思想仍然肤浅。婧明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从她的一言一行,从她的任性、她的随便、她的自负、她的直爽,包括她的浮浅,都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她有很多缺点,可是……可是… 她是真的,实在的,随时都可以抓住。

  而李琛……除了彼此在文字上的造诣和理解,他看不到属于李琛。

  婧明是一个人。

  而李琛是一颗心。

  他今晚失态了,如果李琛还活着,会陪他一起痛苦,彼此战栗着品尝痛苦的美感,为彼此流下晶莹的眼泪。可是李琛死了,今晚在这里的是婧明,她也许不全明白他真正的痛苦不能为他流泪,可是她会偏心……她会谈乱七八糟的事,说“站在床头看妖姬,越看越美丽”的笑话,会浑然忘记他的痛苦——以至于最后连他自己都忘了曾经为什么而战栗痛苦过——

  有人说,幸福源于简单,生于平淡,死于安乐,消于无常。蔺霖看着提着盒饭过来,埋头拆袋子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的婧明,幸福也许就一个字:她。

  那天晚上他们端着盒饭看X档案,看了两分钟两个人都宣布吃不下去,换台看夜间剧场。那说一只小狗找主人的故事的电影居然让婧明红了眼睛,而礼貌的蔺霖让她靠了~下,林婧明成功地利用古老的桥段得到了片刻拥抱,最后的结果就是蔺霖很煞风景地赶她去用消毒洗手液洗手洗脸。

  那一夜无人入睡。

  吃完了盒饭看碟片,婧明想的是:这样的晚上一辈子只有一次。

  蔺霖想的是 她真的很好。

  那一夜是在恋爱吗?

  两年以后,婧明在文章里写,那是一个极尽暖昧的晚上。

 迷迭:第八章 意外之意外


  第二天早上回宿舍,林婧明以写小说的本事编造了一场小学同学异乡相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故事给全宿舍听,成功地蒙混过她昨天在蔺霖家里留宿的事。这件事如果被盛茹知道,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纯情的女人们不会相信她清白无辜。

  背书包去上课的时候,她从同学那里收到张凯皑留给她的卡片,画了一张非常漂亮的天使图在卡片背面,是两个天使一男一女,写了简单一句话,那女生是我表妹,中午放学我等你。

  她看了那天使图很久,不知道凯皑还会画漫画,这张图画得可爱得如果她没有爱上蔺霖她会爱上这张图。拿着卡片很有负罪感,她像一向老实的妻子昨天出去和人鬼混——虽然她一向对凯皑都不诚实。想着心里愧疚,她发短信给凯皑说:对不起榴裢忘记买了,下课我请你吃榴糙班戟。

  凯皑回短信说.我已经买了榴裢,一起吃吗?

  她愧疚之心直线上升,回复:当然一起吃,还有,我有件事和你说。凯皑回复说: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她关起手机。教授提问,她举手回答洋洋洒洒说了很长一串,全班以惊异的目光看着她,铆足劲要做优等生的女人又复活了。

  “我喜欢英文一串一串从嘴里说出来的感觉。”第一节下课她托腮和同学闲聊,“从小我就喜欢英语。”

  “婧明很喜欢念课文吧?”

  “来了。”林婧明转过身站起来出去,外面等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剪裁合身的淡蓝色套装,这颜色穿在普通人身上很容易显俗气,但是穿在她身上显得高雅。她疑惑地站到中年妇女面前, “阿姨。”“我是凯皑的妈妈。”中年妇女对她微笑,笑得有些尴尬, “我

  凯皑的妈妈?她心里大惊失色:凯皑不是北京那边的人吗?他妈妈怎么从北京飞过来了?她不但见了凯皑的表妹,还要见凯皑的妈?她没有准备现在见家长,仓促露出她甜美可爱的笑容, “阿姨好。”

  “你是凯皑在学校里的朋友吧?”凯皑的妈妈点了点头, “其实……”她欲言又止,还是很慈和地让她离开。

  林婧明转身走了几步准备回教室,走出去四五步终于回头, “阿姨有重要的事和我谈吗?”她觉得凯皑的妈妈大老远从北京飞过来,“你先回去上课吧。”凯皑的妈妈脾气很温柔,并不急躁。她私心评价如果以后出嫁,婆婆是这样的肯定很好相处,对着凯皑妈妈嫣然一笑,心里却歉然:她真的爱不上她的儿子,虽然凯皑其实对她很上课的时候她时时看见凯皑妈妈在教室外徘徊,她并没有显得很焦急,还会和过路向她好奇注视的同学微笑,但林婧明怎么能不明她收到这条短信之后忍不住再发短信给蔺霖,说凯皑妈妈来了问蔺霖她要怎么办?

  蔺霖回答:凯皑家里开宝马。

  她看见的时候差点笑了出来,回复:宝马你个头!我怎么办?我要见家长了。

  蔺霖回答 凯皑家里真的开宝马。

  她哭笑不得,趴在桌上抬起眼看黑板,她想和凯皑说分手,但是又觉得对不起他……叹了一会儿气,她一下一下按短信给蔺霖:我——真——的——很——爱——你。看着那一行字她自己很开心,然后再叹一口气继续:我要和凯皑分手。

  蔺霖很久没有回答,在她以为他没有收到信息打算再发的时候他回了一句:^-^。

  她微笑,合上手机继续趴在桌子上听课,说分手需要多大的勇气?不到开口的时候不会知道,人啊,真的是奇怪的东西。望着凯皑画给她的天使,她把它加进课本里,如果没有蔺霖,她会爱上凯皑的,一定。

  好不容易下课,林婧明收拾好书包冲出门去,凯皑妈妈正在打电话,和谁说得面红耳赤,看到她出来尴尬地收线——让她觉得很可爱,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居然还很腼腆。只听凯皑的妈妈说: “凯皑不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最近有什么比较好的西餐厅?”

  “学校里有东枫居,味道还不错,这边走。”林婧明领凯皑的妈妈往东枫居走,没过多久,两个女人在东枫居西南角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两份餐点。凯皑的妈妈开始说话: “你是八四年的?”

  她点点头, “我是八四年七月的。”

  “那比我们凯皑小一个月。”凯皑的妈妈说, “你长得比凯皑说的漂亮,我们凯皑和家里人说话都是三句两句.我们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尴尬地说到这里,她咳嗽了一声, “其实我想和你说件事。”

  婧明就等着她这句话,露出耐心而且可爱的笑容,她努力得让自己看起来无害, “什么事?”心下却怦怦乱跳:不会是要来大骂她是狐狸精勾引他儿子吧?

  “其实凯皑的爷爷在维也纳,”凯皑的妈妈说, “你知道新年维也纳音乐会非常有名,凯皑又有这方面的兴趣,他的吉他和大提琴弹得很好,乐感很优秀,我们家想要移民去维也纳,手续什么的都已经办好,去维也纳也是对凯皑好,也是对老人尽孝。可是凯皑不肯去……”她低下头,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望着里面的浮冰, “凯皑说他要陪女朋友,不肯和我们一起移民……”

  “所以……”她心里怦怦直跳, “所以你想……”

  “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国内,所以你能不能劝他——和我们一起走?”凯皑的妈妈说得歉然,还有些尴尬,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都很热烈,但是你们还是学生,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你这么漂亮肯定能找到和凯皑一样好的男朋友…”

  “其实……阿姨,”她双手捧着冰凉的玻璃杯,也喝了一口,“今天如果您不来,我本来是要和凯皑说分手的。”此言一出,她就看见凯皑的妈妈愕然的脸色,心里不免轻笑了一声,妈妈总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我想我一直都……一直都不够喜欢凯皑,虽然我知道凯皑很好很好,比我认识的很多男孩子都好,可是我做不到他对我的那么好,所以我很惭愧……所以今天本来想说分手……”她很坦然地说, “阿姨,我不想借口是为了他好所以才和他分手,我会去和他说他该去维也纳.那里更适合他,但是我不会借口说是因为我爱他爱到可以放弃他的地步,我能劝他去是因为我不够爱他…我觉得我不够爱他,这对他很不公平……所以我会劝他去,我会和他分手。”她慢慢地加了一句, “我保证——他会和你们一起走……”

  凯皑的妈妈一时无语,惊愕地看着婧明,她不能了解年轻人的感情是如何的莽撞和复杂。

  她用叉子卷了一些意大利面吃了几口,放下刀叉, “谢谢阿姨,我是不是应该走了?”她露出可爱的笑容, “我现在去和凯皑说话,如果凯皑同意去维也纳,我会要他打电话给你。”说着她鞠躬站起,“谢谢阿姨。”

  凯皑的妈妈看着她道谢然后往门口走,奇怪的女孩子,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吗?直爽……也不太现实,但是是个好女孩,连不够喜欢都直接说出口。 “我能劝他去是因为我不够爱他”——如果她够爱凯皑,也就是不会让他走了……

  不够爱,有时候也是不伤人的一种态度。

  出了东枫居,林婧明打电话给凯皑,他说他就在门口,一抬眼她就看见张凯皑坐在东枫居南门的台阶上,那一身颓废散漫的气质仿佛更浓郁,那种野性的霸气也依稀散发在红色的发梢上, “凯皑,你妈妈在里面。”她在他身边坐下, “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你表妹也是因为要移民的事过来找你的吧?”

  张凯皑不去看她, “嗯。”

  “去维也纳吧。”她说。

  他沉默,一言不发。

  “能移民去维也纳,很让人羡慕。”她继续说, “听说那里环境很好。”

  “婧明。”他低低地开口, “我不去。”

  “为什么’”

  “为你。”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有什么好?”她叹了口气, “我最近想来想去都没想出来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你很好。”他依然寡言。

  “别傻了,你说这种话我会笑的。”她递给他一张东枫居的湿纸巾,用来擦手和脸,大热天坐在空调之外很容易流汗, “我们不合适。”

  “你还是爱蔺霖?”他问,阳光下他的眼睫很长,乌黑乌黑的十分漂亮。

  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微笑, “嗯,对不起,我知道你比他好,你对我比他对我好,而且和你在一起的结果比和他在一起好,又何况你家有宝马他家没有。”说到最后说笑了, “可是我真的很爱他。”

  他听到“宝马”也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嗯,我家不仅有宝马,还有两辆。”

  她看着他也笑了起来, “是吗?可惜在我爱上蔺霖之前不知道,不然就不会放你去维也纳了。”笑完了她望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其实,我们都没有在恋爱。一直都是你对我好,我不停地愧疚,然后不停地骗你。”她从前憎恨说谎,但现在知道,有人爱说谎是饮鸩止渴,没有未来的。

  “我知道。”他说, “你昨天下课和团长在一起,然后去了他家。”

  她顿了一下, “蔺霖告诉你的?”

  “团长不会那么八卦,”张凯皑说, “是别人看见你们在一起,进了团长的那栋公寓。”

  “我在追他,他不要我。”她简单地说. “他说你有宝马。”

  张凯皑又笑了笑, “团长是个牛人,不过不适合谈恋爱。”

  “你知道蔺霖的故事?”她也笑笑。

  “不知道。”他一口否定, “我只知道他到现在还爱着某个女人,但不是你。”

  这句话让她怔了一下,蔺霖……不是说他不信爱情吗?心里还爱着某个女人……谁?李琛?竞兰?“所以你说我可以爱蔺霖,但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她试探着问。

  张凯皑低低地说: “他不会爱你的。”

  “我知道。”她也低头, “就像不管你怎么怎么好,我也爱不上你一样。”

  张凯皑沉默。

  两人之间的空气顿时一片静默,过了一会儿, “去维也纳吧。”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叹了出来, “我觉得你去那边会比较好。”

  张凯皑继续沉默,过了一会儿问: “为什么?”

  “因为维也纳没有我。”她看着自己的鞋子,那是双鲜艳的布鞋,用油画棒画了两只蜗牛在上面, “没有我你会比较好的。”

  张凯皑双手伸上来撑住额头, “我不习惯放弃什么东西。”深深呼吸了几下,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臂, “等我一年。”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去维也纳,但是你等我一年——”张凯皑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你去追他,但如果他甩了你,你等我一年。”他那双静默却野性的眼睛看着她,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这个男人……爱上了就不松手……她惊愕地看着张凯皑, “何必呢?你何必这么对我……”

  “今天如果是你要走,你会怎样?”张凯皑凝视着她,就像一头独虎凝视着猎物,又像濒死的猎物冷冷地回视独虎, “我的心情不过和你一样。”

  如果今天要走的是她,她当然会……不顾一切地要蔺霖记住她,然后拼命地争取回来。只不过冷冷颓废的凯皑也会像她一样疯狂吗?原来凯皑的霸气……至少也有一半来自这种盲目的疯狂,他爱她,就像她爱蔺霖一样,从相遇的第一眼就觉得吸引,然后目光离不开这个人,听不到他的消息就很烦躁……怔怔地看着他,她到现在才有无限的歉疚,她一直不知道他也爱得那么认真……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约你出来的那天,我有多紧张。”他轻声说,压下头来压在她肩头, “你又不知道我去订蛋糕等你的时候,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切——”

  她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以为他随随便便散散漫漫,她怎么能从一只独虎眼里看见他的不安?她的心思全在蔺霖身上……她看不透蔺霖又看轻了凯皑,无言以对眼前真的真的深爱自己的男人,她闭上眼睛,觉得胸口很闷,难受死了。

  “喂,如果他让你变成奚竞兰那样,我饶不了他。”张凯皑没再说他爱婧明爱得多痛苦多窝囊,一切只结束在他沉重的深呼吸里,“那——就这样了。”他站起来笔直地往前走,婧明站起来,他们还没有说分手呢。

  正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张凯皑转身扔了一个东西给她, “再见。”

  她“啪”的一声接住,捧在手里冰凉的感觉,是包得很好的一块榴裢,几乎没有流露榴裢的香气,沉甸甸也很干净,抬头再看凯皑,他已经走出去很远。

  他没有回头。

  校道的树木花草在六月的阳光下都很清晰,红红绿绿一点一点像相片里庸俗败破的衬托.蝉声呜叫得刺耳,热气以比空气更清晰的形态升腾,一层一层地模糊他的背影。

  正午一点,东枫居门口那条路上没有别人。

  她看的时候,她才知道,所谓白天、酷暑、鲜花都是黯淡的颜色,热得让人鼻塞,热得让人眼涩。心脏在胸口怦怦地跳,开口呵出一口从胸膛心脏那里出来的气,眼泪夺眶而出,她再吸一口气擦掉眼泪,把湿纸巾贴在脸上,她对不起凯皑。

  凯皑的妈妈很快地从餐厅推门出来, “怎么了?”她刚才一直看着他们两个谈话。

  她拿下纸巾,凯皑的妈妈看见她微红的眼睛,婧明笑笑, “我们分手了。”

  凯皑的妈妈叹了口气拍了拍婧明的肩,婧明无言地扑进她怀里,她拍了拍婧明的头, “好孩子。”

  她感到了妈妈般的感觉,呜咽地说: “我不是好孩子,我明明知道不喜欢凯皑还和他在一起……我不是好孩子……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别人……呜呜呜……”她哭了起来, “我不是好孩子……”

  凯皑的妈妈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搂在怀里。婧明身材娇小纤细,搂在怀里特别楚楚可怜,凯皑的妈妈叹了口气, “都还是小孩子。”

  她无语地往凯皑妈妈身上埋,有一声没一声地哭, “我不是故意对他这么坏… 我不知道我会那么喜欢 那么喜欢蔺霖嘛… ”

  那时候,依然是六月、酷暑、正午一点。

  蔺霖在家里,望着一屋子狼藉:今天早上两个人匆匆忙忙去上学,昨天晚上看电视吃的许多零食的包装和饭盒袋子还在家里。他一贯整洁,正在打扫房间和整理东西。无缘无故心头微微一震,他右手无名指修长的指甲在桌上勾起一条项链,那项链闪闪烁烁价值不菲,挂着一些十分精致镶银丝边的小石头,是婧明的东西。提起来放在掌心,感觉像鞠了一份婧明的气息,单纯澄澈而充满了小女人的味道。手心微微一颤,那东西跌下去挂在他胸口晶晶亮闪闪烁,他心头再颤了一下,那条项链在他领口晃来晃去,轻微的重量和触感,就像只有灵性的猫一样。

  这种项链,李琛也有类似的一条。他想起来网聚那晚打扑克的时候,那条项链在她颈上闪闪发光,又想起竞兰依稀也有如此的一条手链。轻轻地把那条项链从领口拿下来,他手指一颤,在项链上竟刺出一滴血来,他悚然一惊,才发现那项链是因为摩擦断了,才掉在桌上 的。他的手指被磨断的金属丝刺破,鲜艳的血沿着闪亮的金属丝滑落,出奇的红。

  这条东西染上了他的血,不能还给她。

  蔺霖把项链拿起来收进抽屉,扫掉桌上的垃圾,提到外面去丢掉。然后拿抹布抹桌子。这时候电话响,他过去接电话,婧明的声音像兔子失去了窝里的稻草,泪眼汪汪要哭的样子“蔺霖,我和凯皑分手了。凯皑要移民去维也纳,可能都不会回来……我和凯皑分手了……”

  这个女孩!他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抹桌子, “你不留他?”

  “我劝他走。”她在逐渐冷静中,抽泣了一下, “我觉得好对不起他。”

  他笑笑, “他还爱你,你怎么知道到最后一定会对不起他?”

  “因为我爱你。”她说。

  他继续笑笑, “说得像你得了绝症在说遗言,你又不是活到今天为止。”

  “什么意思’”她在电话那边大声了起来,似乎有点生气。

  “明天会发生更多今天意想不到的事,最近有部电影叫做《Theday afler tomOITOW》,翻译不叫作‘后天’,叫做‘明日之后’,谁知道明日之后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他微笑, “除非你和我现在都要死了,否则谁知道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她似乎更加生气了一些, “这是彻底的悲观主义,我唾弃。”

  蔺霖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不到明日之后,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所谓的‘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让‘之后’比‘之前’更好。”

  “我不和你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已经正常了,似乎被他说糊涂了正在生气, “总之我和凯皑分手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总之我爱你,就这样了。”她挂了电话。

  他拿着电话,没挂。

  心头还在急促地跳,刚才婧明打电话过来听到她说“蔺霖,我和凯皑分手了”那一句的时候他心头狂跳得像脱缰的野马,那感觉是刚才婧明的项链勾在他衣领上晃荡感觉的几百倍.就像婧明的气息就在耳边一样。他保持着微笑快速地说了一些话,在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那是一种防备……

  那只是一种防备。

  他不想被婧明夺走注意力,他不想关心她和凯皑的事,他飞快地接话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得她满腹疑惑瞠目结舌,让他得到喘息——不想再听她像头口禅一样的“我很爱很爱你”,他昨天之前可以没有感觉,但昨天之后不能没有感觉……婧明她很俗,但很温暖。

  和她在一起都没有和她分开之后感觉那么强烈,他慢慢地放下电话,听到“咔”地扣上话筒的那一声,突然之间在意起一个认识了很久的人,突然间觉得她的一言一行甚至每一根头发都有许多意义……这种心跳的感觉,这种在恋爱的感觉

  这种在恋爱的感觉真的很可怕。

  蔺霖一瞬间想起他爱上李琛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李琛在线上对他说:不管窗外下多大的雨,有我在黑夜里陪你。因为那一句话他爱上李琛,但到最后他害死了她,以欢愉之名害死了她。

  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他爱李琛,或者在李琛眼里他也自始至终地自我独行,像不为任何人影响。那其实源于可笑的男生的自尊,不容那么简单地接受一个女孩的爱慕……也许是害怕她知道了真相会害怕自己,所以他没告诉她他携带病毒,以至于最终害死了她。

  源爱之殇,因爱之罪,即使杀人者无心,依然不可原谅。

  源爱之殇,比恨更痛。

  源爱之罪,比天罚更重。

  恋爱……是一件痛苦的事。

  婧明其实真的在生气,打个电话过去,蔺霖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明日之后你到底爱不爱我之类的搪塞鬼话。她和前男朋友分手,虽然是因为她爱蔺霖,但是也不表示她就有这么廉价立刻要祈求蔺霖与她如何如何,何必如此胡说八道不知所云的搪塞,什么“你怎么知道到最 后一定会对不起他?”那是什么鬼话?难道他在暗示她到最后还是三心二意用情不专?生了一阵闷气,咬着一块薯片上网,上网才知道蔺霖帮她说了句好话,最近网上狂批她的风气竟然淡了,似乎都悻悻地不愿和传闻中的奇人作对一般。逛了几个网站,看了些赞她的帖子,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即使是违心的赞美帖子她都觉得看着挺开心,心里慢慢地软了一一算了,那个人其实很温柔,只不过防人防得太重,即使礼貌即使温柔也不想让人接近他灵魂太近吧。

  点开闻风的聊天室,看着熟悉和不熟悉的闻风会员,她挂个“潇洒”的马甲进去,混论坛就是这么好,如果别人不注意你的ip,随时可以换马甲做新人。看着大家闲聊些无聊的事,她烦躁起来发论坛短信给蔺霖:“上语聊!”

  蔺霖没有回答,刷新论坛几百次都一样,他没回!

  继续生了一阵闷气,突然想起来他会不会觉得她纠缠不清找别人诉苦去了?想着苦涩起来,她的表现也不会比高仲希好多少,死缠着喜欢的人不放……是一种本能。她正在反复考虑自己生闷气,生得是不是有道理?突然语聊室里有人开麦,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古筝声,很轻柔很忧伤的声音。古筝声音本来铮铮然有肃杀之音,但在他指下很轻柔,因为拨弦拨得极轻,所以仿佛那弦声极脆弱,点点乐声跌在地上都会碎去一样,肃杀轻薄了之后化为纤细的气质,丝丝渗入人心。

  弹的是一曲曲调有点怪异,节奏简单机械的一个前奏。

  她突然心头一跳,这首歌很耳熟,这个简单伴奏很耳熟——这是——

  Bohemian Rhapsody!

  正当她在心里大叫这是《Bohemian Rhapsody)的时候,有人对着麦开始唱:“Is this the real life?ls this just fantasy?Caught in a land_slide.N0 escaDe from reality.Open your eyes,look up to the skies andsee——”声音清亮清澈,干净得像阳光明净的天气里,那从井里舀起再倒下的明亮水柱I “I’in just a poor boy,I need 110 sympathy,becauseI’m easy come.easy go,Little high,little low.Any way the wind blows,doesn’t really matter to me.to me……”

  果然……蔺霖唱起这首歌的feel和舒偃唱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舒偃完美地唱到了那些技巧,可是蔺霖却在唇齿间轻易吐出了那个灵魂。

  那个多年前因为种族歧视上刑场的对着妈妈说遗言的小男孩,Nothing really matters anyone can see”的小男孩的痛苦,蔺霖那么轻易就唱出来了。

  “Mama I just killed a man,put a gun against his head.pulled m、trigger FlOW he’S dead……”麦里吐字清晰的声音继续在唱着, “Mama.1ife had just begun,but nOW I’ve gone and thrown it a11 away……”

  为什么会听出那么平静的痛苦呢?她想到他笑着说“舒偃说我有自杀的倾向”,听着“Mama,life had Just begun.but now I’ve gone and thrown it all away”,她竟不寒而栗,难道蔺霖……难道蔺霖……真的以濒死的心情……来唱这首歌吗?平静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痛苦,被禁锢在刑场上不可能复活——

  即使有满面微笑,即使进退礼貌高贵,为何总含蓄忧伤?原来他一直都在执刑台上,被禁锢在刑场上不可能复活,一直到他能平静地唱出“I sometimes wish I’d never been bom at a11”并且微笑,他声声呼唤的“mama”,究竟是在喊谁?

  她突然有一种直觉——他骗了她!他还有故事!他一定还有故事,还有痛苦——不仅仅是他母亲和李琛的死,竞兰的割脉而已,蔺霖会唱出这么深沉的痛苦,心里一定还压着别的事。想到的时候她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人的故事……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完全告诉她?他的痛苦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被救赎?不,她的脑子光芒一亮想起了《我拒绝》,这个人从来不打算被拯救,他从一开始就判了自己死刑,貌似开朗,其实从未原谅过自己。

  麦里的歌声还在继续,这首歌难度很高,蔺霖把它降了八度来唱,并不显得特别高音。也许是因为降了八度,所以高音所表现的凄厉少了一些,但压抑下来的忧伤.暗涌的平静的忧伤让人听着,像窗外的整个天都是黑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黑得世界像个充满怪兽的深潭,被咬得全身血淋淋伤痕遍布,也不觉得痛楚一样。

  唱完了。

  她望着唱歌的那个id,叫做“就值得了孤单”,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片空空茫茫,移过鼠标点击那个名字,有无数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有人要了麦,却没有唱歌,从麦里传来冰块和玻璃轻轻撞击的声音,让人直接联想到酒,这声音符合蔺霖唱歌的气氛,让整个聊天室的气氛持续压抑。背后沈盛茹拿着不知什么东西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吓出她一身冷汗,手一颤关了聊天室。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太过灵魂,纯灵魂的歌声和冰块撞击声,似乎从每个人心底龟裂出来的声音感觉距离现实太远又太真,让她毛骨悚然,甚至觉得这声音不能给人听见。像窥探了别人内心的伤痕,站在旁边看它流血。

  她努力着努力着,终于成了蔺霖能够说些真心话的好朋友,但她依然不了解他,就像看着一座大雾迷离的高山,她已经在山边,依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张凯皑在那之后一个星期就办了休学手续,办休学是防着说不;隹在那边不适应还要回来,走的时候也没有和婧明打招呼,倒是他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他们明天上飞机。林婧明直接说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很难过,这让他妈妈笑了,说她是个好女孩。而后张凯皑就走了。他走了几天之后,婧明开始觉得似乎生命中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怔怔地回想那些和凯皑在一起的往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有多少同在的影子,怎么都感觉凯皑是假的。

  对于不曾爱过的人,影子总会淡去,到最后你只记得对他的亏欠,却不记得他的一切。她手按着心口,对着楼下凯皑常常等她的地方想:人生、时间、地点,真是残忍的东西,它自顾自地淡漠模糊掉了,而你却无法挽回、无法改变。

  这一个多星期偶然只在聊天室里看到“就值得了孤独”,和蔺霖一直处在偶然错过中,没有新的理由去找他。在校道相遇的时候微笑擦肩而过,他的微笑显得更加礼貌而平静,她相信自己也笑得可爱。一直都在错过之中,也许以至于永远都无法再见一个星期前的那一个夜晚。那个夜晚的婧明和蔺霖是过于真实的,也许因此而无法彼此正视,就像那些剥落了面具的脸庞,总不习惯暴露于阳光下,而要等待新的面具在脸上生长。

  难道凯皑走了,她反而无法去爱蔺霖?

  因为她突然长大,听见了那些原来从不曾留心去听的别人心底的声音,开始怀疑自己和自己从前所相信的,所谓简单世界简单爱情是否存在?从而怀疑起自己能否安慰那样无边的痛苦?也许蔺霖的痛苦,包括他说的骗了她的和没有说的那些,都是简单的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安慰的吧?突然对自己失去信心,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很突然的……想要谁也不爱,因为做不到,所以很浮躁、很不安、很茫然。

  期末考试临近。

  “婧明,下个星期考综英,你复习了没有?”

  沈盛茹和林婧明去食堂买早餐,边走边聊,林婧明最近有点呆呆的,又恢复到坐在电脑面前整天吃饼干看x档案的状态,让沈盛茹有点担心。

  “下个星期就考试了?”婧明的目光还在饭堂里菜包肉包豆浆蛋糕什么的上面晃来晃去,要了一个叉烧包和一杯豆浆, “这么快,我还以为是下下星期的事,完蛋了我还没复习,死了死了。”

  “是吗?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每次你还不都是这样说?还坐在那里看x档案,吃了那么多包新好佳薯片也不怕胖。”沈盛茹买了两个馒头,一个是替严华买的, “下个星期就考试了.还剩六天,你有把握还是考第一?”

  “啊?”婧明回过神来, “会过关就行了,干嘛考第一?”

  沈盛茹瞪着她就像见了鬼, “你不会看x档案看多了被什么外星人上身了吧?是谁说考不考得到第一是尊严的问题?是谁说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林薇?人家林薇天天上晚自习,天天早上六点背着书包出去读书,晚上十点才回来,你天天看电视,这算什么嘛。”

  “我有说过这种话?”婧明喝了一口豆浆,听了沈盛茹这一长串差点一口喷出来, “林薇?”她已经把这个女人忘得一千二净,忘记在没有蔺霖的世界里,林薇是她最不屑的女人, “她还在每天自习?”

  “当然了,就你这一两个月在疯疯癫癫也不知道干什么,学校里的传言已经很难听了。”沈盛茹叹气, “前一阵子说你逼竞兰自杀,现在说张凯皑为你心灰意冷远走他乡,虽然都是在校园网上传来传去在恶搞,但是看起来就不舒服,婧明,你本来是我们宿舍的骄傲呢。”

  “难道现在我变成我们宿舍的耻辱?”她睁大眼晴瞪沈盛茹,“有人会因为这种无聊的流言对你们怎么样吗?比如说泼硫酸什么的?”

  “大小姐。”沈盛茹忍不住笑, “你电视看太多了,我好心在教育你要好好读书,不要再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出来招人骂了。”

  “我哪有一直都在做奇怪的事情?”她很郁闷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 “我只不过在谈恋爱,谈得很失败而已。”

  “别人以为你谈得无比成功,把所有的男人都甩了。”沈盛茹哼了一声, “吊高价起来卖,顺便害了一个女人两个男人,连宝马都不要,嫌不够档次。”哼完了之后她说, “我说都是团长不好,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还不都是他惹出来的?他居然从来没有帮你解释过一 句。

  “你不觉得这种事越解释越说不清楚?不要理它了,上课了。”她烦了起来, “不管那么多,蔺霖最近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他们还要我怎么样?反正竞兰和凯皑都走了,我和蔺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想怎么样呢?要说林婧明有多坏就多坏好了,我又不稀罕做娴良淑德的什么良家妇女,切!”

  “好了好了,不生气不生气,上课了上课了。”沈盛茹唉声叹气地拍拍林婧明的肩, “走吧。”

  她们两个出去,舒偃端着早餐盘子走过人群来去匆匆的饭堂,走到蔺霖对面坐下。来去匆匆的人群不乏对蔺霖好奇的张望和意味不明的眼神。舒偃微微一笑, “凯皑走了,我们的乐队没了吉他手,下个学期的比赛怎么办?还有谈好的那场演出……”

  蔺霖面前放着一杯豆浆,他十指交错手肘支在桌面上看那杯豆浆,像看着就能把它喝下去一样, “妖精说公开招吉他手,可能海报已经做好了。”

  “能找到凯皑那样的人就好。”舒偃说, “你呢?”

  蔺霖微微一怔, “我?”

  “你已经很久没有参加‘竹’的练习,打算退出?”舒偃弯眉。

  “没有。”蔺霖回答,没有什么激情或者震动。

  “婧明最近在学校和网上的风评都不好,我知道你帮了她一把。”舒偃说,他一口喝了半杯豆浆, “但她还是很惨,我听她宿舍的同学说,有人在她常坐的抽屉里给她留信,写了一封情辞恳切长长的信,痛心疾首地说她怎么怎么不应该,又说了一次竞兰的事,又说了一次凯皑的事。她同学说婧明把那封信看了就丢了,但是怎么说都是很烦的吧?”第二口喝完一杯豆浆,他侧头看蔺霖, ”你没有打电话给她?”

  蔺霖笑笑,还在看那杯满满的豆浆,那豆浆表面平静得像块乳石,是凉的, “没有。”

  “不打?”舒偃也勾起嘴角笑笑,笑得安稳没有一点波澜,笑得连笑都不像,没一点愉悦的味儿, “不在意?”

  蔺霖笑笑地看他,笑得和他一模一样, “我不打会比较好。”

  “你不打,她孤立无援。”舒偃眉线一弯,脱出了那种笑比哀还淡的味儿, “婧明很纯,好像什么都懂,其实什么也不懂。竞兰和凯皑的事害得她蛮惨,虽然不能说是谁的错。”顿了一阵,他继续微笑, “打个电话给她吧。”

  蔺霖沉默,然后依然笑笑。

  “不敢?”舒偃也微笑,笑得和方才全然不同,可爱、也有丝丝狡猾。

  蔺霖端起那杯被他看了很久的豆浆,在杯沿靠近唇齿的时候,他没有丝毫震动地说了一句“也许”,而后浅浅地喝了一口豆浆。

  不敢?

  也许。

  舒偃拍了拍蔺霖的背, “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他背起书包走了,留下蔺霖一个人在饭堂。

  身边的人都匆匆进来又匆匆出去,独他坐在那里不动,今天早上他没有课。一早从公寓出来到学校吃早餐,他该回去做他在网站公司做的网络兼职工作,但他并没有走。

  不敢?

  舒偃是个狡猾的人,在他模仿他笑的时候分外狡猾。蔺霖的额头抵在十指交错的指节上,深深吐出一口气,不敢,是的,不敢。

  不敢,意味着在意。

  但他想他并没有那么爱她,就像她也以为她并没有那么爱他一

  “竹”招新。

  斐荼靡是招新的主管,最近跑来跑去忙海报和面试计划,但由于最近是期末,擅长吉他的人又不多,关心的人虽然很多,但报名的人几乎没有。她在肚子里骂了几百声装可爱——你在期末翘走,也不看别人会有多麻烦。

  “竹”乐队在期末有一场收费演出,地点在Z市贸业百货广场,合同已经签下,如果到时候找不到吉他手,这场演出可能就不那么轻松了。这是关系到乐队声誉的事,饶是她自己成绩一般,期末考试压力也大,还是不得不冒出来招新。

  斐荼靡一边吃舒偃给她打包回来的盒饭,一边坐在招新台看报名表, “这个人看起来不错,你看看。”说着把那张表递给舒偃。

  舒偃接过来,上面写着——

  姓名:许夏

  性别:女

  学院:生科院

  身高:1?l厘米

  “是女生,居然有1?l那么高,让她过来试试看吉他的水准怎么样。”舒偃看着上面报名的相片,女孩长得并不漂亮,黑黑瘦瘦像个男孩子,但有一股刚气,冷冷的样子。

  “长得有点凶,还可以。”斐荼靡说, “我打电话叫她下午过来面试。”

  “行。”舒偃没意见, “对了,妖精。”他想起来别的事, “最近婧明的情况怎么样?”

  “你这百事通都不知道?”斐荼靡笑, “她最近还好,就是不读书,整天不知道干什么,不过心情还好。”她叹了口气, “她算是蛮能自己开心的人了。不过说真的,她没有和团长在一起,我觉得是团长可惜。”

  “嗯?”舒偃微笑。

  “和婧明在一起会很开心的,很爽快。”斐荼靡说, “团长人很好,但感觉就是少了什么,不爽快。”

  不爽快。舒偃漂亮的眉线弯弯, “嗯,不爽快。”

  林婧明第一次注意起一个叫做“许夏”的女生,是在学校邮局门口。邮局门口总是贴着该领取包裹的同学的名字,扫了一眼这个名字就记下了,那一瞬她想起“许下一个诺言”,叫做“许夏”,名字很利落,也很浪漫。

  第二次注意到“许夏”,是在羽毛球班的比赛上,1?1的女生战无不胜,名列第一。

  第三次注意到“许夏”,她是高仲希的女朋友——那时高仲希因为追林婧明,甩了许夏。

  第四次听到她的名字她已经变成了“竹”的吉他手。

  当林婧明听说凯皑走后,斐荼靡新招的吉他手的资料之后,先冒出来的一句是 “和我有仇的女人……”

  “怎么会?”焦哓月坐在林婧明侧面的椅子上吃瓜子, “不过就是高仲希前女朋友,没有眼光的女人。”

  “我羽毛球决赛输给她,高仲希为我甩了她,现在听说她是凯皑的Fans而传说我又逼走了凯皑,怎么不是有仇……”林婧明坐在椅子上哀嚎, “她的吉他弹得很好?”

  “很好,”焦晓月不理她哀嚎, “下午公开招新我去看了,许夏的吉他弹得很有魅力。她整个人都像男孩子。很有狂野那种味道。”

  “是吗?”林婧明哀嚎完了继续看电视, “‘竹’不会解散就好,许夏其实蛮好,羽毛球非常厉害,我都打不过她。”

  “刚才说人家是仇人,现在见风使舵——”焦晓月似笑非笑。

  “哪有!”林婧明叫了起来, “我是客观地说!客观地说!”

  “我知道你是宁愿和男生打架也不和女生吵架的英明分子。”焦晓月说, “再过几天‘竹’公演,要在贸业门口演一个小时,你去不去看々”

  “那天没考试吧?去啊去啊,当然去。”林婧明掰手指算, “虽然是期末,不过那天是星期六,我们星期二才考试,去啊,看帅哥美女为什么不去,?”

  “那约好了星期天中午十点半,一起去吧,我记得是十一点开始的。”焦晓月两眼呈花痴状, “我听说凯皑走了, ‘竹’由舒偃领舞.好可爱的小男生,就像婧明你弟弟一样,我喜欢。”

  “说好了到时候别忘了。”林婧明说着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看:到琴房找我。

  蔺霖的短信。

  林婧明有点疑惑,合起手机,拿起梳子梳了几下头发.沉吟了一会儿, “晓月,我出去一下。”

  “竹”的演出排练。

  舒偃站在键盘前面,斐荼靡对临时找来的大穿衣镜摆姿势练柔韧度,在表演里她需要做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因而把自己宿舍的穿衣镜搬来靠在墙上练习照看。许夏对着墙角疯狂地飙吉他.整个琴房一阵嗡嗡嗡震荡狂野心跳的气氛,方红却在找他的帽子,蔺霖坐在中间一张椅子上。

  嗡嗡嗡的吉他声终于停了下来,蔺霖拍了拍手掌, “舒偃。”舒偃移过键盘上边的麦,手指矫健也轻灵地往黑白键上按,边弹边唱,压着低低有点无辜有点温柔的声调: “你只喜欢我微笑,你决定我的需要,我要怎样说才好,我不是为你制造。”他边唱边弹边微笑,柔软的发丝白皙的脸庞.微笑得温柔,有点想不通般忧伤。

  方红找帽子找到一半,他就站在架子鼓下面,没有回头看舒偃。突然“嗒” “咚”两声他已经开始击鼓,不知道他原来把鼓棒放在哪里,就这么突然鼓棒在手就突然开始敲击。许夏单拨着吉他的弦,一声一声和着鼓声。

  “can you feel my world,真实的我没有办法伪造……”舒偃唱到最有节奏的部分,声调持续拖平,摇曳地拖出无心绪也不在意的声音,方红背对着他击鼓,一击一和恰到好处。蔺霖坐在椅子上听着,手里拿着无线麦,当舒偃唱到高潮的时候他开声跟着唱Rap: “I keepon conlin back for more vo日日夜夜我闭着双眼祈祷,为什么只有我的音乐能够让我依靠,我知道我的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小,跑不掉逃不了,怎样面带着微笑,怎么面对着你才好……”

  斐荼靡一边做柔软练习一边微笑,这首歌合作得很好。

  之前的Rap都是张凯皑念,没想到蔺霖念起来感觉也很好。张凯皑是颓废派的,念的Rap含糊低调节奏性很强,同样节奏的Rap,蔺霖念起来仿佛时间比张凯皑充裕得多,念得很清楚,感觉和张凯皑完全不同。蔺霖的Rap总在你以为他要来不及跟上那拍子的时候念出字来,念的人很闲适,听的人就有些战战兢兢,全被他吊着心情,果然是蔺霖的风格。

  一切都很完美。

  正当大家都练习得很投入的时候, “咯”的一声琴房的门开了。

  门一开, “咯”的一声之后紧接是“哗”的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侧对着门对着斜倚在墙上那面大穿衣镜练习的斐荼靡陡然看见整面镜子向自己压过来,尖叫一声往后跳开,但那穿衣镜不仅是倒下而已,它是先碎了再倾倒,在斐荼靡尖叫跳开的时候破碎的镜面玻璃已经飞溅下来,叮当一阵让人胆寒的碎裂声,溅在地上的玻璃碎屑有许多沾了鲜血。

  里头练习的人全都呆了。

  开门进来的人倒先大叫一声: “妖精!”飞快冲进来抓住被划伤手臂和右腿的斐荼靡,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因为伸手去挡倒下来的镜子而在手肘上割出来的伤口,一刹那问就满身伤口。

  蔺霖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先看了斐荼靡那边一眼,看到大家都围了过去,再看了门口一眼一一不知道谁在门口放了一根长长的似乎是楼顶晾衣竿的钢管。那钢管一头卡在门框边角的直角上,一头对着斐荼靡那边的镜子,只要门一推一一那边“当啷”一声钢管会撞倒或者撞破镜子。

  斐荼靡的伤并不严重,多是玻璃的划伤,就怕不知道有没有玻璃碎片在伤口里。正当大家惊魂未定的时候,陡然一声沙哑的怒喝:“林婧明!”

  婧明被喝得一时懵了,呆呆地看着喝她的那个人的脸。怒喝一声的人也没有恶言相向,而是就这么怒气冲天地看着她,那种目光的指责比言语的更激烈——刹那间她都以为是自己那一开门过于莽撞才导致了这种后果,呆呆地站在许夏对面,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对这种指责的目光。

  舒偃和方红都看着她,斐荼靡满身伤口,痛极看了林婧明一眼,京恐之后无限委屈.看了她一眼竟然一时激愤哭了出来。舒偃轻轻拍着她的背,凭借他视力5.3的眼睛帮她挑出伤口残余的玻璃碎屑,方红看看东、看看西,一副茫然的样子。

  或背对或敌视,这屋里的人无不在表现一种鄙夷:我们在排练,你进来干什么?动作这么莽撞,砸伤了人,你打算怎么办?

  她看着委屈到哭的斐荼靡,再看着冷冷瞪着她的许夏,再看着背对着她的舒偃和方红,脚步慢慢地往后踩了一步,再踩了一步,站在门口。

  她不是被排斥了,而是被憎恨了——“竹”好不容易拿到这次演出的机会,是期末又是遇到凯皑出国也那么努力在排练,她居然一手推开门,撞翻镜子把妖精砸成重伤——不可原谅!

  目光和背影,比独行还深刻的孤独感浓重地凝聚在琴房门口,她默然了一阵, “我去找医务室老师一一”说着转身,一个人却拉住了她,平静地说: “等等。”

  蔺霖。

  她甩了一下,没挣扎开蔺霖的手,也不回头,也不说话,她那时候的背影像只负伤的野兽。

  “今天是谁让你过来琴房?”蔺霖问,声音居然还是很冷静,没有什么激动的调子。

  “不是你吗?”她低低地说,再用力挣了一下,挣掉了蔺霖的手,反手把手机翻开一按就是那条短信,她冷冷地回过头来瞪着蔺霖,一字一顿地说, “不就是你吗?”

  蔺霖露出奇异的眼神,看了那条短信一眼再看了那根钢管一眼,“不是我。”

  舒偃猛地回过头来,看了蔺霖一眼,也露出奇异的表情, “短信?”

  蔺霖一手拉住婧明,一手缓缓举了起来,那是发誓的姿势, “不是我。”

  他既然这么说,没有人怀疑他在说谎。舒偃,小心翼翼地把一块纤细的玻璃屑挑出伤口之外, “你的手机不是今天早上丢了吗?”

  婧明一呆,蔺霖点了点头,连平时老是走神十句话答不了一两句的方红都点了点头。她反问: “丢了?”

  蔺霖反手丢了一包消毒湿纸巾给舒偃,让舒偃给斐荼靡清理伤口,他随身带着这东西,不是为了擦汗,是为了消毒, “其实是昨天排练完之后就找不到了,相信我吗?”

  蔺霖的眼睛看着婧明,黑黝黝的没有什么光泽,却因为没有光泽而温柔平静,那一句“相信我吗”说得让她心神颤抖,张了张嘴,“不是你发给我是谁发给我的?”

  一屋子的人沉默。

  “今天在这里排练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她逐渐开始大声起来,指着门口那根钢管, “这个东西是谁放在那里的?还有谁知道今天琴房会多一面镜子?”

  “难道你是在说有人在冤枉你吗?”许夏冷冷地说, “你害得‘竹’演出不成,害荼靡受伤,难道就这样算了?”

  “你——”婧明瞪着许夏,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心里怀疑十有八九就是许夏在搞鬼,但是没有证据却不能当面吼回去,一口气噎得她快要憋死了。

  “婧明。”蔺霖接过婧明手上的手机,拨?几个号码,屋子里的人还没有想清楚他在干什么,只听一阵“将军令”的低沉音乐在屋子里回响——大家回头一看——许夏的书包。

  舒偃叹了口气,方红皱着眉头,斐荼靡眼泪还没干,呆呆地看着许夏,蔺霖乌黑而无光的眼睛凝视着许夏。

  谁也没有说话,舒偃的目光是冰凉的——这个人外表温柔,骨子里未必;方红的目光是迷离的:斐荼靡是气怒交加 蔺霖的目光没有感情。

  只有婧明的目光是火一样热,她上来一把抓住许夏的衣领——饶是她一米五八许夏一米七一——她一把抓住许夏的衣领, “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人?一个不好伤到她的眼睛她的脸,插到她身上其他地方怎么办?你对我林婧明有意见直接找上我来!不要在这里搞什么鬼鬼怪怪的把戏!”说着放开她衣领, “你栽赃我没关系——你害到妖精受伤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许夏一咬牙回头打开书包,把蔺霖的手机塞回给蔺霖, “我承认手机是我借走的,但那根钢管绝对不是我放的!我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练歌,我只不过发了条短信叫你过来而已……”

  “谁叫你发短信叫我过来的?”林婧明一宇一字地问, “是谁?”

  “是个男生,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蔺霖说。

  许夏惊慌地扫了他一眼,林婧明恶狠狠地瞪着她, “高仲希?”

  许夏大叫一声: “我不知道!”背起书包一把推开林婧明大步走了出去, “我退出!反正有人受伤演出肯定不成,我退出!”

  斐荼靡被她撞了一下,踉跄了一步,许夏跑了出去,她猛地转身,“要不要告诉老师?”

  “算了啦。”斐荼靡拿消毒纸巾按着伤口,她被划了三四道比较严重的伤口,其余的小伤还不要紧, “学校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怎么样,与其又闹得风言风语,还是算啦…… ”她低声说, “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在学校里受伤,她会立刻过来的。”

  “我扶你去医务室。”林婧明低声说, “妖精对不起……”她刚才没哭,现在开始鼻塞,斐荼靡搂着她哭起来,无限委屈惊恐现在才发泄出来。

  两个女孩搂在一起哭,过了会儿擦掉眼泪往医务室走,走出门口强装作镇定的样子分外惹人可怜。舒偃看了蔺霖一眼, “你不跟着一起去?”

  蔺霖微微一笑, “她们自己去好。”

  舒偃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对于真正在哭不是在撒娇的女孩,还是不要跟去的好。哭——也是要空间的,何况,能自己哭完自己笑,也是一种尊严, “你怎么知道放钢管的人是高仲希?”

  “我不知道。”蔺霖说, “但这是男生楼顶晾衣架上的钢管,没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拿不下来。”楼顶也没有桌椅板凳等垫脚的东西,晾衣竿有高有低,这么长的晾衣竿在两米以上高度。

  “也许是废弃的?”舒偃眨眨眼。

  蔺霖微笑, “那有谁知道呢?”看了琴房满地狼藉一眼, “别的不知道,星期六的演出是一定违约的了。”

  “违约金——怎么办?”舒偃也微笑,耸了耸肩, “没了吉他手和妖精, ‘竹’只剩下三个人,还能演出吗?首先方红不能唱,就只剩下你和我。”

  蔺霖再报以微笑, “两个人不能唱?”

  舒偃再看了他一眼,弯眉一笑, “不是一个人吗?”

  蔺霖乌黑无神的大眼睛终于浮起一丝真正的笑意, “那个人不是我。”言下语气淡淡的,望了望慢慢走开的女生的背影,他顿了一下,也出门去了。

  舒偃挑了挑眉。蔺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会尽职尽责甚至尽力地去做别人期待和委托他做的事,但是他从来不努力——不努力去做别人不期待他和不委托他做的事,责任之外、可能之外,他从不努力。

  所以说——或者说,蔺霖的生活从来没有激情和热血的成分,也从来没有惊喜和意外,也就是说——没有奇迹。

  那个人从不以为拼命地努力能够改变什么东西。

  但是舒偃就是舒偃,舒偃之所以不是蔺霖,是因为他即使是一个人也会很快乐地唱下去。

  林婧明和斐荼靡去到医务室,被医务室老师大惊小怪地教训了一顿。处理好斐荼靡身上的伤口,开了一大堆消炎药,斐荼靡终于冷静下来,抓着林婧明的手, “有人在欺负你……算计你……”

  她反握了握斐荼靡的手, “只要妖精你不怪我莽撞得像鬼一样就好,”她伏在斐荼靡没有受伤的背上, “我开门的时候应该感觉到不对的,推一下没推开,我……”

  斐荼靡紧紧抓住她的手, “我觉得在屋里放那根钢管的人好可怕,婧明,真的不告诉老师吗?我觉得有人要你声名扫地,最近好多好多谣言,那些校园网的帖子到底是谁写的?我突然觉得不是偶然,很可怕啊!”

  “告诉老师……”她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呵出来, “我不想把私事弄得尽人皆知。”

  “可是真的……”

  “何况也有人不喜欢自己的事到处传。”有人不在乎假的到处传,却不愿真的为人所知。

  斐荼靡看着林婧明,林婧明白皙纤细的眉微微蹙着,专心地为什么事情仔细考虑着——她突然觉得婧明长大了,变忧愁了,不自觉地会为某个人着想——一在意自己的事到处传的人,自然不是林婧明,“你就这样算了?”她稍微提高了声音, “明明就是高仲希……”

  “我们又不是警察,又不能调查钢管上是谁的指纹……”婧明开玩笑, “就算是高仲希又怎么样,你能跑去男生宿舍打人吗。何况………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虽然不多,但人人都可以在琴房放钢管——最近不是天天排练,我知道你们琴房的门都不关。又何况,谁知道那根钢管放在那里是偶然还是别的什么。

  斐荼靡语塞, “那怎么办?”

  她笑了, “先把妖精治好,不然美院的某位潜藏帅哥要暴走找我麻烦了。”

  斐荼靡脸红,捶了她一拳, “只是朋友,不是那种关系。”

  婧明吐舌头, “都几年了?两年了吧?”她轻轻叹了口气, “很快啊,上大学都两年了,妖精,你也是很长情的人,两年了,还在坚持。”

  斐荼靡眨了眨眼晴, “至少从不认识变成朋友,至少我每年生日他都会来看我,至少是好朋友……其他我不敢想,他有女朋友了。”

  “还是爱他,就算他有女朋友?”她持续叹息。

  “当然。”斐荼靡回过神来, “就算他没有女朋友,你还不是一样爱他?”

  斐荼靡在说谁林婧明当然很清楚,笑得有点苦, “就算他没有女朋友——说得真丧气。”

  “嘿嘿,呵呵。”斐荼靡终于笑了,吐了吐舌头。

  “为了你这句‘就算他没有女朋友’,我决定今天开始重振士气,继续开始追蔺霖。”婧明说。

  “你说真的假的?”斐荼靡奇怪, “最近还以为你死心了。”

  她做鬼脸, “死不了心,只好活过来。”

  “果然是婧明啊——”

  “当然,我相信多做点什么,不管是什么,不管有没有用,总是多点希望,虽然也许会惹人讨厌,也许会比没有做更失望,不过……”她落寞地笑笑, “总比没有希望好,如果他不爱我——”她吐了吐舌头, “说不定我真的会哭的。”

  “他会爱你吗?他会爱谁啊——团长团长,你为什么是团长……”斐荼靡说, “认识他也两年了,觉得他像谁都不可能去爱,婧明,你们站在一起真的很像在恋爱,可是一分开我就觉得团长又像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他会爱我吗?”她喃喃地说, “应该是我问我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他喜欢到想到他不爱我我会哭的地步,真该去死,对吗?完全不是林婧明的风格啊……”

  她突然决定,晚上去蔺霖家问他:如果我不要求将来的结果怎样,你会爱我吗?

  她不要爱情的将来,因为她不信这样的感情得来的结局,会是令人满意的。

  蛾子爱扑火,不过是无可奈何。

 迷迭:第九章 吻


  下午五点三十七分,蔺霖的公寓。

  他正在做兼职的工作,舒偃打了电话过去和约定演出的单位说五个人的组合不能出演,一个人行吗?邀演的单位不愿意,一口咬定了“竹”违约。舒偃好言好语,说到邀演的单位答应让他上台试试看,如果撑得下来,一个小时观众没有意见,那就再说。舒偃负责找一组新的节目预备,如果观众的反应不好就立刻更换别人上台。蔺霖帮舒偃做了原创几首歌的编曲,赶了伴奏带出来,原本“竹”从不用伴奏带,都是现场演出,但是一个人演出只能这样。舒偃没有问蔺霖为什么不唱,蔺霖也没有解释过。

  “笃笃”两声轻响。

  他房间里放着刚做的编曲在试听,一时没有听见,眼睛还看着电脑屏幕做网页调整,一直到敲了两次之后才听见。他放下手头的东西去开门,从来没有人来找他,开门的时候心里已经知道是谁——除了来过他这房间的人,没有人会来这里找他。

  门口站的是林婧明,她递给他一大包东西,是个打着缎带花的礼包。

  蔺霖稍微愣了一下, “啊,怎么过来了?”侧身让婧明进去,婧明手上还提着两大包东西站在房间中间,板着一张脸。

  蔺霖关门,婧明递给他的东西出乎意料的重,在手里一掂就知道——“书?”

  她板着一张脸,突然吐吐舌头, “你看看。”

  蔺霖打开包裹,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叠的打印纸,上面打满了字,仔细一看,一共分成三叠,第一份上印着三个大字: 《我拒绝》。他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婧明,低头去翻第二叠,第二叠三个大字越发让他触目惊心: 《长门赋》,第三叠翻起来是李琛的另外一篇网文《醉中罪》, “这是?”

  “我送给你的。”她做了个鬼脸笑了起来, “喜欢吗?”

  喜欢……吗?他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倒有一种触目惊心的错愕,这都是他很喜欢的文章,可是这些文章太过接近于灵魂,捧在手里重得像铁……而不能给人简单快乐的感觉。是幸或不幸?望着婧明渴望他喜欢的表情,他不自觉笑笑, “谢谢。”

  “我可以进去坐吗?”

  她又来这一句,他依旧无法拒绝,只能微笑, “当然可以。”

  她举起两只手,一只手袋子里是雪糕一只手袋子里是盒饭, “我搬了好多东西上来,可以吃两个小时。”说着眉头微扬,略略有丝挑衅的意思,不容蔺霖拒绝,也知道他无法拒绝。

  “千层雪?”蔺霖把几盒家庭装的雪糕提去塞入冰箱,对婧明的突如其来表现得并不惊讶,依然礼貌而文雅地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有吃饭?”

  “我只不过忘记考虑你可能已经吃过饭而已。”她两只手的袋子都交出去了,耸耸肩, “没有吃过最好了,一起吃吧,我饿死了。”

  蔺霖从沙发上丢了两个软垫下来, “我记得你喜欢坐地板。”

  “你家地板和床一样干净。”婧明简单地说, “给你。”说着从袋子里挑出一个盒饭,拆开筷子打算吃起来,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没有开的电视——上次在蔺霖家她也是这样捧着饭盒看电视。

  蔺霖本来还有些僵硬,见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指指床铺, “遥控器在床上。”

  她塞了一口红烧茄子在嘴里,抓过床头的遥控器,随便开了电视,依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电视。

  “想说什么?”蔺霖打开另一个盒饭,在她身边坐下来陪她看足球比赛, “这么晚过来,是妖精出了什么事?”

  她盯着电视屏幕,嘴里吃着茄子,过了一会儿才说 “妖精很好,回去的时候有点发烧,不过我打电话给她宿舍的同学,也交代了几个和她关系挺好的男生,大家都注意着,应该没事。”

  “嗯……”蔺霖等着她往下说,打开饭盒一看,怔了一下:婧明吃的是红烧茄子和青菜,自己的这一份却是红烧茄子、青菜、煎蛋和排骨,外加两块炸鸡翅。如此豪华的盒饭,他自己都很少买,抬头看婧明, “你要不要吃这一份?”

  她脸上微微一红, “我随便打的,你吃吧,我也吃不下那么多。”她刚才去买盒饭的时候本来要了两个红烧茄子,但转念想想,萄霖那份多要了一个煎蛋,回头再想想,再要一个排骨……如此,两份饭就差得遥远.她是吃不下那么多的,但是蔺霖是男生,自然不司。

  “妖精没事就好。”蔺霖跟着她看欧洲杯的转播.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那份豪华的盒饭. “排骨的味道很好。”

  她终于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又吐了吐舌头, “你家楼下对面那家‘曹记’不好吃,告诉你,你多走两步去卖冰淇淋的那个小巷口那家‘好想你’,那家的盒饭味道不错。”

  “我这舌头天生散漫。”蔺霖说, “喂得太好它会变刁,以后‘好想你’搬走了我怎么办?”他边吃边说,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我做给你吃。”她说.然后慢慢地说, “喂,蔺霖……”

  “嗯?”蔺霖陪她看欧洲杯,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拼命奔跑的小小人影。

  “我……我喜欢你。”她说, “我是不信爱情的,我不信两个人可以爱一辈子甜甜蜜蜜,但是我现在很爱你……”停下筷子,她没有接着吃那盒饭,也没有看蔺霖,也许是不敢, “你呢?你一直……没有给我回答。”

  “我……”蔺霖也停下筷子,目不转晴却不知道有没在看电视里的足球,他的目光并不随着电视里球场内飞来飞去的足球走,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 “你是——爱李琛的吧?”

  蔺霖微微一震,突然回过头来看她。

  那眼神吓了她一跳——像一头平静的狐,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那样的眼神——有种意料之中的平静,又充满了意料之外的恐惧。

  他骗她他不爱李琛,他不肯承认他爱李琛,是因为假如承认他其实是爱李琛的那种痛苦会更深刻更剧烈吧?所以他宁愿说不爱。她慢慢地说: “你爱李琛……你是爱李琛的,既然你可以爱李琛——应当也可以爱我——你和我一样,不是不相信爱情本身,只是不相信它会有……不相信它总会有像人们想象的那种好结果……”

  蔺霖睁着他那双无神的大眼晴看着她,这一刻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眼底无边的黑,和那名叫李琛的怪兽在他眼底掀起的无边波澜,那种黑水拍岸激越的痛苦——他在痛苦着——就好像她突然间揭掉了他一层皮一样。

  她不知道“你爱李琛”这种话能够如此强烈地刺激蔺霖,或者是蔺霖那一层礼貌无心的面具本就在逐渐崩塌中,以至于无法承受这样直接的冲击。她和他都呆了半晌,蔺霖才说:“爱……”

  他这一个“爱”字如呵出一口气,吐得虽轻那气息却徘徊了很久。“从心里喜欢,就叫爱吗?对李琛……”他皱眉几乎是在苦苦思索着,最终还是呵出一口更沉重也缥缈的气息, “对李琛我没有付出过任何东西,甚至没有让别人知道我其实——觉得她不错。”

  “那是你不坦白,不是你不爱她。”她辩解说, “虽然她死了,可是既然你能爱第一个女生,为什么不能爱第二个?”

  “是吗?”他还是笑笑, “我怕说这个,究竟要怎么样才相信自己真的‘爱’一个人?我想不通……”

  她把筷子戳在盒饭上,让它立着,想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就像你和凯皑,就算一辈子都记住你对他的愧疚,记得你对不起他,你又怎么知道让你记住的是那份愧疚,还是那个人?”他慢慢地说, “我不知道我究竟爱没爱过李琛,我只是永远忘不了她。可能真的爱过,真的曾经爱过……”他缓缓眨了眨他乌黑的眼瞳, “有一天晚上她说:不管窗外下多大的雨……”

  “不管窗外下多大的雨,有我在黑夜里陪你。”婧明眼晴眨也不眨地说。

  蔺霖微微怔了一下,他没有回过神来,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婧明。那一刻她发誓他以为他看见了李琛的鬼魂, “这句话我在李琛的散文里看见过,”她幽幽地说, “两年前五月十五日的日记,在她的留言板里还留着,你要看吗?她说……”

  “不看。”他打断她的话,那不像他平时的模样,仓促得差点让人觉得他在逃避而不是在对话,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下没说。蔺霖的为人很柔韧,能够隐忍一些别人不能理解的痛苦,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感情他都这么隐忍了。

  她深吸一口气, “她说她没有办法不爱你,尤其是当你写诗问说 ‘寒夜、黑雨、白月.别离:有谁.愿意.伴我.如衣?’她说她冲口而出她陪你……”

  “那天是我妈妈的忌日。”他轻声说,放下盒饭双手合十,他把头抵在两个大拇指上, “我不是故意写的……”

  “我只是想说——李琛的心情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婧明也跟着轻声起来, “不管窗外下多大的雨,有我在黑夜里陪你。我再加一句:我会陪你,可是你却不要我安慰。”她抬起视线,先看蔺霖的手肘,然后看他的颈项,最后看他眼晴, “你不要任何人安慰,你想要一个人站起来,你其实讨厌着很多东西,却一直努力保持平静的表象。蔺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喜欢谁讨厌谁都说出来吧?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我希望你都说出来。你压在心里没人知道,那样会让你觉得比较好吗?比起对每个人都好的蔺霖,我更希望你变真心,不要……不要总是带着那种乌龟的……硬壳好不好?为什么要防人?为什么不让别人看见你的心?为什么?关心你的人很多很多……”她说, “我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不幸的事,可是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承担,怎么会承担得起来呢?那么多……那么多——”她简直是歇斯底里喊出来了, “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啊?如果没有人分担……你一个人怎么扛得下来……”

  “啪嗒”一声她手里的筷子跌在地上,婧明呆呆地看着那双筷子,突然回过神来,干笑了一声, “我……很讨厌,对吗?”

  他勾起嘴角笑笑,笑得有点无奈、有点苦, “你想要我说你不讨厌吗?”

  她站起来去拿纸巾擦地板,擦了地板拿洗洁精擦油渍,擦完油渍拿拖把再拖,拖完了“嘎啦”一声把拖把放回门口, “我陪你好不好?就算没有李琛,我陪你好不好?”她蓦然回首, “如果我不那么让人讨厌,我陪你好不好?”

  “你……”他在极力地自制,婧明那一句“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

  如果没有人分担你一个人怎么扛得下来”在他耳边震响,充满了蚕食般的诱惑力,可是不行的……他宁愿一个人,他喜欢一个人,他必须要是一个人……否则身边的人总是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死掉,他已经……快要受不了了你知道吗?不要任何人再介入他的生活,不要……如果介入的结果都是或多或少因为他而死,为什么要有人陪他?他只不过是——他只不过是软弱的时候想要人陪,可是他大部分的时候……白天的时候都还是坚强的……

  他说了那一个“你”字就没有下文,甚至她都看见他屏息了好久,才露出微微一笑。那微笑笑得太艰涩太虚幻,他抑制住了他眼底汹涌的脉动,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不好。”

  她刚刚放开拖把柄的手在颤抖在冒汗,她鼓了多大的勇气来问这一句“我陪你好不好”?他以那么痛苦才能做出的玩笑的态度,微微一笑说“不好”,拒她于千里之外,连一丝缝隙都不愿给她——她想起来这个人曾经说只要有准备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到,这就是他有心理准备而铸起来的心墙?那个晚上,没有灯光的黑夜里……那个蔺霖是意外,灯光下有他人在的蔺霖永远能这样冷静高贵,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都信奉自生自灭,不要任何人管。

  你明明……就是很脆弱的……

  为什么——坚持不肯要别人关心你?

  为什么拒绝别人的尝试?

  为什么不要别人理解?

  因为你身上那变异了的病毒吗?

  她的手极用力地去握刚刚被她放开的拖把柄, “为什么不好?因为你的乙肝?可是我们都打疫苗,那不是人人都会被你传染,乙肝又怎么样?又不是什么怪病——是你自己把它当做怪病,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妖精舒偃他们哪个又看不起你了?你这种人真的很讨厌啊!”

  “你去找过兼职没有?”他没生气,那语调听起来越发虚幻,嘴角依然勾起来在微笑, “十家公司有十家会因为你的乙肝而选择别人:如果你要结婚,医生会告诉当父亲的表面抗原和e抗原都呈阳性的时候,婴儿感染HBV—DNA的可能在80%。虽然很多人不会歧视你,但是……他们会避开你,或者后悔聘请你,或者后悔和你结婚,因为很可能会生出不健康的孩子。婧明你知道吗?大部分人不歧视你,他们只是削减你工作的机会和对你有点戒心,他们也会觉得抱歉,但是他们不让你进入他们的世界,因为你不安全。”他慢慢地说, “当然,大部分的乙肝携带者都不会像我这样……害怕……不管有没有歧视,总会有人关心总会有更多人不在乎那些。可是我不一样。”他怔怔地看着婧明,然后目光移到婧明手上那把拖把上, “你知道正常肝病发作的阶段吗?就算是爆发性肝炎,病人多数应该先发生黄疸、有出血倾向,然后发生肝功能衰竭——多数病人死于肝功能衰竭或者因为循环障碍引起的肾功能衰竭……几乎没有人会先于明显肝功能障碍而出现肝性脑病的症状,因为脑病本来是肝功能衰竭引起的后期症状,到那一步病人早应该住院治疗了……”他自嘲地笑笑,“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身上带的是什么病毒……”

  她一点也听不懂,以异样的目光看着蔺霖, “所以你就把自己关起来?准备关自己一辈子吗?这一辈子不和任何人接触?不要任何人踩进你这间房子?那样就不会有人在你身边死掉,因为你身边永远没人?可是蔺、霖、同、学!”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是真的准备把自己关起来一辈子,那么请不要那么优秀好不好?”

  蔺霖眨了一下眼晴,婧明徼徼低头看坐在地上的蔺霖,一字一字低声地说: “人长得漂亮、会做事、气质好不是你的错,但是出来招摇引得好多人往你这个无底坑跳,那就是你的错!”

  他很错愕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谬论, “什么……”

  “这世界上又不是你想把自己关起来就能关好,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不速之客吗?”她说, “你只能把自己关起来却管不了别人要闯进来——我知道你不愿意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甚至连过去的朋友都想抛弃,你想抱着你爸爸你妈妈李琛还有竞兰的那道伤疤一直到死——一直到死都是一个人!我知道你。怕朋友被你伤害、怕传染病毒给别人,可是蔺霖同学,”她一宇一宇地说, “要拒绝别人侵入你的生活,你首先要做到无情无义——至少在有人给你说‘我可以进去坐吗’的时候你要能说不——可是你不能!”她昂着头看蔺霖,“不能就是你软弱你希望别人陪你,你没有决心一个人,是不是?”

  蔺霖慢慢地摇头,顿了一会儿,再慢慢地摇头,他却没有说话。

  “我陪你好吗?”她低声说,在他对面坐下来,伸手揽住他的颈项,把额头抵在他左肩上, “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也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可是为什么人总要喜欢别人?不喜欢别人不行吗?为什么总要喜欢别人而别人不喜欢你?蔺霖……”她眼神迷离地抬起头.“我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理由有什么样的道理。我知道现在我想和你在一起,想知道你的事想让你高兴,想你和我说真心话……我真的……不想其他的东西……真的……”她的手抓着蔺霖的肩头,手指用力地往下掐,那是用语言无法述说的深刻,那是想付出却无法表达的痛苦——透过婧明那双手掐出来的痛苦,就像她和他呼吸相融一样传进他心里,那比……手里这盒饭还热。心头在颤抖,他微微张开唇想说什么,呵出气和婧明抬起的脸庞相冲,她的肤质雪白漂亮,一张因为青春而青涩因为纯净而娇柔的脸,还有那种带着心跳的吐气。他忘了自己究竟要说什么,对着那红润的嘴唇,缓缓地伏下脸去。

  婧明……

  婧明啊……

  婧明……什么都不懂的婧明啊……

  他的眼睫微微眨动了一下,带着无以言喻的润泽和迷惑的神情,缓缓地往婧明的红唇吻了下去。

  她往后坐倒,在蔺霖的气息堪堪呵到她脸上的时候,手指往后一撑, “登”的一声她的手指拂到了蔺霖那架古筝的琴弦。

  那一声弦响像一声惊叹,蔺霖和婧明的唇相差一线没有触及,他的眼睛依然明澈乌黑,怔怔地看着婧明的嘴唇。她依然唇齿微张,眼神由被蛊惑变为茫然,继而不解。他没有吻下去,深深地吸一口气,放开了婧明,他的手颤抖以至于盒饭差一点翻倒,用双手捧住才能控制, “我……”

  “你要人陪你,不是吗?”她也深吸一口气低声说, “对我说真心话,我想要和真正的蔺霖在一起,我想要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吻我?”她轻声问, “你不知道——拒绝别人的好意也一样是伤害,不吻我也是——”眼睫微微向上扬起,她低柔地吐气, “不想吻我就不要做出要吻我的样子,不想要别人关心你,你就让我讨厌你吧——或者,让我恨你?”

  他的唇型长得很孩子气,不管是抿起来还是张开。他现在抿着嘴,抿得很紧,有浓重的痛苦的味道,突然他开口说话,声音是哑的 “我不能……”

  “没有什么能不能,”她打断他, “只有你要不要?”

  “我不能。”他终于还是那样冷静地往后退,那么大的眼瞳黯淡无光,以至于都显出了一种枯涩的颜色, “我不能,而不是我不要。”他轻声说, “婧明,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有很多事应该想得远点,现在的喜欢都是没有结果的。你喜欢我……那又怎么样呢?几年以后你就会觉得今天晚上这件事是年少轻狂,甚至让你难为情,不是吗?以后你可以爱上很多更优秀更温柔体贴的人,你一直都很优

  你有很好的前途,不要为了我……”“你看过李碧华的《橘子不哭》吗?”她打断他的话, “‘生命无常,可思念永恒,灰飞烟灭的时候,你最想和谁在一起?’”凝视着蔺霖,她慢慢地说, “我想过了,如果有一天世界或者我灰飞烟灭,那时候我当然已经不和你在一起,但是至少有一些东西……能有一些东西让我不后悔……”

  “婧明……”

  “反正——”她笑得有点自嘲,有点轻松, “反正我已经在身败名裂中,蔺霖,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在一起会有好结果,但是至少——爱我两年吧。”她说, “从现在——一直到毕业,给我两年时间来讨厌你,好不好?”

  蔺霖张开嘴唇要说什么,她凑上唇来吻住,把他压倒在地上——蔺霖惊惶地稳住手里的盒饭,再惊惶地看着双手把他压在地上的婧明,看着她先是诧异、然后有点奇异的眼神看他,最后突然领悟过来大笑起来, “刚才那个——是你的初吻?”

  蔺霖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她撑在他肩头仔细地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爱我两年,给我两年时间来讨厌你,或者恨你,好吗?”

  他的心跳通过她灼热的手掌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伏下身继续去吻他那因为心跳而显得越发红润的唇。气息相呵发丝相触的时候,他吐出一口全是温暖的气息,在婧明吻他的时候感觉到他唇线微微地变化,他说: “嗯……”

  背后的电视响起终场的哨声,她伏在他身上,感觉着彼此脱缰的心跳, “我很讨厌,是吗?”她轻声说,发丝和语气都轻轻触着蔺霖的脸颊。

  他望着天花板, “嗯……你很讨厌……”

  “我真的很讨厌吗?”

  “你真的真的很讨厌……”

  你给我两年幸福,而我用两年时间去恨你,暂时……就这样吧……

  “蔺霖,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没什么……在想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我是林婧明。”

  “你不怕传染?”他微微侧过身看着她的侧脸,现在婧明和他并肩躺在地上看天花板,那侧脸温软细腻得像上好的布丁。他微微张嘴,很想凑上去咬一口,心跳得好快。

  “我不信我会那么倒霉。”她答, “人家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他勾起嘴角笑笑,怎么会那么想拥抱身边的这个人?喜欢?也许是喜欢吧……总觉得语言没法完全表达,想要去咬她去抓住她去抱着她,只有肌肤相贴才能抒发那种想要亲近的感觉,可是他不敢, “看过日剧《神,只是多一点时间》吗?”

  “嗯,深田恭子和金城武演的那片?演得很美。”

  “谁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深田恭子演的Masaki不是死了吗?”他继续在似笑似嘲地勾着嘴角。

  “那是电视剧!”

  “连电视剧都演不到爱情发生奇迹,何况现实?”他将了她一军。

  她躺在地上看天花板,天花板的灯被蔺霖擦得很亮, “我很喜欢Masaki要生下孩子的时候,对要去美国的Keigo说: ‘我们是有未来的。’就算没有奇迹——”她侧头看了蔺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于是四目凝视。她说: “就算没有奇迹——有那么幸福的一瞬间,有那种信仰,有那么快乐,都是很美的。”

  “呵呵,我还是觉得,爱情…?痛苦比较多……越简单越快乐……”

  她同意, “如果我不爱你,也许会比现在快乐,蛾子要扑火,不过是无可奈何……”

  他一笑, “我如果坚持不答应你,也许也会比较快乐。”

  “也许吧……可是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

  “是吗?”他不置可否,躺在地上看天花板,突然觉得很满足,有一个人信誓旦旦地说爱他,并且一口咬定他也爱她,那听起来有一种安全感……很久很久都没有体验过的安全感,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他像飘浮在海上的一块浮木,在无边黑暗里飘着,黑水底下有怪兽,他怀着和黑暗一样无边的恐惧飘着,终于有一个人在被他再拒绝之后,一把抓住他说: “我知道你爱我。”这种安全感或者来得很自私,或者根本只是因为自己害怕付出却能不劳而获的喜悦,或者根本就是一种幻觉,但是刹那问他真的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点点幸福,像身边这个躺得比他还肆意的女孩,真的能给他些什么似的。

  “喂,蔺霖。”她双手平摊躺在地上, “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怎么老问?”他笑笑, “没什么。”

  “我想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我想知道你以前在想什么。”她仍然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谎,我希望有天你也能像我对你一样对我……只不过是那样而已,你不用理我,我知道仗着自已对别人付出很多就要求别人一样对你是很过分的事。”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他才说一句话, “叮咚”一声门铃突然响了。

  婧明怔了一怔,现在已经十一点了,还有人来找蔺霖吗?她爬起要开门,突然想起来:自己孤身一个女生在男生宿舍里,她没去开门一溜烟地躲进了浴室。蔺霖去开门,她从浴室门缝里隐约看到按门铃的是个个子高挑的中年人,头发乌黑,样子被蔺霖挡住看不清楚,依稀长得很清爽挺拔,那是谁?

  过了会儿蔺霖关上门回来,她从浴室探出头来, “谁?”

  他微笑, “走错门了。”

  她用了整整一年去回想那天,才想起来——蔺霖的房间是走廊的尽头,再过去就没有房间,怎么可能会走错?可是她似乎从来没有侦探头脑,常常是有人那么笃定地说着,她就毫无怀疑地相信,一点也没有想过当人那么沉静地微笑时,还有可能会骗人。

  那天晚上她恋爱了,以为全世界都很美。

 迷迭:第十章 两年幸福


  他们突然变成了情侣,像正常的情侣那样出双入对。

  期末过去,再开学已是大三。

  婧明不再写小说,她放弃了她的作家梦整天陪着蔺霖。蔺霖弹琴作曲给她听,她写歌词蔺霖作曲,和“竹”那一群朋友出去玩,谈谈唱唱,比什么都开心。

  斐荼靡的伤全好了,婧明说带伤疤在手臂上很酷,但是斐荼靡唉声叹气只想做回原来的江南糯米糍美女。

  “昨日饮酒过度,沉醉不知归路。误入校园深处,呕吐、呕吐,惊起鸳鸯无数。”

  这天婧明无聊地念着在学校传Ⅱ昌了多年的这首经典《如梦令》,让蔺霖彻底笑倒了一次,她才惊奇地发现蔺霖居然没有听说过很多传说中很经典的东西, “你都不上网去看的吗?网上好多经典的东西,有一首《南阳自习室》的Flash也很好玩的,还有狗狗合唱的《欢乐颂》。”

  “网上?”他看了她一眼, “你的心情很好嘛。”

  “我的心情当然很好。”她白了他一眼, “我不去水版就得了,我照玩我的,我照旧叫做落雁,看我不顺眼我们上msn单挑,谁怕谁啊f”

  他听她粗鲁的语言,笑着说: “我看是大家都怕了你,不是你怕了谁。”

  她哼了一声: “谁叫有些人就是那么欠揍,敢在论坛上说三道四,本来不把他们踢出水版,我不姓林,可惜答应了你不再去水版。”

  自从蔺霖和婧明在一起以后,校园网上新的谣言在流传,说婧明逼死竞兰——不要问是怎么从自杀未遂变成已遂的——逼走凯皑,终于和蔺霖在一起。很奇怪蔺霖在传说中始终是被婧明妖女玩弄的对象,很多人幸灾乐祸等着他再次被甩。对于蔺霖这种被同情的地位她大惑不解,难道是她长得太像妖女而蔺霖像是天生被信赖的对象?最后终于得出结论:一向忧郁高贵的男生就算堕落了也没有人信,一切只能怪在诱他堕落的那个东西上——她。校园论坛的水版已经随着他们的恋情兴风作浪了好几个月,从上学期期末到这学期开学,她终于不甘被胡说八道——她不是不甘自己被胡说八道,她不甘蔺霖和“竹”被胡说八道,那对“竹”的影响非常不好——而;中上论坛和人吵架,前天论坛关于这几件事的吵架已经成了谩骂,有天蔺霖看了婧明的回帖都觉得好笑,她这样和人对骂——

  “简直岂有此理,敢说蔺霖是‘即将被抛弃的可怜虫’,敢说我林婧明是阿猫阿狗,你早已不是人了,有空玩自己的去,本姑娘今天火得很,你撞枪口是自己找死。有本事上msn我们单挑,不整得你满地找牙跳崖自杀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叫‘落雁’!”

  这骂人帖已经看得蔺霖笑倒在键盘前,那发帖子说三道四的是大一的新生,估计也是天生喜欢八卦,搞不清楚事实就在坛上胡说八道。婧明护着他、护着“竹”的心情他当然理解,但是这态度也太猛了,在论坛上激起一片抗议人身攻击的回音。婧明却在电脑面前冷笑, “她们讨论别人隐私,整天胡说八道说别人家的事就不是人身攻击不是诽谤,我这么说两句就受不了了?我可还没拿她来写文章编造五角关系呢!”

  所有的谩骂在昨天达到白热化,有人指责婧明身为大三的学姐不该在论坛上和师妹师弟们吵得不可开交,别人也许并无恶意,只是不知情而已。婧明回了个经典帖子说: “什么叫做‘师姐’? ‘师姐’就是用来教训‘师弟’、 ‘师妹’的。”别人说她不讲道理,她说她只和能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和不讲道理的人讲歪理。

  这些无聊的争吵让蔺霖彻底地大笑了一回,她问他在笑什么,他说好像从出生到现在没有这么开心过,她说看她和别人因为他吵架很开心吗?他说从来没见过有人为这种事吵得这么认真,把她彻底地气倒了一次,发誓再也不上水版。那和她互骂的对手突然间没了谩骂对象,很不习惯,早上还发论坛短信问她是不是病了?她很帅气地回了一句: “我活得很好!”让蔺霖在旁边直摇头说这女人粗鲁野蛮会记仇,他怕。

  发誓了不再去水版,婧明从今天中午就陪着蔺霖坐在学校体育馆门前那个喷水池边上,看网球部的人打球。

  “喂,蔺霖你会打球吗?”她是跳远的高手,但耐力跑不行.

  “我是属于爆发力很好的那种,长跑我就不行,网球也打得不好。。

  他和她无聊地背对着喷水池里的锦鲤坐着——刚才已经把它们的品种仔细研究过了一遍,现在掉头研究网球场。

  “我下围棋下得不错。”他说. “会流汗的项目我都不喜欢。”

  “围棋算什么体育… ”她无聊地看着那边球场的阳光和风,

  “我还会下五子棋飞行棋,怎么不算体育项目?如果算的话,我打赌我一定会有很多新的体育分数加上去。”上个学期期末她终于因为无心复习而成绩直跌十名外,与大二学期一等奖学金擦肩而过,惨败在林薇的刻苦读书之下,郁闷了好几天。更让她郁闷的是身边这个害得她神魂颠倒的主,居然稳坐第一,拿到了一等还拿到了高额奖学金,加起来将近一万块钱,差点郁闷死她。一起去学校银行领钱,柜台员还很惊叹地给人说这两个人一个一等一个二等,都是成绩非常好的孩子。那声惊叹让婧明的郁闷指数直线上升,因为去年是她拿的高额,这柜银员却不记得,何况考得不好没得一等事关尊严,居然被人赞叹,根本就是耻辱。

  “还记得上星期的事?”蔺霖扬扬眉耸耸肩, “我不是已经请你吃饭,吃了一个星期了?”自从他拿到奖学金,已经连续请这个女人上了七天的学校附近各色餐馆,这个女人还不满意还在郁闷。

  “我要到下次考试成绩出来以后才能不郁闷。”她说, “都是你不好。”

  无理取闹是女人的特权,尤其是林婧明,本就是很难伺候的女王, “今天有个女生过来找我。”他说, “学器乐,也是弹古筝的。”言下语气淡淡,有点笑,但也不太在意般说着。

  婧明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仿佛耳朵也会动, “什么女孩?漂亮吗?”

  他考虑着, “蛮漂亮的。”

  她的眼睛开始放绿光, “这种女孩这么轻佻,随随便便找不认识的男生,肯定很风骚,不要理她。”

  他继续回忆着 “……似乎是z大本校音乐学院的,是她的导师叫她来找我……”

  “找你干吗?你又不是专业学器乐的,不要理这种奇怪的人。”她挥挥手, “就算是想找你做老师、要给你钱都统统赶开,我男朋友没空做这种事。”

  他看着她自以为是、但寒毛直竖的脸,那是很紧张的脸,随后咳嗽了一声,微笑道: “……找我说,上次在音乐学院弄断了她们系那具古筝的弦,要我赔钱。”

  她“扑”的一声差点一口呛死,捶打蔺霖, “该死的,你有病误导我,抽打团长,叫酷拉皮卡用锁链柚打团长,太不老实了!”

  蔺霖继续微笑, “博君一笑而已。”

  “好了好了,”她举手, “不郁闷了,其实我不是在郁闷这件事。”她轻叹了口气,正经起来,看着活力四射的网球场, “其实是……我妈妈有个很好的朋友要过世了。她和我妈妈很好,三十多年的老朋友,突然说已经是胃癌晚期,没得救了……”

  他眨动了一下眼睛,再眨一下, “人,其实是很无助的东西。”

  她笑笑, “春节的时候我还和她一起吃饭呢,那个姨妈吃饭吃得比谁都多,怎么会想到这么快……”她支颌幽幽叹了口气, “她儿子还没有结婚,她辛苦了一辈子,终于好不容易儿子快要结婚了,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却可能等不到那天……”说着缓缓摇了摇头, “最传统的中国妇女,辛苦了一辈子都是为了家里为了孩子,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就这样……一辈子忙忙碌碌辛辛苦苦,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也没有多少人同情她,也没有多少人要和她说心里话,孤孤单单活了五十几年,好像只为了老公和儿子活着。而她的老公和儿子却也不见得对她多么好……现在突然说快要死了,究竟一辈子是为什么活的?我想不通……替她不甘心……”

  蔺霖陪着婧明沉默了一会儿,说: “现实。”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想不通这种现实,老天爷对人不公平,可是除了说老天爷不公平,又能怎么样呢?”

  他笑笑, “现实就是现实。”

  她一手捋住头发,又摇了摇头, “算了,不奢望你说些没意义的话,过会儿去哪里?不去练歌?”

  “陪你去医院,好吗?”他说。

  “医院?”她瞪眼, “为什么我要去医院?我又没病没痛,陪我去逛街好吗?我想买衣服。”

  “你最近在感冒,乖,和我去医院。”他难得柔声说, “五天了还没好,不是吗?”

  她白了他一眼, “感冒不都是要一个星期才好吗?书上都说感冒是治不好的,有治没治都是一个星期。不要草木皆兵,以为我咳嗽两声就是被你传染病毒。”嘴上虽然说得不屑,她心里高兴,蔺霖很少对人这么用心。

  “和我去医院。”他坚持。

  她做了个鬼脸, “败给你了,去就去。”从喷水池边站起来,她摸摸头发, “晒死晒死,今天太阳好毒。”

  他在她头上轻拍一下, “去完医院去我家里吹空调。”

  “我不要,我要去图书馆读书。”她宣布, “你去做事我去读书,我知道你兼职还没做好,我不要我男朋友没志气,然后五点我们在饭堂汇合,七点半学校不是在传说中的百汇堂开全校优秀班干大会?一起去。”

  他微微一笑, “先去医院。”

  两个人去了医院,从十二点半检查到三点,检查出来她什么毛病也没有。婧明斜眼看放心的蔺霖,有点早知如此你何必多想的调侃样。蔺霖在所有检查都证实正常之后显得心情很好, “我送你去图书馆。”

  “0k。”她耸耸肩, “还有——”

  “你的借书证——还有我的。”他微笑着把两个小红本放在婧明手上——上次两个人去图书馆,蔺霖用了两个人的借书证借了六本书,现在还给婧明,顺便搭上自己的。

  她翻手接过借书证, “晚上开会我会给你带好东西。”说着一笑挂在前面,后脑的马尾摇摇晃晃,青春活泼得像只兔子。

  他扬扬眉,也耸耸肩, “走吧。”

  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他们两个的背影和谐好看,学校里不少新生纷纷回头看着,议论纷纷,有些人刚刚入学还没有听闻上学期的种种谣言,纯粹以羡慕和好奇的心情看着。

  其实那时候婧明常常在想:那些蔺霖心底藏着的东西,难道就这么简单能忽略而化为无形?这个陪在自己身边温柔体贴的男生,是真正的蔺霖吗?他是不是天黑的时候还是会觉得痛苦?是不是还是想着李琛或者竞兰?蔺霖现在的简单和快乐是真的快乐吗?她不知道,也不想怀疑。她只是执着地认为只有她能让蔺霖快乐,上帝指定一个人只和另一个人契合,除了所谓“另一个人”,是指没有第二个人能如此对你具有耐心。

  送婧明到教学楼附近,蔺霖的手机响, “喂?三十分钟后?可以。”关了手机, “公司找我,”他指了指东南方, “我要回去谈事情,你自己去图书馆吧。”说着看一眼图书馆那方,皱了皱眉,摊了摊手。

  “喂!”婧明看着他说完就走,站在原地喊了他一声。

  “待会儿见。”蔺霖往车站方向轻步跑,回头挥了挥手,接着跑远了。

  她对天翻白眼,说要陪她到图书馆呢,就这么走了,一点歉意都没有。所以说蔺霖,嘴上说得多么温柔多情、多么体贴优雅,不知道有几句是进心里去的!跺了跺脚,顶着炎炎烈日去图书馆,突然转过身来一下想起——她应该去上党课!原地转了一圈看手表,她和蔺霖约会忘了上党课,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哦,his mother’s!她在心里暗骂一声,还是踩着凉鞋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算了,反正她跷掉党课也不是一次两次,认命了。

  蔺霖跑到z大公车站,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人在等他。说是四十岁,这个人一点不显老,一头头发特别黑,看起来很柔软,个子很高,肤色苍白,长得很清俊。看见蔺霖过来他显得有些局促,微笑了一下,“最近好吗?”

  蔺霖点点头。

  “我听说——你交了女朋友?”中年男人问, “钱够用吗?”

  他有点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笑笑,双手插在口袋里站正, “我有兼职。”

  “兼职的钱不够租房和恋爱吧?”中年男人站在蔺霖面前两步,却并没有靠近和接触,只是那样看着他, “钱不够的话告诉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至少……”

  “你也不是很高薪。”蔺霖礼貌地打断他, “谢谢。”

  中年男人不知是怅惘还是悲哀地看着他, “你能不和我说谢谢吗?”

  蔺霖微笑,一双大眼睛乌黑深邃却无神, “不能。”

  中年男人更加黯然, “霖霖,和我吃顿饭好吗?”在四点钟的大太阳里,他在炎炎烈日下等了不知多久,汗湿透了衬衫,但脸上都是清爽的,看起来依然怡人,表情很真挚。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还能露出真挚的表情,那只能证明他天生是多么单纯忧郁。

  蔺霖脸上依然挂着礼貌高贵的微笑, “待会儿我和人有约。”

  “不能推掉?”中年男人露出了更加真挚的表情。

  蔺霖的微笑在这个时候近乎残忍,但若只从蔺霖的角度看来这微笑和他平时的微笑一样让人觉得温柔体贴, “是女朋友的约会。”

  这句比“不能”还要残酷,因为说这句的人自己不拒绝,却要求别人收回自己的邀约。中年男人怔了一下. “这样……那么你去吧,替我向她问好,要她好好照顾你。”

  “她对我很好。”蔺霖的微笑到此时已经近平狡猾与酷刑, “她不知道有你。”

  中年男人又怔了一下,近乎迷茫地看着蔺霖, “为什么?”

  “不为什么。”蔺霖说, “我不高兴她知道。”

  中年男人越发迷茫地看着阳光下微笑得温柔高雅,礼貌也真挚的男孩,完美得像个模范。可这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他有时以为自己懂了,更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懂过, “啊——我无所谓,随你高兴,你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叫我出来有事吗?”蔺霖又笑笑。

  “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缺不缺钱,还有想看看你最近好不好……”中年男人有点尴尬, “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看见我……”

  “我有了女朋友,自然不喜欢看见你。”蔺霖侧了一步,面对着灿烂耀眼的阳光,阳光下他的皮肤白皙光滑十分好看,唇色也很好看, “你不要再去我那里找我,给我女朋友看见不好。”

  “哦……”中年男人呆呆地站在车站那里,看他就这么转身走掉,他口袋里揣着个信封,是他几个月来攒下的一万块钱,本来想给他,但是他连说的机会都不给他,就这么走掉了。

  霖霖……

  和他重逢也快要两年了,他居然今天才知道,原来蔺霖并不喜欢看见他,甚至从来不给人说,有一个他存在。

  他以前以为霖霖虽然不大和人说真心话,但是个乖巧的孩子,至少绝对不会是个让人觉得胆寒的孩子。霖霖很亲切、很体贴、很温柔……难道两年来霖霖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真性情,难道霖霖原来是个敢对着他说“你不要再去我那里找我,给我女朋友看见不好”的那么妖异近乎邪恶的孩子?

  风吹来,他遍身热汗却堪堪发凉,握着口袋里那个厚厚的信封不知该说什么好。

  蔺霖面对着太阳走着,毒辣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刺眼。

  他闭着眼睛走路,走了好长一段,居然脚步没有偏移,一步一步都走得那么直那么正。

  那是一种很骄傲的姿势。

  学外语专业就是麻烦,考过了专四考专八,备战专八还要考中极口译、高级口译,还要辅修第二外语……

  在图书馆吹冷气,边背单词边在心里碎碎念的婧明东张西望中,一不小心瞄到正在备战司法考试的法律系同学,看到那比人头还高的参考资料,寒得她立刻觉得自己的课本也不算很麻烦。

  “同学。”对面看起来年纪轻轻,骨瘦如柴的一个男生推过一张纸条。

  她接过来一看: “同学,能交个朋友吗?”原来是搭讪的,仔细一看对面坐的男生,那身青绿色、奇土无比、崭新的校服,她露出可爱的笑容,写了几个字推回去。

  对桌的男生一看,脸色大黑,收拾了东西换到别桌去读书。

  她闷笑,在肚子里差点把自己笑死。那天晚上说给沈盛茹听的时候,沈盛茹好奇死了她写了什么,她一本正经地说她没写什么,只不过写了“我是你师姐”五个字而已。沈盛茹爆笑地趴在桌上,说婧明你长得幼齿就算了,居然还出去引诱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她翻白眼说为什么天生这么多无聊的人?就是生来让她打击的嘛。

  话说回来,那天她坐在图书馆睡了两个小时,背了一个小时单词,心满意足地去挑了一本传说中很好看的《张小娴散文集》,再挑了本cos日本动漫《棋魂》的中国,J、说《棋魂》。而后摸了四本美国的凡斯探案集,说实话她对其中凡斯的推理并不怎么惊艳,倒是对他鉴赏师的身份比较倾慕。扛着六本书走向借书台,打算把那本传说中诡异的《棋魂》丢给蔺霖去研究,反正他喜欢围棋。至于剩下的什么《艳尸》、《香水》、《金丝雀》、《水怪》之类的推理故事她要抱回去自己看,恕不外借。

  “婧明。”在她扛着六块“砖头”在借书台排队的时候,身后传来熟人的声音,“喂!”

  她回头, “啊”的一下叫了起来: “班长大人。”

  站在她身后的是和她一起考上z大的高中班长,上了z大国际金融,是个听起来就很炫的系,可见班长大人的人才。一般而言“怪才”都是长得比较另类的,她这位班长也不例外,书读得匪夷所思的好,人长得匪夷所思的……矮。矮当然不是错,只是种特色,当她自己也很矮的时候,她是信奉“浓缩的就是精品”那句名言的。

  “我都好几个月没看见你了,听说最近——啊——”班长的目光还是比较狡猾的,不愧对于其智商, “交了男朋友。”

  她做鬼脸, “最近混得还不错,你呢?”

  班长耸耸肩, “还可以啦,说起来我刚才看见你男朋友和谁在车站聊天。”

  她不可置信地笑起来, “不会吧?他说要去公司,网联公司不是在峰尾区吗?刚才他怎么可能还在车站?都已经走了三个小时了。”

  “我不清楚啊,远远看了一眼,好像是,也可能是我认错人。”班长说, “好像和一个很高的人在说话,说不定在问路,我也进来快要两个小时了。”

  她耸耸肩, “我不管他那么多闲事,各人有各人的空间,我哪里管得了他要和路人甲路人乙说话?”突然眼睛一亮,拉着班长说,“我昨天看到一篇很爆笑的网球王子同人恶搞文,里面有个女主角是网球部部长,叫做‘路人甲一子’,副部长叫做‘路人乙二子’,爆笑死我了。”

  班长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你还是原来那样,整天在看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听说不写文章了?我还以为我们班会出一个作家,就这样放弃好让我们班失望啊。”

  “因为被人说天生不合适做作家梦。”她吐舌头,把自己一堆书搬上桌面, “六本,谢谢。”

  “咚”的一声,借书台的阿姨看也不看她亮出来的两张借书证,六本书一下过,甩上台面,那手劲让婧明暗中吐舌头:她以为她在做印度飞饼?对身后的班长挥挥手,她笑着说: “我先走了。”

  “下次到我那里去看碟。”

  “好啊。”她背着重得要死的书包,潇潇洒洒地出了图书馆。

  婧明最近变漂亮了。望着她走掉的班长看着她的背影,没那么孩子气,变得有点女人味,终于有点成熟的影子了,只不过距离“成熟”还有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路程——他露出白痴般的微笑,还是他的女朋友好,既成熟又大方又温柔又体贴……

  图书馆里众人骤觉一阵寒风吹过,四周掠起阴森森的白气,一个矮小头大的男生持续露出诡异的笑容……

  “呵呵呵呵——”

  众人寒毛直立。

  “呵呵呵呵呵——”

  众人寒毛掉了满地。晚上七点半。校优秀班干大会。

  婧明和蔺霖坐在第二排最左边的两个位置,看着学校党支部书记慷慨激昂地在台上说些“今天,你们以学校为荣;明天,学校将以你们为荣……”的陈词。其实原因在于:最近学校即将派遣青年志愿者去参加全国大学生运动会,做司仪和服务,只怕这些带头的学生干部不肯“尽忠职守”,在这里做动员。

  婧明在玩她的手机,蔺霖拿了一份他管理的网站的材料在那里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喂,我刚听人说了好长一串怨念,你要不要听?”婧明玩了好一阵手机,终于把它收起来了,拉拉蔺霖的衣袖说。

  “嗯?”蔺霖礼貌地微笑,圆珠笔依然在他的材料上写写画画。

  “大四的师姐给我说到我们毕业那年,千万不能找法律基础课的易教授当毕业论文导师。”婧明压低头悄悄地说, “据说她今年的论文就是给传说中的‘万事无辜易’给毁了。”

  “万事无辜易?”蔺霖终于停笔,微微皱眉, “这是什么新外号?”

  “你没听说过?人家说遇到那位教授有句俗话送给你——假如你真的遇到那位教授——那句话叫做‘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你节哀吧’。”她绘声绘色低低地说, “传说这位万事无辜易考试是这样的:上次她们期末考,老易在考场上转来转去,突然发现怎么人人都不做卷面第三大题,他大惑不解,终于忍不住问某一个男生:‘你为什么不写?’那男生说: ‘我不会啊。’老易忍无可忍,说:‘你好歹写点东西,不然我怎么给你分数?’那男生很痛苦地说:‘我还是不会啊。’老易无可奈何,继续看,发现人人要么只回答一点点,要么什么也没写。”说到这里婧明快要笑出来了,趴在桌上自己闷笑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继续说, “你们应该也考法律基础吧?我们学校要求限定选修的,所有的系应该都要考,和大学语文一样。”

  蔺霖点头, “考过了,都是背书的。”

  婧明点头, “那第三题的题目叫做‘简述我国行政法典的特点。’题目其实没什么,到考试结束前十分钟,虽然大家都答不出来但是答案也都编得密密麻麻,但是老易越看越奇怪,越看越觉得不满意,终于在结束前十分钟说: ‘各位同学请注意……’”她又趴在桌上闷笑了好久,才以快要呛死的声音爆笑着说, “他说: ‘我的意思是说, ‘假如’,是‘假如’中国有这部行政法典,那么以你们所学到的法学相关知识,从法学的角度来看,你们认为它应该具有什么特点?”

  蔺霖整个被呛了一口, “我庆幸我不是易先生带的班,昏。”

  “‘假如……’”婧明快要笑死了,趴在桌上喘气, “他居然用‘假如’这种东西来考学生,而且又不一早就说清楚根本没这东西,害得我师姐她一早编了密密麻麻的答案,就算剩下十分钟,老易良心发现告诉她:没那种东西只是‘假如’。她也没有地方改写了,结果她那门限选考了6?……好多人都不及格,她们一提起老易就发昏,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哎呀笑死我了……”

  蔺霖给她拍了拍背,微笑说: “上学期我们考法律基础的时候也很好玩,我们是杨京华带的,你知道杨京华吧?法学院很有名的税法老师。”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传说他是个Gay。”婧明吐舌头, “长得很帅。”

  蔺霖又呛了一口气, “他是国内很有名的税法学家,不是说他是一个Gay,那是大家乱传的。总之,他很有学问,他给我们的考卷只有四道题。”

  “四道题?”婧明也跟着呛气咳嗽, “那不是很容易就不及格?哪有那么懒的老师,考卷只有四道题,不负责任。”

  蔺霖不以为忤,微笑说: “第一道题叫做‘国际货物买卖合同的中国税法分析。”

  “扑——”婧明彻底被呛住, “咳咳……什么?”

  蔺霖继续微笑,支起笔以手支颌,慢慢地有耐心地说: “国际货物买卖合同的中国税法分析。”

  “那是什么东西?”婧明瞪眼。

  “不知道。”蔺霖耸耸肩,文雅地说, “后来我问了法律系的一个博士生,他说这题目可以写好几本书。”

  她以仰慕的目光看着蔺霖, “你怎么答的?”

  他继续耸耸肩, “我把我知道的和‘国际’、 ‘货物’、 ‘买卖’、 ‘合同’、 ‘税法’相关的东西都写下去了,但是和‘国际货物买卖合同’和‘中国税法分析’没有半点关系。”

  “你考了几分?”她快要爆笑到跳楼了, “这题目比师姐那个狠!我承认你比较惨!”

  “86。”他笑笑,“最高分89。”

  “你果然很强——”她哀号, “这题目给我写,我真不知道要写什么。”

  “不会的,”蔺霖低下头继续在他的材料上写写画画, “当你考试的时候,那叫‘非会不可’的状态,到那时候被迫就会胡扯了。”

  “你是理科生,可是胡扯的本事也很好。”她转过头来看他写写画画的东西, “难道是因为写小说的关系?”

  他停笔, “我已经两年不写了。”

  “为什么不写了?”她问。

  “不为什么。”他答。

  “为什么?”她的优点就是脸皮很厚而且很有毅力。

  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她, “写东西的时候,有时候你不得不面对一些你平时不想去想的问题,很认真地去想一些你不想想的事情,我觉得那样很累。”

  他居然答得很认真。她倒是愣了一下,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背, “那是因为你很认真,不,你很虔诚。”她就从来不觉得写东西很伤神,相反她写得开心高兴得很。

  他笑笑,没答什么。

  她托腮斜眼看他, “说真的,你是否觉得,如果她不死的话,她才真的和你很配?”

  这个女人说话永远不懂得体谅别人心情,因为她好奇,她又懒得做作。蔺霖叹了口气,她像一只猫,有时候缠人也烦人, “也许。”

  也许?她趴在桌上用狗一样的眼神看他, “真的?”

  “真的。”他写完一个东西,用笔敲她的头, “点名了,认真听。”

  她懒洋洋地笑,还是趴在桌上侧着脸看他,其实她有时候已经不那么在乎李琛,至少这个人在她身边,而且她常常觉得他是有那么三五分爱她的,虽然也许没有看起来爱得那么多, “这个给你。”她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套了一个东西在蔺霖手指上——食指上。

  蔺霖举起手一看,一个三道裂痕的戒指,银光闪闪的, “不锈钢的々”他玩笑。

  她瞪眼,这至少是纯银的——不过瞪完她耸耸肩, “不锈钢的比较酷,不许拿下来。”

  “为什么戴食指啊?”他举起来端详, “不是应该戴这里?”他往他无名指戴。

  她忍不住好笑,掐了他一把,这个人就是会在古怪的地方调情,“我高兴!”

  他一笑,才注意到她挂了个比较小的戒指在脖子上, “情侣戒?”

  “是啊,”她大方地说, “这三道裂痕……”她拿起戒指点上面的痕迹, “一道是李琛,一道是竞兰,一道是我。”

  他微微一震,她拍拍他的胸口, “这样就公平了,就算我常常吃醋,她们也还在你这里,不会丢掉。”

  所以不让他戴无名指,原来这个小女人还是在吃醋。他不自觉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她胸口的小戒指,婧明白了他一眼,握住衣领,“你看哪里?”

  “美女。”他回答。

  “林婧明。”大会将要散场,主持人在台上点名。

  “到!”她居然耳尖还是听见了,举手。

  “霖霖。”

  “到。”

  婧明坐下来捂着嘴笑,所有老师都不会把“蔺霖”这名字好好念准,总是随便念成“霖霖”,好像小孩子。她在一边爆笑,以至于没有看见蔺霖在听见“霖霖”的时候,并没有笑,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随即垂下了眼神。

  那是蔺霖不愉快的眼神,很不愉快。

  而他今天本来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