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莫名电话
子悦取出电话一看,美国的号码,赶紧接起来“喂”了一声。
“Hello,请问是子悦吗?”
子悦听到不觉一愣,隔了两秒才说:“建豪,是你?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接到建豪的电话,子悦自是意外的,本以为打来电话的是身在美国的宋承宇,没想到却是建豪。在她正给他涂涂改改写Email时,他的电话倒是先过来了,好像心有灵犀一般,不过建豪一直都很了解她。
“嗯,是我。子悦,我听到些消息,想问你一下。”建豪答在电话那端答道。
子悦一听,就知道那些她原本不想让建豪的事估计是瞒不住了。她一遍遍地改电子邮件,就是希望建豪能在收购公司时,把宏盛考虑在内,给宏盛一个公平的机会,如此而已。她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宏盛,并且在做强瑞新药上市的投标,因为她的立场如何,不应该成为他最终的决定的影响因素。不过,事已至此,如果他问起,估计她也只能以实相告了。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子悦很干脆地说。
“你转到宏盛咨询了?”建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出第一个问题。
“对,我已经在宏盛做了半个多月了。”
“那么,宏盛在最后时刻决定参与强瑞那个市场项目的竞标,这个和你,和你……嗯,有什么关联吗?”虽然是问句,但建豪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子悦心里一叹,毫无疑问,他已经都知道了,既这样,还是直来直去的好。于是她答:“宏盛参与投标的确是我一手促成的,而且现在我也是这个项目的主管。”
子悦语毕,电话上出现了难耐的静默,无声无息。听着那一片遥远的空寂,子悦的心有些乱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着建豪,她觉得怕了。她怕那个在事业上一直带着她前行,那个一直温和地教她、照顾她的建豪会生气。
其实她又怎会不明白,这一次是做的的确有欠妥当。前些日子是他把招标的事告诉了她,但是他大概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就在他以为事情就要尘埃落定时,她会莫名其妙的强行参与投标,打乱他原有的计划。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在子悦忍不住又要开口时,她忽然听到建豪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说:“子悦,你这么做,无非是想帮宋承宇拿到那个合约,再帮他以高价重新售出宏盛。只是,我不明白,两周前,我们通电话时,你还说过想要离开,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去了宏盛?为什么又决定帮宋承宇呢?”
这一次,轮到子悦沉默了。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难答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明确的答案,是因为他让她陪她?抑或是因为她要还他的情?还是什么别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然后子悦说:“建豪,我只是觉得该帮他,至于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是我终是要离开的,只要等到他目前的危机解除,我就会离开。我想如果有哪家公司现在就能买下宏盛的话,大概现在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建豪听罢,又一次地叹息,“子悦,商场上,很多事情也许并不是那么简单,一个危机之后还可能有另一个。而且现在即使有公司想买宏盛,宋承宇也不会卖。将来那个合约拿到了,如果时机不合适,他还是不会卖。所以凡事你要打算好。”
子悦想了想,说:“建豪,其它的事,我不能左右,所以我也不会顾及那么多。现在我只想做自己能做的,也是自己觉得该做的。”
隔了片刻,建豪道:“子悦,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帮你。其实拿到那个合约也不应该是很难的事,而且我以前就说过,哪家公司拿到合约,阿尔法就会考虑买进那家公司。”
子悦一听,忙说:“建豪,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买进哪家公司还请你仔细考虑。我希望的只是你能把宏盛考虑进去,最终做出对你自己和阿尔法最有利的决定。”
“这个当然,我不会公私不分,我不会草率决定。不过你应该记得,当初我最想买进的就是宏盛吧。”建豪说。
“嗯,这个我知道,不过我希望你仔细权衡之后在决定。”子悦重复自己的观点。
“好,不管怎样,将来是我来管上海分部,我不会、也不想自找麻烦。”建豪答的很坚定。
子悦听到,松口气,说:“建豪,谢谢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她知道他一定会听懂。
“子悦,你客气了。今天好像对你已经有些晚了,明天我们都是周末,不如我明天再打给你好了。到时候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个项目的具体问题。你觉得如何?”
“那当然最好。好,我们就明天再谈。”子悦知道现在还是建豪上班时间,也不想多打扰她,很快地跟建豪道了别,挂断电话。
电子邮件自是不必再发,子悦看看时间,已经过了11点,便简单收拾一下就睡了,那夜她竟很快就睡着了。大概终于是安心了,因为她知道,她对建豪可以绝对的信任,他说了不难就一定不难,他说了会帮她,就一定会帮,和从前很多次一样。
第二天一早,子悦还没起床,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叫醒,她看看表,才7点多,心想,这个建豪还真早,不过也不奇怪,他一向喜欢早开始,然后不停地向前赶进度,因为这样可以让他这个追求完美的人,有时间把每个细节都做好。
子悦赶紧起身,一边往书房走,一边接起电话说:“嗨,建豪,你还真是早。”
等了片刻,电话那端却没有任何声音。
“Hello?建豪?你听不到吗?还是我听不到?”她以为电话出了问题,连声地问。
又等了一刻,还是没声音,就在她打算挂电话时,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异常沙哑的声音:“子悦,是我。”
子悦听到,又是一愣,随即不禁苦笑,这电话还真会捉弄人,昨晚她以为是宋承宇时偏偏是建豪,而今天她以为是建豪时偏偏是宋承宇。她颇为无奈地解释道:“哦,对不起,昨晚建豪说过今天会帮我看一下投标的事,我还以为是他打过来的,没想到是你。你……你在美国还好吗?”既然打来了,总要问候一下的。
“嗯,还好吧。”宋承宇淡淡地说,听不出心情。
可是不知为什么,子悦总觉得他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对,不仅沙哑,还虚弱。她忍不住问:“宋承宇,你没事吧?”
宋承宇却是不答,喃喃地说出一句:“子悦,我忽然想你了,很想。”
子悦听到,不觉心头一震,不是因为他的话,是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如果一切如常,按他那个性子,这种示弱的话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说,无论他们是怎样的关系。可是今天他偏偏说了,还是这般地在她耳边温柔低语,情人一般,带着一丝丝的甜,却也是字字苦涩,仿佛一根刺刺在了子悦心头。她不曾感到半分的欣喜,只觉得莫名的心里发痛,愈加地担心起来。只是她连问两遍,他竟然不答,不肯让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子悦心急,又不知怎么办,握着电话默默在卧室里踱步。
可是不等她开口,宋承宇却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子悦,我知道我一直都欠你一个解释,关于七年前的那次,我现在给你。那时在宏盛,我带的那个项目一直做得都不顺,我也一直在被人步步陷害着,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但就在那天晚上,还是发现之前的原始数据被人做过手脚,那一刻自然是又气又怒,现在想来,还有些绝望,也想到了放弃,而你恰恰那时来找我,于是我就不禁迁怒到了你,等我意识到时,话已出口。”
停一下宋承宇叹口气,加上一句:“子悦,这么多年,你大概一直都是恨我的吧。恨我当时莫名其妙地指责你。”
子悦本来正烦,听他这么说只觉得更烦,想也没想,咬牙说出一句:“恨,当然恨,以前恨你骂我,现在更恨你不跟我说实话。”
说完子悦突然才意识到,原来看不透他,她是介意的,原来他明明有事,却瞒着她,她也是介意的。
可是宋承宇似乎根本并没有听见子悦的话,依旧自顾自地说道:“还有一句话也是我欠你的,子悦,这些天,谢谢你。”
“宋承宇,你……”
宋承宇还是不理子悦,接着又说:“子悦,如果你在宏盛做得累了,就休息一下,不想做了,不做也无所谓,我喜欢你过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好了,该说的我说完了,我要去忙了。”然后他不再给她机会说任何话,啪的一下挂断了电话。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子悦先是一呆,随后心中竟涌起一股怒气。宋承宇这个家伙,他这是在干什么,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这么做,把她搅得心神不宁之后,解释都没一个,就把电话挂了。以前都是你想怎样,我就由着你怎样,这一次,我偏不。
子悦赌这气,咬牙把又电话拨了回去,然后她屏住了呼气,听着电话铃一声声的响过。电话一直响了很多下,都没人接,然后就断掉了。子悦再拨,还是如此,她翻出宋承宇的手机号码,再往他手机上打,电话接通,响了三下之后,却被人挂断了,再打就是“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
子悦猛地合上手机,啪的一下扔到了桌脚,恨恨地说:“宋承宇,你,算你狠。”
同一刻,地球另一端的宋承宇安静地闭着眼,手指缓缓摸索过屏幕全黑的手机,无奈地叹息一声。她还是生气了,他是知道的,将心比心的知道,再怎么淡然,再怎么不在乎,子悦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丝丝缕缕,似淡还浓,就如同他对她一样。若不,他也不会急急地打了电话过去告诉她那几句话;若不,她现在也不会一遍遍的打过来了。只是现在他能告诉她的也只有那几句话而已。
宋承宇颓然地把手机放在一边,然后依旧闭着眼睛轻轻说了一句: “Ok, I am ready now.”
他身旁的站着的一位一身蓝色衣裤的的女子点点头说:“Take it easy. We will do our best.(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35】 真醉假醉
那天,不知过了多久,子悦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着急也没用,既然宋承宇铁了心不打算让她知道真相,任她再怎么追问,他都不会说。他不一直是这样吗,什么事情一旦决定,就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虽然是平静了下来,子悦却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她极少这样固执的想知道一件事,长了这么大,还从没有这样一遍遍的打电话给一个人,但那个人却偏偏不理她,连追问的机会都不给她。好像这辈子最深的挫败都是他给的,七年前,他莫名其妙地痛骂她,在她生日那一天;七年后,他莫名其妙的不接她的电话,在她最想知道他消息的时候。
这叫她如何不恨他,只是恨又如何,七年了,她竟然还在他身边,陪他,帮他。
子悦认命地叹息,看来无论他那边发生了什么,她现在能做的,大概就只是把那个投标的案子做到最好。于是她默默起身,找回手机,翻出投标的资料,开始一点点分析起来。
9点多时,建豪的电话打了过来。让子悦意外的是,他对强瑞的招标细节竟然非常的熟,再加上两人以前合作过多年,子悦跟建豪的交流很是默契,短短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已经定下了基本的方向和步骤。
这种新药上市的方案会参照他们以前在美国做的那几个案例,但鉴于中国市场的特殊性,建豪决定亲自帮子悦分析数据,并比照资料,自己创建模型,而后再由子悦根据模型和业内数据设计出运算软件,最后他们会一起根据软件测算的结果和一些边界情况的再分析,定出最终的方案。
和建豪这样一番探讨之后,子悦安心不少,她无商学背景,建模型本就是弱项,由他帮她定出分析模型自然再好不过,而且这本就是最关键的一部,很多时候,一个上市方案的胜负也是由此而分。对于其他方面,她有绝对的自信,她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带着组里的人迅速开发出软件,并做好边界的分析汇总。这个周末,虽然有些事情扑朔迷离,但她总算朝投标成功又走近了一步。
挂断电话,子悦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手上掌握的数据全部整理好,用电子邮件发给了建豪。自己则将注意力转到了边缘数据的分析上。
中午的时候,子悦停下来休息。她拿出手机,看了看。知道现在已经过了美东的午夜12点,她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她还是又一次拨通了宋承宇的手机,不曾期望什么,只是试一试,谁让他把她倔劲勾了出来,她大概会一直这样试下去,看谁耗得过谁。不出所料,宋承宇的手机还是处于关机状态。
子悦看着电话摇摇头,弄饭去了。
下午的时候,子悦居然又接到了建豪的电话。子悦看看时间,已经是建豪那里半夜3点多了,忍不住说:“建豪,又不急在这一时,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建豪在电话那边笑笑说:“没事,以前你同我一起做过通宵的。这次时间好像也不很多了,我能早做一点就早做一点。”
“那,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子悦问。
“嗯,我把你传给我的数据已经大略看过,这些数据建模型是没有问题,但好像不是最新的,应该都是一年以前的,你有没有可能拿到更新的数据?”
子悦想了想,答道:“我现在手上没有,不过我可以试试看,问问我老板和公司里的其他人。”
建豪马上说:“那好,我会先用手上的数据建出模型,如果拿到了新数据,在做一下correction。”
之后两人就匆匆结束了通话,挂断电话时,子悦想,这一次她是欠了建豪的了,他那么忙的一个人,本来就常加班,现在为了帮她,周末还要做那么晚。唉,她的日子怎么这么一团乱糟糟的,为了还欠宋承宇的,却欠了建豪的。这人情债还真难还,好像总也还不完一样。
至于弄最新的数据,如果是以前,她还可以问宋承宇,现在大概只能等周一问徐宏了。不过,这倒让她有更充分的理由给宋承宇打电话了。
一连两天的周末,子悦每隔几个小时,就会拨一下宋承宇的手机,他的手机却一直都是关机。大概美国待久了的缘故,子悦一直没有用短信的习惯,但周日晚上,她还是极其无奈地试着给宋承宇发了短信,只说有些投标的事要请他帮忙。
那一夜,子悦睡得很不好,从不曾入梦的宋承宇这一次竟出现在了她的梦里,他和她分别站在曲曲弯弯的九曲桥两端,他远远地看着她温柔的浅笑,然后她看到他好像说了什么,却听不清,她想问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心里一急,就醒了。醒来时,一头的冷汗,心里砰砰乱跳,之后她便再也无法安睡。
周一子悦很早就起来了,梳洗过,她又一次拨了宋承宇的电话,还是一样的关机,她忍不住叹气。吃了早饭,正打算出门,子悦忽然想起好像这两天她光顾着拨电话了,还从没留过言,既然她已经把其它所有能联系他的方法都试过了,那就再给他留个言吧。
于是子悦又拨了一遍那个已经被她设成快捷键的号码,然后等着进入语音留言,但当宋承宇手机上惯常的铃声毫无预兆响起的时候,子悦呼吸不觉一滞,握着电话的手也微微抖了起来。听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她心中默念,宋承宇赶快接起来。
手机的铃声一声接声的响过,就在子悦绝望的以为又要转入语音信箱时,电话那端忽然出现了一刻的沉默,子悦松口气,还好电话总算被接起来了。
“是宋承宇吗?”那边不说话,只好她来问了。
“嗯,是我。子悦,你这么急的找我什么有事吗?”宋承宇的声音通过电话传了过来。
他的声音很小,听起来有些费力,但子悦还是听到了,她眼框一热。忽然觉得很委屈,自从周六早上接到他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到现在整整两天了,他不肯说原因,也不给她机会问,还掐断了他们之间联系的唯一方式。她也不知怎么了,居然就这样一直不停的给他打电话,一直打了两天,就是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好不容易,现在又听到他的声音了,而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没事人一样。
“子悦?”宋承宇在电话那端叫她。
子悦听到,咬咬嘴唇,咽下了自己想问的话。她收拾一下心情,说:“嗯,是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我正做的那个强瑞的项目,现在看来,我手上那些药品行业的营销数据好像都不是最新的,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弄到最新的数据。”
“最新的药品营销数据……”过了一会,宋承宇说:“这个应该不难,等一会我安排一下,大概你明天就能拿到数据了吧,如果明晚你还没有消息,可以打电话给明涛,直接问他要,他的公司是专门做数据采集的。”
“嗯,好吧,等一两天也没有问题。多谢你。你,这两天没事吧?”话一出口,子悦自己先呆住了,刚才她不是决定不问了吗,怎么又问出来了,明知道问了也不过是白问。今天她是怎么了,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
果然,电话那端沉默了。但过了不到两秒,宋承宇平静地开口了:“子悦,我没事。周五那天,晚上我去看一个多年前的朋友,当时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朋友非要让我当着他的面打个电话给一个漂亮女孩子,我就打给你了,我现在也不记得那天说了什么,所以关于那个电话,大概只是些胡话,你就忘了吧。”
子悦听完,皱起了眉头,没想到他竟给她这样的答案,他那天难道是真的喝醉了?子悦迟疑一下,又问:“那电话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手机一直关机,而那天的你打过来的那个电话又没人接?”
“哦,那天我打过去时用的是酒吧的公用电话,后来手机又正好没电了,这两天忙,也没开机,就这样,还有问题吗?”
虽然宋承宇口气是一贯的清冷,一点情绪都听不出来。可子悦就是觉得不对,怎么可能什么是都那么巧,其实早就知道的,从他那根本问不出什么,不过只要他一切安好就够了,她本来就不该再追问的,算了,就这样吧,这两天他让她牵挂的程度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意料了,到此为止好了,她也该专心于自己该做的事了。
于是子悦很快地说:“嗯,好吧,那你在美国多小心。我要上班去了。”
“你去吧,关于那个数据,我马上安排,有事你再打给我。”说完宋承宇先挂断了电话。
子悦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摇摇头,没想到这两天她竟这么固执的一直打,好在都过去了。看看时间不早了,她拎起包,匆匆出门上班去了。
连着忙了两天,到了周二下午六点,子悦还没有接到任何新数据。她决定给薛明涛打个电话,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薛明涛的电话。也是,以前都是他打给她的,他给她留电话,她只是敷衍,从没记下过他的电话,看来又只能麻烦宋承宇了,不知他怎么样了。
等到晚上8点,子悦给宋承宇拨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了起来。
“喂,您好,是韩子悦小姐吧。”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子悦一听愣住了……
【36】 只身赴美
子悦看看手机上的显示,的确是宋承宇的名字,她并没有拨错。可这是怎么回事,带着满心的疑惑,她开口道:“哦,您好,我是韩子悦,请问您是哪位?宋总在吗?”
依旧是那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韩小姐,我是宋总的助理高琪,我们见过的,上次韩小姐在医院的时候。”
子悦一听,放下心来,她对高助理还有些印象,也一点不奇怪宋承宇现在会合他的助理在一起。
然后她听到高琪接着又说:“不过韩小姐,我现在也不知道宋总在哪。早上我收到了宋总让我帮您弄得那些数据之后,就到医院来请示他,看看是不是直接发给您就可以了。可我来时,宋总并不在他的病房里,我听到他的手机……”
“等等,你说什么,宋承宇为什么会在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子悦急急地打断道。她一听到“医院”、“病房”几个字,一颗心就立时乱了。几天前那个奇怪的电话,那个醉酒的解释,所有的疑问再一次涌上了心头。
“啊?!宋……宋总是在医院呀。”子悦突如其来的问话把高琪弄得有些糊涂,不过才一秒之后,她就马上又说:“难道韩小姐还不知道。我以为宋总已经告诉您了,他不是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就和您通过电话吗?”
“重症监护室?”子悦下意识地重复一遍,心想怎么会遭到这种情况,不觉越发的着急起来,心也跳得更快了,她咽下一口口水,说:“高助理,可不可以请你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
电话那边的高琪犹豫了一刻,才说:“韩小姐,宋总的情况也算是公司的商业秘密,还请您不要外传。是这样的,上周四,宋总在看朋友回来的路上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他开的车子被另一辆超速逆行的卡车迎头撞上。宋总身上多处受伤,还伤到了脑子,昏迷了一天才醒来。醒来后,因为他的视力和左侧身体机能受损严重,医生只能在周五晚上冒险给他做了开颅手术,以便尽快止血并排除淤血。所幸,手术还算成功,第二天一早宋总就醒过来了,后来他又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了两天,因为恢复情况还好,周日晚上,医生就把他转到了现在的病房。”
那个一直被宋承宇掩盖着的谜底,终于随着高琪的话缓缓的揭开了,子悦听罢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高琪话里的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她觉得自己一时无想明白。虽然她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的心情更是乱作一团,他受伤住院,她当然担心,但除了担心之外,竟还有一股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如此糟糕的情况下,他居然却还装作没事一样给她打电话,什么都不肯告诉她,他把她当成什么,哪怕只是是普通朋友也不该这样故意隐瞒的。有时这个宋承宇真的让人恨得牙痒。
可是,无论担心也罢,愤怒也罢,这一刻,子悦只是很想,很想见到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的人,而且越快越好。
于是子悦脱口问道:“宋总现在在哪家医院?”
“纽约市康奈尔大学医疗中心。”
“好吧,多谢你,就这样好了。”子悦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那,韩小姐,您要的那些数据呢?”高琪追问一句。
“可以的话,麻烦用电子邮件发给我吧。”
“好的。我问过宋总之后马上发给您。”
“多谢,还有,不用告诉宋总我打过电话。”子悦说完,挂断了电话,开始收拾东西。一个小时后,她把所有和投标有关的资料全部收进了电脑包,最后把手提电脑也装了进去,然后快步离开了办公室,回家收拾行李。
第二天一早,子悦拎着行李,手持中国护照,美国绿卡,匆匆登上了西北航空从上海经东京飞纽约的班机。可是飞机才一起飞,子悦就后悔了,要不是因为在天上飞,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冲下飞机逃回家去。
子悦颓然地蜷缩在靠窗的窄小的座位上,看着外面似近还远的湛蓝天空,心思如潮,如同机身周围的白云一般,漂浮着,翻转着。
她迷惑了,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个世界车祸每天发生,宋承宇所经历的不过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而已。以前的好友也出过严重车祸,她不过是打了电话过去问候,并没有专程去另一个城市探望。可这一次她怎么会这么冲动,这么任性的一定就要去纽约找他呢。好久都没有这样任性过了,久到她都不记得上是什么时候。其实见到了又能怎样,虽然他受伤不轻,但她不是医生,帮不了他的。可她就是想亲眼看一看到底他怎么样了,伤到了哪,重不重。
大概,或许她这次去美国不全是因为宋承宇吧,应该还有其它的原因的,还是迫不得已的原因。比如她已经离开美国快两年了,那个允许她持绿卡入境的许可证要到期了,她必须重新申请一份,否则绿卡就要失效了。再比如,到了美国她就可以和建豪面对面的一起做项目了,纽约正好有阿尔法的分部,建豪可以过来纽约,这样他们交流起来比较直接,效率也会高很多。还有,她也两年没见父母了,也从没见过她的小侄子,怎么也该看看她那些骨肉至亲了。所以,这一趟美国她是必须去的,而看宋承宇不过是此行的目的之一而已。
这么想让子悦感觉好了不少,她默默调了个姿势,把随身带的投标资料拿出来看。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之后,纽约下午时间3点多时,西北航空的飞机终于降落在了肯尼迪机场。子悦揉着发酸的腰,一脸疲惫的下了飞机,好在行李很少,她很快就出了机场。随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子悦直奔市中心的康奈尔大学医疗中心。
半个小时之后,子悦终于到了康奈尔大学医疗中心,只用了几分钟,她就在住院部前台问出了宋承宇的病房。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她竟然有些犹豫。在等候大厅里拖着行李转了一大圈之后,她才咬咬牙,一步步朝他的病房走去,每踏出一步,都好像有东西在她的心头敲击一下。
短短的一段路,很快就走完了,子悦把行李立在病房墙外的门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一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随着宋承宇映入眼帘那一刻,子悦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缩。
雪白的病床上斜靠着一个人,正是宋承宇头。他半闭着眼睛,疲惫地倚在床头,头上罩着厚厚的绷带头套,左臂上打着石膏,从上臂一直到手腕,露在外面的左手上挂着点滴,唯一能动的右手在一下下捏着毯子下的右腿,而毯下另一边的左小腿看起来比右边高出很多,像是裹了层层的纱布。
这一刻,夕阳淡金色的光芒正好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但那阳光却无法给病房里的一切带来丝毫的温暖,只是愈发地衬出逆光里宋承宇那一张脸惨淡青白,不带半点血色,而他脸上那一道露在外面的暗色红伤口,则格外的触目惊心。
子悦知道宋承宇受伤极重,她也以为无论他伤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意外,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看到他这样,她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子悦快步向宋承宇走过去。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宋承宇抬头朝子悦的方向望去。子悦本以为他们的目光会在空中相遇,如同以前无数次一样,但这次她错了,他们的目光不曾相交,因为他的目光如同没有焦距一般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
子悦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身后并空无一人,这时她听到宋承宇说:“是小高吧,来的正好,我正想问你件事。你给昨天给韩主管发了数据之后,她回信了吗?”
子悦听到,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也变了。难道除了那些她看到的伤外,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了吗?不及细想,她走到宋承宇床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宋承宇皱了皱眉。他缓缓地抬起右手,隔开她的手,说:“小高,不要在我眼前这样晃,我还是能看到一点的,尤其是有光的时候,而且我觉得今天也比昨天好了一些,好像可以看到一些轮廓了。”
子悦放下手,咬了咬嘴,心中猜测他伤得到底多重,要多久才能恢复,看来她一定得去仔细问问医生才行。
子悦正打算告诉宋承宇是自己来了,宋承宇却又说了一句:“小高,请你帮我倒杯水行吗?”
子悦一听,马上去走廊上的饮水机上接了水,小心地递到宋承宇没受伤的右手上。宋承宇低头慢慢喝了两口。
这时病房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细碎脚步声,子悦转头一看,见秘书高琪刚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高琪也刚好看到了子悦,她先是一愣,然后说:“韩主管,您怎么会来了纽约?”
【37】 两个笨蛋
宋承宇听到,身子一震,手中的杯子跟着一斜,里面的水洒了出来,他身上盖着的毯子上立刻湿了一片。子悦赶紧把宋承宇手上的水拿下来,放在一边的小几上,然后伸手想把他的毯子掀开,换一条。但她的手才碰上毯子,手臂就被宋承宇猛地撞开了。她抬头看他,见他已经坐了起来,皱着眉,朝着她的方向,手在她胳膊上摸索一下,然后啪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握得紧紧的。
子悦只得停住,解释道:“宋承宇,是我。你的毯子湿了,我帮你换一个。”说完她动了动手腕,想从他手中脱出来。不想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仿佛跟她较劲一般,他死死捏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子悦怕牵动他的伤口,也不敢硬拉,只能顺从地任她握着。
沉默片刻,宋承宇皱着眉开口道:“子悦,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在医院的?”
“我昨天打电话给你,高秘书接的,她就把你的情况告诉了我。”子悦答道。
一旁高琪听了,赶紧补充道:“哦,宋总,是这样的。昨天早上,我来问您数据的事,那时您正好去做核磁共振了,不在病房里,可您的手机响个不停,我看到是韩主管打来的,以为她是想知道数据的事。您之前又嘱咐过我那事要尽快办,我怕她着急,就接了起来,打算告诉她那些数据我会马上给她发过去。但她一听我说您在医院,就问起了起来,我就只能告诉她了。”
宋承宇听完,沉默片刻,轻轻叹口气,点点头说:“小高,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好的。”高琪说完就往外走。
可是她才走出两步,就又被宋承宇叫住了:“小高,你先等一下。”
高琪转回身,看到宋承宇默默放开了子悦的手,然后对着她说:“你把韩主管也一起带走吧,先找个酒店,让她住一晚,再帮她订明天回上海的机票,明天上午就把她送到机场去。”
说完,宋承宇也不看子悦,微微闭了双眼,有些疲惫的靠回床上。
“这……”高琪有些犹豫,回头看着子悦。
子悦想了想,觉得宋承宇虽然有些过分,但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她也就不跟他计较了,先顺着他算了,到了酒店再想下面怎么办。于是她说:“好,那我帮你换了毯子就离开。”
她去病房一侧的柜子里取了一条毯子来,然后又伸手去掀宋承宇身上那条。可是,和刚才一样,她的手才碰到毯子,宋承宇就又起身来抓她的手,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抓到。
子悦手上一顿,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再的阻止她,正想问,忽然听宋承宇“啊”地低吼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她心里一跳,抬头,就看到他正痛苦地躬着背,整个身体都侧向左边,右手死死的抓着自己的左小腿。那一刻他的脸更白了,血色褪尽,两根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额角的青筋也都暴了起来,一根根清晰可见。
子悦被他的样子吓呆了,傻傻地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高秘书赶紧走过来按了病床旁边的红键,叫护士过来。
很快的,一个护士就跑了进来,她飞快的走到床边,看一下宋承宇,伸手按下了床头仪器上的金属按键,一股无色的液体从仪器里的流了出来,直接流进了与之相连的宋承宇左手上的点滴管中。接着护士又把测血压和脉搏的夹子夹在了宋承宇的手指上,然后她俯下身,动作极轻地揭开了盖在宋承宇腿上的毯子。
子悦一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宋承宇的左小腿上层层叠叠,缠着厚厚的纱布,但让她吃惊的不是小腿上的纱布,而是他没被纱布包住的那只左脚。他左脚肿得老高,有平时两倍大,整个脚都是紫黑色的,连脚指甲也是,好像已经坏死,根本没有任何的血液流通的痕迹,若不是那只脚现在还连在宋承宇的腿上,子悦简直无法相信它还是人身体一部分。
子悦心里止不住地一阵狂跳,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对于那个景象,她竟然有些不敢看,眼光一落到那里,就觉得心慌,因为那实在是超出了她所有的想象。那便也是他一直努力地阻止,一直不想让她看到的。他定是知道她会害怕的。
大概是刚才的药起了效,宋承宇慢慢抬起了身子,他的脸苍白依旧,额头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
护士马上问道:“Are you OK?”
宋承宇点点头,喘息几下,才说:“I am fine now.”
“Just to be safe, let me go and get the doctor for you.”护士说完,转身离开了。
子悦移开目光,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她默默取过新毯子帮宋承宇盖好,又给他擦去脸上的汗,然后有些懊悔地说:“对不起,我刚才只是想给你换下湿了的毯子,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你看到了?”宋承宇反问一句。
“嗯。”
“那你该可以走了吧,你想看的已经都看到了。放心,我死不了,也没大事,你走吧。”宋承宇冷冷地说。
虽然明知不该和一个病人计较,但这一次,子悦还是忍不住生气了。确切的说她还觉得很委屈,昨天一听说他出了车祸,她想也没想,飞过半个地球来看他,他呢,居然一见面就急着赶她走,一次不够还两次。而且明明伤成这样,一只左脚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眼睛也看不见,还偏偏嘴硬说没事。宋承宇这个混蛋简直是可恶到了极点,她好心好意,他还不领情。好,既然他让她走,她就走,她不会赖在这里的。不过宋承宇也太高估自己了,她本来也不是只因为他才来美国的,所以她当然不会明天就回上海。
想到这,子悦赌着气说:“行,我走,我可以再不踏进这个病房一步。”说罢,她真的转身就走。到了病房门口,她停下脚步,又加上一句:“不过,宋总,我现在还不能回上海,我来美国本就是为了找建豪的,没见到建豪,我怎么能就回去了呢?我现在就去旧金山找他。”
子悦头也不回地跨出病房,走到墙边拿行李,才一弯腰,就听见墙那边“咣当”一声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狠狠地打在了墙上,然后她听到宋承宇咀咒似的吼出一个名字:“韩子悦!”
子悦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她的名字,虽然那人口气不善,但那一刻,子悦的心情却忽然好了起来,还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宋承宇这个别扭的男人,她在时,他一个劲地赶她走;她真走了,他倒发起脾气来。不过他反应倒是挺快,而且还能发脾气,至少说明他没伤到脑子。
总算出了心头恶气,子悦很想潇洒的一走了之,毕竟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欺负过她,但又实在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他已经是遍体鳞伤了,也许刚才是她错了,不该惹他发火的,再气出点其它毛病,就更麻烦了。
子悦拉着箱子,站在病房的楼道里,踌躇不前。这时,她听到宋承宇的声音从敞开的病房里传出来:“小高,帮我找个轮椅来。”
“宋总,您要轮椅干嘛?”小高的声音。
“病房里太闷了,我出去换换空气。”宋承宇答。
“您,您现在还不能坐轮椅吧?万一像刚才一样碰到伤口,又会疼好久,而且您手上还挂在点滴呢,怎么能出去。”
“那正好拔了,这个点滴,手术之后就一直挂着,我早烦了。你找轮椅时顺便帮我叫个护士来吧。”宋承宇一副不耐烦的口气。
“要不我把窗给您打开。”小高建议着。
“我就是想出去看看。”
“看看?可是您的眼睛……而且,韩小姐大概已经离开了吧,现在出去也晚了……”
小高话音未落,子悦就听到墙上又是“砰”的一声。不知是不是宋承宇的举动,吓到了小高,小高马上说了句:“好吧,好吧,那我现在就给您找去。”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子悦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算了,他已经伤成那样了,我干嘛跟个病人一般见识。于是她又把行李放回了门边。
小高一出病房门,就看到子悦立在墙边,不免有些吃惊。她好像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
子悦冲她轻声说了句:“没关系,你先去吧,我来劝他。”
小高听到,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子悦一步步默默走回宋承宇的病房。一进去,就看到一只手表七零八落的碎在地上,一堆手表零件旁边是她刚才拿给他的那只装水的纸杯,里面的水洒了一地,墙上还有一个大概是手表砸出的小坑。子悦忍不住摇摇头,这个宋承宇,非要自己找气受,而且住个医院都不安生。
子悦找了些纸来,先把地上的水一点点擦了。大概宋承宇听到了声音,转头向她这边望过来。她知道离得这么远,他是看不见她的,但他微微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子悦相信,他定是感觉到是她的存在。
她站起身,默默看着他,他们就在相隔几步的地方对望。
过了片刻,子悦走到宋承宇床边,拉起他唯一能动的右手,握在两只手掌间轻轻摩挲片刻,然后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微微叹息着说:“宋承宇,今天太晚了,加州也太远了,我不想去了。”
宋承宇听罢,眉头慢慢的舒展开。他默默无语,手轻轻摸过子悦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然后又停在她的脸颊上。过了一会,他轻轻叹了口气,向子悦缓缓伸出手说:“把你的手给我。”
子悦把自己的手交到宋承宇掌心,宋承宇拿过来,用他满是胡子茬的下巴一下下蹭着。子悦只觉手心麻麻的,连着心头也是被他扎得麻麻的。毫无预兆的,宋承宇忽然在她掌心印下一个吻,然后低声说了一句:“韩子悦,你这个笨蛋。”
子悦一听,眼圈就红了。她是笨,可他更笨。
【38】 指尖温柔
那天,宋承宇的医生走到病房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窗外是漫天如火的红云,屋内是夕阳洒下的一地淡金。温暖而柔和的余辉中,一个美丽的女子站在病床边默默落泪。而病床上,清冷阴暗的黑影里,那个自来到这里就从未笑过的冷峻男子,正费力地侧着身,用他只唯一能动的手在她脸上摸索着,轻轻抹去她的泪痕。
医生等了片刻,才礼貌的敲了敲病房的门。他走到宋承宇身边,看着他们相握的手,笑着对宋承宇说:“Charles, you are such a lucky man. You are not dead yet and for sure you won’t die, but here is a beautiful young lady crying for you.”(查尔斯,你很幸运,你还没死,也肯定不会死,可是这里居然有个漂亮女孩在为你哭。)
子悦一听,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宋承宇听到也是一笑,他用手摸了摸子悦柔软的短发,接了一句:“That is because she is so silly.”(那是因为她太傻。)
医生掀开盖在宋承宇身上的毯子,说:“Alicia just told me what happened. Let’s take a look your leg.”
子悦看到宋承宇的脚,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移开了目光,不忍再看。
一边的宋承宇忽然说:“子悦,你出去帮我把高琪找来,她应该还在医院,我有事想问她。”
子悦看一眼宋承宇,知道他是想把她支开。她无法想象那层层纱布之下会是怎样的情形,也不敢去想。骄傲如他,也必是不想让她看到他身上那狰狞可怖的伤口吧,所以才会一再的阻止她。既然这样,这一次,她随他。于是子悦说了声“好”轻轻退出了病房。
子悦找了一圈,果然在休息厅找到了高琪。高琪看到子悦,笑着说:“韩小姐,刚才谢谢你。好在你回来了,要不接下来的日子我可有的受了。”
子悦摇摇头,说:“没什么,我本来也没想走。”
“韩小姐现在怎么出来了?”高琪问。
“宋总让我来找你,说有事问你。”
高琪一听,就跟子悦一起回了宋承宇的病房。她们到时医生刚好给宋承宇检查完,正要离开。子悦看到,忙说一句:“宋总,高助理,你们谈公事吧。”然后她就随着医生一起离开了。
到了走廊里,子悦开始问医生宋承宇的病情。
医生倒也没有隐瞒什么,他告诉子,对于宋承宇来说,现在危险期已过,颅内出血已经止住了,而且从昨天的核磁共振来看,淤血也比做手术前有所减少,生命肯定是没有问题了。他受淤血影响到的视力应该也可以慢慢恢复,虽然不一定能完全恢复到出车祸前的水平,但至少不会完全失明。他身体上其它的那些伤就只能等自己慢慢恢复了,胳膊上的两处骨折问题不大,几个月后就可以完全长好了。
但最麻烦的是小腿上的伤,因为车祸时受到撞击,后来又被卡在了车里,小腿几乎断掉,虽然他们已经尽全力把能接的部分都接上了,但到目前为止,好像效果并不理想,脚部的血液循环仍旧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程度,如果这样的情况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话,最有可能就是截肢,当然如果接下来的几日内能有好转的话,他脚部的机能也可能慢慢恢复,但最多也能恢复到原来的一半,大概可以不借助工具自己走一小段距离吧。
子悦听完,半晌无语,心里一阵发苦。他那条腿真的让她很担心,虽然在她眼里,他有还是没有那半条腿,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他一直都是那么个骄傲自负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拄着拐杖走路。
医生看子悦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好心地劝了她两句。子悦只能无奈的叹息,她知道医生说得一点都没错,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帝对宋承宇特别的眷顾了,谁都不该再苛求所有的一切都能回到原来的样子。而且,其实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样貌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只要他自己能看开,生活对他来说应该不会太大的改变。
子悦告别了医生,回到宋承宇的病房。她进去了,才发现宋承宇和高琪还在谈公事,正要在出去,却被宋承宇叫住了:“是子悦吧,你等一下,我们马上就说完了。”
子悦便在病床旁的少发上坐了下来,从离开上海到现在,已经折腾了快24个小时了,刚才又是意外迭起,她的心脏也跟着上上下,起起伏伏,子悦只觉得很累,原本打算闭上眼睛在沙发上休息一会,谁知竟睡着了。
半夜醒来,一室的漆黑,子悦从沙发上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宋承宇床边。幽幽的月光下,他安然地睡着,清瘦的脸孔,苍白憔悴,却英俊依旧。那道暗红的伤还在,不知是不是因为黑夜模糊了一切,子悦觉得那道伤已经不再那么狰狞可怖。以后那里也许会留个疤吧,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带上一道浅浅的伤疤只会让他更有魅力。
梦中的宋承宇突然动了一下,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的眉头紧紧的皱着,露在毯子外面的右手也握得死死的。子悦一看,赶紧握了握宋承宇的手,又将他的手轻轻展平,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虽然还在睡着,但宋承宇却仿佛感到一般,一下子握住了子悦的手。
子悦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滑过他浓浓的眉毛,俯下身在他眉心印下一吻,然后她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松了开。子悦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一点点软化。谁能想到一个月前,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总裁,不过一个月,他就遭受了事业和身体双重的打击,他将来的日子只会难上加难吧。这样的他让她只觉得心疼,他还能再回到从前的样子吗?她还能再看到那个眼里满是霸气的他吗?在她心里,她始终都该是那个如楚霸王般豪情万丈的男人,她拥有过一段时间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进来给宋承宇换点滴夜,看到子悦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有些奇怪地问她为什么不去沙发上休息。
子悦指指他们相握的手,说她怕自己一动会吵醒他。
护士看着她忍不住笑,调侃她说,她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女朋友。
子悦只是笑笑,并没有解释,他们的关系太复杂,根本说不清,何必花时间解释。
护士换好点滴,又做了其他的检查,劝子悦去休息。她告诉子悦,宋承宇不到早上是不会醒来的,因为睡前他们给他点滴里加了安眠的药,否则的话,他那一直都在疼的腿是根本不可能让他睡着的。
护士说完跟子悦点点头,就离开了。
子悦立在床边长长地叹气,原来他醒着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忍受腿上的痛,不知这几天他是怎么过下来的,她又如何能不心疼,她又如何能舍得放开他的手。
那夜子悦一直在宋承宇的病床边和他伸手相握,开始站着,后来实在累了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快早上的时候,她实在困,便伏下身子,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好像有人在一下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温暖的手指在她发间来回地徘徊穿梭。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过去多少个夜晚,入睡之前或醒来之后,他把便她揽在怀里,就如现在这般一点点抚弄她的细碎的短发。每到那个时候,她都会觉得莫名地心安,都会静静地倚在他的怀里,享受他带给她的那份平和。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从未在意过他,没想到不经意间,很多事就这样慢慢刻上了心头,融入骨血,变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也变成了她永不忘却的记忆。
子悦闭着眼,不肯睁开,她喜欢这种感觉,如果不醒来,也许他的手就不会离开了。
过了片刻,她听到宋承宇轻轻哼起了一首歌,很缓很慢的旋律,断断续续的歌曲,他的声音很低,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但子悦听到了,她屏息听了半天,才听出那是他最喜欢的那个歌者曾经唱过的一首很老很老的歌,那一首《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宋承宇反反复复哼唱着,几不成句,但子悦却清楚地记得那些歌词,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
如此这般的深情
若飘逝转眼成云烟
搞不懂为什么沧海会变成桑田
牵着我无助的双手的你的手
照亮我灰暗的双眼的你的眼
如果我们生存的
冰冷的世界依然难改变
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冰雪的容颜
子悦觉得也许此刻的他们就如同这一首歌。
他的手正缠绕着她的发丝;他的眼也一直能穿透她的心灵;没人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深情,但又有什么区别,再多的深情都可能转眼成烟;就如同不管懂与不懂,这世间的沧海桑田总在不停地变换。
如果他愿意让她牵手,她会牵着他向前;如果她可以照亮他的眼,她也会毫不犹豫让他眼里燃起火焰,如果她可以化解他生存世界里的冰雪,她定会陪他,陪着他一直到冰雪消融,到满树芳菲。只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如果。
不知哼了多久,宋承宇才终于停了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说:“子悦,你要装到什么时候,醒了就起来吧,这样趴着,腿会疼的。”
【39】 永不后悔
把戏被人识破了,子悦只好抬头,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得他浅吟低唱,她怎好打搅他。不过还是有些意外被他发现了。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子悦问。
“你的呼吸变了。大概因为眼睛瞎了吧,其它的感觉变得特别灵敏。”宋承宇淡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子悦听到却又是心头一痛,虽然是事实,那背后悲凉又有谁能明白。“医生说会好的。”她忍不住出言安慰。
宋承宇却是一声嗤笑,“好?什么时候会好,怎样算好?算了,那些话你也信。”
子悦看看宋承宇,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我信。”
宋承宇抚着子悦头发的手一顿,过了几秒,他叹口气,换了个话题道:“子悦,等一会高琪和李方毅会过来。我上午要和李方毅谈些公事,高琪会带你去我在纽约的公寓,这几天你要不想走就去那住吧,在这里睡不舒服的。”
“李方毅?”子悦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震宇的财务总监,我来美国就是为了解决目前震宇的财务问题,好在他陪我一起过来,现在就只能由他出面谈这些融资的事了。”
“你这样会不会太累?”子悦有些担心。
宋承宇摇摇头,有些自嘲地道:“累?现在天天躺在床上也叫累?放心,我死不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子悦心里叹息,他从来都是这样,下定了决心就绝不回头。原本只是想见到他,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可是现在见了他,却更担心了,她希望能一直陪着他,等到他康复,等到他眼睛重见光明,等到他能自己走路。但是即使伤得这么重,即使只能躺在病床上,他都不肯放弃,那么也许拿到那个投标的项目才是目前他最需要的吧。既然如此,她也是不能放弃的,何况她本也不是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数据已经在她的电子邮件里了,她需要赶紧联系一下建豪,再计划好下面的事情,不知道她在这里能待多久,不过无论如何,她要等到他能看见她之后才会离开。
想到这,子悦拍拍宋承宇的手说:“好吧,你想做就做吧。我跟高琪去你的公寓,她发给我的那些最新数据我还没来得及看,要赶紧整理一下才行。”
宋承宇手一抬,反握住了子悦的手。沉默了几秒,他说:“子悦,有时候我情愿你不做这些事。”
子悦想了想,说:“其实做这些事是因为我自己喜欢。我一直都喜欢做这种能直接和客户打交道的工作。可以很快得到反馈,也可以亲眼看到他们的反应。做咨询的不过就是帮别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了,客户开心,我也觉得自己有存在的价值,这份满足感是别的工作不能给的。”
“那你当时为什么去申请震宇游戏?”宋承宇问道。
“哦,那时呀,没人养我了,也不能在家里等着饿死吧,所以只要是可以申请的工作我就都申请了。”子悦笑着答。
宋承宇一听,不禁莞尔,没想到她已经可以这样轻松地调侃自己那段过去了,也许那一段日子对她终是成了过去。
还没等他说什么,子悦叹着气又说:“说起来也怪,当时我申请了十几个工作,也有几个是在咨询公司的,我觉得很合适的,它们却都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唯独震宇游戏这个职位,我根本没抱希望,倒是把我给录用了。所以说到头,还要谢你,要不,我还真的有可能会饿死。”
宋承宇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他这一生做过很多决定,有对的,有错的,还有不知对错的,但他知道对于坚持录用子悦这件事,他永不后悔。神已经又一次把她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怎么会任那一闪即逝的缘分擦身而过,所以他抓住了,也庆幸他抓住了她。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一直抓着她,再不放开,也一直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不许她走。只是若他再也不能看见,再也不能行走,他又如何能留她在身边,又有什么资格抓着她不放。
笑容从宋承宇脸上悄然隐去,他紧紧握一下子悦说:“子悦,你走到哪都不会饿着的。至于那个项目,喜欢就做吧,需要什么,告诉我。”
“好的。”
子悦说完听到脚步声,抬头一望,就见到高琪和另一个常在视频会议上坐在宋承宇旁边的中年男人已经到了门口。不用想,这个极其老练的人自然就是李总了。
高琪敲了敲门说:“宋总,韩小姐,早上好。”
宋承宇听到,淡淡地说:“小高,老李,你们都进来吧。”
不知是不是高琪已经告诉了李总自己的事,子悦发现他看到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吃惊,只是礼貌的对着她点了点头。因为李总一副安静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子悦也不知说什么,便只点点头,把自己的手从宋承宇手里抽出来,默默退到一边。
李方毅走上几步,到了宋承宇的病床边,他看了看宋承宇,轻声问道:“宋总,您今天觉得怎么样?”
“嗯,还好,应该比昨天好吧。”宋承宇随意地答道,顿了顿,他又说:“小高,麻烦你先把韩小姐送到我公寓去,然后再回来帮李总整理那个题案好了。”
高琪一听点点头说:“好的,那韩小姐请跟我走吧。”
“好。”子悦迈出一步,却又停住了,回头看宋承宇。
宋承宇似是感觉到了,他看着子悦的方向说:“子悦,你去吧,不用担心,你知道我现在哪也去不了的。”
有些无奈的事实,子悦听到眼神一暗,说了一句:“我下午之前回来。”就随着高琪出了门。
到了医院门口,子悦想到高琪还要整理提案,就说:“高助理,纽约我以前来过,所以大概就不用麻烦您送我过去了,您把钥匙和地址给我就行了。”
高琪思索了片刻,先把自己在美国的手机号和公寓的钥匙给了子悦,又将地址详详细细地写在纸上也递给子悦。然后她说:“我知道韩小姐对这里很熟,但还是小心一些,若韩小姐不见了,宋总大概会很着急。医生嘱咐过,因为宋总脑子里还有淤血,情绪不能太激动。”
“嗯,知道了,我去去就回。”子悦说完就离开了。
其实宋承宇的公寓很好找的,就在纽约中心公园的旁边,离医院也近,坐上出租车只几分钟,子悦就到了宋承宇那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公寓里干净整洁,一如宋承宇的人。子悦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客房,洗个澡,简单的吃了些东西,就打开了电脑,上网查电子邮件。
果然,高琪已经把数据发到了她的邮箱。下载了半天,子悦总算把几个大文件都存到了笔记本电脑里。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就在一点点的分析整理数据。
中午的时候,她已经把数据都分类总结完毕,看看时间刚好是加州的九点多,本想马上发给建豪,但又一想,也不知道自己在纽约还要待多久,还是有个手机联系起来方便。而且估计现在也不可能马上请建豪来纽约了,怎么也得等宋承宇的病好一些再说。
子悦买了东西回来,马上给建豪发了邮件。她把整理好的数据和新的手机号一起发给了他,然后就又出门去了医院。
赶到病房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她在门口看到宋承宇的床已经放平,好像正在午睡,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来到他病床边,细细的看他身上那些伤。先是他脸上那一道伤痕,看起来虽然长,还好不是很深,之后她又绕过去看他的手臂,看起来也还好,最后她停在了他的左脚边,犹豫一下,手还是落在了他的毯子上。
“子悦,你过来。”宋承宇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子悦下了一跳。
停了两秒,子悦叹口气,默默走回宋承宇右手边。她帮宋承宇把床头抬起来,然后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我白天睡不着的。”
子悦一听,想到昨夜护士的话,心里微微发酸。她拉起宋承宇的手,握在自己两只手的掌心。
过了一会,子悦又问:“你下午还要工作吗?”
宋承宇摇头道:“不用,下午医生会过来。”
子悦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更何况这个病人看不见,不能走,也不多话。可他们两个人也不能就这么话也不说地坐一下午吧。子悦想了想说:“要不,我给你读点东西吧。你想听听报纸上的东西,还是什么其它的?”
宋承宇一听,脱口就是一句:“好啊,那我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啊?!”子悦听到不觉一愣,她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间,晶亮的小虎牙一闪而过。
倒是宋承宇一说完就笑了,即使看不到,他也可以想象到子悦此刻的样子,他打赌她那两颗小虎牙一定藏不住的。
待子悦看到宋承宇弥漫在眉梢眼底的那个浅笑,她就明白自己又被耍了。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狡猾的狐狸,但她怎么忘了病狐狸也还是狐狸呢。不过这一次,她并不介意这样的被他逗,只要他开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子悦笑着接上一句:“你想听,我可以给你找来读,不过到时候自己难受可别怪我。”
宋承宇一听,更是笑,他拍拍子悦的手说:“不愧是我的女人,长进了。”
两个人正互相开着玩笑,子悦新买的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40】 承诺无言
子悦听到转身就要去接手机,宋承宇却皱了眉,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子悦无奈,只得腾出一只手,远远地伸过去拿手机。
就在要断掉之前,她终于摸到手机,赶紧接起来“喂”了一声。
“子悦吗?”建豪的声音。
“建豪是我。”
“你,怎么忽然到美国来了?”
“这……”子悦为难了,高琪说过宋承宇出车祸的事是商业秘密,她自然是不能告诉建豪的,不过编个什么理由合适呢。她侧头看看宋承宇,发现他正看着她的方向,依旧皱着眉。一时之间子悦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就说:“哦,公司刚好派我来纽约出差。”
“这个时候来纽约出差?”显然,这个理由并不能让建豪信服。
“嗯,我带的另一个项目正好要给客户做演示。”子悦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说完她瞥见宋承宇微微摇了摇头。
所幸建豪并没有再追问。沉默了两秒,他说:“子悦,你发的数据我已经收到了,我今晚会用新的数据测试一下建好的模型,明天大概会把需要改进的地方改一下,最晚后天应该就能把销售模型发给你了。”
“这么快,建豪多谢你。”子悦松口气。
“不客气,近期我也会去纽约,希望到时候,我们有机会可以见面。”建豪忽然又说了一句。
子悦听到,咬了咬嘴唇,心里暗叹,这下好了,不用她说,他倒是主动要过来了,可是现在并不是时候,但她也无从阻止,那就只能这样了,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好了。于是子悦说:“嗯,我也希望可以见到你,不过这两周我大概会比较忙。”
“没关系,我们到时候再联系好了。”建豪说完就和子悦道别,结束了这通电话。
子悦握着挂断的电话发呆,不知道真的见了面,她该怎么办。
宋承宇发现子悦半天不语,拍拍她的手说:“根本不用想的,他肯定不会相信你今天说的话。”
“这可真是麻烦。”子悦抱怨道。
宋承宇摇摇头,叹着气说:“你呀,还真是笨!”
等了一会,子悦发现宋承宇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知道他是不会直接告诉自己该怎样做了,她也就不问,自己慢慢想,总能有办法的。
接下来的几天,子悦过得极简单,上午处理一下公事,做做项目,吃过午饭就会去医院陪宋承宇,给他读读报纸上和网上的东西,晚上等护士换过点滴就再回去弄一会标书,一天就过了。
自她来了之后,宋承宇表现出了极强的恢复能力,最新的核磁共振显示出他颅内的淤血已经减少了一半,他的视力也由最初的只能看到光,进展到已经可以根据轮廓和身形辨认出进入他病房里的人。
对于他的恢复速度,连医生都对表示惊讶。那个幽默的医生甚至调侃说,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是爱的力量。
子悦和宋承宇听完对望一眼,谁都没去纠正。
但是子悦还是有些担心的。虽然他身上其他伤都在稳步恢复,左脚也终于有了些许血液流通的迹象,却始终没有达到医生所预期的水平。对此,她私下里也跟医生谈过几次,医生怀疑是由于他身上其它部分也受了伤,需要同时恢复,而脚是肢体末梢,所以恢复起来自然也就最慢。他认为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有改善,但不管怎么说,照目前看,至少血液已能流至左脚,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截肢的可能了。
得知宋承宇总算可以保住那只左脚,子悦稍稍放了些心。
周五的时候,医生跟宋承宇讨论出院的事,他认为病情已经稳定,应该可以回家休养了。宋承宇本来就不喜欢住医院,所以就立刻决定尽早出院。
子悦知道后,问宋承宇:“出院了,是不是回国休养更好呢?”她觉得再怎么说国内亲人朋友也多一些。而且西医已经试过了,回国试试中医说不定效果更好。
宋承宇却握着她的手叹息道:“子悦,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现在是回不去的。这个样子回去,震宇的股票怕是要跌到一块钱以下了。”
子悦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本来震宇就被宏盛和药厂的事弄得岌岌可危,如果此时再传出总裁重伤,势必又会引起投资人的恐慌,造成股票大跌。可是要等到宋承宇完全恢复,大概也不会是短时间的事。总裁几个月不见,投资人还是会有其它猜疑,也会担心。这样看,目前还真有些两难,回去也不行,太久不回去也不行。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想不明白,子悦干脆直接问宋承宇。
宋承宇听到,却淡淡地笑了,他语气笃定地说:“不用很久的,等我把现在的事办完,就能回去了。昨天,老李告诉我,我们正在申请的资金已经有眉目了。”
子悦看到宋承宇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知道他定是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并且一回去就会有对公司利好的消息宣布。看来虽然经历死劫,他依然不肯放弃,依然执着,依然在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停谋划。其实能恢复的这么快,大概根本就不是什么爱的力量,他的固执,他的坚持,才是真正的原因。
宋承宇看子悦半晌不语,问她:“想什么呢?”
“嗯,在想,难道你从来没想过放弃吗?即使是在做开颅手术之前。”子悦曾听医生说,那时为宋承宇做手术是迫不得已,因为他颅内还在出血,如果手术时再有其他血管突发破裂,他很可能就再也不会醒来了。她很好奇,生死一线时,他是如何想的。
宋承宇听到一愣,然后说:“我的确没想过放弃,但做手术前,我根本没有想这些事,如果还有命活着,我自然不会放弃,如果命没了,我也就不用再守那个承诺了。”
没错,进手术室前的一刻,他根本没有想到公事,那时候他心里想的只是子悦一个,他想到有些话还没来得及告诉子悦,他也担心以后再也不能陪她,她又会一个人哭,所以他才急急地打了电话给她。对他来说,亲人虽然不亲,但朋友还是有几个的,但那一刻,他只给子悦打了电话,他想听的只是她的声音,也想让她知道不管在哪里,他总是念着她的。醒来这么多天了,他时常会想起那晚,那个电话,这么多年了,让他这样牵挂的只有两个人,而子悦便是其中之一。
听到宋承宇又提起了那个承诺,子悦忍不住感叹:“什么样的承诺,值得你这样地坚守。从中国跑到美国,出了车祸,重伤时,还仍然不肯放下。”
宋承宇听罢摇头:“不仅仅是那一个承诺,只要是承诺,就都是要坚守的。所以一旦我承诺了,就一定会去实践。”
子悦默默看着宋承宇,有些迷惑,谁说的“只要是承诺,就都是要坚守”。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守得住他所有的承诺。清辉给了她一生一世的承诺,也许了她全部的宠爱,到头来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所以诺言是不能信的。
“子悦,我……”宋承宇看着子悦想说什么,但一开口,话就梗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成了一声长长地叹息。
她的心思一直都很好猜,她的伤他也都知道。虽然他们之间从没有任何承诺,但她却是他全部的牵挂,而于她,大抵也是一样,因为半个地球的距离都没能挡住她的脚步。这一刻面对迷惑的她,他很想给她一个承诺,让她知道什么是坚守,所以那一句话几乎冲口而出,但偏偏他的承诺里有一个如果,他想说“如果我好了,就陪你一辈子。”
承诺里有了如果,带上了前提,便不再是承诺,所以他现在不说。那么就先欠着她吧,等到有一天,他能给她无条件的承诺时,他一定会亲口告诉她,然后用一辈子去坚守,让她明白是诺言不是谎言。
子悦看宋承宇半晌无语,追问一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宋承宇拉过子悦的手,轻轻在掌心印下一吻。
子悦默然,手心里麻麻的,那感觉直入心底,带起一片温暖。
过了一会,护士进来了,要推宋承宇去做检查。
子悦忽然想起前几天,宋承宇说想听《三国演义》,她正好可以趁他做检查的时间去一趟法拉盛的中国城,把书买回来。于是就跟宋承宇说了一声,离开了医院。
宋承宇做完血检和x光,被护士送回病房。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他觉得很累,就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左小腿上一跳一跳火辣辣的痛让他有些心烦,不明白为什么都过了两个星期了,他的腿还是这么痛,没有镇静药,他就根本无法入睡。
正思默默索着以后怎么办,宋承宇忽然听到一阵很轻的敲门声,他只当是医生或是护士,便说了句:“Come in please.”
门开了,宋承宇见一个人走了进来,他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宋承宇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这个人的身形轮廓并不是他所熟悉的,但从高度上看,来人应该是个男子。
那个男子默默走到了他的床边,因为无法看清他的脸,他还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好说:“I am sorry. My vision is not so good these days. I could not recognize you. Who are you?”
“张建豪,希望宋总还记得我。”病床边的人开口说道。
【41】 得之我幸
宋承宇听到,微微一愣,随即便笑了。他摇摇头说:“我当然记得,不过看来子悦还是没能瞒住你。有时候我想,真不知她在美国那些年都是怎么过的,不光不会说谎,连掩饰都不会,居然还一路走了过来。”
建豪也笑了,然后说:“这个,也许是我没教好吧。她进阿尔法之后,没多久就开始跟着我。我一直跟她说美国人最注重的便是诚信,所以对于客户的问题,你可以不知道,也可以不回答,但不能说谎。因为一旦客户发现其中的漏洞,就不会再信任你。而如果你失了诚信,声誉也就跟着毁了。对一个咨询公司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声誉,没有了声誉就意味着没有客户。所以这些年,无论是面对公司里的人还是客户她都没说过谎,当然她也从来没对我说过谎。”
“看来你还真教了她不少东西,不过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她会做傻事。一味的诚实并不是到哪里都适用的。就拿现在来说,我知道你在帮她,也不觉得她直接告诉你是个问题,所以明知她会对你说实话,也就由着她了,但是如果你是我的竞争对手,你说我还能不管吗?”宋承宇话里带着嘲讽。
建豪还是一贯的平和:“不是的,她虽然不会说谎,但她可以不答的,这个我早就跟她讲过,所以如果她知道会对你不利,一定不会答的。事实上,关于你的事,也不是她告诉我的,事先我就已经猜到了一定和你有关,所以在打电话给她时,就直接问起了,她一直不肯正面答我。当然这也就证实了我的猜测。”
“为什么一定和我有关?上个星期子悦来时,可是说她来美国是为了去加州找你。”子悦那句话多少还是让他介怀的。
“你信吗?”建豪笑着反问,心想子悦还真是不会说谎,每一句谎话都说得这么不着边际。
宋承宇唇边带起了一个浅笑,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信。”
建豪看看宋承宇,也是笑着说:“刚好,我也不信。为了我,她不会等到现在,我早就跟她说让她过来找我了,她不肯。而她说的那个出差的理由更是牵强。”
宋承宇暗叹,还好子悦不是总那么笨,不然大概老早被建豪骗到美国给他卖力了。过了片刻,宋承宇问:“你来找子悦吗,她刚才出去了。”
“不是。”建豪指指手上的花篮说:“我是来探病的。”说完,他走过去,把花篮放在的窗边的小几上。
“那要多谢你,看来子悦面子不小。”
建豪摇头道:“即使不是她,知道你出了车祸,我也会过来。”
“哦?”宋承宇挑眉。
“不用怀疑,因为无论怎样,我们都会是将来的合作伙伴,我理当过来探望。”建豪淡然地答道。
“将来的合作伙伴?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会把宏盛卖给阿尔法?”宋承宇的语气里多少有些玩味。
建豪微微一笑,道:“你会卖的,因为你是个精明的商人,定会公私分明,也定会做出对公司最有利的决定。我们心里都清楚,不论有没有英田,阿尔法都是宏盛最好的买家,何况我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你不会放过双赢的局面。”
宋承宇听罢无语,默默将眼光望向远处。他与建豪之间真的没有利益冲突吗,于公,也许没有,于私,一定是有的。
沉默几秒,宋承宇笑了,那个笑却只在唇边,他说:“不得不说,张建豪,你也一样是个精明的商人。看起来,你好像是在帮子悦,估计子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对你定会存了感激。但你帮她的同时,也是在帮自己。其实,以你在强辉的影响力,几乎可以掌控哪家公司拿到合约。
但对你来说,那不过是第一步,拿到和强辉的合约,也就意味着打进了在华投资的外国药厂。同时,因为震宇即将拥有自己的药业,你大概也知道以震宇和宏盛的关系,如无意外,震宇新药厂的市场咨询合约也定会花落宏盛,这样一来,也就为你打开中国国内的药厂的市场。一举两得的事,你何乐而不为?”
建豪看了宋承宇片刻,才说:“你说得没错,公事方面,这些的确是我会选择宏盛的原因。但帮子悦却是私人的原因。我了解子悦,如果她想拿到那个合约,就一定希望以自己的实力毫无争议地拿到那个合约,而不是因为背后的手段,或是一个人的几句话。在你眼里,这大概又是傻,但她一直都是这么个人,既然这是她的愿望,我就尽力帮她达成。”
宋承宇轻轻叹息了一声,说:“这么做的确不聪明,但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她所希望的。不要以为只有你了解她,七年前,她就在我手下做,所以她怎么想,我知道的大概不会比你少。”
建豪想一下,恍然地道:“原来你就是她曾提起的那个老板。”
宋承宇听到不觉皱眉,他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子悦对他的评价绝对好不了,但那又如何。他冷笑一声说:“无论她说过什么,没有那时的我,也就不会有现在职场上的她。而且即使你现在帮她,帮宏盛,你也不要以为一切都会朝着你希望的方向发展。难道你就不担心拿到合约之后,我会抬高震宇的售价吗?”
建豪看着宋承宇缓缓地道:“不,我并不担心。你可以加价,但阿尔法只会支付合理的价钱。有一点你不会不知道,也许你可以做到公私分明,也许我也可以做到公私分明,但子悦做不到,否则她不会这个时候转到宏盛去做那个投标项目。所以除非你想把她拱手让人,否则,你不会给宏盛定下过高的价格。”
此刻,宋承宇不得不承认这个建豪不是一般的难缠,他言语不惊,却句句紧逼,已经几乎把他逼入了死角,不过他反倒觉得这样才更有意思,他喜欢和建豪这样人交手,也喜欢和这样的人合作,而且可以预见,将来他们之间的交易反而会更简单、更直接,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透。
宋承宇淡淡的笑了,他说:“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看看最终宏盛和阿尔法会以怎样的价格成交。不过对于子悦,虽然她现在人在宏盛,但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你得到她的,因为我不会放手。”
建豪摇头道:“不一定的,子悦想去哪里,大概不会是你说了算,即使你不放手,她想走还是会走。而且今时今日的她,也许的确是被你发掘出了潜力,但后来影响造就她的却是我,所以并不是只有你有资格拥有她。只不过,我从没想过一定要得到她。我不否认喜欢她,也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对于将来,如果有机会,我定会握住,但我已经默默陪了她五年,所以早就明白,对于她,我是‘得之,我之幸也;不得我之命’,如此而已。”
“‘得之,我之幸也;不得我之命’。”宋承宇眼神微微一暗,“没错,能得到她的确是有幸,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更幸运,但是半残的人大概也是没法和完好的人比的。”
“子悦怎会看重那个?”建豪皱眉。
宋承宇心里暗叹,子悦那么笨,当然不会在意这个,只是她不在意,他却是在意的。如果身体都不完全,拿什么来拥有精灵般美丽的她。
建豪看宋承宇不语,想了想说:“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别的医生。我哥哥就是纽约一家医院的手术医师。”
宋承宇摇头道:“多谢,不过不用了。我的朋友已经帮我联系过另一个知名医生,前几天他来看过我,也看过检查结果。他认为前面的治疗很恰当,也应是最好的了,至于后面的恢复就要看运气了。”
“既然这样,我会为你祷告的。”建豪说。
“多谢。”
建豪微微一笑,道:“不用客气,我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私心。既然子悦能为你跑到美国来,可想而知,如果你不能康复,她大概也不可能狠下心离开你。”
宋承宇知道,建豪很可能是对的,但那又怎么样呢,真到了那一天,子悦不离开,他也会离开。但他无意告诉建豪这些,只礼貌地说:“不管怎样,多谢你今天来看我。”
“不用谢,你多保重。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已经恢复得和我们第一次相见时一样了。我走了。”建豪说完挥挥手要离开。
“你不等子悦了吗?”宋承宇问。
“不用,我说过是来探病的就只是来探病的。只要她还在纽约,我和她总会见面的,不在这一时。”建豪说完也不迟疑,轻轻走出了病房。
宋承宇无声地叹口气,十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这个建豪,年纪轻轻就能入董事局,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生意上他们会是成功的合作伙伴,生活中,很遗憾,就只能是对手。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又响起了脚步声。宋承宇睁开眼睛望过去,就见子悦模模糊糊的身影,披着一肩的阳光,一闪一闪地走向他。他不觉笑起来,看着她问:“你找到我想听的《三国》了吗?”
“嗯,找到了,我还把全套都买下来了。”子悦一边说一边把三本书都放到宋承宇床边的小几上。然后她就盯着旁边那只花篮看,那么大一只,她一进来就看到了,不知是谁送来的。
“这只花篮是你朋友送的吗?”子悦回头问宋承宇。
宋承宇眼光一闪,摇头道:“不是,是你的朋友张建豪送来的。”
“啊?!”子悦一惊。
【42】 有你在怀
子悦侧过头仔细看宋承宇。他刚才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心情,而他现在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心情。
子悦有些心虚地拉起他的手说:“宋承宇,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告诉建豪的,但他一直追问你的事,还提到他在纽约有不少关系,如果需要,可以帮忙的。我一不小心,说了句‘他已经在恢复了’,就被他抓住了把柄。”
宋承宇一听,唇边浮起一个浅笑。张建豪这样利诱子悦,软硬兼施,子悦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当然只有乖乖招供。子悦这个小笨蛋,在职场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只知道愚勇,只懂得埋头苦干。也不知建豪怎么教的,她的业务的确不错,可这些小手段却一点都不会,以后职位再高一些时,大概还是要吃苦头的。
他抬起手,宠溺地摸摸子悦的头说:“没关系的,我没有怪你。我以前就说过,你编的那些借口他一个也不会信。其实你当初直接告诉他就可以了,省得绕来绕去的。”
“为什么?”子悦不解。
宋承宇忍不住叹气,这些事上她还真的是笨。但为了他,却可以硬着头皮跟以前的老板撒谎,明明心里是向着他的,来的那天还非要嘴硬说是来找建豪。他怎会不明白,她想瞒住建豪,无非是担心建豪会把他出车祸受伤的事泄漏出去,但她却想错了。
宋承宇直接告诉子悦:“不用担心建豪的,他不但不会把我受伤的事泄漏出去,而且如果外面真有了传言,他还会想办法帮我平息。”
子悦一听更加糊涂,皱着眉问:“怎么会?我以为如果阿尔法想收购宏盛,应该是希望震宇股价越低越好,这样他们才能趁机压价,逼震宇将宏盛以低价卖出。所以如果单从公司的角度出发,建豪还是有可能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宋承宇摇摇头,笑着道:“你呀,只想到了一半。的确,如果震宇股价跌了,宏盛的标价也要跟着跌,但如果我真的以低价卖了宏盛,投资者肯定会认定售价不合理,震宇做了亏本买卖,最终的结果就是震宇的股价再次下跌。所以为了防止震宇股价二次下跌,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不卖宏盛,而这恰恰是建豪最不希望看到的。他现在对你全力相助,宏盛极有可能会中标,如果宏盛拿到了那个市场项目,而阿尔法又不能买进宏盛,他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总算明白了其中的玄妙,子悦暗叹,看来她商业上的智力根本都没法和宋承宇或是建豪比,她觉得很简单的一件事,背后却藏着这么多厉害关系。他们那种人她大概一辈子都做不了。
宋承宇见子悦不语,拍拍她的手说:“子悦,想不清楚,就别想了,这些事你以后慢慢就明白了。既然我们刚才说到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就把《三国》里的那章读给我听吧。”
子悦听到抬头看一眼宋承宇,心想怪不得让我买《三国》,躺在病床上放不下这些谋权的事,这总裁看似光鲜,后面的艰辛大概就只有自己和身边的人知道了。
周二时,宋承宇终于出院了。出院时,高琪已经为他请好了家庭护士,买了电动轮椅。所以他们很顺利地回到了纽约的公寓。不用两边跑,子悦觉得轻松不少。
晚上的时候,子悦给宋承宇熬了骨头汤,做两个清淡的小菜。大概因为久未吃到中国菜了,宋承宇食欲很好,每样都吃了不少,还加上一大碗饭。吃完饭,子悦扶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选了个新闻台让他听。
子悦回去收了桌子,回到客厅,发现宋承宇闭着眼睛,赶忙走过去问他:“是不是很累,我推你去卧室吧。”
宋承宇依旧闭着眼,却将右手伸向子悦。子悦看到,默默将手交过去。宋承宇一下子握住,然后猛地用力一拉。子悦不妨,身子前冲,整个跌到沙发里。不等她起身,宋承宇又是一来拉,将子悦揽入怀中。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暖,铺天盖地,直扑向悦心头最柔软的角落,带出她眼里迷蒙的雾气。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不管经历了多少,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他还在那里,一直都在,在她累了的时候,默默无语,拥她入怀,给她依靠,让她停泊。
子悦伸手环住宋承宇的腰,埋首在他胸前。听着那一声一声强而有力的心跳,子悦多日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她默默闭上眼睛,一颗泪悄然落在他的胸口。以前患得患失,她从未珍惜过他时时为她敞开的怀抱,也不觉得那里有多好,时至今日,失而复得时,才发现他给她的已经是最美。
那日,子悦晚上一直陪着宋承宇。到了10点多,她扶他洗漱了,在床躺下。虽然主卧室里是张双人床,但子悦怕不小心碰到宋承宇身上那些伤,不敢和他同床。她也不想睡客房,担心万一有事他叫她,她听不到,就在主卧室打了个地铺。
不知是不是因为地铺不舒服,子悦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后来她干脆跑到客厅,打开手提电脑,加班干活,为建豪定出的模型设计运行软件。
很晚的时候,子悦累了,轻手轻脚地走回卧室。她先走到宋承宇床边,想看看他睡得怎样,一低头,却正对上宋承宇墨黑的双眸。子悦吓了一跳,不觉退后半步。
过了几秒,子悦皱着眉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腿疼,睡不着。”宋承宇的口气像个孩子。
子悦一听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给你拿止痛药去。”
“回来,那个药我不吃。”宋承宇叫住子悦。
“为什么?”子悦不解。
宋承宇叹口气说:“美国的止痛药都很有效,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里面大都含有毒品的成分,用多了会上瘾的。你大概没注意过,在美国除了吸毒上瘾的人之外,还有一类是吃止痛药上瘾的人,下场并不比吸毒上瘾的人好多少。而且护士每次给我打过针之后,我的反应和思维都变得缓慢了很多,我不喜欢那种感觉,不喜欢那种被药物控制的感觉。何况现在也不是疼得无法忍受,那个药我不吃。”
“可是……”子悦犹豫了,她本想说,既然医生开了,只要按医生定下的计量服用,应该不会有事的。可宋承宇的固执她知道得清清楚楚,什么是一旦决定了,任谁劝都没用。所以现在她说了也是白说,但他也不能就这么整夜不睡吧。
子悦正为难,忽听宋承宇叫她:“子悦,过来。”
听到她走回床边,宋承宇拍了拍自己右侧的床说:“来,上来,陪我睡。”
子悦站在床边不肯动。
“我腿疼,想抱着你睡。”宋承宇一句话让子悦心一软,终于投降。
她默默爬上床,宋承宇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枕着宋承宇的肩膀,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子悦浮躁的心一下子平和下来,睡在他怀里,她只觉得心安。这一刻,真不知道到底是谁需要睡。
不一会,子悦已经睡熟。
宋承宇听到子悦绵长而有规律的呼吸声,牵起嘴角,满意地笑了。这个小笨蛋,不肯睡客房,也不肯跟他睡大床,非要打地铺,那么硬的地方她那个睡惯了床的人能睡着才怪。而且明明两个人在一个房间,还分开睡,让他又怎么可能睡着,这样才好,拥着子悦柔软的身子,闻着她身上特有的体香,他心底一片宁静。
第二天一早,相拥而眠的两个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被一阵门铃声叫醒。子悦一身的睡衣,一头乱发地去给护士开门。护士客气地和她打招呼,然后去卧室里帮宋承宇起床,洗漱。子悦觉得刚才的样子很丢人,躲在客房半天不想出来。后来想到宋承宇还没吃早饭,才走出来做饭。宋承宇倒是神色如常,不过他反正一天到晚的睡衣,也没什么区别。
子悦那几天虽然陪着宋承宇,却一直没有放下强瑞的那个招标项目。因为还有不到一个月,强瑞的竟审会就要开始了,宏盛已经正式接到通知,他们通过了初选,是参加竟审会的四家公司之一。子悦对此倒不意外,虽然他们的标书做得中规中矩,但毕竟参与竞标的咨询公司中有国际咨询经验的并不多。
她根据建豪模型所设计的软件现在也进入了开发阶段,只要在竟审会之前做好,作为补充资料在会上做一下演示就可以了。因为每天晚上都要跟国内联系,开电话会议,检查工作进度,讨论开发细节,所以子悦每日都忙至深夜。宋承宇什么也不说,但每日一定会等她上了床,将她搂进怀里,才会睡。
转眼就已经是11月初了,初冬的季节,那日下午,子悦照例给宋承宇读了一章三国,然后开了电视,让他听Fox的财经新闻。她本来也和宋承宇一起坐在沙发上,看股市走势,但大概因为连日晚睡,不一会竟睡着了。
宋承宇忽然感到一个带着他喜欢的味道的身子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侧,微微一笑,伸手揽住她,默默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到周围的一切,不禁一阵错愕,他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又一次睁开,然后他笑了,一双墨黑的眸子灿若寒星。
【43】 破茧而出
客厅里是一室冬日的阳光,明媚得可以温暖人的心。宋承宇费力地迎着阳光伸出自己的左手,指尖分开,微微动了动,看着金色的阳光从指缝中泻下。然后他收回左手,将眼光转向身边睡着的子悦。子悦的睡颜如孩子般恬静,天使般美丽,就这样无声地融化了他心中层层冰雪。她的美他早就知道,七年前她美得张扬,七年后她美得沉静。但就是这个在他眼中美丽入骨的女人一直都在,在他身边陪着他走过这一段黑暗,一段困惑。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在希望,一直在失望,也一直在怀疑,怀疑这一生是不是再也看清这个五彩的世界,再也看不到那个他从心底牵挂的女人。对于命运,他可以向它挑战,但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如果是命中注定,他会平静的接受。
不曾想到,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那最坏的可能时,他一直期盼的那一刻就这样无声的降临了,在这个清淡的午后,在他以为会是又一次徒劳地睁开眼睛时,他眼前的一切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瞬间清晰起来,那一刻,从不曾害怕的他,竟有了恐惧,怕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所幸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得如同梦中。阳光还在,子悦也还在,于是他笑了。总算命运待他不薄。
他动了一下被子悦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臂,想换个姿势。没想到,才一动,子悦就醒了,眼光迷蒙的和他对望。
宋承宇脸上笑意加深,过了片刻,他叹口气,说:“子悦,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要这样看人。”然后他低头吻了她的眼睛。
“你的眼睛!”子悦恍然叫了一声,伸手推开宋承宇。
这一刻,她猛然清醒了,凑到被她推得倒在沙发上的宋承宇身上去,盯着他的眼睛看。
宋承宇看到子悦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在他眼前晃,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多日积郁在心的痛和无奈一扫而光。笑够了,他把子悦的头轻轻一按,揽到自己怀里。子悦挣扎,还想起来再看,却被他抱得紧紧的,动不得。
然后她听到他愉悦地说:“没错,我的眼睛好了。”
子悦被他压在怀里,只能闷闷地说:“让我起来,我要好好看看。”
“谁让你那么看我,你知道我的自制力一向有限。要是你不介意和一个半残的人上床我就放开你。”宋承宇口气里尽是揶揄。
子悦趴在他怀里偷偷的笑,其实是她是不介意的,想起那些狂乱的夜晚,她甚至有些想念。从前和清辉在一起,因为清辉是个稳重内敛,循规蹈矩的人,他们之间关于性事大概只是勉强算得上和谐吧,至少她并不曾渴望过。倒是和宋承宇在一起之后,每一次都是他用激情引导着她,带她领略那些隐秘的飞扬与勃发,从不曾乏味。
可是想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子悦带着一丝淡淡的遗憾,停止了挣扎,乖乖的趴在他温暖的胸口。
宋承宇感觉到,微微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背说:“子悦,千万不要怀疑我的能力,特别是作为男人的能力,我最受不了的就在这个,所以不要激得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真那样的话,估计也由不得你了。”
子悦一听更是趴着不肯抬头,依旧闷闷地说:“不是怀疑你的,是怀疑我的,我这几天太累了,腰疼。”没办法,面对一个嘴硬自负的病人,只能没病的那一个去迁就了。
宋承宇听罢哈哈大笑,子悦,子悦,她的心思他怎会不懂,不过偶尔对她用用小计谋,欺负欺负她,这感觉好像不错。他将手放从子悦的背上移到她的腰上,大力的捏着,一边捏一边说:“来,总裁给你按摩,辛苦了。”然后手指一捅子悦的腰侧。
子悦一不留神,被他戳中笑穴,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一刻,屋内是一室的暖阳,还有一室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声……
但是,对于子悦,欢笑过后,是无尽的失落。
那晚她辗转难眠,国内的项目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她作为项目主管突然离开,已经背负了很多质疑和指责,如果宋承宇眼睛没有恢复,她还可以继续无视下去,但既然他的视力已经恢复,而且她最初的计划就是在他眼睛恢复之后回国,那么过不了几天她就必须回去了吧。只是忽然觉得很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放他独自在异乡,也舍不得让这一段两个人安然相守的日子这么快就成了过去。
而且她回去了,之后他也会回去,但他们之间的一切又将何去何从呢?她已经根本无法让自己相信他们之间还只是没有任何感情的肉体关系了,这样的牵绊,这样的相依,不管愿或不愿,都是无非一个情字,她走不出也,走不脱的一个情字。清辉走后,她一直很小心的想守住自己那一颗心,但事情的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这情有多深,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爱上了这一段在美国和他一起共同渡过地日子。他的受伤,让他们两个飞蛾扑火般冲破了了他们之间的层层阻碍,在地球的另一端执手相偕。只是一旦回到中国,他便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总裁了,那堵墙隔断他们心的墙又会回到他们之间,所有现在的一切也会随之会变了味道。
好难,为什么明知舍不下,还偏偏要舍下,只因为一早知道的,在上海,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如云泥。
夜深了,子悦还是了无睡意,她打算起身时,却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是宋承宇的声音在说:“子悦,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
子悦也是叹息,她翻来翻去,他当然睡不着,但对于他的问题,却选择了沉默,不肯说。
宋承宇等了一会,拍拍她的背又说:“还是那么笨那。你那点心思不说我也知道。想回去了吧,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这两天把该办的事办办,然后就回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而且过不了多久,我也必须回去了,震宇的总裁已经消失太久了。”
子悦一听,把头钻到宋承宇怀里,抱住他的腰,却还是无语。
宋承宇轻轻吻一下她额头,默默收紧胳膊。难得她会这样依赖他,像个迷失的孩子。但是对于未来,连他都无法看清,自然也没法给她指出方向,所以就只能这样默默给她依靠了。
半夜无眠的结果就是早上子悦又一次穿着睡衣,一头乱发的去给护士开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她倒是没再躲起来,而是和护士一起回了卧室。
一进卧室,她就看到宋承宇正有些艰难地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她赶忙跑过去扶他,四目对视的一瞬,他眼下那一圈明显的黑影让她心里一阵刺痛,她怎么会这么任性,自己不肯睡,还弄得这么个重伤的人也睡不得。是真的该走了,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总是要离开的,生活也总要回到它原本的轨道的,不管她愿与不愿。也许这样对他也更好吧,只少不会有人扰得他半夜无眠了。
这样决定了之后,子悦的心终于又归于了平静。下午的时候,她告诉了宋承宇自己会在三天后回国。
宋承宇听到也不吃惊,淡淡一笑说:“还好,总算是想明白了。既然决定了,就赶紧定机票吧。将来的事并不是你我能完全掌控的,不用想那么多,一步步走下去就行了。依着自己的心,做好自己能做的,至少将来不会后悔。”
子悦点点头,默默在网上订了机票,第二天,她把一些和绿卡入境许可相关的申请材料填好寄出。第三天,她上午陪宋承宇去医院做了一些检查,下午就自己跑出去买东西。她在美国的时候,语盈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用电子邮件给她发来照片,她看着就很喜欢。那个孩子一直是她和她一起期待的,所以子悦心底总有些遗憾没能在她们一出院时,就去探望她们,因此她怎么也要带些东西回去给她们的。
在那个有些清冷阴沉的冬日午后,子悦一个人走在纽约繁华依旧的第五大道,一家家的店看过去,给语盈和小宝宝还有她组里的那些人选礼物。礼物选好,已经是傍晚了,但莫名的,子悦很想去看看时代广场,就坐了出租车,直奔时代广场。
时代广场,一切如旧,穿梭不息的车流,步履匆匆的行人,霓虹闪烁下巨幅的广告牌,就连横在一侧的百老汇也还是一样的歌舞升平。一别六年了,太多的事情已经改变,太多的事情却还是依然如初。就像这百老汇的经典剧,一直在不停地上演,但那主演却已不知换过几回。
曾经她以为自己大概永远都不敢再回到这个地方,回到这个清辉舍了膝下黄金,跪下向她求婚的地方。此时此刻,再次站在这里,周遭是阵阵刺骨的寒风,她却忽然明白原来真的有一种感觉叫时过境迁。不是伤怀,不是怨恨,只是心头些许的微澜,为那些曾经的美好唏嘘感慨。
忘不了的,怎么可能忘记,不管情深情浅,她是真的爱过他。闪亮的水晶球,漫天的烟花,恒久的钻石,周围的掌声,那晚的一切如昨夜般清晰,也仿佛百老汇的舞台剧一样在她眼前一幕幕回放。
美丽的东西终是不能长久的吧,清辉给了她太多的美丽,也许他们本该有一生的缘分却在六年中用尽了。回头看时,她知道清辉真正爱过她的,也许这就够了吧,很多时候他也有他的无奈,但他给他的宠爱与呵护却让她忘记了,原本他也只是一个脆弱的人,所以这一切的结果也许早已注定,她无从怨天尤人。
既然她与他缘分已尽,那么谁错谁对都已不再重要,流转的时光和身边那个默默相携的人也已经医治了她心底最深的创伤,过去的已经过去,她为什么还要作茧自缚,不肯放开呢?也许前路她无法看清,也许面对感情依旧她不肯轻易付出,但至少她可以用释然地面对那一段曾经,破茧而出,抛下过往一路前行。
烟花燃尽,人群散去,舞台剧的最后一幕也已悄然落下,此刻墨黑的天空里忽然飘下了纽约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漫天飞舞的雪花,映着时代广场的一片灯火辉煌,越发的莹白剔透。子悦伸手接住一片,当那六棱的雪花在她掌心融化的一刻,她的手机轻轻响起了一阵悠悠的乐声。
【44】 相别相送
子悦取出手机一看,唇边扬起一个温柔的微笑。这便是那个人了,一直拉着她往前走,一直不肯放她一个人孤单,默默在这个凡尘俗世陪着她,在她需要时给她一个依靠。
子悦含笑接起电话,“宋承宇,是不是等久了?”
“嗯,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宋承宇并不否认。
“忽然想来时代广场就过来看看。”
“天黑了,外面还下着雪,容易着凉。你明天要坐飞机,早点回家吧,我等你。”宋承宇清浅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如同在她耳边的低语。
简单的一句话,后面却是无尽的关爱,让子悦心头一片温暖,那一个“家”字,竟让她有些迫不及待,多久没有回过家了,又是多久没有人这样为她在家里守候过了。
“好,我马上回去。”子悦挂断电话,伸手截了辆出租车,车子载着她飞快的往家的方向奔去。
子悦到了家,一打开门,就看到宋承宇驱动着轮椅朝门口滑过来。四目相对,眸光如水,一刻之后,两个人一起笑了。
宋承宇伸手把子悦拉进门,笑着说:“再不回来,我可要报警了。”
“对不起。”子悦伏下身,埋首于宋承宇的膝头。
宋承宇摸摸子悦短发,然后他拍拍她的背说:“起来,饿了吧,我们吃饭。”
子悦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问:“你会做饭?”
“会。”
子悦更是吃惊,她看着左臂上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的宋承宇,说:“这样怎么做饭?”
宋承宇看到子悦那份傻傻的样子,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他揉揉子悦的头说:“怎么办哪,还是那么笨。我的确会做饭,但那不等于晚饭就是我做的。饭是我让高琪帮我定的。”
子悦一听,知道又被那只狐狸耍了,气不过,抡起拳头一下下敲在宋承宇的胸口,一边敲一边说:“你就会欺负老实人。”
宋承宇更是乐不可支,笑够了,他喘着气捉住子悦的手说:“好了好了,快别打了,我受不的,再打下去,我又要进医院了,你明天也别想回去了。”
虽然子悦并没有用力,但听他这么说,只好悻悻然地住了手,叹口气,推着宋承宇到了饭桌边。不过一看到饭桌上的牛扒,她就幸灾乐祸地笑了。宋承宇左臂不能弯,切得了牛肉才怪。
宋承宇自然知道她想什么,无奈地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小高怎么想的,我让她定晚饭,她就定了这个回来,还说你既然来了纽约,就一定得尝这个New York Strip才行。小姐,做回好人,帮个忙吧。”
子悦一伸手,“酬拿劳来。”
宋承宇却抓过她的手,坏笑着说:“好吧,晚上床上给你,保证你满意。”
子悦一听,脸都快绿了,抽回手,二话不说,切牛扒去了。何其不幸,此生落在他手上,何其有幸,此生遇到他。
优质的牛扒,烹制的恰到好处,一点点生,看得到些许血丝却尝不到血腥,97年的红酒,淳淳的酒香,连不善酒的子悦也忍不住倒了半杯,浅尝着。考虑到宋承宇的身体,她并没有给他倒酒,但一不留神,却被他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抢走,压着她的唇印把剩下的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她挑眉而笑。反正酒已不多,子悦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是一笑。
安安静静地吃完饭,两个人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细细碎碎地聊着那些在留学时的旧事。其实不论贫富,身在异乡的那些孤寂和无奈却是一样的。他曾乌烟瘴气自己做饭,她曾引水浇园自己种菜,都是苦中作乐。
当子悦听宋承宇说到‘烧油炒菜,结果油锅起了火,被邻居打911叫来警察’时,终于忍不住笑倒。过了一会,她正要起身时,忽然觉得脖子下面一凉,伸手一摸,竟摸到一条项链。她拿起来看,白金的链子,下端是三颗并排的钻石,中间的那颗很大,两边的略小。
一颗钻石代表你是我此生唯一,而连在一起的三颗则代表你是我的挚爱,从过去到现在,直至未来永恒。子悦抬头看向宋承宇,却见他他只是笑笑,有些费力地帮她把链子带在脖子上,什么都没有说。子悦手指滑过那三颗坚硬的石头,也选择了沉默。
终于还是到了要走的的日子,子悦早早地起来,给宋承宇做了早饭,又清点一遍行李和证件。她知道宋承宇早上有检查,无法送她,倒也不觉得失望。其实即使他想送她也不会让他去的,坐那么久的车,对他会很辛苦。
宋承宇吃过早饭,就一直默默陪着子悦,不得不出门时,他轻轻吻一下她的额头,说了句:“一路小心。”就和护士一起离开了。
子悦环顾一下空荡的公寓,暗暗叹口气,拿出手机叫出租去机场。未及拨号,门铃声却先一步响了起来,她透过猫眼一看,居然是建豪立在门外。
她赶忙打开门,有些奇怪地问:“建豪,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上次来落下什么东西?”建豪这些日子一直在纽约,而且为了和子悦讨论项目,来过几次这个宋承宇的公寓。
建豪笑着摇头,“不是,过来送你去机场,走吧,不然要晚了。”
本就是朋友,子悦也没有觉得不妥,说了声:“谢谢。”取了行李和建豪一起出了门。
到了机场,子悦只让建豪把车子在路旁边靠一下,省去他停车的麻烦。建豪也不坚持,帮子悦把行李从车里取出来,张开手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说:“子悦多保重,我们上海见。至于那个项目,尽量就好,不用担心那么多。”
“好。”子悦说完和建豪挥手道别。
建豪车子刚开出去,而另一辆车就停进了他刚才停车的地方,车上茶色玻璃的后面,高琪问宋承宇:“宋总,不下去送韩小姐吗。”
宋承宇无语,目送子悦消失在机场的大门内。然后他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们回去吧。”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做到无视旁人的目光,特别是还有子悦身边,所以就只能默默看她离开。
子悦走到柜台去换登机牌,等了半天,拿到一看,竟然是公务舱的座位,可她买的明明是经济舱,只好又问空姐。空姐在系统了查了好久,最后告诉她,昨天下午有人用信用卡给她的机票升了舱。
子悦忍不住感叹,这个人哪,看着她定了机票,又一定要她把收据打出来,她当时还觉得他多事,没想到竟是为了给她升舱。不过一张小小的登机牌,却在这一刻牵出了子悦心头所有的离愁别绪,引得她胸口一阵酸涩发胀。她忽然很想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几乎不曾犹豫,她取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
“子悦?”宋承宇的声音传来。
“嗯,是我。”
“怎么了?”宋承宇口气里有一丝焦急。
“我没事,只是想,想谢谢你。”子悦赶忙低声说。
“哦,那个没什么的,倒是你,要一路小心。”
“我会的。你也要小心。”
“放心,我没事的,很快就回上海。”
道别之后,子悦挂断电话,心底回复了平静。她相信他,很快的,很快他们就会再见的。
又是将近一天一夜的行程,子悦疲惫地回到上海,也没休息,第二天就赶着去上班了。到了周末,子悦选了个下午去探望语盈和她女儿。
3点多时,子悦到了语盈的公寓,抱着礼物在一层等电梯。“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门里门外的两个人同时愣住了。于是两个人就默默对望着,谁也没动。直到电梯门再次合拢时,里面的人才伸出一只手,隔开门,走了出来,在子悦身侧停住脚步。
“子悦,你好吗?”
子悦闻言,淡淡一笑,说:“还好。清辉,你怎么样?”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放开过去,那她至少可以如朋友一般微笑着问候他。
又是一年没见了,子悦刚才就发现原本就有些消瘦的清辉好像比以前更瘦,而且到底是36岁的年纪了,眉间眼底都已经刻上了岁月的沧桑。
“也还好吧。”清辉笑着答,仍旧看着子悦。关于分开之后子悦的生活,他或多或少的听到一些,也知道她曾经伤怀,但那时他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正是因为他知道,同时拥有美丽和智慧的子悦一定不会困惑太久的。如今看来,不论他的决定是错是对,他都没有看错子悦。时隔一年半,岁月不仅不能让她蒙尘,反而沉淀了所有的浮华,让蜕变之后的她得更加美得惊人,比六年前舞台上那个红裙飘逸的她更让人错不开目光。
“听语盈说你换了家公司,又去做咨询了,最近还去了趟纽约。”清辉并不想就这么放子悦离开,于是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子悦点点头,“嗯,没错,我还是觉得做咨询比较顺手,有机会就换了。是去了纽约,周三才回来的。”
“纽约,可有什么变化吗?”清辉迟疑着跟上一句。
子悦看看清辉,猜测他话里的用意,但看到他只是浅笑望看她,仿佛刚才只不过是随便问问。子悦摇摇头,淡淡地说:“没有,纽约和以前一样,第五大道,时代广场也都没变,大概只是多了几栋高楼吧。”
清辉笑着点头,原来他们的爱已成往事。
子悦无意叙旧,就笑着说:“清辉,我和语盈说好了,怕她等,先上去了,我们以后再聊吧。”说完就按开了电梯,要往里走。
“子悦……”清辉忽然大声地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