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除了第一天的糗事之外，在米荳荳的努力下，接下来的好几天倒也平安无事地度过。
眼看再过两天表姊就要归国，米荳荳哄着小桃入睡，还真有点舍不得这种和亲亲小外甥女厮守的日子。
「再过两天，爸爸和妈妈就要回来了。」她叹口气，依依不舍地说，「接着没多久，姨姨就要回台湾去啰。」
小桃听了猛摇头。「不要，小桃不要姨姨回台湾！」她好喜欢姨姨，她不要跟姨姨分开。
「可是姨姨的家在台湾，不在日本呀。」米荳荳微笑，为了小外甥女的热情感到温暖。
「那姨姨跟阿浩叔叔结婚，姨姨的家就在日本了。」小桃童言童语，说得好开心，「就像妈咪一样有两个家。一个是台湾的外婆家，一个是在日本和爸爸还有小桃一起的家。」
米荳荳愣了下，很快又恢复笑容。「可是姨姨不想跟阿浩叔叔结婚呀，姨姨不想结婚，姨姨想跟小桃一直在一起。」
她亲着小桃红润的脸颊，最喜欢小桃身上的奶香味，其实没有孩子也无所谓，她有小桃就够了。
「可是小桃长大要结婚。」小桃大大的眼眸里有着困扰。「小桃也想跟姨姨一直在一起，可是小桃长大要跟小淳结婚，怎么办？」
小淳是小桃的小小男朋友，米荳荳有看过他，是住在同一栋大厦的可爱小男生。
「小桃还是可以跟小淳结婚呀。」米荳荳哄着她，但是听说小桃有很多小情敌，大厦里的小女生好像都喜欢小淳。
「那姨姨怎么办？一个人会好无聊。」
小桃想得还真远，米荳荳忍不住笑了，却掩不住心中的空洞。「没关系，姨姨不怕无聊。」
她只要有钞票陪伴，就不会觉得无聊，米荳荳这么相信。
「可是姨姨明明喜欢阿浩叔叔呀……」终于打了一个大呵欠，这复杂的问题想得小女孩头都昏了。
「小桃快睡吧，有话明天再说好不好？」米荳荳关掉电灯，尽量不去想小桃那一句句的童言童语。
她躺在小桃身边，眼前一片黑暗。小桃的问题很直接，直接地冲击她脆弱的心灵，也冲击她渐渐迷失的思绪。
她，喜欢齐藤浩吗？
米荳荳闭上眼，男人的形貌神情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她赶紧睁眼瞪着黑暗，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这几天她依靠着他，耽溺在他的陪伴里。
不管是生活上的大小事务，还是初识情欲的火热肉体，他们紧紧地吸附着彼此，进展的速度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唉……」米荳荳忍不住叹息，在一片静默中更显得无奈。
有些关系正超乎预期的发展，她不想谈感情，却在不知不觉中深陷，这不是个好现象，至少对她来说，不是她预期的现象。
突然间，电话铃声微弱地响了。
米荳荳知道是谁，这个时候会打电话来的只有一个人。她用棉被蒙着头，在还没搞清楚思绪前，她不认为自己适合再和齐藤浩有所牵扯。
她很坚持，但对方似乎比她更坚持。
铃声持续地响着，身旁的小桃还没睡沉，开始受到干扰地左右翻身。米荳荳叹了口气，投降地接起电话。
「喂？」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耳畔传来齐藤浩低沉的嗓音，米荳荳很不甘愿地发现，自己光听他的声音就能软了所有的坚持，这不是个好现象，绝对不是。
「我睡着了。」她淡淡地回答。
「今天很累吗？」齐藤浩关心地问。
「嗯，很累。」她有问有答，只是口气好冷淡。
齐藤浩发现不对劲，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才说：「你怎么了？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米荳荳咬着下唇，闷着声音回答，「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只是累了。」他没有惹她不高兴，只是她自己觉醒了而已。
「那我今晚还要过去吗？」他问。
他和她已经维持这种晚上激情的生活好几天了，米荳荳摇头，在黑暗中拒绝自己的欲望。
「不要，我今天累了。」
「……」话筒那端开始沉默。
米荳荳很有耐心地等着齐藤浩说话，却等到了叹息。
「我没有怎么了，只是今天真的很累，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她随便找了个藉口，不想听见他叹息。
「那拥抱一下，给个晚安吻总可以吧？」她的理由说服了齐藤浩，他也只能接受。
「不行。」米荳荳拒绝得很迅速，那是情人间专属的动作，他们只是床伴，就关系上而言并不适合。「我已经躺在床上，实在没力气爬起来了。」
「……好吧。」齐藤浩听起来很失望。
米荳荳强迫自己继续坚持，「那么，晚安了。」
「晚安。」
接着，喀嚓一声，她挂上了电话，仿佛急急想摆脱他，这感觉让齐藤浩的心底划出了一道伤口，莫名的难受。
今天是晴朗的星期六，小桃难得不用上学。
趁着午后，米荳荳带小桃到社区中庭和其他孩子玩闹，自己则打开笔记型电脑，缩在凉亭中卖力地工作。
长指在键盘上跳跃着，米荳荳注意到其他的妈妈们全聚在另一头聊天，她礼貌地打了招呼，却不主动加入谈话。
毕竟她只是暂时的保母，在大厦里也没有认识其他人，加上本来就不是热情主动的性子，尤其对妈妈们的小团体聚会更不感兴趣。
她努力拼稿，感觉对面有几道视线往这儿瞟来，自己似乎成了她们谈论的对象。虽然不太舒服，却也无可奈何，她只能强迫自己专心写稿，不要理会外在的影响。
「哇……」
但是突来的哭闹声却让米荳荳不得不分神。她朝喧哗处望去，看见小桃站在纷争的中心，似乎和其他几个女孩起了争执。
米荳荳赶紧街上前去。「怎么了？」
哭泣的是另一个女孩，米荳荳望着小桃，注意到其他的妈妈们也往这里围聚。
「发生什么事情了？」妈妈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
米荳荳很用力地听着，因为她们的日文都说得太快。
「小桃欺负我，她把我推倒在地上，还打我。」哭闹的小女孩指着小桃向大人们告状，接着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哭声。
「我没有打她，是纱也加不准我和小淳玩，我不小心推倒她的。」小桃红着眼眶，倔强的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紧紧地握着米荳荳的手，那副委屈的模样让米荳荳看了好心疼。
她还在思索着该怎么开口，纱也加的妈妈却先发难了。
「小桃，你怎么可以推人呢？要是不小心让纱也加撞上了石头，你说该怎么办？」
对方的口气很严厉，鄙视的眼神更让小桃觉得难过，米荳荳让小桃依偎在自己身边，不得不尝试地开口。
「对不起，小桃一定不是故意的，幸好纱也加没受伤。」她先替小桃赔罪，毕竟动手推人就是不对。
「很抱歉，你的日文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要小桃向我们纱也加道歉。」
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这么傲慢不讲理，米荳荳愣了一下，直觉地望向其他妈妈们，只见她们个个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有小淳的妈妈出来打圆场。
「小孩子吵架是难免的，没受伤就好了。」
米荳荳感激地朝她微笑，这是全场唯一肯给小桃温暖的妈妈。
但是纱也加的妈妈仍不肯罢休，「我不管，我就是要小桃道歉。」
小桃听了猛摇头，「我不要道歉。纱也加也有欺负我，她扯我头发，她也要跟我道歉。」
小桃的马尾全乱了，米荳荳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舍不得小外甥女受委屈，也绝对不愿意让她受委屈。
「我想您应该先求证事情发生的经过，再决定该怎么处理吧。您这样不分是非地指责小桃，好像不太公平。」米荳荳不悦地望着纱也加的妈妈，她努力想把日文说得很标准，但是从对方耻笑的眼神中，她知道自己还是自取其辱。
「我听不懂，你干脆说英文吧，不要以为有人配合你说那种破日文，就代表你的日文说得非常好。很抱歉，我一个字都听不懂，真不知道平常你是怎么跟齐藤执行长沟通的？」纱也加的妈妈语气很轻蔑，从她话语里的攻击性听来，似乎对米荳荳的不满堆积已久。
可是米荳荳发誓自己不曾得罪过她，这么强大的怨恨究竟是打哪来的？
「说英文就说英文。」她能屈能伸，「您是不是应该先问清楚，再决定是不是坚持要小桃道歉？」
她咬着牙，将不满和愤怒藏在心底。毕竟她是小山太太的表妹，她不想打坏表姊的形象，不想落人话柄，当然更不希望一个处理不当，害小桃失去她的社交地位。
「哼，这是英文吗？」
米荳荳发现自己的忍气吞声只是让对方更猖狂，她捏紧了拳头，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羞辱和委屈。
「我不想跟你说。」纱也加妈妈盛气凌人地睇着米荳荳，摆明不把这个台湾女孩放在眼底，她转而望着小桃，非常坚持地要求，「请你跟纱也加道歉。」
「我不要。」小桃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怎么都不肯掉下来。
纱也加妈妈蹙眉，对这答案非常不满意。「大家不喜欢跟没礼貌的小朋友一起玩，如果你坚持不道歉，下次恐怕没人要跟小桃玩了。」
这摆明是威胁，米荳荳气得想骂人，但还是努力隐忍下来。她心疼地望着小桃，清楚现在是骑虎难下，都怪她没用，她没办法替小桃讨回公道。
她心口一酸，眼泪也跟着涌上眼眶。她赶紧眨了眨眼，努力地将眼泪眨了回去。
「我不要跟其他人玩，我只要和小淳玩就好了。」小桃看着小淳，委屈得连眼泪都快忍不住了。
小淳平日就和小桃感情很好，看小桃这样，他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以后不要跟纱也加玩了，纱也加都欺负人。」
听他这么一哭，纱也加也哭了。「我不要，我要跟小淳玩。妈妈最讨厌，妈妈都欺负小桃。」
突然间，小孩们哭成一团，只有小桃还是倔强地咬着下唇，一滴眼泪都不掉。
「好了，别哭了，大家都回家吧。」
不知道哪个妈妈突然这么说，接着大家就各自带着自己的儿女离去，中庭里只剩下小桃和纱也加两个小女娃，纱也加早就亲密地挽着小桃的手，没想到她的妈妈仍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米荳荳气极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牵着小桃，连身子都气得发抖。
「今天就算了，请你们好好管教小桃，女孩子这么粗鲁是不行的。」未了，她还丢下这么一句，才牵着纱也加趾高气昂地回家去了。
直到这时，小桃才哇的一声掉下眼泪。
「姨姨，我不是粗鲁的女生。」小桃哭得好伤心。
「我知道。」米荳荳看着她，忍不住也掉下眼泪。
「姨姨，我没有欺负纱也加，是她欺负我，是她不准我和小淳玩。」
「我知道。」
「纱也加说她妈妈喜欢阿浩叔叔，天天在家里说姨姨是坏女人。」小桃还在继续哭。
「呃……」原来这就是她遭到怨恨的原因，米荳荳终于懂了。
她的心更疼了，说到底，小桃还是被她拖累了，才会被找麻烦。
「小桃，对不起，姨姨的日文说不好，没有办法保护你，没有办法帮你吵架。」米荳荳好自责，抱着她小小的身子猛掉泪。
「不对，是小桃没办法保护姨姨，害姨姨被纱也加妈妈欺负。」小桃用短短的手臂环着米荳荳，五岁大的心智已分得清楚谁是坏人。
「小桃，对不起……」她的一番话让米荳荳涌起好深的无力感。
她突然好想回台湾，好想回到那个可以大声说话，可以尽情沟通的故乡。东京虽然不错，但却不是她所属的国家。
米荳荳突然觉得好寂寞、好无助，她看着蹲在地上猛掉泪的小桃，一句话都无法安慰她，只能陪着在一旁掉泪。
小桃哭，米荳荳也哭。
她无助地环抱着自己，突然有种很强烈的孤寂感，觉得孑然一身，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国度。
「我好想要一个拥抱。」她喃喃说着，直觉想起齐藤浩温暖的怀抱。
一大一小的身影，就这么缩在中庭里哭泣。米荳荳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她是这么害怕寂寞，原来她是这么寂寞。
「我只需要一个拥抱。」她开始用英文大喊，仿佛这样就能把胸中的孤寂感一并赶走。
但除了风声呼呼之外，没有人回应，她还是觉得好寂寞。
「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
突然间，头顶的阳光被一片黑影挡去，米荳荳拾眸，看见原田拓也温暖的笑容。
「我可以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只怕你不接受而已。」
他提着公事包，才刚从公司下班，没想到却看见她们一大一小可怜兮兮地蹲在中庭哭泣。
「原田先生……」米荳荳的眼泪落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现在只是个渴求温暖的寂寞女人，脑子里只想藉着温暖来填补心底像破了个大洞般的孤寂，她来者不拒，只需要一个拥抱。
原田拓也就这么拥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没发现齐藤浩正在角落注视着这一幕。
第九章
齐藤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楼上的，他的大脑罢工，只肯记得刚刚在中庭看见的画面。
原田拓也抱着荳荳和小桃，三个人的身影看起来好刺眼。
他没上前去打扰他们，因为他们看起来一副不容许被打扰的模样。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不懂只比拓也晚几步踏进中庭的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荳荳和小桃被欺负了吗？为什么两人都在中庭哭成了泪人儿？
荳荳愿意接受拓也了吗？为什么她会愿意接受拓也的拥抱？
今天的这一幕和她昨晚的冷淡有关吗？他本来想找荳荳谈谈的，但现在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唉……」好多疑惑重重地压着他的心，全化成了抑郁的叹息。
荳荳现在大概还跟拓也在一起吧？
拓也喜欢荳荳的事，人尽皆知，拓也更不只一次找过他，确认他对荳荳没有任何意思。
齐藤浩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我不想恋爱，谈恋爱只是在浪费我的生命。」
「所以你不会喜欢荳荳啰？」原田拓也一定会接着问。
然后，他会这么回答，「不会。她只是个过客，我劝你也不要陷得太深。」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他和荳荳的关系，也没提过他和她之间的协定。他和她有着最亲密的肉体接触，但却有着最疏远的社交关系。
床伴。
他记得荳荳不只一次地强调过。
但，他和她之间，真的只存在着床伴关系，没有让其他感情渗入吗？齐藤浩不得不老实地摇头，他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如果只是床伴，他不会该死的从刚刚一直郁闷到现在。
如果没有感情，他不会在乎她昨晚的冷淡是为了什么，不会搞得自己整晚孤枕难眠，除了想念她的温暖之外，更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如果不受吸引，他不会变得这么不像自己——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
还有好几个理由在大脑中排队，等着向他证明，这一切根本就不单纯，但光前面这几点就足够让他哑口无言，他甩甩头，想把那些念头全都甩开。
叮咚——
门铃声突然在此时响起。
齐藤浩打开门，不意外地看见米荳荳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小桃呢？」现在才晚上六点，小桃怎么可能没跟在她身边？
「拓也带小桃去吃麦当劳。」米荳荳轻声解释，微肿的眼还看得出哭泣过的痕迹。
齐藤浩点点头，开门让她进来，没忽略掉她对拓也的称呼已经从姓氏改成了名字。
「所以，有事吗？」他望着她，学着她昨晚的冷淡。
米荳荳嗫嚅地开口，「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只是突然好想念你的拥抱。」
「为什么？」齐藤浩没有如她预期般地抱住她，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淡淡地问。
米荳荳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了，却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不悦。
「你今天有事情不开心吗？如果是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了。」她直觉想离开。
今晚的她已经够脆弱了，她只是想来寻找拥抱，寻找温暖，寻找填补心底空虚的热情。她无力承受更多负面的情绪，她会受不了的。
米荳荳转身，没想到却被齐藤浩一把拉进怀里。
「不准走，不准去找拓也！」他闷声吼着。
米荳荳愣住了，嗅到阵阵吃醋的酸味。
「我没有要去找拓也……不，虽然我得去找拓也，但只是为了接回小桃。」她下意识地解释，却无法理解男人的反常。「你到底怎么了？」
她被齐藤浩紧紧抱在怀里，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拓也喜欢你。」齐藤浩没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说。
「我知道，但是我无法喜欢他。」米荳荳老实地回答。
连在最寂寞的时刻，她还是只能接受眼前男人的拥抱，多余的碰触不但无法填补她的寂寞，反而让她更觉得孤单。
身体已经做了选择，虽然残酷但却很直接。
她只能想到齐藤浩，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想念他的亲吻，想念和他一起放纵汗水的热情。
「我看见你和他在中庭拥抱，我看见你哭倒在他怀里，我……」齐藤浩顿住了，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他说不出口。
他说过自己不谈恋爱的，他说过自己不谈感情的，他说过自己不会喜欢她的，但是现在他却好想说出自己心底的感情。
「你误会了，那是因为……」米荳荳急着想解释。
「我喜欢你。」
她愣住了，所有的话全都吞回肚子里，大脑自动开启回音系统。他喜欢她？他喜欢她？他喜欢她？
「我不要和你当床伴，我想和你交往。」齐藤浩豁出去了，什么坚持都比不上看见她和拓也拥抱的痛苦，他宁愿被拓也揍几拳，也不要看见她被拓也抢走。
「你……你不是说，你不想恋爱？」米荳荳听见自己这么说。
「为了你，我想。」
「你说，恋爱在浪费生命。」
「失去你才叫糟蹋生命。」
「可是……」米荳荳吓着了，她还没想清楚呀！
齐藤浩转身，让她能正视着他。「我知道你和我有一样的坚持，但是你不能否认我们互相吸引。」
他的眼神好温柔，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能软化她的困惑，米荳荳心软了，口气有些松动。
「就算如此，那以后怎么办？你在日本，我得回台湾呀！」远距离恋爱很费心神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搬来日本，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你也可以随时和你最爱的小桃在一起。」齐藤浩画出美丽的愿景。
「搬来日本？」不，她不要！米荳荳脸色苍白，现实打赢了梦幻，经过今天的事件，她只想回台湾。
「是呀，搬来日本。」齐藤浩点头，他还沉浸在荳荳没拒绝的喜悦中，没发现怀中的人儿早已白了小脸。
「我不要。」米荳荳摇头。
齐藤浩愣住，想起她的不婚理论。
「我们可以不要结婚，我不会逼你结婚的。」虽然他也有长辈的压力，不过他相信一切都可以克服。
「不是因为这个。」米荳荳还是摇头，「我不要结婚，我也不要搬来日本。」她抬眸望着他，异想天开地说：「还是你来台湾？你这么有才华，在台湾一定也可以找到好工作。」
「去台湾？」齐藤浩的眉梢打了好几个结。「我的工作基础都在日本，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的家人都在台湾，我也不能说走就走。」她的眉梢也跟着打结。
「可是……」齐藤浩一时语塞，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说服荳荳抛弃在台湾的家人。「可是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这似乎是唯一的理由。
米荳荳直觉地摇头，思绪在男人与故乡之间来回摆荡。
她无法决定，最后只能无助地望着他，「我们都很清楚，我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他们都有各自要回归的原点，一个在日本，一个在台湾。
「也许我们之间的确互相吸引，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脑袋一片混乱，她有她的坚持，她有她的害怕。
就算她承认自己对齐藤浩有特殊的感情，那又如何？再过几天她势必得离开东京，到时候会是怎样的发展，谁都不知道。
所以，她能怎么决定？她又该怎么决定？强烈的不安全感袭上心头，她忍不住叹息，开始想逃避。
「但是什么？」齐藤浩蹙眉，等着她的答案。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请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她放软了口气，知道骄傲的男人既然开口示爱，一定会想得到对等的承诺。
但是，她无法做出承诺。
他和她之间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不管是语言还足环境，只要一想到未来，她就没有安全感。事实上，她对男女感情根本没有信心，更何况是一段意外发展出来的激情？
她可以说服自己享受不负责任的短暂关系，就像现在一样，没有定位，没有什么应该或不应该：她享受暧昧，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安全感去接受暧昧后的进一步关系。
承诺，对她来说太沉重。
「你还要想什么？有什么好想的？你不喜欢我？你没有办法把未来交付给我？」齐藤浩口气很急躁，他没办法理解荳荳复杂的思绪。
米荳荳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能这么回答。「我不是拒绝你，我只是很享受现在的关系，我只想再好好思考一下。」
她说没有拒绝他，但她话里的意思跟拒绝有什么分别？
齐藤浩瞪着她，「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寻求温暖？」这是她刚刚说过的话。
「我想念你的怀抱。」米荳荳老实地回答。
「你很享受现在的关系？」床伴？性经验的学习对象？不管是哪一个，竟然都比男朋友更能吸引她？
「我……」米荳荳轻咬着下唇，思索着该怎么回答才能抚平他眉宇间的烦躁，但是她真的想不到答案。
除了点头答应和他交往之外，她想不到任何一个不伤害他的回答。
「回答我呀！」齐藤浩再度呐喊，他突然觉得昨晚在心底划出的伤口很痛，而且有逐渐扩大的迹象。
「我想，我们今天还是先分开，冷静一下好了。」米荳荳望着他，「让我们彼此都好好想一想，到底什么才是我们想要的。」
她心口很闷，转身就想离开，但手还没碰到门把，就听见身后的男人发出怒吼。
「不准走！」齐藤浩觉得她在离开他的生命。「你要温暖，我就给你温暖，你只想维持床伴的关系，那我就配合你。」
他一把抓过米荳荳，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米荳荳闭上眼，知道自己伤了男人的心。
他的吻不再带着浓浓的柔情，她只能感觉到掠夺——他像只愤怒的狮子，而她成了他爪下的猎物。
他吻得她嘴唇很疼，心口也跟着发疼，即使如此，他的味道和火热仍引出她最女性的欲望。
她不得不回应他的吻，不得不回应他愤怒的索求。除了欲望之外，对他还有浓浓的心疼。
「你笔下的女主角，也都像你一样淫荡吗？」他哑声质问，无法制止自己说出残忍的话。
米荳荳浑身一僵，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不要，我不要了……」她拒绝男人想探入裙底的大手。
「为什么不要？这不就是你要求的温暖？不就是你想要有的激情关系？」齐藤浩冷冷地笑了，接连的问句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抵抗不了男人的气力，只能任他粗暴地揉捏她的胸，揉得她发疼，捏得她毫不舒服，只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心痛。
「叫啊！怎么不像平常一样舒服得叫出声？还是我今天的技术不够好，还没让你体会到快感？」
大手除了探入裙摆之外，更扯掉她的胸衣，齐藤浩咬啮着她的乳房，长指隔着底裤搓揉，他的动作很粗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心中的困惑，还有……痛楚。
为什么荳荳不肯接受更确定的关系？为什么荳荳只肯继续这种虚无缥缈的床伴关系？
齐藤浩不懂，也不想去懂。
既然她喜欢床伴，他就尽责地当个好床伴，尽责地让她有更多性体验，就像他们当初的协定一样。
「是时候让你体验不一样的感觉了，激烈的？狂暴的？还是你想体会一下更变态的？」他的双眼氤满欲望和愤怒，即使嘴里说着邪佞伤人的话，但米荳荳仍然无法恨他。
「你不要这样……」她蒙着眼哭喊，不想看见他残酷的神情。
「哪样？我现在做的一切，不全都是依照你的要求？一个技术高超的性伴侣，一个能让你写情色桥段得心应手的……」齐藤浩思索着适当的形容词，他是什么？她把他当成了什么？
说到底，他齐藤浩对米荳荳来说，只是一个不需要付出感情，只需要损失汗水和提供怀抱的——
「暖床工具。」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定位。
齐藤浩讽刺地笑着。啧啧，多么伤人的发现，但似乎是事实。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米荳荳无助地哭喊，她的敏感被男人揉得发疼，即使不愿意，她仍然可以感觉到湿意从花穴口涌出，羞耻地沾湿了男人的长指。
她咬着下唇，倔强的不让呻吟逸出，但是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却让齐藤浩看了更是一肚子火。
「你给我睁开眼睛看着我！」他猛然停下动作，抓着她的肩膀怒吼。
米荳荳吓坏了，她害怕地睁开眼，承受男人愤怒的眸光。
齐藤浩恶狠狠地瞪着她，「你给我搞清楚，是你要我这样的，是你把我们的关系推到这样的定位，所以你不准装委屈，我没有欺负你，我甚至抛弃我的坚持来配合你，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爱和不爱只能选择一个，既然她抛弃了爱的权利，就不要一脸可怜兮兮的，像只被遗弃又渴求被疼爱的猫咪。
「我……」他的一番话让米荳荳愣住了。
她听着，她消化着，她开始省悟，她开始武装自己。
「我没有装委屈，就算有，也是因为你弄得我很疼，我感受不到舒服，可见你还是无法胜任『技术高超』这个称号。」
她强迫自己冷冷地看着齐藤浩，强迫自己忽略心痛的讯号。他说得没错，这是她的选择，是她主动要求的结果。
所以她笑了，笑得既高傲又美丽。
「你要重新来一次，还是今天就这样结束？」
既然齐藤浩觉得她是个坏女人，那她就当个彻底的坏女人。
她自动拉开被扯散的衬衫和胸衣，褪掉裙子和底裤，浑身赤裸地站在齐藤浩面前，像个等着被膜拜的女王。
「你要怎样？」
即使双脚微微颤抖，即使内心羞耻得快要死掉，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坚定地问，强迫自己有尊严地结束这一切。
她不愿意像个破娃娃般被玩弄，她不愿意让自己落得那么悲惨的下场。
「你不说话，就表示今天放弃啰？」她眨眨眼，偷偷把眼泪眨不见。
齐藤浩瞪着她，一语不发地瞪着她，他瞪着她美丽的脸，他瞪着她性感的身躯，突然间笑了。
「继续，当然要继续。」他捏着她胸前挺立的红莓，「有女人自动送上门来，放弃的男人是神经病。」
他走上前，粗暴地把她扯进怀里亲吻，米荳荳也不干示弱地回应。
两人都吻得粗鲁，吻得激烈，吻得……自以为不带感情。
米荳荳的眼角渗出了泪，但她不着痕迹地抹去，放纵的随男人一同踏进漫天大火。
齐藤浩掩去嘴角的苦笑，即使心口正在淌血，依然假装彼此的索求只为了欲望，不为感情。
他吸吮着她的胸，她舔舐着他的耳朵。
长指揉着她的敏感，她放荡地吟叫，小手更主动褪去他的长裤，碰触男人的火热。
经过这些日子的学习，她的动作不再青涩，一下子就挑起男人的欲望，她知道他哪里最敏感，就像他也熟悉着她的身体一样。
不到片刻，两人都开始粗喘。
空气中充满了情欲的味道，但……却没有她往日眷恋的温暖。
「进来吧，给我你的热情。」她主动要求，攀上男人的腰，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
但齐藤浩却推开了她，推开这荒谬的一切。
「你走，走得越远越好。」他放声大吼。
米荳荳只是瞥了他一眼，默默地穿好衣服离开。
这就是他们的结束。
第十章
自从那晚之后，米荳荳和齐藤浩霎时形同陌路。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连二度蜜月归国的表姊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成天叹息。
米荳荳把时间全用来赶稿，东京之旅只剩下十天，她拒绝所有的活动，很用力地赶稿，?拼命地赶稿，仿佛人生中除了赶稿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吸引她注意。
她美丽的脸庞失去了活力，平日古灵精怪的模样不见了，像是一个被外星人偷了身体的米荳荳，一个教人陌生到极点的米荳荳。
「你和阿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表姊问，第一百零八次。
米荳荳摇头，视线没离开萤幕。
「不要只是摇头，我要你回答我。」表姊叹息，第两百四十六次。
平均问一次叹息两次，多的那三十次不定期出现，但只要一想到他们的事情，表姊就会头痛，一头痛就会跟着叹气。
唉……第两百四十七次。
「回答什么？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和他没怎样。」眼睛依旧没离开萤幕，小手在键盘上敲呀敲，现在男女主角正做得激烈，表姊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吗？
米荳荳努力忽略自己听见那个名字后的心痛，她专注在工作上，只有这样才能填满她寂寞的心，才能让她不再胡思乱想。
「你骗我，我是你的亲亲表姊，难道会看不出你的异样和难过？」她又不是瞎子。
「我没事。」米荳荳还是只有这个答案。
「你变得不爱笑了。」表姊提出证据一。
「我没事。」喀喀喀，继续打。
「你的眉头常常皱着，像个小老太婆。」举证二。
「我没事。」喀喀喀，还在打。
「你会常常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举证三。
「我没事。」喀喀喀，拚命打。
「……你半夜会喊着齐藤浩的名字，然后哭着要他不要离开你。」表姊开始乱掰，反正荳荳根本没听她说话。
「我……」懒得理你。
连着几天下来，米荳荳已经习惯表姊的精神炮轰，她应付得很自然，也应付得很麻痹。
「不但如此，你还会在半夜猛作春梦，一边扭着脚，咬着衣服，淫荡地喊着『阿浩、阿浩』。」表姊讲得跟真的一样。
「那我是喊中文还是日文？」米荳荳难得扬起嘴角，虽然视线目标没有改变，但至少千篇一律的答案变了。
「都有，中文日文各来一次。」表姊竟然还掰得下去。「所以，请你告诉我，你和阿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没事。」一连给了三个答案，她希望够清楚了。
米荳荳还是拼命地打字，视线继续胶着在电脑萤幕上，仿佛她现在灵感泉涌，喀喀喀的声音连续不断。
但那喀喀喀的声音听得表姊很烦，尤其是在她问半天都问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她的暴躁脾气发作了。
「米荳荳，你不要逼我摔坏你的电脑！」表姊一把抢过她的笔记型电脑，把「人质」高举过头，随时可能摔坏它。
米荳荳不惊讶也不激动，只是淡淡地看着表姊。「里头有我快写好的稿子，摔坏了请付我稿费，还有新电脑的费用。」她是小钱嫂，有钱好办事。
「只要你肯看着我，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马上开张支票给你，弥补你所有损失。」表姊也很干脆。
米荳荳听了想笑，但却笑不出来。她能感受到表姊的关怀，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只能低低叹息。「要回答什么呢？该说的都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呀。」
「小桃跟我说了那天在中庭的事情，她也告诉我在那天之前，她天天都有和阿浩叔叔一起吃晚饭。」所以事情绝对是发生在那天晚上。
米荳荳苦笑，原来她身边藏了个小间谍。「所以呢？这也不代表什么，后来的几天大家都忙，之后你和表姊夫就回来了，很正常呀。」
「荳荳，我只是关心你。」所以不要跟她装傻。
表姊的叹息声让她觉得沉重，米荳荳望着她，「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听到她终于有松口的迹象，表姊乐极了，开始循循善诱。「你慢慢说，我慢慢听，我们有得是大把时间。」
她自动倒了两杯茶，只要荳荳肯开口，什么都好办。
「我……」米荳荳语塞，想起那天的情景还是会心口发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掉泪。
看她一哭，表姊也跟着慌了。「好好好，你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
米荳荳点头，哭得好可怜。
「你和阿浩吵架了？」
米荳荳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没有吵架，只是认清了事实。」
「认清什么事实？他对你始乱终弃吗？我去帮你讨回公道！」表姊说得气呼呼，她绝对不容许表妹被欺负。
米荳荳苦笑，「始乱终弃的是我，因为他向我提出交往的要求，但我无法答应他。」简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
表姊愣住了。「为什么不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米荳荳重复表姊的问题，她这几天也一直这么问自己，为什么不答应？想着想着，她又哭了。「我不知道，我就是答应不了，我就是说服不了我自己。」
「你不爱他？」表姊很困惑，试着厘清原因。
「不，很爱。」这辈子第一次动情，没想到这么刻骨铭心。
「既然爱他为什么不答应？」
「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除了爱之外，我还感觉到浓浓的不安全感。」
表姊听了眉头打结，却大概可以理解她的心情。「那怎么办？你和他之间就这么结束了吗？」
「要不然呢？还能怎么样？」米荳荳抬眸望着表姊，「我不像你这么有勇气，可以为了表姊夫漂洋过海，选择一个新的生活。我很怕，怕这一切只是一时激情冲昏头，如果哪天梦醒了，我一定会痛死。」
表姊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从荳荳眼中看见心痛的痕迹。「你不是不勇敢，你只是心中的阴影太深，对爱情没有信心而已。」
「也许吧。」米荳荳叹息，「你放心，我会很快没事的。我会努力找到一个一百分的男人，一份一百分的恋情，一段没有那么多不确定、不安全的爱恋。」
「怎么找？一百分不见得心动，一百分不代表不会受伤害。」表姊语重心长。
「经过这几天，我开始懂得什么叫做寂寞。所以回台湾之后，我大概会很认命地接受奶奶安排的相亲饭局，至少同一个国家的男人，吵架谈情都简单些。」米荳荳耸肩，决定任奶奶宰割。
表姊听了直摇头，不觉得这会是好主意。「你明明爱他，为什么不试着和阿浩沟通，两人协调出一个最好的结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尝试都不尝试，就直接选择了放弃？」
沟通？要怎么沟通？首先日本和台湾的距离，就已经把他们推到海峡的两端。「也许你说得没错，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米荳荳摇头，没有生气的小脸写满认命。
「为什么来不及？」只要有爱，一切都来得及。况且荳荳还有十天才回台湾，怎么会来不及？除非……有人没勇气面对一切，想逃了。
「因为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回台湾。」米荳荳歉然苦笑，证实了表姊的猜测。
「荳荳明天要回台湾了。」
小山太太突然打电话给他，说了这么一个消息，还絮絮叨叨地解释荳荳的家庭背景，听得齐藤浩莫名其妙。
她童年时父母离异干他何事？不，应该说，关于米荳荳的一切，都不再是他需要关心的范围。
齐藤浩蹙眉，继续埋首公事。但不到片刻，门板上传来敲响声，小山进来了，丢下一句：「荳荳明天就要回台湾了。」
「所以？」齐藤浩额上青筋微现。他听到了，他知道了，但又如何？
「其实荳荳很爱你，她只是没有安全感而已。」小山继续说，注意到老友脸上的表情变得错愕。
「……然后呢？」齐藤浩愣了一会儿，不相信自己听见的。
小山拍拍头，像是很受不了地继续说：「然后？然后你是只不懂爱又自大的大猪头，男人追老婆要不屈不挠，谁像你这么简单就放弃了？」
说完，他摇摇头关上门离开，来去都像一阵风似的，齐藤浩的办公室又恢复平静。
只是……他的心却震荡不已，无法恢复平静。
荳荳爱他，只是缺乏安全感？
齐藤浩消化着这个消息，他一直以为荳荳不稀罕他的爱……但是，她为什么没有安全感呢？他想起小山太太在电话里说的内容，荳荳童年时父母离异，而且从小就目睹家暴事件……
一加一不一定等于二，但是综合以上的消息，齐藤浩大约可以理解米荳荳的抗拒了。
他放下文件，陷入沉思，整颗心因为一句「荳荳其实很爱你」而发胀。
「荳荳明天要回台湾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齐藤浩一跳。他拾起眼，看着连门都不敲的原田拓也。「我知道。」他很无奈，知道这群好友的心思。
「不，你不知道。」原田拓也摇头，搬了张椅子到他面前，「你不知道那天在中庭发生什么事情。小桃说纱也加的妈妈因为喜欢你，所以欺负她最喜欢的姨姨。」他大略地解释了那天的事情，当然是根据可靠线民小桃，还有他旁敲侧击而来的综合消息。
齐藤浩蹙起眉头，他果然不知道。「纱也加的妈妈是谁？」
「你的秘书西野小姐。」
「西野小姐已经结婚有小孩？」而且还喜欢他？齐藤浩抚着额头，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不。」原田拓也摇了摇食指，「正确来说，西野小姐已经离婚而且有小孩，至于她喜欢你的事情，全公司大概除了你之外，没人不知道。」
「你知道？」齐藤浩瞪着他。
原田拓也点头，「我知道。」
「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下属对他有私人感情，不喜欢……听见有人欺负荳荳。
「反正你现在知道了。」原田拓也耸耸肩，只丢下最后一句，「你知道我喜欢荳荳，你不追，那就让我追吧。管他什么日本台湾，只要能和荳荳在一起，叫我去台湾卖寿司我都愿意。」
「拓也，你……」齐藤浩听了很紧张，固执的脑袋突然被敲开，露出一丝曙光。他知道拓也说到做到，他一向有着自己没有的热情。
「我开玩笑的。」原田拓也微笑，他早就看开了。「就算我愿意，荳荳也是非你不可。」
他潇洒地挥手离开，再度把安静的空间还给齐藤浩，让他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
望着原田拓也的背影，齐藤浩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如果说刚刚小山的一番话在他心底引起震荡，那么拓也带来的消息，就等于是让他的内心刮起大风雪。
难怪那天荳荳会喃喃说着需要温暖，需要拥抱。
难怪荳荳不肯待在日本，只想回台湾。
「我到底对荳荳做了什么？」齐藤浩光想就觉得心疼。
他突然好想看见她可爱的笑脸，他突然好想抱住她娇小的身躯。
齐藤浩下意识地收拾起东西，第二次在工作时跷班，第二次为了同一个女孩舍弃他最爱的工作。
去台湾卖寿司？他想起刚刚拓也说过的话。
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上天大概听见了齐藤浩小小的心愿，他还担心着米荳荳不知道愿不愿意见他，没想到却在回到大厦门口时，看见她刚好要出门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来到她的身边。
「这么巧？」齐藤浩望着她憔悴的小脸，发觉她瘦了，原本就纤细的身段更显得单薄。他看得好心疼，什么气都没了。
「呃……」乍见到齐藤浩，米荳荳明显地僵愣在原地，但她随即淡淡地回应，情绪在短短几秒内收拾得干干净净。「是呀，真巧。」
「你……」你还生气吗？你还爱我吗？你明天就要回台湾了吗？齐藤浩心底有无数个疑问，但是看着她冷淡的小脸，他只能将疑问化作叹息。
「你要出门吗？」蠢，什么蠢问题！
「嗯，我得去买一些要带回台湾的东西。」米荳荳很专心地等公车，即使心脏狂跳，即使再见到齐藤浩让她有想哭的冲动。
「你要回台湾了。」这不是问句，因为已经有三个人告诉他这项消息。
米荳荳点头，别过头不敢看他。「明天的飞机。」
「为了躲我？」齐藤浩紧蹙着眉头。
「当然不是。」她很快地摇头。「只是想家。我待在东京够久了。」
「是吗？」他们都清楚，那绝对不是主要的理由。但齐藤浩也没追问，他只是陪着她等公车，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我听说了你父母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对爱情非常没有信心。」
他淡淡的语气在米荳荳耳畔响起，她没抬眸，只是点点头。
「表姊告诉你的？」要不然还有谁那么无聊？
「我也听说了那天在中庭发生的事。」他没回答，继续淡淡地说。
米荳荳沉默。那天在中庭的事比爸妈的情况更令她难堪，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更不知道齐藤浩到底想要怎么样。
她抬起头瞪他，却意外地跌入一双温暖的黑眸中。
「我更听说了其实你很爱我，只是没有安全感。」他喃喃地说道。
米荳荳的思绪全被那双黑眸吸引住，她想起他的温暖，想起他们的热情，情不自禁地哭了，尤其是在听见他的那句话之后。
「我……」她说不出话来，感觉男人拥紧了她，那熟悉的气味和温暖让她心口颤抖得发疼。
「对不起，我一点都不了解你。」齐藤浩叹息。「也许你说得没错，我们发展得太快，快到先让激情占据我们的关系，还没体会到浓情蜜意，却先面临了分别和隔阂。」
米荳荳摇头，「你讲得太复杂了，我听不懂。我的日文不好，我不喜欢日本，在这里让我感觉好孤单。」
就算猜得出他的意思，她也要装不懂，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更不想再受到撩拨。
「我说，我爱你。」齐藤浩微笑，很有耐心地解释。
米荳荳又哭了，眼泪不停地涌出。她可不可以继续装傻？
「我说，可不可以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慢慢来，一切从头开始？」齐藤浩抹去她的眼泪，让那滚烫的泪珠贴熨着他灼热的心。
「……我明天回台湾。」她没回答他，只是张着惶惶大眼，无助的模样让人心疼。
齐藤浩听了只能苦笑，「我会等你，一直等你。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要恋爱，是你闯进了我的生命中，我会等着你对我负责。」
「等我？」米荳荳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等你有心理准备，等你有勇气来面对我们的感情，等你愿意敞开心胸接受我。」他认真地许下承诺。
米荳荳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一直一直掉泪，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爱哭。
「如果要等很久呢？」
「那我就去台湾找你。」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大不了去台湾卖寿司。」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无法想像西装笔挺的齐藤浩去卖寿司。
「终于笑了，你笑起来的样子多美。」
男人的夸赞很真心，让米荳荳不禁红了脸，心口渐渐盈满暖意。
「这句话我写了好几次，第一次知道它听起来这么恶心。」她轻声道，脸上终于又挂着浅笑。
「只要能让你开心，恶心又有什么关系？」齐藤浩才不在乎，这几天他也不好过，能把话说开，对他们都是一件好事。
他紧紧地拥着米荳荳，完全不顾旁人好奇的眼光。抱着她的感觉真好，他努力地抱，用力地抱，想把这几天的思念全补起来。
「谢谢你。」缩在他怀里的米荳荳突然蹦出一句。「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谢谢你愿意等我。」她环抱着他，心底有好多感动，也有好多感受。
「不客气。」齐藤浩只能这么回答。
「不管我们的未来如何，我都会永远记住你今天的这番话。我很感动，真的，谢谢你让我开始愿意相信爱情，相信真爱。」
「所以？」这是不是表示他还有希望？
齐藤浩望着怀里的人儿，他听见公车到站的声音，也感觉到米荳荳突然抱紧了他，抱得很紧很紧。
「所以……」她放纵自己眷恋最后的温柔。「再见了，我的初恋。不要等我，因为我是个没勇气的懦夫，一点都不值得你等待。」
泪水忍不住涌上眼眶，她放开齐藤浩，转身跑上了公车。
齐藤浩愣住了。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但是陡然空虚的怀抱，却怎么也感觉不到温暖。
接着，公车走了，留下漫天尘土，也留下他受伤的心。
机场里，离情依依。
「你回台湾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姨姨，要再来看小桃唷。」
米荳荳坚持只让表姊和小桃送行，她看着两人，墨镜底下的眼睛早已哭得又红又肿。
哽咽地点头，几声叮咛和道别后，她孤单地踏人海关，孤单地踏上回台湾的归途。
虽然讨厌东京，但是真的要离开了却又离情依依。
她哀声叹气地踏进登机室，哀声叹气地等着上飞机。
来东京半个多月，她的心似乎也遗留在这片土地上了。
回程的机位好像和去程时一样，但是她的心情却有极大的不同。她不在乎旁边坐了谁，不在乎是不是有呛鼻的香水贵妇兵团，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只是安静地缩在座位上，很认真地思念着某个男人，某个牵绊住她的思念和爱恋的男人。
「其实东京也没什么不好，不但可以天天跟小桃在一起，也不用回台湾面对可怕的奶奶，而且东京还有他……」
米荳荳望着窗外自言自语，无法抑制地任思念蔓延。
「至于语言方面的问题，我可以再多恶补一些日文，我就不信凭我的聪明才智会学不来。」
她继续自言自语。飞机还没飞离东京，她就已经想念得快要死掉，齐藤浩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也正想念着她？
米荳荳专心地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一双黑亮皮鞋出现在眼角。她愣了下，那是一双很眼熟的黑皮鞋哪！
眼眶快速地湿润了，因为她听见一个好熟悉的嗓音，熟悉到让她心口揪紧的悦耳男音。
「不好意思，我的座位在你旁边。」好熟悉的对白。
米荳荳抬眸，任泪水滑落，哭得不能自已。「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等不及了。」齐藤浩轻轻地拭去她的泪水，笑得一脸温柔。「从昨天在站牌前分离之后，我就开始想念你，想念堆积到今天已经让我承受不住，所以我等不及了，决定来找你。」
「我好爱你。」米荳荳还在哭，乱糟糟的思绪中只有这句话是清晰的。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齐藤浩微笑，因为她的告白。
「我好想你。」她又说。
「我知道。」他点头。
「我哭得好丑。」她赖在他的怀里。
「……我知道。」他紧紧地拥着她。
「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不管日本或台湾，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米荳荳豁出去了。
管他什么不安全感，还有什么能比分离更痛呢？就算要痛，也先让她多享受一些快乐和幸福吧。
她深情地望着齐藤浩，发现他也正看着她，而且一样的深情。
「我知道。」他终于心满意足地叹息，把她紧紧拥入怀里。
轰隆隆——飞机准备起飞，准备飞向他们幸福的未来。
「我突然好想喝酒。」米荳荳撒娇地微笑，这种值得庆贺的时刻，当然得喝些酒。
「好呀，但别喝得太醉。」齐藤浩暧昧地眨眨眼。其实喝醉了也无妨，他不介意直接在飞机上来一下。
「……你好色。」米荳荳红了脸，才想按下服务钮，就意外地看见那个好眼熟的美丽空姐。
她愣了下，还来不及开口，身边的男人已经先替她发话，「小姐，请给我们两杯红酒，会醉的那一种。」
喔喔，这句台词听起来很耳熟，而且……齐藤浩说的是中文，还是字正腔圆的那一种！
「你会说中文？！」她扯了扯齐藤浩的衣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海外事业部执行长的头衔可不是浪得虚名。」各国语言都要稍有研究，才能混得下去。
「但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中文。」米荳荳瞪眼。
「有，是你自己忘了。」齐藤浩一脸无辜。
「什么时候？」她怎么没印象？
「那晚我们在饭店里，你猛喊『原来如此』的时候。」他笑得很暧昧。
米荳荳无言了。原来那不是梦，原来她的自言自语一直被偷听去了，原来……他跟她之间的阻碍，其实也没那么复杂。
飞机终于街上云霄，他们的恋情也终于拨云见日。
米荳荳掏出心爱的小花笔记本，翻开当初写着「浪漫一夜情」的那页，在写着「日本大帅哥」的男主角栏位中，幸福地补上齐藤浩的名字，还在上头画了好多梦幻的爱心。
会幸福吧？她写在小花笔记本上，还顺便画了一个大问号。
废话。齐藤浩抢过她的笔，也在小花笔记本上加了注解。
呃，又是一个大惊喜。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