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瞿家二房一家被赶出瞿府大门的事传遍整座京城,本来已家道中落的瞿府,经瞿天问主事后步上轨道,事业蒸蒸日上,岂知会忽然风云变色,离家多年的瞿天启前脚刚踏进瞿府,瞿天问一家后脚就被赶了出去。
众人想不透为何瞿天问没为自己争取任何东西,一家子走得潇洒干脆,是否有不为人所知的秘辛?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断揣测。
离开瞿府的瞿天问和华潇湘并没有向华长耕求助,瞿天问以多年来存下的积蓄在崇文门买了间小铺子,命名为天问商号,发挥长才重新开始,和瞿府商号一南一北,遥遥相对,互不干涉。
瞿天问的离开,使得商号里原本跟随他的伙计也一起离开,转到新铺子为他卖命效力。
小小铺子依旧忙碌且充满人情味。
“瞿二少!”长得福泰、嗓门奇大的林老板刚晃进瞿天问的铺子,便拉开嗓门唤人。
“林老板,您来了!”华潇湘见到林老板出现,漾着笑招呼林老板坐下,彩香则俐落地斟上一杯西湖龙井。
“林老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人在里头忙的瞿天问听见林老板的呼唤,走出来打招呼。
“气都气死了,哪能好到哪去?”林老板拿起西湖龙井一口饮尽,满脸火气。
“究竟出了什么事,竟然让林老板气成这样?”瞿天问好奇地坐下来问,他没看过林老板这么生气又烦恼的模样。
华潇湘同感好奇,站在丈夫身后,想听个分明。
“我这回会被瞿天启给气死!”林老板一说到瞿天启三个字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瞿天问和妻子交换了个眼神,不清楚瞿天启到底做了什么事,使林老板气成这样。
“哪!瞿二少,我问你,当初你人还在瞿家商号时,你是不是自两江帮我买了批上等的笺纸?”
“没错,本来该由我亲手将货物交给您,但是遇到变故,使我没办法亲手将您订的货交到您手中。难道那批货出了问题?”瞿天问担心地问,他人已不在商号,林老板订的货的后续问题都不是他亲手处理的,所以现下他完全无法掌控。
“不错,我记得你离开后,也跟我说得很清楚,货呢,会由瞿天启负责交给我,当初所有约定都不会有所改变,可是你人一不在,瞿天启那小子就胡搞瞎搞!先是说货到了会如期给我,过了两天,突然又告诉我,货没了,我一再追问,他才说要退还我当初所付的订金,让我自己另外找商家买去!他的态度嚣张,又一副不觉有错的模样,完全没有道歉的诚意,气得我火冒三丈!”再谈起这事,林老板的火气再次上升。
“货怎么可能会没有?他可有说明原因?”瞿天问皱着眉问,当初他和卖家联络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会突然没货?
“他只回了我句‘货没了就是没了’,你说我能不气吗?他以为一句没了就能打发我吗?后来我私下派人去查才知道,原来货进城后,他听到柯老头儿愿意出更高的价钱来购买,二话不说马上把该给我的货转给柯老头儿了!商人最重诚信,他这么做,哪像个商人?简直和地痞流氓没两样!”林老板和柯老板是死对头,他订的笺纸被柯老板以高价中途拦截,要他如何不气得破口大骂?
瞿天问和华潇湘听见瞿天启蠢到做出自毁商誉的事来,两人不禁面面相觑。难道瞿天启以为他将笺纸卖给柯老板,林老板会永远都被蒙在鼓里吗?纸终究包不住火的,加上大家同在京城,好事的柯老板拦截下林老板要的笺纸,岂有不跟林老板炫耀挑衅的道理?不晓得瞿天启是太笨没想到这一层,或者他只想赚得更高的利润,根本就不在乎被林老板知悉?
“瞿二少,你好不容易擦亮的招牌,要因瞿天启的胡来蒙尘了!”林老板为瞿天问感到可惜,他多次和瞿天问打交道,感受到年轻人的认真与诚恳,所以他很欣赏瞿天问,结果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成果,又要被轻易地毁去,让他这个外人见了,都替他感到不值啊!
“林老板,对于你的货被柯老板中途拦截,我感到非常抱歉。”他的心血的确是白白被躇蹋了。
“你已经离开了瞿家,现下的瞿家由路蕙兰和瞿天启当家作主,你能怎么着?所以该说抱歉的人是他不是你。”林老板是非分明,不是瞿天问犯下的错,他就不会对无辜的人发火。
“林老板,你要的上等笺纸目前还没买到吗?”瞿天问不想林老板因此事而造成莫大的损失。
“是啊!我就是为了这事来找你,你有没有办法再帮我买到上等的笺纸?”林老板说什么都吞不下这口气,他怎能容许柯老板得意太久?绝对要扳回一城才行!
“不知林老板对许家纸铺出产的笺纸可有兴趣?”瞿天问神秘一笑。
“许家纸铺?!你说的是专门进贡笺纸入宫的许家纸铺?!”林老板先是吃惊地扬高声儿,随即赶忙将声音压低,以免被旁人听见。
“正是,不过许家纸铺出产的笺纸价更高,不知林老板意下如何?”
“无所谓,钱不成问题,只要你有办法帮我买到许家纸铺的笺纸!哈哈!我等不及看柯老头儿瞧见我买到许家纸铺的笺纸贩售时的表情了!”林老板的笺纸卖的多是达官贵人,价钱根本不成问题。
这许家纸铺的笺纸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许老板为人挑剔,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人,全都不卖,所以能让他看得顺眼的人,是少之又少,不仅如此,他为人也龟毛,若是做出他觉得不够好的笺纸,也全数销毁,就算有人不计较,涎着笑捧着大把银子上门求售,他也会冷着一张脸让人吃闭门羹,依然不卖。
因为许老板的坚持、顽固与龟毛,外传许家纸铺的笺纸仅够进贡到宫里,外头的人抢破了头也抢不到。林老板没想到瞿天问会有办法弄到许家纸铺的笺纸,所以又惊又喜,眉开眼笑。
“那么我马上派人跟许家纸铺订购林老板您所需要的笺纸。”交易谈定,双方愉快。
“哈哈哈!你这小子很不错!没想到你能拿得许家纸铺的笺纸啊!”林老板原本的郁闷一扫而空,开心地哈哈大笑。
“因缘际会下,我认识了许家纸铺的继承人,双方有点交情,才会有办法替林老板弄到货。”瞿天问轻描淡写地说。在他未掌管瞿家商号,镇日无所事事时,认识了许多人,交了许多各有专长的朋友,在他们身上,他也学到了皮毛,所以刚接掌商号时,有人想欺他不懂,拿了些低价的宝石、珍珠妄想以高价蒙混欺骗,都瞒不过他。
这回因为林老板买的上等笺纸被截了去,他不想林老板有损失,也是想为自己的商号开拓客源,所以才会想动用到许家纸铺这条人脉。
“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简单!你顺利解决了我的难题,好样儿的!”林老板开心地用力拍着瞿天问的肩头。
华潇湘见丈夫轻而易举地为林老板解决了问题,开心地扬唇微笑。当初与丈夫一同离开瞿府时,她从未担心害怕过,因为她知道他不是会意气用事的人,当他开口说要离开时,心头定是已有了计划。
也正如她所料,除了刚离开瞿府时,住了一天的客栈,隔天他马上就找好铺子及宅子了,虽然都不大,但要住他们一家和福伯一家已是绰绰有余。人一旦安定下来,心也就会定下来,可以为一致的目标而努力。
今日听见瞿天启的作为,她庆幸丈夫当时作了正确的决定。如果他们还住在瞿家,肯定会乌烟瘴气地过日,哪会有现在的喜悦与宁静。
“林老板,客气了。”
“经过这件事,我才在想,瞿天启是不是跟杜老板学来的,才会不讲道义?”问题虽然颐利解决,林老板心里仍有疙瘩存在。
“杜老板?哪个杜老板?”听见杜老板三个字,瞿天问心里打了个突,就他所知,京城有位臭名远播的杜老板,希望林老板指的不是他想的那位。
华潇湘听见杜老板三个字,也拉长耳朵仔细听分明,她所能想到的杜老板只有一个。
“除了良心被狗啃了的杜老板,还会有哪位?我听说瞿天启最近和杜老板走得很近,似乎交易频繁,再这样下去,瞿家商号四个大字会被弄臭啊!”林老板摇头感叹。
杜老板是京城里所有商家都知道的人物,做买卖没有信用可言,许多初到京城不晓得杜老板恶名的商家和他做了生意后,钱、货两失的大有人在。令林老板不解
的是,瞿天启自小在京城长大,家中又经商,不可能没听过恶名昭彰的杜老板,怎么会和那种人来往呢?
“他竟和杜老板在一起!”猜测获得证实,瞿天问心一沉,面色凝重。
瞿家商号讲求信誉,诚实交易,和杜老板经商的方式南辕北辙,瞿天启没事和杜老板和在一块儿,难怪会不顾祖父和父亲奠定下来的好名声,贪求利益,其余的都不顾了。
“可不是,我只是感到奇怪,瞿大夫人难道都不晓得吗?还是她觉得这事儿一点都不重要?”林老板搞不懂路蕙兰的心思。
“这我也不清楚。”知道或不知道都没差别,溺爱儿子的路蕙兰就算知道瞿天启和杜老板往来,也绝不会阻止的。
“反正你已经离开瞿府,不管瞿天启怎么做,都干关你的事了。我瞧你在这里稳扎稳打的很不错,要不了多久,马上又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了。”林老板转移话题,称赞瞿天问。
“承林老板贵言,希望真能如此。”瞿天问明白林老板的意思,不论瞿天启下了什么决定,都不是他所能干涉左右的,与其在这里发愁,不如努力振作,做出一番事业,使瞿家失去的名声,再次在他手中重振。
“凭你的能力,当然可以!我愈瞧你愈喜欢,你的妻子也娶得好啊!”林老板继续夸奖。
本来也在烦恼瞿天启与坏人为伍,听见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让华潇湘一愣,再听林老板说娶她娶得好,更让她化愁为笑。除了婆婆及福伯外,还没人说相公娶她娶得好,要她如何不高兴?
“我也觉得娶对了。”瞿天问一点也不害臊地同意林老板的话。
“哈!我就知道。娶妻当娶贤,能娶到一个肯付出又不介意抛头露面的妻子,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旁人总说华府财大气粗,从前我是这么觉得,但自从见过你妻子几次后,我便深深觉得华老板很会教女儿。瞧!夫人待人和善,没一点富贵人家的娇气,实在难得啊!”爱屋及乌的林老板对华潇湘也赞不绝口。
华潇湘愈听愈开心,路蕙兰曾对她及她家人的批评,全因林老板的一席话而释怀了。
“林老板,你再称赞下去,我娘子她就要开心得合不拢嘴了。”瞿天问打趣。
“我说的全都是实话,少夫人只管开心地笑!”林老板哈哈大笑。
“对了,我婆婆做了些胡麻饼,味道不错,林老板若不嫌弃,就尝点儿。”华潇湘想起拿到铺子当点心的胡麻饼,忙端出来招待林老板。
“哈!我一定要尝尝瞿二夫人的手艺。”林老板等不及要尝尝。
“瞿二少!你人在这里正好!”林老板才刚咬了一口胡麻饼,方老板便气冲冲地跑进来,不悦的喊叫和稍早前的林老板相差无几。
“方老板,出了什么事?”瞿天问看着气急败坏的方老板问。
华潇湘示意彩香马上斟杯西湖龙井给气喘吁吁的方老板,方老板接过后一口饮尽,脸上尽是忿恨不平的表情。
“这才是真正好的西湖龙井!瞿二少,那个瞿天启实在是个大混蛋!你可记得我买了批上好的西湖龙井?他居然给我鱼目混珠,里头掺杂劣等品,然后卖给我!从前我们合作,因为信任瞿家两个字,所以对你们交给我的货物,我向来都很放心,这回便没想到要检查,后来才发现不对,我将茶叶运还给瞿天启,嘿,他竟然下认帐,硬说是我调了包,摆明了要我认赔了事,你说我气是不气?”方老板和瞿家一直有往来,也对彼此很信任,哪晓得会在瞿天启身上栽了个大跟斗。
方老板愈想愈气,尽管知道瞿天问已和瞿家商号毫无瓜葛,仍忍不住来找瞿天问抱怨,诉说心中的不满。
听完方老板的抱怨,瞿天问面色凝重,没想到瞿天启胆大包天,骗了一个又一个,根本是将瞿家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名声丢在地上践踏,倘若祖父、父亲地下有知,心一定在淌血。
他难受不已,想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不让瞿家的好名声继续败坏下去。
华潇湘感受到他内心的痛楚,伸出手与他交握,眼神坚定地凝望着他,无声地告诉他,她相信他不会被瞿天启的贪婪与背信所击垮,她相信他有能力洗刷瞿天启为瞿家带来的耻辱。
交握的双手,温润的触感,给他更多的勇气与信心,他不再感到失望愁苦,罩在心头的阴霾被她温柔的微笑一扫而空。
“方老板,看来我们是同病相怜啊!咱们俩可不是初入商场的毛头小子,却栽在瞿天启那个混蛋手上,实在是有失颜面啊!不过没关系,混蛋的弟弟可不是混蛋,不同娘生的果然是有差!”林老板递了块胡麻饼给方老板,要方老板别太难过,来日方长,京城就这么点大,总是会有狭路相逢的时候,届时看瞿天启还嚣不嚣张得起来!
“没错。”方老板接过胡麻饼,恨恨地咬下一口,当作是在咬可恶的瞿天启,同时决定,要和诚实守信的瞿天问合作。他就等着看耍小手段骗人的瞿天启,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然则林老板与方老板不过是冰山一角,接下来的日子,陆陆续续都有人跑到瞿天问的铺子跟他诉苦,全都是被瞿天启阴了一把,愤而不再与瞿家商号合作,转而来和有信誉、童叟无欺的瞿天问做买卖。
瞿天启贪图小利,流失的买家和卖家,在短期内一并被瞿天问接收,他不仅有办法为大家解决难题,买到更好的货,加上他和黔家马帮的关系良好,可以介绍帮忙驮运,于是口耳相传,又增添了不少客源,使得小铺子的生意蒸蒸日上。
他以自己的方式,开启了属于他的瞿家商号,也让世人知道,瞿家人并非都是以恶劣的手法在蒙骗做生意,卑劣的手法纯属瞿天启个人行为,并不能代表瞿家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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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又回,很快的,一年过去了。
瞿天问的铺子由原本不起眼的小铺子变成门庭若市的大商号,相较于瞿天问的成功,瞿天启则是一败涂地,他挥霍成性,加上和杜老板过从甚密,自以为和杜老板有着过命之交,殊不知杜老板打着将他吃干抹净的主意,瞿天启有样学样地偷斤减两,滥竽充数,无所不做,将名声弄得其臭无比,到最后再没人愿意与他交易。
瞿天启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只得将所剩无几的家产一一贱价卖给杜老板,当最后的家宅卖出时,他与杜老板的交情也宣告终止,不是他看清了杜老板贪婪的真面目,而是杜老板已无法自他身上榨出一点油水,自是头也不回地与他撇清关系。
而一向跟前跟后讨好他的辛管事,也在他两袖清风后跑得不见踪影,不再竭尽心力地讨好他和母亲。
一无所有的瞿天启成天诅天咒地、怨天尤人、不思自省,镇日喝得酩酊大醉,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这日夜里,瞿天启照例在小酒馆喝得醉醺醺的,一身粗布衫,步伐不稳地走在无人的崇文门大街上,抱着酒坛打着酒嗝,再无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醉眼迷蒙之际,看见瞿天问那间天问商号的招牌斗大地挂在门楣上,积郁在心头的怒火腾然而上。
“可恶的瞿天问!老子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全都是你害的!”瞿天启忿怒地将手中的酒坛狠狠地砸向偌大的门面。
酒坛砸向门板,摔落地面破碎,劣等的酒液泼洒一地,但这样仍无法使瞿天启感到一丝痛快,或许唯有亲手撕了瞿天问,才能让他感到快意。
“瞿天问!你这个卑鄙小人,一定是找人对我下咒,否则噩运怎么会接二连三地找上我?”瞿天启恨恨地瞪着商号大门,看着广大又气派的门扉,更加深了他心中的不满。
“我住破屋,你住大宅,老天爷对我一点都不公平!”他恨!每个人见到他都嘲笑他凄惨的下场,还有人刻意在他旁边高谈阔论着瞿天问的成功,他们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刺痛他的心!
“不该是这样的,成功的人应该是我才对……”瞿天启流着泪,软坐在地上,颓丧失意地喃喃自语。
“这些风光该属于我,住大宅、受人称赞的该是我,我们的命运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明明被赶出瞿家的是瞿天问一家,为何到了最后是他和他娘住破屋?
“你的出身不如我,你的才干不如我,连你娶的妻子都上不了台面!老天爷为何要特别眷顾你?”
当他顺利赶走瞿天问一家后,以为往后都会变得很顺利,母亲也托媒人要帮他择一门好亲事,他自认娶名门闺秀为妻绝不成问题,可是媒婆替他找的都是些小家小户的闺女,说是名门望族得知对象是他,全都摇头说不。
这些话一定是成不了事的媒婆在扯谎的,有他这门女婿,名门望族可是求之不得,怎么可能拒绝?媒婆所说的那些小家碧玉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到后来,他霉运当头,媒婆干脆不上门了,当作没这回事,他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以致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的霉运像是永无止尽般不断上身,使他本该无限风光的人生,变得落魄失意。
“你再一次夺去属于我的一切,我恨你!”他才该是高高在上、受到众人吹捧的那一个!
他愈看气派的门扉,心头的恨意便不断加深,恨得想要毁掉瞿天问所拥有的一切。
“我住破屋子,你就该落魄到住破庙去!”卑贱的瞿天问岂能过得比他好?
“我会让你知道,你不可能永远都过得这么顺利的。”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自怀中取出火折子,抖颤着手点燃。
“如果不是你对我下咒,你会有今天?既然老天爷不肯为我出头,我就亲自为自己讨回公道!”大吼之后,将点燃的火折子用力抛向先前打翻的酒液上,引燃火苗。
“瞿天问,过了今夜,你就再也得意不起来了!哈哈哈……”瞿天启看着窜起的火苗,高举双手得意地大笑,总算是报了深仇大恨。
“娘,你若知道也一定会很高兴的,我成功地毁了瞿天问!”瞿天启发疯似地大喊,忽然间觉得火苗烧得不够快,也不够大,这样岂能迅速毁了瞿天问?他得让火势蔓延,快速烧光瞿天问的财物才行!
“我要快点!不然等大家发现,扑灭了火势,那我所做的岂不全都白费了……”仇恨蒙蔽了他的眼,迷失了他的心智,他像只无头苍蝇般,脑袋昏沉沈的,东走西晃,想着有什么方法能让火势更大。
“……稻草?对,稻草可以助长火势,可是,我上哪儿找稻草去?”
“……火上加酒?对啊,酒也可以!可是我已两袖清风了,哪有钱再打酒?”
就在他失了魂,还在沉思时,打更巡夜的人经过,发现着火了,忙敲锣扬声大喊──
“失火了!失火了!天问商号着火了!大家快出来帮忙救火啊!”锵!锵!锵!
火势愈窜愈高,木材经烈焰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巡夜人的出现,让纵火的瞿天启心慌慌,他忙转身要跑,可见到住在附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跑出来,拿桶子的拿桶子、大喊的大喊,左右都是人,他根本就无路可逃。
瞪大眼看着朝他奔来的人群,他像是看到蜂拥而来的凶神恶煞般,吓得脸色发白,心想,他们发现是他放的火,所以来找他算帐了!慌不择路,他顾不得商号的门板已烧出一个大洞,里头浓烟密布,抱头就窜进里头!
此刻晃进他脑海的念头是──唯有里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因里面没半个人,不会有人有办法抓到他,将他扭送到官府!
可是,等他一窜人才赫然发现他跑错地方了,里头的确是没人抓得到他,可是他也没有勇气再穿过一道火墙跑出去啊!
“有人跑进去了!”
“是瞿天启!我有看见他的脸!是他!”有人认出瞿天启来。
“喂!快出来啊!”火越烧越旺,外头的人惊叫。
瞿天启眼见火舌在四周窜烧,整个人害怕得不住往里头退。方才担心被抓到,也不知是从哪儿生来的勇气,竟会无视燃烧的火焰躲了进来。他究竟是怎么跑进来的,他实在是一无所知啊!
“咳咳咳!救我……谁快进来救我啊!”炽热的空气,呛鼻的浓烟,让他痛苦得睁不开眼睛,用力咳着喊救命。
他完了!莫非今天他真得死在这里?
为何会这样?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里头传来的求救声,外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们只能焦急地传递水桶打水灭火,没人敢进去救人。
“里头有人!快点!动作再加快!”
火势窜烧得极为迅速,转眼间一片火海,成为暗夜中一抹红光,照亮黑夜……
第十章
夜深人未静,瞿天问拥着妻子睡到半夜之时,外头突然传来吵闹声,将熟睡中的他惊醒。
“二少爷!失火了!商号失火了!”来顺匆匆来报,用力敲着瞿天问的房门。
“你说商号失火了?!”瞿天问听见商号失火,立即冲下床,顺手抓过外袍,连鞋都来不及穿,猛然拉开房门,问着来顺。
“是的!二少爷,曹管事派人过来通知我们,商号失火了!”来顺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
同样被吵醒的华潇湘听见商号失火,吓白了脸,已身怀六甲的她挺着肚子坐起身,行动缓慢地走下床。
瞿天问面色凝重地站在天井,往上瞧向商号的方向。
华潇湘站在丈夫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真见到天际染上红光,还可以看见不断向上窜的浓烟,她不禁倒抽了口气。
“来顺,备马!还有,调集所有年轻的家丁,全部赶到商号去。潇湘,你回房再歇着,我去看一下情况。”他当机立断,俐落地穿上外袍,边往外奔边喊道。
“是,二少爷。水泽已经将马牵到前头了,我这就去叫其他人起来。”来顺跟在他身旁,边跑着边喊道,与瞿天问分头进行。
“相公,你没穿鞋啊!”华潇湘发现丈夫赤足奔出,在后头喊,可她的呼喊已追不上疾奔而去的丈夫。
“潇湘,出了什么事?”听到喧闹声的王婉如赶到他们的院落,问道。
“娘,商号失火了!”完全不晓得商号到底出了什么事,丈夫又前去查看,她光是担心就快担心死了,哪还有心情躺回床上?
“什么?商号失火了?!”王婉如骇了一跳。
“对。娘,相公已经赶过去了,你别担心。”华潇湘转身回房,披上外衫,为丈夫带上鞋,想尽快赶到商号去。
“潇湘,你要上哪儿去?”王婉如瞪大了眼,看着她转瞬间着装完毕,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娘,我过去看一下。”她匆匆交代。
“你肚子这么大,怎么成?”王婉如觉得不妥。
“不碍事的,要我留在家里,我实在是待不住。”没亲眼确定一切无恙,她说什么都无法放心。
“那我跟你一起去!彩香、彩香!”王婉如心知阻止不了她,可也不放心让她身怀六甲还单独一人出门。
“娘,不用了,你休息吧。”
“不成。就像你说的,你和天问都赶到商号去,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哪能安心?我也要一起去才行。”
也被吵醒的彩香立刻过来,她们一同赶到商号去,而被来顺唤醒的家丁们则早她们一步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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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瞿天问赶到商号附近时,只见崇文门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大伙儿传递着水桶努力扑灭火势。
附近的人家都赶来帮忙灭火,怕的是火势快速蔓延,波及到更多的商家,造成庞大的损失。
“瞿二少来了!”有人见他出现,喊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瞿天问看着已陷入火海的商号,心一凉,但同时庆幸商号已不再存放大量货物,改存放到另买的仓库,仅有少量现货做为样品,所以夜里无人留守,否则很可能无法逃出火海,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有人说,应该是被人纵火了。”一旁赶来灭火的曹管事回道。曹管事住在这附近,一得知商号起火,就先派人去通知瞿天问,自己则赶过来处理,顺便了解一下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好向瞿天问报告。
“有人纵火?”瞿天问脸色一沉。
“是,有人说纵火的人可能是瞿天启。”曹管事站在瞿天问身边,小声地说道。
“真的是他?”瞿天问惊问。他知道近来瞿天启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当初他带着母亲与妻子离开瞿家的场面并不好看,而且他和路蕙兰与瞿天启处得并不好,所以在瞿天启失败后,他并未矫情地接他们母子俩过来同住,也认为就算他那么做,人家也未必领情。
而从瞿天启手中陆续卖出的家产,也全都回到了他手中,占尽便宜的杜老板至今都还不知道买主是他。他了解杜老板是十足十的小人,若知道买主是他,肯定会哄抬价钱,所以他请多名朋友代他出面买下,买下之后,也不张扬,仅派人将祖宅整修过,是以除了家人与身边亲密的朋友外,并没有人晓得瞿家的家产田宅全都又回到了他手中。
“对,而且──”曹管事来不及向他报告更不幸的消息,话已被人打断。
“天问,你一定要救救天启啊!”路蕙兰突然冲出,抓着他的手臂哭天喊地。
“大娘?”瞿天问见路蕙兰哭得老泪纵横,心想她会忽然低声下气地求他,这把火肯定是瞿天启放的没错了。
“天启!我可怜的天启,我儿啊……”路蕙兰快哭岔了气,心心念念的就是身陷火海的宝贝儿子。原先她听人说天问商号失火了,心想有好戏看,便赶过来看热闹,想要将天问商号遭祝融焚烧的模样给牢牢记下,等天启回家时,她可以一五一十地说给天启听。岂知到了现场后,却不断听人提起天启的名字,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把火是天启放的,而且天启放完火后竟傻得不逃走,反倒使自己身陷火海!
她一听见天启身陷火海,整个人简直快昏过去了,急忙想冲进去救人,但火势实在太大了,根本就无法进去,只能在外头哭天抢地,希望老天爷能开开眼,别抢走她的命根子。
哭了会儿,见到天问出现,她根本无法顾及颜面,一心一意只想救出天启,于是便哭着向天问求助,希冀他能有办法救出天启。
“大娘,你别哭了。你不可能一辈子都护着大哥的,你老是护着他,只会害惨了他。”瞿天问看不过路蕙兰为了任性妄为的瞿天启而拉下老脸来求他。
“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不护着他啊!我也知道你恨我们母子,可是我求求你救天启,你再不派人进去救他,他就要被活活烧死了呀!”路蕙兰哭哑了嗓子。
“你说什么?!大哥人在里头?”瞿天问以为瞿天启纵完火后便逃了,怎知他竟会身陷其中。
“对!他就在里头等着你去救他啊!天问,你现在发达了,钱多得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会拿出大笔钱财来救你大哥的,是不?”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大娘,不是只有大哥的命才是命,别人的命也同样宝贵。”瞿天问叹了口气,不喜欢路蕙兰要他拿钱来买别人的命换大哥的命。
“别人的命如何我不管!天问,你若不肯救你大哥,你就会是害死他的凶手,日后你要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爹交代?”为达目的,路蕙兰不惜抬出死去的丈夫来威胁他。
当华潇湘一行人赶到,还摸不着头绪时,便听见路蕙兰哭着要天问救瞿天启。
瞿天问看向被烧得一片火红的商号,火势太狂、太猛,先前都没人敢冲进去了,更何况是现在?
“发生了什么事?”火光下,身怀六甲的华潇湘惊魂未定。
瞿天问藉着火光,看着一脸关心他的母亲及妻子,再转头看向充满期待、满脸泪痕的路蕙兰。他长叹了口气,抛弃昔日仇怨,心里想的是被火焰包围的大哥。他们终究是亲兄弟,他没有办法见死不救。
“潇湘,谢谢你帮我拿鞋来。”他取过妻子手中的鞋,迅速套上,然后抢过帮忙救火的人手中的水桶,从头浇下,连抢数桶。
“相公,你在做什么?”华潇湘无法了解他的用意,惊问。
“天问,那水是用来灭火的,你怎么净往自个儿身上淋?”王婉如同样不解。
“二少!不要!火太大了,您不能进去!”曹管事见状,已知其意,惊慌地忙要阻止。
路蕙兰见他拿水桶往自个儿身上淋,已知他要做什么。他要亲自救天启让她大感意外,她心里很清楚,他这么做无疑是冒着生命的危险,他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的,可是为了救回天启的命,她说不出阻止他的话来,只能定定地看着他,想着从前对他的亏待,以及现下他的不计前嫌,不禁感到羞惭、无地自容。
瞿天问歉然地看了母亲、妻子及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小生命一眼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入火海中。
“相公!”他旋身这一冲,看得华潇湘心神俱碎,差点昏倒,急急探出的小手却已拉不回他,她心乱如麻,赶在他身后追了过去。
“天问!潇湘,不!”王婉如不明所以,捂着心口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冲入火海,眼明手快地拉住也要冲过去的媳妇。
“娘,你放开我,相公他跑进去了,我要找他回来!”华潇湘哭得梨花带雨,焦急地嘶喊。
曹管事怕瘦弱的王婉如拉不住人,赶紧帮忙拉住华潇湘,以免乱上加乱。
“瞿二少冲进去了!”有人发现,大喊。
“快!再多打点水来!快点!”更多的水往火场泼去。
“相公!”华潇湘又哭又叫,气恨自己没及早发现丈夫的意图,牢牢抓住他。
“曹管事,里面又没人,天问冲进去做啥?货物再值钱也没生命来得重要啊!”王婉如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天问完全没有进去的理由呀!”哭得花容失色的华潇湘这才想到令人不解之处。她突然发现沉默不语的路蕙兰,似心虚得不敢对上她的眼,再对照她和婆婆刚到时,听见路蕙兰对天问的哭求,一瞬间,事情全兜了起来。
天问冲进去不是为了救货品,而是为了救不知为何在里头的瞿天启!
华潇湘泪痕未干,骇然地看着路蕙兰。
“二少冲进去救瞿天启……”曹管事的话证实了华潇湘的推测。
“什么?!”王婉如惊叫,瞪向佯装没事的路蕙兰。
华潇湘只觉耳朵轰轰作响,心急如焚地看着成了火海的商号,想着身陷其中救人的丈夫,登时心慌意乱,全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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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天问凭着勇气冲入火场,高温灼烧下,湿漉漉的衣衫瞬间烤干,四处飘散的火星烧破他的衣袍,烫伤他的体肤,密布呛鼻的浓烟使他不住干咳,双眼亦难受得不停淌下泪来。
幸好他在冲进来前,先撕下一块湿衣袍覆住口鼻,方能勉强撑住。
里头浓烟四窜,视线不良,烧毁的梁柱倾斜倒塌,瞿天问左闪右躲,尽量俯低身子,寻找瞿天启的踪影。
“咳咳!大哥!你在哪儿?”浓烟呛得他不住咳着。
火场内,本来已放弃希望的瞿天启听见呼喊声,又燃起一线希望。
“我在这里……快来救我啊……快……”瞿天启没仔细听是谁进来救他,只知道有人来救他了,忙出声呼救,只是他在里头待了太久,气息已十分微弱。若非他机警,趴在地上,现在早因吸入过多浓烟而被呛昏了。
他还年轻,还不想死,况且他很多事都还没做,焉能死于非命?
细微的呼救声差点被倒塌的屋瓦掉落撞击声所掩盖,若不仔细听,真的很难发现,所幸瞿天问一直拉长耳朵专心听,一听见瞿天启的求救声,马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的周身全都是张牙舞爪的火焰,地上有着灰烬也有正在烧毁的物品,间或兜头砸下的断梁残柱,使他走得艰卒,闪得狼狈。
“我快死了……快来救我啊……”瞿天启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号,泪流满面。
气虚的哀号一声声传入瞿天问耳中,他全身汗如雨下,张狂的火焰夺走宝贵的空气,烤得他口干舌燥,身上被火星灼烧出大大小小的伤痕,值得庆幸的是瞿天启还活着。
“大哥!你再忍忍,我来了!”他咳着,喉咙沙哑地喊道。
本来正期待救援的瞿天启听见他的声音,蓦地一僵,作梦也想不到冲进火场救他的人会是瞿天问,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他们兄弟的感情一点都不好,他对瞿天问除了憎恨外,别无其他情感,想来瞿天问应当也是和他一样。换作今天是瞿天问身陷火海,他早搬张椅子坐下来嗑瓜子,拍手大笑地看热闹了,怎么可能还傻里傻气地冲进去救人?
可是瞿天问却来了!
瞿天问为何要来?
不!一定是因为他快死了,以至于听错,其实来的人根本就不是瞿天问,或者根本就没有人来。
“大哥!”瞿天问排除万难,终于找到躺在角落的瞿天启,顿时如释重负。
前一刻还在想着瞿天问不会来救他,下一刻瞿天问的脸就出现在面前,瞿天启沾满烟灰的脸瞬间愕然,整个人宛如被点了穴般动弹不得。
“你还走得动吗?”瞿天问见他动也不动,担心他受伤,无法走动。
“……”瞿天启瞪大眼、张大嘴,因为太过震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我扶你,撑着点。”瞿天问用力撑扶起瞿天启的身体,小心翼翼却尽量迅速地往外移动。
“……”瞿天启的眼睛无法自瞿天问身上移开,尤其是见到瞿天问只身一人独闯火海,只为了救他,他根本就不晓得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瞿天问扶着他闪过四窜的火焰,背脊被掉落下、着火的梁柱打着,仅是咬着牙闷哼一声,停了下来拍除衣背上的火花,然后再继续前行。所幸掉落下的梁柱并不大,否则他早被打趴在地了。
“……你知道这把火是我放的吗?”瞿天启终于找回声音。
“知道。”瞿天问抿着唇回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进来救我?”瞿天启不懂,如果他是瞿天问,绝对会巴不得放火的人自食恶果,为何瞿天问不待在外头看戏,要孤身犯险?
“虽然我不认同你的行为,但你是我大哥,我不能见死不救。”不管他对瞿天启的行为有多震怒,他还是没办法置身事外。
“嗤!你准是犯傻了,我从来就没当你是我的弟弟。”大哥?他像吗?
“我知道。”
“如果我们两个一同葬身火海,对我而言将是最大的惩罚,因为我不想和你死在一块儿!”想到两个人的死状很可能会是相互搀扶,一副兄弟情深的画面,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说什么都得逃出生天才行。就算要死,他也要离瞿天问远远的!
“彼此彼此!”看瞿天启还有精神计较,一时半刻死不了,他放心了。“你有走出去的能耐吧?”瞿天问故意挑衅地问,想激起他的斗志。
“当然有!”就算是吓得屁滚尿流,在瞿天问面前,他说什么也要摆出无所畏惧的架势来。为免教瞿天问看笑话,他马上撑起所有的力气。
瞿天启的振作正合他意,于是兄弟俩一路躲躲闪闪,即便偶尔被掉落的屋瓦断梁砸中,依旧咬牙忍痛向前行,因为他们有着共识──就是不要死在一起,不要死在这里!
兄弟俩被浓烟薰黑了脸,身上的衣袍被四溅的火花烧得破破烂烂的,身上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头发也被烈焰烧焦卷曲,浑身狼狈不堪。
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大门口,外头的人见状,泼洒进更多的水降温,扑打怒昂的火势。
“快点!多泼点水!”曹管事见他们两人就要出来,忙大喊着。
华潇湘、王婉如及路蕙兰屏气凝神,欣喜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充满期待地等他们走出火海。
屋瓦与断梁残柱不断地掉落,经烈焰焚烧的商号转眼间要垮了!
“二少!快将人带出来!商号要垮了!”曹管事心急地大喊。
华潇湘听见曹管事的喊叫声,抬头望,果真见到更多的屋瓦及梁柱纷纷掉落,她怕得不敢出声,就怕一出声会使丈夫分神。
许多水不停地泼洒,虽然商号里头烧得正旺,但大门附近的火焰已渐渐被浇熄,不一会儿功夫,即见瞿天问成功地带出瞿天启!
当他们两人自火场奔出后,曹管事率先俐落地拿了桶水往两人身上泼,浇熄了两人身上的火苗,华潇湘哽咽地奔向丈夫,王婉如也快步迎上,一家四口紧紧相拥。
“出来了!瞿二少平安出来了!”瞿天问甫安全脱离火场,所有人立即高兴地欢呼。
而在瞿天问与瞿天启平安走出来后,饱受烈焰摧残的商号屋脊再也承受不住火舌的吞噬,应声倒塌!
所有人皆庆幸瞿天问与瞿天启安全脱身了,要是再晚个一步,恐怕他们两人都得葬身火海!
“娘、潇湘,对不起,让你们在外头为我担心受怕。”瞿天问一手拥着一个,诚挚地向她们道歉。
“你这个坏蛋!你怎么可以……”华潇湘流着泪,捶打他的胸膛。他可知当他冲进去时,她在外头有多害怕,脑海中想的全是他发生了不好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瞿天问啄吻着妻子的发,拚命道歉。他不想让她担心受怕,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假如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大哥葬身火海,将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幸好你没事。”王婉如亦有责怪之意。
“你该知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和宝宝也活不下去了……”华潇湘不许相同的事再发生。
“我知道,真的很抱歉。”除了拚命地道歉,瞿天问根本就想不到弥补妻子的方法。
瞿天问又哄、又道歉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让激动的华潇湘情绪平复下来,不再捶打他。
另一头获救的瞿天启在走出火场后,先抢过旁人手中的水桶,抱着桶子痛快畅饮,待喉头不再灼烧痛苦后,才疲惫地放下水桶。他双眼布满血丝,看着一家欢喜团聚的瞿天问,顿觉百感交集。
“我的天启!幸好你没事!”路蕙兰见他脱困,开心地抱着他痛哭流涕,感谢上苍垂怜。
“娘,我好得很,你别哭。”瞿天启拍着母亲的背。
“你身上到处是烧伤,哪里好了?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可怜的孩子……”路蕙兰先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哭泣。
“说得也是,我身上尽是烧伤,哪里好了……”瞿天启叹了口气,看着被他烧毁的天问商号,心头沉甸甸的,感受不到半点雀跃。
为什么救他的人是瞿天问?害得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无法再死命地恨着瞿天问。
“二少,瞿天启的事……”曹管事见华潇湘与王婉如皆已恢复平静,开口询问该如何处理瞿天启。
经曹管事提醒,瞿天问这才想起瞿天启来。他转头看着死里逃生,被大娘拥在怀里的哥哥,落魄的两人看在他眼里,只感悲哀。
路蕙兰听见曹管事提起天启的事,浑身一僵,心想,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她不晓得瞿天问为何肯救天启,但天启放火是事实,兴许瞿天问救天启,就是想把他送到官府里,让天启关在大牢里一辈子,不见天日,饱受折磨!
路蕙兰愈想愈觉得恐怖,死命抱紧儿子,深怕瞿天问会做出伤害天启的事来。
瞿天问松开对母亲及妻子的拥抱,缓缓走到他们身旁,看着浑身发抖、气焰不再的大娘与失意的瞿天启。
华潇湘与王婉如婆媳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她们已由曹管事口中得知瞿天启就是放火烧掉商号的人,两人并未出声,静静地看着瞿天问处理这件事。
当他来到时,瞿天启抬头看他,双手一摊,自嘲一笑。
“随便你想怎样都行。”不管他有多不愿承认,他的命确实是瞿天问救的,他不想欠瞿天问人情。管瞿天问是否要将他抓到官府去,他都无所谓,反正他的人生早跌到了最谷底,现在已一无所有了,还有啥好怕的?
“天启!”路蕙兰喝止儿子颓丧失意的话,转头看着瞿天问,眸光哀伤,唇角动了动,几番想替天启求饶,却因羞愧而说不出口。
站在附近的人全都屏气凝神,等着看瞿天问会如何处理瞿天启。
“你从来没做过一件好事。”瞿天问遗憾地对瞿天启说道。
“或许吧!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瞿天启耸耸肩,就算心里有一丝懊悔,可是为了面子,他绝不会表现出来给瞿天问看。
“你自认为对的,并不一定是对的,否则岂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他希望大哥能开始学会自省,不要再执迷不悟。
“……你现下是特地来教训我的?”瞿天启挑了挑眉。
“天启,你就少说两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路蕙兰要儿子识时务,他的未来可是掌控在瞿天问手中,瞿天问有办法要他生或让他死,他不能傻得不当一回事!
“对,我的确是在教训你!”瞿天问沉着脸,不悦地说。瞿天启放这把火不仅造成他的损失,也差点害死自己,瞿天启该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你的确是比我行,我能说什么?”先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瞿天启已无和瞿天问竞争之心,亦不再仇视他,更不会再愚蠢地说出被瞿天问下咒的话来。
他已认清事实,他的确是不如瞿天问,不仅没有经商的能力,更无识人之能,莫怪会被杜老板骗得团团转,莫怪别人都笑他蠢,毕竟他连放把火都会差点把自己烧死,确实蠢得可以啊!
“方才你承认火是你放的,是吗?”瞿天问看着已烧成废墟的商号。幸好靠众人努力,已扑灭火势,没波及到隔壁商家,造成更大的损害。
“对,是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天问商号。”瞿天启挺起胸膛承认,不逃避,对自己所犯的错负责。
“我相信你该了解此举对我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看你想亲手杀了我或是把我送到官府去,我都接受。”
“天问,你们是亲兄弟,你就饶了你大哥这一回吧?大娘求你了!”路蕙兰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恳求他高抬贵手。
“娘,你别求他。”
“大娘,你不可能永远都护着大哥,当他犯了错,你该要指正他,而不是包庇他、默许他,大哥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你也要负责。”瞿天问教训完瞿天启后,转向路蕙兰。她不能再盲目地宠爱瞿天启了,当瞿天启犯了错,她要有指责导正的责任才是。
路蕙兰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这是今天瞿天问第二次对她说出类似的话了,她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坚持没错,因为事实摆在眼前,她确实是做错了。
“你尽管教训我没关系,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所谓。我娘她待你们不好是事实,可是她是真心为我,不管是好是坏,所以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瞿天启深吸一口气后,说出他的请求。
“什么事?”瞿天问很想听听瞿天启的请求,若是过分的要求,就表示瞿天启一点反省之心都没有,他会非常失望。
“替我照顾我娘。不论我娘之前做过多少对不起你们的事,我希望你能不计前嫌,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住,让她有饭吃,不至于穷困潦倒。”这是他唯一的请求。他是个不孝儿,败光了家产,让年迈的母亲跟他住在破屋,但他并未因此而醒悟,不仅没肩负起照顾母亲的责任,还天天喝得烂醉,让老母亲为他担心。现下他终于了解他错了,可是为时已晚,唯有拉下脸来,请求瞿天问看在他们算是一家人的分上,帮他略尽孝道。
路蕙兰没想到天启的请求竟是为她着想,难过得泪流满面,无限感慨,后悔没能好好教导天启,从小到大只教导天启去恨,难怪他只学会恨,到现在还一事无成。
“与其由我照顾,我相信大娘会更希望由你亲自照顾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付出的惨痛代价,即是为我工作。我要你像商号里其他的伙计一样,凭着劳力努力工作,一点一滴地弥补你的过错,你可愿意?”瞿天问挑明了告诉瞿天启。若是在他手下工作,瞿天启不可能享有大少爷的待遇,必须和所有人一样卖力工作,才能换得三餐温饱,而遭受他人耻笑也是在所难免,何况还要说服自己在最痛恨的人手下工作,这些都是瞿天启要去克服承受的。
“什么?!”瞿天启愣住了,他万万都想不到瞿天问竟会要他到商号里干伙计。
路蕙兰也愣住了,本以为天启会被送到官府去,没想到竟会有一线生机。
“你若不愿意,想继续醉生梦死,那我也不会勉强你。但你要记住,我不会帮你照顾大娘的,生为人子,好好照顾生养你的母亲,是你应尽的责任。”瞿天问撂狠话,让瞿天启自己选择。
瞿天启看着已年老的母亲,他怎忍心再让母亲跟着他受苦?虽然在瞿天问手下工作会没面子,虽然他会受到不少奚落,先前遭他怒骂过的伙计也绝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可是瞿天问的话不无道理,娘是他的,他不照顾的话,谁来照顾?
一旁的华潇湘明白丈夫的用意,倘若瞿天启不愿意接受,天问绝不会不顾大娘的死活,依然会接手照顾,他会说出这番话来,目的就是想让瞿天启振作,重新开始。她期待瞿天启能抛弃过去,脚踏实地,不再汲汲营营。
“好!不管是要我搬货或扫地,我都做!”瞿天启牙一咬,豁出去了,用力点头。
“我等着看你是否真的什么事都愿意做。”瞿天问拭目以待。
“你等着瞧吧!”瞿天启可不愿让瞿天问看扁,他会证明给瞿天问看,只要他愿意,什么事都做得到。
路蕙兰吸吸鼻子,很感激瞿天问肯给天启重新做人的机会,也暗暗告诉自己要有所改变,不可再一味地袒护天启。
瞿天问的宽容让华潇湘觉得好骄傲,她相信经过这次的事件,瞿天启和路蕙兰都改变了,在不久的未来,他们一家应当可以和乐融融地相处在一块儿,不再有磨擦。
她带着满足的微笑走向丈夫,紧紧握住丈夫的手。
“大姊,起来吧,不要再伤心了。”王婉如走向路蕙兰,将路蕙兰扶起,而且不再唤路蕙兰“小姐”,而是改唤“大姊”。经过这一年的时间,她有了自信,不再觉得不如路蕙兰,她是有资格和路蕙兰平起平坐的。
“谢谢……”路蕙兰泪眼迷蒙地看着王婉如,终于不再不可一世,真心地感谢她。
随后,瞿天问感谢街坊邻居帮忙灭火,三日后他将于“醉月楼”设宴,答谢街坊邻居今日的仗义相助。
接着,他再私下交代曹管事先到官府去打声招呼,他会在事后前去向与他私交甚笃的官老爷说明纵火事件的始末。
*********
当所有事都处理好之后,已天亮,华潇湘及瞿天问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府中,她先派来顺去请大夫过来看丈夫的伤势,确定无碍后,总算放心地松了口气。
至于婆婆王婉如则在福伯的陪同下,将路蕙兰与瞿天启母子安置在一间洁净的小屋中,同样也请大夫去诊治瞿天启身上大大小小的烧伤。
瞿天问闭上眼,舒服地坐在澡桶中,由妻子在桶外拿着布巾帮他擦背抹身。
“你想,大娘和大哥会不会喜欢福伯帮他们找的小屋?”看着他身上的烧伤,她不舍地皱了眉。
“会不会喜欢我不晓得,但他们会住下来。”瞿天问故意要福伯找了间不大的小屋给大娘和大哥住,为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所有的一切皆是得来不易的,该好好珍惜。若是一开始就让他们住大屋,更甚者搬回已回到他手中的祖宅,恐怕无法让大娘和大哥学得教训,所以就算被旁人批评小气,他还是要照着自己的方式做。
“希望他们终有一天会明白你的苦心。”
“希望如此。”他希望大哥能够从头开始,不再混沌度日。
“等过一段日子,咱们搬回祖宅吧!我好想花园里的菜喔!”在她心里,瞿家祖宅才是他们的家,现下住的,不过是暂居之所,她相信丈夫和婆婆也和她有相同的想法。
“花园里的菜你常常回去看,还看不够?”他轻笑,笑花园里的菜蔬在妻子细心照料下依旧长得比“墨荷”要好。
“当然不够!我想早晚都看着它们。”那可是她以爱种出来的菜,不天天看着怎成?
“好,等你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咱们带着娘搬回去。”至于大娘和大哥,他会再多观察,当然,最后也会再将大娘和大哥请回祖宅一同居住,他们终究是一家人,不论从前对对方有多少不满,在尽释前嫌后,自然要再住在一块儿。
“你的伤……一定很疼吧?”洗着、擦着,谈完了日后搬回祖宅的事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地开口关心他的伤势。所幸没受重伤,不然她的双眼早让她给哭瞎了。
“不是很疼。”他笑着安慰她,不想她担心。
“为了救大哥,你冲入火海,现下我再回想起来,仍会觉得害怕,不过你也让我好骄傲。”丈夫身上这些大小不一的伤痕,全都是光荣的印记。
“对不起,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能不救大哥,不管他先前做过多少对不起我的事,他终究是我大哥。”
“我了解。”她倾身亲吻了下他肩上的烧伤,很少人能像他这般宽宏大量,她以他为荣。
瞿天问偏头亲吻了下她的粉颊,与她亲密地双颊相贴。
“等我爹娘、李伯伯及三个妹妹听到今天的事后,一定会更加认同我嫁了个好丈夫。”好丈夫所要拥有的条件并不是要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而是要有一颗能体谅他人、原谅他人的心,而天问正好具备了这些要件。
“他们也会说我是个幸运的人,娶了个好妻子。”他的朋友见过潇湘后,全都说他娶了个好妻子,一个爱他、肯跟着他吃苦、不计较的妻子,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而他很幸运地被强迫拿着她所抛下的绣球。
他想,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幸运的男人了,连绣球都不用他亲自出马去抢,自有人帮他抢回来,这不是幸运是啥?
“这是当然!”她也为自己感到自豪。
“你喔,脸皮真的是愈来愈厚了!”他以脸轻推了下她的小脸。
“我脸皮不厚怎么配得上你呢?”她再以脸推了回去。
他朗声笑了好一阵后,突然正经八百地看着她。
“潇湘,我爱你。”转身轻捧她的小脸,情意无限。
“我也爱你,天问。”她的鼻尖轻点上他的鼻,无限甜蜜。
绵绵情话,教人百听不腻……
“……等等!”她突然抓着丈夫的手掌叫了声。
“怎么了?”瞿天问被她吓了一跳。
“你忘了跟宝宝说,你也爱他,他没有听到你说爱他会生气的!”他这个当爹的,怎么能忘了最宝贝的小宝宝呢!
“是,乖娃儿!是爹不好,一时间把你给忘了。爹真的很爱你,就像你娘爱你一样多,不过,比起爹对你娘的爱,是少了那么一丁点儿,你可不能吃醋啊!”经由妻子的提醒,瞿天问立刻对未出世的小宝宝诉说感情。
“呵呵!可是相公,我爱宝宝好像比爱你还要多一点点呢!”华潇湘格格娇笑,要他认清事实。
“怎么可以?我爱你比爱宝宝要多,所以你得爱我比爱宝宝要多才行!从现在开始,你要改进!”蠢爹爹发出不平之鸣。
“不要!”蠢娘亲嘟着朱唇拒绝。
“为什么不要?”蠢爹爹伤心地大叫。
“因为谁让你刚刚害我担心受怕,所以我决定要爱宝宝比爱你更多!”蠢娘亲可是会记仇的。
“好,是我的错,我保证下次绝不再犯,你考虑一下,多爱我一点好吗?”蠢爹爹低声下气地哀求着、诱哄着。
“那就看你以后的表现了。”蠢娘亲可是有脾气的,不会轻易被说服。
于是乎,蠢爹爹决定使出唇上功夫,好好说服蠢娘亲答应爱他比爱宝宝多一些。
双唇交缠、火热缠绵,很快的,蠢娘亲就降服在蠢爹爹的热吻当中,忘了要坚守原则,好好折腾蠢爹爹一番了……
【全书完】
编注:华府其他三位千金又会许配给哪些倒楣鬼呢?敬请期待陆续推出的花蝶系列【华府嫁女二】《夜雨飘》、【华府嫁女三】《晴岚追》、【华府嫁女四】《暮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