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22

米德兰:此生多少爱 45 - 55

【45】  憔悴为谁

  子悦听到,身子一颤,心禁不住怦怦狂跳起来。在一起的那些年,清辉很少这么叫她的。那么这一次,是不是她终于可以听到那个她一直在等,也一直在困惑的案了呢?
  子悦深吸口气,极力掩饰住自己那份慌乱,缓缓地转过身,轻声问道:“清辉,还有什么事吗?”
  清辉神色复杂,默默地和她对视。片刻之后,他微微低了头,再抬头时,脸上是一片平和。他宠溺的看着子悦,温柔的目光,一如往昔,仿佛从不曾远离,然后他强笑了一下,说:“子悦,做咨询很累的,你要多注意身体,这次见你又瘦了。”
  子悦眼光立时一暗,忽然有些心烦,这不是她想听的,为什么他始终都不肯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时至今日,那个缘由已不在重要,但这份莫名其妙,这份不完全,始终让她无法和那一段过往做一个了结。
  子悦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一句:“谢谢,我会的。”不是不想问,但她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答案,真正的答案,他全盘托给她的,经过了这么久,任何的敷衍和谎言都已经没有意义,所以她宁可再等,等到所有尘埃都落定,等到他们都可以不再逃避。
  子悦说完,也不停留,转身,上了电梯。电梯门在她和他之间缓缓合拢,远远地隔断了曾经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清辉看着电梯门上那一串一闪一灭的数字长长的叹息。刚才他几乎想告诉她所有的原因,他知道他有错,但他也有他的苦衷,但一看到子悦那清澈透亮的双眸,他竟然不敢说了,何必找借口,他欠她太多,根本不值得她的原谅。如果她现在过得不好,他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回到她身边,告诉她原因,也告诉她他的不舍,不求她的谅解,只为了能再次宠她疼她。但现在看来她过得不错,也有人悉心照顾,那他又何必拿那段曾经去困扰她呢。
  一直以来,对于子悦,他都是无法欺骗的,也不能欺骗,所以当初就只有那么义无反顾的离开,不曾回头,不是不想,是因为知道自己一旦回头,就无法离开。那时他以为,不离开是三个人的痛苦;而离开了,至少有一个人会快乐。于是他做了选择,到头来才发现,原来离开也一样是三个人的痛苦。
  好在他心爱心疼的子悦是那个最早走出痛苦的,至于他自己,怎样的痛或悔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也是他应得的。如果可以他情愿用一生的愁苦换她今生再不落泪,那样也许他才能安心一些。
  再次见到清辉,虽然让子悦意外,但爱已成灰,她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跨出电梯的一刻,就恢复了平静。她走到语盈家门口,笑着按响门铃。开门的是维信,寒暄几句,径直把她带进卧房。
  正坐月子的语盈要起来招呼她,被她按在床上。语盈盯着她看了半天,说一句:“一个多月没见,小姐你也30岁了,怎么更漂亮了?”
  子悦正趴在床边看孩子,一听笑着说:“哪有你家小公主漂亮,皮肤嫩的让人忍不住想亲一下。”
  做母亲的,哪个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孩子,语盈听得眉开眼笑,把孩子递到子悦手上,说:“来,咱们也让漂亮阿姨看看,以后长大了,也就像阿姨这么漂亮了。”
  小家伙正醒着,那么小还不知道怕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和子悦对望。一点点大的小人儿,柔若无骨的身子,满身的奶香,纯净无邪的眼光,集中了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子悦一下子就爱上了,抱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小家伙看了一会子悦,在她怀里拱了拱,抽出小拳头放到嘴里,啪嗒啪嗒的啃起来,一脸的口水,仿佛那只小拳头是最美味的东西。子悦看到忍不住大笑,小家伙眼睛转一转,裂开没牙的嘴也咯咯地傻笑出声。
  子悦再也忍不住,冲着她的笑脸的一口亲了下去。语盈在一边也是笑。
  小家伙笑够了,接着啃拳头。子悦没经验,还是逗她玩,却听到语盈喊维信,让他拿奶过来。然后向子悦解释说:“我家妞妞能吃,隔个两三个小时就吃一次,所以大概是又饿了。”
  维信拿了奶瓶过来,子悦要试,语盈就在一边指点。小家伙大概是真饿了,一含住奶嘴就大口吸了起来,因为用力,两只小手握得紧紧的,子悦看到又笑了。
  语盈看到子悦一脸温柔的样子,忍不住说:“子悦,你那么喜欢孩子,还是赶紧生一个吧,那样就可以天天抱在手上了。”
  语盈无心的一句话却正好戳在的子悦的痛处,她脸上笑容僵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依旧低头喂奶,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只小小的奶瓶上。
  语盈叹口气,说:“子悦,你来时清辉刚走,你看到他了吗?”
  “看到了,还打了个招呼,然后我就上来了。”子悦淡淡地答。
  语盈迟疑半晌,看看子悦已经快把奶喂完了,才又说:“子悦,我听维信说,清辉现在又是一个人了。”
  子悦心里不觉一惊,皱眉看向语盈,手上的奶瓶也歪了。
  吃不到奶的妞妞立刻大声抗议起来,语盈赶紧把孩子接了过去。
  子悦暗想,原来清辉的消瘦并非没有缘由,那时他头也不回的离去,只为了那一个叫巧云的女人,到头来却也只得为伊消得人憔悴。不过她忽然觉得庆幸,庆幸清辉今天没有把原因告诉他。如果知道,今时今日,他放弃的,他想要的,所有的都失去之后,他才想起解释,才觉得有必要告诉她曾经的过往,她真的会看轻他。清辉也是知道的吧,所以才会在冲口而出的那一刻硬生生地停住了。
  语盈把剩下的奶喂完,把妞妞抱起来,一边给她拍嗝,一边说:“你知道我一直都觉得当初你们离婚是清辉的错,但维信总说清辉也有他的不得已,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果你可以原谅他的话,也许你们还可以再试试。”
  子悦坚决地摇头,“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不论清辉如何,我怎么想,时过境迁,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
  “那你现在可有喜欢的人?”语盈脱口问道。
  子悦苦笑,怎会没有,那样义无反顾的飞跃重洋去看一个人,喜欢有多少,爱有多少,怕是连她自己都看不清的,只是喜欢又如何,爱又如何,他们真能有天长地久的未来吗,纽约的那些日子也许只能是那昙花一现。
  语盈一看,就已经心知杜明。她把一脸满足,打着哈欠的妞妞又交到子悦手上,才轻轻说:“有喜欢的的人了,就要勇敢一点。子悦,我看你好久了,事业上,你的确算得上是女强人,但感情上,你却太被动了。我猜当然若不是清辉的锲而不舍,你也不会就这么嫁给他了。这一次,心动了,就随着自己的心一次吧,嫁一个最爱的人。”
  “谈何容易。”子悦轻轻地叹息,不是不想,只是前路实在不易,就这么放弃,她舍不得;但不放弃,情到深处也许又是一身的伤,每一次都这么两难。她不能选,不敢选,所以情愿随波逐流,让命运,让缘分代她决定,怎样的结局她都会去接受。
  语盈也不再劝她,做朋友,能说的她已经说了。
  子悦也不说什么,而且干脆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逗宝宝上。一直把小家伙哄得睡了,她看看也不早了,就和语盈维信道别,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子悦依旧的忙碌,软件虽然还没有完全开发出来,但现有的版本足够在竟审会上做一些基本的演示了。关于参与竞标,因为子悦没有任何经验,所以几乎所有的材料都是总监徐宏手把手帮她弄的。
  考虑到徐宏也做了很多具体的工作,又是总监,子悦请他在竟审会上代表宏盛发言。徐宏却拒绝了,他说,这个项目子悦付出的最多,具体情况也最清楚,又有跟强辉合作的经验,还是由子悦讲提案和做演示最好。但是他会到场,如有需要,可以回答一些关于公司政策的问题。
  子悦听到心里感叹,又遇到了一位好老板,这样算来,除了当初的宋承宇,让她恨之又恨之外,她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好。
  十一月底,竟审会的前一天,子悦意外的接到了建豪的电话,原来他人已经到了上海。他们又一次在四季酒店见了面。依旧是一个大大的熊抱开场,建豪默默给子悦无尽的支持。
  子悦问他为什么来了上海,他只是笑笑没有答,子悦也没追问。他帮子悦又过了一遍第二天陈述和演示的材料,对了几个问题,就拉着她去吃饭,再不谈竞标的事。
  分别时,他抱一下子悦,笑着道:“子悦,今晚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明天你定会得到你想要的。而且,明天我也会在,不一定能帮得到你,但我会在。”
  “你怎么会在?”子悦不解,毕竟他不是主审方,也不是投标方。
  建豪却卖关子,只说:“明天你就知道了。其实你只要和平日一样就可以了,做好自己能做的。”
  第二天一早,子悦到公司和徐宏以及组里的资深分析师汇合,又带上两位秘书,提早来到了强瑞公司的竟审会现场。他们到时,另两家上午做陈述的公司已经到了,宏盛是那天的最后一个,而下午做陈述的另外一家公司还没到。
  徐宏轻轻在子悦耳边说:“小韩,你知道吗,现在还没到场的那家鹏飞,就是在你之前离职的那位宏盛市场部主管沈勇为的新东家,所以我们今天大概会见到老朋友了。”
  沈勇为子悦并不认识,但不想还是被徐宏说中了,她那一天竟连着见到三位故友。


【46】  波澜乍起

  离竟标开始还有几分钟时,主审方的六个人珊珊而至。
  子悦一个个看过去,心里不由一阵狂跳,昨晚说过要来的建豪,赫然出现在了主审的人员之中。但这还不是最让她吃惊的,心头止不住地狂跳却是因为看到了建豪身边那个高高的蓝眼人。她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这位曾经和她与建豪合作过很久的老朋友。
  当年在阿尔法,建豪带着她给美国的强瑞做市场项目,这个有着一双蔚蓝眼珠的Bob Jensen便是那时强瑞的方面的市场部经理。因为那个项目做得很成功,Bob还曾亲自给她和建豪的上司写了感谢信,强瑞也从此成为阿尔法的重要客户之一。
  所以今日见到Bob,子悦意外之余,还有几分欣喜,也隐隐明白了为什么建豪一直叫她不要担心。她仔细收索了一下记忆里关于评审人员的资料,不禁笑了。原来她一直以为强瑞参加评审的大中华区市场部总监金博是个中国人,现在看起来,那个到更像是Bob Jensen的中文名字。
  果然,Bob在居中的总监位子落座,抬头的一刻,目光刚好与一直注视他的子悦撞在一起。Bob眼里先是微微一惊,随之便是淡淡的笑意。子悦微笑以对,她知道Bob已经认出了自己,看来今天的竞标,对她和宏盛是个不错的开局。
  竞标正式开始,上午的两个公司作出的提案非常相似,人员配置也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就是一家公司以前有过为新药上市做成功推广的案例,而另一个没有,但是预算略低。但根据子悦以前与强瑞打交道的经验,她知道强瑞这种国际知名的药业,资金一向充足,因此他们更看重的是咨询公司的综合能力和提出策略的质量,所以上午这两家公司应该是以成功案例为佐证的公司更胜一筹。
  虽然缺乏药业咨询方面的经验也是宏盛致命的弱点,但这个子悦早已想到,所以她和建豪订出的方案中并不是只售出宏盛的咨询服务,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样另外可以依靠,那才是宏盛能提供给强瑞的独一无二的,子悦有这个自信,建豪所有的辛劳也在里面。所以上午两家公司的表现本就在她意料之中,她知道自己还是有胜算的。
  午休时,子悦几乎没吃任何东西,只是和徐宏有将所有材料又都核对了一遍,以防万一,然后提前回到了会议室。下午的议程开始前几分钟,沈勇为和鹏飞的人也都回来了,落座之后,沈勇为抬头看一眼子悦,静静的目光,深不可测,子悦莫名心慌,只觉得他那眼神仿佛已经看破了他们所有的计划,并做好了应对。
  为了平静自己的心情,子悦打开手提电脑,调出他们开发的软件,重新运行一遍。她低头专注于报表样本时,会议室里又是一阵骚动,身边坐着的徐宏也突然起身离席,子悦觉得奇怪,不得不也停了下来,回头看过去,无意间的一瞥,却让她就此失神。
  此刻,会议室的门大开,三个人缓缓的走了进来,确切的说是两个人在走,而另一个人坐着轮椅,被身后的人推着进了会议室。
  子悦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坐轮椅上的那个人身上,默默地,专注地望着,眼睛一眨不眨。又是半个多月了,他是否一切都好?忙忙碌碌的日子里,他始终都是她的牵挂。每次电话上,她问起他恢复得如何,他一直都是那句“放心,我很好。”
  她很想走过去,一点点地去触碰去感知他那些曾经的伤处。只是这样公众的场合,他便又是那个高高在上,那个让她望尘莫及的震宇总裁了。所以她只能让脚步生根,任目光追随。
  此刻的他面色苍白依旧,脸上的结痂已经脱去,留下一道寸许长的浅色疤痕,虽然明显,却无损他的英俊,只让他看起来更加沉稳淡定。左臂的石膏应该已经拆去了,黑色的西服袖子掩住了一切,那只露在外面的左手,安然平放在轮椅的扶手上。他的腿隐在裤管里,脚上端端正正穿着一双软底的鞋,看不出任何的伤,但那副轮椅却泄漏了不争的事实。
  震宇总裁的意外出现,或许应该说是坐着轮椅的震宇总裁的意外出现,让原本平静的竞标会,波澜乍起。
  面对一室的诧异目光和轻声低语,宋承宇脸上一个公式化的浅笑,自若地由高琪推着到了桌边。徐宏忙给他腾出一个位置。宋承宇看一眼徐宏,轻声说了句“谢谢”。
  高琪顺势把轮椅停在的徐宏和子悦中间,宋承宇待轮椅停稳,才侧头看了看子悦,然后他笑着冲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子悦心里暗暗叹息,纽约公寓里那个伤痕累累,让人心疼,让人心动,那个可以和她并肩而坐的男人已经远去。所以她只能还他一个微笑,说一句:“宋总,您好,没想到您今天会来,这是我们这次竞标的材料,请过目。”说完递上一本册子。
  宋承宇接过来一页页细细翻看着。
  子悦抬头看看建豪,眼光掠过Bob,最后落在了宋承宇身上,这个投标会还真让她遇到不少旧人。只是不知让她始料未及的宋承宇今日为何而来,虽然此次如果中标会增加宏盛的价码,但这对他来说好像并非至关重要。而且今天之前还没有任何有关他伤势的传闻,那么这该是他出车祸之后的第一次公开现身,他为什么会选择出现在这里呢?
  来不及细想,强瑞宣布下午的竞标开始。代表鹏飞开始陈述的并不是之前让子悦感到极大压力的沈勇为。但子悦一听完他们的简介,头皮就一阵发紧,没想到他们的策略竟然跟宏盛的几乎相同,在售出咨询服务的同时,还会免费提供市场模拟软件,使得强瑞在实施市场策略时可以用软件对销售人员的分配进行微调。
  这本是子悦一直想依靠的,她始终认为那个基于建豪模型的软件才是宏盛的胜算所在。只是她忘了,她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会想到。虽然一般咨询公司在提供咨询时,不会向客户提供自己公司内部使用的模拟软件,但这也并非没有先例,以前阿尔法就做过。
  子悦看着会议室里大大的投影屏幕,握紧了双手,她努力了那么久,很想赢,但现在她却没有赢的把握了。她皱眉翻着手中几乎相同的材料,试图找到宏盛这份标书上还有什么可以算成事优势的地方。
  标书一页页翻过,一直到最后一页,子悦看着那上面附着的软件界面,轻轻地叹气,难道这一切只能交给命运了吗?她抬头,和建豪的眼光对各正着。建豪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有任何的波动,然后他将眼光落在了子悦面前打开的最后一页标书上,片刻之后再抬起,定定看着子悦,嘴角微微一扬,带起一个淡然自信的微笑。
  子悦看到心里一动,已经明白了建豪的用意,也是一笑。没错,她不光有软件,更有建豪定出的模型,谁都可以在做咨询的同时配送软件,但软件的质量却有区别的。所以即使鹏飞有软件,只要她能用数据证明宏盛的模型和实际数据吻合更好,胜出的天枰就会偏向宏盛。
  其实要做到这一点也不难,只要把最新的数据分别输入鹏飞和宏盛的软件,一看运行结果,高下立分。所以子悦马上调出的最新的数据,存入U盘,打算在自己陈述完毕时,用于测试鹏飞的软件。
  宋承宇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子悦,此时他忽然转向了徐宏。
  徐宏一见低声问道:“宋总,有什么事吗?”
  宋承宇盯着徐宏看了两秒,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接着看投影屏。
  鹏飞的陈述清晰明了,但前面的部分和上午的两家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这也不奇怪,所有的市场营销策略归跟结底都是最基本的那几种,咨询公司给出的建议不过是对这几种策略的排列组合而已。
  鹏飞的题按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子悦一见脸上已然变色。他们的用户界面和宏盛的版本实在太像了,所有的用户输入项几乎都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是名称标注和位置而已。子悦有种预感,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今天这个她一直以为胜券在握的竞标会,正莫名其妙地向着她所不能遇见,不能掌控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似是无意,沈勇为瞥了一眼子悦。
  鹏飞的陈述转成了现场软件演示,子悦咬住唇看鹏飞的主讲调出医药市场的去年的销售数据,然后输入其它边界值和市场预测值,点一下“运算”。
  几秒之后,模拟结果出来,自动生成报表显示在了大屏幕上。与此同时,鹏飞的主讲又将依据真实数据作成的报表也打开,和模拟数据并排放放在一起,模拟数据和真实数据的相近程度足以让所有人相信模型的可靠性。
  子悦看着那些熟悉的数值,脑中“嗡”的一声轰响,之后便是一片空白。她不能想,也想不明白,明明是他们的策略,明明是建豪搭建的模型,明明是她设计的软件,为什么一点不差的全被鹏飞用到他们的标书中。
  她几乎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建豪。建豪眼里也写满了震惊,但转瞬之间已经平和下来,他静静望着子悦,几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
  宋承宇微微叹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事,但还是发生了,千山万水的赶过来,就是担心这样一幕会出现在竞标会上。


【47】  绝地反击

  宋承宇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投影屏。他之前的确想到过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这样的竞标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中国的商海深不可测,子悦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而建豪也没有很多跟中国商家打交道的经验,所以这样的场景大概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
  不过能做到处乱不惊的人毕竟不多,看来把宏盛交给建豪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对于子悦,这个让他心疼心动的女人,虽然怎样都学不会精明,但却始终在坚持,在努力。他又怎会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赢,有多少是为了她自己,又有多少是为了他,他比她还清楚。为了赶过来,他坚持提前拆掉了左臂上的石膏,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帮她,帮她漂亮的赢下这场竞标。
  宋承宇默默将屏幕上的两组数据逐个看过去,忽然眼光一闪,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这时鹏飞的陈述和演示都已经结束,到了主审方提问时间。从会议开始之后就一直沉默的建豪此刻却缓缓开口了,“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一下鹏飞的代表。第一,我们知道任何模拟软件都是基于一定的销售模型,那么请问鹏飞方面,你们的软件是基于哪一种公认的商业模型?”
  鹏飞的主讲将眼光看向身边的沈勇为。沈勇为微微一笑,起身说道:“这个问题我来答,我们的软件并不仅仅是某一种公认商业模型的用户界面,因为我们所用的模型不是照搬任何一种公认模型,而是我们根据手上的数据对行业内现存的商业模型改进而来,具体公式属商业秘密,恕我无法对外公告。”
  建豪并不吃惊,点点头,又说:“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你们的模型是根据你们刚才现场演示的数据搭建而成的吗?”
  “当然,否则怎会如此接近。”沈勇为颇为自信地答。
  建豪听到,笑了,计谋得逞的微笑,沈勇为看到竟有些心慌。沉默了两秒,建豪轻轻说一句:“多谢,我没有问题了。”
  宋承宇也笑了,英雄所见略同,他不能问的问题,建豪已经替他问了。子悦是幸运的,有建豪用心帮她;宏盛也很幸运,有这样一个人掌控未来。
  建豪抬头看向子悦,却发现她眼光幽幽的,好像在看他,也好像不在。建豪叹气,不能怪她的,连他都险些失了阵脚。建豪只得将眼光转向宋承宇,眼光相碰的瞬间,他看到他笑着点一下头,眼光再次分开,他们之间一切已定。
  宋承宇转头,轻轻叫了两声:“韩主管,韩主管。”
  子悦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心里很乱,带着无从释放的怒气。她不笨,也已经明白,今时今日,她是被人陷害了,被人出卖了。身体里本能地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很想站起来质问鹏飞,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要偷窃他们的软件,可是这样无凭无据的指责大概也只能沦为别人的笑柄。所以她便只能用全部的理智去压制那冲动。
  不能冲动,心中的怒气却更盛。从没想过,有一天,职场上的她竟会这样的怨,这样的恨,她简直想去诅咒那个把机密泄露给鹏飞的人。这一刻,她才知道,当年宋承宇给她的伤实在算不得什么,那么明枪明剑的摆在你面前,而这背后一刀却才是致命的,让她绝望而无奈。
  宋承宇见子悦没有反应,干脆侧过身,把嘴贴在子悦耳边,沉沉地说:“子悦,看我。”说完一只手越过轮椅按了按子悦的腿。
  子悦如梦中惊醒,猛地回头,宋承宇微凉的唇擦着她的面颊划过,只差一点点就落在了她的唇上。她愕然盯着面前的宋承宇,一动不敢动。
  宋承宇牵起嘴角,微微一笑,然后慢慢坐正。虽然没想到子悦会是这样的反应,但能这样占她的便宜,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子悦还是不动。没想到绝望的时候,偏偏是宋承宇用他那带着蛊惑的声音,温暖的手,微凉的唇,等她回头,只是这样的一回顾,心却更乱了,她一直以为可以帮他的,却输得这样不明不白。
  迷乱时,主审方宣布鹏飞的部分已经结束,下面是15分钟的休息时间,之后便由宏盛做竞标陈述了,子悦一听,脸色更加晦暗。她现在根本不知这个陈述怎么做,也无心作这个陈述,怎样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希望的是找出鹏飞偷窃他们软件的证据,把他们的罪恶,他们带血的刀一样样呈现这些主审的法官面前,等着他们去宣判。她可以输,但不能这么输。只是,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发生,她不过是在做白日梦罢了。
  宋承宇暗中拍拍子悦的腿,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说:“子悦,不要放弃,我在,建豪也在,你还有机会赢回来,而且我保证你会赢得漂漂亮亮,也能出了心头那些怨气,让所有的人都明明白白的看到是谁偷了谁的。”
  子悦一听,皱眉看着宋承宇,眼中有希望,也有怀疑。
  宋承宇只是笑,淡然而笃定,然后他再一次侧过身,将嘴贴在子悦耳边轻言低语。
  温热的气息抚过着子悦的耳根,点燃了她眼底的光芒。原来现在言败还为时过早,被人逼至退无可退时,绝地反击一样可以致人性命。
  宋承宇说完了。子悦展颜一笑,道:“好的,我现在就改。”
  宋承宇点点头,坐正,转而看向另一边的徐宏,笑着说:“等一下,宏盛的陈述由你来做。材料是你帮韩主管准备的,应该没有问题吧。不过最后的软件演示还是有她来做。”
  “这……”徐宏有些犹豫,“我做陈述自然没有问题,但这个软件演示也是按原计划吗?已经被鹏飞抢先了,再重复恐怕不会对投标有什么帮助吧。”
  宋承宇依然带笑,答非所问:“徐宏,今天鹏飞的表现的确让很多人吃惊,但好戏还没开场呢。”
  徐宏微微一愣,不过也没再问,只点头说:“没问题。”
  休息时间结束,徐宏开始代表宏盛做题案陈述,半个小时的陈述时间,子悦完全专注在自己的电脑上,手眼并用,指尖飞动,只用了20分钟就把一切都改好,调式通过,然后用8分钟做了两遍测试。
  这时,徐宏刚好说道:“宏盛也会免费为强瑞提供我们自己公司开发的市场模拟软件,方便强瑞在药品上市后对策略做后期的微调。下面请我们宏盛直接负责软件开发的市场部主管韩子悦来做这个软件的现场演示。”
  子悦迅速将投影仪的接口切换到自己的电脑上,大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了宏盛的软件用户界面。极其相似的设计,几乎一样的输入参数,会议室里立时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这一切只是巧合,还是……涉及了商业犯罪。
  等了一分钟,子悦才开口说:“各位主审,现在屏幕上显示的就是宏盛市场模拟软件的用户界面。和刚才鹏飞所演示的他们公司的软件的确相似,所以刚才我也十分吃惊。而且这两个软件不仅仅是界面相似,就连所用的内部模型也应该是相同的。我现在就演示给大家看,鹏飞刚才用去年的医药销售数据进行模拟,我们现在也输入去年的销售数据。”
  子悦在键盘上一阵敲打,一刻之后,大屏幕上出现了软件的运行结果,为了方便比较,子悦调出了原始数据。
  一模一样的数据,会场一片寂静无声。子悦继续说道:“刚才鹏飞方面在回答问题时说过,他们所用的模型是他们自己建的,而我们的模型也是我们宏盛自己建的。我相信大家可能和我有同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想到会两个公司各自建立的模型会分毫不差。如果我们的模型是基于同一组数据,这也许还可以算是巧合,也许只能说明我们两个公司在市场咨询领域有相同的见解。但是……”
  子悦停顿了一下,环顾一下会场,才又说:“但我们的模型却是建立在不同的数据之上的。其实我们宏盛还有另一版本的软件,基于另一个模型,而那个模型才是依据去年的数据建的。下面我会简单运行一下这个基于旧年数据模型的软件。”
  又是一阵敲打之后,屏幕上显示出了另外一组结果,一组与原始数据更为接近的结果。
  场中私语声又起,等了两秒,子悦淡淡地开口道:“现在大家已经看到了,如果仅仅依据旧年的数据,这一个版本的软件比最初的那个版本更胜一筹,但我们要提供给贵公司的最终版却是之前那一个,也就是与鹏飞模型相同的那一个版本。因为我们开发那个版本时,所用的模型是根据更新的数据,确切的说是今年前八个月的数据,搭建而成的。因此比去年的数据更贴近于强瑞新药上市时的市场走向。下面我们就来看一下输入今年前八个月的数据后,软件的运行结果。”
  两分钟之后,屏幕上显示出了新的结果,与原始数据的相和程度明显高于刚才用去年数据所得到的结果。
  子悦向主审方看过去,建豪脸上是释然的微笑,而Bob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惊讶,对上子悦眼光的一刻,却笑了,微微点一下头。她又看向鹏飞方面,看到沈勇为紧皱的双眉,微微发白的一张脸,心情竟出奇的好。
  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称,铺垫足够了,子悦再次开口:“我想此刻大家跟我一样迷惑,为什么我们宏盛根据今年前八个月数据建立的模型,却和鹏飞根据去年数据建立的模型一模一样。如果仅仅用巧合来解释这一切大概有些牵强了,不过既然今天是竞标会,我不会对鹏飞做任何评价,但必要时,宏盛会用法律手段。”
  子悦说完,满意的发现沈勇为的脸更白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宋承宇说得没错,她不是一个人,怎么能让他就这么欺负去。宋承宇和建豪想到的绝地一击确实好,足以是宏盛不败,不过她还没说完呢,乘胜追击也好,痛打落水狗也好,她要漂漂亮亮的赢下这一场。


【48】  流言再起

  子悦微微一笑,指着屏幕上的数据说:“我想在座的人大概都知道,对于市场模拟,模型至关重要,但和模型一样重要的是输入数据。今天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宏盛手上的数据是最新的,公众数据库里没有的今年前八个月的数据。这是除了软件之外,宏盛的另一个优势。”
  说到这里,子悦又一次调出软件的用户界面,接着道:“还有一点,不管软件做的多么全面,它所处理的只是常规数据,市场千变万化,也有很多边界数据,这些仍旧需要手工解析才能得出最佳的结果,刚才演示中的一些输入值就是我们手工解析得到的结果,所以最终两组数据才会如此相近,这便是宏盛的另一个优势。我希望各位评审在做决定时也会将宏盛这些优势考虑进去。我今天的演示到此为止,谢谢!”
  说完,子悦对着主审方点一下头,安然落座。
  提问时间,强瑞方面提了几个常规问题,徐宏和子悦轻松应对。
  然后子悦看到Bob和他身边的低语了几句,之后他旁边的人说:“我们对今天宏盛的陈述和演示都非常满意,但还有一点疑问。前几个月,震宇和日本英田曾签署过转让宏盛的意向,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合同被迫中止。但根据震宇目前对外公开的财政数据,我们有理由相信震宇会再度转让宏盛。请问宏盛,你们如何能保证在被转让之后,仍能履行现有的合同,为强瑞提供同等质量的咨询服务?”
  这个问题不是子悦能答的,她只好看向徐宏。
  徐宏想了想,正要起身,一边的宋承宇却忽然开口:“这个问题我来答。宏盛的将来大概没人比我这个震宇的总裁更清楚。我想说两点:第一,震宇的财政状况已经有了明显改善,虽然正式的新闻通告会在明天发出,但各位主审可以放心,震宇已经从美国取得了两笔风险资金,总值7亿元,所以目前来看,震宇并非一定要转让宏盛。虽然没有必要,但仍有可能,而转让却是为了让宏盛在咨询领域有更好的发展。所以我代表震宇在此承诺,如果转让宏盛,转入的对象只会是比英田更有优势的公司,以此来保证转让之后,宏盛所提供的服务将更为优质。”
  宋承宇平平淡淡地陈述又一次带起了会议室里的私语声。子悦也禁不住意外,虽然知道他车祸之后仍在忙碌,但没想到他竟带回了这么多资金,还在这样的场合对外宣布。看来今天他和她一样是有备而来,只是她险些被人击垮,他却一直在静静地等待机会,而后语出惊人,为宏盛锁定胜局。
  果然,在听了宋承宇的回答之后,强瑞方面的几个人频频点头,Bob更是看着子悦,一脸期许的微笑。
  提问结束,强瑞宣布今天的会议也就此结束,明天下午会正式宣布中标的公司。建豪离席前遥望一眼子悦,子悦回他一个微笑。
  各个公司的代表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场,子悦也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总算,一切都结束了吧,结果应该也不算差,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会跳得这么快,手也抖个不停,竟然连U盘的盖子都盖不上。连试两次,仍是无果,子悦一脸无奈,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子悦,怕了吗?”一个清冷的声音蓦然传入耳际。
  子悦抬头,望进一双深邃的眸子,看不出心情,却带着一丝关切。那样的眼光,让她忽然觉得委屈。怕了吗,也许吧,准备了这么久,差一点就满盘皆输,若输还会输得那么莫名其妙。
  宋承宇叹息着握住子悦发抖的手,“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还怕什么呢。有些事虽然不愉快,但总要经历的,经历过了才可以走得更远。”
  子悦无语,一双大眼睛看着宋承宇。现在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想要的,最初的愿望不过是想帮他,到头来却还是他帮她走过这一场危机。过了片刻,她叹口气说:“也许这次是我们赢了,但我更想知道是谁把我们的软件泄露给鹏飞的。接触过软件的就只有项目组里的几个人,到底是谁干的,又为了什么?”
  “交给我吧,总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去。”宋承宇说完,啪的一下帮子悦把U盘的盖子盖好,递到她手里。
  子悦沉默两秒,点一下头,然后收起手上的U盘,又把其它的东西也放入电脑包。都收好时,她起身一看,偌大的会议室里竟然只剩下了她和宋承宇两个人。
  子悦不禁皱眉,“徐宏,高琪他们怎么先走了?”
  宋承宇摇头浅笑,有时子悦也真会装糊涂,高琪怎么会那么不懂进退。
  “推我出去吧,他们应该还在外面等着。”
  子悦推着宋承宇出了会议室,一直走到大厅,才看到自己公司其他人正等在那里。
  宋承宇回头看看子悦,子悦马上俯下身子。他在她耳边说:“你先回去吧,我要去一趟震宇总部,晚一点再联系你。”
  “嗯,好的。”子悦把轮椅停到高琪身边,自己则走回徐宏那一边。
  宋承宇将头转向宏盛的那几个人,唇边含着笑说:“今天大家都很努力,现在看来结局也不错,多谢各位。我知道这些日子大家都很忙,今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多谢宋总。我们没什么,倒是您,身体不好,还赶过来。”徐宏赶紧接道。
  宋承宇只是一笑,什么都没说,挥挥手,由高琪推着先行离开了。
  子悦和徐宏他们随后离开。回到公司,下车时,徐宏别有深意地看一眼子悦。
  “有事吗,徐总?”子悦问。
  徐宏却摇摇头说:“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韩主管今天的表现实是漂亮。”
  想到刚才那份凶险,子悦仍然心有余悸,唯一庆幸的是当时有宋承宇在。她叹口气道:“其实办法是宋总想到的。当时我看到鹏飞的演示,又没有办法证明软件是我们的,简直想要放弃了。是宋总说不要放弃,还告诉了我怎样应对。”
  “软件是我们开发出来的,当然不能放弃。”徐宏坚定地说。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不过看来宋总真的很看重韩主管,上一次特意在会议上提前和你一起做过项目,这一次又坐着轮椅赶来参加投标会,还挡下了那个我都不知怎么答的问题。”
  子悦一听,愣住了,怔怔地不知怎么答。这件事,她无从反驳,也无法应和。
  徐宏只是一笑,没有再说下去。然后他挥手跟子悦道别:“有些晚了,我先回去了。希望明天我们会听到好消息。”
  子悦望着徐宏离去的背景,心思起伏。会是他吗,如果是的话,又是为什呢?照她看宏盛中标应该只会对他有利才是。唉,算了,宋承宇既然说他去查,她就等他的消息吧,相信他一定会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还她一个公道。
  子悦早早回了家,那一晚,家里却出奇的平静,无论是建豪还是宋承宇都没有打电话来。让习惯了忙碌的她颇有些不适应,又不禁想起了白天的事,胡思乱想了一阵,仍是无果,只能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宋承宇开发布会,正式对外宣布:两家美国知名银行将联手为震宇注资7亿,用于购入药厂和新药研发。消息一出,震宇股价迅速攀升。
  发布会上,坐着轮椅的宋承宇不可避免的被问到了身体状况,他只是笑着以一句“左腿受伤,不喜欢拄拐杖”随意带过。
  看视频的子悦心想,他的话永远是真真假假,想不信都难,大概谁也想不到他曾经伤得那么重。不过有机会了,她一定得好好看看他的左臂恢复的如何了。
  下午的时候,强瑞也正式宣布:此次市场推广项目,宏盛中标。虽然经过了昨天,这一切都已经在意料之中,但子悦还是忍不住感慨,本来她一直以为有建豪从旁相助,她会顺利胜出,没想到险些竟在最后关头前功尽弃。
  徐宏召集了参与项目所有的人晚上出去庆功,子悦有些犹豫,但是想想还是去了。这样的场合,她作为项目主管不出席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果然,席间建豪打了电话过来。子悦早知明天他就要回美国,有些遗憾不能和他见一面,为他践行。其实昨晚她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建豪既然能问出那样的问题,当时肯定也想到了解决办法,还用那样的办法帮她。今天能中标,她最该谢的就是建豪。不能见面,所有的话都只能在电话上说了。
  子悦说了句“对不起”走出包厢接电话。她和建豪从来都是相谈甚欢,他们从昨天的事料到将来,时间一晃而过。子悦挂断电话才发现他们一个电话竟打了快一个小时,自己都忍不住摇头,一脸微笑地走回包厢。结果发现她出去这一个小时,大家好像都喝了不少酒,每个人看着都红光满面的,忍不住庆幸,脸上笑意更深。
  这时候,项目组里最小的小王忽然说:“韩总管,刚才是我们宋总打来的电话吧,他有没什么最新指示?”
  “总裁?他为什么打电话给我,不是。”子悦皱眉否认。
  “不是总裁,还能有谁让您笑得这么开心。韩主管,私下里,您也就别糊弄我们这些小人物了。昨天竞标会上的事公司里已经传开了。其实我觉得您和我们总裁还真挺配的。”小王笑嘻嘻地说。
  子悦一听,脸上微微变色。不管私下里,她和宋承宇是什么关系,但昨天不过是个普通的竞标会,他也的确帮了她,单纯的公事,这样都能传言满天飞。
  徐宏赶忙出言喝止:“小王,你喝多了吧,这些事也是你能随便谈论的?要不要我找人把你送回家去。”
  “我没喝多,刚才大美女进来之前,我们不一直都在谈论这事吗?”小王咕哝着。
  子悦脸色更加难看,都说酒后吐真言,可这真言实在不是她想听的。
  徐宏皱眉,也没法再说什么。冷场了,大家也就只能散去了。本来的庆功宴,却好像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徐宏结帐,最后一个离开,他看着子悦欣长的背影若有所思……


【49】  心灵相契

  子悦独自坐在出租车上,一阵心烦。其实刚才那些话严格说来也算不得流言,因为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现在她和宋承宇是什么关系,他们从没谈过这个问题,虽然那些相依的日子,他们的心曾经那么近。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喜欢有人这样谈论他们的关系。心烦归心烦,她还是忍不住会关心他。
  子悦取出手机,迟疑着该不该打个电话过去。正想着,手机却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子悦看到那个一闪一闪的名字,甜甜地笑了,所谓心有灵犀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她接起来,贴在脸边,却不说话。
  电话那端一声轻笑,调侃的声音传来:“子悦,叫我一声名字就那么难吗?公平一点,我也叫了你一年多了。”
  只叫名字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自己又何必那么小家子气。想到这,子悦笑着问:“承宇,你在哪里?”
  “嗯,我刚忙完,回了自己公寓,你呢?”宋承宇答得简单平常。
  子悦却觉得心头一片温暖,因为只有最最亲近的人才会说得这样随意。她尽量将语气放轻松,说:“我在回家的路上,刚才和徐宏他们出去吃饭了。”
  电话上静默了一刻,然后宋承宇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些无奈:“子悦,来我这里吧,我现在有些……”
  “好啊,早想见识一下你的公寓。”子悦笑着打断。那么个好强的人,示弱的话必定是难以出口的,不说也罢。
  宋承宇把地址告诉子悦。子悦认真记下,递给司机。她看一下车窗外,对着电话说:“你那里我知道,大概10分钟就到了吧。”
  “好,我等你。”
  “嗯,一会见。”子悦说完就要挂电话,忽然想到一件事,赶紧又说:“不过,那我……那我……”说到这说不下去了。子悦心里叹气,这话还真是难问。
  宋承宇一听就明白了,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
  子悦被他震得耳朵发痛,脸上也微微发烫,她皱皱眉,不打算问了。
  宋承宇仿佛早算准了子悦的反应,赶在她挂断电话的前一刻说:“好吧,我也救你一次。你什么都不用带过来,我帮你准备好了。”
  答案已经有了,子悦不想再说什么,沉默了两秒,缓缓合上手机。最后的一句呢喃就在那一刻,从半开的手机中倾泻而出“子悦,你记着,我想要的只是你。”
  子悦唇边漾开一个微笑。这样的话,怎能不让人动容。
  车子到了宋承宇的楼下,子悦按着地址一直上到顶层,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个人也真是,总喜欢高人一等,哪里都住顶层。按过门铃之后,门居然很快就开了,然后子悦很意外的看到宋承宇拄着拐杖站在门内。
  “你能用拐杖了?”她脱口问道。
  宋承宇笑笑不答,把子悦让进屋里。
  子悦还是有些担心,赶紧扶着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屋子里应该是开了暖气,很温暖,宋承宇上身只是一件淡蓝色的衬衫。子悦伸手把他左手袖口上的扣子解开,又将袖子一点点翻起。既然她问他,他不说,那她就只好自己看了。
  可是不知宋承宇手臂上裹了什么,袖子才翻起一小段,还没看到肘部,就卡住了。子悦也没多想,转过身去解他上衣的扣子。
  才解开一个,她就觉得耳边一热,之后便是宋承宇带着揶揄声音:“子悦,你今天怎么比我还急。”
  明知道他不过是在逗她,还是忍不住脸红,子悦闷闷的,不理他,接着解扣子。
  宋承宇一见更是乐不可支,不过也知道子悦是非看不可了,很配合的脱下了左边的袖子。
  子悦这才看清,原来石膏虽然拆了,他的左臂上还带着两个保护支架,上臂一个,肘部一个。不过还算轻巧,所以穿在袖子里几乎看不出来。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子悦问。
  宋承宇看看子悦没说话。
  子悦小心地打开,托着他的胳膊仔细看。他胳膊看起来伸直弯曲都没什么问题,但明显的有些红肿。
  子悦用指尖轻轻搭上宋承宇的小臂,然后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上,一点点抚过大半的手臂。
  她微凉的指尖让宋承宇感觉到手臂上一阵麻麻痒痒,直透心底。
  过了一会,子悦重新帮他把支架戴上,边戴边说:“我记得上次医生说过石膏要到12月初才能拆,怎么提前了,明明还没有好。”
  宋承宇看着眼子悦,摇头叹息,片刻之后他说:“子悦,有些话你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子悦一听眼睛就红了,不是没有猜到,只是不确定,不确定为了她,他也肯放下一切,飞过半个地球。子悦无语,低头吻上他的手臂。
  温热的唇滑过肿胀的肌肤,带出的是心头剧烈的震颤。子悦感到宋承宇身子猛的一晃,然后是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扶过耳际:“子悦,我现在抱不动你,不想在这里就自己去卧室。”
  子悦抬头,望进一双燃着火焰的双眸。不觉叹息,在那眸子里她看到了唯一,火是她她点的,大概也只能她来熄灭。没有再说什么,子悦扶起他,一起走进了卧室。
  并非不经世事,却从不曾主动过,但这一次,她甘心情愿。纵然青涩,她还是红着脸,闭着眼,用一双颤抖的手褪去了他的衣服,也褪去了自己的。
  这一次宋承宇没有笑,渐渐急促的呼吸中,他扶她坐在自己是身上,用温暖的唇,温柔的手,亲吻她,安慰她,爱抚她。
  今夜之前他们用肉体相依,这一刻,灵魂和肉体交织在一起,相契相和,带着欲望升腾。
  如水的月华,如火的激情,几番的酣畅淋漓。夜深了,两个人默默相拥。宋承宇忽然在子悦耳边说:“谢谢你。”她的矜持他从来都知道,这一次,她却为他放下了一切。
  过了好久,子悦轻声说:“我也喜欢的。”
  宋承宇嘴角带起愉悦的微笑,他的子悦永远这么可爱。
  有些美好总是舍不得就这么放下,两个人都不想睡,就躺在床上随便聊着。说着说着,宋承宇就问起了子悦晚上出去吃饭的事。
  本来有些事子悦并不想告诉他,无奈想瞒宋承宇到底不是易事,不说不行,说谎她不会,最终那些不快的事还是被他问了出来。
  “何必不开心,他们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宋承宇安慰子悦。
  子悦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被人议论。”
  宋承宇摸摸子悦柔软的短发,“习惯了就好了,我不喜欢把你藏起来,不过你若不喜欢,下次公众场合,我可以离你远点。”
  他肯为她考虑,这就够了。子悦嗯了一声,很累了,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宋承宇默默看着怀里的子悦,目光闪动。今晚的饭局还真有些奇怪,他知道子悦跟他们并不很熟,他们背后谈论也就罢了,怎么还会这样当面问她。不知最近这些事有什么关系,看来他必须好好查查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子悦发现宋承宇为她准备的东西竟然都是她喜欢的牌子,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细心。接下来的日子,对子悦来说,非常平静,既然已经中标,而且也准备了几个月了,下面按部就班做下去就行了,她手上的其他几个项目进行的也还顺利。只一样,始终让她放心不下,便是宋承宇的身体状况。
  那天,宋承宇国内的医生来给他检查,她也在。医生认为他的手臂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再养两个月就可以正常使用了;但小腿的恢复仍不理想,左脚的血液循环严重不足,温度与右脚也有很大差异,而且根本无法用力。不过对于这个医生也没有很多办法,除了开一些活血药,就只能再进一步观察了。
  反正不忙,子悦便开始研究起中药和食疗,找了菜谱每天在宋承宇的公寓里炖那些应该有助筋骨生长的汤。
  宋承宇笑她是田螺姑娘,但只要是子悦端给他的汤,他一定会喝。他一直以为厨房,厨具于他不过摆设而已,但这些日子或早归或晚归时,手上握一碗亲人递上热汤,心头都觉得温暖。也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也是喜欢有一个家的,一个如同小时候母亲给他的那般温暖的家,家里有一个美丽的身影,有淡淡的饭香。
  日子就这么平常的过着,直到年底的一天,徐宏来找子悦,叫她准备一下,下星期陪他去康实材料。
  子悦一听皱眉问道:“为什么?好像我们跟他们没有什么商业关系吧。”
  “也许很快就会有了。这个公司你应该听说过吧,是一家很大的跨国公司,总部在美国。他们刚好有一种新材料要上市,想和我们谈合作意向。”徐宏笑着说。其实连他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上个星期意外地接到了康实的电话和信函,约他去公司谈新药上市咨询事宜。
  徐宏注意到子悦脸色有异,忙问:“有什么问题吗?是下星期有别的事,还是时间不够?”
  子悦摇摇头说:“哦,我没问题的。”
  “那就好,你准备一下吧。”徐宏说完就离开了。
  子悦默默在纸上写下“康实材料”。这个公司她怎会没有听说过,不光听说过,还很熟悉,因为这是清辉的公司。


【50】  一段过往

  虽然有很多疑问,接下来的几天,子悦还是集中心思,仔细地准备了公司材料,又分析了以前的一个成功案例,而且根据当时的模型和数据做出了相应版本的软件。提前两天,她和徐宏把所有的材料一一讨论过,徐宏又加进了服务报价,公司概况和一些知名度比较高项目的简介。
  一切准备就绪,徐宏和子悦带着秘书以及两个资深市场分析师按指定时间到了康实位于张江的总部。康实的市场部负责材料上市的主管接待了他们。出乎子悦的意料,康实的主管对宏盛的背景竟然非常了解,甚至还提起了不久前他们参与强瑞竞标会的表现,同时也对他们当时演示的软件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
  子悦刚好准备了新版本的软件,就在会上演示了软件的各项功能。演示很成功,康实的主管也很满意,双方相谈甚欢,见面结束时,康实虽然没有马上和宏盛签署合约,但许诺会在三天之内和宏盛联系。子悦和徐宏都很清楚,这么快答复意味着他们已经有了决定,而且应该是对宏盛有利的决定。
  离开会议室,子悦轻轻舒了口气,心想,也许是她多心了,今天的事大概只是单纯的商业上的合作而已,和清辉无关。
  康实的主管王总礼貌地送徐宏他们离开。一行人正往电梯走,楼道里迎面过来一个人,子悦一看是维信,不由停下了脚步。
  维信自然也认出了子悦,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嗨,子悦,怎么会来了我们公司。”
  子悦也是一笑道:“你好,维信,今天你们公司的王总约我们谈些公事,希望以后可以合作。”
  “诶?老夏,你也认识这位宏盛的韩小姐吗?”王总忍不住插了一句。
  维信点点头,说:“那当然了,我们在美国时就认识。我太太和子悦还是好友。”
  王总看看维信,又看看子悦,笑着说:“这样啊,这世界还真是小,你们这些海归居然都是熟识的。你们技术部那个和你一起回来的穆主管刚好也认识这位韩小姐,而且这次要上市的材料就是穆主管那个部门研发的。上个月我们市场部和老穆讨论上市计划时,他特意举荐了韩小姐所在的公司。”
  子悦听到心中一叹,到头来还是脱不开清辉。
  “韩小姐有空时可要谢谢我们的穆主管,要不是他,我们大概不会这么快就能找到贵公司。”王总看着子悦加上一句。
  子悦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那是当然,王总不提我还真不知道这次这么幸运原来是穆主管在帮我牵线。”
  维信沉默片刻,忽然说:“子悦,无论如何,清辉总是念着你的,有空你真的该和他淡淡,很多事情并不仅仅是黑白对错那么简单,明白了前因后果,也许你就不会意外了。”
  维信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几乎所有人不明所以,想问又不好问。子悦心里明白,却选择沉默。徐宏在一旁看着,目光闪烁。
  维信还有事,就先离开了。随后,子悦他们也告别了王总,随着秘书一路出了总部。回到宏盛,徐宏带着他们几个人到会议室里总结了今天的康实之行,大家都觉得拿到合同的希望很大。
  散会时,子悦收拾东西,落在了后面。等别人都离开了,徐宏走到子悦身边笑着说:“没想到韩主管有这么多朋友,还肯这样照顾你。这次搞定了康实,韩主管今年就又多了一项业绩。
  子悦笑笑,敷衍了一句:“嗯,我也没想到。”
  两天之后,康实正式开始和宏盛讨论合同细节。子悦知道宏盛从此又多了一个国际知名企业的客户。但她想不明白一向只做技术的清辉为什么会主动促成这样一笔交易,她也不清楚维信的话到底有怎样的深意。明明已经分开了,已经不爱了,却还会被这些事情困扰,原来她再洒脱,也绕不开那一段曾经。
  那些日子,连宋承宇都注意到了她的寡言。一天晚上,子悦又在一个人默默无语地发呆。一旁的宋承宇叹口气,一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在她耳边说:“发什么呆呢?可别把脑子想坏了。不就是不费吹灰之力拿了个合约吗,也值得你这样左思右想的。”
  子悦有些意外,抬眼看看宋承宇,却还是不说话。
  宋承宇摸摸子悦的头说:“公司是我的,这些事我若想知道总会知道。其实不过是个合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别人送到了手上,收着就是。根本不必在意那个人是谁,前夫也罢,朋友也罢,有人双手捧上,就不要拂了人家一番好意,而且有我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子悦倚在宋承宇怀里摇头道:“他当然不会把我怎么样。他那个性子,大概从来都没想过要把我怎样。我只是觉得奇怪,他以前从来不过问这些商场上的事。“
  “哼!”宋承宇不觉嗤笑,“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些伤心的日子你还忘得真快,现在居然说他没想把你怎样。若是觉得奇怪就打个电话过去问问,这么久了,何必刻意避开。”
  宋承宇的话让子悦心里一动,既然已经选择了释然,决定了放下过往,他于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相识的人而已,他把这么个大项目放到她手上,她不明白当然可以问,即使什么都不问,出于礼貌,她也该跟他说声谢谢的。
  宋承宇看着子悦逐渐清亮的眼神,微微一笑,有些心结一定要面对之后才能放下的,他的子悦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
  隔天,宋承宇刚好晚上有事,子悦一个人吃过晚饭,上上网,看看电视,就晚上8点多了。她取出了手机,根本不用想,脑中就清晰地浮现出一串号码,那个她早已从手机里删除了的号码。一年多了,那个号码她从不曾想起,也以为已经遗忘了,但指尖触碰到按键的一刻,她忽然明白,很多事不曾想起,并不代表忘记,只是被她尘封在了记忆里而已,而今掸落灰尘的瞬间,所有一切都不可避免的再次显现了出来。
  电话铃只响了一声就很快的被接了起来,“子悦,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清辉焦急的声音传来。
  子悦叹气,清辉也是了解她的,不是她记仇,但对于曾经伤过她的人,除非天崩地裂,否则她大概会老死不相往来。她忽然有些后悔打这通电话,何必问为什么呢。可如果这么挂了,也就真的有什么了,于是她尽量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清辉,我没事。只是想和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帮我拿到那么大一个项目。”
  清辉听到松口气,说:“子悦,不必说谢。那个项目根本不值一提,我以前就说过,无论什么,哪怕是星星,只要你要,我都会给你摘,更何况这一个小小的一个项目,我只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
  清辉的语气温柔依旧,曾经的誓言美丽依旧。子悦听到心头却是一阵乱跳,即使时过境迁,即使所有的感情都已不再,单单这句却是不能提起的,面对背弃,曾经举案齐眉,也到底意难平。不暇思索间,子悦一句话脱口而出:“清辉,你没资格再说这句话,一年前,我要的是什么,你大概比谁都清楚,你给我了吗?”
  电话上沉默了,难耐的寂静伴着两个人的呼吸在心底蔓延。不知过了多久,清辉无奈的声音才再度传来:“子悦,你想要什么,我怎会不知道,但我只能给你我有的,也必须配得起你。那时,我问心有愧,自知配不上你;还欠了别人的债,所以就只能把我所有的留给你,再用自己去还债。”
  子悦不觉冷笑,她无意翻旧账,他又何必拿这些堂而皇之的理由来敷衍她。
  轻轻的叹息声飘入耳际,“子悦,关于过去,错了就是错了,我无意辩解,但我从来都知道你想什么,要什么;可你是不是也一样知道我想什么,要什么?”
  子悦闻言一愣,清辉到底要什么?她想了又想,除了回中国之外,她竟想不到其它。唉,不愿承认,但她也有错的,从一开始,她忙她的学业,到后来她忙她的工作,回国之后又忙着他们的新家,她只知道清辉宠她,她以为那就够了,却不曾仔细为他想过。
  “对不起,清辉。”还能说什么呢,到头来,她的错,他的错,都无法挽回。那个懂他的人终究不是她。“巧云,她是知道的吧,所以你才会离开?”
  “我以为她是知道的,但那并不是离开的原因。”清辉再一次地叹息,子悦有权知道原因,该说的总要说,就今天吧。
  犹豫片刻,他开口道:“子悦,巧云曾是我的最爱,我的初恋,十二年前,她一声不响的离开,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后来遇见你,娶了你,但我不清楚那是不是爱,只是喜欢宠着你,看着你开心,看着你笑。我以为这样守着你一辈子就够了,没想到,两年前,回国之后,我会再一次遇到巧云,她过得并不如意,我也终于知道了当初她为什么离开,那时我才发现,虽然不知情,但我还是亏欠她很多,而且她的不幸也和我有关。因为愧疚,所以我只能别无选择的帮她。只是到了后来,一切都变了。”
  子悦皱眉,清辉的话她并不全懂,事到如今,她也无心跟他猜谜,便直接问:“清辉,你说清楚,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辉微微顿了一下,才说:“我以为你没兴趣听我们的故事,不过既然你问了,讲出来也无妨。”
  谁没有一段过往,子悦从来不认为遇到她之前清辉不曾经历过感情,不过是一段过往,所以她从未在意过,只是没有想到,那一段十多年前的过往,会转回头,隔断了他们的现在,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知道那是怎样的一段难分难舍。


【51】  那时花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子悦是唯一的听众,清辉讲述的语气很淡很淡,淡得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故事。但用心倾听的子悦,还是听出了年少时的那些情,那些伤,那些留恋,那些无奈,那些不甘,那些痛悔,伴着这样一段永远没有结果的爱情在记忆里打下不灭的烙印。
  十几年前,清辉和巧云同时就读于京城一所知名大学的材料科学系。他高她两届,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当他作为老生第一次给巧云那一届的新生们分享学习经验时,他们眼里留住了对方的身影。于是那之后,两个人顺理成章的相爱了。
  只是这份爱情却受到了巧云父母的极力反对。因为巧云是生长在上海这个大都市的小家碧玉,而清辉是从山里走出来的贫苦男孩,这样悬殊的背景让老人们相信他们在一起不会幸福。但外界的压力又怎么可能拆散热恋中的两个人。看着巧云在爱情和亲情中煎熬,家境贫寒的清辉决定举债出国。
  这是那时他唯一能想出的办法,他以为只要他带她一起走出了国门,所有的阻隔就会烟消云散,便会成就一段最美的初恋,一场地老天荒。当他把决定告诉巧云时,巧云也是满心的欢喜,并把手边所有的钱都拿给了他,而且从那之后更是省吃俭用的帮他存钱完成出国大计。
  读书本就是清辉强项,大四毕业时,他顺利拿到了美国大学的全额奖学金。那个暑假他早早告别了父母回到京城打工,准备出国。而巧云也留在了北京,做家教,学英语。深爱着的两个人,分别在即,终是抵不过肉体的诱惑,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偷尝禁果,一发不止。
  八月末,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里,只有巧云独自为清辉送行。半旧的行李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囊,兜里仅有的500美金,那便是他当初的全部。进安检前的一刻,她含泪塞给他一把美钞,她整个夏天赚到的钱都在里面。面对这个把一切都给了他的女人,他许给她一生的誓言:“这一生我定不负你”。
  天涯两隔,虽然他们每天联络,却无法见面。那是一段艰辛的日子,一个在国内为出国穿梭忙碌,一个在异乡为还债清贫度日。而且为了尽早还清债务,一年半的时间里,纵然相思如潮,清辉却没有回过一次国。
  大四的巧云开始申请学校,两个人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看到了希望,清辉甚至计划等巧云一到美国他就娶她。那一个寒假,巧云回家过节,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整个假期好像都很忙,他打电话到她家里,不是没人接,就是没说几句,她就匆匆挂断。他寄去的电子邮件,也是过了好几天她才简短地回上一封。
  相处了那么久,清辉知道一定是巧云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几次询问,巧云都说没事,他们还为此大吵一架。没有情侣不吵架,他本以为吵过以后,说两句好话就算了,谁知巧云却开始拒绝接他的电话,也不在回他的电子邮件。
  清辉无奈,只有等过些日子她消了气再打过去。终于等到巧云回到学校,他又一次拨了她的电话。那是他记忆里永远忘不了一天,清冷的早上,灰蒙蒙的天空。电话响了好久,巧云才接起来,却只有一句:“清辉,我们分手吧,我累了。”
  将近四年的感情,他们都曾以身相许,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她竟然要分手。他求她回头,她却近乎无情地说:“清辉,我爱上了别人,这些日子都跟他在一起。你知道我不喜欢寂寞,而你已经让我寂寞太久了,现在终于不必再寂寞,你就放了我吧。”
  巧云这样说,他便信了她,地球的两端,12小时的时差,他的白天,她的黑夜,白天不懂夜的黑,就像他不懂她的心,不懂为什么这样的深情却敌不过时空的阻隔。他用不轻弹的男儿热泪祭奠了这一段美丽的初恋,从此封闭了自己的心。没了巧云的他在异乡一个人孤独前行,整整七年,一直到他遇到子悦。
  人生初相见,子悦的温婉与巧云的热情天壤之别,但那个嫣然浅笑,顾盼生辉的红色身影却莫名其妙地走进了他尘封多年的心。那时,他而立已过,心底沧桑,她青春年少,娇美如花,于是宠她便成了习惯,只要她开心,他便也开心。
  七年的打磨,他早不再是那个世人眼里的负债累累的农家孩子,而是拥有博士学位,银行存款,在公司小有成就的资深工程师。所以他和子悦之间没有来自亲人的阻力,没有来自金钱的压力,不需为爱情抗争,不需为五斗米折腰。他们的感情便也如涓涓细流,远不及他与巧云那般轰轰烈烈。以至于清辉自己也不清楚他对她欣赏宠溺之外,爱到底多深。因为他们之间从不曾百般无奈,从不曾撕心裂肺。
  但子悦却是除了巧云之外唯一让他动心的女子,不管是宠还是爱,他真的愿意陪她一生一世。娶了她只为了更好的疼她,宠她,她快乐了,他便也快乐了。在他眼里子悦永远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她是羽翼丰满的燕,可以自己飞得很远很远,却宁愿静静倚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她拥有自己的事业,却义无反顾为了他舍弃一切。
  子悦的依赖,子悦的放弃,让他感动在之余,也承受着莫大的压力。特别是刚刚回国的那一段时间,公司里的政治争斗,一些本土高层对海归本能的排斥,手下人暗中较量,所有一切让他举步维艰,但这些苦闷他却不能跟子悦说,路是他选的,子悦已经为他放下了一切,他怎么能再把这些不快带到家里,带给她最最宠爱的子悦。
  心情不好时,他只有时常和同在上海的大学同学喝酒聊天。在大学,他和巧云爱得那般不顾一切,自然是人尽皆知的。他们的谈话中偶尔也会提到巧云,于是他从他们那里断断续续知道了巧云的近况。知道了她一毕业后就回到了上海,几年前结了婚,没多久又离了婚,这些年也换过几分工作,但不知为什么总好像有些潦倒,十几年了,还没有自己的房子,离婚之后就又搬了父母的房子。
  得知巧云过得不好,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十几年了,所有的不甘与怨恨都已经在心底沉淀,她对他的好他从未忘记。当年的电话之后,他不是没有试图联系她,但都是无果,最终只能作罢。他还清了所有的债,却独独没法把巧云那些年塞给他的钱还回去。而今,她过得不好,他不知该不该去看她。他已娶妻,就不该在和她有任何瓜葛,可当年若没有她在机场里递给他的那几百美金,他甚至无法预付一个月的住房押金。
  几经挣扎,他还是去找了巧云,情无法继续,钱总是要还的。没想到一次的相见,却成了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依着记忆,他找到了巧云家,眼前的巧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热情如火的女子,眼底的憔悴让他心痛,无论如何她都是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子。
  两两相望,他们不可避免地回望那时花开,许是时过境迁了,两个人都以为可以淡然面对曾经的分分和和,恩恩怨怨。于是在母亲的遗像前,巧云静静的说起了当年分手的真正原因。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终被揭开,也掀起了清辉心头的滔天巨浪。
  原来从来就没有变心,没有移情别恋,更没有另外一个他,那些匆匆挂断的电话,那些不曾回复的信件,只是因为她的伤心,她的忙碌,只是因为她母亲被诊断出严重的肝硬化,正在住院。那个寒假,她不得不频繁地出入医院,照顾病中的母亲。
  她为母奔波,他不光不能陪在她身边帮他,安慰她,还跟他吵架,曾经的他竟如此狭隘。既是如此,巧云执意分手,他也无可厚非,但那竟然不是分手的原因。一句分手,她落下的泪决不比他少,千般不舍,却也只能挥剑断情。
  因为她知道母亲的肝硬化是慢性病,需要长期调养照顾,而身为独女,她怎么可能抛下生她养她的母亲,只为了自己那一份儿女情长便随了他海角天涯。所以留下来,陪在母亲身边,赚多一些钱,为母亲治病是她唯一的选择。当出国成了一个美丽的幻影,随风而逝;当相聚无期,相守无望时,洒脱的她选择了分手,背上负心之名,给他自由,让他有机会爱上别人,让他有机会幸福。
  因为深爱,她放飞了他的心;因为深爱,他禁锢了他的心。
  浮华人世,时光流转,他遇到了子悦,娶妻成家;她守着母亲,日日回忆那纯美的爱情。母亲一天天衰弱下去,诊断也从最初的肝硬化转成了肝癌,生命无多,母亲最大的愿望便是看在心爱的女儿披上嫁衣。既然母亲定是要走了,她希望母亲走得安心,匆匆嫁了相识不久的男人。
  新婚之夜,新郎发现近乎木讷的新娘竟非处女。他向她要个解释,她不肯给他,毕竟他不是她依依不舍爱着的人。怨恨的种子从此播下,让本就没有爱情的婚姻更加雪上加霜。两年后随着母亲的病故,他们也还算平和地把结婚证书换成了离婚证书。
  这些年,她赚得钱都用来给母亲医病,所剩无几。结婚离婚都是她的错,两手空空的离开她无半分不平。上海的房子她自然是买不起的,年迈的父亲也总要人陪,她便搬回去与父亲同住。不是不曾听说他的回归,却从没想过去找他,只是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这样不声不响的摸上门来。
  十年一觉扬州梦,艰辛也罢,痛苦也罢,巧云无怨不悔。而他呢?那些花儿,那些记忆,那些深情,往事一幕幕掠过。没有想到,这些年,当他已不知不觉拥有一切的时候,他最初爱上,也是最最深爱的巧云过得却这般辛苦。
  逝去的无法挽回,但他总可以为巧云做些什么。这些年他欠她的实在太多。
  因为愧疚,因为急于补偿,更因为那句定不相负,他不由自主去帮巧云。他先在自己的公司为她找到一份薪水不错的职位。而后又因为张江离巧云父家很远,帮她找到了公司附近的公寓。
  他工作上的不如意,巧云看在眼里,常常找机会安慰他,而她那间小小的公寓就成了他新的借酒浇愁之地。两个人相处,总会在有意无意间提起往事,那些美丽总让人唏嘘不已。失去的也永远比得到的更好,何况那还是无法成就的初恋。
  但他和她始终小心守理,不曾逾越。直到那一次,他被莫名排挤,在她家里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竟然是在她床上,他逃也似的回了家,却不敢看子悦天使般的容颜。
  之后,他开始躲避巧云。巧云不曾说过什么,只是一天天瘦弱下去。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个了断,否则三个人都不会幸福。
  对于巧云,他有太多的亏欠,他一直都想去还,还她的恩,还她的情,而且除了他,巧云已经一无所有,她是他的最爱,他怎么舍得再让她伤心。对于子悦,他有太多的愧疚,子悦那么美好,而他先是精神出轨,而后肉体出轨,这样的他怎么配得起她。也许他离开了,拥有智慧与美丽的子悦只会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这样的选择题里,他选了巧云。必须要走了,他只能头也不回,宠也罢,爱也罢,子悦总是在他的心里,他怕一回顾,便又是三个人的痛苦。
  终于没有了道德的约束,跨过时光,他又可以和巧云在一起了。只是他和巧云都忘了,没有爱情可以重来,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十二年幽幽的岁月。


【52】  得失之间

  岁月无声,却似一把利刀,沧桑了容颜,也变幻了人心。曾经那个贫穷窘迫的青涩少年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拥有富足的成熟男子;而多年前那个生活优厚的活泼少女也已远去,留下的是走过一段困苦的忧伤女子。当年那份纯美的爱情虽然不曾在两个人记忆里消散,却已被流水一般的时光带走。
  最初相守的日子,所有的回忆,所有的心痛惋惜,美好得足以化解一切。但没有人可以只活在回忆里,当回忆淡去,当现实凸显,生活也变了味道。巧云无休无止地抱怨让清辉不知所措,而自闭的七年里,习惯了沉默不语的清辉也让巧云觉得备受冷落。
  离了大学,两个人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任何共同的东西,他们的生活观念也相距甚远。几乎所有的事情,大到买房买车,小到出门吃饭,他们的意见都不尽相同。清辉大都让着巧云,毕竟她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但也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是坚持己见的。虽然他已经尽量跟巧云解释了自己的缘由,但还是惹得巧云大发脾气,觉得自己倍受委屈。清辉无奈,只有闭口不言,没想到巧云却更生气,干脆跑回父亲家。清辉唯有一再道歉,等她消了气,再把她从家里接回来。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之后,清辉心里生出些怨言。这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其实大学里巧云的脾气就十分火爆,那时他们吵了架,也都是她躲出去,他把她劝回来。那时好像也不觉得什么,可现在怎么就有些无法忍受呢?
  而且每到这种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子悦。当初离开就知道,他必定要对不起她了,所以快乐时,他会想起她,担心她是不是还在伤心;心烦时,他更会想起她,因为沉静温柔的她,从不会这样跟自己大吵,顶多呕呕气而已。他说两句好话,她也就不跟他计较了,而且,虽然她哥哥就在加拿大,离得并不算太远,她却从来没闹着跑出去过。
  有些事情,也是离开子悦之后他才明白的。一直以为失去的初恋比拥有的婚姻更让人留恋,一直以为他爱巧云一定比爱子悦多,到头来却发现爱情没法衡量。不知是因了爱情,还是因了那份年少轻狂,一段初恋才如此的刻骨铭心。而他和子悦之间虽然清淡,却是风景都看透之后,那一份细水长流,那一份温和从容,那一份相濡以沫。
  又是一次,因为清辉记错了巧云爱吃的点心,巧云一怒之下,把清辉一个人丢在包间里,拂袖而去。清辉望着手边子悦最爱吃的绿豆酥叹气,他和巧云之间的一切毕竟相隔太久了,她发了脾气,他才记起她最喜欢的是蟹黄酥。他对子悦那般宠爱,他们的一切又近在眼前,他的记忆便混淆了所有。
  也是倦了,他想自己静一静,没有马上去找巧云。大概过了一周,他打电话给巧云,劝她回来,巧云静静地回他一句:“清辉,我们分开吧。你已经不是我心里那个清辉了,我爱的是他,不是你。”
  清辉许久没说话,心中有失落,也有释然。他又何尝不是相同的感觉,巧云也早已不是他心里那个巧云。这一年多,他们的争吵远远多于甜蜜,两个人都累了。所以这一次他们平静的分开了,清辉不知巧云是否伤怀,只知道自己眼中无泪。
  一个人的时候,他不停地思索,他们到底爱的是什么,是现实中的人,还是心中那个因为得不到,因为无奈而被美化的影子。为了那一个不真实的影子,他失去了真真实实的子悦。人生最美的不是失去的,也不是得不到的,而是在你身边,在你心里,你却看不到的。于他,那便是柔情似水的子悦。
  清辉在电话那端轻轻的叹息,他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而电话这端的子悦却还沉浸其间,那个故事里有她爱过的男人,有她素不相识的女人,更有她自己。唯信曾经说过,很多事情,是非黑白并不容易说清。的确如此,他们其实都错了。清辉的世界,她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对他的话她也从不怀疑。所以他说加班,就一定是在加班;他说和公司的朋友出去泡吧、唱歌,就一定和公司的朋友在一起。清辉应该也错了吧,至少他欺骗过她,他也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对自己如此,对巧云亦是。而巧云呢,她始终都是那个不幸的女人。
  宋承宇拄着拐杖进门的一刻,就看到子悦手握电话,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发呆,根本没发觉他已经回来了。这让他不觉皱眉,若是平日,她听到门响,一定会走过来扶他,那么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竟会如此失神。他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来,把她揽进怀里。
  子悦身子先是本能的一僵,等意识到是宋承宇之后,她转了个身,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身子,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她不做清辉,失去的便已经失去了,她要珍惜眼前的。是不是最爱,有多少爱,都已不重要,她不会让自己将来后悔。
  “怎么了?”宋承宇在子悦耳边问。
  子悦伏在他怀里摇摇头,不肯答。
  宋承宇也不再问,手指在她柔软的短发间穿梭。她需要依靠,他便给她依靠,她需要力量,他便给她力量,何必追问缘由。
  过了好久,子悦抬头,嫣然一笑。宋承宇一愣,然后也是一笑,低头吻上子悦的唇。再分开时,子悦眼波盈盈,双颊染红,嘴角含笑。宋承宇忍不住心叹,他的子悦永远那么美。如今心锁已经打开,将来的她只会更加迷人。
  子悦起身去端炖好的汤。
  宋承宇看她离开,俯下身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左腿。好久了,这条腿还是不能用力,没有了拐杖,他根本走不了路。这个残破的身子对他平日处理公司的事并没有太多影响,但每每回到家,面对子悦,都会让他觉得很挫败。就像刚才,明明已经是情之所至,若是以前,他定会抱了她去卧室。但现在,就只能无奈的看着子悦离开,只能无奈的坐在沙发上。
  她已经没有羁绊,他也想给她一个承诺,一个她可以名正言顺拥有的家,但这条废腿却让他许多话无从出口。他怎么舍得让他嫁给一个瘸子。
  新年悄然而至,子悦知道宋承宇身体不便,也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他坐轮椅或者拄拐杖,便推了语盈的相约,在家里陪他。新年前夜,无风无雨,她搬了他的轮椅到阳台上,扶他坐好,盖上毯子,而后自己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一小杯红酒在两个人手中换来换去,温暖了身子,也温暖了心。
  他们眼前是波涛滚滚的黄浦江,江对岸是外滩那一片灯火辉煌。这个城市是永远是渲泄的,浮躁的,纵使夜已深沉,依旧的热闹非凡。但那些却好像离他们很远很远。他们的周遭很静很静,静得仿佛连时光都已停住,静得只有彼此。人生灿烂又如何?拥有再多,也抵不上那个愿意和你默默相守的人,那个愿意执子之手,与子成悦的人。
  外滩的新年的钟声响起,宋承宇拉起子悦坐在自己腿上,拥着她问:“要许愿吗?”
  子悦想一想道:“你来许吧,你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时钟终于敲上了零点,外滩霎时爆起一片艳丽的烟火,子悦只觉得恍然如梦,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宋承宇的声音蓦然响起:“为什么不为自己许个愿?”
  子悦听到不觉笑了,去年在语盈家,她也是不曾许愿,语盈问过她相同的问题。时隔一年,问题相同,答案却已经变了。去年,她走在一片幽暗之中,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再重要,好也罢,坏也罢,没什么值得她期许的。而今年,她已经拥有了一切,快乐如此,她没有再多的奢求。于是她笑着答:“生活已经很好,我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不需要再许什么。”
  宋承宇摇头叹息,“子悦,你的生活可以更好。”
  “嗯。”子悦随便应着,然后又问:“那你许了什么愿吗?”
  “许了……”宋承宇没有再说下去,那个愿望实现了,他就可以让子悦更快乐,实现不了,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子悦回头看看,也没追问,挣扎着想从宋承宇的腿上下来。宋承宇紧紧抱着她不肯放开,坚持了片刻,还是松了手。虽然很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她,但他已经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左脚了。如果左腿的情况恶化,最伤心的大概会是子悦吧。
  他问过自己很多次,如果在用假肢自己行走,和一辈子拄拐杖、坐轮椅中选择,他会选什么。其实答案很简单的。于他,他情愿放弃自己的肢体,也要脱离那些他现在必须依仗的东西,这样坐在轮椅出现在人前已经越来越让他无法忍受了。只是他实在不忍心让子悦去面对那之后的断肢残腿,即使他不在意,她也会在意的。每晚床上,那看得到,触得到的不完全,会让她心痛,也会让他心痛。所以就只能等,只能许下愿望,希冀有一天他可以牵她的手一步步走上圣坛。
  新年才过了没几天,宋承宇突然到了宏盛,他在自己宽敞的办公室里独自坐了片刻,然后按响了电话上高琪的专线。
  “宋总,什么事?”门外的高琪很快的接起来问道。
  “小高,帮我把市场部的总监徐宏请来,我有事和他谈。”宋承宇吩咐道。
  “好的。”高琪挂断匆匆离开。
  不一会,徐宏来了,他敲门而入,站在宋承宇宽大的办公桌前问:“宋总,您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承宇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徐宏,你不会不知道我今天是为什么找你吧?”


【53】  第一幕戏

  徐宏摇头,有些不解的看着宋承宇说:“最近的几个项目进展都很顺利,新项目也要到春节后才开始,您找我难道是为了其他的事?”
  宋承宇笑意不改,轻轻地道:“当然不是项目上的事,你既然很糊涂,那我们就一件一件的讲清楚好了,怎么也得让你心服口服才公平。”
  徐宏的表情有些僵,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宋总,这里面是不是有些误会了,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没关系,你马上就知道了。”宋承宇不紧不慢地说。然后他指了指桌子前的椅子,“还是先坐下吧,你大概不会那么快就回去的。”
  徐宏皱着眉地坐下了。
  “沈勇为为什么会去了鹏飞?”宋承宇一脸平静地问出第一个问题。
  “这……我也不清楚,他辞职时,我们的确谈过,当时鹏飞已经决定录用他,他也觉得鹏飞的发展更好,也更稳定。”
  宋承宇一听摇头,“我倒是觉得他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鹏飞市场部当时并没有主管的空缺,他们也没对外招聘过主管,所以这个职位只可能是通过内部举荐的。你大概不知道,你在鹏飞有朋友,我在鹏飞也有,所以我有幸看到了当时人事部的材料,那个职位是他们的一位副总裁特批的。而这位副总裁据我所知刚好是你的朋友。”
  徐宏一听,倒松了口气,“宋总,我是认识他们的副总,但这好像并不能说明我和沈勇为的离开有任何关系。”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这件事连我都没想到,沈勇为还保留着一封私人电子邮件,是你发给他的让他跟那位副总联系。这总够了吧。”宋承宇盯着徐宏。
  果然,徐宏的脸色有些变了,他的眉毛也皱了起来,看着宋承宇的眼里有迷惑不解,也有难以置信。
  宋承宇嘴角带起一个冷笑,接着说道:“不用吃惊,你信任他,但他也要保命,这件事让我也就有些意外,我找他并不是因为这件事,他却一起说了出来,但比起另一件事,这件最多算个前奏,根本微不足道。至于我真正想问他的,估计你也还记得。强瑞竞标会上,鹏飞居然演示出和我们相同的软件和销售模型,这让当时几乎所有宏盛的人吃惊,但我想吃惊的人里大概不包括你。本来我就有些怀疑你。怀疑而已,却拿不到证据。想来想去,只有直接问沈勇为最有效。”
  宋承宇故意停下看了看徐宏,满意地发现他一脸紧张的神色。他接着又说:“你是不是奇怪沈勇为为什么会和我合作,其实很简单,当时在竞标会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宏盛和鹏飞用了同一个模型,而宏盛也完美地证明了模型是自己搭建的,那也就间接说明了鹏飞的模型是从宏盛盗取的。我只是找到沈勇为,告诉他,我们正在考虑起诉他,但不论判罚如何,他都没法在这咨询界立足了。而且有我在,我绝对可以保证上海没有任何公司愿意录用他。除非他选择与我合作,我也许可以放弃起诉。他也不傻,自然会选择与我合作,所以他不仅说出是你给了他宏盛竞标的资料,还提到当初也是你让他去鹏飞的。”
  徐宏听罢,沉默片刻,咬咬牙,问了一句:“你就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我相信事实。”宋承宇递给徐宏一份印有“仅限鹏飞内部使用”的资料,那资料是关于销售模式的,而里面印着的模型刚好和宏盛的一模一样。
  徐宏翻了翻资料,然后说:“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在宏盛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接触过那个模型。”
  宋承宇微微一笑,“的确不只你一个人,但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份文件的打印日期。”说完他指了指文件右下角,上面清楚的写着”11月4日”。”不光如此,我还查过,鹏飞的文件服务器上,这份文件的最后修改日期也是11月4日。”宋承宇缓缓加上一句。
  徐宏默默盯着那一个日期,之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宋承宇,一脸惊讶。
  “看来你终于想明白了。”宋承宇口气淡淡的,“我不会冤枉人,而且慎重起见,我把所有时间都重新核实过。那段时间,这个项目的主管韩子悦在美国,她在10月30日把模型用传真发给了你,让你帮忙查看。在你确定无误之后,在11月7日开的全组会,那时组里的人才看到了软件设计和模型。而鹏飞却是在11月4日之前就拿到了模型。这个事实够明显了吧。”
  虽然宋承宇满脸是笑,徐宏却不禁打了个寒颤。百密一疏,他虽然跟沈勇为联系过,也给过他打印出来的模型公式,但那上面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是从他而来,只是他没想到沈勇为会把模型写入文档,而且再没改过。
  “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短短的时间,接连两次损害宏盛的利益。”
  “我……我……”徐宏犹豫着,希望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宋承宇却有些不耐了,挥手打断道:“算了,我来替你答吧。因为你是老爷子的人,也因为老爷子不想让我卖宏盛,更因为老爷子不想让我买药厂。所以在破坏了那个转让之后,还想方设法对宏盛不利,让我无法将宏盛再次脱手。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老爷子在我身边留了不少人,若不是你连连出手,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你。”
  徐宏眼光暗了下去。他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屋里一阵沉默,只有宋承宇手指轻轻敲击桌案的声音。许久之后,他说:“徐宏,宏盛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留你了,今天你就写好辞呈交交过来吧,这样对外我就说是你主动辞职好了。”
  “为什么?既然您知道是老董事长让我做的,为什么还有辞退我。我不过也是身不由己的小卒而已。”徐宏不平。
  宋承宇叹气,“正因为看在你是我父亲的人,我才放你一马,让你主动辞职。沈勇为的事倒还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泄漏竞标软件和模型这件事,你实在不该。证据都在,我本来想把这件事直接交给震宇的法务部,也算对做这个项目的其他人有个交代,但考虑到怎么说你也是在帮我那个父亲做事,就不再追究了。但宏盛将来的事,我不可能再让你插手,所以你主动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徐宏看了宋承宇半晌,知道事情已无回转,默默起身离开。走到门边时,他忽然停下来,转过身说:“以前我一直想知道韩子悦对你到底有多重要,今天总算明白了,原来宋总为了她不惜炒掉我,和自己的父亲作对。”
  宋承宇听到心中一抖,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忽略了。不过他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默默看着徐宏离开,待门关上了,才皱起了眉头。他习惯性的用手指敲着桌面。思索着刚才和徐宏的对话。徐宏是一定要走的,并不仅仅为了子悦,他的确要给子悦一个交代,但他又怎么能留一个随时可能破坏他将来计划的人在身边。
  不过这个徐宏也太高估自己了,他还不足以引起他和父亲之间的不和。他们之间的分歧从买药厂就开始了,他要买,但老头子不让,还把他大骂一顿,说他的决定愚蠢。药厂难做,他也不是不知道,但那个冷血无情的老头子又怎么会懂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违背父亲的意愿执意拍下那家药厂,本以为已经是既成事实的事了,老头子再生气也是没有办法,没想到他竟然从宏盛下手,用政府文件逼他毁约。这么多年了,虽然把公司给了他,老爷子还像个太上皇一样,还时不时的插一下手。这次,他当然不会让他如愿,宏盛还是要卖,但他会做得很小心,很隐秘。
  既然是太上皇了,老头子又怎么可能管的了一切。开了徐宏,他的计划就可能进行得更快,更顺利。不过徐宏的最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一件很重要的事。原本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认真,他游戏人生,老爷子自然也不会管,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一生无情的老爷子如何忍受得了。看来至少在药厂到手之前,在他能掌控震宇的一切之前,他必须要演几场戏了。
  问题是做戏也要人配合才行,那个连撒谎都不会的子悦又怎么能和他一起做戏。这还真有些麻烦,他必须好好计划一下才行。而且也不知道老爷子到底掌握了多少,他也要尽快行动了。
  又独自坐了好一会,宋承宇才离开宏盛回了震宇总部。那天,他又是很晚才回家。喝过汤,他把子悦抱在怀里,有些歉意地说:“子悦,对不起,临时决定,明天我要去一趟美国,大概两个星期回来吧。”
  子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点点头说:“好吧,你小心些,毕竟身体还没有全恢复。”她想了想,加上一句:“既然你不在,我就回自己家去住吧,方便一些。”
  宋承宇点点头,心想,这第一步实施起来倒是不难,他早就猜到了,依子悦那个性子,他不在,她肯定不会自己住他的公寓。但关键是以后的几步要怎样才能让老头子不怀疑。好在他也不用太急,两个星期应该够他想出对策了。
  这些日子习惯了身边有人陪,现在突然变得孤零零的,再加上工作也不忙,子悦觉得有些不适应。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结已经打开,决定了好好去珍惜身边的那个人,宋承宇这一次的离开竟让她非常思念,短短的两个星期也显得格外漫长。但宋承宇大概很忙,竟然整整两个星期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又是三天的杳无音信,子悦犹豫好久,还是拨了个电话给宋承宇。
  电话响过五声,才终于被接了起来。
  ”子悦,有事吗?”宋承宇清冷的声音传来。
  子悦听到一愣,莫名地觉得宋承宇的话听起来好像些奇怪,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在哪。隔了一秒,她才说:“哦,我没事。只是你走了之后,一直没跟我联系过,有些担心,所以打个电话问问。“
  “我也没事,只是最近有些忙,不过再过两天我就回去了。”宋承宇淡淡地应着。
  “嗯,好的。”接着便是沉默,子悦不知该再说什么。
  却听宋承宇问:“子悦,还有其他事吗?”
  “哦,没了,你忙去吧。再见。”子悦说完飞快地挂断电话。她皱眉看着手机上宋承宇的名字缓缓变暗,直到整个屏幕都变成了黑色,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54】  迷惑不解

  又过了一个星期,子悦还是没有接到宋承宇的只言片语。而上次电话上明显的冷落也让子悦不愿再打过去,她亦有她的骄傲和自尊。所有便只有等他联系她,日子无声无息地划过,她甚至无从得知宋承宇是不是已经回了中国。
  寂寞难耐的日子里,子悦一直在努力的想,是她和宋承宇之间哪里出了问题,还是宋承宇那一边出了什么问题。她不相信宋承宇对她的那些感情是假的,她也不相信短短半个月,那些感情就都消失了,只因为她知道他们都曾那样用心的爱着。
  面对宋承宇莫名的远离,她自是伤怀的,但更多的是迷惑和不解。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无法问他,就只能问自己。但对这一切,她没有答案,他的心思她永远看不透,从最初到现在,一直如此。那么,她便只有等,等到他愿意把一切告诉她的那一刻。于是子悦的日子归于了沉静,也归于的孤寂,有些像清辉刚刚离开的那些日子,但不一样,那时是不平,这次只是不明所以。
  而生活永远是那么具有讽刺意味。她最痛恨流言,但当这一次公司流言又起的时候,她才终于知道宋承宇已经从美国回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来了一个拥有斯坦福大学MBA的大美女。更加不幸的是,她又一次成为了流言的中心。
  前些日子,总监徐宏突然辞职,虽然公司没有公布官方的原因,宋承宇也没有和她说过什么,但子悦知道一定和强瑞的投标有关。徐宏离职后,宏盛就有了一个总监的空缺,所有的人都在猜测谁会是下一任总监,开始时公司一直没有明确表态是对外招聘还是对内选拔。
  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开着子悦的玩笑,说大概总裁最属意的总监人选是他一直公开支持的主管韩子悦。子悦听到只是一笑置之,她知道自己的资历尚浅,而宋承宇公私分明,怎么可能让一个标书都写不好的人做总监。所以当公司最终决定对外招聘总监时,子悦并不吃惊,但这并不等于所有的人都不意外。于是这样的意外便引发了一些暗处的,在她背后的小小的议论和猜测。
  一开始,子悦并不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她正被其它的事烦心,根本理懒得理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本以为过两天,这些事情自然会平息,就像前几次一样。但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几天之后,流言竟然愈演愈烈,也不那么隐暗了,让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了。有几个平日和她关系尚可的同事更是有意无意的问起她和宋承宇的关系。
  当这样旁敲侧击的越来越多时,子悦终于从别人的试探中,也从别人或惋惜或鄙夷的目光中,渐渐窥破了这最新一波的传言。
  不过是一段老掉牙的三角恋的八卦,八卦的三位主角便是她,宋承宇和他那位新来的美女助理,在这个关于他们的段子中,不知是美女助理横刀夺爱还是英俊总裁移情别恋,总之美女助理已经成了是总裁的新欢,而她则是旧爱和下堂妇。而这所有传言的依据便是她最近没有被升迁,而总裁自美国回来后和美女助理形影不离,到处亲密亮相。
  流言本就伤人,这样的更能穿心,即使你明知道流言是不能信的。理智告诉子悦,不要去理会那些菲短流长,宋承宇从来没亲口告诉她过什么,谁知道这流言里几分真几分假,更何况没有美女助理不和总裁传绯闻的。可是感情上,每每想到宋承宇和最近发生的事情,子悦都忍不住心底隐隐的痛。不管爱还是不爱,不管发生了什么,他至少可以告诉她。相处了这么久,他不会不知道,如果他要走,她定不会纠缠他。当初清辉虽然走得决绝,至少也是告诉了她的。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天空飘着凄凉的冬雨。子悦睡意全无,她默默立在窗前,看着细细的雨滴打在窗上,划出一条透明的细线,然后融入窗棂,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既是注定无眠,就让回忆来陪她吧,那些他与她的过去,曾经的点点滴滴,或美丽或忧伤。
  也许开始时,他们都没想到过会爱上对方,只是床伴,也许算得上朋友吧,她一直不肯放心进去,身份摆在那里,她怕自己会伤心,不知不觉中,她还是爱了,虽然未来还是一样的充满不确定。但命运却跟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就在她决定要好好珍惜他,好好把握现在时,他却悄然远离,没有说过分手,也没有任何的解释。
  一连几日,冬雨不停的下着,模糊了天地,也模糊了子悦的眼;冰冷了这个本就没有温情的城市,也冰冷的子悦的心。又糊里糊涂地过完了一天,子悦慢吞吞地从地铁站出来,随意地撑着一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伞,站在路边发呆,不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生活又回到了那些日子,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没有什么是非做不可的。
  漫天的雨丝中,她的手机忽然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前些日子,每次手机响起时,她都忍不住心里狂跳,但这么久了,她也失望了太多次了,所以已经不再奢望。她机械地取出手机,微微叹息一声,果然不是那个熟悉的名字。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本市。反正不知道去哪,再陌生的号码,再陌生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子悦想也不想的接起来“喂”了一声。
  “子悦!”电话那端的声音透着几分欣喜。
  “建豪,是你!你来了上海?”雨还在下,但子悦忽然觉得原本黑沉沉的天空突然明亮的几分。
  “对,我是在上海,还住老地方,四季酒店,这次大概会住一个星期吧。”建豪笑着答道。
  “哦,那……这次是为什么来?”子悦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问。前些日子宋承宇去美国,现在建豪又来了上海,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不久公司就要易主了,不知能不能给她寂寥的生活带来一些转变。
  “方便陪我吃饭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见面再谈。”建豪并没有直接答。
  “好啊。”子悦说完不觉自嘲的笑,她能有什么不方便,下堂妇而已。
  “那还是扬州饭店好吗?”
  “没问题,一会见。”
  挂断电话,子悦赶忙招手叫了出租,直奔扬州饭店。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建豪,今晚总算可以不再一个人了。
  路上有些堵车,子悦到时,建豪已经在包间里等了一会了。他一看到发梢带着点点雨水的子悦,就上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子悦,好久不见,你好吗?”
  简单的问候,温暖的怀抱,经年不变,子悦只觉的鼻子一阵发酸。这些年来,只有建豪,对她始终不曾改变,亦师亦友,默默的帮她,带她前行。
  等着上菜的时候,子悦又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何而来了吧。”
  建豪笑,“你不会猜不到的,宏盛中标时,你就知道事情的结果了。”
  子悦点头,“是猜到了,那么如果顺利的话,你估计大概会什么时候签合约?”
  “希望这周过后就能定下来,这次阿尔法来了很多高层。”
  “这么快?怎么公司里一点消息也没有。”
  “上一次被迫终止转让让宋承宇损失不小,他不会允许这次再有闪失,所以保密方面自然会做足,就连我们今天的商谈都是的酒店的会议室里进行的。而且之前很多合约细节之前已经谈好,只有最终定价还有些分歧,所以一周应该问题不大。”建豪笑着解释道。
  “价格上的分歧?很大吗?”子悦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一笔交易和她直接相关,她有些好奇。
  建豪有些无奈的摇头,“宋承宇给宏盛的定价是10亿元,而我希望能按原来的价格把宏盛买下来。”
  子悦听完不觉皱眉,原来和英田签合约时,宏盛的售价是8亿,那个价格已经很好,宋承宇怎么会又加了2亿。虽然他们最近拿到了两个大合约,但那两个合约连5百万都没有,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建豪帮忙才拿到的。这个宋承宇,这些日子欺负她也就算了,居然连她的朋友都欺负。
  建豪见子悦眉头越皱越紧,拍拍子悦的手说:“子悦,不要想那么多,这些不过是商场上的伎俩而已,宋承宇是个精明的商人,但我也不差,不会被他占了便宜去。”
  子悦仔细想想,觉得也是,何况这些事她本就不该过问的。过了一会,子悦装成不经意的样子说了一句:“建豪,你今天见到宋承宇了,有没有看到他的新助理,从美国回来的,据说很漂亮。”
  建豪不知子悦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子悦,才说:“今天他身边是有个助理,英文极好,应该算是很漂亮吧,不过我看得并不仔细。”
  “嗯,我只是随便问问。”子悦说完便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建豪一看就已经明白了,他轻轻叹口气道:“子悦,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传言可能是假的,但你心里感觉到的才是真的。”
  “只是我现在越来越不确定我心里的感觉了。”子悦喃喃地道。她曾笃信他给她的都是真的,但她漫天的流言,他的杳无音信让她开始怀疑所有的一切。
  建豪沉默半晌,才说一句:“子悦,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总还在的,只要能帮得到你,我也总会帮你。”
  子悦听罢,抬起头看建豪,眼中一片晶莹。“谢谢你,建豪。”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两个人默契的对望、浅笑。
  和建豪一起吃饭永远是那么轻松,吃过饭,建豪把子悦送到她家楼下,一个拥抱之后,放她离开。
  雨还在下,子悦却难得的心情很好。她回到公寓,蜷进沙发里休息了片刻,然后找出手机,一咬牙,按下了那个快捷键。前些日子,她不肯打给他,最初是因为自尊,后来却是因为害怕,怕那些流言都是真的,不过她不打算在迷惑下去了,是分是和她要他亲口告诉他。


【55】  绯闻女友

  电话那端铃声响起,子悦屏息听着。
  子悦公寓楼下的暗影里,静静地停着一辆纯黑的奔驰车。不知何时,冰冷的冬雨已住,天空中却依旧阴云密布,无星也无月。黑色的车无声无息,仿佛已经融入了黑色的夜。
  突然之间,车内响起一阵叮咚的手机铃声,平放在驾驶副座上手机屏幕配合的一闪一闪的亮起一个名字。车子狭小的空间里,那乐声格外的响亮;墨黑无边的夜色里,那名字格外显眼。
  伏在驾驶座上宋承宇直起身,看了看电话上那个闪着的,也是一直在他心里的名字,眼中没有惊讶,只有无奈。他叹口气,一下子拿过电话,紧紧的握住,却是不接。又是三声长长的铃声响过之后,声音停止了,屏幕也暗去了,车里的一切又归为了寂静和黑暗。
  宋承宇颓然的把黑莓扔到一边,手握成拳,一下下敲着面前的方向盘。他很想很想听她的声音,可是不能。今晚他一直等在这里,一直都在,他看到她和建豪一起回来,看到她公寓的灯亮起,也看到了手机上她的名字。
  这么多天了,子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但他知道子悦一直在迷惑,一直在等待,等他给她一个解释。他暗暗跟过她几次了,她立在路边不管不顾,失神的样子让他心疼,但时机未到,他还不能告诉她一切,便只能忍,只能等,只能默默跟着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可今夜,她忽然主动打过来,他知道她是下了决心,定要知道那个答案了。所以她的电话他想接却不能接,他没有答案给她,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相识,相处这么久了,他是了解子悦的,子悦有一颗骄傲敏感的心,她只会给他一次机会,错过了,他便再不可能得到她,所以他不能骗她说分开,说不爱她;否则,她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不管背后是怎样的原因。
  但他也不能把实话告诉她,因为他和父亲之间的较量胜负未分。他知道自己不能输,他输不起,输了就会失去子悦。所以他为父亲准备了一场重头戏,就在几天之后,而且为了那场戏,他铺垫了几个星期,不曾联系子悦,制造出流言,就为了让世人看到一个假象,也让父亲相信那个假象。只要父亲信了,他便不会输。
  只是于他,也没有赢。即便父亲相信了,他也不可能再如以前一样和子悦毫无顾忌的相处。这场较量里还有他和命运的一场赌局,就是他和命运赌子悦不会离开,筹码便是子悦知他、懂他,相信他对她的感情,也相信她自己的心。
  “子悦,对不起,再等5天,5天之后我定让你明白我的心。”宋承宇低低地自语了一句,然后他发动了车子,缓缓地开离了子悦的小区。
  公寓里的子悦失望地听着手机里从铃声转入了语音信箱。她叹口气,缓缓挂断电话,心里猜测他是真的不在,还是故意不接她的电话。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是不可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也是天意吧,让她联系不到他,也让她给自己留有一线的希望。
  不论她与宋承宇之间结局如何,日子总还是要过的,而且还有一个多星期就到春节了。原本她以为会和他一起过,现在看来不会发生了。许是感情上的失落吧,这些日子她格外思念远在加拿大的亲人,两年没见他们了。上次去纽约,她心里有的只是那个人,来去匆匆,近在咫尺,却没来得及看看年迈的双亲,割不断的血缘亲情却总是在飘渺的爱情之后才被人想起,何其不幸。
  想到这,子悦毫不犹豫的在网上定了春节期间往返加拿大的机票。她并没告诉父母,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睡觉之前,子悦看一眼沉寂了许久的电话,这么晚了,看来宋承宇是不会打回来了,其实刚才就该想到了,无论是不是真的没接到,他都不会打过来。他若是在意她,根本就不会这么久不打电话;又若是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自然也不会打过来。这一次算了,但她从加拿大回来时,定要和他做个了断。
  五天之后,是震宇对所有员工和客户的春节答谢酒会。子悦本来一直在犹豫,她不知道这么公然对上宋承宇和他的绯闻女友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但主管离职,强瑞的代表又已经表示要出席,她自然也不得不去。
  因酒会是在周末晚上,子悦有大把的时间。她细细的装扮了,换上精心选的香槟色修身礼服,在镜子前面看了又看,觉得一切都满意了,才出了门。
  7点半左右,她到了酒店的宴会厅,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震宇的员工。她有些庆幸今天自己到得不早不晚,刚刚好。因为不早,她以前在震宇游戏做时的主管黄谦和手下的几个人都已经到了,正好可以随便聊聊,不至于太无聊;因为不晚,强瑞的方面的人还没有到,让她想见又有些不敢见的宋承宇和他的助理也没到。
  子悦取了一杯果汁,走到黄谦那边。过了一会,负责接待的秘书小姐找到她,告诉她强瑞的市场部经理已经到了,她赶忙告别了黄谦去招呼强瑞的经理。她带着他去认识了这个项目组的几个成员,又随便的聊着项目的近况,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八点半时,宴会厅门口一阵骚动,还是强瑞的经理眼尖,笑着对子悦说:“韩主管,好像是你们的总裁来了。”
  子悦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个人坐着轮椅,被他后面的女子缓缓地推了进来。因为还有些距离,子悦看不真切,但她知道轮椅上的人一定是宋承宇,在一起那么久,她根本不必看他的脸,看到他的身形,她熟悉的随意姿势就知道那个人除了宋承宇,再不可能是别人。子悦又默默将眼光移向宋承宇身后,心头不觉一阵发紧,这便是那个绯闻中的另一位主角了吧。
  那女子一身宝蓝色缎子的长裙,合体的剪裁,完美的显示出她凸凹有致的身材,迤地的裙尾随着她的脚步缓缓而动,行云流水一般,优雅轻盈。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女人的美并不全在脸上,这样的姿态已经是美得入骨了。
  不知为什么,子悦对那个宋承宇身后的女人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时也许是心理作用,子悦觉得不少人看到了总裁和她的助理之后,又将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子悦如芒在背,她赶紧找了个理由,离开强瑞的经理,退到不起眼的餐台边,远远地注视着宋承宇。
  等他们走近一些,子悦终于看清了那女子一张艳丽的容颜,同一张脸孔在记忆深处一闪而过。没错,她见过她的,很久以前,她刚来震宇时,请手下人去吃饭,偶遇宋承宇,那时他不是一个人,他臂弯里彼时的红衣女子便是现在眼前这位女助理。
  这是怎么回事,子悦莫名心慌起来。他们不是初识,这项认知让她害怕,非常害怕,清辉的故事又一次在耳边回荡。两年前,清辉为了曾经的初恋情人头也不回的离她而去,难道两年之后,所有的一切又要重演?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相同的事情会在她身上一再地重演,先是清辉,再是宋承宇都是这样为了一个曾经的女人,连解释都不肯给她就离开。
  子悦咬着牙,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宋承宇和他后面的美女助理。宋承宇还是那副惯常的表情,镇定自若,公事化的浅笑,目不斜视。他身后的女子笑靥如花,明眸善睐,眼光扫过全场。她时不时地还会停住脚步,俯身在宋承宇的耳边,轻轻跟他说着什么。宋承宇也会微笑着转过头,在她耳边说上几句。
  别人眼中的一对璧人,和谐的穿梭在人群中,子悦却觉得无比的刺目,不光刺目,更刺得她心痛。不过短短几周,他怎么可以和别的女人这样亲密,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他,难道他对她的感情都是假的,还是他本就滥情,他本就爱她不够深。
  子悦正想得出神,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一杯血红的果汁哗啦一下全都泼到了自己和撞她的那个人身上。年轻的男孩忙不迭的道歉,也顾不上擦自己身上的果汁,跑着取来餐巾纸先帮子悦擦着。
  突发的状况吸引了不少目光。子悦低头看礼服,忽然觉得一道目光火辣辣的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感觉像极了宋承宇的目光。她猛地抬头,向宋承宇望过去。一眼之间,已经绝望,他现在怎么可能看她,他眼里有的只是自己身后的红玫瑰。他嘴角含笑,正侧头和她说着什么,她也甜甜地笑着。
  子悦觉得这里,她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裙子脏了,给了她最好的借口,她勉强维持着起码的礼貌,简单的和强瑞的经理解释了一句就匆匆离去了。
  宋承宇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个疾步向外走去的淡金色身影,眼底波光一闪,脸上却还是那个千年不变的微笑。
  身边的女子巧笑着在他耳边说:“老哥,心疼了吧,大嫂愣是被你气走了。当初劝过你的,就是不听,这叫自作自受。”
  宋承宇笑着答:“没办法,自作自受总好过被老头子算计。”
  “我也惨,被你逼得把我好好的投行工作辞了,回来陪你来演戏。”
  “要怪就怪你哥,是他告诉我的你大学是戏剧社的。”
  “我哥?薛明涛,原来是你这家伙害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愧是戏剧社的,宋承宇看着薛明澜一脸甜笑着说出自己的诅咒,心里忍不住叹气,看来他找明澜演戏是对的,因为他们在一起看起来可以乱真。只是这样骗了父亲,也一样骗了子悦。看来今夜酒会结束后,他必须得做些什么了。
  宋承宇全身关注地演戏,他并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在子悦离开之后,匆匆结束了与周围人的周旋,快步离开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