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08

玉隐: 假如我是真的 下

第九章

黑衣人夜袭的事已经过去两天了,秋逸飞每晚仍旧心神不宁,他总觉得一定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也不敢问狄苍蓝为何皆无能轻易接住飞针,因为他认为狄苍蓝如果想让他知道肯定会主动告诉他,否则问了也没用。

秋逸飞心情烦躁,这两晚对待皆无的动作也不如前几日温柔。今次药性过去后,秋逸飞恢复神智才发现皆无憔悴了许多。

“皆无,每次做这种事情你都很痛苦吧?”秋逸飞披上中衣,小心地将皆无抱在怀中,拉过棉被盖住那瘦弱的身体。

皆无淡淡地笑了:“已经习惯了,这几次都没有昏倒呢。秋公子其实很温柔的。”

秋逸飞看着皆无强颜欢笑的神情,心中有多了几分愧疚。皆无还只是个孩子,却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每次都被人粗暴地对待,当作发泄的器具,从没有尝过欢爱的幸福吧?

想到这里,秋逸飞的手抚上皆无青涩的玉茎。皆无察觉到异样,却没有闪避挣扎,似乎他的身体早已习惯了旁人的玩弄。秋逸飞在那渐渐变硬的玉茎上不断地揉搓,皆无的身体开始有了反应,轻轻地喘息着。秋逸飞的手不住地套弄着,时硬时软,兼而还捏住根部的小球怜爱地挤压。皆无感到身体好热,好热,不仅是被秋逸飞触摸的地方,浑身都如同着了火一样沸腾,但是他不想挣扎,不想逃开,只想紧紧靠在坚实的臂膀上,享受那从未有过的深情炙热的爱抚。

“……唔……”秋逸飞突然停下动作,皆无立刻不依地呻吟起来,轻轻地在怀里扭蹭着身躯。秋逸飞微笑,重新夹起羞涩的玉茎,弯起手指用指腹摩擦顶端小小的岔口,一下,两下……皆无的喘息声更加娇艳,蜜汁涔涔涌出,嫩白的大腿无意识的慢慢张开。

秋逸飞眼睛一转,将头埋入棉被中,在皆无最动情的地方,深深地一吸。

“啊!……”拉长的一声充满媚意的惊呼后,皆无才慢慢放平了在那一瞬间挺直的身子,松开了揪住床单的手,剧烈而满足地喘息着。看样子皆无似乎舒服了许多,时辰也不早了,秋逸飞起身,让皆无在床上躺好。奇怪狄苍蓝一定在外间等得不耐烦了,怎还不见他进来赶他出去?

秋逸飞正要离开之时,忽然听到有人低声怒喝:“逸飞,你刚才在做什么?”

秋逸飞定睛看着眼前的黑衣蒙面人,那纤细的身材,虽然有些愤怒却依然婉转动听的声音,他怔住了下意识地问:“小莲?你怎么来了?”

那黑衣蒙面人正是秋逸飞的小师妹夏雪莲。自从知道一心堂要来偷袭极乐教的事情后,夏雪莲一直担心秋逸飞的安全,谎称卧病不便见人,却悄悄溜出师门。汉中离天剑门不算太远,夏雪莲一路寻来,又听到传闻说一心堂的人有去无回,悉数死在极乐教教主大弟子手中。

夏雪莲知道那个极乐教教主的大弟子指的就是秋逸飞。现在不用担心逸飞的安全了,她理应尽快赶回师门,心中却没来由的又添了一分新的忧虑。逸飞为什么要出手呢?就算被迫动手也不该随便就把人杀了,总该手下留情。思前想后,得出一个结论,逸飞一定是生命受到威胁,或是受了重伤为保性命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夏雪莲心想,既然是担心逸飞安全才离开师门,现在逸飞又很可能有危险,一定要见他一面才好,哪怕只是偷偷地看一眼。

夏雪莲的剑术虽然远不及秋逸飞,但是轻功极佳。当初当着众人演跳崖那初戏,就是凭借这身轻功才能毫发无伤,如果不是事先知情者根本看不出破绽。也就是凭着这一身过人的轻功,夏雪莲才敢偷偷溜出师门,然后顺利潜入秋逸飞的房间不被发现。当然夏雪莲能顺利潜入还有一个原因,狄苍蓝不忍每日都看着秋逸飞强暴皆无,今晚秋逸飞来后他就没继续留在房中,而是在附近随便走走打发时间。

皆无发现又有人突然闯入却并不害怕,只是从床上坐起,好奇地打量着夏雪莲。

夏雪莲将刚才秋逸飞与皆无调情的场面看得一清二楚,她虽然不懂风月之事,却也能从那淫糜的声音中悟出两人做过什么事情。

夏雪莲打量着皆无,那种令人窒息的美丽令她汗颜。“她是谁?”夏雪莲下意识地问。

“他就是极乐教的少主。”秋逸飞不晓得该如何介绍,他猜小莲没有看到他药性发作丧失理性的场面,否则依小莲的性情,早就跳出来兵刃相向了。但是只刚才那段,不知情的人看来早已面红耳赤,更何况是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师妹。

“小莲,你听我解释。”

“他就是魔教的少主?是男的?”夏雪莲的声音中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你怎么可以和他做那种事情?一定是那个妖孽勾引你,让我杀了他为武林除害!”说着抽出宝剑,直刺皆无。

秋逸飞急忙抓起一旁的佩剑阻拦,口中道:“小莲,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逸飞,你别拦着我。”夏雪莲亲眼所见,秋逸飞为皆无做那种不堪的动作,她根本想不出这中间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解释,“我要杀了这个妖孽!”

秋逸飞比夏雪莲的武功高出甚多,他却不敢还手,只是招架。他担心狄苍蓝会突然出现,那样小师妹的处境就很不乐观了,所以他必须想个办法尽快让她离开。

夏雪莲却抱定决心一定要把事情弄明白做个了结,偏偏秋逸飞一再阻拦。她看得出逸飞决不会伤她性命,索性把心一横,大开空门,挺身向秋逸飞的宝剑撞去。秋逸飞急忙撤剑变招,谁料夏雪莲趁其不备突然出手点了秋逸飞的穴道。

秋逸飞大惊,眼看着夏雪莲举剑就要砍到皆无身上,他大叫:“住手,你不能杀他!你杀他就等于杀了我。”

夏雪莲错会了秋逸飞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酸楚和恨意,声音也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你如果杀了他,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秋逸飞看不到夏雪莲眼中的伤心和失望,他一时间无法解释清楚,又羞于当着一个女儿家说出专情蛊的事情,只能大概说道,“没有他,我会死的。”

他这样含混其词,反而更加重了夏雪莲的误会。夏雪莲一冲动真的回剑要刺秋逸飞。“你变心了。”她咬牙狠狠地说,“那好,我就成全你。”

她这一句变心并不单纯指男女间的感情,还包含着对秋逸飞受魔教妖人诱惑自甘堕落背叛师门的指责。秋逸飞看出夏雪莲完全误会了,但是她的剑已经指向他的咽喉,他已经没有机会解释,唯有闭目受死。

皆无却在此时冲过来,拦在秋逸飞和夏雪莲之间,他身上未着寸缕,满是刚才与秋逸飞欢爱的痕迹。

他直直地站在夏雪莲面前,认真地说:“你不能杀他。”

皆无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但毕竟是一名男子,夏雪莲尚在闺中,羞愤地闭上眼睛不看皆无的身体,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以更快的速度刺过去。

皆无忽然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剑锋,手腕用力,夏雪莲那把精刚打造的宝剑竟然应声而折,断做两截。

秋逸飞大吃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皆无用手握住半截断剑挺身向夏雪莲攻去。皆无使出的竟然是天魔剑法。这一招变故杀得夏雪莲措手不及,只能凭轻功勉强躲闪。

秋逸飞这时缓过神来,赶紧开口道:“小莲,他用的是天魔剑法,你不是他的对手,赶紧离开。日后我会向你解释的,我有苦衷请你相信我。”

这时窗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夏雪莲听到一声低喝,竟然是大师兄李逸龙的撤退暗号。想必是师兄带着同门师兄弟发现了她的行踪,追过来救她脱险。

看秋逸飞认真的态度和关心她安危的神情,夏雪莲虽然又羞又恨却不至于傻到留下来送死的地步。姑且相信逸飞,夏雪莲不再恋战,一纵身用手中断剑打破屋顶,迅速撤离。

“秋逸飞,这件事你怎么解释?”狄苍蓝先把皆无抱回床上,为他盖好棉被,然后回身用剑指着仍被制住穴道的秋逸飞厉声质问,“看招式刚才袭击我们的应该是天剑门的人吧?你叛出天剑门,白道上可是人人得而诛之,怎么被制住了穴道还能保住性命?”

秋逸飞当然听得出狄苍蓝言语中的不信任和愤怒,不过他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上次皆无抬手能够轻易接住飞针,就让他开始有所怀疑,如今皆无竟可以空手入白刃,折断小莲的宝剑,使出天魔剑法,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三五日就能学得会的,他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那为什么他还要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和凌辱呢?他为什么不反抗,总是一幅可怜柔顺的模样?狄苍蓝应该很清楚皆无会武功的事情,看得出他对皆无的关怀和皆无对他的依赖信任,早已超出主人和娈童的关系。秋逸飞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皆无时的情形,他挥剑使出致命的杀招,皆无居然可以微微侧身就躲过要害。那时秋逸飞的剑势并未达到收发自如的境地,即使他想手下留情,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也绝无可能放过对手的性命。除非是皆无自己躲开,那就意味着他看得清他的招式。

秋逸飞无法不相信,事实很明显,或许从头开始就是一个阴谋,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经过精心安排的陷阱,他们用皆无一步步引诱他走向堕落。那么谁是主谋呢?是教主么?是因为看上了他的剑术天赋,想培养天魔剑法的传人么?不过刚才皆无使出的那几招天魔剑法虽然招式略显生涩,但是剑随气动招从心发挥洒自如,却已达人剑合一的境地。想他秋逸飞习剑十载直到二十岁的时候才悟到这层,皆无不过十五岁,可见天资过人。教主要想传衣钵,皆无比任何人都适合。或许事实就是这样,教主早已看穿他的图谋,陪他耍耍猴戏,皆无才是教主的传人,甚至真的有可能就是少主。那么这个教主果然是个无法用常人思维推测的魔头,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如果教主不是这样的人,还有一点为人的良知,没有邪恶到无法理解的程度,那么或许他根本也不知道皆无会武功。教主和皆无间有某种仇怨,所以才会百般虐待蹂躏皆无。这样的话主谋最有可能是狄苍蓝。他瞒着教主十几年,不动声色地偷偷培养训练皆无,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大概是为了谋权篡位,总之狄苍蓝绝对也是个狠角色。

怎么想,皆无都应该是被利用,很无辜的可怜人,按道理秋逸飞应该对皆无充满了同情。但是他的心中却是迷茫不信任,因为皆无真的是诱惑他堕落的直接根源。秋逸飞不能肯定如果没有中了专情蛊,他就能如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丝毫不动心,即便皆无如他一般同是男子。以前秋逸飞很喜欢小师妹,喜欢她的美丽她的任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别人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但是他现在终于明白喜欢并不是爱。刚才小师妹误会他爱上别人负气而去,他竟然没有一点伤心的感觉,他只想让小师妹相信他没有背叛师门,他和她的感情是否还会继续,他没有想过也不关心。可是当他明白皆无即便是被别人利用身不由己的欺骗他,但那毕竟是欺骗的时候,他的心会涌起一股酸涩。这又能怨谁,说穿了他秋逸飞也是个骗子而已。他和皆无根本就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像白天和黑夜没有延伸的关系,没有相互占有的权利,只在黎明混着月色时,才有浅浅重叠的片刻。他们分属不同的阵营,又都是男子,不可能在一起,不可能有好的结局。秋逸飞不能抵抗皆无的诱惑,不能拯救皆无,甚至不能阻止自己的堕落。所以他选择不爱,无情,不用真心。或许从开始就把这种感情扼杀,对两个人都有好处。

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秋逸飞终于无奈地看着抵在咽喉的宝剑笑了:“狄护法,刚才袭击我们的人的确是天剑门的。潜进屋里的那个是我的师弟,我们之间曾经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恋情。我舍不得伤他才中了他的暗算。幸亏少主及时出手,才保住在下的性命。”他这里没有直呼皆无的姓名,而是用了少主,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不会再把皆无当成一个柔弱无助的少年,他要把他当成极乐教的一分子,或许皆无和其他敌人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每晚必须和他在一起那一个时辰的肉体关系。

“我凭什么相信你?”狄苍蓝冷冷地问,手中的剑丝毫没有回撤的意思。

“信不信由你。现在我一天都不能离开少主,性命完全操纵在你们手里,随时都可以要我死。但是我不会忘记我曾经立下的誓言。”秋逸飞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味道。

“你真的会遵守誓言?”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天剑门的一干人等是为了找寻夏雪莲,并不恋战,所以基本上能全身而退。回到师门,夏雪莲就因为私自外出被父亲关了禁闭。

“师傅,小莲她两天不肯吃东西了,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您去看看她吧。”李逸龙担心地道。

天剑门掌门夏竟夕妻子早亡,只有小莲一个独女,爱若珍宝。虽然门规森严,他身为掌门不得徇私,但是听李逸龙如此说,他便也放心不下:“好吧,为师现在就去看她。”

摒退了其他的人,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

“小莲,什么事不开心啊,是不是关于逸飞的?”知女莫若父,夏竟夕看到女儿泪眼汪汪又不肯对外人说的样子便猜到了些影子。

“爹┅┅”夏雪莲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放声痛哭,多天积压在心中的委屈都随着泪水奔涌而出,她哽咽的道,“┅┅逸飞,逸飞他变心了┅┅”

“乖女儿,别着急慢慢说,什么事有为父替你做主。”

夏竟夕安慰了半天夏雪莲的情绪才稳定下来,断断续续说出了当晚的情形。

夏竟夕听后略一沉思,便笑道:“小莲,为父想你是误会逸飞了,他肯定有他的苦衷。为父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是怎样的人为父最清楚不过了,所以才放心让他去极乐教卧底。你突然出现,那种场面他为了身份不暴露,肯定不能向你解释什么。”

“真的么?那为什么我负气离开,他不追出来找个每人的地方向我解释清楚?”

“你不是点了他的穴道么?你让他怎么追?”夏竟夕看得出女儿心结已经打开,刚才不过是句开玩笑的气话,便也顺着她又安慰两句。

夏雪莲破涕而笑:“是啊,我都气糊涂了。我若走的时候解开他的穴道,他一定会找机会追上来向我解释的。”

夏竟夕忽然想到秋逸飞穴道轻易受制,肯定会引起极乐教那边的怀疑,处境并不乐观。但是逸飞这孩子一向头脑冷静思维敏捷,应该可以化险为夷。看到女儿好不容易展开愁容,他不忍心将这层忧虑讲出,只是随便聊了两句就离开了。



第十章

繁华之地,人心却是寂寞。

楚熙亭独倚栏杆,目光遥向远方,复又折回床前,望向镜中佳人。

发髻轻绾,绫罗衣裳,环配叮当,钗钏摇曳,从没有想过女装时的自己竟是如此倾城的模样。装了十载男儿,原以为按照师傅的遗命,在自己练成忘情剑法之时开启师傅的衣冠冢,为忘情剑寻得新主人,就可以恢复女儿身,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

岂料无为真人想借此事重镇武林白道声威。遍邀天下剑术名家召开论剑大会,意在推选武林盟主。黑白两道一视同仁,甚至还请了魔教教主池惊风。

有胆子请那个魔头,定是有详尽的计划不让他胜出,否则必将引起武林大乱。计划当然是有的了,而她楚熙亭就是这计划的关键一环。无为真人希望剑圣传人夺得天下第一剑的美名,手持忘情剑名正言顺地成为武林盟主。连参加论剑大会的魔教妖人都败在楚熙亭剑下,黑白两道就都不敢有异议,乖乖地听从新盟主差遣。如果有谁不服,若是名门正派倒好商量,若是邪门歪道,盟主就有充分的理由长剑一挥号令天下群雄联合起来斩妖除魔。

楚熙亭虽不能肯定可以胜过池惊风,但是毫无疑问她的剑法早已到达登峰造极之境。

心中无垢,灵台清明,剑法才可以出尘,所以看破世俗的她又怎愿牵靽其中?

“自拜师之日起扮男装十载不过是为了避免儿女情缠,专心练剑,早日完成师傅的心愿。”她对无为真人说,“如今我剑法已成,便可以恢复女儿身。一届女流恐难当盟主重任。”

无为真人定睛看了她很久,轻轻地叹了口气。楚熙亭看得出他眼里满是惋惜之色。

“剑圣当年二十七岁才悟透忘情剑法,楚姑娘青出于蓝,习剑十载,未满十八岁就已大成,实乃百年难得的奇才。若能仗剑出世维护武林正义,天下苍生便有福了。如果你因女子身份恐遭人非议,贫道可以替你守住这个秘密。”

“真人,您误会了。我一是无心江湖恩怨,再者剑法好的人未必有治世之才。熙亭年幼无知,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的。”楚熙亭这番话并非过谦,而是字字出于真心。

无为真人明白楚熙亭话里的意思,但是他不想就这样放弃:“既然楚姑娘这样说,贫道就不强求。只是恳请姑娘能参加华山之颠的论剑大会,观天下豪杰,选出一位能号令群雄的人才。”

“熙亭当然不会推辞。”楚熙亭也想知道她如今的剑法究竟是何种境界。

“贫道还有个不请之请,楚姑娘可以在选出新盟主之后再恢复女装么?”无为真人见楚熙亭似是不解,便接着道,“贫道以为很多剑术名家不愿自己输在年轻女子手中,希望你能给他们留点颜面。”

楚熙亭微微一笑点头答应。她心思单纯,当然想不到无为真人的真正用意。

无为真人武功修为称不上天下第一,但是城府极深,眼光高远,他早已看出楚熙亭天赋禀异兰心慧质,非池中物,倘若依了她性情埋没此生,实在是武林的损失。所以他要引领她,为天下苍生造福。让她扮男装参加论剑大会,因为无为真人相信这世间能胜过她的剑术名家几乎没有。没有人能胜得了楚熙亭,年少有为,又是剑圣传人,楚熙亭就会被拥为盟主。她若肯维持男子身份扛下这份责任,无为定会鞠躬尽瘁替她撑起一方天地。就算到时楚熙亭自揭女子身份,众英雄早已输在她手,想必没有人敢厚着脸皮站出来担下盟主的担子,然后他会挺身保荐,愿意全力辅佐女盟主,一展雄才伟略。

无为真人一心为弘扬武林正义,千方百计,前后算计,精心布下华山论剑之局。可惜他可以遣暗桩入极乐教卧底,可以联合白道高手前后伏击魔教妖人,可以说动楚熙亭出世,但是他料不到池惊风会棋高一招。

根据多方面情报证实,黑风寨血案是秋逸飞与极乐教护法狄苍蓝的杰作,一心堂伏击的人有去无回悉数命丧秋逸飞之手。这还是那个秋逸飞么?他亲自央求天剑门掌门夏竟夕派过去卧底的得意弟子?逸飞这孩子的为人他十分清楚,所以才放心他去,怎的一入了魔教竟会变成噬血的杀人狂?那日隐约听夏竟夕提起秋逸飞的转变可能是因为受制于魔教少主。极乐教少主,池皆无,身世武功不详,只知道是池惊风最近才认的义子,代替池惊风参加论剑大会。能得池惊风看中,由极乐教第一护法狄苍蓝随侍左右谜一样的人物,他是用怎样的手段迷惑秋逸飞为他效命?池惊风不参加论剑大会定有什么阴谋,以狄苍蓝现在的身手能胜过他的剑术名家至少有五人,不足为患;秋逸飞是习剑天才,若得池惊风真传说不定与楚熙亭打平手,如果他没有变节,不论秋楚二人胜负如何,魔教覆灭只日可待。假如秋逸飞自甘堕落,或是受了妖人蒙蔽助纣为虐又当如何?秋逸飞和狄苍蓝就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再加上神秘莫测的魔教少主和隐藏在暗处的池惊风,掀起腥风血雨,也许就此称霸武林。

无为真人想到这层不禁额上渗出冷汗,前景扑朔迷离,他既已开局却无力停止容不得后悔。赢,可铲除魔教弘扬正气,自己成就一代侠名;输,他不敢想,因为他赌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武林,他输不起。反复捉摸,无为真人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少他已经打动了楚熙亭,此局成败的关键就转移到了秋逸飞身上。

秋逸飞到底心在哪一边?其实这个问题,就算无为真人亲口问秋逸飞,也无法得到答案。因为秋逸飞自己也想不清楚。他一直认为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是死在他剑下的无辜者和自己人越来越多,出于无奈他却没有机会解释,也无法解释。他给师傅夏竟夕去了密信,说自己身中蛊毒受制于人,却决不会变节,关键时刻他一定会为了武林正义挺身而出,不怕牺牲。但是每晚他抱着皆无的身子,看着那美丽单纯的人儿信任地倚在他怀里,曾经发下的誓言便魔咒般纠缠于心,愧疚之情无法逃避。等到论剑大会有了结果,便是开始对魔教总攻击的时候了吧。魔教被歼灭,皆无名义上是魔教少主,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应该带着皆无远走高飞,找个没有人认得他们的地方隐居,脱开江湖恩怨。秋逸飞又想,带着皆无,把他当成专情蛊的解药,一辈子不让他离开,自己是死不了,但是皆无会觉得幸福么?这样做太自私了吧。皆无说喜欢他,一个男人对男人的爱,几分出于真心?秋逸飞不敢相信,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压抑内心的真实情感。忽然他又意识到,想那么多其实没什么用,或许等不到魔教被歼灭,他就已经死了,被池惊风杀死,毒发身亡,抑或为了武林正义英勇就义……他不过是一颗棋子,虽说命由天定,事在人为,可是能为事之人却早已不是他自己。

疑是惊鸿,照影而来。踏水凌波,月下舞剑。白衣若仙,剑势如虹。

看不清招式,唯耀眼的剑芒激荡人心。秋逸飞混乱的思绪被这剑光照过,刹那恍惚,从没有见过如此轻灵脱俗的剑法,一种完全出自本能的对武学的痴迷让他暂时忘却心头烦恼,不由得再走近些,想看个清楚。

“谁?”一声轻喝,白衣人剑势陡变。秋逸飞只感到一股极强的劲力袭向自己,匆忙间举剑招架,下意识用出的是早已烂熟于胸的天剑门剑法。

“原来你是天剑门的。”说话间白衣人剑上的杀气全无,半途撤招,只在秋逸飞剑尖上一点,反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荡起满天落叶,纷纷如蝶舞。秋逸飞知道此人并非存心卖弄,因为刚才的剑势太过凌厉,秋逸飞不得不全力招架,剑上灌注十分真气,二人真气相撞,白衣人中途撤招,若不化解双方的内劲,两人身体都将受损。而白衣人仅仅在空中划了一个圆,电光火石的招式就顿然消逝,随片片落叶归于尘土。

此等收发自如,天人合一,精妙绝伦的剑法,秋逸飞只觉世间罕有,今日得窥一斑,实在幸运。再看那白衣人,清秀俊逸,竟只有十七八岁年纪。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秋逸飞暗想,那少年看出他是天剑门的就收了手,想必是白道中人,此番论剑大会有这样的人物参加,极乐教阴谋得逞的可能又去了几分。

忽然有人在背后拉他的衣襟,秋逸飞这才意识到目前尴尬的处境。偷看别人练剑犯了习武之人的大忌,因为是偶然撞见,倘若就他自己,对方看在同道面上或许不会计较,但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个人,极乐教少主池皆无。

极乐教一行在路上数次遇袭,黑白两道的人都有,白道是有组织有计划的一批批杀到,黑道是想火上浇油趁机除去劲敌,但是在狄苍兰和秋逸飞的全力保护下,皆无毫发无伤。到了华山脚下,便已临近论剑大会召开的日期,各路英雄汇集,黑白势力互相牵制,反倒没有人贸然对极乐教的人出手,坏了论剑大会以武会友的规矩。

相安无事的日子,秋逸飞想在华山脚下四处走走,顺便找机会或许能见到天剑门的师兄弟。他很想念师傅,那个像父亲一样抚育他长大的人。以前有了什么烦恼,他总会说给师傅听,但是现在的处境,他这个所谓背叛师门投身魔教的逆徒恐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师傅都已不可能。

皆无从没有见过如此巍峨骏秀的山峦,便只是山脚下的树林清泉,就已让他悠然神往。秋逸飞提出要出去走走,皆无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一双写满渴望的大眼睛,分明是也想跟着去。狄苍蓝不忍总是把皆无关在屋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应该让皆无体会自由自在的生活。先前不断有人袭击,他寸步不离地保护,现在也该趁这段平静的时间好好调整一下自己,准备迎接论剑大会上各种不利的状况。秋逸飞受蛊毒控制,时局不明了之前应该不会加害皆无,有皆无在一旁,秋逸飞也无法做出不轨的事情。再者,经过这些时日的精心调养,皆无的武功早已非常人能及,保护自己当是绰绰有余。想通了此节,狄苍蓝才肯安心地放任皆无和秋逸飞到树林里散步。但是狄苍蓝又怎会想到皆无他们会遇见舞剑的白衣少年?

“在下并非有意偷看阁下练剑,只因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剑法,被之深深吸引,一时忘形,冒犯之处还望原谅。”秋逸飞一揖到地。

“没关系。”楚熙亭嫣然一笑,声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她上下打量着秋逸飞,应该是天剑门的弟子吧,从刚才招架的那一剑的气势,此人剑术上的造诣定然非比寻常。只是天剑门的剑法尚有缺陷,倘若此人一开始就像她一样习练忘情剑法,就算剑圣在世也未必能胜他一招半式。想到此她不免有些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请问公子尊姓高名,师承何处?”

秋逸飞最怕的就是别人问他此句。观白衣少年容貌俊雅,气质非凡,剑法又是如此出神入化,年轻一辈的高手里似乎并无此人,莫非他就是剑圣的传人楚熙亭。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秋逸飞犹豫了一下,打定主意沉声道:“在下极乐教秋逸飞。”

“你就是叛出天剑门的秋逸飞?”楚熙亭没有料到他竟是如此坦白之人。从刚才过的那招看得出秋逸飞目前并非自己对手,以他现在的名声,敢自报家门,应该是有恃无恐。

楚熙亭并不知道秋逸飞是打入魔教的卧底,此事无为真人尚未对她透露。但是她感觉秋逸飞不像传说中的大奸大恶之徒,倒像是坦诚君子。正邪本不两立,替天行道诛杀恶人她义不容辞,正思量该如何办时,她忽又看见秋逸飞身后还有一人。于是楚熙亭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他是谁?”

皆无本不多话,又怕生,刚才一直站在秋逸飞身后,现在听到问话,只是往前挪了小半步,却不回答。

秋逸飞见白衣人知道他名号后没有马上动武,想他大概是有所顾忌,便索性豁出去:“他是本教少主池皆无。请问阁下尊姓高名,师承何处?”

秋逸飞心知自己不敌白衣人,倘若发生不测,好歹也知道是死在何人剑下。

原来秋逸飞和魔教少主在一起。看那魔教少主年纪甚轻,身材单薄,面色苍白,好像不会武功之人,但是刚才她练剑时感觉有人在附近,凭她的耳力竟只听出秋逸飞一个人的呼吸。若不是看见,根本感觉不到还有一个人存在,可见那魔教少主的功力已非常人能及。楚熙亭尚不清楚池皆无的底细,现在动手能胜也不磊落,输了反而麻烦,再者后天就是论剑大会,到时有机会光明正大的比试,不急于今日。她本不愿多生事端,只是有些可惜像秋逸飞这样的良才陷于污泥。轻叹一声,飞身离去。

秋逸飞当然不会去追赶,心中松了口气,却有些怅然若失。白衣人转瞬消逝,远处传来淡淡的几个字:“我是楚熙亭,后会有期。”

“少主,咱们回去吧。”秋逸飞看天色已晚,专情蛊又要发作了,便带着皆无返回住处。回想今晚之事,疑惑颇多,心事重重,看来后天的论剑大会有事情做了。

楚熙亭放走了秋逸飞和魔教少主,心中也无法平静。她从没有如今晚这般心绪不宁,并不是因为对刚才那件事的犹豫或后悔,而是她脑海中挥不去秋逸飞的影子。

秋逸飞虽称不上天下第一美男子,但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藏着浓浓的哀愁,整个人的气质平和温婉,并不像传言中的噬血狂魔。难道这些都是他表面的伪装?抑或就是他本性,他是有什么苦衷才被迫投入魔教,不得已而为恶事。

想着想着,她忽然发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她不该今晚出去练剑,不该遇见秋逸飞,遇见了也不应该交谈,交谈了也不应该放走他。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仅仅一面,一招,一句话,偶尔的眼神交会,她就已被他深深吸引。她非多情之人,只因造化天定。他让她动心了。

忘情剑修炼时要摒弃七情六欲,但是她现在已经练成。如果她此时心中有了情欲,又会如何?

她曾经问过师傅,但是师傅低头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世间谁又能真正做到忘情?”



第十一章

明天就是论剑大会开始的日子,秋逸飞心中波澜不定,甚至有些恐惧逃避的念头。天魔剑法他不敢不练,却再也无法像刚开始时那样全心全意地练,因为练得越多,他越觉得自己仿佛被手中的剑控制,是剑在练人而非人在练剑。

其实天魔剑法需要诱出人心底的魔性,忘我忘形剑附魔性饮血噬魂,方能发挥最大威力。极乐教教主池惊风心魔邪火极盛,离经叛道练此剑法符合天性,是以成就非凡;而秋逸飞秉性纯良,长期接受正统武学伦理熏陶,初练天魔剑法只达形似未及神髓,后因本能抗拒,进境便缓了下来。

而池皆无能掌握天魔剑法,与池惊风和秋逸飞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他思想单纯,无正邪之分,甚至连为人的自觉都尚未完全形成,偏又记性甚好悟性奇高。在皆无眼中,无论何种招式并无区别,心神即剑,需用时信手拈来,反倒应了武学的至上境地。

秋逸飞脑中浑浑噩噩思绪万千,身体却因为专情蛊的作用不得不与皆无缠绵榻上,他现在只企盼肉体解脱的瞬间,可以让精神也能片刻宁静。但是他做不到,他亲吻着,贯穿着,律动着,情爱呻吟,几分出于本能,几分带着真心,他分不清,也不敢分清。

“秋,我们会永远一直这样在一起吗?”欢爱过后皆无躺在秋逸飞身旁,忽然问道。

秋逸飞一愣,他与皆无很少交谈,因为他的心事不能说给这个看似单纯的魔教少主听,而皆无从来习惯沉默,长年累月的非人待遇早已将他的人格扭曲,别人不开口,他决不会主动挑起话端。

秋逸飞带着几分迟疑道:“少主,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皆无对于秋逸飞称呼上的改变丝毫不在意,更不会有如常人逻辑那样感觉到秋逸飞的疏远。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名字仅仅是一个代号,每个拥有他身体的人都可以按照他们自己喜欢的方式叫他。

自从出了极乐教,皆无便觉得自己生活在幸福的云端,除了狄苍蓝一如既往的关爱和照顾,又多了秋逸飞的体贴和保护,即使身体每晚都会因为欢爱而痛楚,皆无的精神却极度愉悦。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他如今实实在在的拥有,他本应别无所求,可是他仍然禁不住问出那样的问题,因为他隐隐感到幸福的日子不可能长久。

“我,我,”皆无不知该怎样解释,他从来没有过企盼,可是他真的很想,很想就这样永远和秋逸飞在一起,“我想知道。”

“是狄护法想知道吧?”秋逸飞自以为了解了原因。一定是狄苍蓝让皆无来试探他,明天就是论剑大会,胜负高下并不重要,但那绝对是正邪血战的序幕,狄苍蓝是否早已怀疑他秋逸飞的立场?

“嗯。”皆无哪里明白秋逸飞在想什么,他只觉得秋逸飞说的也没什么不妥,狄苍蓝可能也想知道吧?

狄苍蓝会和他们在一起吗?秋逸飞心中冷笑,本来还存有一丝怀疑,现在全转变成为无端的恼怒。但是他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冷冷地回答:“不会的。我们怎么可能永远在一起?”

“……”皆无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他印象中很少得到过肯定和欣喜的答案,所以秋逸飞这样说,皆无并不吃惊,只是难以压抑失望的神情在如水的眼眸里缓缓流转。

秋逸飞看到,心头一软,继而解释道:“人都会死的,谁都不可能和谁永远在一起。”

“那这世界上没有永远了?”

“没有。”秋逸飞话语冷漠,忽然又觉得这么回答可能不会让狄苍蓝满意,就补充道,“不要想那么遥远的事情,至少咱们现在还在一起。”秋逸飞省去了“不得不”三个字,尽管他可以装出平静,但是心念所及,还是会透露出语气中的无奈,“也许将来少主另有所爱,不需在下效劳,自然就会分开?”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皆无听不懂。

“没什么意思。”秋逸飞淡淡道,“物以类聚,人以群份,高低贵贱,欢喜姻缘岂能强求?”秋逸飞说这话确实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牵强附会胡乱拉扯,掩饰自己的心思。

皆无若有所思,又问:“你一直穿在身上的一件衣服破了,会丢掉吗?”

“你今天为什么总问奇怪的问题?”秋逸飞不假思索,“破到没法穿了自然会丢掉。”

“如果是你喜欢的一件衣服呢?”

“就算再喜欢,破了或是不合身了也没法穿。”秋逸飞忽然想到小师妹曾经给他做过的一件衣裳,样式绣功极好,他当年喜欢的不得了,穿破了仍然收在柜子里舍不得丢。现在想想未免可笑,随口说道:“不过我也又舍不得丢的东西,可能是太喜欢了有了感情。”

皆无似乎得到了相对满意的答案,却见秋逸飞愁眉不展,于是问道:“你不开心吗?”

“明天论剑大会,不知会是什么情形?”秋逸飞也确实在为此事烦恼,极乐教池惊风肯定是有阴谋的,可是直到今晚他仍然没有动静,秋逸飞猜不透池惊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能不急?既然狄苍蓝想打探他的心思,秋逸飞也就顺势要从皆无嘴里问出些端倪。

“蓝说明天要演大戏,我只用乖乖看着就可以了。秋,你是不是也和我们一起看戏?”皆无毫无心计,狄苍蓝对他说什么,他此时一字不差的都告诉了秋逸飞。

秋逸飞心头一惊,难道说明天阴谋就会上演?

他想继续追问,狄苍蓝却推门入内。

“逸飞,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指望着你为咱们极乐教争光呢。”狄苍蓝语气不温不火,走到床边,意味深长地看了秋逸飞一眼。

秋逸飞想到狄苍蓝很可能一直在外面监视,刚才他与皆无的对话问得太露骨,狄苍蓝忍不下去终于跳出来打断。这么说明天确实有阴谋,皆无应该也是知道的,否则狄苍蓝为何会如此紧张?可惜刚才自己太心急,秋逸飞暗自懊恼,却也没有别的法子,穿上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

“皆无,你刚才为什么会突然问那个奇怪的问题?”秋逸飞走后,狄苍蓝边问边端过一盆温水,沾湿了毛巾为皆无轻轻擦拭身体。

皆无任由狄苍蓝摆弄,脑子里想着该如何回答,他也许会在秋逸飞面前隐藏真实情感,但是皆无从来不对狄苍蓝说谎。秋逸飞和狄苍蓝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狄苍蓝更像他的长辈。

“我喜欢他,喜欢和他在一起。”皆无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虽然他说我们没有永远。”

“当然不可能。”狄苍蓝微微一笑,他心里想着,到了明天就会有个分晓,秋逸飞听命于谁,何去何从,是死是活,全在掌控之中。

“你也这样说。”皆无的眼神暗淡下来,“我知道我只是一个玩物,像衣服和鞋子那样,主人不喜欢了就会丢掉。可是我很喜欢秋,喜欢和秋在一起。”

“谁告诉你的?谁说你是玩物?”狄苍蓝怒道,手因激动紧紧抓住皆无的身子。

皆无吓得下意识的身体轻颤,却不敢不回答:“是我自己想的。”

狄苍蓝刚想说不,忽然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靠近。那纯粹是一种直觉,狄苍蓝的眼皮跳了两下,心中已经了然,如果估计不错,池惊风应该出现了。狄苍蓝不敢犹豫,出手点了皆无的昏睡穴,任皆无赤裸着身体躺在床上,他则一脚踢开水盆,解开衣带,慵懒地靠坐床缘。

狄苍蓝的直觉没有错,果然是教主来了。

宿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试想假如一切都是注定的,活着还有何乐趣和意义?但是假如一切都是注定的,乐趣和意义就不是由人决定的了,甚至忠贤愚弱,信命或不信命,亦只是命运注定了的形式。阴谋开始是有征兆的,秋逸飞却不能逃避,这是他的宿命。

当次日清晨论剑大会,群雄汇聚华山之颠,摩拳擦掌准备一较高下之时,秋逸飞发现皆无不见了。

狄苍蓝面露怒色,斥责所谓白道侠士:“在下极乐教护法狄苍蓝,请问无为真人,可曾见过我教少主池皆无?”

无为真人一愣,曾听楚熙亭说过与魔教少主于山中偶遇,证实那少年武功修为非比寻常,一直担心今日论剑会多此劲敌,怎料他居然失踪了。难道这是魔教欲盖弥彰之计?

“贵教少主想必武功高绝,来去自由,在下无缘得见,实在遗憾。”

“少装蒜!我等护送少主此来华山,途中屡遇高手劫杀,现在少主未留音讯突然失踪,分明是被你们掳去,想阻止我极乐教参加论剑大会。”狄苍蓝言辞犀利。

秋逸飞心思飞转,回忆昨晚他与皆无欢爱之后,皆无应该与狄苍蓝一直在一起才对。没有人命令,皆无自己绝对不会悄悄离开,难道是狄苍蓝藏起皆无,故意闹事搅局?可是此番论剑大会的参与者多数是白道侠士,狄苍蓝无凭无据空口指责他们掳劫皆无,有谁会相信?狄苍蓝不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么说狄苍蓝会制造假象,利用此事栽赃陷害?这是教主授意还是教主已经到了,暗中策划阴谋?

秋逸飞边想边环顾四周,极乐教众都是一路跟随的那些人,不多不少,群雄立于峰顶平坦之处,按门派各居一方,秩序井然,如有外人混入不难分辨。

“狄护法,少主会否贪玩,误了大会的时辰?”秋逸飞好言道。

狄苍蓝瞥了他一眼:“少主昨晚劳累,睡至天明方醒,起身如厕,狄某并未近身跟随。谁知听闻惊呼,狄某赶到就只见一白衣人挟持少主飞速离去。”

“可是早上在下并未听到什么响动。”秋逸飞质疑道,“再说少主武功不弱,怎会轻易被人劫持?”

“少主的身子你最清楚。”狄苍蓝一语双关,“我还正要问你,为何听了我们喊救人仍然不出来?”

秋逸飞知道狄苍蓝说谎,但是因为自己与皆无不正常的关系,他一时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解释。他默不作声,这让旁人看来仿佛秋逸飞确实听到喊叫,只是出于个人原因不曾出来救人。

无为真人对秋逸飞还是心存信任,事情蹊跷,真相不明之前大家最好不要翻脸,于是他上前一步:“狄护法,贵教少主是被何人掳去?为何你们不去追赶,反而上山质问在下?”

狄苍蓝冷哼:“那人身法极快转瞬即逝,我连面目都无法看清,自知功力浅薄无望追上。漫无目的的寻找,不如先到峰顶,这里高手云集,又有您主事,所以狄某特来询问。”

秋逸飞对狄苍蓝这种无稽之谈不置可否,群雄却都各怀心思,相互怀疑。纷纷推测到底是哪位高手给了极乐教这个下马威,虽说此举大快人心,但是似乎有失光明磊落。若非白道侠士所为,难道黑道中竟有此等高手,实在让人担忧。也有不信狄苍蓝的说词的,可是他们不明白极乐教的人为什么自暴丑事,想不出这样做对极乐教有什么好处。无为真人也有所怀疑,他看出秋逸飞似乎知道什么隐情,不能明讲。

事出突然,无为真人自不会由着狄苍蓝瞎搅和,也需找个台阶先把此事搁置下来,尽快开始论剑大会。天剑门掌门夏竟夕知道利害关系,抱腕朗声道:“论剑大会遍邀群雄,上到华山之颠难道就是为了听唇枪舌战?无为真人,在下以为极乐教少主既然来赴约,决非等闲之辈,定能逢凶化吉,或许片刻即能赶来峰顶。我等不如先行切磋,以免延误时辰,败了大家的兴致。”

这番话一讲出来,群雄立刻附和,不能因为一个人失踪就不开论剑大会。无为真人顺着这个台阶,赶紧道:“夏掌门此言有理。不过为了公平起见,咱们还是先保留极乐教参会的权利。”

狄苍蓝虽然有不满言辞,可是无凭无据,人家不承认,又没说不给你找人,还留足了面子,群雄属意论剑大会,他势单力薄也只能先顺着。

没讨到什么好处,狄苍蓝神情沮丧,极乐教众个个面上无光。秋逸飞却高兴不起来,总觉得事情绝不不会如此简单。

论剑大会正式开始,无为真人为大家一一介绍参加比武的高手,现在到会的有资格参加比武的包括:天剑门掌门夏竟夕、李逸龙师徒两人,武当、峨嵋、青城、崆峒各派高手,还有无门无派的独行侠客,算来算去不下二十人。极乐教受邀的本是教主,教主指定少主前来赴约,少主失踪,狄苍蓝与教众商议,决定先让教主大弟子秋逸飞代为参加。

介绍来介绍去,秋逸飞发现少了一个人,楚熙亭。众人也感诧异,就有人出声询问:“不是说剑圣传人楚熙亭也要来吗?他人在哪里?是否参加比剑。”

无为真人微微一笑:“楚熙亭自然会参加,可是大会时间有限,他不能与诸位一一切磋。经过在下与各派掌门商议,等诸位先行切磋,选出类拔萃者最后与楚熙亭比试,决定忘情剑归属。”

“那楚熙亭现在何处?”

“他在剑圣墓旁等候消息。他现在不亲临大会,是为了避免提前看到大家比试时的招式。”无为真人解释道。

这样的说法,众人没有异议。宣布了规则,论剑大会正式开始。两人一组抽签决定对手,同时开始第一轮比试。

大家都是武学高人,自知分量,点到即止。前两轮比试不到两个时辰就告结束。无为真人师出武当,被尊为武学泰斗,并不以剑术见长,此番主持大会就借故不下场比试。武当门下弟子虽有参加者,可能因资质有限,并未进入第三轮。

此时场上只剩下三个人:天剑门掌门夏竟夕,峨嵋掌门师太慈念,代表极乐教出场的秋逸飞。

三人抽签,秋逸飞轮空。第四轮由夏掌门和慈念师太比试,胜出者与秋逸飞一较高下。不知情者心都悬在嗓子眼,他们没想到秋逸飞年纪轻轻竟然剑法如此出众。就连夏竟夕也暗暗吃惊,自己的徒儿武学进境迅速,倘若此局胜了慈念师太,自己就会与秋逸飞过招,他却没有最终胜出的把握。

无为真人是知情者,也不免担心。他担心的不是后两轮比试的胜负,而是人心背向。如果秋逸飞一心为武林正义,他赢也好输也罢,无关大局,魔教必败。但是秋逸飞此时受魔教蛊毒所制,如果贪生怕死,很有可能会因己利而损大义。

正在寻思之间,夏竟夕与慈念师太已分高下。慈念师太的长剑被夏竟夕震飞,略逊一筹。

秋逸飞此时心情激动,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决定不论如何也要输给夏掌门。谁都知道他秋逸飞是叛出天剑门的,夏竟夕对这个不肖弟子恨之入骨,比武之时断然不会留情。所以秋逸飞就算后来又跟着极乐教教主学过一招半式,输在曾经受业恩师手下也绝对合情合理。秋逸飞此轮落败,极乐教出局,皆大欢喜。

“等等,”狄苍蓝突然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狄护法请讲。”无为真人料想那狄苍蓝并不信任秋逸飞,害怕秋逸飞故意落败,肯定要找个理由拖延比试。不过那魔教少主至今还未出现,难道真的是被人掳走了?他自信白道中人不会作此等龌龊事,所以不怕狄苍蓝狡辩抱怨。

“我教少主下落不明,教主大弟子秋逸飞代为出战,不知这比试结果是否算数?”

“秋公子剑术卓绝,凭实力过关斩将,当然算数。倘若他再胜出此轮,楚熙亭自会现身,与其切磋。”无为真人道。

“那就好。”狄苍蓝微笑道,“此局如此关键,狄某有几句话想叮嘱秋逸飞。”

这样的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没有人会反对。狄苍蓝把秋逸飞叫到身边,低声道:“如果你还想再见到皆无,这一轮必须胜。”



第十二章

秋逸飞知道狄苍蓝这是威胁,他虽然没有上策,下策还是有的。如果可能,这一轮他会出全力取胜。师傅好通融,秋逸飞又与楚熙亭交过手,绝无最终获胜可能,所以他只有这条路可走,赌唯一的希望见到皆无平安。然后他才能安心去死,或许死在楚熙亭剑下,或许死在之后的歼魔之战。

“我胜了,少主就会出现?”秋逸飞问了一句。

狄苍蓝似笑非笑:“只要你为我教争取到与楚熙亭比剑的权利,少主自会现身。”

“你是承认把少主藏起来了?”

“不关我的事。”

秋逸飞没有再问,不关狄苍蓝的事,就是说教主已经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秋逸飞竟为皆无担心,落在教主手中,皆无想必又要受到折磨了。秋逸飞不明白为什么会担心皆无,他找寻到一个看似合理的原因,如果他再见不到皆无,他就会因蛊毒发作而死。人都是怕死的,不是吗?

想归想,与恩师夏竟夕的比试刻不容缓,在劫难逃。

高手过招之前,相互行礼时,秋逸飞低声用暗语请求师傅手下留情,并说自己就算此轮胜出,也决非楚熙亭对手,到时他宁可以死明志也断然不会让极乐教得了便宜。夏竟夕最是了解秋逸飞,知道他受制蛊毒,别无选择,他也正好借机认真考教一下爱徒的武功进境。

剑影飘忽流转,秋逸飞与夏竟夕在场中正式交手。初时用的都是天剑门的剑法,颇似师徒两人平日练功授业。走了几个回合,夏竟夕感到秋逸飞于本门剑法已然融会贯通,欠得无非是内力经验,强得不过是年轻力盛,时候久了他们二人难分高下。如想成全秋逸飞取胜之念,输得漂亮,唯有一条路。

想到这里,夏竟夕使出一招“残阳青树”。这一招,并不十分厉害,普通武林中人恐难抵御,但是对于熟知本门剑法的秋逸飞来说,化解起来还算容易。可是化解容易,却不能反攻敌招,因此秋逸飞使出本门剑法“柳丝如镜”。那就是将剑光在自己面前结成一片光幕,虽然不能攻敌,但自保却绰绰有余。夏竟夕并不迟疑,剑光一转,使出“凝金圈士”。这一招招式奇诡,那就是封剑不动,也不进击。逼得秋逸飞变守为攻,使出“千条万绪”。此招是将剑以内力振动,化做千百条剑骸去攻击对方,本是极为厉害的杀招。哪知夏竟夕毫不犹豫迅速变招,以内力振剑,抖起一个极大的光圈,然后光圈越圈越小,秋逸飞被他这光圈一迫,势非要撤剑不可。

名家比剑,剑要是撤手自然算输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几招是做好的圈套,引得秋逸飞上当。看来还是作师傅技高一筹,经验老道。白道人士看到这里都憋足了劲只等秋逸飞长剑撒手,齐为夏掌门叫好喝彩。连狄苍蓝也长叹一声,面上带着无奈的嘲讽。

就在此时秋逸飞使出天剑门绝招“回风舞柳”。这“回风舞柳”一招,是天剑门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中的最后一招,也是最厉害的一招。此招是手腕一旋,以内力将剑乘势掷去,那剑却借着内力的旋转,由后面又转了回来,去刺对手的后背。这样剑虽然撤了手,但不是落败,而是攻敌,而且对方这时候前有强敌,背后有剑刺来,身上的真气又全聚在腕上,连躲都无法躲。

秋逸飞此招一出,飞剑回转,观者皆变颜色。只听夏竟夕苍凉长笑:“罢了,没想到夏某最终还是输在了你这不肖徒弟手上。”

秋逸飞从一开始师傅使出“残阳青树”,就已料知结果,明白师傅用心良苦。此时师傅为了成全他,放下颜面,当着众人认输,他感激却不能表达出来。撤去真力,任长剑坠地。秋逸飞还必须装成一副狂傲的样子,冷笑道:“夏掌门,秋某侥幸取胜用的都是您天剑门的招式,也算是报答您曾经授业之恩。”

秋逸飞这样说完全是为了顾全天剑门的面子,可是听在不知情者的耳中,反倒更加狂妄。那言下之意他秋逸飞现在成了魔教教主的大弟子,学得剑法高深莫测,他还没施展就已经能胜过原来的师傅,现在留着后招打算与剑圣传人一较高下。夏竟夕闻言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面色灰白,双手颤抖,李逸龙赶紧把师傅扶下场去。

众人见到此情此景,咒骂讽刺之声纷纷而起。秋逸飞心中苦楚,面上却维持平静,退回狄苍蓝身侧,低声道:“秋某已经取胜,不知何时能见到少主?”

狄苍蓝并不答话,反而上前一步朗声道:“既然我教秋逸飞胜出,希望无为真人请出剑圣传人,与秋逸飞切磋剑法。”

“这个自然。”无为真人话音未落,众人只见一道白影迅速掠过,转瞬之间落入场内。来者一席白衣,长身玉立,容貌俊美,单只刚才那浮光掠影的身法,足可见武功非凡。

楚熙亭站定向在场各路豪杰施礼,朗声道:“晚辈楚熙亭,今日得见天下英雄,实乃三生有幸。晚辈不曾在江湖走动,失礼之处还望各位前辈海涵。”

无为真人点点头,微笑道:“楚少侠客气了,比试刚见分晓,正要派人去请你,没想到你料事如神。”

楚熙亭莞尔一笑,摇头道:“非也。晚辈本在师傅墓前静候消息,但是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使晚辈不得不立刻赶来与大家商议。”

“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熙亭忽然转头向秋逸飞道:“在下见到贵教少主受人挟持。贵教既是受邀参加论剑大会,在下怎能坐视不理。”

“你见到少主了?他人在何处?”狄苍蓝沉声问道。

“在下追寻而去,掠劫之人不见踪影,却留下贵教少主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他受伤了?他在哪里?”秋逸飞急切地询问。

“他被人利剑穿肩钉在一棵大树之上。在下不通医术,不敢贸然动手救治,所以特意赶来报信。”

秋逸飞发现狄苍蓝双眼之中流露着心痛关切之色,面上却冷冰冰道:“在下今晨见一白衣人掠劫少主而去,如今他重伤昏迷,恰为楚少侠所救,狄某不知该如何答谢。”

楚熙亭虽不知今晨之事,也听得出狄苍蓝话语不善,心中纳闷,嘴上不知该如何应对。秋逸飞急忙道:“狄护法,救人要紧。”

几句问答,让无为真人疑窦丛生。难道狄苍蓝所言属实,是楚熙亭劫走魔教少主?楚熙亭确实有这个本事,但是他劫了人又来报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合常理。还是尽快亲临现场,弄清真相才好。

无为真人又想到只有楚熙亭和魔教的人赶去救人,生恐魔教趁机搬弄是非,于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邀请在场众人一同前去一看究竟。

时近傍晚,半山密林之中,雾气袅袅,幸好百十来人一路同行,幽暗阴森之气暂时冲淡。楚熙亭引路,将众人带到一株巨树之前。抬眼望去,只见一苍白少年被利剑穿左肩而过,牢牢钉在巨树之上,双脚离地,眼目闭合,身上衣衫早已被伤口中淌出的鲜血染红。

“少主。”秋逸飞几乎与狄苍蓝同时飞身而至。秋逸飞伸手探视皆无口鼻,一息尚存。但是剑插入的位置靠近主动脉血管,不通医理之人随便拔出很容易造成血流不止,恐难救治。所以秋逸飞虽然救人心切,一时之间也不敢妄动。

狄苍蓝看了看那剑身猛然怒喝:“楚熙亭你不要再惺惺作态了,这剑上分明刻着你的字号。”

狄苍蓝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再看楚熙亭确实未曾佩戴宝剑,一般剑术名家,又特意来参加论剑大会,岂能没有随身宝剑?

楚熙亭镇定道:“在下平日习艺时,用的是师傅留下的一柄未开刃的铁剑,难登大雅之堂,艺成后不曾行走江湖,要随身佩剑也无用。请问狄护法,那柄剑上刻的什么字号?为何你敢断言就是在下之物?”

“剑身上刻着‘忘情’二字。”狄苍蓝冷冷道。

“难道那就是忘情剑?”观者小声议论着,那剑极为普通,没有镶金饰银,但也不能因外表来判断是否名剑。巨树周围都是极乐教的护卫,害怕少主再受伤害不让人群靠近,所以众人心存疑虑却看不真切。

“笑话。”无为真人严肃道,“忘情剑一直在剑圣墓中未曾取出。再说当年老夫有缘亲见,忘情剑上刻的并不是‘忘情’二字。”

与剑圣交过手的人,当属用剑的行家前辈,不过能逼得剑圣拔剑而会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即便见过忘情剑,高手过招谁还有闲情逸致观察剑上是否刻字?无为真人与剑圣私交深厚,才能借剑一观。所以在场众人真正能分辨忘情剑真伪的少之又少。但是凭无为真人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会欺瞒众人。那么就是魔教妖人故意搬弄是非了?

“你们还有谁见过忘情剑么?”狄苍蓝道,“见过的不妨过来看个仔细,是与不是,自有公论。不能由着旁人胡说。”

秋逸飞此时忍不住了,低声道:“狄护法,少主重伤,咱们应该想办法救人才对。”若是过去,秋逸飞可以央求夏掌门帮忙救人,但是现在敌我分明,他是天剑门的弃徒,受伤的是魔教妖人,恐怕白道众人不会施以援手。

秋逸飞见狄苍蓝不理睬,他担心皆无的性命,只能小心翼翼地再次察看皆无的伤口,试图把剑拔出。这次他看见剑身之上果然刻有两个字,但根本不是“忘情”。他禁不住惊讶道:“狄护法,这两个字好像不念‘忘情’?”

“你说什么?”狄苍蓝怒目而视,面上却极力掩饰谎话被戳穿后的惊慌。

无为真人并没有得意,心中焦虑反而更深,低声对楚熙亭道:“熙亭,你可曾见过忘情剑?”

楚熙亭摇头答道:“只见过师傅所绘图谱,并未见过原物。”

“在下可否上前近观,或是你们将剑取下,拿到众人面前以验真假?”无为真人不卑不亢道。

狄苍蓝冷哼:“贸然拔剑,我家少主性命由谁负责?”

“在下略通医术,如果贵教信得过,咱们先救人再论其他。”无为真人态度诚恳。

“你和楚熙亭是一伙的,猫哭耗子假慈悲。狄某当然信不过。”

夏竟夕早已看出秋逸飞神色紧张,他知道那个魔较少主的死活关系到秋逸飞的性命,听到这里,他按拿不住站出来道:“夏某略通医术,可否上前救人?”

还没等秋逸飞说什么,狄苍蓝抢先道:“夏掌门不会趁机诛杀逆徒吧?”

“夏某恩怨分明,与你家少主并无过节,犯不着趁人之危。”夏竟夕一字一顿,“狄护法如果一再找借口推阻,不免让人怀疑,那所谓忘情剑云云是无稽之谈。”

“好好,大家都听清了,夏掌门已经保证不害我家少主性命。那狄某也不能拒绝夏掌门的好意。”狄苍蓝又对秋逸飞道,“逸飞,你闪退一旁,免得夏掌门看了心中生恨,误伤了旁人。”

秋逸飞本想借机与师傅用暗语交谈,被狄苍蓝一说,只好先闪退一旁。

夏竟夕于医道却有研究,验伤拔剑止血,动作娴熟。剑拔下来,立刻有极乐教众上前将皆无抬到旁边照顾,秋逸飞也跟了过去。

狄苍蓝浅笑道:“夏掌门,就请您代劳将此剑呈到众人面前验看。”

夏竟夕把剑拿到无为真人面前,无为真人看了一眼又递给楚夕亭,还有几位前辈也上前把剑细观。看后纷纷摇头。

无为真人冷笑道:“狄护法,这分明是一把寻常宝剑,你故意混淆视听欲意何为?”

“真的不是忘情剑吗?”狄苍蓝故作惊讶。

“这剑上写着‘风清’两个字,难道狄护法不认识?”楚熙亭实在不能容忍这种无理取闹,沉声道,“是否要晚辈现在就去师傅墓中取出真品,你才肯相信?”

“信。”狄苍蓝笑容诡异,“刚才我说的都是笑话,可是现在我有几句话出自肺腑,信不信由你。那把剑是不是忘情剑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看过摸过就行了。”

夏竟熙突然醒悟惊道:“难道这剑上有毒?”

“对,还是夏掌门反应敏锐。此毒透过肌肤深入血脉,只要动怒运真气,毒性就会逆入经络,轻则武功全废,重则性命堪忧。不要动怒,听我解释完了。这毒好来好去,解药虽然没有现成的,药方狄某却记得一清二楚。”

有人听到这句,破口大骂,可惜怒火攻心,那人又摸过刚才那把“宝剑”,话没骂完,毒入心脾,立刻瘫倒在地上。修为深者看到此种情况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无为真人一边暗中运气逼毒,一边压下怒火问道:“狄护法,你们极乐教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一统江湖。”池惊风悠然自得地现出身形,竟然是一身白衣。

极乐教教主于此时出现,事情顿然明了。无为真人感叹道:“池教主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然重伤自己的义子,布下这个圈套引人上钩。”

池惊风微微一笑,忽然一把揪住皆无的头发,将那重伤虚弱的身子拎起面向众人:“这个只不过是我的一件玩具,最擅长的就是在男人身下呻吟。逸飞,你与他夜夜共度,他可曾有伺候不周之处?”

秋逸飞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根本无言辩驳,只能低下头逃避众人鄙夷的神色。

“识相的赶紧俯首称我一声盟主,交出信物。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们拖拖拉拉,可别怪我手下无情。”池惊风威吓道。

中毒的都是各门各派的前辈高人,没中毒的自知不敌,就算群起攻之,最多是同归于尽。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存实力以图他日复仇,才是上策。

众人纷纷盘算间,楚熙亭上前一步不温不火毕恭毕敬道:“晚辈愿意交出忘情剑换取解药,不知池盟主可否通融?”

这一声“池盟主”叫得在场侠士心头一凉,池惊风却听得极为受用,笑道:“还是年轻人想得开。忘情剑在何处,你速速取来。”

“晚辈身中剧毒,武功受限,恐难速去速回,不如告诉您开启剑圣墓穴的方法,”楚熙亭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向池惊风走去,“墓中还有许多稀世珍宝,晚辈不想旁落他人,请您伏耳过来。”

池惊风老奸巨猾,虽然没有发现楚熙亭的异样,又有名剑珍宝的诱惑,心中仍然设着三分提防。就是这三分提防让他躲过了楚熙亭致命的攻击。原来楚熙亭所习心法有独到之处,可以很好的控制情绪,将毒素暂时封住,但是这样极耗损真气,若在此时动武伤人,自身经脉会大大受损。楚熙亭心中自责,都是自己上当才把众人拖入圈套,她不能再任歹人继续兴风作浪。所以她今日拼着武功全废,也要擒住池惊风,逼出解药。

“楚少侠接剑。”夏竟夕由衷地钦佩楚熙亭的作为,拔出自己的宝剑,丢入场中。

楚熙亭宝剑在手,威力顿增,忘情剑法如行云流水般飞速施展开来,立刻将池惊风困在剑光之内。池惊风倒不畏惧,抽出随身佩剑,用天魔剑法与之周旋。

池惊风以为楚熙亭身中剧毒,如此催动真气断然不会坚持很长的时间,可是他忽视了忘情剑法的厉害。要不是楚熙亭想生擒他,池惊风在如此凌厉的攻势下绝无生还之理。

狄苍蓝眼见池惊风受困,神态却异样地平静,丝毫没有上前搭救的意思。教众不明所以,狄苍蓝不发话,谁敢上前?

秋逸飞明白时机已到,他不能再等了,为了武林正义,他必须立刻做出决定。他低头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皆无,那苍白的面容压抑着的痛苦呻吟,凄美的让秋逸飞心痛。

“秋……秋……”模糊的声音从皆无口里发出,颤动着秋逸飞难以掩藏的情素。

秋逸飞伏下身在皆无耳边轻声道:“希望你能幸福的活下来。”然后他起身,手持宝剑长啸一声:“教主,弟子前来助您一臂之力。”

池惊风闻言精神一振。夏竟夕却看出秋逸飞好似不经意地望向他这里的眼神,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悲壮苍凉。



第十三章

秋逸飞加入战团,池惊风从初时的欣喜渐渐转为震怒。池惊风精心筹划,千算万算没有料到秋逸飞会在此时背叛他。原本楚熙亭绝对撑不过再一柱香的功夫,眼看大功告成,却因为秋逸飞的倒戈,形势完全逆转。楚、秋二人合力不出百招,池惊风身上便挂了彩,束手就擒。

“秋逸飞,算你狠。你背叛我,能有什么好处?”秋逸飞的剑在项间寒气逼人,楚熙亭的剑直抵后心,池惊风受制于人心神却不乱,威逼利诱争取脱困的可能,“专情蛊的解药在我手中,只要你助我完成大业,今日恩怨我可以不追究,你始终是我的好徒弟。你年轻又有才华,我实在不想看着你枉送了性命。”

秋逸飞正色道:“我从来不是真心投诚,今日为了武林正义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再说如果让我用那种方法延续生命,一辈子受你摆布,简直生不如死。”

“专情蛊有彻底解除的方法,回到总坛,我就可以让那个制蛊之人配制解药。”池惊风相信被他囚禁的师兄既然做得出蛊毒,就一定有办法彻底解毒,“而且只有我知道那个制蛊之人是谁。”言下之意,他死了,秋逸飞一辈子也别想根除蛊毒。

秋逸飞沉默不语,似是有一些迟疑。

楚熙亭忽然运剑如飞,以剑气封住池惊风周身大穴,取来那把有毒的剑在池惊风手上脸上蹭了几下:“极乐教的听好了,速速交出解药,否则只好让你们教主与我们同甘共苦了。”说完这句话,楚熙亭因为真气过耗,再也压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形晃了几晃,靠着身旁大树才勉强盘膝坐好,闭目运气调息压住蔓延的毒性。

楚熙亭面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鲜血从嘴角涌出,秋逸飞看了心中感动。楚熙亭与在场中毒的人不沾亲不带故,都可以为了救大家不惜拼了性命擒住池惊风,他秋逸飞师出天剑门,原本计划就是肃清魔教,今日为何不可以为了武林正义牺牲自我?

想到这里秋逸飞再不犹豫,剑刃往池惊风的肉中进了一丝,皮破血出:“教主,你省点力气吧。狄苍蓝,还不快快交出解药!”

池惊风现在被楚熙亭封了穴道,又中了自己下的毒药,不能运气解穴,机关算尽反而作茧自缚,到头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架在脖子上的剑并不是他最害怕的,他心中莫名的惶恐不安,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不合情理之处:狄苍蓝刚才为什么不帮他击退楚熙亭,而且也不阻止秋逸飞出手?如果说一开始狄苍蓝没想到楚熙亭中了毒还能坚持那么久,没想到秋逸飞是叛徒,那么后来形势不妙,狄苍蓝为何仍然不率教众上前营救?

“好,我交出解药。”狄苍蓝面色凝重,眼中却闪动着莫名激动的情绪。他拿出一个瓷瓶,朗声道:“打开瓶塞闻一下,再调息半个时辰,你们体内的毒素可以暂时压住,连续七天每天如此三次,七天后毒素可以完全清除。你们谁过来拿?”

狄苍蓝这么轻易就答应交出解药,众人生怕又是一个圈套,求药心切却也不敢妄动。

无为真人此时开口道:“这种解毒的法子,我等均不曾听闻,狄护法所言是否属实?”

“知道你们会怀疑,我先打开瓶子拿给我教教主闻,看他没有异样,你们再定夺。”狄苍蓝说完,忽然抱起皆无。

秋逸飞以为狄苍蓝是想用皆无做挡箭牌,防止自己趁其不备夺走解药,心中蔑视狄苍蓝的自私,于是冷笑道:“没想到皆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被你利用。你放心,我们白道中人光明磊落,一言九鼎,你给我们真的解药,我们解毒后自会还你们一个活的教主。”

狄苍蓝微微一笑道:“秋逸飞,你小看我了。”

狄苍蓝手心贴着皆无后背输送真气,对皆无低声耳语,“皆无,你想不想永远过幸福的日子?”

皆无虽然刚刚清醒,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在极乐教曾经亲历的折磨,那种非人生活谁不想早一些摆脱?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想。”然后他的目光转向秋逸飞,苍白的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皆无想和秋在一起。”

狄苍蓝又问:“看见被秋制住的那个人了吗?他是你和秋痛苦的根源,你杀了他,就可以幸福的生活,还可以见到你的娘亲。”

狄苍蓝将一把匕首偷偷塞到皆无手中。皆无看清受制的是池惊风,本能地害怕颤抖:“是他?难道娘亲也是被他藏起来的?”

“对,就是他。”

皆无的眼神坚毅起来,心中已然做出选择。

狄苍蓝他们来到池惊风近前时,秋逸飞发现皆无醒了,还来不及欣喜,眼前变故突起。

皆无手中匕首化作凌厉的一击直刺池惊风前胸。皆无出手快如闪电,秋逸飞一来没有想到,二来就是有心防范也敌不过皆无近距离突袭。匕首带着凛冽的真气准确无误地插入池惊风的心脏,冻结血脉,快到池惊风都不敢相信世间会有如此迅猛的杀招,他更不敢相信这个取他性命的高手是一直被他当成玩物的皆无。

他在断气前问出三个字:“为什么?”

“姐夫,为了姐姐和她的孩子能幸福的活着,我等这天已经很久了。”狄苍蓝缓缓道出这个看似简单的理由,伸手抚平池惊风死不瞑目的双眼,在秋逸飞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前,抱着皆无飞快退回极乐教众的掩护范围。

“教主不愿我等受制于人,以死明志。临终遗言让我率众脱困。”狄苍蓝高声宣布。

极乐教众当然听从狄护法吩咐,虽知教主死得蹊跷,但是无人提出异议。

无为真人、夏竟夕等人看得清楚,狄苍蓝借机杀了教主,独揽大权,也唯有这样才能扳回败局为教众争取到全身而退的可能。他们不禁为狄苍蓝的果断狠辣深深叹服,死了池惊风,魔教若是由狄苍蓝接管,仍然是白道的一大威胁。想归想,他们现在个个身中剧毒,又没了人质,只能任由魔教宰割。

夏竟夕喝道:“逸飞,武林正义存亡系于你一身,制住狄苍蓝,夺得解药。”

“秋逸飞,我也知道制蛊之人是谁。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皆无可舍不得你。”狄苍蓝的声音飘过来,美好得有些虚幻。

秋逸飞没有想到狄苍蓝心机如此深沉,他现在对狄苍蓝的恐惧和不信任比当初对教主犹甚。所以秋逸飞并不答话,只是一步步向极乐教众靠近,他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夺得解药。

狄苍蓝心知论武功,自己加上全部教众也打不过秋逸飞,而皆无身受重伤,就算没有受伤能挡住秋逸飞,皆无也肯定不会对秋逸飞出手。狄苍蓝只能威胁道:“秋逸飞,你如果再靠近一步我立刻毁去解药,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你死了,你姐姐还有人照顾吗?”秋逸飞突然问了这句话。他猜想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狄苍蓝关心,那个人就是他姐姐浅红。

狄苍蓝面色一变,片刻又恢复冷静:“好吧,我答应留下解药。不过我要与你们所谓白道侠士定个协议:今日之事永不追究,除非他日尔等劫杀剿灭,我极乐教绝不与武林白道兵戎相见。”

狄苍蓝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先是沉默寂静,而后纷纷点头。

无为真人等武林前辈略一商议觉得这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提议,也是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更重要的是他们眼下无权提出异议。

对天盟誓,刻石留证,白道以无为真人为首与极乐教狄苍蓝定下协议,换得解药。秋逸飞看着狄苍蓝抱着皆无率领极乐教的人安然离去,心中涌动着难言的痛楚。不是担心自己受制蛊毒,必死无疑的命运是他自己选的,他不后悔。他难过是因为直到分开的那一刻,他才清楚的意识到他对皆无压抑了太久的真实情感,而这样的情感他站在如今的立场根本不能表达出来。只能任由它烂在心里骨里随着他将死的灵魂化为虚无。

狄苍蓝留下来的解药,懂得药理的夏掌门仔细检查了一遍,亲身试过并无不妥,大家这才纷纷拿了解药疗伤。因为解药只此一瓶,需用七天,中毒的人暂时还不能离开华山。大家商议了一下,先在华山脚下的村镇找了一间大客栈落脚,等毒清后再各回各的门派。

秋逸飞带领一些没中毒的人前后忙活了一阵,在客栈安顿妥了以后,已是深夜。各门各派的前辈自有本门的晚辈照顾,大师兄李逸龙也知道秋逸飞身心具已疲惫不堪,接手后面的工作,让秋逸飞早点回房休息。

秋逸飞没有推辞,因为子时快到了,他要在蛊毒发作之前离开,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忍受痛苦。

悄悄潜入镇外密林之中,找了一棵大树取了一段足够结实的绳子,秋逸飞坐下,双脚并拢用绳子捆好又拴牢在那棵大树之上。然后撕下衣衫一角,用细绳将碎布勒入口中,防止自己蛊毒发作时狂叫惊扰他人。一个时辰,忍过今天、明天,等到后天经脉爆裂而亡之前,秋逸飞会向师傅他们辞行。害怕师傅他们伤心,秋逸飞绝对不会讲出真相,充其量不过是说去找制蛊之人求解药。

秋逸飞也猜到制蛊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欢乐居楼上那个曾经帮过他的神秘人,可惜极乐教总坛路途遥远,三天之内根本赶不到,就算能赶到狄苍蓝也绝对不会轻易让他拿到解药。凭狄苍蓝的心机,肯定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所以秋逸飞不再想活路。

人之将死心中所念,想必是最放不下最珍稀的。秋逸飞想到了养育他长大的师傅,长久以来照顾他的大师兄,对他用情致深的小师妹……小师妹夏雪莲应该在天剑门日夜企盼他的归来,记得离开前师傅曾经向他们许诺过,秋逸飞重回天剑门之日就是他们结婚之时。现在看来这个承诺美好得虚假,已然无法兑现,秋逸飞觉得对不住师傅的厚望和小师妹的真情痴心。大师兄李逸龙老成稳重温柔体贴,对夏雪莲来说是个不错的归宿,秋逸飞想,自己死后,大师兄一定会让小师妹像过去那样幸福开朗的生活。

秋逸飞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思念皆无,他反复告诉自己,狄苍蓝是爱皆无的,皆无今后都会幸福的生活。但是每想一遍,心中的痛楚就增加一分,随着蛊毒发作欲火焚身撕心裂肺,将他的神志彻底吞没。

一个时辰地狱一般的煎熬结束之后,秋逸飞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楚熙亭。暗淡月影之下,楚熙亭白衣飘然,因为内伤未愈,她脸色苍白,但是眼神里流露出的关怀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她轻声问:“你中的是什么毒?每晚都会像这样痛苦的发作吗?”

秋逸飞淡然一笑:“不是每晚,只有今天、明天和后天。”

“那就好,大后天晚上不会发作了?”楚熙亭长出一口气,“总是这样实在让人担心。”

“我活不到大后天了。请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楚熙亭一愣,早已摒弃七情六欲的心被这句话猛然颤动:“怎么会这样?你到底中的什么毒?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告诉你也无妨,我中的是专情蛊,据说这种蛊毒只有制蛊之人才能彻底解开。”

“平时发作靠什么药压住?那药是否在狄苍蓝他们身上?咱们可以想办法把药夺过来。”

秋逸飞的笑容哀伤:“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么早就死去。”

“你不能死。”楚熙亭忽然道,“我不能看着你就这样死去。”

秋逸飞微微感觉诧异,只是出于侠者的仁慈楚熙亭绝对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心中疑惑就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

“如果能把你救活,我一定告诉你。”

“如果你无法救我,后天晚上请送我一程。”

第二天晚上,秋逸飞如法炮制,强忍痛楚,这一次他的口鼻都开始涌出鲜血。楚熙亭没有出现,但是她也信守承诺没将此事告诉别人。林子里静悄悄的,秋逸飞想这样也好,或许等不到明天再麻烦旁人动手,他埋骨在此算是善终。

楚熙亭没来,是因为她在翻查剑圣留下的所有笔记遗物,她隐约记得师傅有一本杂记里曾经提到过几种克制蛊毒的方法。她不顾自己的伤势,用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了一个药方。那是毒麻散的药方,控制此药分量可以在短时间里让人全身麻痹强行压制蛊毒。当然这种药也有副作用,服用久了身体就会慢慢僵化,用不了三年五载必然全身瘫痪。

第三天,楚熙亭把配好的毒麻散和药方拿到秋逸飞面前,讲明实情,让他自己选择。

秋逸飞摇头。

“怎么?你没有勇气尝试?只要先活下来就有找到最终解药的希望。”

秋逸飞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楚熙亭冰雪聪明,回忆起最初见到秋逸飞时的场景,还有华山上狄苍蓝与秋逸飞的对话,她隐隐猜出秋逸飞的心结所在。“你一直放心不下那个魔教少主?”

“他根本不是什么少主。”秋逸飞把池皆无之前在极乐教的悲惨境遇讲了出来,他已有必死的决心,既然被楚熙亭看破,他再无顾忌再也不想压抑,将之前所见所想所感一一如实告诉了楚熙亭。

楚熙亭只是安静的倾听,她曾经很想知道秋逸飞的真情实感,她以为只要自己了解了,就可以抚慰他哀伤的心。可是她随着心中疑惑的解开,也逐渐意识到她错了。

“……我对皆无绝不只是同情怜悯爱惜,那种感觉我说不出口,只希望他能从此幸福的生活。”

“你爱上了他?”楚熙亭的声音颤抖。

“还有别的解释吗?换成是你,你会像我一样吗?”

楚熙亭茫然道:“我不知道。”

“你应该不会吧。也许只有我才会爱上同性的。”秋逸飞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能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是女子。”楚熙亭说到这里忽然伸出手臂紧紧抱住秋逸飞,她希望这样可以让彼此的心贴得更近,“也许你不相信,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经爱上了你。我求你活下来,即使你不爱我,也不能阻止我爱你。你死了,我害怕我会随你而去。”

过了很久,秋逸飞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情感,他笑了:“你好像我的小师妹。不过她若是知道我爱的是别人会先杀了我再自杀。”

“我认为爱一个人就是让他幸福的生活,哪怕和他在一起的不是我。只要他快乐,我就会快乐。”楚熙亭温柔道,“而且如果被我爱着的那个人,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喜欢,他也会希望我好好的活下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秋逸飞听出楚熙亭话中深意,皆无对他可能并不是一丝一毫的喜欢,如果皆无知道他毒发身亡,还会继续幸福的活着吗?想到这里,秋逸飞轻叹一声:“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楚熙亭含泪微笑。

毒麻散确实有效压制了蛊毒,楚熙亭为秋逸飞准备了大量成药,每晚子时前服食一粒,可以让他一两个时辰内全身麻痹呈假死状态。药方交到秋逸飞手中,一旦成药吃完还可以继续配制。

到了第七天,无为真人等人身上的毒已经完全清除,秋逸飞决定向师傅他们辞行。寻找彻底根除蛊毒的方法,这样的理由夏竟夕无法拒绝。

“逸飞,真是苦了你了。要不让你大师兄陪你一起去?”夏竟夕看见秋逸飞摇头,知他孤身上路心意已决,忍不住老泪纵横,“你放心去吧,莲儿和我们都会在天剑门等你回来的。”

“师傅,大师兄一直是爱着小师妹的。我此去生死未卜,不要让莲儿等我了。替我向她说一声对不起。”

“逸飞,”楚熙亭将一柄古朴的宝剑递到秋逸飞手中,“我知道你不会同意让我陪着你,请收下这把剑,让它代替我助你一臂之力。”

秋逸飞抽出宝剑寒光四射,他看清剑身上刻着两个字“惜情”。

“宝剑赠英雄,逸飞,你可不要辜负熙亭的这番情谊。”

无为真人认得这就是忘情剑,至于为何忘情剑上刻得却是“惜情”二字,当年剑圣在世时也不曾解释,恐怕要留待后人慢慢揣摩了。

直到秋逸飞的身影完全从视野里消失,送行的众人纷纷散去,楚熙亭才转向无为真人低声道:“前辈,请您答应我不要说出忘情剑的真正下落。”

“我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的。他会回来找你的。” 楚

熙亭幽幽长叹,沉默不语。



尾声

狄苍蓝带着皆无,率众返回极乐教总坛,凭着他的身份地位和苦心经营笼络的人心,很顺利就把极乐教全部接管下来,稍有不服的,他格杀勿论不留后患。姐姐浅红作为前教主的遗孀,被尊为教中长老,好吃好住地供养在总坛。浅红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儿子皆无,母子团聚,痛哭过后开始了崭新美好的生活。

狄苍蓝精心谋划隐忍多年,终于得尝所愿,他怎能不高兴?他不仅要让自己高兴,他也没有忘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欢乐居里那个被囚之人。

欢乐居上青衣银发的俊美男子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狄苍蓝想象中的大喜过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池惊风终于还是死在了他亲生儿子手里,这就是报应吧。”

狄苍蓝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说什么?皆无是我姐姐和池惊风的儿子?不可能吧,皆无和你一样是银色头发。”

青衣男子娓娓道出往事:“师傅传给池惊风的是天魔剑法,我学的是毒术。我自断双手拇指发誓不学剑法,师傅才又传我容颜不老的秘密。那就是服食某种特殊的药物,虽然可以永驻容颜,却丧失了生育能力,青丝一夜白发。我深爱着我的师傅,我只想为了他留住我最美的容颜,不惜任何代价。没想到池惊风贪恋我的美貌,丧心病狂地杀了师傅,把我骗来极乐教。我开始装作不知真相,假意迎合取得他的信任,在你姐姐怀孕时偷偷下毒。让皆无生下来就是如我一般的银发,让池惊风怀疑那孩子是我和你姐姐偷情生的孽种。我了解池惊风的性格,他绝对不会让所恨之人痛快地去死,他喜欢看别人痛苦地活着。果然事发后他打断我的双腿将我囚禁于此,对皆无则是百般折磨,肆意凌虐。”

“你怎能这样做?浅红和皆无都是无辜的。”

“我师傅死得就不冤了吗?这么多年来我苟且偷生,与心爱之人阴阳相隔,你以为这滋味好受吗?”

“你如今大仇已报,死而无憾了吧?”狄苍蓝抽出手中宝剑抵在了青衣男子咽喉,“我不是池惊风,我不喜欢作孽折磨人,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与你心爱之人相聚。”

“谢谢你。”青衣男子闭上双眼,“皆无他还好吗?他吃了太多的苦,希望他以后能够幸福。”

“他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中了你制的专情蛊。如果你真心诚意希望皆无幸福,请交出解药。”

“我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天。解药我已做成一半,放在我身后那个青色的罐子里,加上我的血,就可以全部完成。这样我心中再无遗憾愧疚,你动手吧。”

“蓝,秋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他中的蛊毒发作起来很痛苦的。”

“也许他已经死了。”

“他还活着,我感觉得到。”皆无自信地微笑,“如果他来找我,蓝会给他解药吗?”

“把我换成他,假如我是真的爱你,我就不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