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14

楼雨晴:近水楼台先得月 下

     第六章   

   隔天,我完全没有心情上课,想到误会是因郑旭尧而起,我整天没给他好脸色,一下课就往四叔家冲。 
  怀恩依然不在,四婶告诉我,他在学校图书馆找资料!晚上不会回家吃饭。 
  我没有办法再等,心急如焚地直奔他的学校。 
  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学校找他。站在偌大的校园前,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这是我努力一辈子都进不去的地方…… 
  我甩甩头,极力?开卑惭感,问了几个人,沿路找到图书馆,却没看见怀恩。 
  我呆站在原地,一时脑海空白。 
  也许我的表情真的太茫然了,一个男生好心地过来问我:“这位漂亮可爱的美眉,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吗?” 
  我怔怔地仰头。“你知道……魏怀恩吗?” 
  “又是魏怀恩?现在是怎样,全世界只剩他一个男生了吗?怎么每个长得正点的美女都找他,真吃得开!” 
  我心脏揪紧。“有很多……女孩子找他吗?” 
  “对啊,行情可好的咧,连我们医学院之花都对他情有独钟,真搞不懂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他,要说帅,比他帅的多得是,只不过就是气度温文,看起来比人家有内涵一点,有种气质内蕴的感觉而已……”他自言自语说到一半,突然打量起我来。“我说靓美眉,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我有些恍惚地点了下头。 
  喜欢他,是从有记忆以来就开始的,从来都不用怀疑。 
  “还真的是啊!哥哥给你一句劝,天涯何处无帅哥,何必单恋一枝草,比起那群苦追他的女孩子,千娇百媚都有,虽然你也很正点,不过终究还太嫩,没什么希望啦!” 
  这个男生心直口快,完全不懂得看人脸色,他每一句话,都像刀划在我心口上。 
  我知道我没有一流的条件锁住他惊艳的目光,可是,他说他就是喜欢我的纯真可爱啊!还说,不要管别人怎么想,他只喜欢我……但是他说了那么多,为什么就是没说,有那么多女生在喜欢他?还骗我说他没什么了不起,不会有女生看得上眼! 
  他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糟糕,不然他不会一脸同情。 
  “初恋嘛,这是难免的,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他自以为勉励地拍拍我的肩。“小妹,你要不要看看我?我也很帅,不比他差哦,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只要……怀恩。”只要他,这辈子只要他。其它人再好我都不稀罕。 
  “唉,你晚一步啦,他已经被我们医学院之花约出去了。” 
  “汪……静仪吗?”我恍惚地挤出声音。 
  “咦?你也知道?我们医学院之花漂亮吧?她是我们男人的梦想。” 
  我闭了闭眼。“谢谢你。” 
  也许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真的太可怜,他不忍心地补上一句:“不然你去学生车棚找找看,他才刚离开,应该还没走远。” 
  我点头,走出图书馆,外面已经下起小雨。 
  刚刚出门时天气就阴阴的了,但是我以为,反正找到怀恩就没事了,有他在身边,他不会让我淋到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只要找到他,找到他就没事了……我心里只剩这个意念,开始没命地拔腿往前跑,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是的,有怀恩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担心,但是、但是……我没有想过,站在他身边的人,会有不是我的一天…… 
  双脚好似灌了泥浆,再也迈不开一 步,我视线盯着前方那一对相依的身影。 
  距离很远,但是那道身影,我绝对不会认错。 
  他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她几乎是整个人都偎靠在他身上了……这样,还能用什么理由解释,他们没什么? 
  魏怀恩,你在报复我吗?因为我不小心让另一个男生抱住我?还是因为我怀疑你,你就索性真的背叛给我看? 
  或者、或者……其实很单纯,你只是抗拒不了汪静仪?那么美的女孩子、那么有气质的女孩子,要控制自己不去爱上,真的很难吧? 
  雨势愈下愈大,把我全身都淋湿了。这样也好,我不用去区分,脸上的湿气到底是什么。 
  ***   ***   ***  
  一路淋着雨回家,隔天,我感冒了,发烧三十九度,请病假在家休息。 
  爸在电话里告诉怀恩,他一知道后,就马上过来看我。 
  我听见他在外面和爸说话的声音,开门进来时,我闭眼装睡,不想面对他。 
  我的心还留在那场雨中,淋着,冻着。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叹气的声音很轻很轻,听起来却好沉重,我几乎要产生错觉,今天伤得最重的人是他…… 
  为什么呢?如果他的爱恋已经不再纯粹,又为什么要表现得像是极度牵挂、担忧着我的样子?只是责任感、愧疚感吗?我宁可不要。 
  床的另一边轻微下陷,他上床来,伸手将我抱住,我故作无意地翻身背对他。 
  闭着眼睛,让我的感觉更敏锐,他的气息,暖逸地将我包围。 
  他手臂环过我的腰际,握住我的手,颊畔柔蹭着我的发顶,那样的极致温柔与呵护,让我的心又是一阵阵抽痛,一阵阵酸楚,眼泪无声掉在枕头上。 
  枕头湿了 大片,气息不再平稳,他一定发现了。果然,他轻叹了声,问:“还在生气?” 
  我不说话,只是无声地哭泣。 
  “手机的留言,我听到了。那天手机不在身边,什么事那么急着找我,手机都被你打到没电了。” 
  他,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有也好,没有也好,我不想问,也没力气再去探究真相了,包括他和汪静仪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想知道了,伤口只会愈挖愈痛,我和他脆弱的感情,已经无法再承受那些。 
  “你不是说,要把不愉快的事都忘记吗?”他转过我的身子,我依然紧闭着眼睛不肯张开,只有泪水不断从眼角溢出。 
  温热的指尖,带去我颊边的湿意,唇上一暖,他的气息与我交融。他吻得很轻、很柔,比以往更怜惜……我感觉得出来,这柔柔沉沉地吮吻背后,带着他说不出口的歉意,很深、很浓的负疚。 
  他觉得……于心有愧。 
  我打住思绪,不愿再深想下去,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触,彷佛这一松手,我就会失去他。 
  很久、很久以后,我耳边都还回绕着他那句话──“我们只要记得快乐的事情就好,不管……以后我们是不是还会在一起,只要记得,我们曾经给过彼此的美好,这样就够了。” 
  曾经,他斩钉截铁地说,要记得共有的快乐,永不放弃,而现在,却只要我记得拥有过的快乐就够,不再坚持永不放弃了…… 
  ***   ***   ***  
  后来,我把这些事告诉苹苹,包括之后,我几次在他身上,闻到女人的香水味,极淡雅清新的茉莉花香,会让人忍不住遐想,香水的主人,会是多么清灵可人的解语花。 
  这就是汪静仪偏好的香气吗?我想起那一天,他们相依相偎离开的模样—— 
  在那之后,他又几次让汪静仪这样偎靠在他身上,才会让香水染上他的身? 
  亲友中,苹苹的年纪与我最相近,也最谈得来,她听完后,静静地看着我好半晌,然后说:“不管他和汪静仪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开始没去质问,不就是认为保住大哥,比真相更重要吗?我不晓得他们进展到什么地步,就算他真的爱上了汪静仪,对你也绝对还有感情,你应该想的,是怎么挽回他,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吵闹,这样只会更将他推向汪静仪,除非这个男人你已经不要了。” 
  “我要!”连想都没想,我直觉回答。 
  我知道很笨,不管他和汪静仪如何,我都还是要他,没想过要放。 
  “那就是了。你们感情起步得早,比一般情侣更占优势的是,除了爱情之外,你们还有亲情、友情、思义,太多太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一拍两散的。你只要努力找回以前相爱、甜蜜的感觉,把他留住就好了,大哥不是寡情的人,他会看见你的用心的。” 
  于是我听了苹苹的话,努力想找回以前的快乐。我想起下个礼拜,是他正式向我告白之后,满三年的日子,我要苹苹陪我去逛街,买交往纪念礼物送他。 
  苹苹对我挑的礼物非常有意见,送他鞋子,是嫌男朋友跑不掉是不是? 
  但是不送鞋,就真的不会跑掉了吗?一个留不住的男人,送什么都一样的,谁还管那种忌讳?他向来偏爱这个品牌的球鞋,只要他喜欢就好了。 
  那一天,我和他说好,我放温书假,会在四叔那里等他。他早上有课,而且不能跷,他说那个教授超变态,期中、期末考成绩好不好,另一回事,报告交不交,你爽就好!但是让他不定期点名,只要三次不到,保证当你当到死,同学每个都干谯到无力,说他不是人。 
  我坐在客厅,无聊地按着电视遥控器等他,视线移向放在旁边的礼物,露出淡淡的笑容。从今天开始,我要好温柔、好体谅地对待他,再也不要和他吵闹,令他心烦了—— 
  才刚这么想,门铃声响起。 
  我才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忘记带钥匙……门一打开,我愣在原地。 
  “你好。”门外佳人点头打招呼,浅笑盈盈。 
  可是我笑不出来,今天是我和他那么重要的日子,她又来搅什么局? 
  汪静仪无视我难看的脸色,问道:“请问怀恩在吗?” 
  都已经把我和怀恩搞这样了,她还想怎样? 
  “不在!”就算在,也不会让你见!我在心里补上一句,完全不打算请她进屋。 
  我知道我的态度很不礼貌,但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有风度得起来。 
  “噢,这样啊!那没关系,这是他的外套,我帮他洗好了,麻烦你交给他,他那天忘了带走的。” 
  我接过外套,完全呆住! 
  连衣服都留在人家家里了……她那种说话的口气、恋爱小女人的甜蜜神情……存心就是要给我暖昧的想象空间! 
  我没想到……他们已经到那种地步了! 
  “那,我先走了。”她耸耸肩,不在意地转身。 
  “汪静仪!”也许,我这生嫩的小女生,真的不是她的对手,我沉不住气地问:“你到底想怎样?” 
  她挑挑眉,浅笑着。“什么怎样?” 
  “不要跟我装蒜,怀恩不相信我,但是我们都是女人,我知道你的目的不单纯,你对怀恩有企图。” 
  “是啊,我喜欢他。”她竟大方承认了。 
  “你、你——你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要破坏我们?”我捏紧手中那件外套,好气愤。 
  “那你又为什么不放弃呢?”她反问我。 
  这是什么鬼话?“他是我男朋友,我爱他,当然不会放弃。” 
  “同样的道理,我也爱他,只是相遇比你晚而已,为什么要放弃?只要还没结婚,什么都不算数。” 
  “你——好无耻!”抢人家的男朋友,居然还振振有词。 
  “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忠于自己的感情,并且勇于追求,尝试将单向的爱恋转化为双向的恋爱而已,这并不是罪无可赦的事情。” 
  好,她成功了,那然后呢?她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 
  明明错的是她,我却被堵得哑口无言,不管是怀恩还是她,我连争辩都辩不赢,难怪留不住男朋友,我好没用! 
  “你不能全怪我,他和你在一起不快乐,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够了!”我不想再听,当着她的面,重重把门甩上。 
  他不快乐、他不快乐,和我在一起,他只觉得痛苦…… 
  汪静仪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重复,我很想反驳,可是,他沉郁的眼神是事实,他笑容逐渐沉寂是事实,他的心事重重也是事实…… 
  我们之间,真的成为一种勉为其难的撑持了吗?他的心,早就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了…… 
  我死死地捏紧外套,不敢去想,他是怎么将外套“留”在另一个女人家中…… 
  我都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他重新开始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让我……连一点退路都没有。 
  这一刻,我真的忍不住恨他了! 
  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我没有移动,怀恩一进门,看见我频频掉泪,楞了一 下,快步走过来。 
  “怎么了?萱萱?” 
  我抬起头,想由他脸上找出一丝丝的心虚、一丝丝出轨的痕迹,但是看到的,只是他深锁的眉心,以及愁郁。 
  和我在一起,他真的、真的很不快乐吧? 
  我不言不语,捧高外套,让他看清楚。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慢慢有了变化,像想起了什么,瞪大眼,急忙开口:“萱,你听我说——” 
  “还说什么!”我跳了起来,将外套用力砸到他身上。“你居然让另一个女人把你的衣服送到我面前,魏怀恩,你浑帐!” 
  他眉头深深皱起。“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发生事情,就先定我的罪,歇斯底里地对我发脾气?至少听听我的解释可以吗?” 
  “人家都朝我放话了,你还要解释什么?我甚至不敢想,除了外套,你到底还脱了什么!” 
  “萱萱!”他沉下脸,低喝:“不要这样子讲话!你不是那么刻薄的人!” 
  我刻薄?那背着我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的他,又该算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那你说,我到底做了什么?”他似乎也动气了,语调失去平稳。“你老是觉得我会离开你,患得患失,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 
  “那你们学校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坦白过吗?汪静仪暗恋你,全世界都看得出来,你坦白过吗?不要再说你和她没什么,如果真的没有,你不会一次次口头上答应我,又一次次背着我和她纠缠不清!除非你不再和她见面,断得干干净净,否则我永远不会相信你!” 
  “言子萱,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舍不得了对不对?”到头来,他还是割舍不下汪静仪…… 
  “不要无理取闹,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怎么可能不见面?你要我转学?就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 
  可笑?在他眼里,我的惶惧痛苦,只是笑话?只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他吸了一口气,退开一步看我。 
  “这些事情,我都可以解释,但是解释过后呢?你就真的相信我了吗?不,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下次再发生类似的状况,今天的事还是会一再重演。你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样我们要怎么走下去?” 
  心,很痛很痛。我的眼泪没有停过,在我这么痛苦的时候,他却可以那么冷静理智地分析状况…… 
  我哭得声调不稳,气他的平静,气他完全不把我伤心当一回事,悲愤之下,没多想便赌气地冲口而出:“不想再和我走下去?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好啊,大不了分手,我成全你和她!” 
  他突然静了下来,看着我一声不吭。 
  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 
  他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说话? 
  气氛很僵,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我胸口揪紧得透不过气,好怕他真的点头答应…… 
  我没要分手,我只是气他,气他完全不在乎的态度…… 
  他突然转过身,往厨房走去。 
  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我等得心慌,追进厨房,发现他在煮咖啡,静默盯着咖啡机滚沸的气泡,眼神中有种……沉得让我无法解析的情绪。发现我的到来,那样的眼神移向了我…… 
  突然间,我好想道歉,好想求和。他沉默着不说话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让我心痛,彷佛是我将他伤得太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正要张嘴,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传出来,他过了一下,才慢慢接起。 
  “喂?对,是我……”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果然,他接着轻轻地说:“嗯,她有拿给我了。你不用专程来这一趟,明天去学校再给我也可以……我知道,但是……你们说了什么?是这样吗?那没事了,我会自己处理,你去忙吧,再见。”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心已经寒透。 
  她哭诉了吗?!说我态度如何恶劣?他心疼了?他打算为此质问我吗? 
  “萱萱──” 
  一种自我保护的刺猬本能作祟,不等他开口,我立刻叫嚷:“还没分手就这么迫不及待吗?魏怀恩,你们到底要不要脸!” 
  他脸色蓦地一沉,站起身。“收回你的话!” 
  我说错了吗?那他反驳啊!他甚至连一个敷衍的解释都不愿意给我! 
  够了!被他管了一辈子,训了一辈子,也听话了一辈子,结果我得到了什么?真的够了! 
  满腹压抑的委屈,全在这时爆发开来。“我为什么要收回?你都敢做了,还怕我说吗?我没说狗男女就很——” 
  啪! 
  巴掌声清晰得就像在耳边,好象有什么东西被扯落,有一瞬间,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几秒,才慢慢感觉到颊上热热麻麻的疼痛感,两眼无神地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平安符—— 
  泪水,霹哩啪啦疯狂往下掉。 
  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每次我受伤,他只会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心疼,今天,却为了汪静仪打我…… 
  原来,变了心的男人,如此令人心寒。 
  “我不会道歉。”他别过头不看我,态度冷硬,我从没看过他如此冷漠的表情。“你这句话很伤人,不只羞辱我,也羞辱了你自己。” 
  我不言不语,捡起在他那一记巴掌中,不慎扯下的平安符,蹲在地上默默掉泪。 
  我可以不在乎他打我,也不在乎他怎么训责我,但是……这个平安符,是他亲手为我戴上的啊! 
  我们大半夜飙到台南,虔诚地祈求着生死相守的心愿,求来缠系今生的红线姻缘……那么痴狂纯净的爱恋,傻气地以为,这样就是永远。 
  他亲自为我系上,亲口告诉我,要相爱到世界尽头……这平安符对我们的意义有多重大,他会不知道吗?我曾经……拚了命地保护它…… 
  他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心爱的那个女孩,很可爱、很纯真,脸上总是漾着甜甜的笑,把暖暖的感动,也传到我心灵最深处。她不会疑神疑鬼,不会尖锐得像个刺猬,更不会出口伤人,单单纯纯地爱人,以及被爱。曾几何时,你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所以……所以呢? 
  我变得不再可爱了,我像个刺猬,刺伤了他……这就是他爱上别人的原因吗? 
  难怪我留不住他的心,汪静仪比我可爱、比我温柔、比我善解人意,不会动不动就跟他吵闹,和她在一起,他比较快乐吧? 
  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他低低吐出一句—— 
  “如你所愿,我们分手。”


    第七章   

   “如你所愿,我们分手。” 
  他说这句话的表情,我永远不会忘记,坚定、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这句话出口后,我将那一巴掌还给了他。 
  我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家,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度过接下来的日子,直到第三天!他来找我。 
  爸上楼来告诉我时,表情透着忧心,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我飞快地冲下楼。怨他归怨他,心里其实还是盼着他来的。 
  我以为,他是来道歉求和的,事实上,我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他,分手只是口头上的气话而已。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他一直到那株埋藏我们太多甜蜜与欢笑的杜鹃树下,才停住脚步。“你送的礼物我看到了,很喜欢,谢谢你。” 
  “哦。”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应该听苹苹的话的,没事送什么鞋!触霉头。 
  “这个,给你的。”他朝我递出一个包装好的纸盒。 
  我默默接过,揣测着这是赔罪礼物?交往周年礼物?还是……分手礼物? 
  他认真审视了我一下,轻问:“脸颊还痛吗?” 
  哪有这样的人?打完才来问。 
  “如果不痛,你打好玩的啊!”我低哝,带点撒娇乞怜的意味。 
  他轻轻笑了。“你下手也没轻到哪里。” 
  那现在是怎样?来翻旧帐的吗? 
  他沉默了一阵子,再度开口:“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从过去,到最近发生的每一件事。当初决定在一起,是要让两个人的日子,比一个人更丰盈、喜乐,但是曾几何时,原有的快乐,逐渐被怨恨、愤怒、泪水,以及永无止尽的争执所取代,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如果给不起你绝对的幸福,那么我会放手……” 
  我终于知道他来找我的目的了! 
  也因为知道,才会如此震惊。 
  “不要说了!”我几近逃避地捣住耳朵,就像鸵鸟,以为把头埋进沙堆就没事了。 
  “萱萱——” 
  “我不要听,拜托你,不要再说了!”我很恐惧,怕他真的说出那个字眼。 
  他叹了口气,不顾我的哀求,还是说了出来——“萱,我是认真的,我们,还是暂时分手吧!” 
  啪! 
  我气愤地甩了他一巴掌,他不闪不避,表情没有一丝改变。我看了更气,又甩了一巴掌,他还是不吭声,反而是打人的我,哭得像极那个被欺负惨了的人。 
  “魏怀恩,你浑蛋!”我怨慰气愤地猛捶他胸膛。“我都已经什么也不计较了,你还要怎样——” 
  “萱,不要再为我哭,分手,就是不要你再为我哭。”他任我捶打,眼神沉郁。 
  “对不起,萱,真的对不起。也许是我不够好,才会总是让你伤心。当我听到你在手机里留言,说不在乎流多少泪水都要跟我在一起,你知道那一刻,我心有多痛吗?你可以不在乎,但是我可以不在乎地看着你一次又一次为我伤心哭泣吗?我真的做不到,我甚至……已经想不起你上一次开心的笑容,是在什么时候了。” 
  “骗鬼、骗鬼……”如果不是太过在乎他,我又怎么会伤心哭泣?如果不舍得我伤心哭泣,又怎么舍得跟我分手?如果对我还有一丝丝心疼不舍,又为什么不要我? 
  “让我们回到原点好不好?也许这样的我们,都会自在一些;也让彼此有空间去思考,自己要的是什么。或许,心境开阔之后,人生……还有其它可能。” 
  说了这么多,这才是重点。他要我还他自由,他才好无负担的,去拥抱他的“其它可能”! 
  “魏怀恩,你好虚伪!说什么关心我、心疼我的眼泪,事实上,你只是要我成全你,好让你选择别人!” 
  “不是!我完全没有那样想,我真心希望你好──” 
  “不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我不是你!既然变心了,就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瞧不起你——” 
  “我都看到了!”他扬高音量,脱口而出,吼愣了我。 
  他沉叹,无奈地接续:“那一天,旭尧抱着你亲吻,我都看到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喜欢你。” 
  他果然看到了,却选择沉默…… 
  如果今天不是被我逼急了,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急着说明前因后果,但是他摇摇头,阻止我。 
  “不用解释。我相信你爱我,真的相信。也许就是因为爱得太绝对,我们今天,才不得不分开。” 
  “我不懂……”既然有爱,为什么要分开? 
  不懂、不懂,我说什么也不能理解。 
  “萱,我其实很嫉妒他,每次看到你和他在一起,都能笑得那么开怀自在。明明那些都是我该做的事,可是我却只能给你泪水,再让他找回你的笑容。我也有沉重的无力感,每次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只是那个造成你压力与负担的根源,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不想再伤害你了。所以我放手,各自去找更好的生活方式。” 
  我们不合适……好标准的分手理由,当“更合适”的人出现时,我就变成那个“不合适”了。 
  我懂他的意思,当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伤害就造成了,所以他快刀斩乱麻,不想再伤我更重。 
  我很清楚,所谓“更好的生活方式”,指的是什么…… 
  我闭上眼,打住眼泪。一个变了心的男人,不值得我哭! 
  “魏怀恩,我不会原谅你!” 
  他抬眼,眸中锁着很深、很沉的无奈,而我,却笨得到现在还会为那样的愁郁眼神而揪痛了心…… 
  “我知道你会怨我,但是不论如何,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做下这样的决定,到时——”他突然打住,不再说了。 
  到时怎样?他没说完,我也没问,那时我以为,我会恨他到海枯石烂。 
  十八岁高中即将毕业那年,当初他吻我的杜鹃树下,我们分手了,并且在心中立誓,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   ***   ***  
  我以为,我会恨他到海枯石烂;我以为,我会与他老死不相往来;我以为,我不会有原谅他的一天…… 
  但是这一连串的我以为,只维持了四个月。 
  我不知道怀恩是怎么跟其它人说的,长辈们意外地没给太多干预,尊重我们的决定;而知道内情的苹苹,气得跳脚,咒骂怀恩狼心狗肺,还搞起联合抵制,命令周遭的人选边站,谁敢和那个负心汉说一句话,就不要再来找我们。 
  虽然苹苹小我一岁,但保护我的用心,却是无庸置疑的,大姊头气势,真像她娘。 
  原本温馨和谐的气氛,因为我和怀恩分手的冲击,也全弄得一团糟。茗茗一脸为难,很想哭地问我:“萱萱姊,我真的好想和哥哥说话,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他现在一整天都不说话了,我觉得他好可怜……” 
  因为我的情绪问题,却拖累了身边无辜的人,闹成这样,连长辈都看不过去,苹苹也被二伯骂了一顿,说:“你不要幼稚了,人家小俩口的事,你什么都不懂,凑什么热闹?嫌状况不够乱吗?” 
  我慢慢冷静下来,告诉苹苹:“算了,他只是不爱我了而已,这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你原谅他了?”苹苹惊异地问我。 
  原谅吗?我也不知道。 
  一开始真的很愤怒、很不甘心,每次他来找我,我全都叫爸轰他出去,死也不肯见他,那个礼物,我连拆也没有,直接丢进堆放杂物的储藏室里养蚊子。 
  人都留不住了,谁还稀罕他的歉意和礼物! 
  但是,我怨他并不代表乐意看到每一个人孤立他。二伯说得没错,感情出问题是我们自己的事,与其它人何干?他并没有对不起别人。如果我自已不能先放下情绪,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会好过,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我还是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地祝福他和汪静仪,但是至少,当不成情人,也不一定要变成仇人,那太没风度了。 
  感情变了质,双方都有责任,我不能因为爱情没有了,就全盘否认掉他对我的关怀,以及由小到大,那份珍贵的情谊。 
  我想起,他与我谈分手那天说的话,他要我,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懂他的意思。 
  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 
  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 
  会的,我一定会。 
  再一次和他见面,是在考完统测,登记分发放榜之后。 
  我的成绩平时就没多好,能捞到屏东这所学校的二专部,已经够了不起了,住校是势在必行的。 
  整整四个月,我避着他,直到现在,才能做好准备,再一次面对他。 
  我想,他是听到消息了。 
  他来找我那一天,爸妈不在,我正在整理该收拾的物品。 
  他站在客厅,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好吗?” 
  “很好。”我仰头看他。“你呢?” 
  他现在,应该已经和汪静仪在一起了吧? 
  “嗯。”他点点头,凝视着我,浅浅道出一句:“你,瘦了点。” 
  莫名地,一阵酸意冲上鼻骨,我迅速转身背对他。 
  以为自己够平静了,可他简单的一句话,还是能轻易勾起我的情绪…… 
  我假装倒茶,闪到厨房去,确定没有落泪的危险,才走出来。 
  他接过茶杯,看了看桌上堆放的琐碎物品。“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吗?还缺什么?我陪你去买。” 
  我摇头。“不必了。” 
  “要好好照顾自己,屏东……不会很远,有事的话,跟我说一声,我会赶过去。” 
  “嗯。”我低着头,目光接触到指间银光,犹豫了几秒,拔下戒指。“这个,还你。”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沉默地收下。 
  气氛有点僵凝,也许是我态度表现得太差劲,让他有不受欢迎的感觉吧!不一会儿,他便说:“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打我电话,我的手机会一直为你开着。” 
  我的手机会一直为你开着……好温暖的一句话。 
  “无论如何,你是我生命中极重要的人,这句话永无折扣。”他开门前,留下这一句,没看见我的眼泪在他转身之后落下。 
  我想起小时候,每回哭泣,心疼搂抱的那双手。 
  我想起爸爸说,学走路时,为了不让我依赖,阻止恩恩去扶我,总在每每跌倒时,因疼惜我而怨怪大人的狠心。 
  我想起生病时,他牵着我的手看医生,打针帮我推揉,让我抱着大腿哭。 
  那么深、那么重的思义,早已比爱情更珍贵。 
  “恩恩!”我追出大门,急忙喊住他。 
  他脚步一顿,因为这句儿时昵称而微感怔楞。 
  “我不怪你了,你不要难过。”隔着马路,我朝对面的他喊道。 
  他先是错愕,然后,缓缓露出微笑,于是,我也跟着笑了“因为,你也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他越过马路,大步朝我走来,紧紧将我抱住。 
  在失去爱情后,至少我们还拥有人世间最珍贵的情谊,那是无可取代,谁也抢不走的,我不用再时时担心会失去。 
  ***   ***   ***  
  学校注册那天,是怀恩抽空陪我去的;处理学校宿舍的事,也是怀恩开车帮我把东西搬进去,还有一些拉拉杂杂的琐事,也有他帮着我。 
  也许,是长辈想帮我们修补感情裂痕,才会什么事都推给他去做。为此,苹苹还偷偷问过我:“你们复合了?” 
  “复你的头啦!”她当分手是路边摊叫价,随你高兴喊着玩的哦? 
  开学后,我才意外地发现,那个阴魂不散的郑旭尧,居然也跟到屏东来。 
  “这所学校有独立招生,我就来啦!”他答得满不在乎。 
  厚!我填志愿卡时故意不让他看到,就是知道他会打这个主意,没想到好死不死,还有独立招生。 
  “你干么跟着我啊?大男人的,都没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吗?” 
  “有啊,我的理想抱负就是把美眉。也许有一天你会看着我那么可怜地巴着你的分上,赏我一个老婆。” 
  我装作听不懂,耸耸肩说:“好啊,苹苹不错,要不要介绍给你?” 
  “那只母老虎!”他表情完全不掩饰嫌弃。 
  “那茗茗你觉得如何?” 
  “别开玩笑了,你四叔那张嘴比血滴子还可怕,还有严重的恋女情结,我怀疑要泡他女儿,得先跦过他的尸体。” 
  “你很挑耶!”我瞪了他一眼。 
  他只是笑笑地看着我,没说什么。 
  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但是……我说不出那种感觉,一直都认为,我会和怀恩分手,郑旭尧也是原因之一,如果我真的和他在一起,那会让我有一种……真的背叛了怀恩的感觉。 
  也或者,是真的怕到了。和怀恩分手时,我几乎同时失去了爱情、亲情,以及青梅竹马最纯净的情谊……那种感觉,太痛了,我不想再来一次,宁可只当朋友,也不要将来连朋友都失去。 
  难怪古人会说“好兔不吃窝边草”,不是没有道理的。 
  总之,就算要恋爱,任何人都可以,就是不能是郑旭尧。 
  很奇怪,我的同性缘不好,手帕交没半个,异性缘依然好到不行,就算换了新环境,人在屏东,情况依然,追求者名单一长串。 
  也许,是想转移注意力,不愿每次想起怀恩,就揪着心,酸得想掉泪,在开学的第二个月时,我交了人生中第二个男朋友。 
  这个男朋友……怎么说呢?基本上,我觉得这个男人小鼻子小眼睛的,他非常介意我和郑旭尧走得太近,嫌我们关系太暖昧,让他有“戴绿帽”的感觉。 
  有没有搞错?我还没嫁他耶!还戴绿帽咧!才交往一个月就这样管我? 
  他说,朋友在背后会议论纷纷,嘲笑他连女朋友都管不好,要我顾一下他的面子,不许再和郑旭尧来往。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才交往一个月的男友,和多年的死党绝交? 
  我说,他心胸狭窄。 
  他说,哪个男人会不介意? 
  我一时不察,脱口反驳:“我之前的男朋友就不会,认识郑旭尧将近十年,他也从没说过一句不准我和他来往的话。” 
  可想而知,扯出初恋男友,吵得更加没完没了。他拚命地追问我过去那段恋情,硬是要弄个水落石出,我被烦得受不了,索性和这个大男人主义的家伙saygoodbye! 
  接下来那个男朋友,也没比前一个好到哪里去,他有相当严重的掌控欲,连我穿牛仔裤都要管,因为他觉得淑女就是要穿裙子才有婉约气质。不管我去哪里都要向他报备,时时电话查勤,简直可以去当私家侦探了。受不了紧迫盯人的恋爱方式,一个礼拜就 game over了。 
  再再下一个,是有极度强烈的占有欲。时时黏着我,不能一天不见面,也不准我和其它男生讲话、不准我打扮得太漂亮,只要我和谁走得比较近,就不得安宁了。 
  再再再下一个,EQ控制有问题,脾气太暴躁,我实在不想哪一天成为他暴力下的见证人。 
  再再再再下来的那一个,用情不专,我在交往十三天后,发现他劈腿,于是潇洒让贤,免费还给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一个又一 个下来,只有更烂,不会更好,其中一个甚至才交往三天,就迫不及待想把我拖上床。 
  我才发现,他根本就是把我当成那种可以玩的女人,都交过那么多男朋友了,早就烂到不能再烂,不需要再装清高。 
  我甩了他一巴掌,从此见面当作不认识。 
  挑来挑去,没一个合意,总觉得谁都不顺眼,谁都无法忍受。 
  偶尔,会不期然地回想起,那些男友的劣性……我是不是也曾经犯过?也许没那么强烈,但,终究是有。 
  我也曾经因为一点小事就疑神疑鬼,我也曾经因为害怕失去而紧迫盯人,我也曾经因为别的女人看他的眼神,就莫名地恐慌…… 
  当时,我理直气壮地认为,那是因为爱得太深,可是,爱情怎么能够拿太过在乎当借口,困缚住对方的思想呢?他那时候承受的压力,一定很大。 
  我终于明白,也终于释怀了,他的离开,不是没有道理。 
  下一次,再遇见他,我一定可以心无芥蒂,笑着祝福他和汪静仪了。 
  失落,不是没有,是我自己把一段原本可以很美好的恋情搞砸了,怨不得谁,而现在,我只能努力地寻找下一段幸福,在下次见面时,让对方欣慰,知道分开后的日子,彼此都过得好。 
  这是我答应过他的,要做个快乐的自己,不让他担心。


    第八章   

   高雄、屏东路程并不远,我固定两个礼拜会回家一次,所以基本上,也没什么人在外地的思乡感受。反正想回家时,只要跳上车,眯一下眼就到了,感觉上就像在隔壁村庄一样,老妈还嫌我碍眼,回来得太频繁,浪费车钱呢。 
  一转眼,又快毕业了,两年快得像只是昨天的事而已。 
  这天,上课时,班上的同学兼室友传来一张纸条。 
  “外面有个斯斯文文的帅哥在宿舍楼下等你哦!” 
  咦,谁呀?我开始思索交过的男朋友中,哪一个“嫌疑”较大。 
  脑中数据库搜寻一圈,发现范围还真广,交过的男朋友,绝大多数都是这一类型,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有特别偏好的。 
  “这又是哪一任的男友啊?真羡慕你的桃花运。” 
  又一张字条传来。不愧是我的室友,脑袋里想的都跟我差不多。 
  我回传了一张字条给她。 
  “相信我,我也想知道他是第几任。” 
  五分钟后,字条传了回来。 
  “你哦,不要太作孽了,每次都专挑书生型帅哥下手,外面那个看起来是难得的好男人,你就手下留情吧,别伤了人家纯情少男心。” 
  咦,好男人?这倒引起我的好奇心了。我交了不计其数的男友,最大的收获,就是“好男人绝种定律”外表再怎么人模人样,交往之后,真相往往很不堪。 
  “这世上根本没有好男人。” 
  这张字条传出去之后,换来室友两个字:“偏激!” 
  斗大的两个字加惊叹号占满整张纸条,我顺手揉掉,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等下课。 
  钟声一响,我立刻包袱款款走人。 
  “喂,子萱,等一下。”室友追了出来,喊道:“别忘了告诉我第几任哦!” 
  “好啦!”我挥挥手。 
  只是,我没有想到,等我的人会是他—— 
  在大脑支配行为前,我已经先做出动作——飞快奔去,用力抱住他,惊喜地又叫又跳:“怀恩,怀恩!怎么会是你!” 
  他接住我扑来的身体,笑说:“这么热情啊?” 
  “对呀,好高兴看到你喔!” 
  他揉揉我的头发,另一手还搂着我的腰,大概是怕我太兴奋会跌倒。 
  “你上次回来时,我们才见过面呢。” 
  “那不一样,你专程来找我耶!”意义不同。 
  他也够实际了,居然不冷不热地泼了我一盆水。“不算专程。我是到屏东来处理一点事情,想到在你学校附近,就顺路绕过来看看你。” 
  我笑容垮掉,没好气地抱怨:“姓魏的,你一定要这么老实吗?”安慰安慰我也好嘛,真是! 
  他拨了拨我的头发,唇角带笑。“好,我很想你,专程来看你,顺便办一点事情,这样的顺序言大小姐满不满意?” 
  “这还差不多。”我眉开眼笑,仰头顺势亲了他脸颊一记。“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把书放下,顺便换件衣服,我们去吃饭。” 
  转身走了几步,又心血来潮,回过头问他:“你比较喜欢我穿裙子还是牛仔裤?” 
  他有些奇怪地看我一眼。“不管穿什么,那都是你。” 
  我满意地笑了。虽然他以前也爱管东管西,但是对我的喜好,他从来不干预,只是接受我所接受,喜欢我所喜欢的,关心和掌控,完全不一样。 
  一直到后来,我慢慢地懂了很多事,也逐渐能理解,他当初为什么要分手。如果那时没分开,今天,我们不会还能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地相处谈笑。 
  是他,让我成长,也让我学会懂事。现在,我反而会怀念起以前被他管的日子。 
  换好衣服下楼时,隐约的对话声传进耳中,在空旷的楼梯间,即使说得再小声也会有回音。 
  “外面那个男生看起来条件很好,又有气质的样子,怎么会看上她啊!” 
  “唉哟,一定是不知道她名声有多烂啦!男人都嘛很容易被那张看起来清纯甜美的脸蛋骗去。” 
  “听说她很爱抢别人的男朋友耶,还同时跟好几个男人交往。” 
  “难怪我每次看到她,身边的男人都不一样,换男友的速度比用面纸的速度还快。” 
  “这算什么?据可靠消息指出,她还做过援交咧!” 
  “那根本只要是男人都能上了嘛,好随便哦!” 
  “所以说啊,会跟她在一起的男人,都嘛只是想玩玩而已,谁会对这种女人认真啊!” 
  “怎么会有这种人,把我们女人的脸都丢光了,将来娶到她的男人真倒霉。” 
  虽然错过了前面很长一串,也足够我肯定,本人在下我,正是话题中的伟大女主角。 
  这些话,早就听到麻痹了,我异性缘极佳,相对那些乏人问津的女孩子,心里当然不是滋味,那是正常人性,再加上刚好交往到某人暗恋的对象,以及分手后较没风度的前男友,一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就出来了。 
  我已经看得很开了,真要介意,三桶血都不够吐。 
  想到怀恩还在外面等我,我步伐轻快,一点也不影响好心情。 
  “借过!”我故意大声说,不理会她们在看见我时,嘴巴足以塞下一颗卤蛋的ㄘㄨㄛˊ样,绕过她们跳下最后几格阶梯,转弯时冷不防看见下半层楼的怀恩…… 
  他半靠着楼梯扶手,低垂着头盯住地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心脏重重敲了一下。 
  这群八婆!说人小话时,不会先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哦?气死我了! 
  “怀恩……” 
  他仰起头,有一瞬间,我以为在他眼中看见闪动的泪光…… 
  他迅速垂下眼,眨了两下,再抬起时,脸上是我所熟悉的温暖笑容。 
  “好了吗?那走吧,你要吃什么?” 
  好心情不见了,我现在很沉重。 
  他……听到了吧?那他会怎么想我?也把我当成一个不知羞耻,人尽可夫的女人吗? 
  我走在他身后,很想解释点什么,却发现无从说起。如果他问我交过几个男朋友呢?恐怕我自己也答不出来,这样要怎么说服别人,我是很洁身自爱的? 
  我现在终于知道,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用言语解释得清的,难怪,在我们交往期间,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他反而不解释了。很多事情,解释其实没有用。 
  那种感觉——好无力! 
  “怀恩,我——” 
  “啊,对了,你知道洛宇和群英已经在一起了吗?”不知是巧合还是蓄意,他打断我的话,用轻快的语调接续。 
  我话卡在喉间,愣愣地看着他。 
  “说实话,我一直都没把群英当女人看,我还挨过她一拳呢,她打人真痛。想到洛宇以后要和她交往,我真替他的安危担忧。” 
  他是不想让我难堪吧? 
  我吐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一起了?”这两个人温温吞吞的,虽然大家都认为他们是一对,但也一直都没有在情人与朋友之间,做出一个明确的区分。 
  “都抱到快着火了,还舌吻咧,这样要是还不叫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算了。” 
  “你变态啊,干么偷窥人家亲热!” 
  “哪有?是他们太干柴烈火,也不进屋就在车库里难分难舍起来,我也很担心长针眼。” 
  我捶了他肩膀一下。“你要体谅人家是远距离情侣,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了,你不知道思念不是病,折磨起来也是要人命的吗?尤其对用情很深的人来讲。你不要看他们两个人这样吵吵闹闹的,其实──” 
  “……我知道。”声音极轻,轻到如果不是我太注意他,根本就听不到。 
  “啊?”他知道什么?我一下子衔接不上。 
  “没,你继续说。他们两个吵吵闹闹,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想不起来原本要说什么了,好象有什么思绪断层,扰得我心乱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手机铃声刚好打断我的思绪,我顺手接起,还没出声,另一端就迫不及待地问:“怎样?怎样?想起第几任了没有?” 
  这个八卦! 
  我没好气地回答:“number one!”还真说中了,是我的某任男友,还是最刻骨铭心的那一个。 
  “啊——”另一端开始失去理智地鬼吼鬼叫,情绪激奋到不行。“真的吗?真的吗?我要看,我要看!你快带来给我看!” 
  “你算老几啊!”要看就给她看吗?怀恩又不是供人观赏的稀有动物。 
  “期未考的葵花宝典交换,要不要?” 
  也就是说,我期末考成绩不必担心了?我打量了怀恩一下,思考这个交易划不划算,值不值得我出卖他的美色。 
  “不要再犹豫了,就这样决定。我们一群人在逛夜市,你把他带来。” 
  “我要问问看他的意思。”我遮住手机,小声问:“怀恩,我室友说要逛夜市,晚餐一起去夜市吃好不好?” 
  他犹豫了一下下。“方便吗?” 
  “方便啊,看你的意思怎样。” 
  “好。” 
  得到他的同意,我又拿起电话。“他说好。等我十分钟!” 
  夜市离学校不远,怀恩自己开车来,省去等公车的时间,才花了五分钟。 
  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刚开始要用餐。 
  “坐啊,我帮你们点好餐了。” 
  很快地人头数一数,竟然有十几个,其中还包括我的现任男友,林承玮。 
  这女人居然没有告诉我!这下尴尬了,我没跟怀恩说耶,不知他会怎么想…… 
  校园恋爱就是这样,甲认识乙,乙认识丙,丙认识丁……东牵西扯,就扯成一挂了,怎么绕都会碰头。 
  他们很快地挪出位置让我们坐下,没有疑问的,那个空位在现任男友左边。 
  “喂,坐过去一点啦。”我坚决握住怀恩的手,拍了室友一下,硬是多挪出一个空间,让他坐我左边。 
  男友起身去端食物,他点的是咖哩鸡饭,我和怀恩都是那种有什么吃什么的人,不会有太多意见。 
  拿起汤匙吃没几口,我留意到怀恩眉头不明显地轻皱了一下。 
  我舀一匙过来试吃,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将我的那一份和他对换过来。“你吃这个,这个不会辣。” 
  他看了我一眼,微笑点头。 
  “你不是也不喜欢吃辣?”右手边的男友奇怪地问我。 
  “还好。”我只是不喜欢而已,怀恩是完全不能吃,会胃痛。 
  “亏我还刻意交代老板不要加辣……”咕哝声很小,夜市也很吵,但是我就坐在他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辜负男友爱心,我心虚地埋头猛扒饭,假装没听到。 
  期间,一群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聊开来,追问我和怀恩是怎么认识的。 
  年轻人就是这样,不管熟不熟,坐下来就是能聊,祖宗十八代都照扯不误。 
  “她的小婶婶是我干妈。”怀恩是这样回答的,谨慎地避开那段撕心裂肺的恋爱过往,不晓得是不是我多心。 
  “那你们一定认识很久喽?” 
  “从她吃饭还要我喂开始吧!” 
  “青梅竹马耶!那怎么没发展出一段缠绵俳恻的爱情故事?子萱那么漂亮,是男人都会心动的。” 
  我瞧见,他握汤匙的手僵了一下。 
  “喂,你们当我不存在啊!”现任男友的脸色也没多好看。 
  怀恩应该也察觉到什么了,稍稍抬眼看向林承玮,又看了我一眼。 
  只这么一眼,我头就已经低到快埋进盘子里。 
  偏偏,还有人就是不懂得“看气象”,直捣暴风圈! 
  “那言子萱小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么可爱?” 
  他偏头像想起什么,浅浅微笑。“很可爱,说话甜甜的,爱笑、爱撒娇。” 
  是吗?这就是他眼中的我?我想起后来那个无理取闹的我,连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难怪他会那么失望…… 
  “关系也满远的嘛,中国人就是这样,一表三千里。”林承玮突然冒出这一句,口气极度不以为然,摆明暗指人家不熟装熟。 
  我在桌底扯了下他的衣服。他在干么?没事把气氛弄僵。 
  偷偷瞄了怀恩一眼,他好象没有不开心,低敛着眼回道:“是很远。” 
  听他这么说,我竟然会觉得不舒服,不喜欢他刻意撇清我们的关系…… 
  吃完饭,我们到处走走逛逛。夜市人多,我怕走散,一路上紧紧握着怀恩的手,边向他介绍我们这里的夜市特色。 
  有人买了烤鱿鱼,递两串过来,我食量不大,只拿了一串,和怀恩分着吃。 
  来逛夜市,当然不能不玩点东西,有些人捞小鱼、有些人射空气枪,有些人玩弹珠台,就地厮杀起来。 
  同行这一挂人中,不乏一对对的男女朋友,为了赢奖品讨女友欢心,男生全都上阵搏命演出,让人感叹他们对娘亲都没那么孝感动天,生这群没心肝小子要死? 
  “恩恩、恩恩──”我扯着他的手,叫得很谄媚,企图很明显。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笑了。“你这家伙!” 
  他挽起袖子,站上男女双打的篮球机,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然后他投下零钱,按下开始钮。 
  这种投篮球机的游戏规则是,只要投出规定的分数,就可以换一只娃娃,我们以前常玩,早就练就出绝佳默契,命中率超过百分之九十。我房里不少战利品都是这样来的,家里附近那个夜市的老板,每次看到我们来就唉唉叫,说要玩多久都让我们免费玩,但是不给娃娃了。 
  时间结束,我挥了下汗,没有意外地发现旁边的人全都张口结舌看着我们。 
  我瞄了眼篮球机上的分数。“啧,退步了。”想当年,我可神勇的咧…… 
  怀恩敲了我额头一记。“你不要太嚣张了。” 
  老板一脸惊叹,请我挑只娃娃,怀恩帮我选了只粉红色的贱兔。 
  我正要走向他,腰际被人用力搂了过去,我回过头,白了林承玮一眼。“你干么啦?” 
  “你无视我的存在哦!”他有些不是滋味地说。 
  我吐吐舌。“那是因为我跟他默契比较好嘛。” 
  “那你干脆去当他女朋友算了!” 
  又在犯小人嘀咕了。 
  我用力捏了他腰侧一下,他故意唉唉叫地闪避,用力搂紧我的腰,趁我没防备,亲了下我的唇。 
  “喂!”我有些生气。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夜市耶,他在干么! 
  “好好好,不要生气,等一下请你吃冰好不好?”他一副讨好嘴脸,我偏开头不理会,看向怀恩的方向,他抱着贱兔,没看我。 
  我想走向他,但是林承玮搂着我的腰,一路上浮缠着我东扯西扯。怀恩走在前面,佳榕——也就是我室友,走过去和他聊天,他们说了什么,我听不到。 
  大概是为了讨好我,林承玮吆喝着要去吃冰,于是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杀进冰品店。 
  “我要吃——”我才刚发出声音,怀恩警告的眼神扫了过来。 
  “萱萱,你不可以吃。” 
  我垮下脸,很想抗议。大家都在吃,居然不准我吃,这是很残忍的酷刑耶! 
  他看了看墙上的名目。“改吃烧仙草。” 
  我嘟着嘴,表情很不满。 
  “萱,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他凉凉地?来一句,我心虚得要死,再也不敢吭声。 
  好啦,我承认,仗着在屏东没人管,我是偷偷吃过几次。 
  可能是想让我开心,也可能是故意要和怀恩作对,林承玮把碗挪过来。“没关系啦,吃一点又不会怎样。” 
  我偷偷看了怀恩一眼,他不说话,沉默地看着我。 
  我不敢。只要怀恩说了个“不”字,我说什么都没瞻“逆天而行”。 
  从以前就是这样,怀恩说的话,我只会乖乖听从,即使已经分手,我明明可以不必再理会…… 
  也或许,潜意识里我从没忘记过,小时候我承诺要很听很听他的话,这是留住他的条件。 
  “不用了啦,我和怀恩一起吃就好了。”我把椅子挪过去一点,多拿来一支汤匙,和他共吃一碗烧仙草。 
  其实想想,怀恩也很委屈啦,高雄的夏天像个大火炉,动不动就三十几度高温,但是为了配合我,他也不曾在我面前吃过冰。 
  “萱。”他喊了我一声,然后压低音量,以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问:“这阵子还会像以前那样痛吗?” 
  我懂他指什么,也小小声回他:“还是会啊。” 
  “我去那家有你病历的医院请医生帮你配了点止痛药,真的痛到无法忍受再吃。” 
  “噢。”我庆幸刚才听了他的话。虽然明知道他没那么狠,就算生气还是会把药给我,但是难保万一,他会不会放我自生自灭。 
  “萱萱,我们等一下去海边看夜景。”林承玮刻意放柔了声调对我说,听得我一口烧仙草差点喷出来,一掌往他背上拍去。 
  “你鬼附身啊!”喊那什么肉麻调调,害我差点消化不良。 
  “那你要不要去?” 
  “不要了,你们去就好,我有点累,不想跑来跑去。”其实是因为怀恩在这里,我想要陪他。 
  “可是萱萱──” 
  “拜托!”我没好气地给他白眼。“不要这样喊我,我会不习惯。” 
  在这里认识的朋友,全都喊我的名字,没人知道我的小名。也或许下意识里,觉得“萱萱”这个昵称属于高雄,是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只容最亲密的人呼唤。 
  他脸色很臭,但我才不理会。他一向也只喊“子萱”的,谁晓得他突然哪根筋不对。 
  吃完烧仙草后,本来预备打道回府,但人潮一挤,把大家挤散了。 
  林承玮拉着我,来到比较安静无人的小路边。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像忍了很久,终于爆发。 
  “什么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搞不懂他干么暴跳如雷。 
  “我说那个叫什么怀恩的!” 
  “怀恩怎样?他哪里惹到你了?” 
  “他每个地方都惹到我!” 
  “你神经病啊!”我懒得陪他发疯,回头要找怀恩。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他揪住我的手,不让我走。“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清楚!” 
  “你要说什么啦!”我甩开他,揉了揉手腕。真粗鲁,怀恩就不会这样对我。 
  “很多事!例如刚才吃饭,我知道你的喜好,特地交代老板不要加辣,那是我对你的体贴,可是你体贴的对象是谁?” 
  “那是因为他吃辣会胃痛,反正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了,干么在这种小事情上计较?” 
  “那贱兔的事呢?怎样也应该是我来送你,他——” 
  “我和他默契比较足够啊,等你打得到他那样的分数时再来朝我发飙。” 
  “萱萱?!哼哼!喊得可真亲热,他不嫌恶心我还听不下去咧!你就从来没让我这样喊你!” 
  嫌恶心还计较我不让你喊?林先生,你的话前后矛盾。 
  “你够了哦!他从小就这样喊我,这笔帐一算要往前算二十年,你无不无聊?” 
  “最气的是他叫你不准吃冰你就真的不吃,他以为他是谁啊,凭什么那样命令你?我这个男朋友都没管那么多!你又干么那么听他的话?” 
  这、这个疯子,连这个都计较。 
  我也不耐烦了。“我习惯了嘛,他一直都这样管我啊,而且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等你有他那么了解我的身体状况时再来命令我,我也会听你的。” 
  “等我这样、等我那样……对,我是没他那么了解你,你干脆说他连你的生理期都知道好了!” 
  “咦,他真的知道啊!”没经过思考,话就溜出口了,想打住也来不及。 
  他整个脸色都变了,像只喷火恐龙般,火爆到几乎跳起来掐死我。“言子萱!你到底是谁的女朋友?!” 
  我整个人弹开一大步。 
  要死了,他吓人啊? 
  “这些全部都是小事,你干么小题大作,很没风度耶……” 
  “不是那个问题!”他抹了抹脸,我国文造诣不好,没办法准确形容,只能说……他脸色之难看,已经无法用难看的等级来形容。 
  “问题在于……言子萱,你完全没有身为我的女友的自觉。” 
  “啊?”这话什么意思啊? 
  他似乎气得不轻,连话也不肯跟我说,转头走人,临走前丢下一句:“青梅竹马?白痴才会看不出来你们什么关系!” 
  有……那么明显吗?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回不过神。 
  等我想起来,赶紧回头挤进夜市找人。眼前一堆人头攒动,我拿起手机才刚准备拨号,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佳榕?”我回头看见室友,以及被她抱在手上的贱兔。 
  “喏!你的 number one要我拿给你的。” 
  我一手抱贱兔,一手接过纸袋。 
  纸袋里头,装着他说的药包,以及几包蜜饯、酸梅,是我最爱吃的那一家古早味老店买的,有点远,要到旗山去呢,但是好吃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特别买来让我配药吃的吧?我小时候很不爱吃药,每次都哭哭啼啼…… 
  “他人呢?”我左右张望。 
  “回去了啦!” 
  “啊?”真过分,居然没跟我讲一声。 
  “你们刚才吵得那么大声,大老远都听到了!他看起来好象很难过,问说:“‘我是不是来错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干么要这样讲?是我要他来的啊!”我抱紧贱兔,想感觉他残留的余温。“佳榕,他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吗?” 
  佳榕没回答,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干么啦,我在问你话耶。”又不是不认识,干么用眼神解剖我? 
  “言子萱,你的男朋友当着你的面,吼到嗓门快哑了,血管也快气爆了,你完全不当一回事;而那个你根本没看到,也不确定的‘难过’,却那么担心?” 
  我张了张口。“那是因为……林承玮无理取闹,可是怀恩会内疚,觉得是他害我们吵架。” 
  “那咖哩饭呢?他才轻轻皱个眉而已,你就发现不对劲,一整晚你男友不爽到极点,你完全没发现。” 
  现在是怎样?一个审完换另一个? 
  “那是因为……因为……” 
  “认识比较久,默契比较够嘛,对不对?” 
  “对对对!”我猛点头。 
  佳榕没有马上回答,等公车来了,我们投完钱,在回宿舍的路上,才慢慢地说:“其实,那跟默契完全无关,而是你心里只容得下魏怀恩,其它人的感受,你根本看不见,也感受不到。林承玮不是无理取闹,你今天真的做得太过分了,换作任何人都受不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窗外的景物持续无言。 
  不晓得过了多久,佳榕突然冒出一句:“如果现在公车撞上山壁,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你第一个想拨电话向谁道别?” 
  “喂,你少乌鸦嘴!”什么烂比喻!我会长命百岁。 
  “假设一下嘛!” 
  怀恩!答案电光石火地跳出来。不是爸爸,不是妈妈,不是那个又将面临分手危机的……数不清第几任男友,而是怀恩,我最初的爱!然后告诉他、告诉他……思绪打住,我压下那个几乎跳出脑海的句子。 
  “是‘他’,对不对?”佳榕替我说出心里的答案。“子萱,你心里还是很在乎他吧?” 
  “哪有?”我把头埋进贱兔里。我答应过,要努力忘掉、要重新寻找另一段快乐的…… 
  佳榕忽然又转了个话题。“你知道吗?我一开始很讨厌你。” 
  “哦。”正常的,不需要太讶异。 
  “我觉得,你的感情观好随便,我轻视你游戏人间的态度。” 
  “嗯。”我受教地点头。大家都这样讲。 
  “可是后来,慢慢跟你相处,我发现你只是在找,虽然不清楚你到底要找什么,可是一直都找不到,你很孤单,也很无助,那个半夜躲在棉被里哭泣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我开始同情你了。” 
  “咦?”我又哑口无言了。连我躲在棉被里哭她都知道,室友果然是狠角色。 
  “所以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刚刚逛夜市时,我把握机会和他聊了一下。他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你和他那么熟,知道他的女朋友是谁吗?” 
  “知道啊!人漂亮得没话说,气质一流,保证你看了会自动靠边喘。” 
  “有你漂亮吗?” 
  “比我漂亮多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汪静仪比我更适合他、更能给他幸福,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才会更努力想走出另一条路,让他知道我过得好,不让他挂心,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祝福。 
  只是没想到,我一直在迷路,找不到出口,更没想到,他这一趟来,只是一再让他看到我最不堪的一面。 
  “噢,那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分手了。” 
  一句话刺痛了我的心,我下意识里,将贱兔抱得更紧。 
  “只是我觉得,他还是很关心你,应该多多少少也有些余情未了吧!”佳榕又补上一句。 
  关心,是必然,但是余情未了……我甩甩头,将那样的字眼甩出脑海,不愿再想。 
  我和他已经结束,在十八岁那年,订情的杜鹃树下,他决绝地说出分手那一刻。


    第九章   

   毕业在即,我也正准备接下来的二技考试,倒也不是对升学多有兴趣,而是我现在除了读书也没事可做,反正闲人一个,多混几张文凭也好。 
  考完试后不到三个月,人也毕业了,包袱款款回高雄,继续当米虫让老爸养,然后就等分发结果,看是哪间学校了。 
  回家的那天,苹苹说为了欢迎我回家,约了大家出去唱歌。不过那天陪我一起回来的,还有我的新任男友。 
  倒也不是感情有好到面见高堂的地步,而是他刚好也住高雄,顺路陪我回来而已,所以吃喝玩乐的事,当然也就算他一份了。 
  赴约时,苹苹一看到我旁边的人,脸都绿了,把我拉到旁边说:“姓言的,有时候我真想扁死你!” 
  “干么呀!大不了这一摊的钱我来出嘛!”不过多一个人而已,小气巴拉成这样。 
  “你你你……”她抖着手指说不出话来。“等一下大哥来,看你怎么面对他!” 
  对厚,说到这个,我到处看了看,怀恩好象还没到。 
  那个时候电话联络,确认时间与日期时,我曾经主动提起——“有空的话,也带汪静仪一起来嘛!”这句话,代表彻底的谅解与祝福,他听得出来吧? 
  如果他够聪明,就应该把握这个机会,让大家接纳他们。 
  他欲言又止,像要说什么,最后只是摇摇头。“不需要。” 
  在那之后,我们就没联络了,不晓得他有没有改变主意?我拿起手机拨号。没多久,一阵熟悉的铃声传进我耳中,完全不用动脑就能哼出的旋律—— 
  我四处张望,找到斜后方不远处的声音来源,同时,对上了怀恩的视线。 
  他……还保留着我们的“约定”? 
  我并没有机会发太久的愣,人员到齐,苹苹大姊头吆喝着进去预订的包厢。 
  这一个晚上……我完全没有办法形容它算美妙还是糟糕,应该说……它只能用荒腔走板来形容。 
  我这个现任男友,他们连介绍的机会都不给我,一路喂喂喂的吆喝人家。 
  再然后,我还没搞清楚状况,人已经坐在怀恩旁边,而“据说”是我男友的人,却被远远放逐到边疆。 
  他们是故意的!白痴都看得出来,这手段叫“联合孤立”,存心要人家知难而退。 
  耍贱招要得太明显了,连稍稍掩饰都不屑。 
  这期间,怀恩曾有几次阻止他们,皱眉说:“你们不要这样。” 
  换来的是群英姊一句:“唉呀,你不要管啦!我会替你作主!” 
  作……主?!这是什么跟什么?活似我红杏出墙,对不起怀恩似的!问题是……我们八百年前就分手了啊,他也已经另有所属了…… 
  接着,他们轮流和我那位搞不清楚状况的男友拚酒,存心灌挂他! 
  我应该要觉得生气,甚至替我那个连名字都没有荣幸被他们记住的男友出头才对,可是……我完全无心理会任何事。 
  这些人真的很过分,听听他们唱的歌就知道了。 
  “我们的爱,过了就不再回来,直到现在我还默默地等待。我们的爱,我明白,已变成你的负担,只是永远我都放不开,最后的温暖,你给的温暖……”这是群英姊唱的,害我心隐隐地酸。 
  “而我知道我们曾天真的一起哭和笑,而我知道放开手她不知道怎么忘掉,而我知道你走了以后的每一分一秒,却还是这么难熬……”这是小哥唱的。 
  “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像开始时那样,握着手就算天快亮。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隐瞒着对方,像结束时那样,明知道你没有错,还硬要我原谅……”这是苹苹唱的,还很欺负人地故意哀声怨调。 
  如果这些人一字一字唱出我的心痛的话,那茗茗这一首,就是直直地让我心酸到骨子里去—— 
  “少了你的我该怎么办?少了你的我怕我变坏,谁跟我吵吵闹闹,谁让我觉得骄傲,一个人有多悲惨你知道。少了你的我该怎么办?少了你的天该怎么蓝,你我的甜蜜暗号,今后将没人知道,只有在我的心里,天天听到……” 
  该死,这世上的伤心情歌为什么会这么多?害我……眼睛开始凝聚水气了。 
  他们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全唱这些悲情得要死的歌曲,而且完全针对我,我强烈怀疑他们是说好的! 
  “怀恩,你要不要唱约定?”不晓得是谁,冒出这一句。 
  “不准!”我失控地喊出声。情绪已经在危险边缘了,他要再唱,我一定会哭出来。 
  “你很奇怪耶,不让人家唱,不然你自己唱。”群英姊把麦克风丢给我。 
  唱就唱,怕你啊! 
  我翻开歌本,闷闷地点了首歌。 
  当屏幕的字体出现,左手边的苹苹重重踩了我一脚。 
  还记得吗 窗外那被月光染亮的海洋 
  你还记得吗 是爱让彼此把夜点亮 
  为何后来我们用沉默取代依赖 曾经朗朗星空 渐渐阴霾 
  心碎离开 转身回到最初荒凉里等待 
  为了寂寞 是否找个人填心中空白 
  我们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后各自曲折 各自悲哀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 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 搁浅了 沉默了 挥手了 却回不了神 
  如果当初在交会时能忍住了悸动的灵魂 
  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词:姚谦〉 
  音乐结束后,除了屏幕上的广告声,周遭完全安静。 
  我没有看任何人,因为心情还无法平复,抓起桌面上的啤酒,狠狠灌上一口,然后呛得猛咳,这样——流出眼泪就不会太奇怪了。 
  一直沉默的怀恩,突然说了句:“不是要我唱吗?” 
  他点了什么歌,我没有抬头去看,灌着啤酒,字句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忽然不想让你知道 你的爱我已经戒不掉 
  就让思念淹没 我不想逃 反正你将永远不知道 
  今夜星光多美好 适合用寂寞去凭悼 
  我们曾用来互相依靠 付出多少不用计较 
  想一个人多美好 就算只剩记忆可参考 
  被爱放逐到天涯海角 我的思念你不用都知道 
  直到有天你我年老 会随着白发风中闪耀 
  至少我清清楚楚知道 你若想起我 会微笑…… 
  他为什么要唱这首歌?为了响应我那句最熟悉的陌生人吗?我不懂,真的不懂,如果他也有同样的悲哀,当初为什么分手分得如此决绝? 
  我永远无法忘记,他当时坚定不悔的眼神,我那么心碎的哀求也挽不回他,是他不要我,是他先不要我的啊…… 
  我站起来,匆忙离开包厢,跑到走廊尽头,任眼泪崩溃决堤。 
  一双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肩膀,我直觉地回过头。“怀——”声音打住,不是他。 
  “我今天来错了,对不对?”男友温柔浅笑,没为今天被恶整而发火。“幸好还来得及,不然下次蹲在这里哭的人就是我了。” 
  “你——”我错愕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将哭泣的我压进胸膛。“乖,哭完以后,自己好好想想,你到底要什么,想清楚了,就勇敢去争取。” 
  “我、我……呜!对不起、对不起……”我一遍遍道歉,在他怀中哭得一塌糊涂。 
  ***   ***   ***  
  喝醉的人会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我没醉,我绝对没醉,只是地板一直在摇晃,害我都站不稳了。 
  走出包厢,数不清第几次,又一头栽过去。唔,好温暖,我索性缠抱住,不让地板再晃得我头昏。 
  胸膛的主人搂住我,于是我也就大大方方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掬取他颈肤暖逸的气息。 
  “萱萱醉成这样,我先送她回去好了。”咦,是怀恩的声音耶。 
  “恩恩、恩恩,你好帅哦,真的!”我拍拍手,很兴奋地夸奖他,这是我的真心话。 
  “谢谢。”他摸摸我的头,又把我压回肩膀。“洛宇,我看——” 
  我头又弹起来,嘴巴闲不住。“恩恩、恩恩,我好喜欢你哦!” 
  “我知道。”他真不可爱,又把我压回去。 
  “那我送苹苹回去。”小哥这样说。 
  “恩恩、恩恩,我最爱你了!”用力香了他脸颊一记,抓着他的手充当麦克风,意犹未尽地扯着嗓门继续唱:“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他叹了口气。“我也最爱你了。”抽开手,拍拍我的头,回我一记香吻,再压回肩膀。“萱,你乖,大人说话,不要吵。” 
  “好,我不吵。我是最乖的小孩了。”我两根食指交叉,贴在唇上。 
  但是,我不吵不代表别人不会吵。 
  怀恩转身要带我离开,苹苹突然哭得伤心欲绝,直问:“呜呜!萱萱,你不爱我了,你要?弃我走掉了……” 
  “呜呜……乖乖,苹苹不要哭,我也最爱你了,我好舍不得你……”我回过头,直奔她怀里,两人抱着头哭得肝肠寸断。 
  “大人”一定很头痛,因为小哥的声音充满压抑。“怎么办?” 
  另一个“大人”——我最亲爱的恩恩,他说:“算了,反正二叔家就在附近,不然先让萱萱过去和苹苹睡一晚好了。” 
  “呜呜!萱萱,你听到了没有?我们不用分开了。”简直像被棒打鸳鸯,生离死别的苦情男女。 
  “还听得懂我的话,她们到底真醉还是假醉。”怀恩在揉额角,看来也被搞得很痛苦。 
  我被地板绊了一下,怀恩伸手捞住,然后打横抱起我,一直到进门,把我放在床上。 
  我听到外面另一个“大人”和“大人”在谈话,然后离开。 
  “这些白痴,这么容易就被骗!”苹苹坐起身,我也同时张开眼,站起来到厕所吐了一下,虽然脚步有些站不稳,但是吐完之后,整个人清爽多了。 
  我倒头瘫回床上。“你借酒装疯的样子好可爱。” 
  “哪有你幸福,还有人抱你进房。恩恩、恩恩,我最爱你了——”她怪腔怪调地学我刚刚的样子。“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哼哼,不晓得真正借酒装疯的人是谁哦!你干脆说他是你冬天的棉被,夏天的冰淇淋,上厕所时的卫生纸好了!” 
  “你恶不恶心啊!”我一脚踹她下床,她又庄敬自强地自己爬回来,伸手推了推我。 
  “喂,今天这个又是第几任?” 
  “第……不知道,不要问我这么高难度的问题。”不是耍白痴,是真的算不出来。 
  “什么时候交的?你都没说!” 
  “一个礼拜前。不过那个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和他在四个小时五分又──”我看了下表,补充:“四十九秒前,也分手了。” 
  “那上一任呢?那个林什么的……” 
  “早分了好不好,他没风度,又为难怀恩。”这次可是分得理直气壮。 
  “你把分手当三餐啊!嫌人家太大男人、嫌人家没主见、嫌人家脾气不好、嫌人家占有欲太强、嫌人家没时间观念、嫌人家不体贴、不够了解你……喂,你会不会太挑了?你要求的那种男人世上根本不存在好不好?” 
  “哪会?这些怀恩都做得到啊!”我不服气地反驳,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些条件会太苛。 
  苹苹忽然静默下来。“你们分手,也两年了吧?” 
  “两年又一个月零九天。”我说出正确数字。 
  “记得这么清楚。”她睨了我一眼。“哎,老实说,你想不想念他?” 
  “我们十五分钟前才见过面。”没那么夸张好吗? 
  “还在装!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个。分开这么久,我就不信你不会想念他的拥抱、亲吻,还有……”她停了下,暖昧兮兮地靠近我。“喂,经过比较之后,大哥在床上的表现,你给他打几分?” 
  这颗猪脑袋,和郑旭尧真的有得比!改天让他们自相残杀一下。 
  “我又不是浪女,没得比啦!”我推开她。并不是刻意在为谁保留什么,就是本能地,无法忍受别人更进一步的亲密与碰触,总觉得……好恶心。 
  “不会吧?圣女贞德耶!”她眨了眨眼,轻哼道。“说正经的,你这个也不合适,那个也不顺眼,挑来挑去,辛苦地找了老半天,萱萱,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在找什么?” 
  佳榕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 
  我连想都没有,立刻回答:“找幸福啊!”谁不是这样?寻寻觅觅,终其一生只为了找一个百分百契合的男人,拥抱幸福? 
  苹苹摇摇头。“不对,不是这样。” 
  “不然呢?”我就不信她会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你在找什么,答案其实很简单,也很清楚,只是三个字而已。” 
  “什么?” 
  “魏、怀、恩。”她一字字说得清楚无比,那一瞬间,我心脏麻了一下。 
  “你、你别扯了……”我气虚地吐出话来。早分手了啊…… 
  “你难道没发现,你订的那些条件,全都是大哥有的,连人家不喜欢小动物、不看NBA你都有意见,最扯的是,你还嫌人家太迁就你,包容你的大小缺点,不会对你唠叨……唠叨是缺点吧?” 
  “那、那是因为……”我挖空脑浆,竟然挤不出一个字反驳。 
  “说穿了,你只是在打造另一个魏怀恩,包括他有的优点、缺点,你都爱。但是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一模一样的魏怀恩,你找一辈子都找不到。” 
  是吗?我在找的,并不是一个百分百男人,只是另一个魏怀恩而已?! 
  他不是百分百零缺点的男人,就像苹苹说的,他有时满唠叨的,还有点小固执,我和他也不是百分百契合,不然当初也不会分手,但是,我还是只要他…… 
  “就是看穿你的心事,我今天才会制造点契机,看你懂不懂得把握,没想到你这个死猪头居然带‘客兄’来,现在是怎样?想向他示威啊?还是嫌他伤口不够深,多折磨几次才爽?还最熟悉的陌生人咧,我当场真想掐死你,你没看到他的表情有多痛苦吗?” 
  “才……不是那样……”我以为……这会是他希望看到的…… 
  我真的无心要让他痛苦,更不是要报复什么,我早就谅解他,心中除了对他的思念与依恋,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了……可是,他会不会也误会了? 
  苹苹的指责,让我觉得自已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你……什么时候又那么挺他了?”我记得刚分手时,她比我还不谅解怀恩,骂得可狠了,还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要再理他,几时起又阵前倒戈,替他讲起话来,还为了怀思想打死我……这女人真没节操。 
  苹苹坐起身来,似乎在挣扎什么,考虑了好半天才说:“其实,你们刚分手的时候,我去找过大哥,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本来还打算要和群英姊联手扁他。” 
  “啊?”我张口结舌。她们,不会真的做了吧?虽然这股子义气让我很感动窝心,可是……怀恩说群英姊扁人很痛耶! 
  “但是最后,我完全扁不下手,还难过得差点抱着他哭。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什么?”苹苹不是那块煽情的料,会让她感动到差点哭,我很好奇! 
  “他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们会分手,原因不在汪静仪,不在任何人,而是在于我们相爱,却缺乏相爱的智能。” 
  “啊?”什么意思? 
  “你的表情和我一样。我那时完全不懂,以为他在推卸责任,但是他说,你们相爱得太快,在还没有十足的准备前,就陷进爱情里,所以一遇到事情,完全没有办法面对,只能心慌,无助,哭泣。一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理解他说那些话的意思,虽然你们会分手,绝大部分是你爱得太任性,不够理智,但他也承认,那时的他也不够成熟,没有足够的能力处理迎面而来的问题。说得更简单一点,你们只是没学会,如何用最适当的方式去爱对方。” 
  我哑然无言,终于明白,他那时看我的眼神,为什么会有如此深沉的无奈与悲哀…… 
  如果在两年前,她跟我说这些,我绝对无法接受他用如此牵强的理由与我分手,可是两年后的现在,我经历了不少事,也成长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哭闹的任性女孩,我真的能够懂他当初不得不分手的苦衷,甚至认同他的做法。 
  分开,也许是对的,否则我不会是今天的我,他也不会是今天的他。 
  “你毕业要回来,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有多好,我想,他心里还是有你的。前几天我问他,后不后悔当初跟你分手?他说他不后悔,还说:‘那个时候的我们,像是两只刺猬,渴望倚偎,却又总是一再刺伤对方,再那样下去,我们都会遍体鳞伤。’所以很多事情,真的不能只看表面,我想他会分手,不是不要你们的感情了,相反的,他只是想保护你,保护你们的感情。” 
  我懂,我真的懂了,可是,有什么用?已经来不及了…… 
  “他现在,已经有江静仪了。也没关系,反正知道他过得快乐就好了……”我吸了吸鼻子,忍住心酸,笑笑地抹去眼角泪光。 
  “这就是我要跟你讲的……那个……你千万要理智,不能扁我……”她跳下床,直直退到墙角,东看西看,像在计划逃生路线。 
  “不会。”我奇怪地看着她的动作。干么一副犯了滔天大罪,有多对不起我的样子? 
  “那个……就是啊……其实我两年前就知道,他和汪静仪根本没交往,从一开始就是你在误会人家……” 
  “什么?!”我的尖叫声绝对足以掀掉屋顶,激动地扑向她,掐着她的脖子。“言子苹,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那个……咳咳!”她指着我的手掌,我稍稍松了力道,让她有呼吸空间,要是她的解释让我不满意,我随时都准备杀了她! 
  “我把你跟我说过的事跟他对质,他说那天是汪静仪生理痛,他才会扶她去诊所拿药。他也想保持距离,可是人家女孩子都不顾矜持跟他开口了,你叫他怎样推辞?很尴尬耶!他说,他那时唯一想到的是你,你也有这样的困扰,他帮汪静仪,也希望当他不在你身边时,也有人会那样帮他照顾你。而且,人家身体不舒服,有点良心的男人,把外套脱下来让她挡雨是很正常的事吧?送她回去后,他顾虑到你的心情,连进屋坐一下都没有耶,是汪静仪坚持要帮他把外套洗干净再还他,你要他伸手去抢回来哦?”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误会了他那么久,这个混蛋女人── 
  “他可以解释的人都不解释了,我算哪根葱?你自己扪心自问啦,他那时就算解释,你听得进去吗?问题已经不在解不解释,而是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他!过了这一次,同样的状况下次还是会再发生,周而复始地恶性循环,直到你们都崩溃为止。” 
  我很不甘心,但又不得不承认,苹苹说得没错。 
  “那……你也不必让我抱着对他的误解,哭着去屏东啊!” 
  “是大哥不要我说的。你自己很清楚,如果那时我说了,你会怎样?” 
  我会毫不犹豫地回到他身边!连书都不读也无所谓…… 
  “那时大哥觉得,这样对你最好,而且,是你自己没把他的话听清楚,他说的是‘暂时’分手,对不对?他不是不要你,只是想分开一阵子,让彼此都冷静一下,将来还有机会在一起。结果咧?你的选择是交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给他看,你还希望他跟你说什么?” 
  我松开手,泄气地坐回床上。 
  怪谁呢?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搞砸一切,而现在……一阵阵的惶恐涌上心头,我一再地交男朋友,一再地令他失望,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不认为,他还有可能继续等我,或许,他早就放掉那段感情了…… 
  我们,真的没有缘分了吗? 
  “苹苹,怎么办?”我好慌,好怕他真的不再爱我了…… 
  “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想办法!”她居然不管我死活,倒头蒙起棉被睡她的觉。 
  呜呜……好过分!


    第十章   

   聚会回来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反复地想着苹苹说的话,以及过去的点点滴滴,愈想,就愈明白。 
  我可以肯定地说,一直到他向我提分手的那一刻,他都还是爱着我的,没有改变。虽然,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糟糕,可是他还是没有爱上我觉得比我好上一百倍的汪静仪。 
  我终于明白,爱情从来就不是建立在条件好坏的比较上,汪静仪比我优秀又怎样呢?怀恩爱的是我啊,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缺少某些优势就一直怀疑这一点? 
  与其说,我对怀恩没信心!倒不如说是对自己没信心,而这样的自我质疑,毁掉了我最珍贵的爱情。 
  现在我懂了,可是他还爱不爱我,我却完全没把握了…… 
  想到什么,我?开抱在怀中的贱兔,下床穿上拖鞋冲进储藏室。 
  我记得分手时,怀恩给过我一样东西,我一直都没有拆开来看。现在想起来,东翻西翻都找不到,我心急了,扬声大喊:“爸,我有个东西,外面好象是天蓝色的包装纸,你有没有看到?” 
  正在阳台晒衣服的爸爸跑过来,指了叠在角落的大纸箱。“应该都在那里吧!上个月大扫除,很多东西都丢了,我不确定你说的东西还有没有留着。” 
  什么?!我一颗心险些沉到谷底。“爸,拜托拜托!帮我找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急?”他看我急得快哭出来,伸手帮忙搬开层层堆栈的纸箱,一箱一箱地翻着找。 
  我愈找愈心慌,怕真的被丢掉了,急得满头大汗── 
  “是不是这个?”爸爸由纸箱中抬头,举高一个方形的盒子。 
  “对对对!”我急急忙忙双手捧了过来,抱在怀中重重松了口气,才小心翼翼拆开外面的包装纸。 
  是一瓶香水。 
  我按了两下喷在手腕,凑近鼻间轻嗅…… 
  好熟悉的味道,像是——在哪里闻过。 
  “这味道不错,很有你的感觉。”爸爸把纸箱叠回去,顺口说道。 
  “我的感觉?” 
  “对呀,清新宜人的茉莉香,你给人的感觉。” 
  “茉莉香”三个字,敲醒了我的记忆,也敲得我茅塞顿开! 
  那阵子,常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因为在找一瓶最适合送我的香水吧?可是我却曲解他,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愈是清楚,心就愈沉重,那种感觉  就像你选了六个号码,却没空去买彩券,开奖时才发现那六个数字是三亿头彩一样。 
  错失的感觉,很内伤。 
  “爸,如果我没有办法挽回怀恩,那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用很想哭的语调说。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那就去挽回看看,我想恩恩会等你的。” 
  是吗?怀恩真的会等我吗? 
  于是,我下定决心去找怀恩,好好把心里的话说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响应,心里其实很害怕他会拒绝我……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下场,就是讨皮肉痛! 
  我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那时我心思根本不在骑车上,所以当车迎面而来时,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我只知道,我很痛很痛,痛得像要死掉了,觉得全身没有一根骨头是在正确的位置…… 
  我甚至不清楚我是怎么到医院,医生又在我身上做了什么事,不要怪我说法笼统,对于一个发生事故的当事人兼伤患,你不能再苛求更多了! 
  不过,我倒是还记得要去找怀恩的事。那时我真的觉得我快死了,而且很不甘心,我还没把心里的话告诉怀恩…… 
  意识从头到尾浑浑沌沌,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模糊。有一阵子比较清醒时,耳边好象有人在说话── 
  “她坚持自己会死掉,一直鬼吼鬼叫,又哭又啼地喊你名字,我其实很想告诉她,一个快死的人,是没有力气多唉一声的,她还可以中气十足吼到我耳朵痛,就绝对死不了!”谁呀?阿伯,你说话很不可爱。 
  “呃?对不起,她从小就怕见血,对痛的承受度比较低,会有一点点歇斯底里。”这个带点困窘的声音……好象是我们家恩恩耶。 
  “不只‘一点点’吧?虽然我一再保证她不会死,她还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逼我一定要帮她把话转达给你,不然她会死不瞑目……” 
  头好痛,不知道哪一条痛觉神经又在抗议了,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接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来,病房里空荡荡的,没半个人。 
  呜呜,我就知道啦,我是没人爱的小孩,都受伤了还没半个人在身边照顾…… 
  病房的门被推开,打断我的自怨自艾。 
  “醒了?” 
  咦咦咦?是恩恩耶!那我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喽? 
  他拿着水壶进来,倒了八分满进玻璃杯里。“要不要喝一点?” 
  我点头。他伸手扶我起来,一边说:“医生说,你又哭又叫,不晓得是痛昏了还是哭昏了,总之不是麻药的功劳。还有,他要我告诉你,骨折真的死不了人,至少没那样的先例。” 
  居然嘲笑我! 
  我喝了半杯,赌气不喝了。 
  他将剩下的半杯喝完,告诉我说:“二叔和二婶刚刚有来,我叫他们先回去休息,因为等你醒来,我还有话要问你。” 
  “问、问什么?”我想起在意识不清时,胡言乱语地ㄌㄨˊ医生,说了什么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他不会当真把那些白痴话都告诉怀恩吧?那很丢脸耶! 
  他放下杯子,起身退开床边,双手环胸睨着我。当魏老先生摆出这个姿态时,就是他最不可爱的时候,我得当心一点。 
  “你最好说清楚,你有没有机车驾照?我不记得你去考过。” 
  “那个……呃,呵呵!”我心虚地陪笑。果然,魏老先生训人了! 
  “你敢给我无照驾驶?言子萱,你有种!” 
  啊,完蛋! 
  “没没没,我没种,我很没种的。”我低下头,适时扮可怜,表忏悔。 
  他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我几百年前就叫你不准闯红灯了,你都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面对那个撞伤你的人,我还得抱歉让他受惊了,这、这真是……” 
  惨了,这次扮可怜还不够。我努力酝酿水气,想让眼眶看起来“波光动人”一点。“不会了,下次真的不会了,我发誓。” 
  根据历年经验,这招效果一向是百分之百,就不信这样还不能让他心软。 
  不出我所料,他又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安抚地摸摸我的头。“下次自己小心”点,我听到你出车祸时,心脏都快吓麻了。” 
  我点头,再点头,用力点。 
  “等你脚伤好了,我陪你去考驾照。” 
  “好。”我吸吸鼻子,张开双手,撒娇地软声说:“恩恩,抱。” 
  他靠了过来,伸手把我搂进怀里。“还痛不痛?” 
  我点点头。“当然痛啊。” 
  “你活该。”说是这样说,但拍抚我的力道却好温柔。 
  我改变主意了。很多事情,说不说其实没那么重要,不管还有没有爱情,他都是疼惜我的,就像分手时他说过的那样,不论如何,我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既然如此,我可以耐心地,慢慢再去找回相爱的感觉。 
  我曾经犯过不少错误,就算要怀恩再接受我,也不确定他是否会迟疑,倒还不如用行动告诉他,我真的成长了,也懂事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失望难过。 
  也许,他会愿意与我再试一次。 
  事实证明,真的是我大惊小怪了。除了左脚打上石膏,以及身上几处破皮擦伤外,我在住院三天后,就被宣告没有大碍,踢出医院省得占床位。 
  我的负责医生在我出院那天,还笑笑地调侃我。“言小姐,我说过我会让你活着见情人一面,看你要跟他讲多少肉麻情话都没问题,现在相信我了没有?” 
  这个可恶的糟老头! 
  怀恩去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接我时,医生还意犹未尽,转头跟他说:“对了,忘记告诉你,那个言小姐要我跟你说——” 
  “停!我要出院,现在、立刻、马上!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我赶紧打断医生的话。那种丢脸丢到大西洋的话要是让他说出来,我也不用活着做人了! 
  “没有人会希望再回来吧?”怀恩面无表情地睨了我一眼。 
  “很遗憾,你拆石膏那天还得回来,所以你还是会再见到我。”医生的表情显得很乐。逗弄小女生,他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哦? 
  “恩恩,他欺负我!”我指着医生的鼻子,哇啦哇啦地指控。 
  “萱,不要没礼貌。”怀恩拉下我的手,和医生交谈几句,我比较不满的是,他还向欺负我的医生道谢,然后才抱起我,出院回家。 
  这段日子,我脚上打着石膏,借着行动不便的理由,倒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时时赖在怀恩身边,反正我现在毕了业,也考完试了,就等学校分发而已,闲人一个。 
  但怀恩可就没那么好命了,他除了上课,还有工作。 
  这家兽医院他待好几年了,他这个人啊,心肠软,有爱心,又超喜欢小动物,我们还曾经计划过,将来结婚要养几只小狗狗,这个工作让他乐在其中。 
  而且,院长很欣赏怀恩,说他是个”进的孩子,以前我们还在交往的时候,院长每次看到我,都会笑咪咪地说我好眼光,懂得挑怀恩当男朋友。 
  怀恩怕我受伤后没地方去,成天待在家里无聊,和院长商量过,有时上班会带我一起去,虽然只是静静在一旁看他工作,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比较空闲时,他会过来陪我聊聊天,问我闷不闷? 
  我摇头,告诉他:“你工作时专注的样子好帅!” 
  他只是笑笑的,没说什么。 
  我说过,怀恩待人谦和,人缘极佳吧?来过几次后,我发现这里上自院长,下至员工、顾客,全都能和他聊上两句,受欢迎的程度,连猫猫狗狗看到他都会特别开心地摇尾巴。 
  这当中,当然也有不少暗许的芳心。 
  我从以前就知道,要怀恩不受到异性的爱慕,那是不可能的事,走到哪里都一样。过去我常为此惶惑不安,而现在,虽然我不会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可是毕竟现在和过去不同,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实质的承诺了,他有绝对的自由,接受任何一颗爱慕的芳心,就像我交过那么多男友,他也从没吭过一声,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 
  这一天中午休息时,怀恩被院长叫去谈点事情,我闲着无聊,闭上眼养精蓄锐,耳边传来一阵对话声。她们大概以为我睡了,肆无忌惮地聊着小八卦,内容大致上是那个刚毕业,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助理美眉,对我家怀恩的暗恋史。 
  年轻漂亮的助理美女喜欢怀恩,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比较意外的是,听说她终于打破矜持,主动约怀恩晚上一起吃饭,不小心被旁人听到。 
  怀恩答应了吗?他会不会去?我有些慌了…… 
  谈论声停止,我正在怀疑是不是我装睡被发现,一双手臂抱起我,我假装被惊动地撑开眼皮,看见怀恩温柔的笑。 
  “没事,你那样睡等一下手会麻掉。”他把我挪到怀里,轻轻抱着。 
  “恩恩──”我双手缠搂着他,声音低低闷闷地。 
  “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有你真好。”真的,有你真好。可是,我能奢侈地冀望,拥有你一辈子吗? 
  当天晚上,我完全无法入睡,一直在想,怀恩最后到底赴约了没有?去了,又会跟她说什么? 
  心浮气躁,实在是静不下来,我坐起身,干脆拨电话给他确认,否则我今晚是别想睡了。 
  我打的是他房里的电话,是以前为了每晚跟我通电话,特地申请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我泄气地挂断电话。 
  十一点半了,他很少晚归的,这个时候还没回家,不就代表…… 
  停!我告诉过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做没有根据的猜测的! 
  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去哪里?我是真的担心啊,多害怕爱情一旦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才刚拿起话筒,另一头传来怀恩的声音。“喂,萱萱,你是不是有打电话给我?我刚才在洗澡,有听到铃声。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的,应该只有你了。” 
  他在家。我吐了口气,分不清这一刻是什么心情。 
  “什么叫会在这时打电话给你的只有我?”我吸吸鼻子,软声抱怨。 
  “因为只有你会这么没礼貌。”他低低地笑。 
  “魏、先、生!”搞清楚,有这样的交情我才打的。 
  “等一下!”他顿了顿。“你声音有点怪怪的,你在哭是不是?” 
  有吗?我摸了摸脸颊,果然湿湿的。 
  “萱,你有事?” 
  “……”我犹豫了一下。“怀恩,你可不可以过来?” 
  他连一秒都没考虑。“好,你等我。”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我家门口。 
  爸妈睡了,我拖着石膏脚去开门,带他进我房间。 
  “要不要说说这双兔子眼怎么来的?”我们靠坐在床上,他拇指轻抚我的下眼皮,这么问我。 
  我摇摇头。“只是睡不着,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动作顿了顿。“还是耿耿于怀吗?” 
  我又摇一次头。“那个时候,我感觉到的,是自己被你伤得很深,可是后来,我看到的,是你的伤口并不比我浅。” 
  他似乎有些惊异我会这么说,张大了眼看我,然后斟酌如何说起──“关于我和汪静仪,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我伸手,阻止他往下说。“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太幼稚。” 
  “那不是单方面的错,我也有责任。一开始或许不知情,但后来明明隐约察觉汪静仪对我的态度不单纯,还企图隐瞒你,反而显出作贼心虚,欲盖弥彰的感觉。疏离她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却做得很糟糕,最后更加牵扯不清。很多事情,本来可以处理得更好的,却弄得一团糟,后来想想,我太忽略你的心情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舒坦多了。“这是不是表示,你可以原谅我?” 
  “那你呢?能原谅我吗?” 
  我没有回答,反问他:“你现在学会怎么技巧地拒绝女性爱慕了吗?” 
  “你现在学会包容与信任,成熟地去看待感情了吗?”他也反问,与我对看一眼,同时笑了。 
  我仰首,主动亲吻他的唇。“眼前就有女性主动示好,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拒绝?” 
  他呻吟了声,搂紧我的腰,将唇贴得更深。“真糟糕,我不想拒绝——” 
  ***   ***   ***  
  那天晚上,怀恩没有回家,就在我房里过夜。 
  不要想太多,就只是“睡觉”而已,没有任何引申涵义。 
  虽然,那一吻几乎擦枪走火,都吻到床上去了,我也感觉得到他明显的欲望,但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他就是那样的人,没有万全的准备,就不会乱来。 
  这样讲有点羞人,但……我其实还满失望的。 
  早上爸爸看见他出现在这里吃早餐,也没表示什么,就只是盯着我们笑,那个表情哦──我大概猜得到他想到哪里去了。 
  怀恩走的时候,跟爸爸说今天有排班,晚上会过来。爸爸拍拍他的肩,笑笑地要他去忙。 
  喂,你该交代的人是我吧?昨天晚上你抱在怀中的可不是我爸! 
  啃完早餐,翻完一份报纸,一只只拍死路过的蚊子,正想着这漫长的一天要怎么打发,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 
  要体谅我现在是“残障人士”,任何人只要愿意送上门来让我解闷,我都会万分感激地叩谢皇恩。 
  而那个皇恩,名叫郑旭尧。 
  坦白讲,看到他还真有那么一点心虚愧疚。 
  当初,他是为了我才去屏东读书的,可是他不知道我报的是二专部,他的四技到现在还混不完,而我却丢下他先落跑回来。 
  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算帐,骂我没江湖道义的,不过他一看到我,反而是先表达关心。 
  “车祸。”简单回答就是这样。 
  “那有没有怎样?”他看了看,表情很担心。 
  我敲敲石膏。“一只脚包成两只大,你说有没有怎样?” 
  “你就是这样,做事少根筋──” 
  “停!怀恩已经念过我了,你不要再来一次。”有人听过一罪二罚的吗?事情过去就算了嘛,这些男人真是!婆婆妈妈的。 
  他听到怀恩的名字时,表情有些改变,见他不说话,我猜想他大概是在拟定骂人词汇,准备开口时,一口气骂到地老天荒…… 
  “那个……你放暑假了哦……”我开始乱扯装白痴。 
  “废话。”他白了我一眼。 
  也对啦,我都毕业了,他没放暑假难道要留在学校养蚊子? 
  “那个……你放完暑假还要再回去读吗……” 
  “啊不然咧?”他这句话更没好气。 
  “那个……你不能怪我……” 
  他瞪了我一眼。“好了啦,不要装无辜了,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严格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你。” 
  咦咦咦?他在说什么? 
  “敢问郑兄,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眯起眼,整个人谨慎起来。我这个人心胸很狭窄哦,不太容易原谅别人的。 
  “你这种表情要我怎么说?” 
  “就实话实说吧,否则我算利息了!” 
  “哦,那两年的利息可能不少。”他似乎也做好必死的决心,吸了口气,告诉我:“其实,你会和魏怀恩分手,我也该负上一部分的责任。” 
  什么?他也掺了一脚?“敢问郑兄,此话从何说起?” 
  “两年前,你们还没分手时,有一次他来学校找你,我跟他说过一些话。那时,我很气他拥有你,却没有好好珍惜,总是惹你伤心哭泣,如果不能给你全然的幸福,还不如放了你,让能够给你快乐的人去拥有你。我说,他只是利用先天的优势,在你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了,你根本没有机会去选择,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你有权利,去体验人生各种不同的快乐与幸福的可能,我有自信做得比他更好,而且不会伤害你。” 
  原来如此!所以当我告诉他,不论流多少眼泪都要和他在一起时,对那时的他来说,反而是深沉的悲哀。 
  于是他说,也许心境开阔之后,人生还有其它可能,要让我有空间去思考,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愿意放我去飞、去成长,如果最后,我的选择依然没变,那也会是全新的开始,他一直都在原地等我! 
  我蓦然领悟了这点! 
  郑旭尧扯了下唇角,带点自嘲意味。“只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无知,感情的事,根本不是第三者所能置喙的。当我看到你男友一个换过一个,用灿笑去掩藏背后无助哭泣的心,我觉得……好难过,是我害你失去挚爱,必须强颜欢笑用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来麻痹痛苦,忘记魏怀恩。我懂了,幸福,不是我想给就能给,而是你要的那个男人才能给,能够使你哭、使你笑的人,就是你的幸福。” 
  他停下来,抬头看我。“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你有亏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弥补……” 
  他这两年,一直抱着这么深的愧疚吗?想坦白,却又开不了口,那一定很不好受吧? 
  “那个……”我轻咳了下。“其实哦,你不用太自责啦,不管你有没有跟怀恩说那些话,我们最后都还是会分手。” 
  “怎么说?”他一脸狐疑,以为我在安慰他。开玩笑,我是那么善良的人吗?他要真的是害我分手的元凶,我第一个乱棒打死他,还安慰咧,没门儿! 
  “真的啊!怀恩不是那种你三言两语就能左右他想法的人,他很深思熟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们会分手,因素有很多,最主要是我们自己本身的问题,他必定是早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最多只能说,你那些话,让他更加确认他的决定是对的,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他松了一口气。“那你们……我是说现在,还有那个可能吗?”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我,希望我过得好。 
  “对不起,旭尧,以前我很任性,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但我心里其实很清楚你对我多好,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也很感谢你一直这么包容我,只是……” 
  “你的心太满,容不下别的了,对不对?”他苦笑,替我说完。 
  “嗯。”我的心,一直都为怀恩保留着。 
  他吐了长长一口气。“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他张开手,给了我一个祝福式的拥抱,我感动地笑了,回他纯友谊的拥抱。 
  “要是他再惹你哭,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扁他。”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已经很多人这么说了,不差你一个。”我跩跩地回他。 
  “你这家伙!”他敲了我的头一记。“好了,既然没事,那我要回去了,死会的女人,不值得我浪费宝贵光阴,省下时间搞不好还能多把几个辣妹。” 
  厚!这家伙!亏他刚才还那么感性,害我乱感动一把的,没几秒就原形毕露。 
  我挥苍蝇似的摆摆手。“去啦去啦,大门在那里,不送!” 
  他也还真的起身走人,经过玄关时,脚步停顿了一下,我随便瞄了一眼,整个人就傻住。 
  怀恩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擦身而过…… 
  要命,他来多久了?会不会乱想啊?唉,我就说我的运气坏得匪夷所思吧? 
  “怀、怀……”惨了,怎么会结巴?我不必心虚啊! 
  小心观察他的表情,没太多变化。我思考着要怎么解释。“那个,怀恩……” 
  “三叔说他赶不回来,所以我就利用午休时间,买了点东西过来陪你吃,是你最爱的那家港式烧卖。”他取出塑料袋里的餐盒,抽出免洗筷递给我。“快吃,我等一下还要赶回去上班。” 
  他看起来……平静无波,声音淡淡浅浅的,好象没什么事的样子。不过很难讲,他一向都是把心事藏得很深的人,就像两年前,撞见我被郑旭尧又抱又亲,他也闷着没说。 
  我边吃,边偷觑他,被他逮个正着。他放下筷子,想了一下才说:“萱萱,我有事要跟你说。” 
  “啊?”我差点被一口烧卖噎到。 
  他他他……不会是要说……不要啊,我们的关系才刚渐入佳境而已,这样判我死刑,我死不瞑目…… 
  “可不可以不要说?”我苦着脸,好想学鸵鸟。 
  “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他捧起我几乎要埋进餐盒里的脸,拇指擦去鼻尖沾到的汤渍。“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跟你说会比较好。我工作的地方……那个助理小妹,你有印象吧?她……呃,对我有点超出同事的情谊。”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很意外他会告诉我。要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在我面前提一个字。 
  “现在是怎样?炫耀哦?”我嘟嚷。 
  “不要嘟嘴,我没有接受。以前,我会隐瞒你是怕你想太多,但是后来,让你自己发现,反而想更多,那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得明明白白,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什么嘛,瞧不起我,以为我现在还像以前那么不长进哦?人都会长大的好吗? 
  “你说什么?”他侧耳,想捕捉我轻细的嘀咕声。 
  “我说,你去帮我打听一下她喜欢吃什么,改天我去探你的班,顺便贿赂一下她的嘴,对她好一点,让她连暗恋你都觉得有罪恶感。” 
  他奇异地望住我。 
  “干、干么啦!”他的眼神……看得我莫名害羞。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吗?” 
  “我哪……”正要张口,某种相通的默契撞进心间。 
  他不要我们之间再有任何疑虑与猜忌,自己当然更不会去犯那样的错!所以,郑旭尧的事,他没多心,要我不必担虑。 
  我笑了。 
  他也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发。“你懂的,对不对?” 
  “嗯。”我用力点头,五指坚定地与他交握。 
  我相信,这一次不会再错。 
  上个礼拜,我脚上的石膏回医院拆掉了,是怀恩带我去的,为了庆祝我摆脱“肢障人士”的行列,他陪着我东晃西晃,厮混了一整天,重新感受四肢灵活的美好。 
  就在我以为,我和怀恩的感情拨云见日、就要柳暗花明时,二技考试放榜了,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查榜看到结果时,差点当场口吐白沫。 
  基隆,居然是基隆! 
  不、不要吧? 
  上次是台湾尾还好,反正离高雄不远,但这次实在太夸张了,居然直冲台湾头! 
  这不就代表,我又得再次离开怀恩?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轰得我脑袋发昏。 
  呜呜呜!猪头猪头,我真是一只大猪头,一点填志愿的技巧都不懂,那时觉得无所谓,乱填一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这下怎么办啦! 
  我窝在家里坐困愁城,没脸去见恩恩。 
  问题是,我不敢说,不代表他会不知道,不必任何人说,我的准考证号码他知道,身分证字号他也知道,随便上网查一下就行了。 
  完蛋了、完蛋了!他现在不晓得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很生气?很失望?很难过?还是…… 
  我们才刚要重新开始而已,两年的爱情时差都还在调整当中,现在这一走,会有什么变量,我连想都不敢想! 
  失去他的这两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连我都无法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好不容易,又将回到他的怀抱,我说什么都不要再离开他! 
  我冲出家门,直奔他工作的地方,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上班。 
  我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其中一个和我满熟的工读生朝我勾了勾手,我走过去,她压低了声音问我:“你们吵架啦?” 
  “咦?”我不解地回望她。 
  工读生指了指里面。“一整天好沉默,笑容不像笑容,心情差到谷底了。” 
  我蓦然领悟到,她指的是怀恩。 
  “我想,可能真的是我造的孽。”我苦笑,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他正低头看着整理到一半的药品发呆,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我轻轻地,上前环抱住他的腰,感觉到他轻轻震动了下,低喊出声:“萱?” 
  “嗯。”我把头埋在他背上。 
  “怎么了?” 
  “应该是你怎么了吧?”他在跟我装蒜耶!我就不信那么关心我每一件事的他,会不记得今天放榜,我赌他一大早就去查榜单了! 
  “我没事。”他回过头,用力抱紧我,又放开。“我会等你。” 
  我摇头。“不要,你不要等我。” 
  他眼底浮现错愕。“你——” 
  发现这句话有多容易让人解读错误,我赶紧补上一句:“我是说,我不要读了,所以你不用等我。” 
  他皱了皱眉。“不可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该做的事就要去做,别像个孩子——” 
  “为什么不可以?从小到大,我就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人生中最了不起的抱负就是嫁给你,你明知道我把你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还要我为了读书而舍下你,我真的办不到。” 
  他张口要说什么,我赶紧又打断,不让他有机会把训人的长篇大论说出口,不然我一定会兵败如山倒。 
  他一直都是我们之间比较理智的那一个,因为太清楚我孩子气重,容易率性而为,为了不让我后悔,他总是时时提醒自己把持住理智。 
  但是有时候,我真的情愿他感情用事一点,别那么理性。 
  “我明明不想读书,你硬要逼我去,这样对我就会比较好吗?去了北部,心思却留在这里,悬挂在你身上,我又哪来的心思读书?反正谁都知道我天生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能混个二专就够了不起了,爸妈不会有意见的。” 
  “……”他一时不察,被我堵得找不到话反驳。 
  我再接再励,持续给他洗脑。“记得你去学校找我那天吗?” 
  他想了想,点头。“记得。” 
  “那天,回家的路上,室友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如果公车撞上山壁,我在快死之前,第一个想打电话给谁?” 
  他喉咙似乎一紧,说话声音有些哑。“那,你怎么回答?” 
  “我没说。但是,我和她都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又会告诉我什么?”他声音放柔了。 
  “我想,我会很遗憾没来得及告诉你,藏在心里的真心话。人生有太多的变量,我很怕这一刻没有把握住,下一刻就会成为遗憾了,所以怀恩,读不读书日后是否会后悔,我不敢断言,但是如果我现在离开你,我可以肯定我马上就会后悔。” 
  怀恩敛着眉,状似沉思。 
  他被我说服了没有?我没把握,倒是向来胸无大志,打混度日的自己,能够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连我都不敢相信。 
  他现在一定很挣扎,要理智的他配合我胡来,简直是为难他了。我乘胜追击,持续ㄋㄞ他。“好嘛好嘛,你就答应人家啦,你要真那么介意有个二专毕业的女朋友太丢脸,大不了我明年重考,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已经分开两年了,现在要我再离开你两年,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他动了动嘴唇。 
  “什么?” 
  “……就算我打死你,你也不会去吧?”过了好久,他慢吞吞地吐出这句话。 
  我笑开了脸。“答对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话全让你说光了。” 
  “恩恩、恩恩!你最好了!”得到他的同意,我开心地跳起来欢呼,搂着他的脖子又叫又笑,重重啄了下他的唇。 
  他将我搂了回来,重新印上唇瓣,深深地,亲吻我。 
  结束这个吻,他低头凝视我,笑容又再一次回到他脸上。 
  其实,他也万般不舍得让我走吧?看他刚刚都难过得笑不出来了,还ㄍ一ㄥ! 
  他松开手,由衣领内勾出一条红绳,顺着红绳往下看,我惊讶得张大眼。 
  他由红绳下的平安符内,拿出两枚戒指,将一枚套上我的指间。 
  “你……还留着?”那回激烈争执过后,扯落的平安符遗落在他那里,一直以为,早就不在了。 
  “从没想过要丢。”在我将另一枚戒指戴回他指间后,他取下平安符,挂回我的脖子。 
  我将平安符放进上衣里头,熨烫在最接近心口的地方,也感觉他留在上头的体热余温。 
  他将我搂进怀里。“萱,我知道你藏在心里的真心话是什么。” 
  “咦?”他怎么会知道? 
  “你出车祸那天,医生全告诉我了。”他补上这一句,我笑容立刻僵掉。 
  不会吧? 
  我、我那天简直像个疯婆子,乱吼乱叫的…… 
  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哭着说—— 
  “恩恩,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想念我,不可以把我忘记。” 
  “恩恩、恩恩,我还没告诉你,全世界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恩恩、恩恩、恩恩,我好舍不得你,我不要死……” 
  “恩恩、恩恩、恩恩、恩恩,你在哪里,我要见你最后一面啦……” 
  我还揪着医生的领子,强迫他一定要帮我转告恩恩,不然我做鬼都会回去找他,每天晚上吓死他…… 
  最离谱的是,在那种时刻,我居然还能一边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唱着:“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天!我怎会那么耍实? 
  每回想一句,想捅自己一刀的念头就更强烈,我根本不想承认那个人是我! 
  “你……忘掉好不好?那个是医生在造谣生事,不管你听到什么,绝对绝对不是我说的……”这个疯婆子一定让他丢脸到了极点吧?呜呜,我的形象…… 
  “你知道,我在那一 刻,听到了什么吗?”他勾起我的脸,一手贴上我的胸口。“我听到,你埋在心底最深沉的心事,我才会有勇气,再一次拥抱你。” 
  迎上他专注的视线,里头只有沉敛的极致温柔,没有一丝戏谑,我肯定他听到的,不会是那串丢人现眼的白痴话。 
  我笑了,迎上他的唇,深深吻住。 
  我知道,我的心在说什么,那句室友问我,而我不敢说出来的答案── 
  我想,我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你:“亲爱的怀恩,我还是很爱你,对你的感情,从来就没有一刻放下过。”


    外一章  遗落的情书   

   之后的某一天,我在怀恩房中,发现了一只贱兔娃娃,以及一封信。 
  和你吵完架的当天,心情很糟糕。 
  言小萱,你真的很久打,居然会怀疑我劈腿,我才想劈开你的脑袋,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呢! 
  身边的朋友,全都知道我有交往稳定的女友,你三天两头在我皮夹上放合照的大头贴,努力不懈地宣告所有权,还在怕什么啊? 
  同学问我,这个甜美可爱的靓美眉是哪儿把来的? 
  我有把过你吗?好象没有吧?感情自然而然就是来了,两颗心自然而然就是靠近了,然后清楚地知道,我们属于彼此。 
  努力想了又想,只好告诉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这不是秘密,你身边的人知道,我身边的朋友也知道,包括汪静仪。所以,我压根儿就不认为她会对我有什么遐想。 
  今天送她回去时,经过我们常去的那家店,我顺口告诉她:“我女朋友好喜欢贱兔。” 
  她笑着点头,说她能理解。 
  所以我便问她:“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这只一点也不可爱,表情还挺贱的娃娃?” 
  她说:“因为我们是女孩子啊,女孩子的喜好,是没有逻辑,不需要理由的。就像有些男人明明很坏,却有一堆女人喜欢,还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有这种道理吗?我不晓得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但是我肯定,你会喜欢它。 
  好吧,爽约是我的错,想到你今天失望的表情,我好心疼,本想用这只贱兔当成赔罪,不过你居然敢说分手,就因为我爽了约?就因为我过马路不小心抱了汪静仪一下?你你你——你气死我了!我决定没收贱兔当作惩罚,没得商量! 
  ……唉,笨蛋萱,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说好要相爱到永远? 
  “记得啊!”看完信,我甜甜地笑着回答,在信纸的背后,写下大大的几个字:“小气鬼,不要再记恨了!” 
  然后抱起贱兔,光明正大地带回家。 
  什么?说我小偷?拜托,讲那么难听,这本来就是送我的,他气两年也够本了。我代替他决定,男人不可以这么小心眼! 

  编注: 
  ※关于言洛宇和丁群英的温馨恋曲,请看橘子说31【再见冤家系列之一】《冤家宜解不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