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0

唐瑄: 冬眠 1-6

楔子



秘密花园

即使拼了命地拥紧他,衣衫单薄的两人几乎合为一体了,他举止优美的手脚却依然凉冷如昔,一如他俩交往以来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个相处时刻般。

好冷。

今天的天气好得反常,明明是深冬的阳光,却有著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毒辣,晒得她大清早就昏昏沉沉。她实在不懂,他的身体为何只能这么冷?

太冷了。她不爱抱著近乎失温的他,手脚冷冰冰的总暖和不了,感觉真讨厌。

夏天快来吧!她收紧双臂,牢牢束缚著男友偏瘦的腰身,莫名地觉得烦躁、觉得闷,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挫折与恼意。

背靠床板,坐在床上静静看书的男孩仿佛感受到什么,他拿高书本,幽幽凝视女友玲珑的背影,她瘫在他身上闷不吭声好半天了。

'你全身是汗,开冷气吧。'以指代梳,他一缕缕撩开她汗湿的发。

'都说了不要,我不热嘛。'像一头吃饱喝足、躲在树上乘凉的小豹,她懒洋洋地趴著不动。'告诉你,同样的话你讲第三次了,超过这个法定次数是罗嗦的开始……你干嘛?'

'你不热我热,可以吗?'

'不可以,因为你骗人!'她咯咯笑著拖住男友,不让他下床开冷气。'有本事你下去开呀,开嘛!'她一脸挑衅,态度嚣张。

'兰……'斯文俊秀的他敌不过女友的蛮劲,被玩心大发的她压回床上。

情侣俩像初生的两头小兽,肢体缠绕,在天蓝被单上滚了一圈,嬉嬉闹闹起来。

嬉戏了好一阵子,喘吁吁的两人共用一个枕头,头挨著头,并躺下来。他侧过头看她,指尖似羽般凉柔,将她娇媚可人的面容梳理出来,而後情不自禁地,他吻上她笑意绵延的唇,如同嬉戏过後的每一次。

'这位学妹粗暴的肢体动作,愈来愈像我某位邻居了。'

'真的吗?管学长,您说的是真的吗?'她捂著嘴,一手按住心坎,惊喜得彷佛就要喘不过气。'我好高兴,师父若知道了一定欣喜若狂,我赶快打电话通知他!'

'这是抗议。'他笑著抓住她顽皮的手,闻到什么,低头嗅了嗅。'你菸抽太多了,老菸枪。节制一点,好吗?'

'人家现在三天才抽一根,已经太节制了。你不能抽,我帮你抽嘛。'

'挺理直气壮的嘛。'他好笑揶揄:'我不能当兵,你也打算帮我当吗?'

'好呀,本校花十项全能,又有家学渊源,当兵有何难的?'她一个翻身趴在男友身畔,食指纤纤地点住他的唇,'一、言、为、定。'

男孩不置可否,重拾书本,唇角浅扬著一抹笑。

望著心仪已久的俊容,她恋慕的视线再不能转移。

即使交往两个月,天天腻在一起,看著他,她依然会心跳加速,芳心依然是悸动不止。当他对她微笑,偶尔,她还会慌得不知所措,像个呆瓜,也像学校为他痴狂的那些女生。

但是,他是她的。

这个紫唇校园王子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彼此互属。仿佛,她会选择青岚就读是为了与他邂逅,而他也是。

'喂,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看不惯他苍白的唇色,她拉扯他的嘴皮子。

他偏头看她,对她热切的凝眸温文一笑,'男孩子不过生日的。'

'别人我不管,我的男朋友一定得过。'扬拳抗议完,她嫣红著脸,转身背向男友。'这个礼物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很珍贵哦。'

'很贵吗?'他皱眉,不喜欢她乱花打工赚来的辛苦钱。

'我觉得价值连城,至于价格……'个性一向爽快的女生闹起别扭,'我不知道算不算贵……'

'不管贵不贵,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将她搂来。'兰,我不要你太辛苦。'

'不会啦,你等我一下。'她推开他,迳自溜入被子里。赶赶咐咐片刻之後,她怯生生地坐起来。'我要送你这个……'

一条雅致银链在空中摆荡,他伸手承接住箭形银坠的尖端,有些诧异:

'这是你父母亲留给你唯一的纪念品,我不能收。兰,你的心意我收下。'

'谁说我要把传家之宝送人的?我要送你……'她蓦然面红耳赤,将脸庞深深埋进他胸膛,娇嗔的声音细不可闻:'我要送你项链底下那个人。'

吵吵嚷嚷的世界,静了下来。

也许是天气太热,她全身疯狂盗汗,他的体息却是凉冷依旧。这表示她紧张得要命,他却一点也不吗?

她热得耳鸣,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他轻浅的鼻息,再听不见其它声音。

他回答了吗?是她想要的答案吗?他会觉得她是随便的女孩子吗?

她并不觉得自己丢脸,一点也不,毕竟这是她的童贞,她有权利决定怎么做。她总是独自决定一切,从出生开始,她就只有自己和一条传家破链子,她没有家人可商量。

这些年来,她以为自己已习惯孤独,直到遇见他,才知道旁徨无助的时候,她也想要有个人可以商量。她只是想要彻底拥有他,也属于他,这份礼物是她深思一个礼拜才下定决心的;她觉得很骄傲,获赠的那个人应该感到万分荣幸。

她向来是自信自负、勇往直前而从不退缩,从不曾这么缺乏信心过。他懂她吗?

他和她一样,也想要她吗?他的回答会是什么呢?他会……拒绝她吗?

羞红的娇容满是不安,被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捧起,男孩的笑眼淡淡柔柔,直透她慌乱的心扉――

'兰,我爱你。'

美眸湿濡,她孩子气地揉走泪意,羞声低咛:'我也爱你……'

'爱我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吗?'

揉泪的粉拳一顿,明白男友在逗自己开心,她娇声大笑:'才不是!'

'甚感欣慰。'轻淡如风的笑里,夹藏一丝惯带的嘲讽。

'真的不是嘛,讨厌!'她笑著扑倒他,故作威胁的恶瞳丝丝放柔:'小管,你是内外兼优的超优质学长,不愧是某校花慧眼独具挑中的男朋友!'

'你这是夸奖谁呀,校花小姐。'

'都、有。'她不害臊宣誓完,与心爱的男友相视而笑。'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死你哦。'她模样爱娇,趴卧在男友身畔,脚丫子在蚕丝被上晃来晃去,每说一句便在他冰紫色的薄唇顽皮地轻点一下。'爱死你哦。'

'在下受宠若惊了。'羌尔一笑,他扣住调皮的小手,将她轻轻拽向自己。

'知道受宠就……好。'面泛娇意,她羞怯地迎上他横堵过来的唇。脸红心跳,吻著吻著,她玩笑般忽然咬住他太凉的下唇,佯怒娇叱:'爱你跟悲伤――一点都扯不上关系,知道吗?'

'你可以专心应付男朋友的亲吻吗?'

怒目以对的凶巴巴女生,一怔,仰头哈哈大笑。她无忧无虑的笑容娇美动人,俊秀男孩看得入神,不禁向她凑去,柔情似水地吻住属于他的甜唇。

十七岁这年,她做了一场永生难忘的恶梦,却宁愿一辈子永不醒。


第一章




俄罗斯的长空,原来是一片……看不尽的墨浓……

黑衣女子收回冷漠的视线,趁风雪未起,快步踩过湖面的积雪。

整个冬季大雪纷飞,西伯利亚直到三月底仍然冰天雪地,景物非黑即白,间杂浓淡不一的灰,行走其间宛如置身中国的水墨画。阴阴残月下,除了湖上踽踽独行的人影,贝加尔湖方圆百里呈现冬眠状态,万声俱灭。

寂声前进的夜行女子听见了什么,长睫一掀,忽然满眼警觉――

砰!远方一声狙击枪响,子弹裂空而来,险险擦过女子右肩,没入不到她一步路的冰层之中。暗夜的冷枪并未影响女子稳定前进的步伐,她摸出手枪,从容上膛并将身躯伏低,朝三百公尺外的针叶林潜行而去。

贝加尔湖壮阔似海,湖面结冰之後不仅窒碍难行,也无遮无掩。

黑衣女子动作轻敏,明晃晃的行踪却无从掩藏,整个人暴露在枪口之下。她三名伙伴远在一个小时车程远的伊尔库次克,鞭长莫及,无法赶来掩护她。今晚,她得孤军奋战,没有呼救的机会,她的卫星通话器早在下午'因公殉职'。

成了活枪靶,此刻孤立无援,她完全落居下风啦。

五天前以观光客名义从英国绕经香港日本,辗转入境此地,黑衣女子默默侦测对她不甚友善的陌生环境,态度沉静得近乎麻木。

对方有多少人?潜伏在何处?

狙击枪最远的射界……女子将占据她上半张脸的防风镜顶高,狭窄的视野立即海阔天空;她仰起下巴,顺手将围住下半张脸的衣领勾下。

神秘的面孔映月而出,完整烙印于狙击手惊艳的瞳孔。

那是一张揉合娇艳与冷涩气质的脸庞,既雅又艳,属于东方人特有的平板五官,在女子身上成了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沐浴在森冷的银辉中,女子出众的美貌犹似罩了一层水雾,细致得不可思议。

湖上的猎物,美得令狙击手惊叹!她是上帝最可人的杰作,神赐的礼物。

浑然不觉自己已遭狙击镜锁定,女子持续向前,一面计算狙击枪可能的射程。眸光一凛,她将视线由三点钟方向的渡假小木屋拉回。对方只突击一枪便歇手,不像躁进的射手或炫耀技巧的无聊杀手乱枪扫射,显然当她是逃脱无门的实验鼠在戏要,不急著杀她。

由此判断,她又遇见另一个自命不凡的用枪高手了。

把战场当私人游乐场在玩的自大狂,她身边比比皆是,不足为奇。不知是行业性使然,抑或是物以类聚,她身处的圈子明明混浊不堪,偏净出一些自尊自大又目空一切的骄世狂人。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更自以为天下无敌。

轻敌,就不可能天下无敌;他们应该熟读各国兵书,尤其中国人的兵法韬略。

女子冷眼凝望近在咫尺的针叶林,几乎可以肯定,她上不了岸。

情势逆转,从猎人沦为猎物在她并非头一遭,今天的情况却让女子萌生大笑的冲动。作茧自缚是天底下最愚不可及的行为,在战场上,这种行为等同自杀;既有本事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即便痛彻心扉,她都不能吭出一声。

谁让她自作聪明,犯了这行的大忌,对敌人动了恻隐之心。她将为她错误的仁慈付出代价了,同伴们会说,这是血的教训。

幸好伙伴今天各有任务,不致被她愚蠢的行为连累,幸好他们都不在……北风迎面扑来,潮湿的气流刮痛她脸颊,女子笑笑一叹,脸上的脆弱一闪而过。

几个大男人下午若在场,会狠狠奚落她的妇人之仁太无知吧?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新手身上,是情有可原,对于一个入行九年的老手来说,就成了罪无可赦的愚蠢。一个罪有应得的老手,是得不到同伴谅解与同情的。

她好久好久没这么蠢了……她是怎么了?已经,累了吗?

才九年啊,怎么回事?振作一点,别这么快就筋疲力尽呀……持枪警戒的右手颓然滑落,女子行进的速度趋缓。

她怎么会在这里?女子茫然四顾,画境般的景色苍白无颜,不似人间风景,看得她又惊心又困惑。这里是……哪里?

她在这里做什么呢?双脚站定湖岸边,女子一脸迷惘地抬头望。

上头墨黑色的天空堆满乌云,层层叠叠,预告著另一波风雨将起。

滚滚云浪又厚又低,仿佛触手可及;极目眺望,天地之间尽是蒙蒙灰意,看不见一点点晴朗的色调。到处是黑的白的灰的,女子一阵目眩,忽然觉得自己快被这座灰阶世界压得透不过气,她快窒息了……

砰!另一道枪风击发,女子应声回神,身体同时间向前一滚,长年训练出来的职业本能保住她的要害,却护不住她失防的右肩。

抚著中弹的肩头,女子倒卧雪堆之中,温热的血从她微颤的指尖抖落湖面。她从不喜欢藉由药物支撑意识,这次却由不得她了,想活命就得撑下来,不计代价地撑住……女子强忍剧痛,抖著手搜遍全身。

双唇愕然一抿,她呛出一个极端自厌的冷笑。

情况有趣极了,急救包在大猫那里忘了带来,这下子就算她厌恶透顶,也无法暂时止痛。她今天太粗心大意,活该痛死。

她活该……女子认命一瘫,卧看上方风起云涌,坚毅的意志逐渐软如棉絮。

她不愿死在这里,不是这里。她要活下来,她不愿死得太轻易,她要活著!

她一定要……回去!娇艳的面色褪白,女子闭上眼睛,痛苦地捉住残弱的呼吸与意识,听觉在黑暗之中无限扩大,她静心等待著。

嘶嘶嘶……仿佛恭候了一世纪,冻僵的她终于听见踏雪而来的脚步声。

只有一个人,来了。

'大姐姐,请问你是台湾人吗?你好精致,你是台湾人吧?'

这声音……女子心中一叹。果然是她不智放走的那头虎,他改说中文了……

对方走上前,双脚分跨女子腰部两侧,低下头,冲著身下的她无邪一笑。

女子眉睫冷淡,张眼打量挺立她上方那个背光的身影。微卷的褐发,碧绿如春天新芽的大眼睛,外表纤细而俊秀,笑容纯真得像天使,怎么看都是不超过十二、三岁的稚龄,他手上的白朗宁却握得那么自在……

'大姐姐是不是台湾人呀?你真美。'

女子佩服他伪装的功力一流,直到现在被他拿枪指著头,她依然不愿相信眉清目秀的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杀手。

光头男子是幌子,大猫他们追错人了,这只小老虎才是俄国佬的贴身保镳。

俄国佬生性多疑,他母亲尚且无法取得他的信任,他竟肯将黑吃黑得来的钱交给小娃娃处理。五千万美金不是日币,非亲非故,呼风唤雨、年逾古稀的黑帮大佬,为何对小毛头言听计从?因为他唇红齿白,笑起来可爱?

一抹讽笑跃入女子眼中,她研究著装疯卖傻的小男孩。

她懒得过问别人的'家务事',除非那件家务扯上她的任务,那就另当别论。

这次到俄罗斯出差,是奉令追回一笔钱。他们预计一个礼拜即可完成任务走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俄国佬位于莫斯科的家中,前天凌晨被一群不速之客造访得鸡飞狗跳,表面看似帮派火并,大猫调查的结果证实是自家人窝里反。

从此,俄国佬销声匿迹,钱也下落不明,这使得原本难度不高的任务棘手起来。

不管大猫那头有无斩获,小老虎是重要线索,她必须逮住他……

'不说话,咦?你是日本人吗?'绿眸一眨,男孩好像这才发现女子受伤,以日语哇哇惊叫:'好可怕哦,你流好多血,要不要紧――'

'别碰我。'女子格开他示好的手,说著英语。

'你对我不够亲切!'男孩嘟了嘟嘴,改以流畅的英语笼络东方美女心。'因为伤口很痛的关系吗?我帮你,你不要对我太凶嘛!'

黑衣女子逆著月光,看男孩从口袋掏出一支填好药剂的小针筒。

'你喜欢抽菸吗?'他亢奋起来,'一次一点点,我们慢慢来,游戏很好玩。'

菸,尼古丁萃取液?一次一点点,表示他想欣赏大姐姐慢慢毒发身亡喽。

是个狠角色嘛,下午居然听信他的话,以为他是无辜!女子险些爆出大笑。老布说中一件事了,任务结束之後她应该休长假了。不休不行,她已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强行出任务只会拖累队友。放假之前――

先擒下小老虎吧!一摸到藏在长靴内的战斗匕首,女子抓住男孩打算为她施打毒药的空档,右臂一扫,一刀划破他长满雀斑的面颊。男孩向後跳开,一愕之後,又惊又笑。白朗宁一举,连瞄准都不必,直接开枪打掉女子扫向他小腿的利刀。

'大姐姐你好凶悍、好吓人!'脸上流露万般不舍,男孩将枪口锁定女子娇喘不止的绝美脸蛋,随眼一瞟弹落在湖面上的凶器,黯淡眸光猝然一亮。

男孩以两指夹起匕首,嗅了嗅沾染血丝的刀尖,如获至宝道:'好刀耶!大姐姐,五角大厦你有熟人吗?可以拜托你帮我弄几把这种刀来玩玩吗?我会好好收藏,我找这支刀找得好辛苦,帮帮我好不好?我会善待你。'

女子按住伤口,不动声色观察似有人影掠动的小木屋。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这支刀是特殊材质打造,专门供给美国某支影子特种部队近身杀敌用,一刀可削掉半颗头颅……'白朗宁一送,枪口顶住女子不安分的眼皮。'你对我又手下留情了哦,大姐姐,人家都说那是因为我太可爱。'

'是呀,是很可爱。'女子冷笑。

'还有还有,我还没说完哟。这支刀目前没有机器探测得到,它是美国海军列为机密的管制品。对不对?大姐姐。'枪嘴在白皙剔透的雪颜游走,行速缓慢,最後终于冒昧地顶入惜言如金的花瓣小嘴。

男孩捏著匕首在女子手掌比划一下,欣羡的语气登时酸溜溜:

'刀是为你订作,不公平,我的手只比你大一点,刀柄握起来还是不舒服,你知道吗?我讨厌缺陷,可惜了一把好刀。大姐姐,你的脸就完美无缺哦!'

男孩看也不看,反手将匕首刺入女子脸旁的冰面,笑脸遽寒。'告诉我,你哪里弄来的好东西。你有情人在华府工作?你看来不笨,不像美国狗官只会派来当炮灰的笨警察,你为好管闲事的美国佬卖命吗?还是赏金猎人?刺客?笨特务?你们是谁?来了多少人?说!'

女子看著他一下子凑近的笑脸,平淡道:'你蒙主宠召前,我考虑告诉你。'

'我喜欢你的脸才有兴趣跟你多聊,你不肯接受我的友谊就算了!'男孩委屈地怒瞪她,起身前,忿然将女子中弹时不慎遗落的手枪拾起。

华瑟PPK,俗称007手枪,通俗……表情嫌恶地打开保险,他试射一枪,子弹落点在女子右颊旁一寸处。

女子无心理会他无聊的小把戏,失血过多让她头昏脑沉,呼吸困难。不能――昏!指甲更戳入伤口,她白著脸以静制动,能不开口就节省气力。

好枪好枪!一连试射三枪,男孩简直为之疯狂地追问:'华瑟是同一个人帮你改造的吗?这把烂枪变得很管用,那个人对你一定很好,没有人会无条件对别人好,是你的情人吧?他一定很疼你吧?'他再度央求起女子:'你愿意介绍我们认识吗?你介绍我们认识嘛!拜托!'

懒得为小孩子浪费精力,女子闭目养神。

'你想独占那个人吗?好小气,交个朋友不行吗?好嘛,等我玩过瘾了再帮你止痛。'男孩气沮地扁扁嘴,卸除弹匣,笑眼冻结在他将剩余子弹倒出来的刹那。

德制子弹!为什么不用俄制?为什么?!

男孩铁青著脸,恨恨将一秒前犹叹为天上之物的手枪拆成零件!

'你下午对我很亲切,忘了吗?你是不是忘了?!'一脚踹住女子不断渗血的伤处,连带踩住她蠢动的右手,他摸著挂彩的颊。'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止痛,只有一针,你怕什么!我不想让你受苦,懂吗?不要装哑巴,回答我!'

女子迎视他喜怒无常的眼,笑嗤:'不懂,也不想懂。'

'你怎么可以说不懂!'男孩暴跳如雷,俄语不经思索地猛轰出来:

'我们守候你两个小时,让你细细品味我国贝加尔湖的雄伟壮丽!我们奉你为上宾,体贴招待你,你懂不懂!苏联解体以後,祖国人民穷困潦倒,民心动荡不安,卢布形同废纸,你明白生活在一夜间失去秩序的国家,是恐怖痛苦的事吗?我们贩卖的全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穷怕了,不想再过苦日子。国家有权照顾他的子民,除了趁火打劫,说风凉话,你们西方走狗帮助过我们什么?!'

这番话他背得真熟,是俄罗斯黑帮新制定的基本教义吗?女子想笑。

小小年纪牢骚满腹,未老先衰了,明明一派歪理还说得理直气壮。

俄罗斯这些新兴帮派,无所不用其极地渗透国营事业,公然盗卖国家军火、天然资源;甚至贩卖妇孺、毒品、武装杀人;不断剽窃人民财物,卖尽一切所能盗卖的,他们才是造成俄国动荡不安的罪魁祸首。

比起这些人的贪婪残暴、无法无天,车臣的恐怖份子是圣人。女子冷淡启口:

'你也是幌子,留下来转移焦点的幌子。那笔钱俄国佬带走了,不在俄罗斯。'

忙著将他带来的工具一一铺陈开,男孩闻言一讶,转怒为喜道:

'好厉害,你会说我国的语言耶!我说你看起来就不笨呀。可惜呀,你猜错了。'他眨眨笑意骤失的大眼睛,拿起另一支针筒。'没有钱了,没了没了。'

女子挣脱不开他看似轻松的脚劲,帽子松脱,柔亮的黑发流泻开来;纯黑的发与太白的脸,对映成强烈又鲜明的视觉效果,男孩乍然一呆,著魔般伸出手。

'好美啊,真美……'

'钱在哪里?'女子扭头避开他令人厌烦的抚触。

'钱?啊,我说嘛,无缘无故,大姐姐怎么会看上我。钱吗?又是钱!'男孩扯下女子高领毛衣的领口,藕白的粉颈暴露在天寒地冻的冷夜之中。'没人关心我。钱在哪里?钱在没人知道的好地方,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外太空吗?'她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偏偏脑子太沉,一时间说不上来。

'你别故意惹我生气!'找到女子的颈动脉用力按了按,他的笑唇僵硬。'我礼遇你,对你特别好,你为什么一再激怒我?'

'我高兴。'

'不要以为我迷恋你的脸就杀不了你!'他恼怒得握不稳针筒。'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女子出手如电,从衣袖滑出一把枪,举臂、击发,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得男孩眼尖瞥见,偏身想闪避却已来不及!

怎么可能……瞪著血花在脚边点点溅开,男孩惊奇又惊讶,碧眸百思不解,转而望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

'你……'喀血的嘴咧开,他被她手上的枪枝大大取悦。'左撇子……'

这一枪耗去她所有气力,女子气若游丝:'错了……'

不是左撇子?秀气的眉拢起,男孩抹著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水,恍然大悟!

她双手都能用枪!孩子气的笑靥在男孩脸上热烈开展,为她难得的好枪法,也为她终究不忍杀他而开心。她是故意露破绽?!他攻击,好降低他的戒心。

很少女人敢这么玩,大姐姐好勇敢……她和他一样享受玩命的快感……和他一样也厌烦这腻死人的世界了吧,她也不想活了吧,这么美丽的人也会……合起笑眼,男孩双手大张,如鹰展翼朝他挚爱的贝加尔湖倒下。

他最爱不要命……的美女姐姐了……既然有缘,既然如此――

'钱在……人……之初……121,4……'

女子昏昏沉沉滚了两圈,勉强避开男孩朝她软倒的躯体,面对灰沉的天空低低残喘:

'你我都太……轻敌了,只能说,我们今天都……不走运吧……'横竖要挨子弹,她只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来挨,提升败部胜出的机率罢了。

你不想活了吗?乱来!女子闭眸一笑,依稀听见合作多年的领队大猫,偕同他们的顶头上司布老爹,齐声对她这么吼叫。乱来呀……没办法,她的教官正是一个天生乱来的人,他只教她如何乱来,她压根不晓得什么是不乱来。

该起来了,大猫他们还在伊尔库次克等她,失踪一下午,他们肯定被她吓坏了,该起来把小老虎抓回去了,回旅馆再睡吧……起来,该走了……女子动了动僵硬的指尖,拚命想张开眼,却疲惫得力不从心。

她必须起来。身体为何这么重?她好热……好冷……不能在这里睡著,不能睡……起来,起来啊!

无法支配飘忽的意识与身体,女子发起脾气。她不要死在这里!不是这里!

名字!她的名字!她叫什么名字?

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人类就算濒临死亡,意识渐失而忘却亲友、爱人,但是本能上仍然会对自己的名字有所反应。她的名字……那个能够穿透重重迷雾唤醒她的名字,她想听埋葬多年的名字呀!她不要死在这里,她要清醒!快点叫她那个名字,别让她忘记了,她想听她的名字……叫她,快点叫她!叫她啊!

陷入昏迷状态,女子在走不出的迷梦之中伏地悲鸣。

兰……

梦里的喟叹又渺远又温柔,睽违已久,女子被惊动。

谁?思念太浓而力气太弱,泪水于是忍不住。

是九年前抛下她,自己偷偷离开的那个人吗?她恨他啊……

'你来……接我了吗……'勉强挤出的呜咽支离破碎,她再也不愿睁开眼。


第二章




嘶、嘶、嘶……在一种慢条斯理的节奏声中,身体冉冉飘浮,她飞了起来。

梦里,她随心所欲化成最爱的蒲公英,乘风而起,在她最爱的季节里,飞回她朝思暮想的国度,她最爱的故上。

那是风和日丽的孟夏乍后,暑气炎炎,大操场散落著奄奄一息的男女学子,室外的游泳池此起彼落著泼水惊笑声。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死寂多年的心湖掀起阵阵涟漪。

过了技击馆,接著来到古色古香的图书馆,她眼中蕴泪,伸长脖子焦急地寻觅。

终于,在开满紫白绣球花的拱门下方,她看见走出门廊那个白色的身影。

梦里,泪流满腮。

仿佛心有灵犀,低头看书的白色身影停下脚步,头一仰,对著盘旋上方的她温柔微笑。阳光灿烂,柔柔地滑过树梢,在满是笑意的俊秀脸庞闪烁跳跃。

她伸长手,想要抓住如梦似幻的那个人,永远不再放,不要放……

'起来,别睡了。'

眼看指尖已触及,她就要构著思念的他,一个锐利似刀的声音却横杀进来,硬生生阻绝了她与他的久别重聚。

凉白俊秀的身影融入光晕,淡成透明,她著了慌,想要下去拥紧他……

'别在这里赖著不走,快起来。'

没有重量的身体被一道强猛的力量往回拖去,眼睁睁看著半透明的人影离自己愈来愈遥远,她焦心又忿怒,挣扎著不愿回到灰冷的世界中。那里,没有他。

她想要永留梦中,与他日夜为伴,让他宠护她疲惫的身心。可是,有人不让她称心如愿,她好气……好生气……

'你的能耐只有这么一点啊,真让人失望。'

她好气这声音,一再扰她美梦的声音,那么强硬又不肯稍让,比北极圈永远不化的永冻层更冰更冷。那是她最厌恶的声音,不随情绪起伏,一开口就伤人,又冷又利,这声音好容易伤人……

她现在不想听见只会让她更受伤的声音,不要靠近她,走开……

'你这个样子,是坚持闹笑话让我欣赏了?'

走开!

'头儿……哈罗,头儿……'

黑发男子俊郁的面孔被黑夜吞没,屡唤不醒怀中的女子,他慢条斯理走上积雪深厚的斜坡,将昏迷不醒的人放在最靠湖岸道路的针叶树下。

'头儿,头儿,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一个清朗的声音透过无线电喘吁吁传进了黑发男子的耳机中。'大猫老大给的机器好难用,杂音好多……'

听著发话端嘀嘀咕咕,黑发男子伫立坡顶,环顾将近十年未造访的贝加尔湖。

凌晨两点,湖畔四周黑压压,天空飘下零星的雪花,湖面被浓雾笼罩,一片苍茫,能见度近乎零。蒙蒙的雾中,隐约可见一团忙碌的黑影在湖面来回移动。

'哈罗,头儿,你听见我的呼唤吗?赏点声音听听啦,呼吸也行……'

无线电彼端的喘息清晰可闻,黑发男子按下唇边麦克风的发话器,不待同伴发问,他直接回答:

'还没有。'旋脚走回女子身侧,单腿跪蹲著。

气喘不停的受话端闻言一愕,'没有什么?'

'小姐还没醒。'伸手拍打女子苍白的颊。'除了这件事,你能关心什么?'

对方爆起一串爽朗又尴尬的笑声,边笑边揶揄:'我对头儿一见钟情是正确的,头儿不愧是我今生唯一的蛲虫!'

'真是荣幸之至了。'

'幸亏子弹只是擦过小姐肩头,没伤到筋骨……'无线电不断有宪宪串窄的杂讯响起。'小姐运气不错。头儿,你认识她吗?'

'这里不是迪士尼你知道吧?'黑发男子提醒玩得不亦乐乎的同伴他们有任务在身,此地不宜久留。'通知大猫,叫他们改从乌兰巴托上车,直接进北京。'

'大猫老大刚刚数落头儿好久,一再强调这是他的case。头儿,你真的确定这位小姐吗?大猫老大会不会弄错人了?'

'怎么说?'

'不用怎么说啊,你亲眼目睹了,小姐的枪法不太好耶!'对方以幻灭的声音大抒高见:'她几乎是和黑帮小子抱著缠斗,近距离射击才射中人家的大腿,交代不过去吧?要不是头儿同时开枪,小姐早阵亡了……'

黑发男子解开女子肩扣,检查同伴帮她包扎的伤口完,脱下身上的战斗背心帮她穿上,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腔:'大猫怎么说?'

'大猫老大听我形容完,一口咬定小姐是他们的组员。他说会在伊尔库次克等我们,然後,回去後小姐由他们接手……头儿,那个……'

'有话直说,别拖拖拉拉。'

'小姐其实是大猫老大的女人吧?我听他紧张的,是吧?'

'她醒来後,你不妨当面请教她。'黑发男子突然拔下耳机和迷你麦克风,结束通讯。'时间宝贵,你要玩多久?'

'障凝清除完毕!'一个脸戴夜视镜的金发少年,从黑发男子身後的针叶树跳滚出来,他站起时,手中的枪已抵住黑发男子蓄留阳刚短发的後脑勺。'头儿,你被我一枪毙命,你作古了。'

'别忘了帮我收尸。'黑发男子拍拍女子。'你也该起床了,小姐。'

头儿动都没动,口气敷衍得伤人,摆明瞧不起他是初生之犊嘛!

金发少年泄气地收起枪。以头儿的能耐,他刚刚都能在狙击枪的射界之外,以一块不起眼的破布加长射程,直取敌人性命:这类神枪手一向敏锐,岂容别人轻易近身,更甭提拿枪抵住他脑袋放话了,只怕与他一样胆大妄为的生手,来不及拜见头儿英俊的面孔便一命呜呼啦!

他估计过,头儿刚才的射击距离少说在一千八百码,他居然能在视野不佳的天候下,一枪命中小杀手的额心,还以肉眼追踪到他那位藏身小木屋的贼伙。

头儿是天生的好手,心肠冷硬,头脑冷静,歼敌能力无人能及,他不会不自量力妄想成为头儿第二,事实上他连成为大猫老大、其他优秀大哥们的第二,都希望渺茫。可是……头儿不能因为他在这方面的学习能力稍微欠缺,就蔑视他嘛。

'不想白白送死,枪口以後不要随随便便对著自己人。'

'遵命!头儿。'金发少年好奇绕到黑发男子对面,低身端详让一群铁血硬汉找得人仰马翻的睡美人。'头儿,你轻一点嘛,小姐好像会痛。'

'还没醒来,表示不够痛。'

面颊被拍痛,女子虚弱呻吟一声,下意识转开脸闪避男子的手劲,拒绝醒来。

'头儿……'金发少年透过夜视镜,看黑发男子侧身拿出一个瓶子,不禁迟疑:'头儿,你不是想用威士忌灌醒小姐吧?她受伤了,这种行为很危险耶……'

黑发男子充耳不闻,扶起女子就将口中的酒强行灌入她嘴里。入喉的酒气辛辣呛鼻,女子仿佛溺水得救的人急喘一口气,捂住麻烫的唇,猛然呛醒过来。

'把车子开过来。'黑发男子戴好防风镜,拦腰抱起女子,走在与环湖道路平行的行道树内侧,向东徐行。'我们去乌兰巴托搭火车离开,你去开车。'

'等一下,我很注重绅士礼仪的,先跟小姐打声招呼再――离开?!'金发少年惊恐地瞪大蓝眸,'大猫老大在伊尔库次克等我们带小姐回去耶!'

呛咳渐止,浑浑噩噩中女子听见伙伴的名字被提及,她恍惚扬眸,一看清楚黑发男子半映雪光的脸廓,她揪住他的衣襟急问:

'大猫他们出状况了吗?'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大猫老大在伊尔库次克,全部平安喔。'金发少年拿下夜视镜,热心解说。

女子闻声怔住,转头望向他们身後的金发小男孩。

少年全副武装,说著一口法语,偶尔夹杂一两句德文,个头干瘪瘦小,约只到她肩头的高度,站在黑发男子高大的体魄旁更显发育不良。

他好奇而友善的眼眸蓝得诡异,显然是有色隐形眼镜妆点而成。深深凝注少年过分稚气的容貌一眼,女子皱起眉头,忍不住将脸别开,越过男子宽阔的肩膀她眺望著被白雾封锁的湖区,无意与少年交谈。

'小老虎有同伙,在小木屋……'她虚弱地提醒黑发男子。

'小老虎?'不想自讨没趣,少年领命欲去前闻言一怔。他只知道贝加尔湖拥有世上独一无二的淡水海豹,可是――'这儿有老虎?'

'有吗,老虎?'黑发男子看戏一样,似笑非笑请教女子。

'跟他一样的小老虎,俄国佬小保镳。'女子漠声答完,疲惫地将下巴顶在男子肩上并全神警戒,没瞧见黑发男子斜眼制止少年说明什么。

少年乖乖闭上嘴,不解地搔搔他及肩的金发。

搞不懂头儿,他干嘛不让小姐知道她口中的小老虎和他的贼党已全被头儿就地正法,这里现在比白宫更安全啊!这点不涉及国家机密,也不在保密范围,告诉小姐有什么关系?腼了觎正垂眸凝注女子侧脸的深沉男子,少年纳闷不已。

他们两个看样子又不是不认识,搞不懂头儿,搞不懂小姐耶……

背後响起一串走离的脚步声,女子懒得转头关切,反正走的不会是抱著她的人。

嘶、嘶、嘶……少年离远後,人烟稀少的湖区益发荒芜,苍茫雪地间,只剩黑发男子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偶尔间杂一两声女子不适的闷咳声。

男子不开口,女子也不愿动嘴。

两人一路上沉默,死寂的氛围逐渐扩大,紧紧缠绕著他与她。

嘶、嘶、嘶、嘶……女子想跟往常一样迅速抽离情绪,专心于任务之中,男子从容的步伐却严重干扰她。脚步声原来是这个人的,她以为……

眨回酸涩的泪意,女子倔气地望向远方。'放我下来。'

黑发男子转脸向她,像在研究她的话,女子扬睫回望。

'放我下来,用背的。'透析不出他隐匿在防风镜下的表情,她懒得臆测,仅以公事公办的机械口吻指出:'你背後缺乏掩护,後防空了。'

'你执行任务的时候,都这么狼狈吗?'

女子无意理睬对方的冷言冷语,忍著痛,独力将挂在脖子上的防风镜戴起来。

浓浓大雾中跳耀出两枚光点,倒映著女子倔强面容的防风镜抬高,男子望向光点处。环湖道路的尽头,有两盏车灯迎面遥遥地迫来。

'我不知道小老虎的同伙有多少人,抱著我你无法用枪。'找不到帽子保暖,女子长发全湿,嘴唇冷成紫白,抵不住风寒的头颅又发沉起来。'用背的。'

'我无法用枪,你可以。'男子抱牢一脸昏沉的她,不疾不徐转下斜坡。'如果受点小伤就让你忘了怎么用枪,说一声,我不介意再救你一次。'

'你不必激我,我并不感激你出手相救。'见他无端改变路径,女子本能地降低音量,忍痛搜寻著随身携带的枪械。'我不愿背负你的命。'

'背著你,不就成了我背负小姐的命,你想陷害我?'他反唇相讥。

'你身上背负的人命会差我一条吗?'女子嗤之以鼻。

'这是你宁愿被杀,也不肯宰老虎的原因?'男子被她挑起好久不曾萌生的聊天兴致。'只因为你吃素,有意角逐世界和平奖,所以不杀生?'

'我是来抓人,不是杀人。'她平淡声明。

'相当动人的说法。小姐,那么就请你随时保持清醒了。'黑发男子停步在针叶树後,背贴树干,等上方的汽车急驰而过。'别忘了,你的猎物还在等著猎捕。'

女子不想在生死交关的场合与他做愚蠢争辩,她没有那么不专业。

他从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她当然明白残酷是他的天性,这男人打从心眼里瞧不起懦弱的人。他认定软弱是藉口,不是人性弱点,只因他从来没有类似的困扰。

幸好她从不冀望他温柔慈悲,也不需要他的温柔和慈悲。

这里本来就充斥著他这一类寡情的冷血怪物,这也是她当初选择栖身此地的原因,她也是怪物团的其中一员,只是……为什么她现在觉得好累好累,好想好好睡一觉,她想睡,她真的累了……

女子握拳顶住额头,昏昏沉沉之际,隐隐察觉黑发男子正在观察她。

这个人……又要逼她迎战了吗?

'应付不来我可以背你,你的任务我不介意顺手代劳。'

他果然逼得很彻底,完全不留退路给懦弱的同伴走。'任务是我的,我会试著不拖累你,枪借我。'

'别客气了。'男子重新拾步,刻意挑选针叶树下干爽的空间行走。

女子将冻僵的手探入男子的野战夹克内,摸索他习惯穿戴在腋下的枪套。

男子温暖的胸怀在天寒地冻的此刻宛如一盆火,暖烘烘地,格外吸引人,女子却无意依赖这份残酷的暖意,一探著手枪,她怕被烫伤一样立刻将手撤出。

如果是他……今天若是他,一切都将不同,她会让他尽情宠护著……竭力咽下喉间的苦涩,女子用力眨眨眼,将弹匣拉出来检查。

阴郁了一下午的天空,降下绵绵细雪。雾气被风吹旋,白雪深浅不一地覆盖著针叶树,湖区弥漫一丝白色圣诞的唯美氛围。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将弹匣推上时,她随口问著。

听出她话里的敷衍,男子答来也轻慢:'过来陪你过圣诞,你信不信?'

'信或不信并不重要。'女子将全副精神放在後防,拚命保持著清醒。'圣诞是三个月前的事,我也没兴趣跟你一起过。小老虎呢?你怎么处置他?'

听不到对方的冷嘲热讽,女子才要扬眸迎战,头上突然一道阴影罩下来。她只来得及瞧见男子凝结一层薄冰的粗短黑发,他端正冷硬的唇已经凑过来,咬住她无处闪避的耳鬓。

噬血的舌尖伸出,男子将残留她颊畔的血渍舔净,沉声厮磨她:'别再拿打发无知小鬼的态度应付我。如果几个月不见,你就忘了我是成年人,我可以找个地方唤醒你可能又丧失的记忆力。'

女子绷著脸却无法发作,不愿男子肆无忌惮的舌顺势进侵她嘴中。

'当心点,小姐,别把我的斗志激发出来,我从没输过,恐怕是输不起的。'温热的呼息喷洒在她眉睫上,他的舌尖进一步描绘她形状姣美的唇廓。'你现在很狼狈,有能力承受我的报复心吗?为了赢取小姐的尊重,你可别傻傻期望我心软。'

女子嫌恶地扭开脸,竭力躲避他蓄意启衅的唇。'抓住小老虎了吗?'

男子无意轻饶她,沾了血的双唇片刻不离地纠缠住她,依序在她优美的面颊、颈畔咬下数吻,而後抽开身。

'小老虎挂了。'男子看女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沉笑了两声。'你想要保留虎皮吗?现在回去剥还不迟。'

死了?女子错愕著,脑海不断掠过小男生邪恶的笑脸。

'我没有……杀他。'她勉强地挤出声音。她明明没有……

'我代劳了,不必客气。'黑发男子被她大惑不解的模样惹出笑意,乖张的郁气在他阴幽的眼中蔓延。'你的表情是告诉我,你没有发现我们同时开枪?'他笑得更开心,眼神更冷。'我的枪法似乎还是比你高竿,怎么办哪,好强的小姐。'

勉强消化完他的讯息,女子双眼茫然地环顾白茫茫的世界,止不住心头寒意。

是啊,他枪法高竿、无人能出其右,那是因为她的心肠没他一半狠!

'他只是个孩子。'她始终狠不下心,宁可错放,他却轻易地……像捏死碍眼蟑娜般轻而易举地……'他只是个小孩子!'

她握拳低嚷,再也管不了什么後防、什么敌人埋伏。大家一起毁灭算了!

'资料记载他今年十二岁,这种年纪,在一般人的世界是算不上大人。'男子毫无怜悯之心附和完,审视女子惨白的容颜一眼,声音转硬:'这里不是一般人的世界,他死不足惜,该杀。'

'给我一个他该杀的理由!'她身体很不舒服,他冷血的声音像剃刀,一字一刀地凌迟人,她想吐,好想吐……

'他要你的皮。'男子难得干脆地给了答案。'理由可以接受吗?'

女子猛然抬头瞅他,震愕不已。'什么……皮?'

'其他女人,他可能只看得上脸皮。至于你,我美丽的小姐,他知道你值得全身收藏。'屈指轻刮她惊愕的颊,男子近乎愉悦地笑道:'你的小老虎有收集漂亮脸皮的雅癖,为了保住你美丽的皮,我牺牲他。这个杀他的理由够光明正大吗?'

女子像被杀伤力惊人的霰弹枪迎面一轰,脑子隆隆作响,思路全乱。

'他喜欢跟漂亮小姐聊天,一边生剥她们迷人的脸皮。他一共剥过……'

'够了!'她再也受不了,转过身挂倒在男子肩头,捂著嘴大吐特吐起来。

她想回去,她不要待在这里!她想回去,她想去找他!

她好想他,好想好想!她原谅他不辞而别了,现在不恨他了,快来带走她啊!

吐得迷迷糊糊之际,女子禁锢多年、不准人越雷池一步的心防,隐隐松动了。

她无法控制自己别去想,此刻只想宠溺自己、放纵自己……她想要释放所有刻意阻绝的过往,包括,她既爱又憎恨的那个男孩,还有亲爱的朋友、挚爱的故乡,她仅存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那些美好事物,她完整冰封于十七岁那年,迄今从未开启……

太痛苦了,她无法去碰……她以为她至少可以撑住十年不去思念……她以为她可以忍住,不去碰触那个禁锢的心防……她怎么可能有空去想……她总在生死边缘徘徊来去,她总是不断地死里求生……她在期盼什么?

藉由战场林林总总的天灾人祸,寻找生命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生命是什么?活著又有什么意义?她很努力在找,真的很努力,一直在证明生命的韧度……她憎恨懦弱,老天,她好恨!她就是不愿相信生命可能是脆弱的,一定是他不够坚强。他背离她!

她不想像他那样懦弱地走掉……她撑得好累……她该怎么办?!

她恨他……女子双手环住黑发男子的颈项,崩溃地呕吐起来,吐得男子傲然俊挺的臂膀全是她酸楚浓烈的苦液。

她好想念他……好想念……她要见他……

'我不要听法语……'她泪眼迷蒙,双颊被体内不断升高的温度薰得嫣红,人恍恍惚惚,'这是哪里?我想听中文,想听……'她想听乡音,她讨厌雪,她想念故乡温暖的气候,她想见师父想见小夏,她想见他啊!'我想听中文,我要听中文!'

男子将口袋里正在疯狂呼叫'头儿'的无线电抓出来,聆听片刻,顺手将品质不佳的通讯器材往坡下一扔。

'想听哪里的中文?上海?北京?'他凝视女子狼藉的泪容。'还是,台湾?'

'你说不说!'女子吐得一塌糊涂,心烦气躁:'我要听中文!你说不说!'

'当然不容错过,你听好。'男子从善如流,改口中文道:'请教姑娘贵姓芳名,来自何方?家中可有年迈高堂?'

女子僵住身躯,湿濡的泪眸抬起,恶狠狠瞪著蓄意触人伤疤的男子。

他扬扬眉,算是大度回报她的忘恩负义。

'不满意?'为了彻贯他绝无仅有的体贴之心,男子笑笑冷哼:'不知姑娘是否订过亲,有念念不忘的爱人吗?许配人家没有?'

女子心头一凛,背脊僵得更直。他知道多少?她的过去这个人知道多少?

男子步态从容,仿佛感受不到怀中女子的心情起伏,抱著她在林间小径闲绕一圈,转而走上平坦湿滑的路面。贝加尔湖风起雪飘,路灯幽微,微光、弱影隐隐地交错,在同样冷漠的两张面容上投下束束魅影,加深两人的话不投契。

男子搜寻同伴的行踪未果,心思转回不吭一声的怀中人身上。

他偏下脸,冲著眉目不善的女子微笑,笑容冰冷又致命,看起来跟女子手上的葛拉克手枪一样,充斥浓稠罪恶的血腥味――

'欢迎光临人吃人的世界,小姐。'他笑著说。


第三章




雅各,圣经中人物,性格偏静,富于心计。

旧约中记载,雅各上有一孪生兄长,是次子,母亲利百加宠爱有加。雅各与母亲为了谋夺不属于次子的继承权,不惜讹诈雅各目盲老父,母予俩顺利将属于长子的福分与祝福夺走。兄弟为此决裂。

雅各,正是头儿的名字。我心目中,头儿其实是带领我出埃及的伟大摩西。

这是头儿的真名还是化名呢?老爹初次引荐我跟头儿见面时,我曾不耻下问他。那时头儿这么回答我:'我可以告诉你,说完之後我会顺便宰了你。'

四十三天前,就是我们跑去贝加尔湖英雄救美的当天晚上,头儿见机不可失,又好心为我开创另一种极地追踪的经验。这次雪地追踪头儿的滋味,跟上次在沙乌地寻找发射器一样,我刻骨铭心!

上回在沙漠我搜寻得全身起泡,未竟全功人便脱水昏迷,军医诊断走二度灼伤。老爹在我妈咪哭闹下,不得已向白宫的大头头讨了人情,恳求他调派驻扎阿富汗的专机(嘿,眼镜蛇攻击直升机哟!),秘密运送我回伦敦'疗伤'两个月。

贝加尔湖这次我运气较佳,头儿大发善心,留下被风雪半掩埋的'线索',可能也是头儿厌倦了无线电通讯品质太差劲而丢弃。这回我不辱使命,在冻死之前寻获头儿和小姐,只是略染风寒而已喔!

写到这里,我要为自己写下几句公道话。在北京住院那九天,我是被大猫老大他们逼迫不得不从,我真的是为了就近照顾受伤的小姐才以'调理体质'名目住院,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不堪劳累!头儿,你误会我了,真的啦!

头儿个性强悍,只会加重人家小姐的伤势,又不可能耐心照顾她,只能我来嘛。

头儿,请你明察秋毫,不要一直看扁我喔!

OhOh,My God!海岸线出现了,平安渡过台湾海峡了,万岁!

现在时间:五月十三日,凌晨一点五十二分,月明星稀。

登陆地点:台湾,基隆。

小姐也逃上来透气了,船舱不是人待的地方,好臭喔,亏头儿睡得著。

YEN是小姐的名字,她的其余背景我一无所知。

朝夕相处了这些天,我一样不晓得YEN确切的译名是艳、雁还是燕?

小姐不肯透露,我不愿擅加揣测,唯一可能知情的头儿则又一问三不知,一味置身事外――就不知头儿这是尊重小姐的隐私,还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除了摸不清头儿被列入极机密的神秘背景,我还摸不透头儿今年贵庚。

众所皆知,头儿长得很俊,终年出入枪林弹雨让他俊得正点又好看。

撇开头儿俊挺的仪容不去谈,从他临危从容自在的架势,我猜测,头儿约莫是三十岁左右之龄。大猫老大跟头儿共事多年,他没有反对我这个推断喔。

大家都说年龄是女生的忌讳,小姐在这方面倒是比大哥们落落大方。小姐说她今年二十六岁,恰好年长我十岁。平常时候,她不喜欢我尊称她小姐、大姐或是女士,我只好冒失地直呼她YEN。

入境中国之後,我也随俗取了个中文名字,小孟。因为小姐说初看我的第一眼令她想起孟加拉虎,孟加拉虎虽然凶猛,终究不敌头儿名字的杀气浑成。

雅各,圣经中人物,神赐名:以色列。



到了。终于……

凭栏远眺岸上稀疏的灯火,听见舱底有脚步缓缓踏上甲板,女子收拾怅惘的愁绪,哀戚面容一整。在後方一道人影闯入她宁静天地的第一时间,YEN抓起防水袋漠然转身,与被大胡子船长拉住谈话的雅各擦肩而过。

绕经散发阵阵恶臭的渔网,她踱往船头,离惊涛拍岸的陆地又靠近一些。

船头只有小孟一个人,他似乎很喜欢写字,埋首疾书了大半夜仍写不厌倦。

YEN之闲散的脚步被一声辛苦的干呕拉住,在金发少年身边停下。

她见他一个劲儿埋首苦干,没发觉她的出现,一手稳握墨水笔、一手轻抓苏打饼干,每写满一片就很专业地吃掉一片,以免资料外泄,偶尔受不了船上的腥臭味便掩鼻干呕,脸色微白,似乎有晕船的倾向。

没兴趣窥探他人隐私,YEN匆匆瞥一眼小孟工整的字迹,转望风向前,她事不关己的眼神一怔。沉思半晌,她回眸想将饼干上的蝇头小字瞧仔细,正前方堆满大小渔货的甬道斜斜映上一道阴影,迅速将她一探究竟的念头打消。

看看时间差不多,小孟晕头转向地挥下结尾的三个字――以色列。

'哇啊!'正要将最後一片饼干吃下,小孟突然被左旁的人吓一跳,'YEN!是你哦!对不起,我没吓著你吧?'

'你吓得比较严重。'常看他以饼干权充笔记本抒发心情,YEN见怪不怪。

'这是新到的姜汁口味,很爽口喔,不会造成身体负担。'没吃晚餐的他扳起饼干细嚼慢咽,人虽干瘦不起眼,吃相却有著出人意表的雍容。'我母亲在食品营养方面小有研究,饼干和笔芯都由她亲手调制。'不抱任何期望,小孟礼貌询问在他身边坐下来的新伙伴:'你想不想吃吃看?'猛然想起她似乎不会讲中文,小孟改以英文问道:'你要不要尝一片看看?'

'好啊。'YEN反手将乌黑秀发蛇卷成一束,牢绾脑後。

小孟很有被拒绝的自知之明,问完话就收起饼干。忽然,他後知後觉一呆――

'YEN,你刚才,你、你是说……'

没等他反应过来,YEN抓来饼干一咬,'味道不错。'

小孟张口结舌,任由她一片接一片拿走口粮,久久不能成语。

'你要不要试其它口味?也很不错喔。'小孟体贴入微地递上湿纸巾。

当对方接受推荐又尝起咖哩口味,小孟欣慰地总算确定一件事:在小姐眼中,他已从空气身分除名,从今而後不再透明!不像他酷脸的头儿,不但吝于怜香借玉,还乐于当人人敬而远之的一氧化碳――距离一个拿捏不稳,立刻中毒。

这也难怪了,小姐跟头儿两人相距总在五公尺以上。下榻饭店时,他们两位的住房往往相隔甚远;抵达上海之後,他们甚至不肯屈就于同一层楼。相信若没有安全上的顾忌,头儿和小姐是宁可透过通讯器材交谈的。

一个住七楼,一个住九楼,唉唉,他这阵子好像父母冷战下的牺牲品喔……

小孟无奈卷下包装纸,饼干一片片递至女士身前,好不容易忘却晕船之苦,额头却因为另一种原因而抽痛起来。他可不可以辞去传令兵的职务呀?

这回去台湾不知要待多久,就算老爹冒著被头儿痛宰的风险,透过人脉帮他们安排六星级饭店住宿,说是五月初新落成,舒适豪华度不输沙乌地的'阿拉伯塔',床铺香喷喷的绝无异味,食物保证也是最精致道地的台湾美食,可是……

小孟拿出一叠拍照,一张张抽出来看著看著,不禁愁眉苦脸。

'刚到的?'YEN看向他手上解析度惊人的卫星照片。

小孟著慌地解释:'这些是老爹刚刚传来的。你和头儿刚刚都在休息,我不敢惊扰你们二位,顺手拿上来了,希望你不会介意。'

YEN嘴角微牵,但笑不语。

'你不介意吧?YEN。'小孟如临大敌,额上凝汗。

他枯瘦的脸庞紧张得发白,YEN心下微诧。咬了口饼干,她淡淡道:

'没有人会在意这种事的。'这小孩的情感纤细得……近乎神经质……

雅各生性孤僻,不是容易相处的人,也从不掩饰他容易伤人的本性。

认识雅各多年,她从未见他与谁搭档出任务,这个人喜欢单兵作业,高傲自大的他认为同伴是负担,只会拖累他。实战经验、资历丰富不下于他的大猫,雅各都能嫌他碍手碍脚。这孩子是谁?

小孟如释重负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YEN,喜孜孜献宝:'这张是你的住房,饭店的建筑师创意极佳,盖得很美喔!'

YEN不忍他失望,转望照片一眼忍不住揶揄:'是美得像朵花。'

小孟愣住,看著照片上极具建筑巧思的小别墅。

这栋别墅从空中拍摄的形状就是一朵牡丹花啊,所以起名'牡丹别墅',YEN看不出来吗?小孟纳闷著将照片倒过来猛瞧。看不出来吗?

不会啊,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等会拿给头儿也看看好了……

'还有喔!'小孟翻找照片,一面疑惑不已:'老爹传了一张姬氏饭店的小开,叫姬莲冬的照片过来。别墅区有一间别墅是为他保留,在你那间附近。这张……'

一朵紫色清莲在YEN眼下绽放,莲瓣栩栩如生,仿佛在风中摇曳。

'从空中看下去就是一朵莲花,对吧?'

'姬莲冬是男的?'

见小孟怯怯点头,YEN眉心一皱,不予置评地别开眼。

'姬莲冬据说是姬家老太爷最宠爱的小孙子,我在伊顿念书的时候见过他……'小孟见她对豪门公子哥的八卦兴趣不大,音量渐渐弱下:'这里,有……有一张姬莲冬的照片,很难得喔……'

台湾姬家富可敌国,据传'地上地下'的财富合计起来,不输给世界首富。

YEN迅速搜寻记忆中的资料,搜寻结果,堪称全球经济霸主的姬氏一族资料贫乏得可怜。今年年初以来,全球财经界乃至政治圈盛传一则流言:传闻,姬氏王国第四代接班人,在隐退多年的老太爷一声令下,跌破世人眼镜地,将由最骄纵不驯的小少爷出任,而非华尔街股票分析师公推为本世纪最卓越经理人的姬家三少。

姬氏一族行事低调,流传在外的档案照片少之又少,与这位退而不休的罗嗦老头严禁子孙曝光不无关系……

'YEN,你要不要看姬莲冬,他是美男子喔。'

'照片是给我的?'YEN啃著饼干,不打算浪费时间在与自己无关的事物上。

小孟哑口无言半晌,呐呐道:

'老爹没说耶……'就是没说,他才会一直怂恿她看嘛。

'没说就摆著,可能是别人要的。'

'好。'别人是指头儿吧?见她谈兴不高,小孟识相地闭嘴不敢吵她。

头儿和小姐冷战的情况日益恶化,目前没有转好的迹象,这星期他们两个好像还没说上一句话。都怪头儿啦!人家愈警告他愈故意,难怪小姐生气不理他。

人家大猫老大明明再三交代了小姐是他们的组员,由他们自己照顾。

现在想想,大猫老大不交代情况可能好一点,头儿独善其身,不至于管上别人家的闲事。结果,大猫老大一叮咛,头儿表面上无动于哀,暗地里故意将受伤而无法反抗的YEN挟持到中国,害闻讯赶至贝加尔湖的大猫老大扑了个空。

而且,一路扑空,一直到他们搭船离开中国的前一刻,三位老大还在继续扑。

从乐观的角度分析此事,大猫老大他们几位的追踪技巧,显然远逊于头儿的反追踪技巧一大截。可是,在乌兰巴托搭火车那天早上,他发誓,他真的听见大猫老大他们粗暴的咒骂声了……God……

小孟余悸犹存,赶紧拿出矿泉水解渴,并不忘打开一瓶让女士优先。

'谢谢。'见小孟呆住,YEN浮躁的心绪稍解,忍不住想逗逗小男生:'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哪里!'小孟微红的脸色胀成猪肝红,手忙脚乱澄清:'我不委屈,请你不要这么想,是我失礼……'慌张的嘴巴倏然闭上,小孟仿佛听见谁在笑……

抚额低笑的YEN一会儿,望著少年半真半假道:'小孟,你很有趣,太有趣了,所以你不适合待在这种地方。这里是活死人的坟场,别走错地方了。'

她话里不经意流露的孤寂,听得小孟一阵伤感,许久许久接不了话。

前天向老爹回报任务进度时,老爹要他好好照顾YEN。他说,YEN不好亲近的只有她的外表,她对伙伴的忠诚度无人能比,把同伴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重要。这就解释了YEN这些日子为何把头儿当成仇敌,不愿和他说话。她是替大猫老大他们抱不平吧?其实喔,他也有不想接近头儿的时候……

前天,他在上海那些好像八卦阵的小巷子跟丢俄国佬,就是他最不想接近头儿的时候了……那天他好怕头儿一怒之下将他清蒸剥皮了,幸好没有,感谢YEN在那天解开俄国佬的小保镳临死之前留下的谜团。YEN没说谜团是什么,只建议他们跳过中国,直接去台湾张罗一切,俄国佬近期会去'提款'。

提什么款啊?小孟心生好奇,从眼睫下偷觑YEN动人的侧影。

他和头儿这次的任务是逮回被判处八个死刑、早该被毒死和电死八次的国际通缉要犯――据情报显示,刚抵达澳门赌马狂欢的俄国佬。

他记忆力强,几乎过耳不忘,很确定头儿不曾提及什么钱……提什么款啊?

YEN瞥视站在甬道口的雅各,他弓身观测海流一会儿,转头向甬道彼端正在探头探脑的船长比了个手势。

接过小孟递来的纸巾,她擦拭双手,对欲言又止的少年沉静开口:

'什么事?'感觉渔船在转向,她忍不住一叹,弓身解起鞋带。

惊闻叹息声,小孟一吓,连忙把滚到舌尖的话语悉数吞回,不敢惹烦老大姐。

'有话就说。'

'不、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你为什么脱鞋子?我们不是快到台湾了?'纳闷著半爬起身,朝夜黑风高的船外张望去,小孟脱口惊嚷:'YEN,船怎么往回开了!我们不是要从基隆的什么澳底上岸吗?'

'基隆那边可能出状况了。'将靴子丢入防水袋内,抬头见小孟一脸不解,她不禁又想叹气了。'我们要游上岸。'他现在这样子承受得住吗?

'游……游上岸?!'小孟傻眼,呆呆望著仿佛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海岸线。

'你可以应付吗?'YEN冷漠的声音柔和下来。

'他可以。'刚冷似剑的声音断然扬起,不给小孟打退堂鼓的机会,两件救生衣跟在话声之後,抛到他们面前。

'这一带的水温不算冷,持续侧泳,别停。'雅各迅速标好方位,将卫星定位器用力塞在小孟胸膛上,假装没瞧见他吓得发白的双唇。'定位器绑好,万一你跟不上我们,事後我们会晓得去哪个地方替你收尸。'

'头、头儿!'小孟吓得魂不附体。

'怕就跟牢。'雅各轻轻一笑,拨弄一下他野人似的披头散发。'十五分钟後岸上见,没问题?'

'报告头儿,没有!'他才不乐意当浮尸!

'我们让小姐知道她错了。'雅各踢了下小孟的个人用品。'这些收好,底下的宝贝也去收一收。'

'Yes,Sir!'

小孟人瘦小,状况又不佳,泡在海里不必十五分钟,只要五分钟就够他受了……YEN不想当面质疑雅各的决定令少年难堪,看也不看移步至她面前的男人,她冷淡开口:

'给我绳子……'话未说完,她突然被雅各拉起。

闭了闭愠怒的眼,不急著质问对方拉她起身的用意,雅各从容地解开系绳,似乎也无意多做解释。两人僵持片刻,直到雅各双手再次握上她的腰,YEN才迎视他阴森的黑眸。

'怒气是冲著我来的?'雅各挑高一道眉,将她拥近一些。

YEN很想发怒,却顾忌著他们身後的小孟:他抓起救生衣朝舱房入口而去,沿途回头留意这方的动静,表情忧心忡忡,生怕他俩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样子。

'小孩离开了。'雅各要笑不笑,眼神从船舱入口看回YEN隐隐动怒的脸容。'我们做父母的,可以开始谈心了。'

'我不喜欢跟你说话。'她冷冷回应。

熟稔而迅速地帮女士扎妥系带,雅各将绳索的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随口道:

'所以你只喜欢跟我做了。'

已经捏起的粉拳又放开,YEN捧起雅各好整以暇的恶容,额贴额地逼近他,媚眼如丝:'你不是世上唯一的男人,你或你珍贵的援手可以留给别人,我不需要。'

'小姐的挑战不容忽视啊。'雅各低头吮吻她不驯的红唇,吻得她满嘴都是他血腥的气味,眼神阴狠道:'什么时候你的需要变重要了?我们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YEN懒得挣扎,任由雅各为所欲为地品尝她,直到他够了放开她为止。

'你想用证明什么,证明你的力量在我之上?你得逞了,然後?'双颊因无法顺利呼吸而淡淡晕红,她悲哀一笑,'然後呢,雅各。男人只能以这种方式征服女人吗?很可笑,我替你们感到绝望……男人不全然是这样的,不是的,他从来不会……'惊觉自己失言了,YEN震愕咬住下唇瓣,却咬不住已然出口的忧伤。

雅各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无意休兵,毫无体贴之意地反击:

'怎么了,想听中文还是又想要吐?我不介意为小姐服务,只要用对了地方,男人糟糕的蛮力有时候挺令人著迷的,你同意我卑微的说法吗?'

'我的生死由我操心,你只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同伴。'

'好好照顾同伴?'雅各将转身欲去的女人环回来,佯装不解地皱起俊眉,又故意一松,懂了。'天真小姐,你又要搬出陈腔滥调教训我小孟只是孩子吗?省省吧,这一行没有孩子,你是真学不乖,还是故意不学呀?'

YEN决定,她不必站在这里忍受这人的狂妄自大。

雅各出手比她更快,轻松擒下她解开系带的双手。

'我的搭档由我烦心,你不妨想想看自己的处境。'得空的一掌从她纤美的腰身往上采抚,密密罩住她左胸诱人的圆弧,雅各神色专注地狎玩。'你不妨想一想,十七岁以後你忘了拿出来晒太阳的东西,要不要检查看看是否发霉了?'

'我不是男人一碰就哭著要人负起责任的小处女,雅各。你吓不倒我了,怎么办?你不是年纪大就是退步了。'讥诮的语气平平淡淡,她对面色严峻的他柔媚一笑:'身体这种东西你稀罕,我并不稀罕,要就拿去,其它事你管不著。你说的没错,你跟我就只是这么一回事,要不要随便你,反正我也腻了。'

'哦?'彷佛是受到她的赞美而非羞辱,雅各看著她,厚薄适中的嘴巴拉大。

她甩开他令人厌烦的手,'别再试探我,不要再这么做。'

'你在等我说拭目以待吗?'雅各突然挑开她的衣领,白皙饱满的双峰呼之欲出。'那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了。'

阴沉俯下张狂的笑唇,雅各在她诱人的乳沟印下太过轻柔的一吻。



汽车音响震耳欲聋,随意挂在围墙外头的七彩灯泡明灭不定。

小孟不必计程车司机说明,就知道他的目的地到了。

这里离'姬氏饭店'不到二十分钟车程,很近嘛……小孟好奇下车。

差十分十二点,没有迟到……YEN可能睡著了,本想约她一道来散心,见到大猫老大她应该会很开心吧?来台湾以後,YEN自己就一直关在饭店里头,哪儿都不去走动,睡眠品质好像也很差很差,脸色愈来愈苍白,看起来好糟糕。

在中国的时候她只是不爱说话,不会这样,YEN很讨厌台湾吗?

台湾是很热很闷,可是还没热到令人生厌吧……这里的居民他觉得满有趣,也挺友善,晚上这里还有很多好玩的夜店可以增长见闻,美食也不少。头儿带他侦察地形时,顺便教他融入此地生活,半个月下来,台北大小街道他们混得很熟了呢,唉……六月三号了,台北是盆地地形,会愈来愈热……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台湾的天气太热,YEN才不喜欢出来走动?

小孟掏出手帕擦汗,一走进由废弃仓库改建而成的露天酒吧,屡挡不掉药头鼓吹药物'助兴'的美意,索性跑起步来,他飞步拐过热歌劲舞的男女,喘吁吁趴在由汽车车顶改装成的马蹄型吧台上。

'又是小混蛋出马啊……泡妞的兴致都给搞砸了,搞什么鬼!'

从身後响起的嗤哼极不友善又耳熟,小孟抬起汗湿的脸一看,鼻血差点喷出来。

坐在吧椅末座,一名长相白净的男子正眯眼往小孟直瞧,他肆无忌惮的一手窝入女伴的裙底暧昧搔弄著。穿著劲爆的辣妹耐不住情骚,大胆地开腿跨坐男人腿上,凹凸有致的娇躯款款蠕动,俏脸潮红,佣懒地倚入男子肩窝娇喘,情眸半闭。

'大……大猫老大,好、好久不见。'结结巴巴著,小孟跳离他们一公尺远,耳根发烫地垂下头,不敢直视香艳刺激的画面。

大猫眯眸看他一眼,不甚愉悦地哼了一声,回头与女伴专心调情。

小孟头皮发麻,深觉自己命在旦夕了。不要恼他啊,大猫老大!

'雅各怎么了,瞧不起人还是没有脸来见兄弟,老是派你一个小角色出来应酬我们这伙老战友,存心让我们难堪吗?'大猫拧拧腿上状似睡著的女伴,朝哨音大作的舞池一偏,示意她暂时回避。

小孟被不甘好事被打断的辣妹怒瞪一眼,待她忿忿走远,才委婉说明:'头儿可能出去张罗……'顾忌著充斥三教九流的露天酒吧,他抑低音量:''民生必需品'还没回来。'

'哦,你就确定他还活著?'飘洋过海来担任某位难搞仁兄的後援,大猫憋了一肚子乌龙气,火大道:'哼,说不定陈尸房间等人发现。世道很乱的,运气差一点的人难保不会出意外,世上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懂得握枪。'

'大猫老大请息怒……'小孟乖乖听训,不敢有异议。

哇噢!大猫老大中文也说得好溜,他训人的语调好温喔,和头儿的冷完全不同。

语言能力果然是入行的基本条件,目前为止他接触过的大哥大姐们,至少都精通五种语言以上,除了YEN,每个人的中文都说得好流利喔。

'回去告诉雅各,这段期间大家就各干各的活儿,没事少来交涉……'

'不行啦!'没有大猫老大的协助,他和头儿就算逮住俄国佬,也无法立刻撤离台湾。风险大太了!'大猫老大,你是在吓我的吧?不要吓我嘛!'

'你也知道严重性啊。'大猫透过酒液,眯视惊慌无措的小家伙。

'头儿一定是没有看到留言,不晓得老大抵达台湾了,不然他会来赴约的。'

'哟!我们小家伙开始打官腔了,虎父无犬子,不得了。过来坐下。'

'头儿这两天真的和他的台湾朋友忙著补货,我又没有骗你……'小孟苦著脸,在指定席乖乖落坐。'补货地点恕我不方便透露。大猫老大,请你不要生气。'

'你最好也别透露。哼,我现在火气大得很,难保不会冲去扭下雅各的脑袋标在墙上,每天当靶子射。'大猫阴狠的蛇眸眯向坐立难安的小孟。'雅各的身体嘛,物尽其用,就送给其他人练习爆破技巧,你看如何?'

'大猫老大,头儿真的……'

'够了。紧张兮兮的,老大来老大去,听得我耳朵都抽筋了。'大猫交叠起修长双腿,手肘支在台面上。'我认识他一辈子,这家伙的劣根性我还不清楚吗?你以为雅各留下行踪给你,你就找得到他?天真过头的小萝卜头……'

'大猫老大从小就认识头儿吗?'小孟亢奋得几乎坐不住。'真的吗?'

'是可以这么说啦,不过,'大猫一手轻支下颚,意兴阑珊瞄著好奇的小鬼头。'你继续打探下去情形就不妙了,小兄弟。必要时,和善亲切的大猫老大还是会杀人灭口的哟,雅各不重兄弟情义,我可不能薄情寡义。'大猫笑眼眯眯,看来无害又可亲。'我们小姐呢,她近来如何?'

'这个……'事关重大,小孟头痛地斟酌措词。

'意思就是状况不好了。'大猫姿态柔美地起身,屈指一挥衣袖,'你家头儿末日已近,自己把握机会回去见他最後一面吧。'

'大猫老大,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小孟跳离座位,仓皇地追著拂袖而去的大猫。'是我自己觉得YEN怪怪的,可是我不晓得如何形容感觉啦……'

两人尚未踏出大门,高大的大猫被舞池里的女伴发现,追过来纠缠不放。

蛇样的冷眸一眯,大猫以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神情,阴阴注视片刻前犹打得火热的小美女,看得辣妹花容失色,美腿一跺,恼羞成怒地逃人去。

小孟旁观得目瞪口呆,直到大猫不耐烦拖他上跑车为止。

'大猫老大,那、那位不是你的女伴吗?'他翻脸不认人的狠劲好惊人喔!

'那种的哪能叫女伴,我不想污染你清纯的耳朵。'发车上路後,大猫瞟瞟带著口罩的处男。'你脸上不戴东西出不了门啊?'

'我感冒还没好,传染给别人就不好了……'小孟羞愧地调整口罩。

'对喔。'大猫将跑车切入通往市郊的车龙中,仰头大笑。'上岸那天,我听说你少爷把人家台湾海峡的海水喝掉一半,滋味不赖吧?笨萝卜头。'

对于老大哥们普遍缺乏同情心之举,小孟习以为常,甚至逐渐喜欢上不被同情、怜悯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平等、被接纳,心情格外轻松……

'你这回又怎么了,不耐操的小混蛋。不过游个泳嘛,很困难吗?'

小孟不愿重提糗事,却违逆不了大哥们不怒自威的魄力。'那天我因为晕船体力不支,下水没多久左脚就抽筋了,小姐发现不对劲,她一边帮我按摩,一边教我调整呼吸。幸好头儿在我和小姐身上绑了绳子,我们才没有飘去外海……'

大猫听得意犹末尽,等了一会,'啊?没啦,这样就全剧终啦?'

大猫老大好像在听笑话哦。'然後,小姐和头儿拖著我游了很久很久,我们游了快一个小时才、才上岸……'勉强说完,小孟头颅已经抬不起来。

'了解。意思不就是两只玩成精的狡兔被一只兔嵬子拖累,倒楣透顶了。'

大猫老大讲话好毒,而且是神经毒,YEN跟他们一起出任务一定很辛苦。

'大猫老大,YEN对同伴都这么关心吗?'小孟心怀感激,眼眸不自觉放柔。

'当然啊,那还用问。'

'为什么?'小孟直觉反问。

镶嵌在仪表板的反截波器灯号连续闪动,大猫打量对面车道的'姬氏饭店',喃喃答腔:'当然是因为我们几位伙伴优秀俊美,做人成功,值得她关心喽。'

'……'这是拐著弯暗讽头儿做人失败,小姐好像只有跟头儿处下来。

'没错啦,雅各做人是差劲透顶。'大猫将跑车停在'姬氏饭店'围墙之外,一眼望穿少年写在脸上的心思。'你家头儿啊,除了孤僻死德性惹人厌外,只会乱来了,她当初鬼迷心窍才会挑上他。'

挑什么?小孟听得一头雾水,见大猫下巴点向车子外面,示意他下车。

'大猫老大不是要找YEN吗?'这里徒步到别墅区至少二十分钟耶!

'一点了,人家是漂亮小姐,不必睡美容觉吗?你去叫雅各爬下来恭迎本大爷,我要接见他。'蛇眸眯紧,大猫表情容忍地猛K一下拿手机准备叫人的小老弟。'我刚证明我的手很管用,打电话这种事我不介意自己来。上去抓雅各下来。'

'可是头儿不晓得回来没有……'

'罗嗦,你上去看看不就晓得了。'大猫帮他推开车门,不忘阴阴叮咛:'敲门声要放轻,别吵醒我们小姐,否则……'

被强迫下车的小孟一怔,不解回头,'吵不到YEN吧?她住的别墅那么远。'

'什么?'大猫也一呆,但马上意会过来。'你是说他们两个分房睡觉?'

'本来就这样啊,难道不是吗?'小孟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纳闷看著大猫狂笑下车,领头拐进'姬氏饭店'的中庭,边走边笑。'大猫老大,你去哪里?'

'上去拧下雅各的首级拿回家当战利品,见者有份,你要就快来!'

'大猫老大!'小孟脸色吓白,企图阻止他行凶。'头儿可能还没回来啊……'

'幸亏你提醒我,白走一趟可累了。手机给我。'接过小孟不明所以却乖巧奉上的白金手机,大猫按了个键。

电话只响一声就迅速接通,效率好得惊人,快到大猫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拨错号码了,这么容易找到人他就不叫雅各,叫小孟啦。正自半信半疑问,线路彼端传来简洁冷峻的一句'什么事?'。

大猫二话不说,切断通讯,笑容诡异得令小孟寒毛直竖。'他在。'

'大、大猫老大,有话明天再说吧!'不然更少让他把YEN请来帮忙劝架,他一个人应付不了两位大哥发飙的狠劲呀!'你先歇息一晚,有事明天再谈吧……'

'明天?我可等不及。'大猫哼完,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疯狂大笑。'我等不及见识见识雅各矜持的嘴脸。分房?再来不就是分居了?'意有所指的奚落大笑泉涌不绝。'这家伙八成纵欲过度,把自己搞成性无能,报应啊!'

纵欲过度?头儿吗?对头儿投怀送抱的美女是多得数不清没错啦,他长那么俊,也难怪,可是纵欲?大猫老大今晚的表现才叫纵欲吧,不过……

'大猫老大,头儿真的有、有性生活方面的困扰吗?'小孟满心忧虑。

'喔,这问题不好回答,我要花时间思考一下。'大猫搓著下巴,陷入沉思。

小孟双手合十,向仁慈的上帝祈祷,希望惨事不会降临他完美的头儿身上。

经由一番严肃的长思,大猫得出他认为最完美的结论:'我只能说――'

小孟提心吊胆凑到老大哥身旁,'老大,请你快点说嘛,快点!'

'我祝福他有。'

大猫老大,你、你心地好狠毒喔!


第四章




小孟收起拭汗的手帕,举手正要敲门,90l号房门先他一步拉开。

'什么事?'一缕肥皂清香伴随金属质感的腔调,清清凉凉地,从客房里头透溢出来,沁得汗流浃背的小孟一阵精神抖擞。

雅各跨出浴室,就听见停在门口的脚步声。他抓起枪,赤脚出门迎客,身上只随意穿了件灰蓝色抽绳长裤,精瘦健美的胸膛光裸著。在廊灯投射下,他古铜色的肌肤闪耀著一层刚冲完澡的清爽水泽。

小孟难得近距离接触他梦寐以求的英武体魄,一时看呆了眼而顿忘来意。

微冒水气的湿黑短发,沉静阴幽的黑色冰瞳,时常在不经意闾流露出残忍笑意的性感嘴巴,头儿顶到门框的身材傲岸挺拔,举止却轻捷如猫科动物:身上一样流有华人的血脉,头儿的五官不仅立体鲜明,俊得足以迷倒各国佳丽,他俊脸上的线条严酷又冷硬,也比其他大哥多了几笔难以亲近的伤人棱角。

终年出入枪林弹雨,与死神为伍,头儿跟其他大哥大姐一样,眉宇之间洗练出一股异于常人的阴冥气质;那同时是一种长年生活于黑暗中的堕落气息,不带腐败气味,却阴森得令人望而远之,不敢稍有不敬之举。

像头儿这么俊的男人,可能性无能吗?可能吗?太浪费了,这样不行啦!

'让你休假一天,你厮混到现在才回来啊?第一次上阵,成绩不俗嘛。'雅各反转手掌,将手枪放入鞋柜。抓起挂在颈间的白毛巾,擦拭湿发,他声音略带几许性感的沙哑,淡淡哼道:'恭喜你变成男人了。过程顺利吧?那几位小娃娃只有外表单纯,挑逗男人的手腕一把罩,全都是玩成精的老手,应该不差。你挑了哪一位?'

小孟稚气的脸庞爆红。

'不是,我没赴约,没有啦!'昨天那几位美女的目标是头儿,又不是他!

嘀嘀咕咕著推著门板,小孟想跟往常一样入内再谈,雅各却牢握门把,巧妙地一个侧身将他挡于门外。

'所以你爽约了?'背倚门框,雅各语调悠懒地转移呆愕小子的注意力,看人的眼神难得一次不带阴邪的血腥味。'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不想尝尝抱著女人在床上热烈打滚的滋味吗?放女士鸽子,可不是你嘴上一再标榜的绅士作为。'

头儿今天感觉不大一样,心情不错的样子……既然头儿自己提起,那……

'头儿你、那你是几岁那个……'还有啊,他这方面现在没、没问题吧?

'问我吗?'雅各眼神略沉,半真半假嘲讽道:'在你无法想像的年纪,我就被女人热烈地上了。'

'被、被女人上……'小孟一阵震愕。

'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相信?'

小孟毫不犹豫,死命地点头。

'那是我的荣幸了。'雅各浅露愉快笑意,双脚不著痕迹地尾随小孟回头张望的视线变换方向,面走廊而立。'这么晚来打扰我休息,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很难向我交代,说吧,什么事。'

喔!差点忘记正事,他是来提醒头儿提防死敌入侵,大猫老大心肠很歹毒的!大猫老大怪怪的……说是要先去楼顶熟悉基隆河的夜景,应该快下来了……

'我们工作还没完成,你当心扭伤脖子。'雅各嘲弄著步出房间,寒瞳冷凝,淡淡侦察九楼各隐密角落点的动静。'怎么回事,被仇家盯上了?'

'被盯的不是我。'小孟焦心得顾不得礼貌,推门而入边杞人忧天道:'事态紧急,头儿,我们先到你房间再慢慢……'急匆匆的步伐一顿,小孟下巴愕然大张。

靠窗的大床上,正栖歇著一位背影玲珑的娇客。

娇客趴卧而眠,背向屋内唯一点燃的一盏橘灯,也背向呆若木鸡的小孟。

室内昏暗不明,他瞧不清娇客面目,只确定她拥有一身粉肌玉肤,身材看得出来凹凸有致,因为……偷窥少年禁不起今晚的二度刺激,全身腾地爆出足以使人融成灰的可怕高温。

因为……娇客是一丝不挂的!她只在她形状很美的俏臀上缠了一件薄薄、薄薄的白被单,美背全裸!当一截修长匀称的美腿从被单下滑出来,薄薄的白被单被女子妖娆的举动撩高,似有走光迹象,小孟这才手忙脚乱地惊神过来!

非礼不敢再视,按著血液疯狂逆冲的冒烟脸颊,他夺门而逃。

全裸的女子,凌乱的被褥,密闭空间内隐隐飘浮的欢爱气味,他家头儿毫不掩饰的轻松体态、打赤膊的轻松穿著,水蒸气氤氲的浴室……综合这些个暧昧的细节,不论在男女情事上怎生单纯,小孟也知晓,他无意中误闯成人复杂难解而又诱人一采究竟的情欲殿堂了。

最教小孟惊魂的是,他可能无意间打扰他家头儿与娇客的'好事'了!

雅各缓步回房,见小孟像火车头一样向他俯冲过来,拎著湿毛巾的手掌一伸。

'头儿对不起!'小孟被挡下後,愧疚难当猛对地板鞠躬,'对不起……'

'知道就好。'雅各将莽撞小子拎出去前,侧眸一瞥床上的女伴。好梦方酣的她,娇躯微蜷,性感撩人的卧姿跟他冲澡前一样秀色可餐,未被惊眠丝毫。

'是昨晚一直巴著头儿撒娇那位热情的香港女生吗?'幸好大猫老大的毒咒没有一语成谶!被丢出房间後,小孟兴奋难抑地追问:'是她吗?头儿。'

雅各眼中掠过一簇微诧,笑笑地带上房门。'你喜欢热情娃娃啊?'

'我喜欢顺眼的女生……'糟糕!大猫老大来了!'头儿,那个……'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雅各处之泰然地靠向墙壁,静候现身于走廊那端、因五宫古典而显得温文儒雅的男子大驾光临。

大猫左顾右盼,懒步而来,姿态闲适得像在加勃比海蔚蓝的海滩上渡假。

'别把鼻血滴在走道,你先回房休息。'雅各将毛巾扔给体虚的小子止血。

头儿又回复一脸酷相,惨了!这里会血流成河吗?他该不该请老爹出面劝架?

'要、要我通知YEN大猫老大来了吗?'为今之计,只能寄望小姐了。

注视大猫的深瞳移至满面忧愁的小孟,雅各直接下令:'回房休息。'

'遵命,头儿……'怀著世界末日的心情,小孟沮丧走回隔壁那房,掏出磁卡正要开门,突然想起一件攸关他家头儿声誉的大事犹未解决。

小孟急匆匆奔到大猫身边丢了句话,急匆匆又奔回来。

'头儿,夜深了,你的娇客还在等你回房,不要和大猫老大谈太久喔。'一言不合时,请三思,不要拔枪相向喔!小孟迅速溜入房中,在大猫的身影晃入他视线之前拢上房门。'头儿晚安,大猫老大晚安,二位大哥请早点歇息,别、别动粗喔。'

大猫晃停在雅各身前,还没开口就听见小孟苦口婆心的规劝。

'雅各保母……'大猫啧啧有声,惊奇的视线从902号房转回来。'你带的这位天才见习生,毛没长全,小混蛋竟然流著鼻血向我放话,哈……'

约莫猜出小孟被大猫戏要的来龙去脉,雅各掀嘴一笑,'他说了什么?'

'他矢口否认他家头儿有羞于启齿的性功能障碍啊,小混蛋爱你入骨、爱到死,你期望他怎么说?'大猫不怀好意地从雅各精瘦的裸胸,向下瞄到他宽松的棉长裤,'尊下的宝贝根真没玩出问题,你确定?'

'放心,'雅各放下双臂,腰身从容打直。'出了问题,我第一个拉你作伴。'

'噢,噢噢噢……'大猫感动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没错没错,正是这股无与伦比的狠劲害我想死你了!你就是那位让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狠雅各,你就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好义弟,哈哈哈哈……'

'大、大猫老大,两点了,请你节制音量笑轻一点。'小孟忍不住隔门劝导。

门外,情逾手足的两人交换一眼,大猫爆出大笑,雅各则淡淡地笑开脸。



姬氏饭店,'月栋'边间,禅意十足的九楼小阳台,于凌晨五点多钟、月娘西隐的逢魔时刻,孑然俊立一位若有所思的灰衣男子。

身後的拉门声打破恰人的死寂,雅各举目,先徐徐眺望河面渐亮的基隆河。

'让你久等了,兄弟。'探出头来打完招呼,大猫又了无诚意地缩回屋里。

趁著夜黑风高好办事,大猫热情邀请兄弟走一趟无意间晃见的'地下碉堡'。

兄弟俩精于地形侦察,摸索不到十分钟,便热门熟路地潜入饭店建于後山的神秘地窖,直逛到凌晨四点多钟,饭店起了骚动,才被迫返回小孟的902号房。

此时,天色蒙蒙亮起,台北已逐渐在苏醒。

'抱歉啊,你知道的,大牌有迟到的权利。'束好短浴袍,大猫反手带上落地窗。'等会回房拿套衣服孝敬本大爷,要能完全衬托本人高贵的气质,别乱拿。'

'袈裟如何?'

'啊哈哈哈……'大猫走到双人椅的木制扶手边,笑著落坐下来。'看看你们的住房,这才是天堂嘛,我们几个红牌居然得睡车库,差别待遇。'欣赏著饭店融合多国建筑特色的壮丽外观,不是滋味酸道:'老布不惜血本一定不安好心眼,非法入境应该让你们睡公园嘛,嗟!'

雅各拱了拱眉,语调生冷地嘲弄:'老狐狸心盘算什么,谁知道。'

'啊,你也怀疑了,这件任务本来乏味得让我好想一路哭回英国,近来巧合一多,情势一日三变,嘿,任务突然间复杂得……好迷人呀!'大猫将参观神秘地窖时随手带回来的葡萄酒拿出来,懒洋洋转起软木塞。'一座普普通通的饭店,竟然拥有特战等级的截波器,不可思议……'

'时代在变,你老了。'雅各驰远的心思被一阵凌乱的跑步声音干扰。

他冷冷一瞥饭店入口处,那里从大半夜便车来车往,热闹异常到现在旭日初升,也开始兵荒马乱了。

'黑衣部队又在追豌豆王子啦?'从声音大猫也能判断底下人仰马翻的盛况。'所谓六星级饭店的超值服务,指的大概是这个了,真吵。'

姬家昨晚动员安全部精英,在他们兄弟俩夜探地窖的敏感时刻,分批进驻饭店,彻夜未眠,只为寻找据情报显示是姬氏王朝未来继任人的姬家小王子,莲莲冬。

大猫从雅各带来的资料夹中挑出一张照片,确定照片里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就是在门口失速撞车却大难不死的姬莲冬。姬家小王子算有点格调,撞了车不似其他家痴呆的王子公主哭爹喊妈,稍微擦破一点皮,便歇斯底里得像被截肢。

姬莲冬撞车之後的反应倒有趣,小王子开著半毁的BMW呼呼逃逸去,把黑衣部队整弄得魂飞魄散。早耳闻姬家小少爷骄纵无比,如今亲眼目睹,大猫大呼过瘾。

敢拿自己的命在玩的少爷不多见,姬莲冬算奇葩一个,可能年纪轻轻,空有一身愚胆没长脑细胞吧。後天是这位小王子二十四岁的生日宴,姬家老头子今年一反低调常态,大宴国内外宾客,届时可热闹了……

有了远从莫斯科偷渡来台的黑帮大佬亲临助兴,不热闹怎么行……

'来了!程叔,莲冬少爷的车子快到了……'

'安静,别吵到饭店的客人。'

'来不及啦,吵得我耳朵都快聋了,你们这群饭桶……'大猫拔软木塞时忿忿低语,并对观戏不语的兄弟埋怨不已:'区区一个嫩王子都搞不定,他喜欢乱来不会比他更乱来,以乱治乱这常识都不懂。雅各,小王子如果是你雇主,你会怎么做?'

雅各睥睨进入戒备状态的大门口,'不用怎么做,他得不到那个荣幸。'

'你的答案好伤人呀,兄弟。假设、假设,0K?'

'我不为这种事假设。'雅各不假思索,想都懒得想。

'啵'地一声,带有红醋栗味道的酒香在阳台上甜甜化开。

'老实说,底下那些酒囊饭袋的窝囊样,是我宁愿上吊也不接保镳工作的最大原因。'大猫先啜饮一口葡萄酒,含在齿颊之间漱了漱,让顶级美酒丰富的口感在味蕾上炸开。'雅各啊,依照咱们的工作资历与能力,接的都是国际政经要人。有名的人都天杀的超级变态!我们的工作性质比我们的长相更具吸引力,兄弟俩长得又人模人样,那些饥渴婊子一个个自动贴上来,不上她们还不行!人家就诬告我们性骚扰……谁骚扰谁呀,臭婆娘!'

'一年不见,你的牢骚变多了。'听大猫谈及年少轻狂的荒唐过往,雅各稍稍和缓教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声音,糗著大猫:'你不是不当保镳很久了,性骚扰对你曾经是问题吗?'

'最近听说有一份特殊大礼,无端触及伤心往事嘛。'大猫蛇眼眯起,瞟瞟雅各被阴冥天色烘托得益发阴森的身影,犹豫著是否要提醒兄弟一下。'无聊的缺是落不到我头上,你这家伙我行我素,也不在考虑范围,惨的是兄弟们没人愿意接,大家嫌闷,说是不爱伺候智商低的公子哥,叫老布推了别接,他们不缺这一点花用……'

'老布想必气坏了。'雅各安然自适,斜身倚著栏杆。

'你说到重点了。'大猫拿出行经餐厅时顺手'借来'的水晶杯。'岂止气坏,你没看见老布当时脸色多绿,都是你起头的坏示范,老布恨死你了,哈哈哈……'

依稀瞧见老布被一众难搞的部属们气得无可奈何的老脸,雅各也莞尔一笑。

'推得掉他不会接。'雅各实事求是分析道:'老布知道兄弟们的脾气,不会自找罪受,他接下来了,这表示和对方交情匪浅。来头不小吧,对方。'

'是不小。你很了解老布为人,他是说了人情难却的一堆鬼话,总之推辞不掉,後来啊……'看雅各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大猫败兴地点出重点:'他打算找YEN帮忙哦,兄弟,我们小姐好像还没接过保镳工作嘛。'

雅各静默数秒,声音回复一贯的冷酷:'接不接是她的自由,你不必向我报备。'

'这是你说的,人家可能一接就是半年一年哦,YEN要是被帅哥雇主拐跑,你别怪我没事先知会你这大忙人。喂,你真这么淡然啊……算了算了,本猫不想自讨没趣,你刚才说那位带队的大叔是安全部门大头目啊,他背景不简单吧?'

'跟我们一样简单。'

'那就真的好复杂了,哈哈哈……'大猫纵声大笑,将雅各饮空的酒杯添满。

冷峻面容浅绽一笑,雅各转头想回陪兄弟认真地叙叙旧,眼角瞄见一个眼熟的车影朝饭店歪歪斜斜地开过来。

半旋开的长脚定住,眼神阴淡地定睛楼下,令雅各感兴趣而肯多逗留几眼的,并非车头近乎全毁、被四辆车一路戒护过来的银蓝BMW,而是在一名长相犷悍的中年男子指挥下,悄悄停入饭店隐蔽角落的银色劳斯莱斯。

中年男子一身黑西装,年纪五十开外,坐镇饭店指挥一夜,他方正严肃的脸上并无一丝倦色,一面指挥手下严密保护BMW顺利转上饭店的车道,一面走向劳斯莱靳并恭立于车边,静候差遗。

'这破引擎声……'大猫竖耳倾听,'是豌豆王子大难不死回来啦,车头毁成那样竟然没事,嗟!有钱人的公子哥儿是不是都福大命大啊,雅各……'

'难说。'劳斯莱斯的後车窗缓缓滑开,一双瘦骨嶙峋的老手出现在雅各眼中。

老者坐姿端肃,以君临天下之姿握著龙头拐杖,隔著半敞的车窗似乎正在训斥属下办事不力。

'怎样难说呀,雅各,你举个例子平衡平衡义兄现在极度失衡的心理。'

'我们不也福大命大,一路挺过来了。'

大猫一愕,心有戚戚焉地大笑起来。'说的也是,这倒也是,拿咱们这种身分下贱的沟中鼠,跟豌豆床铺上尊贵的王子们一较长短,够血淋淋,确实是强而有力的反差……'笑眸微黯,自我解嘲的讽笑注入一丝微不可闻的思念,'妈妈知道我们这么争气,在天堂会很开心吧?她会开心吧,雅各……'

雅各讶异他突如其来的伤感,冷声揶揄打小便自作多情的人:'妈妈是我的。'

'借我叫叫有什么关系呀!'大猫失声怪叫。'三十年了,你还是一样吝啬啊!'

'三十年了,你不也一样不明白。'顺著车内老者怒指的方向,雅各转眸,朝别墅区方向瞥去。'跟时间经过多少年没关系,我的就是我的,我不想出借,谁也不能勉强我。'

'你在说笑呀,老布那只狐狸都要看你脸色行事,世上有谁敢勉强雅各兄啊……'大猫嘟嘟囔囔著发起牢骚:'占有欲这么强,我的队员被你这土匪劫走这么久,我吭过一声吗?对了!说到小姐!'大猫正襟危坐,面色凝肃,'小姐这回的状况如何,失眠情况听说很严重是吗?'

台北燥热无风的六月天在清晨七点钟,终于出现一丝阴凉。

天色不甚晴朗,依然灰扑扑,累积一股风雨欲来的阴沉感。雅各仰起脸,看了看他最喜欢的天气。不冷不热、既明且暗,他喜欢阴晦不明的感觉。

'嘿!别装聋作哑,工作时小姐归我管辖,说啊,YEN的状态如何?'

'几乎没睡。'雅各轻轻摇动杯中酒液,低脸一嗅:'昨天花了点时间帮她'调整体质'。'

'这么严重……'节骨眼上,居然能让任务至上的雅各放下手边工作,可见,他们低估台湾对YEN的影响力了。'这么说,这里确定就是YEN的家乡了。你查到什么了吗?'

雅各缓缓回头,打量大猫竭力隐藏的刺探意图,语气轻淡的给了答案:

'她的过去与我无关,我没查,如果这是你想听的。'

'你这家伙,明明想知道YEN的过去,才会硬逼她回台湾。'想起当年他公然将YEN拐走,行径卑鄙无耻又猖狂,大猫就替他羞耻不已。'咱们从小什么都缺,就不缺女人睡……'

'你想说什么?'

'没说什么,和你一样担心某位小姐活得不耐烦,跟你一样感到挫败,不必急著否认,愈否认愈难看……'大猫竖起食指对雅各晃了几晃,半戏谵半沉重道:

'去年开始YEN就很拚命,今年更是拚,几乎是不想活了一样拿命在玩;我发誓,我这队长可没要她这么拚喔。'大猫脸上的嘻笑渐渐敛光,变得忧心:'她那股豁出去的狠劲,雅各,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每个都甘拜下风哦。视死如归的人真是天下无敌,不怕死不怕痛……你看她和变态小杀手赌上命的狠劲就知道了。她这么拚,拚到最呆的冰块都察觉不对劲,你知道他昨天上船前问我什么吗?'

见雅各低眸浅酌美酒,坚持不发一语,大猫只得迳行公布答案:

'冰块问我,YEN是不是在找人结束她的命呀,兄弟。'

雅各傲岸的背躯动也不动,大猫看不出所以然,心情复杂一叹。

基于职业的特殊性,他们从不过问伙伴的隐私,知道太多对彼此并无好处。

长年在枪口下讨生活,对于生命的来来去去,他们已麻木得不当一回事,看不透生死的人是无法在这行长久立足的。YEN之所以特殊,不是因为她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貌,也不是共事六、七年的患难情谊――虽然她勇敢得不像话;而是雅各之故,让他对YEN多了一份近乎手足情份的关怀。

YEN在台湾究竟遭遇什么事,让当年仅十七岁的她不惜只身避走英国,之後就拒绝返乡、拒绝承认台湾是故乡,甚至反应过度地拒说中文。感觉上,到英国之前的记忆YEN全部放弃,包括她的故乡、母语、名字,能舍弃的她统统不要了。

这位小妹妹冷漠飘泊的表相下,分明有著刚烈决绝的硬脾气啊……

是感情因素吗?还是家庭变故?不管是什么事,当时想必伤透小女生的心,YEN是痛彻心扉吧,才会以这种激烈方式了断过去的一切……

她十七岁那年,老布将她带到他和雅各面前。记忆犹新啊。

当年,老布痛心疾首地宣布小女生因故'丧失记忆力',意图激出他与雅各天性中极度缺乏的同情心。想当然尔,他们没人相信老布的鬼话,但也没人费事反驳,日子毕竟是YEN在过,她想藉由何种方式逃避过去,是她的自由,他们懒得千涉。

现在想想是有点沮丧啦,和睦相处了快十年,YEN竟然不留恋他们一票兄弟!除了泡马子无法跟她分享,他们什么都有她一份呀,女人真无情。

雅各提早看开也好,省得日後麻烦,不晓得小萝卜头说的香港妞长得正不正点――调整体质?!大猫嘴里的酒狂喷出来,他捡起软木塞就K向雅各,忿然道:

'你刚刚说今天忙帮YEN'调整体质'?你房里那位什么美得致命的大美女,是YEN喽!不是臭小鬼乱盖的香港辣妹?'听兄弟冷哼一声算是默认,大猫恨恨地咬牙道:'死萝卜头,敢骗我啊!'

想起小孟流著鼻血冲出房间,模样狼狈不堪,雅各替他说项:'他没看清楚。'

'调整体质?讲得真动人,完全是把自己对人家的欲求不满合理化,哼。'大猫伸长脖子向隔壁阳台望去,不意撞见亭立于落地窗後一抹太过苍白的身影,笑意从他脸上急遽没去,他震惊低喃:'老天,她是YEN吗?她怎么这么憔悴!再待在台湾她会受不了!'

大猫动了肝火,他知道雅各生性残酷,却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女人也这么残忍。

'我放心把同伴交给你,是因为知道你绝对会确保她的安全,你应该在她因憔悴过度挂掉之前,让她先离开!'兄弟无动于哀的态度,让大猫厉声咆哮起来:'你天杀的在干什么!你究竟在想什么啊!雅各!'

不慌不忙啜饮顶级醇酒,雅各始终俊容低垂,直到杯中美酒喝得涓滴不剩,他阴骛的眼眸才徐徐一掀,朝隔壁淡睨过去。

沉睡一觉醒来,YEN依旧满面疲态,她随意披著一件宽大的白被单,心不在焉的将颊际的长发往脑後撩梳,一面转身朝浴室方向走去;洁白的被单随著她走动的节奏款款飘扬,仿佛她背上无故暴长出来的大小羽翼。

在短暂的一瞬间,她似乎羽化,从她毫不眷恋的世界如愿消逝了……

'早走晚走有差吗?'两指夹著水晶杯脚,雅各动作轻缓地将酒杯倒扣在栏杆上,'她最近很勇敢,以玩命为乐,怎么结束对她有差吗?'

大猫怒跳起身,拳头就朝兄弟的脸上修理过去,在瞄见他一闪而过的眼神後,他惊诧得急收住势。雅各并未心慈手软地饶过任何敢对他动手的人,反掌一扣大猫的手,立刻出手回敬他肚子两拳。

'这次不动你的脸。'

'咳,我要感谢雅各弟不杀之恩喽?下手这么重,你这王八蛋……'大猫摊向栏杆又笑又痛,顺便欣赏底下忙翻天的'蚂蚁雄兵',凉凉刮道:'我能了解你的心情,毕竟人家小姐心中也是没有我们这些同伴存在,我也觉得很不甘心啊……'

'我不需要废话。'

雅各丝般轻柔的语气,听得大猫笑意尽敛,毛骨悚然起来。

这家伙行事风格是异于常人,耐性和抗压性也是一流的,已好几年不曾心情恶劣。雅各居然动怒了,哈哈哈!他对YEN也感到束手无策了吧?有生之年,想不到他大猫能亲眼目睹这一幕,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鬼居然有这么一天,大快人心呀!

等会再去酒窖干几瓶威士忌上来庆祝庆祝吧!顺便趁雅各没发作之前设法先灌醉他吧……视线无意间一瞄,大猫看见别墅区那端出现一团黑色兵团。

'大军压境,看看谁来了。'他托起腮,懒懒注视被黑衣保镳团团簇拥的紫衣青年。'哎呀呀,豌豆王子从童话中走出来了,毫发无伤嘛……'

背靠栏杆,兀自沉思良久,雅各这才兴味索然地转过头。

骄纵娇贵的姬家小少爷俨如王者驾临,声势浩大地走过来,跟安全室猫捉老鼠一整夜,他似乎终于困了,边走边打著呵欠。

对豪富公子哥儿兴致不大,雅各望向开到大门口准备迎驾的劳斯莱斯。安全室的头头此时忙著指挥部属撤离,在车中老者指示下,大头头状似不经心向九楼这边投来一眼,不料与雅各的视线短兵交接,对方赶紧镇定地瞥回。

'我说雅各啊……'兴致高昂地盯著一行人逐渐接近,大猫呢喃:'我们这种地下野种,可能是出身臭水沟使然吧,不知怎么搞的,特别看不惯天上人物……'

雅各耐人寻味地略举一下食指,聊表附议。

'尤其啊,被捧在掌心细细呵护,没能耐又不知死活的家伙,特别容易激发我疯狂的嫉妒心。'大猫转著水晶杯。'嫉妒心是万恶之源,戒都戒不掉的劣根性,真令人苦恼,一定是天上人物不知见好就收,过度刺激我们的关系……'

'说的也是。'

吱!隔壁房间的落地窗轻轻推开,大猫率先转过头关注。YEN赤脚走出来,刚洗好澡的她黑发微湿,已换上合身的细肩带白上衣与灰色低腰裤,益发形容憔悴。

'大猫。'美眸越过雅各慢慢看来的视线,YEN的语调和她的模样一样又薄又淡,她简单向大猫颔首致意,算是打招呼。

'你醒啦,这么早?'大猫看著表,动作自然流畅地将水晶杯悬在半空中,活像一颗准备投掷敌区的子母弹,引发姬氏安全部门大头头的高度关切。'不到七点半,被楼下的王子吵闹一夜睡不安稳吧?我替你讨回公道……'

皇驾浩浩荡荡的行经下方,大猫举杯向神经兮兮的大叔晃了一晃,他手上的杯子没滑落,倒扣在雅各肘边的水晶杯却不慎被碰落,眼看就要砸中姬家储君俊美的龙颜。千钧一发之际,呵欠打到一半的姬莲冬被反应不差的护卫往对面一带。

'服了你,兄弟,听声音准头都能这么好。人家真的福大命大,是天命所归的富贵王子命……'大猫眸中恶芒一闪,手放开,挑衅意味浓厚的水晶杯在众目睽睽下坠成碎片。

底下一片嘈杂,众人纷纷朝尊贵的小少主包围过去。除了被重重护卫的姬莲冬,所有黑衣壮汉皆怒瞪著九楼那两名男子。大头头疾步走来接掌状况,打从大老远就低喝一声,阻止手下上楼逮人。

'果然啊,人家知道咱们的身分耶。情势愈来愈令人著迷了,兄弟……'

雅各冷哼一声,只对车中始终不露面的神秘老者感兴趣。

YEN出来跟老搭档打声招呼,转身要离开,听见大猫以印地安上语与雅各交谈,两人的小动作合作无间又肆无忌惮,危险得令她皱眉。

迟疑一下,她移步到阳台边,在灰沉沉的天色下看见底下群众著一堆人。

众人正因大猫和雅各恶劣的玩笑严阵以待,除了中间那名身著紫衣黑裤的男子,他正在怒甩被人握住的手臂,似乎颇为不悦。这块上地上没人因为大猫他们而受伤,YEN莫名松了口气正欲别开眼,她忽然浑身一僵,震惊地急转回眸。

在姬莲冬将他的脸转回之前,YEN备受冲击,眼前一黑。

封锁九年的寒意出其不意地突破心锁,透出她心间,她克制不住打起哆嗦,双手抖颤得必须抓住栏杆才能撑住身子不下滑。

YEN过大的动作引起隔壁两位男士的注意,他们纷纷转过头来。

'YEN,你还好吧?'大猫被YEN抖个不停的样子吓一大跳。

她想佯装没事,不想被同伴拆穿或看透她的过往,但是……她说不出话,想不出任何话来粉饰,忘了怎么说话,已经忘记如何伪装心中的痛……

YEN忍著泪拚命说服自己,那是因为思念过度、压抑过度产生的幻觉,就在她将要成功的时候,渐行渐远的姬莲冬却又看来一眼,一举粉碎她勉强撑住的意志。

在YEN制止自己之前,悲伤的泪水已然崩落。

为什么他在这里?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小管在这里?他一直在这里吗?那天早上,她明明叫不醒他,叫不醒叫不醒!不论她怎么哭著求他,他就是不肯醒过来!她好恨……好恨……

大猫与雅各顺著YEN片刻移不开的婆娑泪眼,一齐望向姬莲冬。

'你没事吧?'大猫走到离YEN最近的阳台边缘。'没事吧?'

这是梦吗?是不是梦……谁能够告诉她……

YEN想问大猫,被泪水灼痛的眼睛却害怕再度失去般,不敢稍稍离开思念的身影半寸。是梦吗?既然是梦,为什么有大猫,有雅各……为什么……

她想要他回来,她要他回来……要告诉他她决定原谅他了,不止在梦中……她会原谅他当年的绝情,只要他别再走……不许再走了!

大猫见YEN追了出去,不放心想跟去看看,雅各制止了他。

兄弟俩在姬莲冬被劳斯莱斯接走後不久,看见YEN赤脚追出饭店。她东张西望,不断寻找姬莲冬的身影,双脚在玻璃碎片上来来回回踩动,地上开始出现血脚印,她却像丧失痛觉般一无所觉。

茫然无措寻找了好一会儿,她才绝望了,失魂落魄走回乍见姬莲冬的地点,她呆呆站著,突然之间像是承受不了,双手收握成拳,用力压住嘴唇,仿佛怕自己失控痛哭出来或崩溃尖叫。

'这就是YEN崩溃的样子,真令我惊讶。她这几年来很拚命,对台湾很敏感,都是为了小王子?'大猫看雅各不予置评,拉开落地窗,走进房间。'你去哪?'

'回房睡觉。'

'哦。'大猫在雅各步出房间的一瞬,凉凉补充:'刚才我说老布接了个烫手生意,他有意请YEN帮忙,我想我有点弄懂老布的心机了,兄弟。'

听出大猫的弦外之音,雅各的脚步停顿一下。'是姬莲冬?'

'严格说来,委托人是姬家老太爷……别走啊,听我把话说完,被保护人才是咱们的豌豆小王子……怎么走那么快,真的很困啊……'

大猫叹息著回头关切YEN,她步履蹒跚,朝别墅区落魄走去,沿途踩出的血脚印一枚接一枚,教人沭目惊心。大猫看不下去,一叹,才想跟过去照顾,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饭店。

雅各慢条斯理地拐向别墅区,行经大猫兴味满满的眼皮子下方,他行步从容,并未抬头向楼上的兄弟致意。

雅各转弯前,大猫惊讶地接收到他惠赐过来的一眼,心头开始发毛。

那一眼,让他想起他和雅各由英国特种部队转任护卫工作的第二年,他们随同英国某政要出访南美洲发生的悲剧。据老布的地下情报网调查得知,这位政要暗中资助爱尔兰种族分离主义极端分子,策动多起恐怖攻击,造成二十六人死亡,最後皆苦于罪证不足而任其道遥法外,直到他出使南美洲遭人格杀为止。

暗杀事件发生之前的几分钟,雅各也是看了他这样的一眼。

事情发生时他才顿悟那一眼的意思,雅各早已发现有人埋伏,但他无意救人。

他和老布甚至怀疑过,雅各在移身扑挡这名长官时,巧妙将对方暴露于狙击手的火网之下,以无懈可击得找不出一丝破绽的手段'铲奸除恶'――假如雅各有所谓的正义感:这件事只是开端,此後类似的事件不胜枚举。

中国有几句话可完美形容雅各可疑却高竿的作法,借刀杀人或兵不血刃。

惹恼他的人就……自求多一顺吧……


第五章




洁白的墙面,洁白的窗帘,洁白的床单,俊秀温文的他也自得令她心悸。

站在窗边的人缓缓侧过身,怜爱地笑望她睁不开一双困眼,模样娇憨。

'你七点不是要帮人家补英文吗?五点半了,先起来吃晚餐。'

'我不饿,不想吃饭……我想睡觉。'她娇喃著缩回被窝。

'你会迟到的,把我的毛衣穿上,天气变冷了。'

暖呼呼的被窝下伸出一只赖皮的手掌,'再五分钟嘛,好不好……'

'被这句话诈骗两个小时之後,我有权拒绝上当。'

被窝底下的人咯咯笑著,使出必杀密技,'拜托你,求求你,我心爱的男朋友,英俊优秀的好学长,拜――托……'

他哭笑不得,完全拿她没辙。'吃饱後你想睡再睡,晚上的家教我帮你上。'

'不用了!'她吓了一跳,赶紧掀被坐起。'我不困了……'

她睡眼惺忪,力图清醒的模样子添一股惹人心怜的荏弱,看得他莫可奈何。仿佛感应到男友的无奈,她绽开诱人笑靥,对他俏皮地伸出食指。

'过来,过来……过来呀,快点。'

'别把人当小狗使唤。'他却抗拒不了小指头的勾诱,乖乖走向了她。

她闭上眼,悉心感受男友冰冰凉凉的双手捧起她的脸,珍爱亲昵地吻著。

'晚上我帮你代课,你先下去吃饭。'

'不用了,真的。'她摇头,偎入他略嫌单薄却总能迅速静定她心神的肩窝。'英文课的小国一很怕生,临时找你代课对学生家长也过意不去。一个小时而已,小意思,我曾经一次兼过五份家教呢。'

他淡淡柔柔喟叹一声,手指头摩挲著她消瘦一圈的颊,'你好坚强。'

'当然啊,我从小就自力更生嘛,坚强是一定要的。'

'觉得累的时候,不要硬撑。'轻轻拥著突然将小脸掩入他肩头的女友,他怜惜轻问:'好吗?别硬撑。'

'嗯……嗯。'她用力点头,睡眠不足的眼眸泛酸,小鸟依人般眷恋他温柔的胸怀。'当我觉得很累很累的时候,你的肩膀就像现在这样,借我依靠五分钟。'

'我必须等你很累很累的时候,才能这样抱著你吗?'他拂弄她刘海,冰凉双唇印上她发烫的额。'你只想借五分钟?一辈子不好吗?'

她轻快地娇笑一声,笑声中隐带哽咽,唇瓣噙笑的面容很娇很甜,很满足。

今生别无所求……她再无所求……

仿佛从云端瞬间跌入无边地狱中,倚墙暂歇的螓首搐动一下,她猛然惊醒!

'YEN,YEN……'

YEN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美眸困惑地眨了眨,她大惑不解,茫然望著蹲在身前的金发少年,一时间不知身处何方、今夕何夕;少年晴蓝的眼睛亮得惊人,在在加深她心底的疑惑。

'头儿逮到鱼了,你看!'小孟如释重负抓高正在震动的接收器,凑到浑浑噩噩的艳容前,喜道:'头儿说九点整会来接我们,我们要回家了!'

少年枯瘦的脸颊透著些许慌张,德语连珠炮般射出,努力活络著僵凝的氛围。

于是,她总算想起,瘦弱少年是她的伙伴小孟,而她是YEN――彦。

彦,并非她所有,是她为了永志不忘某个重要的人而取。她弃用多年的本名,在两个小时前一场偶来的混乱中,重回她身上了。

兰西!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你找好久……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兰西。曾经跟她同校又同年的那女孩,刚刚在楼下这样哭著叫喊她。

女孩还说,力齐学长也来参加姬莲冬的生日宴会,要她等他们,别再一声不响离开了,别再独自离去。力齐学长也来了,那位亦师亦兄的野蛮学长也在这里……他们始终在这里呀,事情发生後懦弱逃开的只有她吧……

她好想见力齐学长一面,好想问问小夏他们现在过得如何……假如勇气足够,或许,她终于可以看一眼小管长眠的所在,陪他聊聊这几年来她的经历,让瘦不禁风、却老想著云游天下的他羡慕一番……

禁锢的回忆已经锁不住,她快撑不下去了……

YEN双手抖颤,密密掩住泛滥著思念的脸庞,竭力平抚与姬莲冬二度邂逅後狂乱的心跳,死寂多年的心却不肯平息,激烈地怦跳不休。

原来他真的是姬莲冬,不是小管死而复生,不是他回来接她……姬莲冬为什么有那张脸?那是小管的脸,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呀!

为什么让她遇见姬莲冬……为什么他们一个接一个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小孟在房内踱方步,耐心等待YEN将她起伏激烈的情绪平抑下来,边留意地上有无泪花洒落。他以为退回房间後YEN会哭出来,刚刚她眼中都是泪,快哭出来的样子,一回到房里她眼睛一闭就睡著了,好像刚刚跋涉了千山万水,筋疲力尽了。

今晚是俄国佬抵达台湾的日子,头儿和大猫老大下午出门'接人'了,YEN状况不好留守饭店,他留下来照料她。七点的时候,他们准备出门与头儿会合,下楼时巧遇姬莲冬和他的六名保镳,当时YEN脸色好白,犹豫片刻才追过去。

过程真的像头儿所说,惊险又刺激,YEN在玉体微恙、双脚又无故受伤的情况下,竟然轻易摆平六名彪形大汉,他大开眼界喔!

她枪法虽然不是很准,武术基础却好扎实,挥拳力道狠猛又俐落,与她纤雅的外貌格格不入。所以,在YEN抽出刀子抵住姬莲冬时,他吓得魂都没了!他以为情绪失控的她会在姬家人的地盘上对姬莲冬不利呢!幸好没有,害他吓得心脏差点停住,可是……

YEN刚刚凝视姬莲冬的样子好悲伤喔,透过他在思念什么人或什么事一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叫姬莲冬把脸还给她耶,後来姬莲冬就说什么他知道YEN是谁,说她是兰校花什么的……

然後,一个穿著白色削肩晚礼服的女孩子就出现了,她看著YEN一直掉眼泪,还兰西兰西叫著YEN。YEN不承认她是什么兰西,那女孩子就说她要去找另一个人来证实她没认错人,她边哭边叫YEN等她,就跑开了。

接著YEN就把姬莲冬打昏了,头儿指示他们暂时撤回房间。饭店因为这件事悄悄骚动起来,但是动作不敢太大,今晚毕竟是姬氏财团未来领导人重要的生日餐宴,国际顶级名流齐聚一堂,举世瞩目,形象损伤不起。

然後,他发现一件事,YEN质问姬莲冬的时候全程使用中文。她会说中文。

'现在几点了?'

小孟走来踱去,被YEN疲惫的声音冷不防吓了一跳。

'八点四十一分而已,还早。'小孟见YEN站起来,惨灰的容颜回复漠色。

'宴会快结束了,我们走楼梯离开。'YEN轻步走出房间,拐向安全门。

走下八楼时,YEN发现小孟始终落後她一步,藉由转角处玻璃的反射,她看见小孟密切注意她受伤的双脚有无异状。才十六岁竟如此体贴,绅士风范十足……

'你刚才说,你二十一岁的时候也有一场类似的生日宴要举办,是吗?'

听她有心情聊天了,小孟喜孜孜上前与她并行。'差不多同样多人,我们家族的男性会在生日当天收到一间小房子的钥匙,还有一辆小车子。'

'多小的房子和多小的车子?'

没想到凡事漠不关心的YEN会突然发问,小孟措手不及,红著脸含蓄道:

'我妈咪说,我的是一幢有四百年历史的古宅,车子是普通小跑车。'他瞄瞄YEN因为脸色死白而显得脆弱的身影,热情邀约:'YEN,二十一岁的生日宴,我可不可以寄帖子邀你参加?我也会邀请头儿和大猫,还有其他大哥们。'

YEN顿了下步子,转头看著满脸热切的小孟。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不可能出席,造成你困扰,对不起!'YEN还没出口婉拒,小孟已大声地先行道歉。'这次回英国,妈咪要我专心念书了,以後可能没机会见到你们了,所以……所以……'

两人相处了大半年,YEN发现自己终究无法真正的无动于哀,何况柔能克刚。

'请帖只要收得到,我就出席。'

小孟愣住一会,快步赶上YEN,两人顺利避开饭店外围的保镳群,一出饭店,就看见路边一辆等著接应他们的车子。

'YEN,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小孟拉开车门前,开心地向YEN确定,却见她脸色惨白地望著对面的人行道,那里远远走来一名体格很魁硕的男士。

魁梧男士左顾右盼,在寻觅什么,就在YEN上车之前他突然转头看见她。

'兰丫头?'

YEN身躯一绷,只犹豫一秒便把愣住的小孟推上车,自己跟著钻进去。

'丫头――我是力齐学长啊!'车外的魁梧男人确定了什么,急步冲过马路,以不输给他魁壮体格的肺活量一路吼来:'我是师父啊!兰丫头――'

'开车!'YEN厉喝驾驶。

她不容许自己半途而废,不容许自己因为一时情绪失控而危及伙伴安全,她不把私人感情带进任务中,不在出任务时感情用事。这些,她都知道,她记得很牢,她知道!但是……

'兰西!我是你力齐师父啊!兰丫头――兰西――'

不行了……她撑不下去了……

YEN闭上眼睛,颓然倒向车窗,无力回头望,也无法将车外焦急的呼唤置之不理。盒子打得太开已经关不上,这次真的没办法了……再也不行了……

兰西兰西兰西,是呀,她是兰西!她的本名是兰西。

那个梦在暗示她撑过极限,不能继续下去吗?还是小管一样太思念她,透过她身边的朋友呼唤她回来看看他?她知道,在这里她无法坚强,所以不回台湾。她仅有的亲人在这里,她的爱都在这里,逃不了,这次真的……不行了……

泪水无论如何都眨不回去了。力齐学长、寇冰树,对不起对不起……

'YEN怎么了?'开车的男子望著默默垂泪的女人,谨慎请教驾驶座旁的雅各:'刚才那只刚果黑金刚在鬼叫什么?我不懂中文,你翻译一下。'

'专心开车。'



金山的海岸乌漆抹黑,海风刮得小孟两腮生疼,比起偷渡上岸那天悲惨的际遇,他以为离开台湾时一定快乐许多。

因为,回去表示任务顺利完成。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家人们,当然快乐!回程直接坐突击艇不必搭可怕的臭渔船,当然快乐!这次在台湾他安然无恙,没有冻伤或晒伤的'职业伤害',当然应该快乐!可是,他却出乎意料的觉得难过……

'头儿……'小孟手持雷射光束指引方位,尽量稳住歪歪斜斜的身躯不被海风吹倒。'大猫老大他们快到了,我们大约还有八分钟,YEN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还有八分钟。'海面上传来快艇的马达声,雅各戴上灰蓝防风镜,遮住他深沉的冷眼,走过去协助另一名伙伴将昏迷的通缉犯扛起,顺势看一眼站在岸上发呆半个多小时的女人。

'我们小姐怎么一个人站在那里,她不想走人啊?'

大猫懒意十足的声音出现後,小孟兴奋地看见特种部队专用的黑色突击艇出现在浪涛起伏的夜幕尽头,马达已关掉。小孟涉水过去帮忙把俄国佬推上艇後,顺手摸了下艇身,回头想去叫回YEN,身子却突然腾空,被雅各一肩顶入艇内。

'去哪里,臭萝卜头,坐下看戏!'大猫将不自量力的小毛头勒回来。

'可是今天晚上YEN……'

'嘴巴闭上。'懒懒盯向小孟,蛇样冷眼射出一道狠光,'不许多嘴一个字。'

在艇上三位老大哥高低不一的轻笑声中,小孟委屈地抿嘴嘟腮。找出心爱的夜视镜戴上,小孟看见他家头儿已走回沙滩,不免替这阵子饱受折磨的YEN感到忧虑。这些老大哥,包括他敬爱的头儿,脾气不仅大,心眼也坏,一点都不懂得体贴女士的。人家小姐今天受够惊吓,她已经够悲伤了……

YEN站在长堤上凝泪望著故乡,久久不忍转身,无法再像九年前那天清晨一样,一背过身去就毅然远离,说走就走……

潮湿的空气中送来一股菸味,她意会地闭了闭涩红的眼眸,转身时顺手戴上防风镜。转过身,她果然看见雅各站在不远处,他脸上虽戴著护目镜,却不难由他饱含讥诮的冷唇、弹开香菸的举动,看出他对她在执行任务中心绪不宁的想法。

执行任务时,雅各从不抽菸,香菸是他故意点来暗讽她缺乏警戒心。

这就是雅各了,毫无慈悲心……YEN越过雅各,朝海中的同伴走去。

雅各押後,看她边走边绾起被风拂飞的长发,洁白优美的颈项完全展露出来,她清瘦不少的身躯显得更薄、更纤细,袅娜动人地倒映在他灰蓝色的镜面上。

'你是故意的吧,雅各。'行进间,YEN冷冷开口。

'不妨说来听听。'雅各也淡漠答腔。

'你故意叫小孟制造机会,让我和姬莲冬再度碰头,不是吗?'YEN终于晓得这个冷血男人今天为何大发慈悲让她和小孟留守饭店,不是体恤她状况不佳,他从不是体贴的男人。'结果你满意了?'

'你们今天过得挺充实的。'雅各没承认,亦不否认。

陷入沙地的长靴停住,YEN将脸上挂著残酷浅笑的男人扯向她。

今晚万里无云,一轮圆月孤悬天空,寂静的海边只有浪潮推涌的声音,他面光而立,严峻的俊容沐浴在月色中,充份暴露他天性中的无情。

YEN与他对峙片刻,伸手将他脸上的护目镜拔下,波澜不兴一丝的黑色眼瞳睨视著她。前天早上他帮她处理完脚上的割伤,留下姬莲冬的档案资料和照片就离开了。他一直在逼她,她不懂这个男人想干什么,逼急她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我欣赏你残酷的性格。'美眸冰冷,眨眼间蓄满警告。'欣赏和忍受是两回事,别把你过人的优点用在我身上,你会发现我无意忍受。'

'天亮了,小姐,有话上船之後我陪你慢慢聊。'雅各冷声催促:'在我把你丢进海里喂鱼之前,快上去。'

把防风镜还回雅各脸上,YEN顺了顺他简洁的短发,动作不带一丝亲昵。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如愿以偿。'如果拔刀相向是他所期盼……

雅各一瞥树影幢幢的防风林,高大的身躯微移,完全挡住朝海中走去的女人。

'要我如愿以偿,你必须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才行。'偏首留意後方的动静,他语气泛柔,笑笑回应小姐的挑衅:'知道了吗?兰西。'

YEN僵立在怒涛汹涌的海边,浪涛滚滚,听进她耳中竟幽咽似泣。

'抓到你了?'

雅各的笑声没有温度,YEN突然愤怒异常。

头一扭,她绕过他往岸上走。走不到三步,颈背上的压力陡增,雅各从後方拦腰抱起她的同时,YEN也从靴中抽出刀子刺向他颈际。

'我说过了,别逼我!'她微喘著气,加重握刀力道。

雅各睨她一眼,不当她的威胁是一回事,涉水走入海中与同伴会合。

看见他脖子出现一道血痕,YEN突然怒不可抑:'你为什么要逼我?!'

'YEN,你冷静一点!头儿,你不要惹小姐生气嘛……'

小孟吓破胆的急呼,被三位看得正入迷的老大哥忿忿'消音'。雅各背向等著观赏好戏的兄弟们,不理後方嘘声四起,他低下脸,注视杀气腾腾也动人的女人。

'你应该在有机可乘的时候放手一搏。'丝样凉滑的嗓子恶意不减,他近乎耳语地提醒她:'想杀我,你的机会比别人多,好好运用咱们在床上厮磨的时光,兰西。'

嘲讽完,雅各出其不意夺走YEN手上的利刃,将小脸怒红的她丢入艇中,跟著一翻而上。刀子在他修长的五指间轮转一圈,刀尖向下,雅各俯视趴卧在艇上的YEN,准备还刀入鞘。

'啊!'小孟扑到YEN身上,勇敢挡住她。'头儿,你饶了YEN!别这样!'

'别'字未落,雅各已将刀子还入YEN的长靴中,并眼带嘲讽地看一眼犹自抱头惨号的小家伙,性感的嘴唇冷冷一撇,在大猫身侧落坐。

'都是雅各恶名昭彰,是杀人狂魔不对,不能怪小见习生歇斯底里,对不对啊,兄弟们。啊哈哈……'船上的老大哥们被小孟尴尬爆红的脸惹得狂笑不止。

一触即发的火爆气氛被戏谵的嘻笑冲淡,YEN知道这是伙伴们体贴她的一番心意,怒眉渐解,回头望著渐驰渐远的故土,心神随之远扬。

雅各的目光从黑影幢幢的红树林拉回来,轻轻搭一下大猫肩头。

大猫意会地发动引擎,'各位旅客,请系好你们的安全带,咱们上――路喽!'

突击艇流畅转向,朝外海飘了出去。



躲过台湾海岸巡防队的搜捕,突击艇于子夜时分飙达公海。

训练有素的一伙人顶著狂风巨浪,顺利攀上负责接应的货柜轮。忙了一整天,几个大男人饥肠辘辘,一上船便杀到厨房大快朵颐,留下YEN独自在堆满货柜的甲板发呆沉思,整顿心情。

'还在火大雅各啊?'

YEN闭了下惆怅的眼眸,将五味杂陈的神色眨回满面淡漠。

大猫拎著一袋樱桃,懒洋洋与她并列看海,长及腰身的栗红发辫在空中晃荡。

'你和雅各真是绝配,两个一见面就硬碰硬,冷对冷,哑巴对哑巴。'嘴角叼著一枚红樱桃,斯文的面容更显白净。'同居五、六年,怎么不见血流成河?'

这类话题,以往她会避而不谈,但……

'我也意外。'YEN表情平静,弓身望著货船下方不停倒退的白浪。

大猫吃惊,转头研究她,意外她的坦率言词。

大剌剌端详略嫌苍白的标致脸蛋,他看她媚艳如昔,脸上近来颇让兄弟们担心的空洞与茫然已渐渐褪淡。近一、两年来,莫名失去生活重心与斗志的她,似乎终于看到出口,无所适从而迷失迷乱的心,有逐渐安定的感觉……

'找到根啦?'许多事情还是要自己想通,否则旁人即便有心也使不上劲;所谓自助人助的道理很简单,当事人的心境才是主要关键呀。'有道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咱们认识九年了,想不想谈谈姬家小王子对你的意义啊?'

YEN看了下大猫不怀好意的笑脸,手探向樱桃。'不想。'

'好狠。'大猫欣慰她终于有食欲,将袋子移到小姐面前,两人一人一把樱桃分享著吃。'我想谈谈最近的观察所得,你不会阻止吧?'

'脚在我身上,不想听的时候我会走开。'

真酷,难怪某家伙为她痴狂,难怪……'你今年以来拚命得很消极。'

'拚命又消极?好矛盾的说法。'YEN语调平平,没有任何感觉。

'是很矛盾。'她给人的感觉就只有矛盾啊,明明热情如火,是性烈的脾气,却冷淡得像只猫。'感觉就像一颗气充得饱满的球,突然间泄了气,弹性疲乏了。'

大猫的直言不讳让YEN犹豫起来。

和学生时代教会她所有防身武术的力齐学长相比,大猫算得上她另一位良师益友;他和雅各毕竟是她在'国际佣兵学校'受训时期战技、爆破与射击的指导教官。

YEN略敞心房,总算以尘封多年的中文正式回应大猫言语上的试探:

'那颗球可能扎到钉子,气全泄光,突然之间才会弹跳不动了吧。'

大猫这次没把心底的惊诧表现出来。从台湾转一趟回来,对YEN消极的心情助益很大呀。雅各手段是狠了点,可是他必须公正客观地夸奖一下他兄弟,这帖猛药雅各下得很适时呀!YEN这次的情形,中国话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面对问题,确实是最直接又有效的解决之道。了不起呀,雅各,了不起……

'如果把钉子拔掉,洞补好,重新灌气,'大猫热切的建议中隐带鼓吹:'你认为这颗伤痕累累的球有得救吗?'

YEN出神望著掌心的樱桃,模棱两可道:'或许吧。没试过,不能确定。'

'喔,那颗球最好努力试试,别让恋球成疾的人走火入魔,不然很多人会跟著遭殃……'大猫嘟嘟嚷嚷著,看见她还没将厚重的长靴换下。'脚伤如何了?站著不痛呀,怎么不把泡了水的靴子脱掉,水里细菌多,伤口发炎可累人了。'

YEN才要回答大猫的关心,身体猛然僵住!

瞪著大猫怀有目的的贼笑良久,她一叹:'狼狈为奸,兄弟俩都是恶劣性格。'

一个为了查出她的底细,不惜逼她回台湾,设计她与姬莲冬残忍相遇;这一个则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一见她愿意敞开心房就趁虚而入,用这种方式点她。可能吗?

雅各激她发怒,只为了想抱她涉水,不让她受伤的双脚碰到水?

'好差劲的关心,不要也罢。'

她不领情的结论,吓了大猫一大跳,'我的好小姐,你千万别对雅各这么说!'

雅各极端厌恶脆弱的感觉,他表现喜欢的方式也是标准的'雅各式'。

这家伙可不管对方是否承受,一律施展高压手段,逼得对方愈来愈、也不得不坚忍不拔――小孟近来的'上刀山、下油锅'就是一例;愈喜欢的人,雅各的态度愈见强硬。这家伙虽没说,但身为被残害三十年的受害者再清楚不过。雅各希望他关心的人都能陪他一辈子,要陪恐怖份子长长久久,本身没有一点恐怖能耐的人恐怕是办不到的。

对吃不消雅各凌厉作风的人而言,他的'关爱'绝对是恐怖迫害。

可以说,雅各喜欢人和厌恶人的方式并无差别,被他喜欢上和被他厌恶的人,同样倒楣。唯一的不同是雅各厌恶的人通常活不久,他不是亲手解决对方,便是逼得对方神经衰弱而自我了结。

幸好雅各眼高于顶,不随便'关爱'人,对于漠不关心的人他通常懒得废话一句。认识这傲慢家伙三十年,被他热烈'关爱'的人屈指可数,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雅各喜欢势均力敌的感觉,他这人会狠到底的,他最喜欢别人跟他硬著来,这样一来他才能痛快的为所欲为。'同伴一场,大猫对YEN提出真心诚意的劝告:'你要知道,你狠他会比你更狠,你绝他比你更绝。别让他称心如意了,小姐。'

'我笑呢?他会笑得比我更大声吗?'YEN被大猫不正经的比喻逗出淡淡笑意。'他是我的影子还是镜子?'

'好问题,你不妨对他笑笑看,试一下不会少块肉的,我也想知道答案,你试试看。'大猫大力怂恿:'你对他温柔多情试笑看看,看看他会不会像其他呆瓜,当场融化在你小姐魅力四射又美丽娇艳兼可人可爱的笑容里……'

'够了,大猫,很恶心。'YEN洞悉大猫的意图,明白露骨地把话说开:'我和雅各的关系你最清楚,我们可能还称不上朋友。'远眺海平面的尽头,声音虚无飘渺:'依照你刚才所说,我想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雅各应该比我更想结束吧。'

结……束?!嘴中塞满樱桃的大猫,被YEN疯狂的傻念头吓傻了。

十四岁以後,他就不曾被惊吓得这么彻底了。而那年,还是他和当时才十二岁,已经很具一代枭雄胆色的雅各弟,持枪洗劫三十多户贵族宅第後第一次失风被逮。

他还记得那是一栋绿篱高耸入天的古庄园,古老而优雅,屹立在海德公园与白金汉宫之间的深巷里四百多年,那里是全英国最高级的精华地段。

成年以後,他和雅各才晓得,那座古庄园也是上流社会精神的象徵与所在。

庄园主人当年是位快要归天的老伯爵,这支古老家族血统纯正并渊远流长,四百年来地位祟高尊贵,子孙们个个成就斐然。如今,该支贵族世家的继任伯爵也是长袖善舞的前外交宫,他在英国有著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在上流社会不输给女王,在政坛则不下于首相――首相甚至经常向伯爵请益治国之道。

每位出访英国的国家元首或显贵政要,几乎都会要求与该位伯爵见上一面。

闯入古庄园那天傍晚,在一望无际的草坪上他感慨自己渺小卑贱;和雅各站在一楼弓形的华丽大窗外准备爬窗,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贫富悬殊的可悲,他们是从地下阴暗的臭水沟,误闯天界的两只小老鼠,那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被老伯爵持猎枪抵住额头时,他脸色灰败得不逊于电影昼伏夜出的白脸吸血鬼,吓得差点尿裤子!事情就算过去十九年,他现在仍然可以清楚听见当时眼见逃脱无望,自己绝望而恐惧的心跳声,大若雷鸣,急似擂鼓。

反观雅各,当时也被管家持枪抵住太阳穴,他除了板著一张臭死人又硬梆梆的脸孔,桀骛不驯瞪著说话会颤抖的老伯爵外,并不像他吓到软腿、膀胱无力;雅各没施展苦肉计求情,不卖弄他又俊又可爱的脸庞讨饶,从头到尾,他就只是恶狠狠瞪著一屋子的大人,双眼不曾胆怯移开,也不曾低声下气过。

十二岁时骨头与脾气都这么硬了,YEN竟然想和这样的雅各结束关系?!

天地在旋转,世界在旋转,大猫一阵虚弱,必须抓住船杆才不至于昏倒。

结识雅各三十年,他想不出哪个人胆敢替他决定任何事情,不管是他从十二岁起开始厮混的高级交际花,或是假矜持的名媛娇娇女,还是当交换军官游走各国特种部队时的各级长官、转任各种职务遭遇的难缠上司皆是如此。由于有武术根基的人大多身具避祸的本能,因此,从来没人敢招惹雅各。

以前都是雅各'结束'别人,这任性家伙从没被人'结束'过……大猫愈想心底愈毛,全身发起寒颤,冷不防地被小孟聒噪的叫声吓一跳!

'YEN吃饭了!这是头儿炒的,很好吃喔!'小孟手捧半颗椰子,从甲板另一头嚷嚷著跑过来。'大猫老大,樱桃还有吗?我最喜欢吃樱桃了!'

'可恶的死萝卜头,大人在讲话岂容你插嘴!'大猫将差点滑出去的椰子顶给YEN,抓起樱桃就往小孟哇哇抗议的大嘴塞去。'小王八蛋,我的炒饭在哪里啊?'

'厨房还有很多蕃茄义大利面嘛!'小孟戴著夜视镜的脸孔被勒红。

YEN站在暴风圈边缘,兀自舀起炒饭细细咀嚼,'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吗?YEN。'小孟开心极了,'头儿做给我们吃的义大利面也是很棒很道地,比我家大厨做得更好吃喔!'

'你不是说厨房有很多面,雅各为什么另外炒饭,你强人所难呀?'

小孟被大猫问得一愣,仿佛才意识到这问题。'我不知道耶,我在厨房剖开椰子准备装面的时候,头儿看到船上有饭,忽然改变主意想吃炒饭……大猫老大,我吃饱了,你为什么拖我下去?'

'我还没吃你敢吃饱啊!你快变成死萝卜头了……'

在小孟的哀号声中,一大一小从甲板上迅速消失,世界回复冷清与空旷。

低头吃著炒饭,YEN忽然硬咽失声:'这样已经……很好吃。'

差她一点,味道已经……很不错……这是五年前,雅各突然住进她公寓那天傍晚,她正在弄的晚餐。那天,她突然好想吃学生时代经常赖以充饥的蛋炒饭,饭炒到一半,雅各就进来了。

国、高中时代,每当剧戏社有新戏上演,她忙得分身乏术没时间去学生餐厅用餐,往往在社团教室克难地利用电锅炒饭。一个蛋,一瓶盖酱油,外加一碗故乡的白米饭,构成一段她永生难忘的青春岁月,她一生中最甜美无忧的时光都在那里了。

事隔多年,想不到雅各还记得这口味,那天之後她再不曾弄过蛋炒饭了。

让她讶异的是,雅各的事她竟也清楚记得……

解决完最後一口炒饭,YEN趴在船舷上望著底下的海水发呆,随著怒涛加大,货轮的起伏也愈来愈剧烈,身体虚弱并带伤的她出现了晕船现象。

一阵巨浪打来,水花飞溅,迎面打上她昏沉沉的头颅,在精神为之一振的瞬间,她感觉似乎有人推她一下又改变主意将她拉住。

咻咻咻咻!甲板空荡荡,不知何时刮起了强风细雨。

原来……是风,她以为……震惊的表情转为涩然苦笑,YEN慢慢将僵疼的四肢挺起,折腾一天的脚丫子痛得她眉头打结,准备回房歇息。

身躯侧转,她如遭雷殛般忽然全身一震!

错愕摸著被什么东西温柔一触的唇瓣,她急忙抬起头,望著风声呼啸的夜空。

什么都没有,但……但……按著嘴唇,凉柔的触感依旧在,明知很傻,她还是怀抱著一线希望,怯怯地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一下。

她想呼唤久疏的那个名字,忽然看见雅各无声无息走上甲板,像只锁住猎物的非洲豹,表情阴沉,身上无故绷著一股极具攻击性的敌意。他现在的表情,让YEN想起他今晚种种的恶劣行径,不禁皱起眉头。

两人各据一边,沉默对峙,直到雅各走近,YEN清楚看见他喉结边那道明显的血痕,她眉心的皱纹才被心中的罪恶感打散。

没力气跟他硬碰硬,她今天好累……太累了……眼见雅各眉宇之间刻满乌沉的阴霾,满脸风暴,似乎打算重施拙劣故伎,YEN有些著恼,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脚痛!'她语带挑衅,美眸狠狠瞅向蓦然停下脚步的雅各。

他看著她,扬了扬眉,似乎对她率先示弱的举动感到意外与无法置信。

YEN狠瞪他半信半疑的嘲讽笑眸,没好气道:'你没听错。'

飘伫于雅各眉宇之间的乌云被一脉春风吹散,唇畔浅勾一笑,他举步上前,将横眉竖眼的小姐拦腰抱起。

两人再度陷人无言的静默之中,却少了一份往昔惯带的火药味。

YEN听著雅各沉稳规律的脚步,甲板上的风愈刮愈狂,她逆风的眼眸累得几乎张不开。寤寐中,她几次感觉雅各低下头来注视她,他颈上那道血痕近在她颊畔,令她难以安心人眠。迟疑片刻,YEN伸出纤长的手指头,轻轻一碰雅各颈间干涸的血渍,没留意到他脸上一掠而过的惊讶与强烈的悸动。

'对不起。'误伤任何人都令她难过,何况是她重视的伙伴……割伤他的时候,她心好难过……'对不起,雅各。'

心口阵阵收紧并炙热发烫,雅各冷觑睡意浓浓的她,哼了一声:'没关系。'

倦意排山倒海而来,YEN所剩无几的意识被彻底淹没。雅各转下舱房前,看见这阵子身心俱疲的人儿眉头深锁,已然入睡。

被她撼动的心房犹热烈发烫,一时冷却不下来。

下面舱房传来兄弟们争抢浴室的吵闹声,雅各想也不想,双脚反向一旋,朝甲板另一头迈去。拥稳熟睡的人,他在一处偏僻干爽的角落坐下,独自享受宁静的两人世界,动手解起YEN厚重的长靴,顺眼一瞥货船之外的海平面。

海上又是风又是雨,月光淡淡洒落海面,景象诡异得教人有错身异世界之感。

雅各拉回不经心的目光,小心将小姐的袜子扯下来,拾趄她小巧的脚丫子一看!不出他所料,伤口已经发炎。找出菸点上,他抽著菸,帮全身肌肉僵硬的女人轻轻按摩小腿肚,边细细品味她难得的温柔……他难以抗拒的绕指柔……

YEN累坏地依偎雅各而眠,睡得极沉,没被他轻捷的动作惊动。雅各抽完第三根菸,准备抱她回房处理伤口,双手忽然采入她鬓间,将她香甜可人的睡容捧起来端详。YEN被惊眠,在梦中娇娇柔柔地叹了一声。

微带柔笑的目光遽然转冷,雅各瞥向海面,忽然俯下脸啃咬YEN柔软的唇瓣。他著迷而专注地转辗吮吻,将她不悦发出的细声嘤咛吮入他愠怒的冷唇,向谁示威似地,他占有欲十足地咬住YEN红艳欲滴的下唇瓣,双眼一扬,怒瞥甲板。

唇泛冷笑,将睡容无邪的YEN牢锁怀中,他慢条斯理站起身,缓步穿过风雨倏然静止的甲板,脸上的冷笑转阴遽沉,修长身躯绷著一股风雨欲来的深沉怒意。

步下舱房前,雅各停步在台阶上,低下头对熟睡的娇容寒声警告道:

'你对我做任何事都伤不了我,我也无所谓。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我不会把我要的女人让给任何人,不管是男的女的,是活著还是,'刀般邪狞的眼瞳红得像要滴出血,嘴角撇出一个轻蔑轻狂的冷笑,开步之前,他吐气如丝道:'死了。'

甲板上的风,吹得凄厉又张狂。


第六章




有点冷。

蜷缩的身躯蠕动一下,瑟缩一下。

冬天到了吗?好熟悉好怀念的感觉,凉冷却不寒,记忆中应该还有一具她暖和不了的瘦长身躯,还有一张挚爱的脸庞,俊秀温文中蚀刻令人心惊的病紫色……

羽绒被暖和不了她冻僵的躯体,寒意肆虐。她觉得冷……

仿佛……那人的冷意过继到她身上了……冷……

躲在似茧洁白的羽被之下安然栖歇,兰西蠕动著、哆嗦著,抱著双膝执意沉眠著,迟迟不肯醒转。寒意冻入骨髓,从破裂的心口逃窜出来,向她乏力抵御的四肢寸寸侵袭,终于,她冷得受不了。

好冷……垂眠于膝上的头颅略略抬高,蜷缩的身躯舒展,接著,她爬坐起来。

屋里屋外,到处是雾。

她好冷……迟疑半晌,缠裹著纱布的双腿移下白色大床,兰西跨出茧中,举目四望,茧外迷雾重重,活似掉入另一个更大更冷的黑茧之中。

魂游的脚步在房门半掩的卧室前暂停,她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线牵引,转步而入。

爬上冷蓝大床,如同过往嬉戏时将那个模样俊秀的男孩压抵在床上,她像只好奇的小豹,跪伏在沉睡男子的身上,凝眸蹙眉,望著底下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这里没有柔软得足以陷溺人的床垫,没有暖呼呼的羽绒被,一切从简,卧房主人似乎强壮得不需身外之物保护,也许,接近他的人事物才是需要被保护的一方。

这个人是致命而不可侵犯的,他是天地间最强硬残酷的那个人;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侮辱他的脆弱,他是强悍而打不倒的,不会在眨眼间消逝无踪的……

他从来不是他,她知道。

绝美的五宫皱起,兰西转头想下床,俏臀还没抬起就被一双大掌捧住,她被迅速拉回,跨坐在雅各腰间,感受到他正勃发滋长的亢奋欲望。

如梦初醒的她僵住身躯,老练的手指旋即进侵她粉臀,技巧揉捻她最敏感娇弱的肌肤。雅各缓缓掀开眼,笑容阴冷,仰视上方的她长发披散,单薄的睡衣遮不住裙下的春光,娇美的双腮被他深入试探的指劲逗得绯红一片,背著灯光的娇躯玲珑有致,一再刺激他纯男性的感官。

睡衣的细肩带被他一指挑下,堆落在兰西纤细的腰肢,和他一样袒露上身,她坐姿僵挺著任由身下的恶男大饱眼福,不想挣扎而落人他期待的圈套中。

这名孤傲的男子,不止工作的资历丰富优异,在男女关系上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卓绝。没与他发生关系前,她亲眼目睹过他把迷恋他的女人残忍地玩弄于股掌之间,毫不慈悲,想藉以壮盛他不可一世的沙文优越感一样。

不可饶恕!

兰西不遮不掩,任由衣衫不整,跨坐的姿态妖媚撩人又高傲,秀眉浅蹙,怒颊艳红,美腿的纱布缠到小腿肚,明明应该是淫糜至极的画面,她却高雅得不可思议,坚持保有那一份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纯真。

洁白得相当……碍眼!雅各怒哼一声,眉目更阴沉。

他要她堕落到他的世界来,不需要她清纯,他要将她的甜美纯净全部毁灭!

笑嘴恶意掀大,雅各开始以一种大胆狂野的方式与她两厢磨旋,手法高超,姿态却猥亵得令她娇颜恼红。兰西横起冷眉怒睇他,知道他有意以高超的性爱技巧意图操纵她,像他操纵以前的无数床伴,逼迫所有不顺从他的女人屈服,以性。

他深谙女人的情欲地带,挑逗的手法轻柔且无懈可击,而且做得彻底。

她突然觉得恼怒,即使她在这方面的历练差老练成精的他太多,她还是希望穷尽一己之力,让这个目空一切的臭男人尝尝受人摆弄的滋味有多无助。

兰西生气地偏下头,莽莽撞撞伸出丁香小舌,勾诱太过自负狂妄的大男人。

依样画葫芦,他怎么对她,她就原封不动奉还他,她要狠狠抹去雅各脸上轻蔑的冷笑。在男女情欲上,她经验有限,几乎都是这个男人带她开的眼界,她玩不过他,但是,从小只要她想赢就没有输过,她不甘心女人被如此轻待!

女人能沦为男人指尖下的性感玩物,男人何尝不能沦为欲下囚!

兰西从雅各意犹未尽的冷唇,转而吻往他肩胛,靠著她被怒气激发的胆大妄为,她在他脸上、肩上、臂上和胸膛气愤如骤雨洒落般乱吻一通。

雅各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他很想大笑,身上那双鲁莽而柔软的小手渐渐却剥夺他傲人的自制,他惊叹她即使像其他女人大胆撩拨他的欲望之源,气质还是文雅得不沾染半点污秽,离他的世界好远,令他想狠狠蹂躏她!

她是他交往过的女人里,最不会挑逗男人、技巧最差的一个……感觉最真的一个……傲慢自大的男性优越笑容僵在冷唇边,幽沉的双眼失去旁观的从容,在兰西生气地褪下他短裤之後,情欲氤氲的雅各终于忘了怎么嘲笑人。彻底失控。

冷月穿透迷雾,从窗台轻巧滑入,银白光芒在床脚流泻一地。

床上男女的喘息压抑又浓浊,一刚一柔的躯体激烈交缠,仿佛没有明天。

在长长一段休克他的急喘後,雅各俊容潮红,按在滑腻大腿上的修长十指渐渐收紧,俊长身躯绷出一层绒毛般细汗,在一阵剧烈而急速的律动之後,他猝然拥著窒息他的女人静止不动。

身躯放松後,雅各浑身是汗地摊靠床板,闭眸品味侵入他冷感灵魂的情爱震撼。

遇见她之前,他从不信灵肉合一、灵魂伴侣一类的鬼话。从他十二岁那年被痴恋少年青涩胴体的贵妇以她鲜红的双唇'强行启蒙',企图将他调教成她专属的'好孩子',反而被他当愚蠢娃娃戏弄之後,他更加坚定一件事:性是无往不利的利器。

于是,他把灵魂贱卖了,这种东西生错地方反正是不值钱。

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是不可能拥有灵魂伴侣的……雅各掀开回复自制的深瞳,目光深沉地注视背贴他胸膛的女人:她抿著唇细细喘气,全身镀了一层漂亮的红泽。

从背後的角度,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无法透析她现在的所思所想。

雅各突然难以忍受,想将刻意背向他的娇容扳转过来索求一吻,兰西拒绝,他再试了一次,她还是拒绝。他沉下脸,被她任性的拒绝惹恼,不顾她强烈的肢体暗示,执意不肯退离她身体,两只大手掌握住她滑嫩的酥胸,任由两人保持暧昧淫琐的交融坐姿。

兰西察觉雅各恼火人的意图,不再蠕动身子想离开。这种时候和他硬碰硬,往住于事无补,反而更坚定他肆无忌惮的征服欲而已,她清楚。

濡著汗水的钢健双臂往前伸展,雅各笑著将知他甚深的女人抱个满怀,力道看似轻柔,却由不得她逃脱。再一次地,他想要狠狠折断她背上的羽翼,让她永堕他黑暗的地底世界中,哪里都去不成……逃离不了……

呼吸微浊,雅各将微汗的俊容埋入她香汗淋漓的纤肩,修长十指在兰西敏感泛红的娇躯游走,吸呼她醉人的鼻息,抚触她微乱的心跳,他忍不住地将脸颊贴著她柔嫩的娇颊,声音闷闷哑哑地嘶喃了一句:

'你好香。'

急怒退去後,兰西正为雅各故意维持亲昵的姿态而不知所措,但那都没有他绝无仅有的甜言来得惊愕她。以往他俩纠缠完便各自回房,两人话都少,他不喜废话,她也懒得开口,两人终年忙于各自的任务,同居几年下来除了在佣兵学校受训的那一二年,她与雅各聚首的机会并不多,上床的机会也少。

他们从未试图深入了解彼此,因为没必要。他不喜欢被女人束缚,她也是。

察觉到怀中人异样的沉默,雅各将兰西倔强的小脸强势扳转过来,她脸上残余激烈欢爱之後娇淡的粉彩,艳丽的眉眼却深深皱著。

'怎么了,我不被允许说你香?'她无端的愠恼,愉悦了雅各莫名发闷的心情,他佯作不解地拱拱眉,'还是你认为我们的高潮不够彻底?'

不想忍受他近来明显针对她的恶劣言行,兰西随手抓起凉被裹住身体,撩梳著长发,她转身想下床,却被今晚不放她自由来去的雅各扣留。

'我们之间,不需要多余的障碍物。'他意在言外,一把扯下被单後,将她面贴面拥入怀中。'连保险套我都不允许它存在,你懂我对你的占有欲吗?'

兰西不想跟他大眼瞪小眼,这男人很习惯与女人裸身交谈,她却不是这样的人。

'你这是警告我?'她语气冷冷淡淡,小脸不动声色地移往他肩窝躲著。

发现她细微的小动作,雅各凝冰的黑瞳泛起一笑。

他偏过头,与她著恼的美眸对望,声音既柔又冷:'这是说,你听得够清楚了?'

兰西本欲辛辣回嘴,却见雅各神色从容,黑郁的眼神锁住她不放,她被看得不寒而屎,首度开不了口。

唯恐她没听明白,雅各咬住她耳朵,重申一次:'我们之间容不下第三者,这是你订下来的规炬,我从来没忘记,我不管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你最好照办。'

兰西一时语塞,愕然望著雅各徐徐绽开一个可恶得意的笑,她依然欲辩无词。

'你还记得啊,这样最好。'他顶起她愕然微张的下巴,不快笑哼一声,浅浅品尝她甜美的双唇,舌头找到她差点逗疯他的小舌,便吮住不放。'最好记得。'

他这辈子最惊心动魄、最温暖而令他迷恋的性爱,都给了她,都是她给予。

他怀疑这位小姐晓不晓得,从他搬进她公寓那天起,她就无处可逃了。他不管她心中住著多少难忘的鬼魂,她的身体是为了契合他怀抱而生,他不曾怀疑过这点。

她是他的,他不曾怀疑过这个事实。

在兰西身上抚触的双手变为狂放,牢贴她的躯体又狂野起来,见她脸现抗拒,雅各尽施缠绵手段,激狂得不顾一切。在他毫不退让下,蚀骨销魂的纠缠再次展开,直至夜尽天明,她如他所愿累得栖歇在他臂弯,再回不去她洁然的茧中。

爱不释手。



七月的伦敦凉爽宜人,台湾到了这个时节,往往酷热难当。

回到台北再买衣服吧……顺便熟悉她已经陌生的土地。心理调适了半个多月,可以了,她准备好重新面对故乡了……

过程也许痛苦,结果可能出乎她意料,但,她已经到达极限,她要重新思索人生的定位……她想回家……经历过姬莲冬的冲击,除非小管死而复生,她已经不可能更脆弱。她想要回家啊……

九年四个月又一十三天,已经可以了,够了。

兰西轻步走近摄政时期的老房子,象牙色泥灰外墙在一片青翠茂密的绿林中,备显朴实无华。这是老布最常待的秘密办公室之一。

她对这里有份说不上来的特殊情感,是一种莫名的感情寄托吧。十七岁那年她从台湾逃到英国,在这栋古老的大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布晓得她在这里可以完全松懈情绪,每次和她聊聊天便约在这里,体贴的只约在这里。

当年她在浑浑噩噩下打电话向老布求救,他自称是她母亲的莫逆之交,也是当时她崩溃的脑袋中唯一想得到的人。

从国中时期不远千里找到她,老布每年春天固定会到台湾探望她,并小住几日。国三之後,老布开始怂恿她接受学校交换学生的建议,到英国留学,如果适应就长期待下吧,反正她孑然一身。

是啊,她在孤儿院长大,从小独立是因为看透人情冷暖,即便贫困得三餐不继,她宁可挨饿,也从未向人伸手过,因为自尊心不允许。国小毕业後,她转进台湾一所高贵不下于伊顿的古老贵族名校'青岚',以全校第一名的学业成绩领取全额奖学金,毅然跨入了一个截然不同于孤儿院的世界,那里充斥政商名流的子女,充斥著她以往不曾接触过的名媛千金、豪门公子哥,是座华丽炫目的花花世界。

出国留学确实是她生涯规划中重要的一环。她很优秀,不甘于平凡,她预计大学毕业之後出国留学,老布的出现是变数,让她提前思索这个重要的人生课题。她是孤儿,来去自由,又是依凭自己的力量出国留学,有何不可?在台湾她没有羁绊,老布的提议令她怦然心动。是啊,提前出去看看,有何不可呢?

偶然的机会里,她遇见大学部优秀耀眼的学长管冬彦。她总是昵称他小管。

小管温文俊秀,学业成绩极为出色,是'青岚'女学生一致推崇的风云人物。他心肺功能欠佳,俊美的脸上经常带著一种心脏负荷过度病紫色的苍白,他对学弟妹和气有礼,却保持不可亲近的冷淡,即使被学校的女学生追著跑,生性孤洁的他也从未传出与哪个女生交往过,直到十六岁那年她忍不住心仪向他告白。

虽然出言不逊挨了她两巴掌,小管面颊红肿著依然接受了她的告白……当时她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兰西仰起漾笑的脸庞,望著夏日微风在树梢间、岁月间徐徐流转,她轻轻将眸底的泪光眨掉。

小管像冬天的日阳,是她孑然生命中的一道光。在他身边,她总是心情笃定,觉得安稳踏实;他安定她浮动的生命,使她乐于当他心爱的小女人,让他捧在掌心暖暖呵护。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她好爱他……好爱好爱……

贵族名校的学生生活虽然辛苦,却无比充实,她每天都过得很快乐,与小管相恋之後,她快乐的日子加入了幸福的味道。于是她有了牵绊,走不开,决定在台湾念完高中学业再做留学打算。

她以为可以和小管白头到老,他们深爱彼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小管却在他大学毕业、也是她高中毕业前夕,一觉不醒。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她无力招架,她的人生出现最重大的变数与危机,她坚定不移的生涯计画……全面崩塌……

她甚至没办法送小管最後一程。出殡前一晚,她躲在她熟悉的他的被窝哭得茫然不知所措……不断地想,生命如果是这么脆弱的倏来倏去,她何必太早规划……为什么是他呢?明明知道她很爱他,却走得这么轻易……生命真的不堪一击吗?

她不相信,她要证明是他不够坚强,是他自己走得太轻易,他背叛她……

她恨小管!

这股怨恨让她全然摒弃并封锁了台湾的一切,自我放逐到他乡。在老布安排下,她进入另一个回异于美好过去的世界,那里没有光明,充斥人性的阴暗面,血腥与暴力是家常饭便。她长年与死神为伍。

刚开始,为了遗忘心头的伤,她如同大猫所比喻,好像气充得太饱太满的皮球活跳眺,能对捉弄、鄙视她的袍泽大笑大怒,在死亡的战场中积极求生,在解救人质的战场、在帮人打仗的战场、在与激进份子对峙的战场,她在各式各样血淋淋的战场上,拚命寻找生命的强韧,她就是不甘心小管的太脆弱!生命的太脆弱!

可是,她努力撑住心头的恨意、高昂的斗志,不知何故却逐渐消失了。

也许想证明的、该历练的,她全部办到,突然之间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她没有目标;也可能只是一时的职业倦怠,她不晓得,她莫名觉得累……她不知如何排解这种无以名状的疲惫,她焦躁又消沉,到了今年,她的忍耐绷到临界点,她竟然……蠢得想以她最瞧不起的消极方式寻求解脱……好愚蠢……

在贝加尔湖时,她希望俄国小老虎一枪结束她。

所有同伴都知道她的心结,连远在土耳其执行密勤任务的雅各也知道,才会冒著这行的大忌,中途介入大猫负责的case,强行将她押往台湾,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设计她与姬莲冬再度碰面。

雅各的狠招奏效了,那一刻她的确备受冲击……灵魂都在晃动了……

晃动得好厉害啊。兰西自我解嘲地苦笑。老布无故传来姬莲冬的照片,用意也是想把她消颓的斗志找回来吧?看来,这些不可一世的硬汉都束手无策了……

她还恨小管吗……兰西宁静的美眸漾现一片温柔,看看时间,她旋身朝朴实的大宅走去,粉淡丝裙随著她行进的脚步在光滑的大腿上性感摆动。

怨他,应该是目前最贴切的形容……

那些不忍回首的前尘、悲伤得教人难以承受的往事。她终于能够转身面对。

该回家看看了……



叩叩叩叩……大宅里款步踩出来的高跟鞋声,引起兰西的注意,她不急著转身,老布的贴身秘书、个子瘦高的紫眸美女,已以轻柔的中文开口唤她:

'让你久等了,兰西。'薇妮泛著光泽的长发披散在肩,风姿绰约地款步下台。'这次我没有叫错你的名字吧?兰花的兰,东奔西走的西,对吗?兰西。'

兰西从黄橙橙的合欢花前收回视线,回眸对日英混血美女淡然一笑。'名字不值钱,随时可以替换,你不必太认真。'

她柔美的身影、宁静淡定的笑靥看怔了薇妮。

兰西摆脱以往单调的衣著,穿著一袭细肩带红丝洋装,身姿飘逸,弧线优美的颈间系了一条同款式的丝巾,细长巾尾随著微风舞动,煞是轻盈。她冷漠的面容被洋装上深浅不一的牡丹图样映柔,像个正要赶赴心爱男人约会的小女人。

兰西宜刚宜柔,女人味十足的打扮柔美得超乎薇妮想像。她永远追不上她。

隐藏不住心中尖刻的怒意,薇妮脱口道:'不值钱的物品,往往都是无价之宝。'及时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她著了慌,赶忙恢复柔润的腔调:'交浅言深,我失礼了,这是爵士交代我亲手交到您手上的,他说已经事先通知您。'

您?交浅言深?兰西接过薇妮双手奉来的纸袋,轻淡如风道了声谢。

老布的手下清一色是混血儿就罢了,中文几乎是投靠他麾下必须具备的基础语言。薇妮的中文造诣出乎她想像的好,而且不笨,一句交浅言深,就把她们两个相识九年的泛泛交谊定位出来,不著痕迹地划清渭泾。

不是老布交代她亲手交到她手上,薇妮大概宁可让DHL帮她达成使命吧。

这位望族千金想太多了,她无意高攀,更遑论深交,她只想知道一件事。兰西将封口烙印一枚殷红族徽的纸袋打开,薇妮见状,向她点头致意,转身欲回办公室。

'薇妮,请你等一下。'

'里面短缺东西了吗?'紫眸美女纵然惊讶,声音始终维持在甜媚的音频上。

兰西草草看了下今晚最後一班从希斯洛机场直飞台北的单程机票,老布体贴的帮她以兰西之名做了一本台湾护照,一张随时可提领现金的超级白金卡,还有老布帮她张罗好的一切,以及他附带的一张以花体中文书写的古雅小字条。

字条上说明,他遗憾有事走不开,为了感谢她接下姬家这桩为期短短两个月、酬劳优渥却没人要接的烫手生意,她在台湾的一切花用由他老人家全数吸收,她想在台湾休息多久他都准了,只要她定时与他保持联系。

袋子里附上一支最新型的卫星行动电话,可与老布这号大人物直接通电话。

'东西没少。我们聊聊,你陪我到门口好吗?'兰西不给对方找藉口推托,说完,迳自沿著绿荫夹道的车道转出去。薇妮逼不得已,只好挪步跟上。

'你想聊什么呢?'她静定的沉默,让薇妮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

'我们聊聊你为什么对我有敌意,好吗?'兰西直截了当的开场白,吓白薇妮精致的脸蛋。'承蒙你所说,我也交浅言深了。我不想被认识的人针对得莫名其妙,我和你在生活、工作上都没交集,我们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我想了一下,问题应该出在男人身上。我有很多出色的伙伴,可以告诉我是谁吗?'

薇妮下意识学她改变衣著品味,学她说话冷淡,最近甚至开始学起走路姿态,她当然知道那个男人是雅各,她只想知道为什么。

薇妮谨慎观察她良久,看兰西似乎没恶意便停下脚步,准备来一番长谈。

'在你出现之前,我曾经是TC的女人,我们在一起三年多。'她语气有一丝幽怨,表情还原甜美的本质。

答案虽无误,兰西却有点诧异了。

TC是雅各之前惯用的旧代号,她在老布创办的佣兵学校受训时期,雅各就叫TC。她不知道薇妮和雅各曾经这么亲密,很难想像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雅各太自我、太强势,男女关系随便;薇妮是温室里的花朵,太柔弱,她的世界太纯净。

'你要把TC还给我吗?太迟了。'沮丧脱口而出後,薇妮的俏脸羞红一片,'我随便说说的,请你不要放心上。其实……我下个月要举行婚礼了,我未婚夫人很好,你见过他,他是爵士的侄子蓝姆。'

'恭喜你,他是个好人。'兰西见她一脸狐疑,不禁淡露真诚的微笑:'我是真心的。雅各不适合你,你们两个的世界差很多,勉强在一起,雅各不辛苦,你应该会很辛苦。'

薇妮意味深远地幽视兰西,再没想到她视为情敌的女人,竟是最懂她心中煎熬的人。她完全说进她心坎,那三年,她觉得好辛苦却又走不开,TC是个危险又具吸引力的坏男人,她知道他身边有无数女人,而且大部份出身低下阶层,言行粗鄙,比方说总爱仗势欺人的爱雅。TC在他们上床之前就明白告诉她,她不会是唯一,他不被女人束缚,她若无法忍受,可以马上离开。

结果,她还是……傻傻留下了,她和其他女人一样无法抗拒TC。

没有人知道TC的背景,他是个没有过去的神秘男人,个人资料全无。

在TC眼中,女人唾手可得,他从不珍惜,不留下联络的方式,也从不主动和女人联络,她比较幸运是因为她在爵士身边工作。爵士看她追TC追得辛苦,偷偷向她透露TC经常落脚的小酒馆,并要她保证绝不单独前往。

姆妈的小酒馆,座落在伦敦最恶名昭彰的黑巷中,靠近海德公园。她常常到那里苦苦等候TC,她以为他终会被她的痴心感动,进而爱上她,因为她和他以前那些虚有俗艳外表的庸脂俗粉不同,她是名媛干金,大家都说她气质清新呀。

为何不要她……

'TC当年告诉我,他说我是活在天上的女人,不适合他的阴沟,叫我不要再去找他。'薇妮心酸得直掉泪,不吐不快:'为什么他宁可和那些俗艳的女人在一起,也不肯要我?因为我家世太好吗?'

天上人物与地下人物的组合,不是不可行,但不会发生在雅各这种男人身上。

'你们分手对你是解脱,你应该高兴。'兰西解下颈子上的丝巾充当面纸,递给哀哀娇泣的千金,并感慨世事荒谬,她竟然在这里安慰被雅各抛弃的女人。

薇妮抽抽噎噎,捏著湿透的丝巾半遮泪容,湿答答的紫眸忽然充满快慰。幸好不只有她,曾经嘲讽她是无知千金小姐的那些粗俗的女子,TC也都不要,除了最讨人厌的爱雅。

'YEN……'及时想到她已改名,薇妮于是藉题抽泣得更断肠。'抱歉,是兰西,我向来不会犯下这种错误,抱歉……'

'你常常在雅各面前这么哭吗?'兰西感兴趣。倒是不错的办法。

'我很爱哭,TC厌恶女人动不动拿眼泪威胁他。'薇呢羞愧低语,白里透红的脸庞胀得火红,表情羞腼。'可是蓝姆每次看我掉眼泪就手忙脚乱,他觉得我很可爱……我离题了,抱歉。我想告诉你,有一次在姆妈的小酒馆,米克想邀你出去,你说你不喜欢当人家的第三者,叫米克回去约他的女人,你记得这件事吗?'

'我对想约我的男人都这么说,姆妈那里没有关系单纯的男人,很好用的。'

薇妮破涕娇笑出来。'你好酷,那时候你的表情也和现在一样酷,我努力学好久,都学不到你一半冷漠。可惜我不想再去姆妈的酒馆,不然我好想试试看。'

'那个地区龙蛇混杂,出入份子很多元,能不去就别去了。'

薇妮瞅起哀切的泪眸,审视兰西良久,才轻轻说:

'大猫有一次向爵士打趣说,TC活到一把岁数才开始学追小姐,人家偏偏看不上他。我听了很震惊,以为大猫在开玩笑,TC不可能追女人,那绝对不是他。後来你拒绝米克那天,TC抽了好多菸,他心情不好,连粗枝大叶的爱雅都看得出来,我才相信大猫的话不假。'

兰西缄默以对,不准备对这种事发表意见。

她不认为被雅各看中是她的福气,她本身的条件并不差,没必要对谁低声下气,可是她也不打算和薇妮分享她的想法,以免流于疑似胜利者的无聊炫耀。

对方脸上没有被感动的蛛丝马迹,薇妮钦羡兰西与生俱来的自信,哀声叹气:

'为了接近你,TC跟所有的女人断绝关系,可是你肯和其他人说说笑笑,唯独不肯让TC接近一步。起先……'她垂下眼神,不敢迎视兰西清冷的美眸。'我以为你是欲擒故纵,抱歉!我的想法太卑鄙了。'

'不用抱歉,也许我真的是。我们两个不是在一起了?'

薇妮一愕,意会兰西是不想她尴尬才自损,随即展颜甜笑。'你不是。我看得出来你心中有人,你对TC是真的不感兴趣,他也知道。那一两年,他的外表虽然看不出来,爵士和我都感觉得出来TC心情很不好。'

一、两年?兰西呆住。那阵子她过得很麻木,无暇注意别人的心情。

她具体意识到雅各这个人的存在,是在他们上床之後。

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每年到了这一天,她总会情不自禁想起小管,而後怒意横生,她总是受不了公寓冷冷清清。那天和往年一样,她跑到姆妈店里小酌,当时大猫和雅各刚完成任务回来,一票大男人在店里打牌,她和姆妈聊著聊著,渐渐喝醉。

一醉醒来,她发现自己没有像前几年借宿姆妈家,是在雅各房间。他当时站在床畔凝视她,似乎在等她醒来,一见她张开醉红的眼便吻住她。她像报复谁一样,那天清晨终于放任另一个男人趁虚而入,那个月,她没有离开雅各住处一步。

而那之後,雅各开始以她的男人自居。

'你其实欠我一次,是我把你从阴沟中解救出来。'兰西淡淡调侃:'从那里出来的人,心特别黑。'

薇妮错愕半晌,笑了起来。'和你在一起,TC会很辛苦。我知道你要回家乡了,你……打算和TC分手吗?'

兰西惊讶地瞅著薇妮,眉心渐拢,仿佛被她突兀的问题一时难倒。

'你们不会分手。'薇妮笃定地摇摇头,拭去颊畔上的娇泪。'他好不容易亲近你,TC不会同意,他不是搬进你那里了吗?他……'薇妮怅然低语:'他好像……很怕失去你。'他爱你。

兰西讶异薇妮肯坦然相告,也发现她害怕听到这种话。

'我是出国渡假,不是去当自杀炸弹客宣扬国威。'她不著痕迹地别开眼神,回避那双羡慕的紫眸。她很快就回来,应该……很快。'到这里就好,祝你幸福。'

兰西面带迷惑,向薇妮颔首道别,掉头朝大门走去。

'兰西,为什么是今天?'薇妮忍不住问了,'我和TC分开八年了,为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兰西一点也不感意外,仅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渡假之前,我想把所有的心情盘整一遍。'还因为从台湾逃到伦敦的第一天晚上,她冷得发抖,是薇妮冒雨送保暖的衣物给她。

两人即使无法深交,她也不希望被她针对。

'和你谈开之後我心情舒坦一些,但是……我不会道歉的,我……我不像爱雅,我从来没有伤害你的想法。'她只是有点不服气。

兰西慢下速度,思索薇妮话中透露的讯息。

爱雅在黑街是小有名气的脱衣舞娘,拥有天使外貌,和大猫、雅各走得很近。这两男一女的关系暧昧不明,似乎从小认识,爱雅很以三人这段秘密的过往为傲,言谈之中经常暗示她同时拥有这两名男人,三人世界暧昧又甜蜜。

爱雅的'声明稿'数年如一日,大猫和雅各虽不做任何澄清,大家不难看出他们根本没碰过爱雅,两人顶多给她多了一些其他女人渴求不到的宽容,或者说阴沟世界患难与共的独特温柔吧。爱雅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本性不恶,可能薇妮家世良好令她自惭形秽,才特别喜欢找她麻烦吧。

虽知可能性不大,兰西依然回眸求证:'爱雅曾经伤害过你吗?'

'没有,她不曾实质伤害我,她喜欢……'薇妮谨慎地斟酌字眼,语气紧张:'她、她喜欢制造我的心理压力,看我手足无措。'

也就是说,爱雅经常恐吓她。'姆妈那里,你以後别去了吧。'

'我不会再去了……'嫁人之後她要搬到利物蒲了。'爱雅有时候真的很……野蛮,她那个长得像钟楼怪人的印地安朋友,体格又高又壮,她知道我怕他,常常带他来吓我,她真的很讨厌我接近TC。'

薇妮见兰西表情凝肃,赶忙安抚:'你放心,爱雅不敢吓你,她很怕你……'她噗哧笑出来,'有一次爱雅很过分,她以自杀的手段威胁我离开雅各,拿蝴蝶刀一直闹我,我吓得不晓得如何处理,你记得这件事情吗?'

踅回来拿丝巾的兰西沉思半晌,摇摇头,伸手向薇妮要回她摺叠方整的丝巾。

薇妮看兰西重新将丝巾系上,高姚柔美的外表添上一抹灵动的韵致。

TC和大猫当时都在那里喝酒,爱雅那次的自杀闹剧,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开玩笑,她还是被她吓坏了。爱雅的行为似乎经常脱轨,TC司空见惯,不认为需要大惊小怪,也有意让她自行解决问题,他和大猫两人便残忍的袖手旁观。

姆妈的小酒馆是阴沟人物的大本营、爱雅的地头,她在那里永远孤立无援。她隐约有感觉,大猫和TC是故意纵容爱雅挑衅她、刁难她,他们是透过爱雅让她了解他们之间云泥的差别,希望她知难而退。

所幸,当爱雅闹得她差点又以泪洗面的时候,兰西推门进来了……

'那是你到伦敦第一年的事情了。'薇妮甜甜的嗓子随著感激而变柔。'你走过来把爱雅的蝴蝶刀抽走,换上一支战斗匕首给她,你指著她的……这里'薇妮心有余悸地点住自己的颈动脉。'叫她切下去的时候用力一点,不要割错地方。'

她还叫爱雅要死就快一点、干脆一点,不要拖拖拉拉,一刀下去最好脖子切掉一半,免得後患无穷。若没勇气动手,以後就闭嘴,不要动辄拿性命当武器威胁人。

爱雅吓哭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见兰西发脾气的样子,她发怒的时候整个人好像一把火焰,艳光四射,烫热在场所有人的心……包括很少注意女人的TC,他也笑了……

兰西是从那时候开始走入TC心中的吗?薇妮若有所悟。

'爱雅那位印地安朋友,是艾利克斯吧。'兰西不著痕迹地试探。

'你也见过艾利克斯吗?他面恶心善,有一次他帮爱雅吓哭我後,趁爱雅不注意,偷偷溜来向我道歉。他人其实不坏的……'是爱雅比较坏……

'利用别人的感情当武器,那个人就很坏了。'兰西眼中蒙上一层愠怒。'我有事处理,先离开了。'

薇妮站在车道上,目送兰西走出大门不曾回首,几度想叫住她,转念又作罢。

差点忘了,兰西帮过她好几次,她竟然把这种事情都忘记了……她到底怎么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她凭什么怪罪人家抢走TC呢?明明是TC需要她。

可是……兰西已经得到太多TC给她的第一次,而他还在创造各种第一次讨她欢心,她无法不嫉妒。她晓得TC的世界太复杂,不适合她,她注重门当户对的家人们也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可是,只要一看见那个孤僻冷傲的身影,她的心就不由自主抽痛。她可以放弃和TC在一起,却无法放弃自己最真实的感觉……

薇妮在原地挣扎良久,终于决定保留不说。

她有权嫉妒,有权不说TC是为了谁而换名字,她就是小心眼,不想说……

她就是不想叫他那个兰西专属的名字,宁死也不愿叫他,雅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