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28

冰痕幻梦: 霁雪飞云 (爱你爱到虐死你) 下部 31 - 完

三十一 何事长向别时圆

飞云此举,意在杀鸡儆猴。其余文武百官一看,欧阳飞云不费吹灰之力,就已识破伎俩,处置了朝廷重臣,俱都恐慌,再不敢有轻视之心,尤其是那些故意上疏给飞云出难题的朝官,心中更加战栗不安。
飞云更不少歇,逐一批复,不过一两个时辰,案上的小山就已下去大半。众官见他明察秋毫,处理公正,合例合情,亦不免暗暗叹服。凡有不实之奏,飞云也尽都察觉,一一惩处发落。
待到近午,飞云方道:“此间诸位所奏之事,本王已差可处理完毕,只剩三两件尚需斟酌,且待明日回复。”又道:“皇上离京期间,本王亦不回府,就宿于大殿之旁,诸位若有要事,本王日夜皆可接见。今日若无他事,便可退朝。各部尚书及吏部侍郎暂留一下。”
飞云留下各部尚书与吏部侍郎议事,确定由吏部侍郎金澜暂代尚书之位。众官散去,飞云果不回府,更不进宫,即暂时安置在朝殿中。日间就在偏殿中看书批折,晚间也歇息于偏殿中。
自此以后,百官再不敢相欺。飞云则每日一早上朝,即使天阴下雨,旧伤发作,痛苦难耐,亦咬牙坚持,从不或缺。不分日夜,随时听报议事,处理政务。过了十余日,朝中诸事已顺,群臣皆服。飞云又清点刑狱,重审疑案;有时也微服出访,探查民情。
飞云日日忙碌,但每到夜深人静,便无法安睡。略一合眼,似乎昭文帝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睁开眼却空荡荡全无人影。即使在梦里,也象是皇帝抱着自己,在耳边低低地说着绵绵情话,醒来又是一片黑暗,对影独坐,更觉无边孤寂。飞云性子冷淡,从前哪受过这种相思煎熬?没过几日,就已经忍无可忍,烦躁不安,度日如年。虽说明知皇帝是为了自己去求药,仍甚是恼怒,不住地骂他薄情狠心,撇开自己不顾。暗想: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惩罚教训,直到他真正悔过求饶,看他以后可再敢不声不响,擅自离开?
突然记起,自己当年一句谎话就将他抛下,回了成国,音信全无,之后再上一纸檄文,亲领大军,起兵伐他,心肠之狠,绝情之极,世所仅有。两人天各一方的那上千个日日夜夜,他可不知怎能熬过?也难怪他绝望暴虐,要是换成自己,手段怕只会是更加狠毒。飞云又想到淮州之别,自己要求他答应永不相见,叹一口气,暗道:原来这相思滋味,竟然如此销魂蚀骨,我自认冷漠刚强,这才几日,就忍受不了。他一颗滚烫的心却要往冰窟里扔,难怪会病得那样沉重。一年之间,我竟能坐视不理,任他煎熬,也不来相见,还自认是为了他好……飞云一时心中甚悔。
这日晚间,飞云在殿上看书,却见窗外又是一轮满月,便吹熄蜡烛,静坐窗前,看那清辉漫地。想起上次月圆之夜的旖旎风光,景色依旧,现今他却在哪里?可也如我,望月怀远?想来应已是身在漠北,有没有找到药倒在其次,可千万要平安……


三十二 马上离愁三万里

飞云祷念一阵,痴痴望那明月,直到月轮西沉,天色发白,方才去上朝。
中午传膳,面对满桌佳肴,飞云全无食欲,想要叫太监撤下去,复想到,这每日里食少事烦,夜不能寐,怎能持久?待他回来,见我憔悴不堪,定又会心疼到死。仿佛又见皇帝坐在对面盯着自己,唉,我既要他保重,也该爱护自己的身体,才能免他后顾之忧。于是勉力吃了一些。昨夜彻夜未眠,飞云甚觉困倦,膳罢又去歇了一会。
飞云果然料得不错,昭文帝此时确实已在漠北,禹龙雪山之上。
且说那夜飞云一言未了,又让昭文帝忆起怡红院中的惨痛日子,心中剧痛,再不敢让他睁眼,只怕两人会抱头痛哭,自己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好容易劝飞云睡熟,痴痴在床边坐了半响,终于将心一横,将牙一咬,擦干眼泪,轻轻起身,回到宫中,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换上便服,略为乔装改扮,便一人出来,骑了赤兔上路。
昭文帝出了宁都,天色未明。此时药力已过,下身肿胀,火辣辣地疼痛,骑在马上,如坐针毡,他亦不敢稍停,更不敢回头。想到适才狂欢放纵,云儿此时必在沉睡,待醒后发现自己已悄然远离,定会大为伤感,暗道:云儿,你莫要怪我,不是我狠心别你,实是我不能因贪恋一时的欢愉,而误了你我一生的幸福,你千万要谅我这回。又想到:他这旧伤不去,终究是两人一生之痛,哪怕只有一线希望,自己也当不惜代价,为他求回神药。
昭文帝求药心切,每日里只打尖吃饭,有时就着干粮啃上几口,却不住店休息,困极睁不开眼时,只倚着马打个盹,便又上路。日夜兼程,渐行渐北。路过州县,亦不去见当地官员。几日过后,离京已远,无人识得皇帝,他也就不用再行乔装。此时已是夏季,昭文帝离京时,天气已热,愈往漠北,地势愈高,却愈寒冷,人烟也日益稀少。
昭文帝未去过漠北,不知路径,只得沿途打听,但是一路上问起雪明草所在,大都语焉不详,虽说赤兔神骏,却也绕了不少路,误了不少行程。这日,昭文帝看到一大片草原,黄绿相间,四顾苍茫,无边无际。他记得人说雪明草是在雪山之巅,这里却哪有雪山的影子?不敢擅入,在草原边上转了两日,终于发现数间帐篷,一群牛羊,便去探听情况。
昭文帝下马,见那帐篷中走出一名老者,须发花白,约六十岁左右年纪。昭文帝上前问道:“请问老丈,这里往雪山该怎么走?
那老者道:“雪山还远着呢,须得穿过草原。”上下打量了昭文帝一阵,又道:“你从什么地方来?大老远跑来找什么雪山?”
昭文帝道:“我是为求药而来,听说漠北的雪山上有一种仙草叫雪明草,治疗外伤甚有奇效,我是为此而来。”
老者又看了昭文帝一眼,有些惊奇地道:“雪明草?我是听说过有这种草,不过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在禹龙雪山下住了几十年,才晓得一点,但却从未见过。你的消息倒还灵通。”


三十三  山长水远知何处

  昭文帝听说果有此药,大喜道:“我也是偶然听说,但不知道详情,还盼老丈告之,感激不尽。”
  老者道:“听说这雪明草是长在禹龙雪山顶上,那山顶常年积雪,难以攀登,所以难得有人见到。据说只有几株,雪山寒冷,这草生长得极为缓慢。每过二十年,这草就会变得透明如玉,这时才可以采下制药,制成膏药后,涂在伤处,不管是新伤旧伤,几日内就可以痊愈,不留痕迹。
  “不过,”那老者又道,“但如果采得早了,这草却是不能用的。如果错过了,这草又枯死了。等到新的草叶长出来,又得等二十年。”
  昭文帝听了这话,犹如当头被泼了一桶冷水,喜悦之情顿去,心想:如果来得不巧,还要再等上二十年,可怎生是好?云儿一身伤痛,又怎能熬得过去?忙问道:“那现在去可赶得上?”
  老者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只有自己去看看。但那草成熟应该是在盛夏,现在的季节倒正合适。成熟之后,一过盛夏,那草就会枯死。”
  昭文帝又问:“请问那禹龙雪山还有多远,怎么去法?”
  老者道:“你往北穿过这片草原,看见的最高的那座山峰,便是禹龙雪山了,不过……那山路难行,没有好本事,可上不去……”
  昭文帝心想,再难又如何?一定得上去。急着上路,也不再多问,拿出一锭银两来,交与那老者,谢道:“老丈,承蒙你费心指点,此去我若真能采得仙草,必另有重酬。”说罢上马欲行。  
  那老者突获重金,忙不迭道谢,见昭文帝要走,又想起一事,叫道:“公子请等等!”
  昭文帝停下,问道:“老丈还有何指教?”
  老者道:“公子,我看你身佩长剑,可是会武?”
  昭文帝道:“在下粗通剑术。”
  老者道:“我忘了提醒你,那禹龙雪山十年前被一个什么武林中的‘玄冰门’占据,我也是那时被他们从山脚下赶走,才搬到此处。你所要找的雪明草八成也是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又道:“据说那玄冰门武功怪异,而且善于用毒,如果你武功不高,还是要三思而行,最好莫要去冒险。”
  昭文帝心中暗笑,什么玄冰门,也能阻拦朕?却道:“多谢老丈提醒,我自有打算。”便策马北行。
  又走了两三日,才走出草原。果见几座雪峰,时值盛夏,山顶积雪不化,反射阳光,光芒璀璨。昭文帝举头望去,找到那最高的一座山峰,走了大半日,方到山脚。山脚虽无积雪,山路却甚是崎岖,不能行马。昭文帝便把赤兔放在山脚,让它自行吃草,自己则带上干粮,施展轻功,寻路攀登。在山间行了两日,越往上走,山路越是陡峭难行,草木渐稀,山风渐大,路边也开始有积雪了。昭文帝见那山顶已近,既忧且喜,心中更加焦急。
  这日走在山间,突见前面有四个人身着黑衣,手持长剑,拦住去路,喝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昭文帝心想,这莫不就是什么玄冰门?朕的名字岂能为其所问?更不回答,只往前走。


三十四 去时雪满天山路

那四人挺剑来刺,昭文帝并不闪避,双手一伸,握住两柄长剑,略一用力,“喀嚓”一声,两柄长剑已断为四截。双脚腾空,踢中另两人的手腕,长剑脱手飞出。那四人还未及反应,昭文帝已在十余丈外。
前行了一阵,突然前面又有八人,按八卦方位排列,布成一剑阵。昭文帝身有要事,不欲与之纠缠,不待他们问话,便腾空跃起,双足在一人头上一点,翻一个筋斗,越过剑阵,扬长而去。
转过一座山峰,见前面有一笔立陡壁,直插蓝天,山石上白雪皑皑。昭文帝正欲觅路而上,忽听得有人一阵大笑,只见那陡壁下站着一人,三十余岁,身材瘦削,亦身穿黑衣,道:“我以为是谁,竟然是圣上驾到,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口里这样说,却并不下跪行礼。那人又道:“果然是贵人多忘事,皇上定然是不记得我了。”
昭文帝听他识得自己,心知必是中原人氏,看了他一阵,终于想起一人,原来是他!
昭文帝自幼痴迷剑术,十岁时延请名师入宫授艺。师父见他天资非凡,虽贵为帝王,却心地纯良,甚是喜爱,倾囊相授。不过几年,昭文帝已难觅敌手。那师父进宫前,另收过一位弟子,名叫洛冰。虽资质尚可,但后来师父发觉其心术不正,便不愿传与绝技。昭文帝从师不久,洛冰曾进宫比武,却败在昭文帝剑下。洛冰见自己拜师多年,竟打不过一未出茅庐的小小少年,心中既怨又怒,认为师父是攀附权贵,便不辞而别。后来到成国,寻找机会,却不得皇室赏识,无奈之下,远走漠北,自创了玄冰门。
昭文帝与洛冰也即是比武时,有过一面之缘。他是皇帝,虽然师出同门,但并不与洛冰以师兄弟称呼。昭文帝当时年少,且身在深宫,对这些事情的前后经过,不甚了解,只是师父在时,偶尔提到一两句。师满学成后,师父亦离宫云游,多年未得消息。再加上现过了十几年,因此昭文帝乍见洛冰,竟然没有认出。
昭文帝想起那老者说到玄冰门到此已有十年,原来这许多年,他是跑到这里来了。看在昔日同门之谊的份上,自己又身着便服,远离京都,也不欲问他失礼之罪。
洛冰只拱一拱手,笑道:“多年不见,皇师弟的功夫果然精进。却不知皇上远赴漠北,驾临鄙处,有何要事?”
昭文帝正想找人问雪明草的事,忙道:“朕是为雪明草而来,不知师兄可知那雪明草可是在此山中?眼下是否成熟?”
洛冰微惊,复大笑道:“皇上果是真龙天子,来得正是时候,现下雪明草恰好是二十年一遇的成熟期。”又道:“三株雪明仙草,都在此绝壁之顶,请皇上随我来。”
昭文帝闻言大喜,暗道:定是上苍为云儿真情所感,有心垂怜,才赐此奇缘。朕若能得此仙草,必当祭告天地,将禹龙雪山封为神山,重赏洛冰与那位老者。


三十五 世上空惊故人少

昭文帝道一声谢,便随洛冰去,发现山峰下有一吊篮。两人坐进去,吊篮就开始上升,昭文帝只觉如腾云驾雾一般,不时便到了半山处。半山处却是一块平地,有几处房舍。
洛冰请昭文帝下来。昭文帝见那上半部的绝壁并无绳索梯子,正欲施展轻功攀援而上,却听洛冰道:“皇上御驾亲临,请到鄙处稍歇奉茶,我再为皇上指点上山路径。”昭文帝心道也好,就随他入内,坐了上座,早有门人奉上香茶。
洛冰陪坐在下首,笑道:“圣上不远万里而来,鄙派本当双手奉上神草,不过……雪明仙草只有此三株,二十年始一成熟,疗效神奇,乃世间罕见宝物。虽是皇上亲临,鄙派却也不好白送……”
昭文帝听他之言,意在索取宝物,心想这极容易,便道:“这是自然,朕也不会白取,你若要什么,只管开口。”
洛冰微笑道:“普通的宝物却也难与仙草匹配。圣上既然这样说,恕洛某大胆,听闻数年前出岫宝剑被陛下得去,斗胆请皇上以此剑来交换。”
昭文帝暗道:出岫剑是云儿的,怎能给你?却道:“朕是曾得到过出岫剑,但早就赠人,已不属朕,无法拿来交换。”
洛冰闻言,冷笑一声:“皇上此言,可是把洛某当成了三岁顽童?那出岫剑是何等宝物,天下至尊之剑,圣上却不自用,怎会轻易与人?”
昭文帝见他不信,心中微怒,道:“除了出岫剑,别的奇珍异宝,朕无有不允。”
洛冰道:“皇上金口玉言,不可反悔。别的奇珍异宝我也不要,圣上乃天下之主,洛某便只要那传国玉玺。”
昭文帝见他越说越不象话,怒火上升,腾的一下站起,也不回答,直往外走。洛冰却伸手拦住。
昭文帝怒道:“刚才的话已是死罪,你现在还敢阻拦朕,不要命了?”
洛冰笑道:“圣上息怒,洛某岂敢阻拦皇上,只是陛下与洛某师出同门,多年不见,欲请皇上赐教几招。”说着便拔出剑来。
昭文帝想着雪明草,心头烦躁,见其挑衅,也即拔剑相迎。那洛冰知道昭文帝剑术高明,却不正面接招,只在屋内腾挪闪避,四处游走。那室内柱子桌椅家具甚多,昭文帝虽然剑法高出许多,一时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昭文帝堪堪发了十余招,洛冰只偶一回击。又转了两圈,昭文帝偶见洛冰神情有些诡秘,心下诧异,忽见窗外一股浓烟,暗叫一声:不好!莫不是中了他的缓兵之计!急忙收剑,奔出门去。
昭文帝出门一看,果见几个玄冰门的黑衣弟子正在绝壁下,手中不知持的何物,生起一团黑色烟雾,那烟雾袅袅上升,直奔山巅。昭文帝见那黑烟滚滚,不及细想,忙展开轻功,顺着崖壁而上。洛冰已从屋里追了出来,哈哈大笑:“雪明草被这种烟雾一熏,立即枯死,皇上要抓紧了。”又道:“坡陡崖滑,圣上可得小心了!”


三十六 已是悬崖百丈冰

昭文帝恨极,却无暇回答,只得集中精力攀崖,渐渐离那烟雾的前端近了,山顶也越来越近,昭文帝已看见那三株雪明草,呈品字形上下排列,阳光照射,晶莹剔透。心中焦急,更发力上行。
洛冰见昭文帝上升势头甚快,暗惊他轻功了得,忙命放箭。门人拿了特制的弓箭来,一时众箭齐发,皆奔昭文帝而去。昭文帝听得风响,也不回头,提一口气,在岩石上一点,又纵身跃上两丈,那几枝箭都从脚下掠过。
昭文帝看那黑烟,已渐渐弥漫到下面两株雪明草,一染烟雾,草叶立即变黑。昭文帝将身一纵,已到山顶,左手攀住雪壁,手指插入冰缝中,右手则去摘那最高的一株雪明草。此时又有一箭射来,直奔他左臂。昭文帝见黑烟已近,来不及躲避,身子悬在半空,左手更不能放松,忙摘下雪明草,不及多想,塞入口中,嚼了几下,急忙咽下,左臂却早已中箭!昭文帝但觉伤口一阵麻痒,却不疼痛,心知箭头必有剧毒。未及反应,背上又中了一箭。昭文帝身在绝壁之上,无法可想,也不能拔去箭杆。吸一口气,不敢再停,顺着崖壁滑下,少时已到半山平台。
昭文帝倚住山崖,拔去左臂毒箭,撕下一片衣襟包扎。略一运气,却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竟已内力全失!他自幼曾服奇药,百毒不侵,但今日却中此暗算,冷汗渗出,明白当前情形凶险之极。洛冰行此毒计,自己武功已失,如何与他周旋?
洛冰笑着走上前来,问道:“皇上,雪明草可采到了?”
昭文帝见他满脸得意之色,不愿挫了锐气,也不发怒,只道:“蒙你指点,朕已摘下雪明草,吞入腹中。”
洛冰心惊,复又笑道:“皇上果然聪明,知道服下雪明草后亦能采血制药。不过皇上可能不知,要在七七四十九天内取血方才有效,多了一日便已无用。”续道:“皇上你中了洛某的‘相思夜’之毒,此毒却须得在一年内每个月服一枚解药方能解毒,等到此毒解后再取血,怕是来不及了吧?”言罢哈哈大笑。
昭文帝听他之言,似不是谎话,心想:既然如此,当下之计,得尽快赶回宁都,并想法提前解毒,才能治好云儿。但大敌在前,又怎生能够?不由心中慌乱,暗道:若云儿在此,必有奇计,此时他却在万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火,还得自己来随机处置。便问道:“洛冰,你设计陷害朕,却是为何?”
洛冰却不再笑,恨恨地道:“你我师出同门,为何你就是皇帝,南面称君,四海臣服?这还不算,我比你早入师门,师父却将剑法秘技倾囊授你,让你能独步天下。我哪点不如你,却只能流落此漠北苦寒之地?”洛冰又道:“我等了十余年,你若呆在宁都宫里,我自然是拿你毫无办法,谁知你万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自投罗网,天赐此良机,却是怪不得我了。”
昭文帝知他已不可理喻,不再作声。


三十七 身无彩凤双飞翼

洛冰在昭文帝面前走了两圈,又笑了起来:“皇上,你竟然如此不顾性命的来求药,必定是为了你那小情人欧阳飞云,可对?想来那出岫剑和传国玉玺现下也是在他手上了,我这便带你去,看你那小情人肯不肯用宝物来救你。”
昭文帝听他说要带自己去见飞云,心中惊喜:自己正要设法回去,这下却不用劳神费力了。若能见到云儿,他必有办法救我。就算不能相救,两人也好死在一处。自己若是在这里被他杀了,云儿不知消息,悬念一生,岂不是害苦了他?
昭文帝复问:“那出岫剑倒还罢了,你要那传国玉玺何用?莫不成凭玉玺你就能当了皇帝?”
洛冰微微一笑:“皇上说的极是,只凭玉玺自然当不了皇帝,但我下的药的毒性却是能持续一年,若不依法服用解药,一年后即会毒发身亡。这期间,你自然会乖乖地听我吩咐,一年的时间来准备,总够了吧?”说到此处,洛冰得意洋洋:“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洛某就等到明年好了。”
昭文帝心道:不知这药毒性如何?自己背上的毒箭还未拔出,却不觉十分疼痛。现下除了内力全失外,身上并无异样。看来这毒定是十分怪异,也不知是何时发作,发作时状况怎样?又该如何解法?
昭文帝将手探往身后,欲去拔那毒箭。洛冰见状,笑道:“皇上,你不方便,还是我来帮你。”走上前去,猛的一下拔出箭头,鲜血喷出,洛冰也不为他包扎止血,走到一边。昭文帝感觉到血越流越多,大为恐慌,这血是要给云儿的,怎能这样白白地流掉?脑中一阵晕眩,过了一会,竟昏了过去。
醒来时,昭文帝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背上的伤口似已凝住,头脑仍是昏沉,全身乏力,知是失血已多。洛冰站在一旁,一脸奸笑。昭文帝极为厌恶痛恨,但又无力相抗,想要挣扎站起,却被洛冰一脚踏在胸口,动弹不得。
洛冰道:“我听说皇上你英雄盖世,今日得见,原来是见血就晕,呵呵。”见昭文帝不理他,又道:“这般懦弱,却象是个妇人。世上的美女我也见过不少,却不知堂堂皇上的龙体在我身下辗转呻吟,又是何光景?”说着,一只手便往昭文帝胯下伸去。
昭文帝见他肆意侮辱,怒极反笑,冷笑一声,森然道:“帝王之躯,事关国体,岂容玷污?朕自幼在大内宫中,早就学到一些法子,危急之时,若不能自保,便当玉碎。即便是武功全失,全身穴道受制,亦能轻易求得一死。你若不信,就过来试试。”
昭文帝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种帝王威仪,令人不敢轻侮。洛冰见他说得郑重,心想君无戏言,他该不是骗我。也怕他即刻自杀,自己的密谋就得落空,愣了一愣,将手收回,复笑道:“你是皇上,我自然不能强你。不过,等到每夜子时‘相思夜’毒性发作时,你怕是要爬到我面前,光着身子,苦苦哀求我上你了。哈哈,哈哈!”


三十八 天涯霜雪霁寒宵

洛冰说到此处,难掩得意神色:“皇上,那种毒发时的滋味,保你永生难忘。你若服侍得我满意,我就给你一枚解药,让你少受一个月的苦。”
昭文帝见他信了自己所言,不再侵犯,心下稍安。他这几句话本是急中生智,临时捏造出来的,要是洛冰硬来,却是无计可施。昭文帝暗想:他这“相思夜”难道是什么厉害的春药?不管它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熬了过去,绝不能受他侮辱,还得活着回去见云儿,一切才有希望。计较已定,心中坦然,听洛冰满口污言秽语,遂不再理睬。
洛冰道:“皇上,今儿你暂且在鄙处歇息一夜,明日我们便启程去会你那小情人。只不过你可莫要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哦。”说完,便命人把昭文帝关入一间小屋中,昭文帝无法反抗,只得任其关押。
昭文帝看那屋子,是用石头砌成,屋内空空,没有一物,墙上无窗,只有一个小洞,应是监视之用,昭文帝便挨墙角坐下。他贵为帝王,性子刚烈,又素以武功智谋自负,受此奇耻大辱,要是在以前,就算不自杀,怕早已被活活气死。现今想着飞云,想着自己已得到奇药,内心充满希望,只欲求生,更无他念,但坐着闭目养神。他内力已无,加之失血不少,头昏眼花,不久即迷迷糊糊地睡去。
昭文帝醒来时,浑身冰冷,从小洞望去,天色已全黑。这雪山之上,虽是盛夏,仍极为寒冷,入夜后更是寒意彻骨。昭文帝冻得牙齿不住颤抖,又不能运功御寒,只得蜷在墙角,在黑暗里默默坐着,再也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昭文帝忽感体内有异样。丹田内似有一簇火苗燃烧,很快即四处弥漫,燃遍全身。寒意顿去,浑身滚烫,口干舌燥。不久心中情欲激荡,只想与人交合,身上每一处血管都似要爆裂。昭文帝暗想,这大约就是那“相思夜”毒药发作了。不由苦笑:当年若不是自己给云儿下了合欢散的滥药,又怎会有今日之事?现在竟被别人用了春药,真是报应不爽。
昭文帝咬牙忍了一会,但觉身上燥热越来越甚,忍不住呻吟出声。那毒时而如烈火焚身,时而如万蚁钻心。不知不觉间,下面分身早已耸立,密穴处更是麻痒难受,只想有什么东西插入,方能一解饥渴。昭文帝手握成拳,五指都已深深地插入掌中,划出一道道血痕,却丝毫不觉疼痛,暗道:人说的欲火攻心,难道竟是这般?难受之极,便用头去猛撞那石墙,一会已是头破血流。
昭文帝见鲜血流出,突然想起,自己白日里已失了不少血,若再流血,血流尽了,却拿什么去给云儿治伤?便不敢再自伤,勉强忍住,只觉得全身火焰越烧越猛,血液如沸,胸膛便似要爆炸,神智也开始混乱起来,双手在身上乱抓,衣衫也扯破了,不多时竟在地上打起滚来。但无论如何,这痛苦难熬的滋味,却是丝毫也没有缓解。


三十九 信有人间行路难

忽然门开了,洛冰走了进来,看见昭文帝满地辗转翻滚,呻吟惨叫,笑道:“皇上,现下觉得如何?此毒如不服解药,只有与人交合,才能暂时缓解。你若求我,我便委屈一下,用我的宝贝为你解毒。”
昭文帝正如在炼狱,听得洛冰淫笑连连,心中怒火窜起,竟暂时压下了情毒烈焰,才发觉自己的狼狈模样,于是尽力挣扎,撑起身来,复回到墙角,闭上双眼,不发一言。
洛冰见昭文帝身中剧毒,不但不开口相求,反而竟能冷静下来,甚感诧异,欲上前去再行挑逗,昭文帝睁开眼睛,冷冷地道:“你若过来,朕即自杀。”
洛冰站了一会,到底还是不敢造次,却道:“好,好!皇上,我知你用情专一,只是想着你那小情人,我成全你,让你能为你那欧阳飞云守身如玉。只是这相思夜是每夜发作,每次两个时辰一刻不少,你若哪日回心转意了,便可来求我。”言罢大笑,出门而去。
昭文帝看他走了,方松了一口气,便又觉浑身滚烫。听洛冰刚才话中提到飞云,脑子里竟满是离别前与云儿在一起的激情缠绵情形,再也难以忍耐,只恨不能现在就又被他抱着亲热。昭文帝脱去上衣,将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石壁,希望藉此来保留一点清醒。暗道:自己若无法坚持,是否真的要设法自杀以全?突转念道:不!不能死!云儿还在等我,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回去见他,他定能救我,不能放弃!便忍不住自语道:“云儿救我!云儿救我!云儿救我……”每念一次,就似多了一分勇气,于是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只想着这四个字,不敢略有放松,终于慢慢压下毒发的烦躁。象是过了几十万年,身上才渐渐不再难受。昭文帝折腾了一夜,早已耗尽体力,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洛冰果然准备妥当,天明便打算出发,打开石屋的门,见昭文帝仍在沉睡,便上去踢了他两脚。昭文帝醒来,全身没有丝毫力气,口干如裂,看了洛冰一眼,痛恨已极,不愿理这变态。
洛冰笑道:“皇上,昨夜安歇的可好?鄙处简陋,委屈皇上了。洛某这就护送皇上回宫。”
洛冰带上十余名黑衣弟子,押着昭文帝下山。昭文帝只得挣扎着与他们同行,到了下午,洛冰方给了他一些饮水干粮。昭文帝也不说话,接过来吃了。盘算道:他这“相思夜”之毒已够剧烈,他怕把自己弄死,应当不会再在食物中下毒。途中休息时,昭文帝暗想:洛冰如此歹毒,想要得到他的解药无疑与虎谋皮,何况要解毒取血,须得在四十九日内,哪能等到一年之后,还得自己来想办法。
于是昭文帝慢慢回想昨夜毒发时身上的状况,想要找到解毒之法,却是全无眉目,一时竟盼望子时早点来临,好再琢磨对策。这样走了两日,已下了禹龙雪山。洛冰一行换为骑马,怕有人认出皇帝,便把昭文帝点了全身大穴,蒙头盖脑地缚于马上。一路上也不敢住店,只是露宿。


四十 得成比目何辞死

昭文帝仍是受那毒发之苦,夜夜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神智不清,只是撑着一口气要活着见到飞云,才勉强熬了下来。好在洛冰怕他寻死,不再主动骚扰挑逗。白日里昭文帝略有点精神就思索那解毒之策。几日过后,慢慢有了些主意。却道:此法看来可行,但是太过凶险,且需要高手相助。又想:云儿坚强,定能助我。想到这里,心中渐安。洛冰一行骑的亦是骏马,走了半月,已近宁都。此时昭文帝几乎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即使在白天,也经常处于半昏迷之中。
这日,洛冰叫醒昭文帝,笑道:“皇上,你日日叫着你那小情人,要他来救你。眼下我们已到宁都城外,你须得写上一纸手谕,我好命人带去,让他来见你。”
昭文帝听得就要见到飞云,便如漆黑夜里看到了一线阳光,忙挣扎起来,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颤抖着交给洛冰,道:“不须手谕,你只需将这玉佩交与他,他即会前来。”
且说这日飞云只身出宫,微服巡查,见天色已晚,正往回走,经过一街角,却被一人拦住:“殿下请留步!”
飞云见那人素不相识,穿着一身黑衣,便问:“你是何人?何事拦我?”
那人神秘一笑:“我是替人传话,有人想要见你。”说着,递给飞云一件东西。
飞云一看,竟是昭文帝那块从不离身的精雕龙佩,大惊道:“他现在哪里?”
那人答道:“就在城外,殿下莫要声张,请随我来。”说着便往城外走去。
飞云心急如焚,不及多问,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想:这一月来皇上去了哪里?他曾说此佩是他的贴身之物,片刻不离,竟然会落入他人手中,可见事极危急,正盼我去救他!皇帝武功极高,更在我之上,世间几无对手,何等奸人,竟能擒得了他?必定是使了阴谋诡计,不知有何图谋?我可得千万小心。
两人健步如飞,一时已出城二三十里,转到一座山上。路上飞云绞尽脑汁,想这前因后果,却不得要领,面上却故作镇定,也不与那人搭话。又走了几里,却来到一座破败的祠堂前,四周杂草丛生,甚是荒凉。飞云方走到祠堂门口,就听有人喝令:“来人停下!站住别动!”
飞云止步一看,祠堂里有十数人,手持几支火把,昭文帝正倒在祠堂正中,双手被反绑,面色苍白,闭着双眼,衣衫破烂,满是血污灰尘,已辨不出本来颜色。身边有一人,正拿剑对着他的胸口,见飞云来了,那人踢了昭文帝一脚,大声道:“皇上,你的宝贝情人来了!”昭文帝猛的睁开眼,突见飞云,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飞云日日思念,万不料此刻相见,皇上竟遭受此侮辱折磨,差点气晕过去,便要冲上前去。突又想到,这帮人必定极为阴险歹毒,皇上又已受制,看来是武功尽失。这些人单打独斗或一哄而上都远不是皇上的对手,也不知是使了毒还是使了暗器,自己更得谨慎从事,随机应变。


四十一 时危始识不世才

飞云很快冷静下来,不再看昭文帝,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要本王来,有何贵干?”
拿剑之人正是洛冰,闻言笑道:“殿下是个聪明人,现在还不该你来问我。皇上已在我手中,你若想他活命,便须用那出岫剑和传国玉玺来交换!”
飞云听他说要出岫剑和玉玺,暗道:原来又是个野心贼子,且不着急行动,先套套他的话再说。飞云又问道:“不错,这两样宝物现都在本王手中,但本王愿给又如何?不给又如何?”
洛冰笑道:“如果殿下同意交换,便请先服下一枚‘相思夜’,再拿宝物来换,洛某即刻放人,让殿下与皇上团聚。以后这一年之间,只要殿下与皇上乖乖地听洛某安排,让洛某得以顺利登基称帝,洛某便与你们解毒,以后再也不来为难,你们二人当可海阔天空,自在一生。哈哈!”洛冰笑了两声,忽又恶声恶气地说:“如若不然,我就一剑杀了他!”说着,用长剑点了点昭文帝的胸口。
飞云初以为他只是要宝物,暗想真如此也还好办,却不知他讲不讲信用。后听得他要给自己下药,一年后登基时方解,心中惊怒,此人窥视大宝,如此歹毒!皇上和自己,就算服了这药,完全听他摆布,他日必定杀人灭口,又岂有生机?既然横竖要死,又何必再受他一年折磨?罢了,今日之计,看来又只得行险,皇上,你莫要怪我,不论生死,我总和你在一起便是。
飞云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对洛冰道:“原来你是要杀他,这正是本王求之不得之事,你可是帮了本王的大忙了。”见洛冰疑惑,续道:“这玉玺本王是打算自用,却不能给你。我现已是摄政王,位极人臣,统摄朝政,早欲自立,今群臣皆服,万事俱备,只是这旧主不去,终究是心头大患。未料今日你竟能擒他来献,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着亦哈哈大笑,甚是志得意满。
洛冰每日每夜听昭文帝苦念“云儿救我”,以为飞云当是对皇帝深情,见他被擒,定然不惜一切代价相救,不料这欧阳飞云的野心更大,丝毫不讲情意,一时呆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飞云见他迟疑,知是良机不容错失,又道:“你赶快杀了他,好随朕回宫领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称为朕,一边说,一边解下出岫剑,道:“至于这出岫剑――现在便给你!”话音未落,使尽全身力气,将那长剑连鞘,向他掷去!却正是那飞云剑法的最后一招“出岫之云”!
洛冰听了飞云的话,正寻思道: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若立即杀了皇帝,却更拿什么来要挟你?我万里迢迢把他从漠北押来,岂不成了白痴?想着想着,长剑也不知不觉偏离了昭文帝的胸口。正听飞云说道“至于这出岫剑――”,突见一黝黑的物事破空而来,无声无息,已到面前!洛冰还来不及反应,那出岫剑早已穿身而过,巨大的力量把洛冰带得连退了好几步,连人带剑钉在后面的一根柱子上!


四十二 倚天万里须长剑

原来那出岫剑是用特制材料制成,非但极为锋利,更比普通暗器去势更快,更为准确,且毫无声息。飞云连鞘掷出,长剑飞到半空,就已破鞘而出,直奔洛冰!昭文帝当时自作飞云剑法,正是深谙出岫剑的特性,故将此招作为最后的应急绝招。飞云对此一直未想得明白,也没有机会试验。此刻见洛冰相距过远,无他法可想,飞云急中生智,铤而走险使出这招,竟然一击得手!
飞云剑方掷出,已抢身入内,奔到昭文帝身旁,一把抓住离昭文帝最近的两个人,狠狠地朝门外掷去!只听得两声惨叫,就没了声息。飞云怒极,痛下杀手,招招致命,转眼地上已多了七八具尸体。其他人见势不妙,早就逃出门去,飞云挂念昭文帝,也不能去追。
飞云忙给昭文帝松绑,解了穴道,昭文帝挣扎坐起。飞云将他扶住,见好好的皇帝,不
过一个月,竟没了人形,泪水便忍不住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飞云哽咽道:“皇上,我方才那样说,实在是不得已……”
昭文帝忙安慰道:“云儿莫哭,我就知道你智谋超凡,定能救我。”笑了笑,又道:“我这飞云剑法可还使得?”
飞云才想起出岫剑还在那人身上,站起身来,走到柱前,见那洛冰仍双目圆睁,面色狰狞,似不相信自己已胜算在握,竟突然命丧与此。飞云愤恨已极,拔出剑来,就要将其砍个稀烂。却听昭文帝道:“云儿,我中了他毒,你先看看他身上可有解药?”飞云忙在尸身上翻了一阵,找出几个药瓶药盒来,交与昭文帝。
昭文帝打开仔细查看,逐一闻过,苦笑道:“不在这里,我也料那解药定不在他身上。”
飞云又在地上和门外的尸体上搜查,仍是毫无收获,想是贼人心思歹毒,根本就未带上,或早就藏在了别处。
昭文帝道:“云儿,先不用找了,我另有解毒的法子,我们先回宫去,我再说与你听。”
飞云另找一剑鞘装了出岫剑,拾起一支火把,把皇帝扶到外面,两脚将那两具尸体踢入门内,点了火,看那火焰上来,这才抱起昭文帝,寻路回城。飞云心想:皇帝弄得这样狼狈,万勿被人看到,闹得满城风雨,损他威仪。好在天黑,路上也没人注意。飞云仍不走正门,又抱着昭文帝翻墙而入,回到寝宫。
飞云将昭文帝放下,才发现他疲惫过度,竟已睡着。褪去他衣服,查看外伤,发现除了左臂和背上的箭伤外,没有大的伤口。飞云暗道:看来皇帝定是中了那贼子的毒箭!又见那满身都是他用指甲抓出的道道血痕,毒发时的惨烈,可以想见!飞云吃惊不小,什么毒药,竟能把皇帝折磨成这样子?见昭文帝仍在沉睡,只得先去为他清洗身体,处理伤口,更换衣服,再把那块龙佩给他系上。
飞云忙完,坐了一会,昭文帝又已醒来。飞云倒一碗茶给他喝了,问道:“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十三 迟迟钟鼓初长夜

昭文帝心想:若告诉他雪明草的事,再要他帮忙解毒取血制药,他定然不肯,只好先含糊其词地蒙混过去。只答道:“那人名叫洛冰,说来还是我的同门师兄。十几年前出走,跑到漠北禹龙雪山上创了个玄冰门,我到那里,被他使了诡计,不小心中了他毒。”
飞云想:原来是师兄,难怪会轻信他,上了他当。见皇帝不提雪明草的事,定是未曾得到,却出了此变故,又不愿我难过。好在这人还活着回来了,但又中了剧毒。自己日夜祈祷,只要他平安,却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都怪自己当时未能将他拦住。复想:也不知是谁,乱传什么雪明草的谣言,只害苦了皇帝。
飞云心中极为懊悔,更不欲多提雪明草之事,也不及细问昭文帝中毒经过,问明了禹龙雪山的远近方位,便道:“皇上,我明日就派人去踏平那个什么玄冰门的老巢,为你找回解药。”又问:“这是什么古怪毒药?”
昭文帝正待说话,忽觉浑身灼热难耐,心知定是子时已到,那毒又开始发作,勉强答道:“相……思夜。”双手又已习惯性地握紧。
飞云尚未及说话,却见昭文帝适才苍白的脸色已是通红,一摸额头竟是滚烫,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昭文帝咬紧牙关,略停了下,方道:“每到子时,便是毒发之时……云儿,这毒是歹毒春药,须得……”
他话还未说完,飞云早已急得跳起,听说这是春药,定是需要与人交合才可缓解,忙问:“皇上,不用多说,是要我在上还是在下?”飞云曾沦落怡红院中,日日夜夜受那合欢散之剧毒酷刑,在人身下便如在地狱之中。当时虽然苦苦捱过,但那惨绝人寰的耻辱痛苦,后偶一想起,便是心惊胆战,不堪回顾。昭文帝也深知其苦,更不敢让他在下。今日见皇上中毒,这句话飞云却是脱口而出,丝毫未想到其他。
昭文帝感激一笑:“你在上便好。”
飞云顾不得许多,慌忙就脱衣服,想到他身上的条条抓痕,皇上中毒的这些日子,不愿受歹人侮辱,定只能夜夜强忍,也不知怎生熬过?现在终于回到我身边,我怎能再让他受此残酷折磨?接着又帮昭文帝脱去衣服,爬上床来,将他压在身下,来不及温存爱抚,便即进入抽插。昭文帝正受那毒发之苦,又觉下体一阵阵剧痛,两下夹攻,差点昏厥。怕飞云担心,又不敢大声呻吟,双手紧紧抓牢床头,身子是一阵阵颤抖,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脸上也是忽而绯红忽而惨白。
飞云从来睿智冷静,此时见皇帝痛苦成这模样,却急得只想哭:“皇上,是我不好,弄痛了你,该怎么办啊?”
昭文帝努力微笑:“云儿,你不用担心,不要停下,过一会就好了。”说完便不再作声,闭上双眼,竭力忍耐。
飞云着急心痛,又不能停下,只得将皇帝抱住,用力抽插,自己也早已是汗水淋漓。过了大半个时辰,方见昭文帝面色稍缓,体温略稳,便问道:“皇上,你感觉好点没有?”


四十四 腊炬成灰泪始干

昭文帝睁开眼笑笑:“我好多了,云儿,多亏了你。”又道:“这毒只是每夜发作两个时辰,你若累了,便下来歇息,我再忍忍,也就过了。”
飞云听说还有一个多时辰,哪里敢停?更加努力进出,不久泄了一次,下来抱住昭文帝,躺了一会,复又起来。又过了一阵,昭文帝总算体温渐冷,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忙完两个时辰,飞云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觉得自己象是要虚脱。这一夜交合,毫无欢愉可言,倒象是一场苦役。
飞云坐在床上,运功养神,估计上朝时间已到,便轻轻起来,见昭文帝已在熟睡,也不去惊动他。悄悄回到前面大殿,略事梳洗,换了朝服,他虽是一夜未眠,却想:为免国中猜疑恐慌,这早朝还是不能缺的。
上朝时,飞云只告之群臣,皇上昨夜已经回京,但旅途劳累,身体不适,尚需休养一段时日。散朝后,飞云找来一干大内高手,密令其速骑快马,星夜兼程,赶赴漠北,捣毁玄冰门,带回所有药物。看众人领命而去,飞云却想,这最快也得一个月,还不知能不能寻到解药。
飞云回到皇上寝宫,见昭文帝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用膳。飞云道:“皇上,我已派人星夜赶往禹龙雪山。”
昭文帝笑笑:“虽然如此,我们还得自行解毒,办法我已有了,膳后我与你说。”
飞云听昭文帝讲完运功解毒的法子,惊道:“皇上,此法逆行经脉,太过凶险,极易走火入魔……”
昭文帝笑道:“换作旁人,我也不敢。云儿,你的功力深厚,定能助我,我们这便试试。”
飞云仍在迟疑:“皇上,如此运功,非常痛苦,你眼下身体虚弱,怎能吃得消?”
昭文帝道:“长痛不如短痛,若不设法解毒,夜夜受那非人折磨,最后还是死路一条。我想来想去,唯有此法最快。云儿,我现在内力全失,只有你能救我,你自当坚强。我信你,你也该信我。”又道:“云儿,我若忍受不了晕过去,你得想法把我立即弄醒,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飞云犹豫良久,复想到昭文帝子时毒发的惨状,终于点头应承。
飞云让昭文帝靠墙盘腿坐着,自己亦盘坐在他面前,与他双掌相抵,将内力缓缓地注入他体内。不一会儿,便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白,知他此时定是胸中气血翻涌,极为难受,自己却又无法停下,怕他走火入魔,明知是增他痛楚,仍只能凝神用功。过了约半个时辰,昭文帝身体渐渐发热,乃至滚烫,又如那烈焰焚身的酷刑。他心知这是驱毒时的正常反应,多捱得一刻便可多除一分毒,只是极力忍耐。但痛苦甚剧,虽咬紧牙关,仍颤抖不已。
飞云在旁看到皇帝苦苦忍耐,偶一分神,便听得昭文帝惨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人已倒在地上。飞云见皇帝昏倒,突然惊觉,自己竟然运功出岔!怕他是走火入魔,忙将昭文帝扶起,探他鼻息,气若游丝。记起他所说,如果昏倒,须得即刻弄醒,否则性命难保。飞云咬咬牙,用重手法点他身上要穴,昭文帝在昏迷中又活活痛醒过来。


四十五 云雨无情难管领

飞云找出一枚治疗内伤的药丸喂昭文帝服下,待他面色略缓,却道:“皇上,这种法子,就算能解毒,我也帮不了你。”
昭文帝望着飞云,眼中充满恳求:“你若不帮我,我就只有被折磨至死,你便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好云儿?”
飞云直摇头道:“若是这法子,你未等它毒发,便被我乱用功弄死了。”
昭文帝忙道:“云儿,你不会的,刚才不过是次意外。你别管我,只管照我教的方法行事,绝不会错。”又道:“云儿,你待我最好,总不能见死不救。”
飞云将皇帝抱到床上休息,暗想:皇上求生之念如此迫切,知我坚忍,方托付与我,我终不能辜负他的期望,我不救他,谁又能够?低头寻思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又将昭文帝扶起用功,这次飞云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依法运行,任他如何痛苦,更不敢再看。昭文帝怕扰乱飞云心神,也即默默忍受,全身衣衫早已湿透,却不敢呻吟叫喊,勉强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又一次昏迷倒地。
飞云再次点穴,把昭文帝弄醒,正想说今日就暂到这里。昭文帝却笑着说:“云儿,你看,这次便好了许多,我们趁热打铁,赶快继续。”原来,昭文帝想着要在服下雪明草后四十九天内取血制药,现已过了半个月,必须在一个月内除尽此毒,见驱毒有效,但时间紧迫,虽然极为痛苦,也不敢少停。
飞云无奈,只好听他安排。就这样,每过一个多两个时辰,昭文帝便忍受不了,痛得昏迷过去,飞云亦只得马上点穴,昭文帝每次醒来后,略事休息,又催促飞云。到天黑时,两人停下来吃了点东西,昭文帝又坚持要再来,等到飞云又一次将皇帝弄醒时,时间已近子夜。
两人忙了一天,又累又乏,都默不作声地坐着。飞云思及日间皇帝的痛苦神情,便觉比自己受刑更难忍受,算算时辰,又将到毒发之时,想到将是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一时间,愤恨、懊悔、悲伤、烦躁……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昭文帝却是心中歉然:此番又要辛苦云儿了,但曙光在前,就算有千难万险,自己又怎能后退一步?只盼能早日去毒取血,为他治好伤痛,算是略为弥补,朕也更无他求。昭文帝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下,忽又觉丹田内烈火攻心,他白日里熬了一天,此时再也忍不住,竟呻吟起来。
飞云忙抱住昭文帝,两下扯掉他的衣服,便开始行事。飞云心里想着今夜要温柔一些,别让他太过疼痛,但听到皇上因毒发而不停呻吟,禁不住又着急起来,动作上也就变得毛躁粗鲁。昭文帝吃痛不过,神智又渐渐有些不清了,更是呻吟惨叫不断。飞云以为他毒发难耐,更加用力,只盼能快快缓解。可怜皇帝没过一阵,便被折磨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偶尔哼上几声。
飞云这两日来丝毫未有休息,为皇帝疗伤又大耗内力,也是累得要死,但想到要为他缓解情毒,拼命坚持,抱着昭文帝不敢停下。


四十六 山雨欲来风满楼

勉力支撑了两个时辰,总算待到毒性发作过去,飞云下来倒头便睡,没睡一会,复又惊醒跳起,原来又该到上朝的时候了。这些日子飞云主持朝政,每日一早上朝已成习惯,即使疲乏劳累,仍是到时便醒。飞云逞强,不欲有缺,挣扎起来又去上朝,却觉得头重脚轻,几乎迈不开步子。
飞云下朝回来,昭文帝又要他帮助运功解毒,见飞云疲惫不堪,虽极为心疼惭愧,想到雪明草之事,却不能暂歇。昭文帝每到痛苦昏迷,几乎无法再坚持时,便想到飞云从前所经受的种种痛苦,顿觉有了无穷的勇气。心中只默念:云儿,你千万要助我成功,这一个月过后,永远不会再让你受苦。飞云只道他是受不了邪毒之苦,也望他早得解脱,遂尽力配合。
到了晚间,飞云才发现昨夜自己竟又把皇上后庭弄裂,此时毒发在即,也无法治疗。飞云懊恼不已,反是昭文帝来多方劝慰。但飞云一下插入,便见其密穴处有鲜血流出,飞云不敢再动,轻轻将分身抽出。但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昭文帝就开始在床上翻滚号叫,双手乱扯衣服床单。飞云一生机敏多智,临危不乱,今日对此情景,却是没了主张。
飞云见昭文帝满床滚来滚去,只得双手将他抱紧。昭文帝睁开眼,见是飞云抱着自己,忍住不再动,但全身仍颤抖得厉害。飞云长叹,不忍看他眼睛,将他翻转按住,分开双腿,慢慢把自己分身送入,却见血一点点从后庭流出来,越来越多,飞云闭上双眼,只是抽插不停。昭文帝过了一会,终于又呻吟起来,虽是极力压抑,但那低低的呻吟更象一把锉刀锉着飞云的心扉。
等到在昭文帝不再颤抖,飞云发现身下的床单都已被鲜血湿透,翻身下来,已是泪流满面。昭文帝挣扎坐起,抱过飞云,轻轻吻干他脸上泪水。
飞云哭道:“皇上,怎么会这样?”
昭文帝忙道:“云儿,是我害苦了你……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这毒大概一个月内就可全解了,你再忍忍这最后一月,以后我们一切都会好了。”
飞云看昭文帝虽然这些日子受尽折磨,却无丝毫悲伤难过,神情间甚至有掩不住的隐隐喜色,不免有些奇怪,但自己的情绪也似乎受了感染,渐渐平静下来。
飞云给皇帝止血上药后,坚持要去上朝,昭文帝也不敢多劝。吃过午膳,飞云又助昭文帝运功解毒。待到傍晚时分,却见外面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快要下雨了。飞云伤口作痛,焦躁起来:这可真是祸不单行,看来这该死的旧伤又要折腾,皇上这里,又怎能离得了自己?
飞云想着此事,心神一乱,运功又偏,昭文帝又剧痛昏倒。飞云只得照旧把他弄醒,昭文帝道:“云儿,今儿我想歇歇。你这几天也太累了,去好好休息下吧。”飞云听他说要歇息,突觉自己亦困倦已极,把昭文帝扶到榻上,自己也欲上床。昭文帝却道:“云儿,你在这里挂念我,必定无法安歇,你还是到别处去睡。”


四十七 他生未卜此生休

飞云心道也是,便挨出门去,不想走远,就在旁边找了间偏殿躺下。屋外雨声大作,飞云全身一阵阵疼痛,加之这几日太过劳累,此次发作更不同以往。飞云默默忍了一会,想要自行运功调息,终于是疲乏过度,迷迷糊糊睡去。
飞云醒来时,见天色已全黑。有太监来问是否用膳,飞云摇头,只觉口干舌燥,让他倒一杯水来喝了。那太监道:“刚才皇上吩咐,让殿下今日好好休息,晚间就不必过去了。”
飞云听了,估计时辰还早,也不回答,躺在床上,那旧伤却痛得一阵紧似一阵,一会儿便如生生死死几个轮回。待到痛苦略缓,飞云又昏昏沉沉地睡着。
飞云时睡时醒,待到又一次醒来,突然惊觉,此时怕已是过了午夜,皇上那里,可怎样了?翻身坐起,便要下床。那太监忙过来,道:“皇上说……”飞云不耐,一掌将那太监推远:怒道:“让开!你去回皇上,他和我便要死,也须死在一处。”却觉头昏眼花,金星乱冒,就要倒下。太监忙上来扶住,却不敢再作声。飞云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又把太监推开,自己扶着墙,慢慢地向昭文帝的寝宫走去。
飞云来到寝宫前,发现大门紧闭,推了一下,那门竟是从里面栓上了。暗运内力,飞起一脚将门踢开。却见御榻上无人,昭文帝已滚到了地上!
这时子时已过了半个时辰,昭文帝受不了毒发之苦,竟不觉从床上滚到了地下。飞云见此状况,顾不得自己伤痛,忙奔过去将昭文帝抱住,昭文帝也下意识地紧紧抱住飞云,口中不住喘息。飞云只觉热浪滚滚袭来,似要把自己也烧着了。
飞云急道:“皇上,皇上,是我来晚了,我这就来帮你……”
昭文帝听得是飞云说话,猛地抬头看着他,奇道:“云儿,你不听话去休息,来做什么?”边说边挣出飞云的怀抱。
飞云身上痛楚,心头烦躁,也不回答,伸手便要去解昭文帝的衣衫。昭文帝却用力推开,滚出几步,嘶声道:“你不要过来!”飞云挨上前去,将昭文帝按住。昭文帝用尽全身力气,叫道:“我不要你管!”
飞云看这样子,倒象是自己要强暴他,只得住手。正在此时,一阵狂风吹开窗户,殿内灯烛全灭,一片漆黑,只听得外面雨声阵阵。飞云听那风雨交加,一时间,这许多年来两人的种种坎坷苦难都如在眼前。飞云暗想:这非人的折磨竟无休止,好容易团聚几日,又天不佑我,复临绝境。听他说还要一个月才能解毒,看他这样子,却不知再能捱得几时?突然狠劲上来,与其这样日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残喘,还不如图个痛快了断!
飞云一咬牙,便对昭文帝说:“皇上,你既然不要我管,我看着更是难受。我不如把你杀了,你也好少受些苦。我即刻自杀陪你。来生来世,我们再好好地在一起。”飞云说罢,将右手举起,就要向他的天灵盖拍落!


四十八 子规夜半犹泣血

昭文帝猛听得飞云说要杀他,顿时不再挣扎颤抖,只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飞云,声音也似哭泣:“云儿,云儿,你不要杀我,你要救我,只有你才能救我,不要杀我,不要,求求你……”又是一道凌厉的闪电划过夜空,伴着一声炸雷,刹那间寝宫亮得如同白昼。昭文帝满脸祈求,便如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飞云呆住,这一掌就再也落不下去。
飞云停下来歇息了一下,抱起昭文帝,将他放回床上。昭文帝怕飞云看着难过,这下更不敢打滚,也不敢出声,只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咬出血来。
飞云叹气,见皇帝不作声,虽然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也知他是如何竭力忍耐,终于又将他抱住,道:“皇上,你这可教我怎生是好?”
昭文帝一边挣扎,一边道:“云儿,我不会有事的,你去休息,你可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若爱我,便更当珍爱自己……”飞云闻言,几乎昏倒。
这是飞云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窗外夜雨不停,雷鸣电闪,昭文帝知他旧伤复发,到底还是不肯让他沾身,飞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抱住皇上,却知道不与他交合这样亲热只会让他更难忍受。不抱住他,就只有眼睁睁地任他煎熬。这一个多时辰,飞云就象是过完了一辈子,几近崩溃,每时每刻都如在生命的边缘。
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昭文帝瘫倒在床,飞云也再无力气动弹。这天,飞云第一次缺了早朝。但刚休息了一阵,不到中午,昭文帝又爬起来,要他帮助解毒。因昨日少了半日,误了进度,昭文帝这日便催得更紧,哪怕一次次痛得昏迷倒地,一旦醒来,随即咬牙继续。到了后来,任飞云铁石心肠,也几乎再不能下手,但欲要停时,昭文帝就苦苦哀求,要他相救。
此后,飞云觉得噩梦又一次降临在自己头上。白日运功,晚上交合,乃至身上伤痛,朝中诸事忙碌,凡此种种,尚可勉强坚持。加之宫中不缺奇珍补品,皇帝也早有吩咐,饮食俱是精心安排,昭文帝又令人为飞云特制了一些丸药,每日服用,以补气血精力。
但每每见昭文帝被那邪毒折磨得死去活来,飞云就如在无间地狱。更要命的是,每过几日,或是天阴下雨,昭文帝晚间就坚持要飞云休息,千方百计要把他赶走。飞云知他爱惜之情,却又怎能走开?但若是在旁边守着他或是抱着他,昭文帝就只有拼死忍耐,飞云亦知这无异于自己亲手给他上刑。万般无奈,飞云只好远远地坐在一边看他,任他如何苦痛挣扎,也不能上前。毒发的每一个时辰都漫长得无边无际,这时飞云就犹如数万把刀在心里乱捅,让他绝望得几乎要发狂,超出了所能想象的极限。他曾只身承担过无数酷刑磨难,但眼睁睁地看最爱的人受苦,却是前所未有的无助。飞云现今方体会到昭文帝之言:“见你受苦,我直是生不如死。”
两人度日如年,过了二十余日,总算那毒性渐退。昭文帝夜间发作时也有所缓解,但白日里解毒却催得更急。


四十九 耿耿星河欲曙天

飞云见昭文帝早已是骨瘦如柴,憔悴不堪,虽说自己素来强悍,也甚为惊异他怎堪忍受?又觉得他未免是操之过急,飞云想要等派出的人回来,看有没有得到解药,昭文帝却不许他停。
又过了几日,那帮大内高手总算回来,告之已剿灭了玄冰门,又道玄冰门余孽垂死挣扎时,已将大部分毒药解药毁去,剩下的药丸药膏都带回来了,并寻回了昭文帝的赤兔宝马。
飞云将那些药丸药膏都拿给昭文帝,昭文帝找了半天,找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只装了两粒豌豆大小的丸药。昭文帝喜道:“应是这个了。”却不多服,只用了一粒。飞云奇怪,昭文帝解释道:“这药是要一月一服。现毒已去得差不多了,我只须用一粒,我们再努力两日,就可驱尽余毒。”飞云闻言,喜上心头,于是尽力助他用功。果然到半夜时毒发已不明显。
两日后,昭文帝笑着对飞云说:“云儿,我身上那毒看来已全去了,再过几日,内力也会慢慢恢复。这事可辛苦你了,现在总算是一切都好了。”见飞云喜形于色,又道:“云儿,这些日子你在宫中,日夜陪伴,都未曾好好休息。你不如回府里去,安心休养两日再来。朝中的事,也暂时搁一搁吧。”
飞云这一月辛苦,今日终得解放,放下心来,自觉疲累思睡,又想起自他离京后,自己还未进过家门,也该回去看看,便道:“皇上,既是如此,我且回去看看。你才解毒,还须静养,也要多多休息。若有什么事情,等我明日再来处理。”
飞云回到府中,问了下人,也无甚要事,家里倒是打扫得一尘不染。飞云自回房中,蒙头大睡。睡了不知几时,却被窗外雨声惊醒。看看又近黄昏,夏秋之际,这雷雨却是说来就来。飞云伤痛发作,又想起昭文帝来,终究是放心不下。飞云笑笑:皇上说过下雨天就要来陪自己,今天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来了。皇帝向来依赖我,自相识以来,便似一刻也离不了,今日却把我赶回家来。他既然不能来,不如还是我去陪他,顺便责问他失信之过。
飞云便穿了件雨衣,也不带随从,忍着伤痛出门,独自冒雨骑马来到宫门前。却被一群侍卫手持兵刃,拦住了去路,飞云从来骑马进宫无人能挡,见此便喝问道:“你们眼睛瞎了?不认得本王了?还不快快让开?”
那些侍卫慌忙跪下行礼,但却不让开,只答道:“殿下请息怒!圣上有旨,今日欲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进宫,殿下也不能例外,请殿下回府!”
飞云吃惊,尚未及说话,却见一条人影闪过,直往宫里奔去。飞云心中一动:宫内必生变故,皇上从不曾有过此举,今日却似只针对我,其中定有隐情。飞云倒转马头,佯往回跑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马鞭一扬,白龙马往前猛冲。飞云将缰绳一勒,那神驹四蹄腾空跃起,竟从一群侍卫头上一跃而过!


五十 报答平生未展眉

侍卫们见飞云威风凛凛,那白龙更如天马临凡,都吓得在原地呆住。飞云大叫一声:“站住!”骑马上前,一把捉住往寝宫跑去的那人,点了要穴,掷在地上。那雨越下越大,飞云扬鞭催马,遇见侍卫,皆是硬闯,须臾来到寝宫左近。翻身下马,不走大路,却从旁边悄悄地绕到寝宫门前。宫门外几名太监见飞云突然出现,俱是满脸惊异之色,尚未及动作,飞云已疾如闪电,一一点了他们的穴道。
飞云推开宫门,正殿上无人,又急忙奔到寝殿,打开门一看,仍是空无一人。飞云顿生一股不祥之感,难道我离开的这一会,皇上竟已……或是他早知那邪毒不治,今日是故意把我支开?飞云越想越怕,心中惊骇,浑身伤口剧痛,就要摔倒!勉强靠着墙站了一会,慢慢回过神来,暗道:不管生死,我总要先找到了他,才好随他去。正要出去问太监,回想刚才情形,飞云突觉有什么事情不对,侧耳仔细倾听,宫内仍似有呼吸之声,便绕到寝宫后温泉浴室前,轻轻将门推开。
飞云只见昭文帝侧对着自己,蹲在温泉池边,右手拿着一把匕首,左手手腕划了一条口子,鲜血流出,地上放着一盆,那血正不断地流入盆中。旁边另有一盆,装着一盆热水。昭文帝听得动静,转过头来,见是飞云,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昭文帝正在为飞云取血,突见飞云开门闯了进来,惊愕不已,忙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想把那正在流血的左手往身后藏去……飞云已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掌打掉他右手的匕首,一把抓过他的左手,扯过一条浴巾,撕下一条,紧紧扎住伤口,又在手臂上另绑了一条,止住血行。但见那伤口甚深,虽已包扎,仍不断渗出血来。
飞云见那血流不止,又惊又怒,扬起手来,“啪”的一声,竟狠狠地扇了昭文帝一记耳光!昭文帝不敢躲闪,生生受了这掌。虽说飞云未用内力,昭文帝也被他打得眼冒金星,火辣辣地疼痛,苍白的面颊上登时浮起五道血痕。昭文帝用右手摸摸那鲜红的指印,不敢吭声。
飞云怒道:“你竟是要寻死?”昭文帝低下头来,却不说话,两人一时僵住。
飞云压下心头怒火,冷静了一下,突又问道:“皇上,我不信。你苦苦求我,千辛万苦才将你救活,你岂会自己寻死?你老实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昭文帝仍不答。
飞云气极,转身便走,却被昭文帝拉住。
昭文帝低声问道:“云儿,你要去哪里?”
飞云冷冷地道:“你今日竟哄我回家,又设卡拦我,却是躲在这里做这样的事。你既不要我管,我也管不了你。我这就回紫云山去,再不回来。”
昭文帝愣住,怕他就走,更是死死地将他拽住:“云儿,你不要走……”
飞云叹气,终于停下,转过头来道:“皇上,这事你得和我说实话,若再瞒我一个字,我即刻就走!”


五十一 心肝吐尽无余事

昭文帝被逼无奈,心知事到如今,再蒙不过去,咬着嘴唇,慢吞吞地道:“云儿,你……你听我说,我……我不是要轻生……我是……是已将雪明草服下,须得在七七四十九天内取血制药,过了时限便不能用……今日……今日已是第四十六天了……”
飞云难以置信地瞪着昭文帝,接着便是一阵晕眩,天那!原来竟是这样!原来这一月来他的痛苦,自己的辛苦,竟都是为了这个!原来那地狱般的漫漫长夜,那生不如死的每日煎熬,那因解毒逆行经脉而一次次的剧痛昏迷……一切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事!飞云浑身冷汗湿透,原来他不甘就死,更时时催促哀求逼迫,要自己救他,不是他爱惜生命,而是为了这该死的雪明草!现在他毒性刚解,连下床行走都十分困难,就要自伤取血!要是自己晚来一步,谁知道他会不会血尽人亡?这后果怎堪设想?
飞云双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地上。昭文帝挣扎着想来扶,飞云将他推开,又问道:“这雪明草你是怎么得来的?你到底是怎么中的这毒?”
昭文帝无法隐瞒,只得把去禹龙雪山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地道来。飞云听得采药情形,更是心惊,打断昭文帝,冷笑道:“皇帝,你可真有胆量,那箭头上若不是这相思夜,而是别的致命毒药,你哪里还有命在?”
昭文帝试图辩解:“云儿,我幼时曾服奇药,寻常毒药也难……”
“够了!”飞云怒喝一声:“你还敢狡辩!就算那箭上无毒,你停下来采药时,洛冰那伙歹人要取你性命,只须多射几箭,也早把你射成了刺猬!”
飞云一生中从不知“怕”字怎写,但一想到皇帝差点就葬身于漠北万里之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抛下自己一人在此,一世挂念守候,一世焦虑相思,便害怕得一颗心都似不会跳动了,又如置身雪原,冻得直打哆嗦。不知不觉泪已涌出,飞云哭了一阵,复又笑了起来。
飞云苦笑道:“天!我只道那洛冰歹毒,原来竟是仁义,却是远胜于你了。若不是他狼子野心,贼胆包天,竟不远万里将你送回来,你还能活着见我?而你却自陷死地,莫不是安心想要害我?”昭文帝满面愧色,无言以对。
飞云又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只剩了几根骨头,我用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你戳倒,可还是个活人?这一个月来你不要命地催着我解毒也就罢了,你竟然还要取什么血?制什么药?你便是要找死,也犯不着这样变着法子来折磨我!”
说着,飞云仰头长叹,泪水滚滚:“不是我不知你心,但你也当知我心。且不说你是万金之体,身系天下黎民百姓。就对我而言,是你对我重要还是那个什么雪明草对我重要?难道这么多年你还不知?我早已一无所有,便只剩了你,你心肠却如此之狠,弃我不顾。”说到这里,飞云早已泣不成声,“皇帝,你莫当你这就是爱我。你这样爱我,还不如当初便弄死我,或者让我在怡红院里自生自灭……”


五十二 伤心不独为悲秋

昭文帝任凭飞云斥骂哭诉,只把头埋得更低,正象自己是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等飞云骂够了,渐渐平息下来,昭文帝才低声恳求道:“云儿,这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罚我都行,只求你不要走,我……我也只剩了你……”
室外雨声又紧,飞云身上道道伤痕,齐齐肆虐,酸痛难当,停了一下,飞云冷冷地道:“我自然不会走,今儿是第四十六日,到第四十九日,我绝不会离开这间寝宫半步!”昭文帝愕然,抬起头来,还未及说什么,只听飞云又道:“你自个乖乖地给我回床上去罢,休想再生什么花样!”
昭文帝无计可施,一步步挨出去,依言回御榻上躺着。飞云过了一会,待痛楚略缓,便即过来,重行给他止血包扎。
昭文帝心疼地道:“云儿,你身体不适,还是回去休息吧,我听你话,这里再不会有事的。”
飞云白了他一眼,又是一声冷笑:“皇上,今儿便是你下圣旨,我抗旨也抗定了。若要我出这宫门,除非你杀了我,抬我尸首出去!”
昭文帝见飞云放出这般狠话,知他决绝,再不敢作声。飞云料理已毕,正要到旁边去休息,却见昭文帝仍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飞云奇怪:“你还有什么事?”
昭文帝吞吞吐吐地说:“云儿……那血……你……你不会真的去倒了吧?”
飞云这才想起适才那盆里已经接了一些血,又是一阵怒气上冲,他竟然还只念着这个……,但……就算自己再狠,总不能真的就去倒掉。飞云恨恨地走进浴室,端了盛血的盆子出来,唤过太监,命传御医来拿去制药。飞云做完,气愤愤地走到一边坐下,合上双眼,默默地忍受那旧伤疼痛。昭文帝在床上哪睡得着?却又怕惹他生气。两人再无话说。
飞云心中恼怒:你明知我如何待你,付出天大的代价,万死无悔,只是为了你。又泣血苦谏要你爱惜自己,一生对你只有这唯一要求。你竟倒好,口头应承,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不但自陷绝境,又自伤自毁,还敢欺我瞒我,这一月来被你骗得团团转。若不是我今儿一时兴起,碰巧进宫来撞见此事,就已铸成大祸,就算是为了我,也是孰不可忍。飞云生他闷气,就不理昭文帝,更不近他身,只叫太监来,饮食汤水,好生侍候。
飞云果不出寝宫,晚间也不上床睡觉,只撑着运了会功,闭目养养神。第二日连早朝都不去上了,命人将奏折抱进寝宫来。怕群臣起疑议论,忍着伤病,坚持批阅。这时节令却是已近八月,暑热渐退,西风渐凉,绵绵秋雨,下个没完没了。飞云伤痛困扰,一刻不歇,加之这回发怒动气,更添苦楚,却又不能言说。
这日近午,飞云批完奏章,凭着窗看那外面,风里雨里,落叶落花飞舞飘零。不由叹息:这样的风刀霜剑,无情岁月,可还要几时,才能熬得到头?飞云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今日感怀身世际遇,竟起了悲秋之意,回过神来,又平白多了几分烦躁。


五十三 道是无晴还有晴

却听昭文帝道:“云儿,你去歇着吧,我保证……”
飞云听得皇帝出声,回头瞪了他一眼,怒喝道:“你少说两句成不成?你便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昭文帝碰了一头包,下半截话又生生被他堵了回去,只得闷声不响地在床上躺着。他虽不作声,亦知飞云伤感痛苦,心中便如万根针扎:“云儿之情,如那三春之晖,朕这一生,亏欠辜负他太多。而朕身为皇帝,又年长于他,本该为他遮风挡雨,排忧解难,护他平安喜乐,而自己却先是残酷伤害,后又无力挽救,现在更如废人般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以后还有何面目与他同立于天地之间?”
昭文帝想到制药的期限已近,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不觉牵动内息,却发现自己的功力竟已恢复了一两成,一时心中狂喜,不再去管飞云,只凝神运功。到了晚间,慢慢有了个计划。
第三日,昭文帝整日里都安安静静,乖乖地吃饭吃药睡觉,不再主动找飞云说话。飞云见他安静,暗想看来他总算是听话了。明日再捱过这最后一日,我就再不管他。这费力不讨好的摄政王,我也不耐烦再当。朝廷宫中,都由得皇帝自去折腾,我只要回家,好好地睡上十天半个月。
第四日,也就是昭文帝服下雪明草的第四十九天,飞云早上又照例批完了奏章,见昭文帝仍是躺在床上毫无动静,似在沉睡,便稍稍放下心来。他这一月来辛苦非常,这几天监视皇帝,更是日夜担惊受怕,紧张焦虑,丝毫不能放松。飞云此时已是心力交瘁,头痛如裂,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再也支持不住,趴在案上迷迷糊糊睡去。
飞云半睡半醒之间,忽听得昭文帝一声惨叫:“哎哟!”飞云猛地惊醒,忙奔到昭文帝身边,问道:“你怎么了?”却见昭文帝已起身,正坐在床边,皱着眉头,右手捂着胸口,满脸痛苦之色,一边喘息一边道:“云儿……我,我突然觉得……觉得心口好痛,不知是怎么回事?你快来帮我看看吧!”
飞云一听这话,以为昭文帝病情反复,惊讶担忧,也不多想,急忙伸手去摸他胸口,刚探至他身前,突然手腕一紧,昭文帝已反手紧紧地扣住他脉门!右手一带,已将他带到床上,同时左手连点他数处大穴。这几下兔起鹊落,身手干净利落。本来此时昭文帝功力只恢复了几成,断不是飞云对手。但事起仓促,飞云毫无防备,来不及招架已全身受制,张口欲要骂时,发现昭文帝连他的哑穴也点了,作声不得,便只有恶狠狠地瞪着他。
昭文帝奇袭得手,看到飞云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总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擦去额上汗珠,为飞云脱去鞋子,将他搬到床上放好,盖了被子。见飞云正怒目而视,昭文帝只好对他笑了笑,用手轻轻把他双眼合上,却发现自己刚才用力过猛,竟是站立不稳。昭文帝定定神,吸口气,终于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走了。


五十四 一腔热血勤珍重

飞云见他一笑,虽满是歉疚神色,却还有一丝隐隐的欢喜得意。合上眼睛,听他径自走了,一时怒火中烧,便想用力冲开穴道。谁知昭文帝下手甚重,手法亦极怪异,飞云试了一下,徒劳无功。心知若要解开这穴道,就算是竭尽全力,也至少得一个时辰以上。皇帝竟下此重手,定是早有图谋,算得到我能动弹时,已是尘埃落定,若要出什么事,一切都已晚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飞云想明此节,反倒平静下来,索性闭目养神,不再枉费力气。
复又暗中苦笑:我这几日时刻提防,就是怕他捣鬼,却还是着了他的道儿。原来他这两天安安静静,不是听了我话,竟是在处心积虑,凝聚内力,等待时机。我却轻率大意,茫然不察。本应知他不达目的,又怎会甘心?未料我欧阳飞云,一世聪明,一世谨慎,也会阴沟翻船,上了这天大的当……而自己多年来的良苦用心,终究是付之东流……飞云渐渐悲从中来,面颊上就有了凉凉的液体滑落……
飞云闭着眼无声啜泣,哭了良久,忽觉脸上有什么冰冷而柔软的东西移动,轻轻吸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接着听见一个声音低低地在耳边道:“云儿,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飞云大惊,突然跳起,才发现封住的穴道已被自己一下子冲开。转头一看,昭文帝却已昏倒在床边,两只手腕上的道道伤口仍有鲜血渗出……
……昭文帝陷入了一个无休无止的噩梦中。梦里永远是一片冰冷的海洋,无边无际,自己在当中挣扎,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飞云的声音远远地飘来:“我这就走,再也不回来……”
昭文帝大叫道:“云儿,你要去哪里?”
飞云却冷冷地道:“我回成国去,回紫云山去,不许你来找我……”
昭文帝急得快要哭出来:“云儿,云儿,你不要走,要走也得带上我……”海水慢慢地涌上来,就要将自己淹没……昭文帝挣扎一阵,渐渐地失去力气,越来越着急:“云儿,你快救我啊!”
而那飞云的声音却愈来愈远,若有若无,似在冷笑,又似在哭泣:“皇上,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你太狠心。”
……昭文帝忙道:“不!不!云儿你不要走,快来救我,我不要死,我还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突然一个浪头打来,昭文帝失去知觉,沉入海底……
…………………………………
海底漆黑……寂静无声……过一刻象是过了几千几万个世纪……昭文帝再也听不到飞云的声音,内心极为恐慌,终于拼尽全力,大叫一声:“云儿!”
昭文帝这全力一叫,竟睁开了双眼,却见头上有一双眼睛正望着自己,正是飞云。昭文帝以为仍在梦里,又轻唤了一声:“云儿?”见昭文帝醒来,飞云眼中似闪过一丝喜色,但又转瞬即逝,恢复了平日里冷漠的神情,也不回答昭文帝,未等他再说什么,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五十五 望帝春心托杜鹃

昭文帝见飞云要走,忙撑起身来,勉强叫道:“云儿莫走!云儿回来!”见飞云听若未闻,毫不回顾,大为惶恐,欲翻身起来下床去追,无奈久病后身体虚弱,手足发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又晕了过去。飞云打开宫门正要出去,忽听到身后响动,回头见昭文帝已摔在地上。
原来昭文帝自失血过多昏迷后,至今已又过了一月。那日见昭文帝昏倒,飞云虽极为生气,仍不能不救。飞云一面用真气助他,一面急召御医来处方开药。但昭文帝气血大亏,功力亦大损,加之一个月来强行解毒,为制伏飞云又运功过急,又伤了经脉。因此,虽然每日里名贵补药流水般的开来,但过了大半月,昭文帝仍昏迷不醒,没有起色。
昭文帝病势沉重,脉象若有若无,呼吸时断时续,飞云须时时以真气护住他心脉,才留得命在。飞云着急担忧,越想越火,又恨昭文帝使了诡计暗算自己,又恼他耍赖,吃定自己只要见他还有口气,无论如何也会相救。遂每日里不停地“狠心该死的”乱骂皇帝,也不知骂了几千几万次。但昭文帝命在旦夕,飞云自然不能真的丢下不管,还得日夜守候料理,寝不解带,食不知味。昭文帝日日昏迷不醒,飞云有时亦忍不住伤心落泪。
这大半月中,御医们用尽方法仍无转机,私下皆以为不治,想要奏请摄政王早作安排,准备后事,又怎敢与飞云说?飞云心急如焚,火气也越来越大。他平素对待下人本是气定神闲,不怒自威的,现在却是见人就骂,略不称心便动刑罚,御医太监们平白遭了不少池鱼之灾,个个吓得战战兢兢。群臣亦知皇上病危,摄政王情绪不稳,怕惹来杀身之祸,平日没有急事也不敢乱奏。飞云一刻也不能离开昭文帝,也无法上朝,仍是让把紧急的奏章搬到寝宫里处理。
飞云所学虽多,却不精于医道,只得下令重金悬赏,遍求天下名医。也是昭文帝命不该绝,这日来了一人,碧眼童颜,不知年纪几何,自称是西域神医,飞云病急乱投医,忙命请入。那人诊视已毕,献上秘方所制的生血丹十枚,皆殷红如血,嘱咐飞云给皇帝日用一粒,连用十日,即可无碍。飞云验过无毒,便试着给昭文帝服了一枚,果见其脉象有所增强,飞云大喜,感激不尽,欲以万金谢之,那神医却道:“圣上天威远播,西域虽地处偏僻,亦受皇恩。神药救明君,正得其所。”言罢分文不取,飘然而去,就连姓名也未曾留下。
飞云遂依言每日喂昭文帝服用一粒,仍日日为他输入真气,各种补药也不敢少。过了几日,皇帝呼吸渐渐平稳,需要飞云续气的时候也日益减少。昭文帝虽仍不清醒,有时却听得他含含糊糊,似在说着什么,但飞云只听得清“云儿”二字。
这日飞云听昭文帝叫一声“云儿!”声音虽微弱,却甚是清楚,飞云忙到床边一看,正见昭文帝睁开了双眼,飞云知他性命已是无忧,许多日子以来的苦苦挣扎,总算是逃出生天。


五十六 茂陵秋雨病相如

飞云自昭文帝去漠北后,就几乎没睡过一次好觉。他两年前受刑后体质已大不如前,加上近来旧伤几乎是天天折磨,好在服下的宫中贡品补药不乏奇效,才能勉强维持。这时见皇帝终于醒来,飞云虽然欣喜,却不想理他,只想找个地方安睡,因此转身便走。谁知昭文帝误以为飞云是要独自远离,一时情急,挣扎起床,竟又摔晕了过去。
飞云只好过来,将他抱回床上放好,却觉得皇帝甚轻,看他面颊,也深深地凹了下去,早不似平日丰采,触手之处,皆是瘦骨嶙嶙。飞云怕昭文帝醒来不见自己,又出什么意外,不敢再出他视线之外,只得待在寝宫里守着他。飞云休息不得,心头恼火,这几月来积压的怒气正一点点上来了。
过不多时,昭文帝又醒来,见飞云竟仍在房中,大喜过望。他不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亦料到定是飞云想方设法将自己救活。回想上次妙计得售,骗过飞云,赶在七七四十九日的最后一天取血成功,仍是暗中得意偷笑。虽然失血甚多,但自己福大命大,蒙上天眷顾,竟然活了转来。飞云还在身边陪着,他表面上纵然冷若冰霜,但终究是极为关爱自己,昭文帝直是喜不自禁,心头暖洋洋地如沐春光。他一想到不日就可为飞云治好旧伤,两人一生的幸福也有了指望,便觉这竟是生平完成的第一大心愿,远胜过当年统一四海。至于之前所冒的种种风险,付出的无数痛苦代价,却认为是一本万利了。
从昭文帝醒来后,飞云虽仍守在宫中,却不再以真气助他。昭文帝躺在床上全身无力,又闷闷地甚是无聊,没事就自己试着运功,这样又过了十多天。他知道这次犯了飞云大忌,大大地得罪了他,只好天天偷着欢喜,却不能表露出来。看飞云不理不睬,昭文帝是早就习惯了,他自觉理亏,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些日子,每日皆是太监来服侍昭文帝,飞云大部分时间都远远地在一边,不理皇帝,有时一整天也不看他一眼,情绪略好些时,偶尔也来端药递水,昭文帝自是受宠若惊。但即使在这时,飞云亦面色不善,一言不发。昭文帝初时不敢惹他,这日却想,他天天这样辛苦,还生着闷气,总不是个事,自己该想个什么法子来打破僵局,逗他笑笑才好。
这时昭文帝已能坐起。一日正靠坐在床上,飞云端了碗药来,昭文帝接过刚喝了一口,就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哎哟啊!烫死我了!云儿,你莫不是想要谋杀亲……”昭文帝本是想逗他开心,谁知他一句笑话不打紧,飞云多日以来早累积了十二万分的不耐,恨恨地只想杀人,无奈昭文帝半死不活地卧病在床,他一肚子火也无处发作。这时听见皇帝竟然还有心情调笑,再也按捺不住,未等昭文帝后面那个“夫”字出口,飞云已劈手夺过药碗,对准昭文帝脑袋砸了过来!


五十七 不信东风唤不回

昭文帝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手中一松,眼前一花,忙将头一偏欲要闪避,但两人相距过近,飞云用力又甚猛,药碗来势极快,仍是擦着昭文帝额边的头皮飞过,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即冒了出来。那药碗“咣当”一声砸在床后的墙上,摔成碎片,药汁四处飞溅。两人俱都吓得面色发白,半天作声不得。
过了好一阵,才听得昭文帝道:“幸好我躲得快……云儿,你太可怕,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惹你……”苦笑一下,又道:“云儿,你拿这碗砸我,我不敢躲,更不敢不躲。”飞云看他额头上伤口鲜血长流,听他说到“不敢躲,更不敢不躲”,回过神来,也是心有余悸:若是刚才他动作慢了半拍,或者真的任性不躲,这碗要正砸在头上,此时哪里还有命在?好在他这些日子已恢复了一些功力,才未被自己误杀。两人经历了那么多磨难都活下来了,如今就快苦尽甘来,而要是他今天被自己一个失手砸死了,岂不是比天还大的冤枉?
飞云听昭文帝非但不责怪,还温言软语地安慰自己,想到他所为虽不合自己心意,但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九死一生,不惜代价,终究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自己不但又打又骂,整日里给他脸色看,今天还差点误伤了他性命,也实在是太过蛮横无理。
飞云暗自懊悔,平日里的无明之火也消了不少,默默地找出伤药来给昭文帝止血包扎,又吩咐太监进来收拾。飞云这才重新去温了一碗药来,自己先含一口试过温度,才递给昭文帝。昭文帝也不敢再玩笑,乖乖喝完,等飞云放下药碗,却去握住了他的双手。
昭文帝拉过飞云的双手,一一在唇边吻过,方抬起头来道:“云儿,我知你生气,但你便要怎样,也等我先把你伤治了,好么?”捧着飞云的手,深深地看着他眼睛,昭文帝又低语道:“好云儿,你最疼我,你就怜我这一回。这一生漫长,我终不能对着你这双手,夜夜流泪到天明……”见飞云怔怔地不说话,昭文帝慢慢地将他拉近,轻轻吻上他的唇……
又过了半月。这期间昭文帝要飞云回去休息,飞云丢不开朝事,又想陪着昭文帝,执意不肯。虽然他仍不怎么和皇帝说话,但常常陪在昭文帝身边,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两人一个病一个乏,到了晚间只相拥而眠,不言其他。
此时昭文帝已能下床行走,那两次采血制的膏药早已准备好了,便日日催着飞云要为他疗伤,飞云想要等他大好后,但终是拗不过他。昭文帝见飞云在宫里辛苦,便道:“云儿,我看还是你府上清净,这药涂上后,你也不能乱动,还是去你那里静养吧。”
飞云心知皇帝是一定要亲手为自己治伤,便把朝事政务移交了,两人同回到飞云府中。
进了内室。昭文帝又坚持要侍候他洗浴。


五十八 吹尽狂沙始到金

飞云道:“我自己又不是没手,你总把我当初生的婴儿。”
昭文帝也有点不好意思,郝然一笑:“便是你到一百岁,我也比你大,这事你却得依我。”一边说笑着去亲吻飞云的鬓角发丝,一边帮他仔细地擦洗了,抱到床上。
昭文帝拿出药来,复去细看飞云的伤痕。往日每次见这满身伤疤,他心中便如受一回鞭笞,痛到落泪,今朝却满怀希望。昭文帝又俯身去吻那些伤口,自那日情毒除尽后,两人未再亲热,他用唇挑逗飞云,两人一会已是心猿意马,情欲暗动。
昭文帝突然记起,今日还有大事未做,怎么又只顾调情?忙起身要给飞云上药,想起一事,将飞云翻转,分开他双腿。昭文帝虽时常与飞云肌肤相亲,但多时以来,一直未敢去查看他的密处,此刻果见后庭附近伤痕重叠。昭文帝轻轻用药涂在伤处。又抹了些药,用两根手指慢慢地探了进去,却发觉飞云全身猛然一紧,见他双手牢牢地攀着床边,关节皆已泛白,昭文帝忙道:“云儿,痛了不要强忍着。”也明知飞云不会吭声,心中叹息,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昭文帝手指一伸入飞云体内,触动他内壁旧伤,便是一阵阵熟悉的撕裂灼烧的疼痛……飞云吸气苦忍,却感到那药一旦抹上,顿时清凉,暗喜道:果真是神药!昭文帝涂完里面,又细细地给他后背、臀部、双腿和双手上药,十指更是涂得仔细,上完药后又包扎起来。昭文帝方学着飞云生气时凶巴巴的样子,说道:“这几日你给我乖乖地在床上躺着罢。”飞云听他怪腔怪调地学自己,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此后几天,昭文帝每日除了不得不处理的事务外,便是到飞云府上陪他。昭文帝待飞云自是比飞云照顾他时体贴多了。飞云手足俱被密密包扎,不能动弹,饮食起居,昭文帝不假旁人,俱是亲手精心侍候。飞云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是睡觉,昭文帝便弹琴与他安神催眠,飞云若是醒时,又天南海北地讲些逸闻趣事,逗得飞云直笑,或是谈论些诗文经史。飞云虽是躺在床上行动不便,倒一点也不觉烦闷,他辛苦劳累了几个月,这时才得好生休养,过几天难得的清净无忧的日子。
天气渐渐寒冷,屋里早生了火盆,温暖如春。这日飞云醒了,抬头看昭文帝仍坐在身边,一手支着下巴,正不知想着什么呆呆出神,脸上却挂着痴痴的傻笑。斜阳懒懒地照进来,室内的物事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霞光,显得分外静谧。飞云看昭文帝的样子,余晖映着他半边脸庞,便似已这样一动不动地守候了自己十年。飞云突然没来由的一阵酸涩,心头也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过了半响,方低声唤道:“皇上?”
昭文帝猛的清醒过来,俯身笑问:“云儿?”
飞云道:“你怎么整日里就这样坐着,也不睡觉?”


五十九 天若有情天亦老

昭文帝笑道:“这种时候我还能睡得着?”又缓缓地道:“云儿,我只想日日夜夜守着你,看着你,一辈子也不够。你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最乖,安安静静,象个可爱的娃娃,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说着轻抚了下飞云的脸庞,忽然笑容隐没,叹了一口气,“自从你……我最怕去睡觉,总是一做梦便梦到你,醒来却什么都没有……”
昭文帝振作一下,复笑道:“云儿,这药用上已三日了,今日拆开看看,应全好了吧?”先拉过飞云的手来,将他手指上的绷带一圈圈拆开,清理残药,等到露出肌肤,两人都同时“啊”地叫出声来!但见飞云纤纤十指,皆如粉雕玉琢一般,没有半点瑕疵。昭文帝呆呆地看着,一滴眼泪便落到了飞云的手上。飞云忙想把手缩回去,却被昭文帝紧紧攥住。
昭文帝又拆开飞云身上的包扎,果见上过药的肌肤皆已完好如初,依然是白如凝脂,细腻光滑,晃得昭文帝有些睁不开眼,却衬得身前尚未医治的密密疤痕更加丑陋狰狞。昭文帝连忙拿出药来,给他前面胸腹、玉茎等处上了,重新包扎好。
以后几日,无论飞云是醒是睡,昭文帝大部分时间都是痴痴地捧着他的双手,便如捧着世上最贵重的宝贝。过了三天,前面的伤也好了,昭文帝复为飞云清洗了身子,趴在他身上从头到脚翻来覆去地抚摸查看。暗道:他自幼也是习武之人,怎的这肌肤就似玉般晶莹,丝般柔滑?飞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安地扭动着。昭文帝轻轻将他按住,笑道:“我的这膏药可还使得?古人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可不就是说我的云儿?”突然发现他腋下肋部还有几道淡淡的青色伤痕,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里还有点痕迹,要是这药再多一点就好……”却见飞云两道恶狠狠的目光已扫了过来。昭文帝吓了一跳,再不敢继续,忙满脸陪笑道:“好云儿,我说错话了,你可莫要生气……”飞云听他确似害怕,心知这皇帝向来一得意就口无遮拦,罢了,今儿就暂且饶他一次……
昭文帝抱着飞云,轻轻去吻那几道淡淡的伤痕,身上渐渐地热起来,欲望蔓延,看那窗户半开着,便起身去关,瞥见外面天阴欲雨。昭文帝忙回到飞云身边,有点紧张地问道:“云儿,现下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痛吗?”
飞云笑着摇摇头:“一点也不痛了,看来真是全好了。”虽说是忍耐惯了,但长久的痛楚一时全消,一身舒爽,飞云也极是惊喜。
昭文帝方放下心来,又笑问道:“云儿,那今天下雨,你可还要我陪你?”却见飞云坚决地摇了摇头,接着又听他轻声说道:“不。”
昭文帝笑容僵住,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一腔热望顿时凝结成冰,一颗心更似堕入了深渊。“云儿事事都强,如今他这伤痛也好了,自然再不需要自己陪伴照顾,这本该不问也当知道。朕已治好了他,心愿已了,也不应再有所求。朕终究是伤他太多,又时常惹他生气,他不要朕也是合情合理,朕又怎能强求?”昭文帝用力地咬着嘴唇,竭力使自己不要当场就痛哭失声,听那外面下起了大雨,一时便想猛冲入雨中。
飞云语气平淡,昭文帝知道多求也是无用,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勉强对飞云笑笑:“那好,云儿,你且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再也忍不住眼泪,连忙转身冲出门去。飞云起身欲拉住他,却扑了个空。昭文帝冲入雨中,骑上赤兔马,飞奔出大门。门外的侍卫不知是何变故,未得命令,也不敢去追。
昭文帝一路狂奔出城,直奔到当年和飞云一起赏雪的灵明山上。那几年飞云在成国时,他每每被思念和仇恨折磨得欲要发狂,有时就一个人跑到灵明山上来宣泄一番,这两年却未再来过,也从未对飞云提起。
昭文帝冲到山顶,摔下马来,抱着一棵大树便放声大哭。山顶上寂无一人,只有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袭来,他浑然不觉。任冰冷的雨水冲刷,却洗不尽他满心翻搅着的悲痛,全身早已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昭文帝一直哭到夜幕降临,嗓子嘶哑,泪也似流尽了,仍止不住地呜咽。他又在树林里一阵拳打脚踢,劈断踢倒了一大片树木,方才大叫一声,倒在地上。这时大雨倒停了,竟又点点地飘起了雪花。原来时令已到初冬,北国的雪,今年却来得甚早。昭文帝躺在地上再不动弹,任积雪将自己层层覆盖……
雪下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方渐渐晴了,树木房屋都已全白,远处却露出点浅浅的蓝色天空来。昭文帝牵了赤兔马慢慢地走回城去,细细的雪花仍在空中飞旋飘落。恍恍惚惚中,昭文帝竟找不到回宫道路,转了几转,又来到飞云府前。远远望见一人正站在大门口,披着件白色貂毛的斗篷,风雪中衣袂飘飘,正是飞云,走近了才发现他神情疲倦,似是一夜未眠。
昭文帝又是惊讶又是心疼,奇道:“云儿,大清早外头这么冷,你站在这雪地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屋暖着,当心着了凉。”想要抱他进去,伸出手却又缩了回来。
飞云淡淡地道:“我在等你。”看着昭文帝,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生气,嗔怪道:“你昨天连话也不听我说完就赌气跑了,拉也拉不住。你那些草包侍卫,估计也没处寻你,害得我站在这里,等了你一夜。”
昭文帝突听他说竟等了自己一夜,大为后悔自己冲动,又不免疑惑,忙问:“什么话没说完?”
飞云抿抿嘴唇,眼波流转,带了几分戏谑表情,轻轻一笑:“我本来想说,不仅仅是下雨天,以后不管是下雨下雪,还是天阴天晴,这一生一世,每一天你都得来陪我,若是少了一日,便当受罚。”瞪着昭文帝,又道:“你昨天竟敢擅自跑了,已缺了一日,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飞云话未说完,人已被昭文帝抱起:“好你个云儿!竟然敢欺君,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昭文帝佯怒道,一面抱飞云进去,一面伸手去哈他腋下,两人便抱着笑成了一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