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28

冰痕幻梦: 霁雪飞云 (爱你爱到虐死你) 下部 1 - 30

一 蓬山此去无多路

昭文帝害的是相思病,极端绝望之下而心神俱伤,撑一口气到紫云山上,本已是强弩之末,但天幸见到了飞云,日日有他陪着,且他原是年轻强健,这病好起来倒也快。
又过了几日,昭文帝自觉已行动无碍。晚间便问飞云:“云儿,你可愿与朕同回宁都去?”
飞云默然,停一会道:“我若说不去,可是抗旨了?”
昭文帝却笑了:“云儿,你说什么话来?你若不去,我自然也不回去,便在这里陪你。你若不愿见我,我也不敢烦你,只好去对面山上搭个草棚住了,每日里远远地望你一眼,也就是了。”
飞云听他已把自称“朕”改为“我”,知他不是玩笑,见他说得认真,想起皇上以前也多次提过要自己随他回宁都,如今他摆明连皇位性命都可不要,自己若再拒绝,也实非彼此心中所愿。飞云沉思片刻,终于点点头,道:“皇上,我愿随你回去。”
昭文帝见他应承,欣喜若狂,知他心中顾虑,忙道:“云儿,你放心,此番去了,我必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明儿我就先回去,把一切安排妥当,再来接你。”
飞云本想问他如何安排,却又忍住,如何安排他已定有计划,自己又何必放在心上?
只听昭文帝又道:“我大约要一月左右即可回来,云儿,你可千万要等我。我若来时不见你,也没地寻你,便只好住在紫云山上等你。”
飞云暗想,一个月内要在西京和宁都之间奔波往返,他身体未好,岂不太过劳累?见昭文帝满脸喜悦,从未如此开心,不忍违了他的心意,便道:“我应了的事,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明日既要赶路,今儿就早些歇息吧。”说完,便起身走到外间。
原来,自昭文帝来后,飞云就把床让给昭文帝睡,自己却在外间另搭了一个铺。飞云听得里面昭文帝已睡下,自己也即洗浴安歇不提。
第二天一早,飞云刚醒,还未及睁眼,便觉有只手抬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张开嘴,一枚药丸已滚了进来。飞云睁眼,见昭文帝正看着自己,心知必是合欢散解药,便吞了下去。
昭文帝方道:“我若不见你服了这解药,总不能放心。”又问:“云儿,你是要再睡一会,还是起来送我?”他昨夜兴奋过度,哪里还睡得着?恨不得马上动身,天不亮就爬起来,见飞云尚在沉睡,也不好叫他,又不愿不和他说句话就走,只好等到这时。
飞云看外面天色已大亮,忙跳起来道:“我当然送你。”
飞云将昭文帝送到山下,想起往事,未料此生两人竟还能并肩,总算是度尽劫波、冰释前嫌,却又到别时,虽是暂离,心中仍是不舍,对昭文帝道:“此去宁都,路途遥远。皇上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可太过奔波劳累,也不必急着回来接我。一月两月,我总等你便是。”
昭文帝轻轻在飞云额上一吻,自上了马,笑道:“云儿,这段日子,你闲来可练练飞云剑法,等我来时比试,莫要输与了我。”
飞云听他说得自信,心道:那剑法竟有何过人之处?欲待问时,昭文帝已骑着赤兔,去得远了。


二 一舞剑气动四方

飞云回到山上,拿出剑谱,但见只有薄薄几页,从第一招“拨云见日”到最后一招“出岫之云”,不过寥寥十招。每招昭文帝只大略画了几笔,有的有几行注解,有的干脆没有。
飞云翻过一遍,几乎是一目了然。又从后到前细看了一遍,不由暗暗心惊,原来每一招看似简单朴实,却暗藏无穷后续变化,直如浩瀚大海,深不可测。飞云赞叹:“滴水藏海,皇帝果是知己,只绘剑意不详述剑招,知我性情,无穷变化都任我挥洒。”又想,他曾说此剑谱只为我一人而作,这薄薄数页,可不是毕生心血所聚?抽出出岫剑来,便欲试演。
飞云双手曾屡受重刑,右手五指并腕及肘,更曾被生生折断,幸被昭文帝用奇药“天香断续膏”治好,断骨如初。手指手掌虽仍有刑伤痕迹,练武习剑却已无妨。飞云当时断了求生之念,手折骨断更不求治,现今却觉生命珍贵,暗道:好在他当时治好了我的手,不然今儿如此剑谱只能看看了。想起少年时也曾仗剑天涯,胸中豪气陡生,长啸一声,腾空而起,剑气掠过,落英纷纷,飞鸟惊起。
飞云将那几招练了一遍,又练了一遍,只觉奥妙无穷,竟不能罢手。却想:其余九招我倒能初窥门径,第十招“出岫之云”竟是把剑如暗器般掷出伤敌,长剑本只能做近身搏击之用,用作暗器,舍长取短,不知是何道理?但知昭文帝此招必有深意,一时却参详不透。
飞云习那剑法,不知不觉已红日西坠,此时合欢散余毒已去,晚间便静坐练功,不数日内力尽复。他白日练剑,晚上练功,日子过得也快,不觉昭文帝走了已有二十余日了。飞云自觉武功进境甚为迅速,但那飞云剑法变幻莫测,暗想,便终我一生,也未必能钻研透彻。
这日早间,飞云刚走出门外,却见山下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太监,另外四名却是宫中侍卫打扮。几人俱是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长途跋涉而来。
那太监见了飞云,行礼道:“阁下可是欧阳公子?”
飞云道:“正是在下。”
太监道:“皇上命奴才前来接欧阳公子回宫,皇上身有要事,一时难以脱身。”
飞云听说昭文帝不能亲来,有些不悦,不愿在下人面前显露,且问:“皇上可有手谕?”
太监道:“皇上未写手谕,但有一件东西带来。”说完拿出交给飞云。
飞云接过,原是一把折扇,打开一看,扇面上却非花鸟山水,只是一首“蝶恋花”:“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正是昭文帝的笔迹。飞云见那字迹凌乱潦草,似是酒后所涂,想那词中深意,不由愣了一下,又问:“皇上有何要事?”
太监答道:“皇上有吩咐,恕奴才不能详禀。公子回去见了皇上,自然知晓。”


三 满目山河空念远

飞云暗想,皇上若非有极紧急之事,决不致不能亲来,莫不是又病了?怕我担心,只是不说,但盼我早日回去见他。想到这里,更不迟疑,道:“既是如此,你们且等片刻,我收拾下东西便走。”
飞云回到屋里,拣了些衣物,带了出岫剑和绿绮琴,拿起飞云剑谱,本待放在身上,心念一转,双手一挥,剑谱已碎,片片飞落。飞云心道:“皇上,飞云剑谱既是你为我一人所作,我必不能让第二人看了去。”
飞云唤出白龙马,和那一行人下山。他心中着急,便想骑了白龙马一人先走。那太监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却道:“临来时皇上千叮万嘱,要奴才与公子同行,照顾饮食起居,以免旅途劳累。若是照顾不周,皇上怪罪下来,奴才担当不起,性命不保,望公子能体谅奴才。”
飞云听他如此说,只好慢了下来。见这几人骑的亦是良驹,虽不比白龙神骏,想来也不会误了太多行程,且暂与他们同行。
飞云性情冷淡,不喜与人说话,也不问那几人姓名称呼,自是无言。渐渐近午,他一心赶路,不欲打尖吃饭。午后,那太监道:“公子莫要心急,今日已奔波几个时辰,且下马歇歇,吃点干粮,喝点水再走。”
飞云便跳下马来,找路边一棵树下坐了,接过太监递上的干粮,喝了点自带的水。他自上回去宁都受刑后,下身受伤,饮食一向极少,现虽外伤初愈,也不喜多食,只略略吃了几口便罢。
到了晚间,住店休息,却借宿在一家偏僻客栈中,飞云自不以为意。那太监亲自下厨张罗,将饭菜端入飞云房中,倒是甚为丰盛,飞云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样,喝了点清汤。此后几日,均是夜伏昼出,飞云晚间坚持练功,以保持体力,好尽早赶到宁都。
这天下午,已到昔日成靖两国边境,飞云一行便从三关之一的临关下经过。那临关当年是边防要塞,重兵镇守之地,如今天下一统,自然弃置不用。烽火已冷,守军俱无。飞云一路行来,但见当年自己亲手设计督建的边防工事屡历战火,早已是破败不堪,荒烟蔓草,掩不尽残垣断壁,夕阳西下,野鸦群起,无限凄凉。飞云想起故事,身为左路大将军率大军与靖国鏖兵于此,旧址尚在,国家已亡,山河已改,热血已冷,自己更曾是一身去国,万死一生,不由顿生亡国之痛,黍离之悲,但觉心如浮萍飞蓬,不知所终。
飞云忽又想到,好在皇帝并未亲来接我,不然此时同过三关,故地重游,却是两人旧时敌对之战场。多少爱恨交织,多少尘世变迁,今日相对,必定是万千感慨,却又情何以堪?
那随行数人怎知飞云心中波澜,无语出了临关,天色晚了,便歇息在一路边小店中。安顿好后,便当用饭。那太监如往常将饭菜送到飞云房中,飞云心中伤痛,正坐着看那烛光发呆。太监请他用饭,飞云只道:“我今儿不饿,不吃了,撤下去吧。”


四 但使龙城飞将在

太监忙劝道:“公子明日还要赶路,无论如何要吃一点,不然若劳累生病,奴才无法向皇上交待。”
飞云无法,拿起筷子,食难下咽,却又放下,道:“你还是端下去吧,我不吃了。”他为人处事,从不多言,便是对昭文帝,也即是说什么便是什么,无人能违他意思。太监还待再劝,飞云已站了起来,道:“你下去吧。”太监只得端了饭菜下去,飞云无意间一瞥,却见那太监眼中一道凶光闪过。
那太监眼中凶光一现,转瞬即逝,随即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奴才告退。请公子早些安歇。”说罢躬身退下。飞云见他退下,暗道:他目光怎的如此怪异?突然想起一事,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有人假传圣旨!
你道飞云想起何事?飞云突然想到,皇上就算有重病或要事在身,不能亲来,也不能或不愿写手谕,当然可派个太监带上信物捎个口信,但为何要派多名侍卫护送?当时怡红院一别,自己重伤在身,亦不须他保护。如今内力已复,宝剑在手,他深知我武功胆略,天下谁人可敌?他此次召我回京,素知我性情,又何必如此招摇,多费人手?这西京到宁都,虽然路途遥远,却未听得有什么大盗劫匪,就算有,若我都料理不了,那四个侍卫虽然身手不弱,便加在一起也不是我对手,又有何益?看那几人一路上沉默寡言,行为诡异,不象是护送,更象是监视。又想起这几日来都尽拣偏僻之处落脚,偶然经过繁华大镇,路上有人见了这行人的宫廷服色,神色有些奇异,自己竟未曾在意,现今看来,定然是京中有变,不欲让我知道消息!
飞云心惊,看那太监不似假冒,他既能拿到皇帝的折扇,莫非皇上已经遇害?一时狂乱,便欲去捉那太监来拷问。忽又想到,且慢!这一路上他费心掩饰,知我武艺高强,看来饭菜中也必动了手脚,要把我骗到宁都,定有计较。若皇上已遇害,要我何用?想来应尚是性命无忧,只是被困,奸人一时不能得逞,便欲劫了我去要挟皇上。我万不可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且看是何人主使,好助皇帝除此大敌。
飞云默运内力,竟全身气息无碍,他心知饭菜中必是什么慢性毒药,要到时才发作。暗想,好在我饮食甚轻,料来中毒也未深。他这毒药,定是要废我武功内力,算得到宁都时药力方发作。照此行程,到宁都尚约有三日,我且另作安排。当下吹灭灯烛,自在床上运功调息,待到夜深人静,却轻轻从窗户翻出,潜入厨房拿了些干粮,反身回屋,放在包裹内。
飞云想透其中阴谋关节,自恃艺高胆大,智多心狠,暗中冷笑:何等奸人,竟然敢来设计于我,我且看你如何表演?算你命好,撞在我欧阳飞云手上!计划已定,更不多想,竟安睡一夜。


五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二日上路,飞云不动声色,只是在中午休息时,趁人不备,将干粮尽都吐掉。晚上住店,太监送饭进来,飞云即叫他退下,自己在每样菜中略动了几下,但不入口。那太监来收拾碗筷时,见情况如常,不疑有他。
此后几日,皆是如此,飞云只在晚间,吃几口自带的干粮。检查内力,仍是无损。三日后的傍晚,距宁都只有五十里了。那太监却道:“请公子暂在此休息一夜,养好精神,明日一早便好进城。”飞云知他诡计,料得大敌已在前,心中甚为平静,依言住下。
这夜,飞云却不再睡,盘腿坐于床上运功调息。待过了子时不久,果觉丹田中有异样。飞云暗道:好险!幸好我食量甚少,这几日又多加注意,仍被他废去了三成功力。此毒甚是厉害,若是别人,岂不早已内力全失?便欲自行疗伤,略一运功,却感觉毒性怪异,心知必有独门解药,不敢妄动。自己如此谨慎,仍是中了暗算,大为气恼:好奸贼!莫说我剩了七分内力,便一成不剩,一样摆布了你!
第二日飞云起来洗漱方毕,那太监便进来禀报:“公子,外面有人找你。”飞云道声:“好!”便随那太监到了客栈大堂。刚踏入大堂,听得一声断喝:“给我拿下!”便有几个人扑了上来,飞云假作内力顿失,略一抵抗,即束手就擒。飞云佯惊道:“你是何人?为何害我?”
但见客栈中有十余人,当中一位,约有四十余岁,气度不凡,飞云看那服色,却是王爷打扮。
那人道:“素闻九皇子武艺高强,本王这‘七日缘’味道还不错吧?”
飞云暗道,原来这毒药名叫“七日缘”。怒道:“你废我内力,意欲何为?”
那人微微一笑,道:“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艳冠天下,本王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又道:“九皇子自然不认得我,我即是六皇叔淳亲王,今日请得九皇子,却是有一事相求。”
飞云听得他是淳亲王,心中已明白大半。
原来,昭文帝六岁登基,先皇遗命,由三皇叔英亲王和六皇叔淳亲王同为辅政大臣。英亲王素所精诚忠义,竭尽托孤之责。但淳亲王久而久之,起了贰心,英亲王有所察觉,多有挟制,淳亲王不能得逞。昭文帝十六岁那年,英亲王病逝,昭文帝自即亲政。亲政之时,便依英亲王遗言,将淳亲王封往北疆,不再让他过问朝事。淳亲王见皇帝已有疑心,后几年亲政也无隙可乘,只好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去岁昭文帝大病,竟有近一年不理朝政。淳亲王见此良机,即安插宫中奸细,买通御林将领,自己更秘密练兵,只待皇帝驾崩,便要起事。不料日前昭文帝忽然失踪,淳亲王怕生变故,即安排提前起兵,要里应外合,拿下宁都。谁知谋划方定,昭文帝又已赶回,却不似将死模样。淳亲王筹备已久,再拖只会走漏风声,前功尽弃,只得按原定计划行事。


六 虏骑千群只似无

昭文帝察觉异样,诛杀了宫中叛党,并与京师守卫杜将军一道,剿灭了御林叛军。但此时淳亲王已兵临城下,外地勤王之师却一时尚未赶来,两军便以城对峙。
淳亲王早听宫中奸细说到昭文帝与欧阳飞云之事,发兵之初即派人星夜前往紫云山,要骗飞云下山,挟他为质。此时淳亲王见城内乱党已败,勤王之师数日内即将赶来,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正没计较处,忽听得欧阳飞云已被带到,大喜过望。
飞云曾在宁都宫中待过几年,对靖国皇室之事,亦知几分。只是淳亲王虽有几次来朝觐见,飞云常在内廷,却不认得。今日听他报得家门,虽对兵变细节不甚了然,也已猜到了七七八八。
飞云扫了一眼淳亲王众人,发现淳亲王并其随从,颇有几人身手不凡,暗想:我若硬来,要脱身容易,要擒他杀他却非易事。今日之事,若不能力敌,便当智取。想到这里,便道:“原来是亲王殿下,在下失礼了,不知殿下接见,有何指教?”
淳亲王见他内力尽失,仓促被擒,亦不慌张,有些佩服,道:“当今皇上,荒淫昏聩,迷恋妖孽,荒废朝政。本王屡次苦谏,毫无收效。本王受命于先帝,为解社稷之危,不得已发兵征讨昏君,以重振朝纲。那昏君却逆天行事,负隅顽抗。本王听说九皇子与那昏君相交非浅,便欲请九皇子去劝劝那昏君。”
飞云一听,果然是要去要挟皇上,得知昭文帝暂且无碍,心中大石落地。听他把自己骂为“妖孽”,把昭文帝骂为“昏君”,心头狂怒,暗道:“你这乱臣贼子!敢折辱皇上与我,我定要你死得好看!”突然哈哈大笑。
飞云大笑,直把淳亲王笑得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
飞云道:“我笑苍天有眼,竟能让我报此血海深仇!”恨恨地道:“那奸贼灭我故国,毁我宗室,更对我百般凌辱折磨,我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我国破家亡,忍辱偷生至今,与其虚以委蛇,只为手刃仇敌,不料那奸贼武功甚高,防范严密,未能得手。我只道今生已矣,没想到竟然天赐我如此良机!”他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对昭文帝更是一口一个奸贼,恰似仇恨刻骨,悲愤满腔,闻者莫不动容。
飞云又道:“殿下,那奸贼已被我所迷,神魂颠倒。如今之计,你只须擒了我到阵前,我定能让他束手投降。”
淳亲王听了他这一番言语,据自己了解,竟是句句实情,似是肺腑之言,自己的计划更被他先行道破,心想:尝闻欧阳飞云智勇双全,果不其然,此天助我也!使个眼色,左右便把飞云放开。
飞云纳头便拜:“殿下若能助我成功,飞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生今世,更当将身图报。”最后这句话,却说得极是暧昧。
淳亲王心中一动,细看他眉眼风情,绮念顿生,暗道:“怪不得那昭文帝痴迷于他,果然是绝代风华,便是西子复生,昭君再世,也莫过于此。此番我若能登大位,必将他藏于后宫,一生复有何求?”


七 巧笑知堪敌万机

淳亲王想到这里,忙道:“九皇子快快请起,原来九皇子与本王竟是同心,本王多有得罪,万望九皇子不知者勿怪。”
飞云道:“殿下且莫迟疑,便要飞云做什么,快做定夺,以免夜长梦多。”
淳亲王道:“却要委屈九皇子了。”
飞云朗声道:“若能报仇,莫说什么委屈,便是要我性命,也决不皱眉!”
淳亲王道:“既然如此,本王欲借九皇子长剑一用。”
飞云即解下出岫剑送上,心想:这出岫剑乃剑中至宝,你一双鱼眼还能识了去?我不怕你用,正怕你不用。原来这出岫剑虽是极品,世上却罕有人知,乍看之下,也甚为普通,除非绝顶高手,无人识得。
淳亲王果然不识出岫宝剑,见那剑已斑驳,自以为寻常。又见飞云内力全失,长剑离身,当他报仇心切,更不怀疑,道:“九皇子请随我来。”
飞云随他出了客栈,那淳亲王一把抓过飞云,放于马上,自己也上了马,马鞭一挥,直奔宁都而来。不多时到了宁都城下,淳亲王下马,揪住飞云头发,拖到阵前,抽出出岫剑,架在飞云颈上。飞云任其摆布,毫不抵抗。
淳亲王略略用剑抵住,飞云抬头,淳亲王高声叫道:“昏君!你且看这是何人?”
昭文帝正在城楼上,他这一月来,倒不担心淳亲王叛乱,只想着自己不能脱身去紫云山接飞云,也无法派人告之消息,不知又会生何变故?此时听得城下淳亲王大叫,他定睛一看,正是飞云被擒于阵前,头发散乱,也不知是否受伤,脖中更架着出岫剑!
淳亲王叫道:“昏君,你可看仔细了?若不速速开城投降,我便将此人先奸后杀!”
昭文帝听得,几乎昏倒,心肝俱裂,便要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只听得飞云叫道:“皇上,你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声音甚是急迫。
昭文帝猛然清醒,云儿一生坚忍非凡,万不会对敌示弱!其中必定有诈,莫不是出声警告?冷静下来,云儿计谋百出,心思慎密,兼有出岫剑飞云剑法护身,怎会被轻易擒住?很可能是诱敌之计!自己倘若鲁莽,不但枉送了性命,更误了云儿大计。昭文帝想到这里,突然一笑,对城下淳亲王道:“原来是云儿,这云儿确是人间绝色,朕素所钟爱,但若是皇叔你看上了,朕便割爱赏你,你可要爱惜佳人。”
淳亲王一愣,未料到这皇帝竟然面不改色,弃欧阳飞云于不顾,计划破产,一时进退两难。
飞云心中大喜,皇帝果然机智,知道我是警他,自不上当。当下又叫道:“皇上,你好狠的心……”却是无限凄凉哀怨。
淳亲王闻他悲戚,低头去看,正见飞云唇边渐渐绽开一抹淡然微笑,如冰山上忽然盛放的雪莲,凄美绝伦,就连正午骄阳,此刻亦黯然失色。淳亲王竟一时迷乱:古人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竟不欺我!便低头欲要吻他!突然胸口猛的一痛,大穴被撞,向后便倒!又觉手腕一震,长剑脱手!


八 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下电光火石之间,飞云乘淳亲王意乱情迷,一击即中,撞中淳亲王要穴,夺剑在手,一脚踏住淳亲王胸口,使出一招“雨骤风狂”!
那飞云剑法是昭文帝为飞云和出岫剑量身定做,二者合一,威力无穷。“雨骤风狂”是一招以一敌众的招式,但见凌厉剑光如漫天风雨笼罩,还来不及反应,已有多人的兵刃被利剑削断!飞云虽然只能用到七成内力,一旦使出,也把周围一干高手迫出五尺开外。
飞云厉声喝道:“你们谁敢过来,我先杀了他!”那众人见飞云剑术绝妙,更挟有淳亲王做人质,哪里敢动?
飞云方把淳亲王从地上抓起,用剑抵住他的脖子,沉声道:“你速命手下投降,我可留你一命,不然,我先断你左手,再断你右手,再剜了你双眼!”飞云恨他屡次羞辱,这几句话说得极是凶恶。
淳亲王原以为他内力尽失,万没想到变故陡生,被飞云手到擒来,反而自己成了人质。还未及反应,突听得城门喧哗,昭文帝已一马当先,率军冲出城来!
昭文帝见得城下变故,怕飞云出事,忙率军杀出城来。那叛军见主帅瞬间被擒,军心大乱,一触即溃。
飞云又对淳亲王喝道:“你降是不降?!”
淳亲王见此形势,今日必难讨得了好去,降了还有一线生机,若再迟疑不降,立刻死的极惨。叹一口气,自己多年设计,毁于一旦,道:“我愿降。”随即高声宣令:“听我将令,弃械投诚。”于是一片兵器落地之声,众军皆都跪倒。
昭文帝旋即率军赶到,跳下马来,急忙问道:“云儿,你可没事?”
飞云道:“没事。”方把淳亲王往地下一掷,淳亲王匍匐在地。昭文帝恨极他伤害飞云,便拔剑要杀。
飞云却上前拦住:“我已答应饶他一命。”
昭文帝不料飞云竟私饶死囚,气得目瞪口呆:“你……”
飞云附耳过去,轻声道:“皇上,我中了这奸人之毒,内力受损,怕不能持久,故答应他若投降,便饶他一命,现在却不好立即反悔。”
昭文帝听得飞云中毒受伤,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脚把淳亲王踹倒,早有左右上来绑了。昭文帝抱起飞云,上了赤兔马,道:“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送你进城疗伤。”
飞云被他抱在怀中,掠过大军,听得他虽已回京,对自己仍自称为“我”,心中感动。又想起正是在两年前,自己却被绑在赤兔马后,一路拖来,受尽折磨,痛苦不堪,还差点渴死,便忽然觉身上毒发痛楚难耐,不由轻哼了一声。
昭文帝听见飞云呻吟,忙慢了下来,问道:“云儿,你是中了他什么毒?”
飞云答道:“七日缘。”
昭文帝略想了一下,道:“云儿莫急,此毒虽烈,宫中却有解药,我们这就回宫。”又道:“云儿,我今儿差点被你吓死。平叛事小,你为何要冒此奇险?”
飞云听昭文帝言中微有责怪之意,想起适才行险,饶他胆大,也不由有些后怕。


九 似曾相识燕归来

飞云安慰昭文帝道:“那贼子太小看了我,使些下三滥的伎俩,反被我将计就计。皇上,你道除了你亲来,还有谁能将我从紫云山上捉了去?”
昭文帝见他提起往事,心头一阵难过,又想起他刚才那句:“皇上,你好狠的心……”虽明知他是诱敌,仍是痛极,道:“云儿,我……我在城上见你被擒,便要跳下来,听你出声示警,方故意那样说,你可千万莫要生气。”
飞云暗道:我背后骂你奸贼,也骂了十七八次,算是扯平,你却不知,便道:“你既知我用意,又何必多做解释。”昭文帝方转忧为喜。
却听飞云问:“皇上,刚才他若真把我杀了,又当如何?”
昭文帝恨道:“他敢动你一根寒毛,我必将他锉骨扬灰,满门抄斩!云儿,我必当拼我性命救你。”说到这里,终于叹一口气:“云儿,你今临险境,倘若真有不测,我也无法可想,只有挖出我这颗心来,与你陪葬。”说着停下马来,拉过飞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道:“这本是你的,你生生死死,总要带了它去。”
飞云闻言愣住,半响方道:“皇上,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不敢轻蹈险境。”
昭文帝欣慰一笑,更不说话,只把飞云的手紧紧地握了一握。
昭文帝见自己策马过处,臣民皆跪下磕头,山呼万岁,庆贺剿平乱党。此情此境,也曾熟悉,那是两年前灭了成国,班师回朝,当时伟业虽成,寂寞难解。今朝不过怀中多了一人,却是此生中最重。
昭文帝更不停留,不时到了皇宫前。却面有难色,低头对飞云道:“云儿,我先送你回宫解毒治伤。我本安排了你的住处,但忽遇此变故,尚未准备妥当。你且在宫里委屈几日,待安排停当再搬出去。你觉得如何?”
飞云见他这样说,已知他必是顾虑上次把自己掳来宁都,正是囚禁在皇宫之中,受尽酷刑。尔后更是在他的寝宫内被其强暴、被逼念檄文降表,被赐予合欢散流放淮州,怕自己今日噩梦重温,更增伤痛。飞云想到要自己回到那寝宫中,不禁浑身微微一颤,咬了咬嘴唇,也不答话,将头转了过去。
只听昭文帝一声叹息,将马一夹,已驰入宫内,却不是走旧日所熟悉的寝宫道路,三弯两拐,停在一处院落前。
昭文帝将飞云抱下,飞云还未看清庭院位置,便已进了屋内。屋子不大,但十分干净整洁,墙上书画,窗前花草,屋内摆设虽不奢华,但甚是雅致。
昭文帝将飞云放在床上,道:“云儿,你等一下,我先去拿解药。”一时解药拿来,喂飞云服下,又助他运功,直到飞云气息无碍,方道:“云儿,你这些日子必定未曾好好休息,你先睡一会吧。”
飞云这几日竭神尽力,只身与敌周旋,今日城下一战,更是惊心动魄,此时大敌已除,重回昭文帝身边,再无所虑,方觉心力憔悴,支持不住。这宫室甚是幽静,除了窗外鸟语,但无人声。躺在昭文帝怀中,一股暖流缓缓传来,飞云困倦已极,不久即闭眼沉沉睡去。


十 一生襟抱未曾开

昭文帝见他睡着,仍如往日般守在床边陪他。见他睡梦中仍双眉微蹙,似在忍受痛苦,便伸手去轻轻抚平。默念道:云儿,从前的种种苦难都已结束了。你既肯答应重回我身边,此后终我一生,自当全心全力,爱你护你,让你能日日展颜。
待到飞云醒来,屋里已暮色四合。昭文帝正坐在床边,问道:“云儿,你可休息好了?你一定饿了,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安排。”
飞云奇道:“皇上,你不去处治乱党贼人,安抚将领百姓,还在这里作甚?”
昭文帝却不以为意:“平叛事小,你受了伤,我怎能离开?”
飞云忽然想起淳亲王所说的“当今皇上,荒淫昏聩,迷恋妖孽,荒废朝政”,脸色便阴沉下来。
昭文帝仍是不察,复笑道:“云儿,你且安心休息,养好身子,莫要再管这些闲事。”又道:“你看,也该那淳亲王时运不济,差了一步,他要是提前起事,我们尚在紫云山上,正好不用回来,他且当他的皇帝,我们且在外逍遥快活一生。”
飞云心头已是不快,听昭文帝如此说,更气得一下子从床上跳将起来,怒道:“皇帝!你可真是糊涂!”
昭文帝从未见过飞云发火,见他盛怒跳起,吓了一大跳,忙道:“云儿,你当知我心意,若有你在,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飞云气道:“皇帝!我当然知道,你心心念念,只是要与我一起。但你只顾着儿女私情,难道竟没有想过,那淳亲王一旦篡位,怎肯放过你我?你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安,便是天涯海角,他也定要赶来斩尽杀绝!就算你我武功高强,终此一生又岂有宁日?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怎知道他有多少阴谋诡计,要来陷害我们?若是不剿灭叛贼,我们必定是惶惶不可终日,天下之大,何处栖身?还有什么逍遥快活可言?!”
飞云又道:“何况那淳亲王阴险狡诈,他登基继位后,若是鱼肉百姓,涂炭生灵,或是战乱又起,民不聊生,难道你我竟能视若不见,不理不顾,只管自己快活?”说着,飞云缓缓坐下,喟然长叹:“皇帝,你莫真以为我糊涂,只是为情所困。你若不是仁爱聪明之主,而是昏君暴君,荒淫无道,就算你待我再好,我大不了日后将性命赔你,又怎会袖手成国内乱,跑到紫云山上等你,将成国大好河山拱手相让?”飞云说到此处,顿生无数感慨,便要落泪。
昭文帝被他一席话骂得张口结舌,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羞愧难当。他从小至大,何尝被人如此训斥?暗道:云儿舌如利刃,比那出岫剑更要厉害,朕早吃够苦头,以后还是小心为妙。好在他还夸自己是仁爱聪明之主,仍是暗喜。忙将他扶下躺好,道:“云儿,你切莫要动怒伤身,还是好好歇着。是我糊涂,这靖国万里江山,本是你让与我的,你今日更冒奇险,只身擒敌,助我平叛。我若还不好生珍惜,更要轻言予人,却是辜负了你一番苦心血泪。你既谓我是仁爱聪明之主,我必当尽力,不枉你这四字评语。”


十一 不记相逢曾解佩

昭文帝见飞云脸色转晴,又道:“云儿,那我另派人来服侍你,我且先过去处理事务,明日再来看你。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我都依你。”飞云自悔把皇帝骂得太狠,略感不安,见他竟毫不生气,只是劝慰自己,便低头不语。
昭文帝将飞云安排妥当,径自去了。飞云第二天清早起来,出门查看,方见这是一处小小院落,虽然占地不大,但假山水池错落有致,花木扶疏,鸟声婉转。此时已是暮春时节,繁华已尽,院中浓荫匝地,极为清幽。正房三间,一间卧室、一间正厅、一间书房。飞云走出院门,见门上写着三个字“倚云斋”,正是昭文帝御笔亲题。飞云问过太监,方知以前这里是一偏僻处的废弃宫室,昭文帝回宫后便重加修葺,房间庭院,均是皇上亲自过问布置,这门匾正是日前换上的。
飞云暗想:原来他早已安排好这宫中居所,却不是要我去他那里。又记起他说自己的住所是在宫外,只是一时未好,才让自己在这里委屈几日,暂居之地,他已如此费心。这院落布置,甚合我心意,他竟处处细心,总是知我喜好。不知那宫外的住所,又是怎样?但不要太过铺张为好。
昭文帝午后方来,问候已毕,飞云拿出那把折扇,笑道:“皇上,你这幅扇上题词却还不错。”
昭文帝接过一看,想了一下,面色微红:“这是去年我从淮州回来,一次酒醉后所涂,后不知扔在哪里,却如何到你手中?”又问:“贼人就拿这柄折扇将你骗下山来?”
飞云不答,算是默认。
昭文帝嗔道:“云儿,这却是你不察了。你想想,就算我要捎你信物,也必是我贴身之物。更断不会拿一把扇子与你,大为不吉。”飞云才想起“扇”同“散”,确是不吉,心中暗悔。
昭文帝拉过飞云的手,取下身上玉佩,放于飞云手上,道:“这块玉佩,是我父皇所赐,自出生至今,我从未离身,日后若再有此事,你不见此佩,且莫前来。”
飞云接过细看,原是一块碧绿的精雕龙佩,复又还与昭文帝。
昭文帝问道:“云儿,你觉得那飞云剑法如何?”
飞云道:“皇上的得意之作,岂能差了?只是有几处我尚未想得明白。”
昭文帝想起在城楼上见他使出那招“雨骤风狂”,确是人剑合一,技惊四座,不由微笑,问:“尚有何不解之处?”
飞云本待问他那“出岫之云”一招的奥妙,见昭文帝面有得色,好胜心起,却道:“不解之处,等我再慢慢琢磨,实在不通,再来问你。”
昭文帝待了一会,便即离去,他怕飞云又骂,还是识点时务,早点回去处理政务为妙。他这近一年不曾上朝,加上平叛善后,忙得一塌糊涂。但每日里还是抽空到飞云处坐坐,嘘寒问暖,却不敢久留。
飞云见那宫室地处偏僻,离昭文帝寝宫与后妃住处都甚远,知道皇上是不愿自己涉足宫中之事,自是乐得清净。他性本平淡,暗想:宫中嫔妃宫娥甚多,我莫要出去闲逛,招惹是非,给皇帝添乱。


十二 两情若是长久时

飞云便每日里足不出户,就坐在院子里看看书,或是默想下飞云剑法,要想练习,却是施展不开。这样过了快一个月,天气渐热。某夜,飞云独自坐在院中纳凉,遥望那银河繁星,且想,这再过两月,便又是七夕佳节了,天涯情人,又当重聚。忽然想到,皇上虽说是日日前来,但连话也多说不了两句。唉,是自己赶他回去忙于政事,现在却又想他。这一月来,他晚上是从来不到这里,不知今夜,又会是与谁共度?想到这里,飞云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吃醋,顿时面红过耳,暗道:皇上待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到而今我还猜疑于他,却是我不对了。
复又想到,皇上青春已盛,至今未有子嗣,他本当多去临幸那后宫嫔妃,早育皇储,才是正道。自己这不知是吃的那门子的飞醋?甚无道理。还有那蒙国公主,这许多日子以来,从未听皇上提起,不知他与皇后琴瑟可谐?飞云胡思乱想一阵,直在院中坐到三更已过,方回屋去睡下。
又过了几日,这日昭文帝来,对飞云说道:“云儿,委屈你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天。你的住处已经好了,明日我便陪你过去。”
第二日,昭文帝便带飞云来到城北的碧湖,湖边垂柳拂岸,群山绵延,环抱着一湾夏日清凉。一对对的天鹅、鸳鸯在湖面上自由自在地嬉戏玩耍。一座宅院临湖而建,掩映在绿树丛中,从外面看,也就和普通大户人家的府第相似。昭文帝道:“就是这里了。”两人下马,飞云见门前两只威武雄狮,显出王者气象,且立着石标,示意是禁地。飞云微感诧异,也不多问。
飞云看那大门上仍是空白,没有题字,随口问道:“怎的没有名字?”
昭文帝一笑:“这是你的府第,名字自然由你来取。”
进得门来,飞云见庭院房舍规模虽不算大,也是画栋雕梁,却有一座三层小楼。昭文帝拉飞云上了楼,倚栏凭眺,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昭文帝道:“云儿,练武场不在院内,你从后门出去,就可看到。”飞云从楼上看,果见屋后湖畔,有一块练武场地。昭文帝叫人送茶上来,笑道:“云儿,你先去参观新居,我在这里喝茶等你。”
飞云下楼来,见那花园,小巧精致,其中几株花草,看着有几分眼熟,淡淡花香飘来,才想起是西京宫中御花园里的特有贡品,今日移栽于此。推开正门,飞云环顾四周,见陈设装饰,俱仿成国旧制,家具摆设,大都是当年旧物。
飞云稍作停留,推开旁边的一扇门,却进入了一间硕大书房。飞云幼时离宫,偶尔回去,最常流连之处,便是宫中御书房。见这间书房,比之御书房亦不遑多让。慢慢看去,发现是分为两边,一边是成国收藏,一看便知是从西京运来;另一边是靖国典籍,皆为昭文帝宫中搬出。飞云暗惊:皇上怎的把两处书房,都搬到我这里来了?
飞云又一边边走过,间间设置,岂是满意二字可以形容?各种用品,均是应有尽有,就连衣衫鞋袜,也如量身定制。


十三 休对故人思故国

卧室却是在最里面,飞云打开门一看,当即怔住。原来这间卧房,竟是与飞云当年在故国宫中的住处一模一样!
飞云幼时丧母,六岁离家,游历天下,拜师学艺,直到十五岁那年来到宁都。他未有外封,一年中回京几次,也就住在宫中。但故宫于他,印象最深的仍只是童年记忆。而眼前家具方位,固然分毫不差,每一物事,更莫不是少时亲用!
飞云慢慢走到桌前,见那桌上痕迹依稀,宛然似自己昨日才用小刀刻上。窗前还摆着儿时的几柄竹刀木剑,虽已破旧,却擦拭得不染半点尘埃!
飞云在房中呆了良久,方出门来。昭文帝已在花园等他,问道:“云儿,你可满意?新居还差些什么?”
飞云低声道:“皇上,你竟然……”却一时语塞。
昭文帝微微一笑:“云儿,这些本是你的东西,两年前我带了来,今日终得物归原主。”又道:“云儿,我知你难忘故国,只盼你也莫忘故人。”
昭文帝见飞云不语,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说与你知。”
飞云方问:“什么事?”
昭文帝道:“你可见到门外的标志?这里是你一人之府,如同宫闱禁地,若有人擅闯,不管何人,你都可先斩后奏,便是不奏,也无不可。”
飞云暗想:与淳亲王一战,皇帝与我之事,怕已是天下皆知。皇上此举,却是保护自己,以远离蜚短流长,明争暗斗。
只听昭文帝又道:“这里你便是主人,一切都由你。即是圣旨,亦不能进来。我来也是作客,你若不喜欢,就可将我赶走。”说着却拿出一面金牌放在飞云手中,“不过,云儿你若愿意进宫里来坐坐,可持此金牌,日夜无阻。”
飞云把金牌接过收起,也不谢他。
看飞云沉默无话,昭文帝即告辞道:“你刚迁入新居,必有许多事情要忙。我也有事,暂不陪你了。”
送昭文帝走后,飞云就在小楼上坐着,直到将近黄昏,仆人请他下去用饭。菜肴上来,飞云又惊,认得是成国宫中食谱,唤了厨师来问,果然是当时成国御厨。入夜,飞云坐在灯下,铺开宣纸,沉思良久,方提笔写了“栖云”二字。第二日命人去做了大门牌匾。
这两日昭文帝却没有来。第三日下午,飞云正坐在书房内看书,感觉身上旧伤阵阵疼痛,看那窗外,天色渐渐地暗了,似大雨将至。忽听得前面报来,皇上驾到!飞云暗叫一声不好,这皇上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偏这时跑来了?
原来,飞云那时离了怡红院,强撑着去了一个小镇上,找当地大夫看过伤势,休养了一段时间,待到勉强能上马,便骑了白龙回到紫云山上。他粗通医道,又自己去找了些草药来外敷内服。但无人照料,总之是弄得极为马虎,虽然差可痊愈,旧伤仍是时时发作。平日里尚能忍耐,到了天阴下雨,却是痛楚难当。
飞云想,皇上见我旧伤发作,必要伤心难过。欲要避而不见,昭文帝已走进屋来,见了飞云,笑道:“云儿,莫怪我这不速之客。这几日没来看你,今日方才得闲,想来问你借几本书看。”


十四 往事穷追多少恨

飞云身上作痛,强自忍耐,暗想:往日里还好,怎么今天痛得更厉害了?莫不是我回了宁都,却变得娇气了。皇上面前,还得想法掩饰一下。勉强笑道:“皇上,你来得正好,我刚才正找到一样东西,要给你看看。”说着起身去书架上拿了一本小册子,递与昭文帝。
昭文帝一看,原是一本琴谱。飞云道:“是我今日清理书籍时所见,我少时听说,传闻这是‘广陵散’改编之曲,皇上你来看看。”
那广陵散是轶散古曲,相传为仙人所授,被誉为天音。嵇康死时一语:“广陵散从此绝矣!”天下扼腕。昭文帝慕名已久,听得飞云此言,“哦”了一声,不免惊讶,便打开琴谱,细细地看得几段,果然精妙,赞叹不已。
飞云却在一边痛得冷汗渗出,咬牙苦捱,见皇上入迷,正思虑如何脱身。
过了一阵,昭文帝笑道:“云儿,此谱果然不凡,且拿琴来,我与你试演下?”抬头一看,见飞云面色吓人,大惊道:“云儿?”
飞云见瞒不过,只得道:“今日天阴,身上旧伤略有不适。”
昭文帝才见那外面已是黑云沉沉,暗地咒骂自己一声,跳起来将飞云抱起:“云儿,你怎么又不早说,只是硬挺?”虽是隔着衣衫,仍觉飞云身子忽冷忽热,一时火烫,一时冰凉,忙把他抱到内室床上躺好,要解开他衣服查看伤势,却见飞云双眼正瞪着自己。
昭文帝见飞云瞪着自己,双手便如火烧着般,忙缩回来,道:“我不动你。”复又将他衣衫系好。叹道:“我便不看也已知道。”想起飞云当时遍体鳞伤的惨状,心头便似被一只巨手紧紧地抓住,捏成了粉末,痛得他倒吸一口气:“云儿,我必遍访天下神医奇药,为你治好这伤。”
飞云勉强一笑:“皇上何必费此苦心?这种旧伤,莫说是神医,就是神仙也没奈何。”
昭文帝知他说的是实情,黯然无语。
昭文帝听那窗外雨声渐大,见飞云捱苦受痛,一时无策。忽然想起,在怡红院时,自己曾为他弹琴疗伤,效果尚佳,便俯身问道:“我还是弹琴与你听,可好?”飞云点点头。
昭文帝便取琴来,轻拢慢捻,依旧在琴声中注以内力。过了约有一个时辰,飞云果然脸色渐霁,双眼微合,似已入睡。
又过一会,该吃晚饭了,昭文帝欲把他叫醒,又恐飞云再增痛楚,心想:还是让他睡着了好。那雨是越下越大,估计一时半会难晴,又道,朕在这里陪他一夜好了。
昭文帝见飞云睡着,便轻轻将他往床里挪了挪。自己也挨上床去,和衣靠他坐着,伸手将他搂住。听那外面雨声雷声大作,恰似声声打在自己心上!昭文帝轻轻将飞云右手拿起,就着灯光下细看,见那指尖掌间,刑伤痕迹仍清晰可见,记起他当时身受竹签铁钉之刑,泪珠早已滚落。叹道:云儿这双手,原本只该用来奏天籁之音,述传世之文,却怎能辗转于刑具之间,凌辱于禽兽之辈?自己竟一错至此,永难挽回!


十五 今朝共语方同悔

于是昭文帝将他五指,逐一在唇边轻轻吻过,又逐一放入口中含着,似乎这样便可融化掉那斑斑伤痕。又记飞云方才所说:“这种旧伤,莫说是神医,就是神仙也没奈何。”云儿终此一生,竟都要受此无尽无穷的折磨,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弥补!更想起淮州别时,自己知他重伤,又是孤身一人,却忍心抛下不顾。他连合欢散解药都未服,那伤势是如何治疗,也就可想而知……昭文帝心头滴血,腮边更是冰凉一片……
飞云醒来,天色微明,大雨初晴。感觉自己正被昭文帝抱着,这皇帝怎么还不回宫早朝?已要误了时辰。正待说话,抬头一看,却见昭文帝双眼红肿,腮边尚有泪痕,顿时呆住:皇上竟然抱着自己,哭了一夜!
只听昭文帝问道:“云儿,你可醒了?昨夜睡的还好?”
飞云想也不想:“你哭了一夜我都不知道,当然是睡得好。”
昭文帝方发现自己失态,连忙用手拭去泪痕。飞云见他眼睛肿若红桃,暗道:他这副模样若是去上朝,一日之内便可为天下笑柄,不由叹一口气。
又听昭文帝轻声问道:“云儿,你既然能安睡,以后天阴下雨,我便来陪你,好么?”
飞云心道:若是要你来对着我,夜夜哭泣到天明,还不如我一个人独自忍着。听他软语恳求,却是无法拒绝。飞云迟疑一下,仍点了点头。
昭文帝道:“云儿,我心里好生难过,不知道今生要怎样才能补偿你?”
飞云听他似又要哭,心想:你哭也就算了,非要把我也弄哭才肯罢休?却笑道:“你要补偿,倒也容易,你是皇帝,便将天下所有金银珠宝,搜来给我,也即算补偿了。”
昭文帝未料飞云说出这话,愣了一愣,一脸茫然:“云儿,你若是要金银珠宝,便要多少,我都给你,天下奇珍,也随你开口。只是你向来不爱这身外之物……”
飞云又笑:“我听得你说什么补偿,便是你将全天下的金银珠宝堆在一起,放我面前,我看也比不了你这话俗气。”
昭文帝方知他在玩笑,却笑不出来,又道:“云儿,我真恨不能你所受痛苦,能加倍还于我身上!”
飞云方叹一口气,道:“皇上,你切莫有此想法,我已大错特错,你万不可再错。”
昭文帝愕然。只听飞云说道:“皇上,当时我只道你恨我之极,不知你仍这般爱我,不然,就算是违命抗旨,我也断断不敢领了那些刑罚。”续道:“你我同心,我一分伤痛,在你心中,便是十分。你若痛苦,对我也是一样。”缓缓又道:“皇上,你若爱我,更当珍爱自己。君当怜我,你若再受苦,我怎能禁得起?”
飞云抬头,问道:“皇上,你可知你何事让我感触最深?”
昭文帝疑惑:“这我却不知道。”
飞云道:“便是你数月前到紫云山上来找我。”


十六 风清月白偏宜夜

飞云叹道:“你是答应过再不来找我,若是你恼我怨我,只须守此诺言,以为借口,毫不退让,便宁死也不来见我,生死一线,又有何难?让我日后真的见你新坟,已是天人永隔,再去伤痛后悔,却已晚矣!你怜我惜我,必不愿让我痛悔莫及,才会来见我一面。而我那时,却一心自虐求死,以为是遂你心愿,却实是不知你心了。”
昭文帝抱着飞云,忙道:“云儿,你若不知我心,天下更有谁知?我是铸成大错,不敢求你原谅,更无颜来见你。但我料你待我深情,纵使怨恨,亦不致忍心让我孤独死去,才抱了万一希望,前来找你。云儿,你说的极是,若你爱我,日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你也要记住当珍爱自己。”言罢叹息:“古来帝王成百,我何幸独有飞云!”
看看天色已明,昭文帝道:“云儿,我还是先回宫去,你不必忙着起来,再歇一会。”又道:“你瘦得厉害,饮食上该好好补养,我去厨房吩咐一下,待会你自己起来用早点吧。”
飞云暗想:你说我瘦得厉害,我看你也不好哪里去。见昭文帝走了,慢慢起床,浑身伤口仍是隐痛,却不似昨日难耐。
一时摆上早点,飞云见几样点心粥品,均是自己素爱,竟难得有了几分食欲。不由感叹,我所喜好,他尽均知。我与他共处几年,大多是忙于密谋设计,他的饮食起居,所喜所恶,却是全然不晓。
这日昭文帝未再来,飞云忽然觉得百无聊赖。第二日见天气晴好,便去湖边闲逛。看那些渔船水鸟,看了一会,还是无聊。又想起好些日子没有练习飞云剑法了,拿了出岫剑来,练了一会,也无甚趣味,仍想:皇上早说要和我比试,这么久了,却不再提起,也不知他今日会不会来?
飞云坐在湖边,有一阵没一阵地朝湖中扔小石头,想着昭文帝,一颗心忽忧忽喜。飞云想起,皇帝说若是天阴下雨,便会来陪自己。飞云因为伤痛发作,本最不喜天阴,此时却隐隐希望云层聚集。却见天边渐渐红霞散尽,月华初上,恰是一轮满月,荡漾于碧波之上。飞云想:看这样子,皇上今夜也是不会来了。
忽然心中气恼:“他倒是一日两日,想来便来,却搞得我不知所以。”自己在紫云山上,虽然寂寥,倒还平静,却怎么跑到这里,划地为牢,害起相思病了?以后岁月漫长,想我欧阳飞云,竟然成了深宫怨妇?莫不如出门去,四处走走,排解烦闷。他只说我这里不许人来,可没说我不许离开,我明日便走。
想到这里,便起身要去收拾东西。又想:总得去和皇上告辞,告之行程归期,不然,怕又是闹得全国鸡犬不宁。摸到昭文帝赐予的金牌,他说过,持此牌进宫,日夜无阻。也罢,今夜我且去宫中一趟。
走到宫门前,见那月色皎洁,美景如画。飞云却不进去,不知皇帝此时在做什么?我先不要惊动他。绕到僻静处,纵身跃上宫墙,轻轻落下。


十七 孤灯挑尽未成眠

飞云对皇宫布置极为熟悉,沿着旧时路径,躲开侍卫,来到昭文帝寝宫前,竟是黑漆漆一片,不见灯光,亦不闻人声。飞云暗道:今夜皇上却不在这里?走到宫门前,见有两个太监,飞云拿出金牌,摇了摇头,示意太监不要做声。那太监识得飞云,便放他进去。飞云轻轻推开大门,正殿上空无一人,走到里面,又推开寝宫的门。
但见寝宫内更无灯烛,一人正默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恰似泥塑木雕,一动不动,正是昭文帝,窗外清辉,洒满一身。飞云见状,进退不得,也即在黑暗里默默站着,不能作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昭文帝轻叹一声,道:“云儿,可真的是你吗?”
飞云低声应道:“是我。”方走上前去。昭文帝仍不回头,只一把把飞云抓住,拉到身前,就着月光,端详良久,方才放开,道:“云儿,果真是你,却不是我一时听错了。我只怕我一松手,你又不见了。”
飞云无言,半响方道:“皇上,你既然在等我,何不来找我?”
昭文帝道:“我曾说过,只要每日里能远远望你一眼,就已足够。现今我既求得你回来,常常能陪我一会,已属望外,我怎能更有奢求?”又问:“云儿,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怎不知道?”
飞云笑了:“我是刺客,翻墙进来。你那些宫廷侍卫,全是草包,更无人发觉。”
昭文帝也展眉一笑,本待道:你若是夜夜前来行刺,我正是求之不得,又恐惹恼飞云,只问:“云儿,你可真是稀奇,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飞云本来是要与昭文帝作别,见此情景,要走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便道:“我只是见今夜月色甚好,出门闲逛,顺便到你这里看看。”
昭文帝笑道:“踏月而来,云儿果然是好兴致,你既然来了,我不如陪你去花园坐坐,饮酒赏月,可好?”
飞云听昭文帝说要饮酒赏月,暗想:这夜色已深,饮酒喧哗,惊扰后宫,又惹闲话。便道:“饮酒就不必了吧,我们且出去走走。”
昭文帝便携了飞云的手,两人到了御花园中,坐在凉亭上。昭文帝见那石凳清冷,怕湿气又惹发他旧伤,对飞云说:“云儿,那石凳子凉得很,晚上露大,你来坐我身上。”便把飞云抱在怀中坐下。明月如水,凉风习习,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沉默。
昭文帝暗想:上回与云儿同望夜空,还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想来那是他十九岁生日,朕送了出岫剑给他,他却说出那些离别之言,竟已过了这么些年……他怕是早已不记得了吧?
飞云却想:我道我划地为牢,你却是咫尺天涯。心念一动,忽道:“皇上,深宫寂寞,红颜易老,你也该多去陪陪皇后,莫要辜负了良辰。”
昭文帝正神飞万里,一下子被飞云这几句话拉回。他日思夜盼,好容易盼得飞云来了一回,未料伊人在怀,却说出这种话来,心头甚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云儿,你说的也是。”停了一下,又道:“我看你也不小了,早该婚娶,我便与你做媒。”


十八 惟将终夜长开眼

昭文帝煞有介事地道:“听说宰相何大人家的三小姐今年年方二八,出落得楚楚动人,大家闺秀,温婉娴静,也有几分文采。虽不能与你比,但女子无才便是德,品德性情才最要紧。我看她勉强也可配你,你也莫要嫌弃。你若答应,我明日就下旨指婚。”
飞云一听,便知皇帝是故意气他,也即故意道:“人家小姐,怕是说媒的人已经踏破了门槛,哪里就看得上我?就算皇上你勉强指婚,强扭的瓜也不甜。”
昭文帝更气,道:“圣旨一下,却由不得她。云儿,我只听你一句,你若要谁,除非是天上的仙女,我都给你找来。”
飞云心想,玩笑再开得过火,皇帝怕真要气坏,正色道:“皇帝,你何苦又来呕我?你明知我心。终此一生,也不谈婚娶。”
昭文帝听他如此说,叹道:“云儿,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不愿不为之事,却拿来劝我,你又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寡情无义,负心薄幸?”又道:“我娶皇后,是迫于形势,为固盟交,唯盼你能谅我。皇后的情意,我已是负了,却不能再负你。我若去陪皇后,难道你心里就真的快活?我对皇后虚情假意,却不更是害她?”
飞云默然无语,过一会道:“皇上,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本该早育子嗣,选定皇储,四海臣民,也好安心。”
昭文帝气道:“别人也就罢了,连你也来说这种话!不知是认真还是故意气我?好罢,既然你这样说,我即日去宗室子侄中选定皇储,大家都好安心。”说罢再不言语。
飞云见皇帝真的生气,有些后悔,半响道:“皇上,我知错了,当我都没说过,你便谅我这回。”
昭文帝听得飞云认错,忙道:“云儿,你不要认错,永远不要。”停一下,又柔声道:“只是你不知我,日日夜夜,每时每刻,可有多想你……”说到这里,心中酸楚,低头看飞云,见他亦双目含泪,再也忍不住,将他拉近,一下深深地吻上他的唇。
昭文帝一下子吻住飞云,飞云初时还略有抗拒,但觉皇上双唇温暖湿润,慢慢吮吸,又觉那温软的舌尖正轻扣自己的齿关,停了一会,终于放它进来。于是两条舌头绞在一处,极尽缠绵。直到飞云呼吸都有些不畅了,昭文帝方放开他,少时,复又吻上。
昭文帝曾对飞云用强,自重逢以来,怕再伤他,虽是日日相见,床第之事,却是绝口不提,只有深自压抑,就是拥抱亲吻,也是屈指可数。此刻月圆之夜,如此缠绵长吻,便觉情欲渐炽,有些把持不住,终于轻轻地在飞云耳边道:“云儿,今夜你既然来了,可愿留下来?”飞云本闭着眼,听了此言,便把双眼睁开看着昭文帝,昭文帝被他看得有些发虚,鼓足勇气道:“云儿,我决不会再伤你,你若肯信我这回,便把眼睛闭上,不要睁开。你若不愿,我立即送你回去,以后再也不提。”飞云看了昭文帝良久,终于轻声叹息,闭上双眼。


十九 浮生长恨欢娱少

昭文帝见状狂喜,忙轻轻将飞云抱起,回到寝宫,点上灯烛,打开殿后温泉池的门,将他放在池边的一卧榻上,去解他的衣扣。飞云身子微动,似不情愿,却终于没有反抗,也没作声。昭文帝除下飞云的衣衫,见那满身伤痕,触目惊心,比自己记忆之中更要惨上三分,欲火顿熄,便又要落泪。突又想到:云儿一生悲苦,难有愉悦之时,怡红院一年,更是堕入地狱。这交欢之事,对别人是人间极乐,对他却如同地狱噩梦。今儿既然已留下他,无论如何也该让他初尝欢愉,方不负他信任。要自己先就哭了,却什么也做不成了。于是抹去泪痕,打了热水来,便为他擦洗身子。他当时在怡红院时,也曾日日为飞云清洗,做起来甚是熟练。但此刻虽然飞云身上只是旧伤,却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将他碰痛。擦完前面,又轻轻将他翻过俯卧,擦洗背部臀部,想要查看他密穴伤势,但到底还是不敢去动。
昭文帝先将飞云服侍好了,轻轻给他盖上浴巾,道:“云儿,你等我一会。”这才自己去沐浴。沐浴已毕,穿上睡衣,又把飞云抱起,放到寝宫御榻上。
飞云虽闭着眼,也知自己是赤身裸体,躺在皇帝床上,四周满是熟悉的气息,感觉皇上正看着自己。忽然想起第一次就是在这里,自己重刑之下,还被他强暴凌辱,折磨得死去活来,不知道痛死昏倒了多少次。又想起去年在怡红院重伤初愈,自己不知他身份,故意拿言语激他,想把他赶走,却被他用强,差点活活弄死。往事惨烈,心头一阵阵发悸。暗悔自己鬼使神差,偏偏今夜跑进宫来,飞云想到这里,就要挣扎起来。
昭文帝忙轻轻将飞云抱住,便又吻上他双唇,极尽温柔,似是无声安慰,又似无言恳求。过了好一阵,感到飞云渐渐平静下来,方又轻声说道:“云儿,今生你总得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就信我这回,好不好?”飞云便不再动。
昭文帝又亲吻他一阵,又一一吻过他的发际、额头、眼睛、鼻尖、轻轻咬下他的耳垂,往他耳朵里吹口气,飞云就忍不住想笑。昭文帝见他放松下来,双唇方慢慢往下移动。
昭文帝轻轻吻过他的脖颈,又到胸前,唇舌缓缓地抚过那些伤痕,但觉飞云微动,便停下复去吻他双唇。过了半阵,才又吻过他腹间,却见飞云呼吸渐促,双颊绯红,忙道:“云儿莫怕。”方觉得自己额上已汗下,又用唇舌在飞云身上流连一阵,终于深吸一口气,轻轻分开他双腿,含住他的分身。
飞云突感下体异样,自己分身竟被皇上含在口中!又羞又惊,欲要坐起。昭文帝忙起身,将他轻轻按住,安慰道:“好云儿,你放心,绝不会痛的。”劝慰一阵,飞云复又躺下。昭文帝便重用唇齿,耐心地挑动他的欲望。飞云渐渐放松,只觉自己那里被皇上轻轻含着,反复舔吮套弄,慢慢竟感觉到说不出的舒服,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渐渐膨胀,下身发热,忍不住轻声呻吟起来。


二十 始是新承恩泽时

昭文帝见他分身渐渐挺立,又舔弄了一会,觉得时机已到,便起身脱了衣服,上床去把飞云抱到自己身上躺下,轻轻地道:“云儿,你到我上面来。”飞云睁眼,见自己是在皇帝身上,一时明白他的意思,满脸通红,皇帝竟是要……。只听昭文帝又道:“云儿,你既已给我,我也自当给你,只盼你喜欢……”后面几个字几如蚊鸣,细不可闻。昭文帝一生除了强上过飞云外,其余天下美女,不待他开口,早已花容自献,在人身下主动求欢,曲意逢迎,却是破题儿头一遭。今夜为了讨飞云欢心,虽说不惜代价,牺牲自尊,仍觉满心羞惭。
飞云一愣,听他近乎恳求,亦知皇帝要说出这几个字来,却有多难。自己倘若拒他,只会令他难堪。于是起身将昭文帝双腿分开,跪坐在他身前,欲要进入,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这里的痛苦形状,怕他受伤,不免迟疑。昭文帝又催:“云儿,难道你不喜欢?”飞云方去细看昭文帝,见他肌肤健美,光泽隐隐,眼中更满是渴盼期待,爱慕之情,油然而生,飞云不再犹豫,挺身而入。
昭文帝便觉一阵尖锐的刺痛,捅入身体最柔软隐秘之处,他虽说是早有准备,仍是撕心裂肺,差点大叫一声,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被单,咬牙忍住。暗叫一声:“天那!竟是这般。”飞云在身上见他全身紧绷,知他痛苦,稍一停下,问:“很痛吗?”昭文帝笑笑:“是有点痛,不过我很开心,真的好喜欢,好云儿,你切莫要停下。”飞云便不再停,用力抽插。
昭文帝但觉那体内之物,极为坚硬,五脏六腑,都要被它搅断,痛得全身大汗淋漓,如受刑罚。暗想,这般痛法,云儿竟也能忍住?服下合欢散后,什么情况,更是无法想像。想到自己也有一日,略为亲身尝到了这种痛苦滋味,一时又希望飞云抽插得越猛烈越厉害越好。
飞云见皇上紧张,自己却已停不下来,便俯下身去,轻吻昭文帝的双唇。昭文帝一怔,他这可是第一次主动亲吻自己,亦热烈回报,身下的痛楚,似乎也大大减轻。
昭文帝稍一分神,便觉得身下疼痛已不如初时难熬,虽仍剧烈,尚可忍受,心中情欲渐起,竟有了一丝丝快感。咬牙扭动腰身,尽力去迎合飞云的动作。一面呻吟一面叫道:“啊!啊…好云儿,你再用力些。”飞云见他脸色酡红,如喝醉酒一般,口中呻吟声声,身体随着自己的节奏摆动,知他已动情,觉得他密道紧窒温暖,将自己紧紧包裹,自己身下的欲望亦越发坚挺火热,便把他双腿抬起放在自己腰间,双手将他略略抱起,更加努力抽插,探索他身体深处。
昭文帝又觉一阵剧痛,等过一会,痛苦稍缓,又夹杂着阵阵充实满足的快感,这种奇异的感觉,生平从未有过,一阵阵痛楚和快感的浪潮汹涌而来,几乎就要坚持不了。想到今夜要让飞云尽兴,又极力忍住,只是呻吟求索,要飞云用力不要停下。飞云见他不断索求,便益加将他紧紧抱住,深深进入。


二十一 春宵苦短日高起

两人紧密结合,绞在一处,缠绵了一个多时辰,昭文帝渐觉全身酸软涨痛,想起飞云身上有伤,怕不能持久,又怕他累着,便道:“云儿,我受不了了,你放过我吧。”飞云也已是满头大汗,却道:“你再忍忍,一会儿便好。”抽插得越来越快,过了一阵,终于一泄到底,翻身下来。
昭文帝拿过汗巾,细心拭去飞云额上的汗滴,给他披上衣服,重新抱在怀中,盖上薄被。笑道:“我只当我的云儿冷如冰,却原来也是这般情如火。”飞云面色一红,只不说话。
昭文帝道:“你定已累了,快睡吧。”
飞云果觉浑身疲乏,困倦无力,合上双眼,便要入睡。听得昭文帝在耳边轻语:“好云儿,说你喜欢我。”
飞云迷迷糊糊地道:“我……喜欢……你。”
昭文帝似心满意足,说道:“你若喜欢,以后我都让你在上……”
昭文帝见飞云睡去,方将手伸到身下,摸到湿湿一片,拿起一看,竟是鲜血,还杂有白色液体,苦笑一下,心知身下情形,必定十分不堪,一阵阵撕裂痛苦传来,却不敢动。暗想若被云儿发觉,定会心疼,下次要再说服他行这事,可就难了,且等他睡熟,再作理会。右手仍是抱着飞云,左手去拖了个垫子来垫在身下,就这样一动不动,过了又约有一个时辰,方慢慢移动,想要抽出右手。
那知飞云这次偏偏警醒,昭文帝刚动了一动,他眼睛便已睁开,看皇帝脸色有异,突然明白过来,这也是他的第一次,自己竟如此粗心!掀开被子一看,早见一滩血迹,气道:“皇上,你这也能瞒我?”不由分说,将他翻过身来,分开臀瓣一看,竟有撕裂伤口。飞云曾身受其苦,当然知道厉害,不免又急又气,又后悔自己鲁莽:“你那些膏药呢?”
昭文帝难得见他着急,反觉甚是有趣,本待再玩笑几句,又怕他生气,笑道:“就在床边的柜子里。”
飞云忙下床,找了治外伤的药出来,先用水给昭文帝清洗,又给他上药。飞云做这些事情不很在行,弄得昭文帝更加疼痛,但心头却极为甜蜜。云儿对自己苛酷,对朕却是这般爱护,朕在他心中,更胜一切,情深如海,何以能报?
一时弄罢,飞云道:“我将就处理了下,你要不明日再找御医来看看?总之这几天内,饮食行动,都得小心,不要再弄裂了,不然可不好治。”
昭文帝脸上微红,暗想:“这种伤也好去找御医?”却笑道:“云儿,有你疼我,一点也不觉得痛。莫说这点小伤,就是……”见飞云脸色阴沉,只好咽下不说。复又将他抱住,两人又拥吻了一阵,才沉沉睡去。
飞云醒来,早已日上三竿,忙把身边昭文帝推醒:“皇上,该起床了!”昭文帝睁眼一看,今儿早朝又已泡汤,怕飞云斥骂,先去看他,见飞云亦面有愧色,忙道:“是我今日睡过了,误了上朝,下次再也不敢。”飞云想起昨夜缠绵,知他困乏,又悔自己太过,也即不言。


二十二 人生自是有情痴

昭文帝起来,先帮飞云穿好衣服,再自己穿衣整理。一时早膳传来,飞云想起皇帝身上有伤,饮食方面,须得注意,正待叮嘱几句,抬头看皇帝正盯着自己,只听昭文帝道:“这碗粥你若不吃完,我便喂你。”飞云只好在他目光注视下,一口口将一碗燕窝粥吃完,又吃了几块点心,昭文帝这才动筷。
膳后,飞云自回家中。临近中午,昭文帝又命人送来许多补品。飞云躺在床上,昏昏睡了一日,皇上却不再来。
过了一日,第三日午后,飞云又坐在湖边,回想前日里皇上的柔情蜜意,不由心荡神旌,仍觉双唇微肿。听得身边有人来,知是皇帝,并不言语。昭文帝挨飞云坐了,看他往湖里扔石子,看过一阵,道:“云儿,你既然闲得无聊,何不出去走走,散散心?”
飞云暗惊,自己的念头,皇帝又已先知,便道:“我是想出去走走,不过还没想好去哪里,又怕你挂念,你可有什么事,需要我顺带去办?”
昭文帝道:“我确实是有一事,不过不是要你去办,我想自己去跑一趟,所以才来找你,要与你商量。”
飞云忙问:“什么事?”
昭文帝道:“我听得人说,漠北极寒之地,雪山之上,有一种仙草叫做雪明草,是治疗外伤的神药。若能采来制药敷上,任何皮肉外伤,都即可痊愈。就算是陈年旧伤,也能很快完好如初,不留痕迹,再不复发。”
飞云听得皇帝要为自己去求药,忙道:“哪有这种好事?恐怕又是什么无稽之谈,皇上你总不能为了一句传言,就去奔波万里。”
昭文帝道:“即使只有万一的希望,我也是一定要去的,不然一生难安。”又道:“云儿,你莫道我是为你,我实是为了自己,你不知道,见你受苦,我直是生不如死。我们还有一生一世,我不能永受此折磨。”
飞云沉默一会,又道:“皇帝,你是万乘之尊,国中也离不了你,怎可抛下官员百姓,只身赴远?何况你一走,不知又会有什么变故?你若一定坚持,不如我自己去看看好了。”
昭文帝道:“路途遥远,雪山天寒,你旧伤时常发作,怎能去得?云儿,你无须多劝,我心意已决。”
飞云知道多言也是无益,停了一会,又问:“你若不在,朝中之事,谁来处理?”
昭文帝道:“云儿,这正是今日我来求你之事。我若不在时,望你能暂摄朝政。”
飞云又往湖里远远地扔了块石头,看那水纹一圈圈散了,方道:“皇上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今儿是睡迷了说梦话,还是生了病来说胡话?”
昭文帝正色道:“云儿,你莫要调侃,我是认真求你,你说这朝廷上下,谁比你更能当此大任?谁比你更能让我放心?”飞云不语。
昭文帝见他不说话,又道:“云儿,我知你顾虑,但我只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却原来也是这般畏首畏尾。”
飞云知是皇帝激他,心中却已微动。


二十三 天子临轩赐侯印

昭文帝见飞云沉吟,知他已听进去,一阵暗喜,忙趁热打铁,又劝道:“你想想我,当年都能屈膝降你。云儿,你非凡人,坚韧十倍于我,还恐惧什么世俗流言?”
飞云见皇帝居然把当年称臣投降最耻辱之事都抬出来劝自己,一时惊讶,看了他一眼,也知皇上是诚心恳求,又想到他是乃为了给自己求药,自己总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却道:“我乃获罪之人,有何面目再去统御群臣?”
昭文帝见他松口,忙笑道:“这却不须你操心,你上次只手平叛,震动天下,立了大功。只要你肯答应,我便封你为王,统摄朝政。”又道:“我先去朝中安排,你等我消息。”
飞云终于点点头。
数日后,昭文帝又来,见了飞云,道:“云儿,我已安排妥当,明日便举行封王典礼。”
飞云问:“群臣可有何议论?”
昭文帝道:“武将方面,见你英勇,皆都钦佩。文臣那里,我也大都说通,只有吏部礼部两位尚书尚有不满。不过,云儿莫忧,圣旨既下,谁有异议,我就以抗旨论处。量他也不敢。”
飞云陷入沉思,半响不语。
昭文帝有些不安:“云儿,你可莫要反悔。”
飞云道:“我既答应,何事悔过?必当尽力。”
昭文帝大喜,又道:“云儿,明日免不了要行君臣之礼,只是仪式……”
飞云瞪了他一眼,道:“就你罗嗦。”
第二日昭文帝果然召集文武百官,举行隆重的封王典礼。昭文帝下诏,因欧阳飞云睿智刚勇,克定祸乱,封为睿武王,加冕旒金冠,加封摄政王。飞云受封谢恩,三跪九叩,行礼如仪。
一时礼罢,昭文帝遂命赐座,飞云便在皇帝身边坐了。昭文帝对百官道:“摄政王文治武功,有经天纬地不世之才,朕知之久矣,今终能得其辅佐,实乃社稷之幸,国家之福。望众卿以君礼事之,勿负朕心。”
昭文帝又道:“朕即日有要事离京,朝中之事,皆托与摄政王……”话还未完,却见群臣中有一人出列,跪下叩首:“陛下,臣冒死进谏,望陛下听微臣一言!”原来是礼部尚书周雷。
昭文帝压下心头不快,勉强问道:“卿尚有何言?”
礼部尚书道:“此欧阳飞云,乃成国余孽,当年曾违抗天命,与我朝为敌。后成国灭亡,虽屈身以降,不过以色媚上,馋言惑主,陛下怎能受其迷惑,竟将朝廷大事,托与此人?……”
昭文帝见他当面辱骂飞云,早已怒火万丈,不待他说完,拍案而起:“大胆!你竟敢当面谤君,此乃灭族之罪。来人啊!给朕拖下去斩了!”
周雷并不惊慌,叩首道:“谢陛下隆恩。”复咬牙切齿道:“武死战,文死谏。古有比干,今有周雷。臣不惧死,只可恨我靖国江山,列祖列宗,千秋功业,竟落入此妖人之手,臣终死不瞑目!”
早有廷卫上来,要将周雷拖下去。群臣见状,纷纷跪下求情。
昭文帝怒极,喝道:“谁再敢求情,与其同罪!”说罢将手一挥。


二十四 语不惊人死不休

“且慢!”正在这时,飞云起身跪下,奏道:“陛下,臣有一言,你万不可杀他。”
昭文帝惊讶:“摄政王请起,他当面辱骂于你,满口胡言乱语,目无君上,你还为他求情?”
飞云道:“臣非为他求情。皇上,今日你若杀他,实是成全了他。他自比比干,陛下岂非纣桀?他慷慨赴死,永垂青史,陛下诛杀谏臣,徒增骂名。陛下将国事托臣,臣亦难处之。不如待臣来问他几句。”
昭文帝暗道:云儿敏睿,不知又有何话说?对周雷道:“也罢,周尚书,既然是摄政王亲自求情,朕暂饶你一次,下次再有违者,定当诛你九族。你且听摄政王问话。”
飞云站起,缓缓走下台阶,环顾群臣,道:“我本敌国孽子,已获死罪,蒙陛下天恩赦免,略施惩戒,晓以大义,不计前愆。某感激涕零,愿归天朝,遂许驱驰,效死以报,孰有何过?”顿了一顿,提高声音,续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三纲五常,君臣之义,理同夫妻。生死皆由君意,何况区区一介身躯?某便以身事君,又有何错?”说到这里,飞云语调渐促,又道:“宁都城外,某深入虎穴龙潭,只身擒敌,一手平叛,不费一兵一卒,万众归降,世人皆知。圣上封赏,不避亲疏,合乎情理,并无偏私,更有何非??”
飞云侃侃道来,步步进逼,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一席言论,直可谓惊世骇俗,匪夷所思。群臣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周雷暗道:此人极为厚颜无耻,更加强词夺理,却又一时无法反驳。
昭文帝听飞云说到“蒙陛下天恩赦免,略施惩戒,晓以大义,不计前愆”,脸上亦是红一阵白一阵。到后面更是越听越惊,天那!云儿竟然昭告天下:“某便以身事君,又有何错?”如此情义,朕便粉身碎骨,又岂能回报于万一?听他言中之意,思他丹心碧血,更感惭愧无地,朕何德何能,得其倾心厚爱?罢了罢了,云儿,还是朕以身事你,一生无怨。
群臣缄默。飞云朝昭文帝略一拱手,又道:“陛下乃圣明之主,知臣德才,今方委以重任。故臣始敢不避嫌疑,受此托付。臣自当竭诚鲁钝,鞠躬尽瘁,以谢圣眷。诸位还有何不满?”
飞云候了半响,见群臣无话,方回去坐了。昭文帝伸手将他一握,以示感激,飞云微微一笑。
昭文帝又谓群臣道:“适才摄政王之言,即为朕意,众卿当谨遵此训,恪尽职守。朕不在之时,朝廷内外,万事皆由摄政王裁处,王令如同圣旨,若有违者,以抗旨论!”
待到群臣散去,大殿上只留下他二人。昭文帝方道:“云儿,我还谓你恐惧流言,确实是我多虑了。你的胆识言论,实在太过惊人。”
飞云笑道:“皇帝,你莫不是怕了?”
昭文帝道:“我怕什么?云儿,你我之情,我早欲告之天下,只是怕你不悦,未料却是你先行一步。”说着欺近飞云身边,突然压低声音,坏笑道:“你说,到底是你以身事君,还是我以身事你?”


二十五 可怜飞燕倚新妆

飞云大窘,面红耳赤,低头不语。昭文帝见他羞涩可爱,欲要吻他,无奈是在大殿之上,只得忍住。
只听飞云问道:“皇上,这朝中之事,你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的?”
昭文帝忙定住心神,一条条向他交待诸事细节,群臣品性,程序方略……飞云逐一默记。嘱咐已毕,昭文帝笑道:“云儿你聪明过人,我说的这些怕只都是废话。国中有你,我再无所虑。我明日便当启程。”
飞云听他明日就要走,方试浓情,又当离别,山水迢迢,漠北苦寒。沉吟半阵,方道:“皇上,你可想好了,一定要去?我看那草药,找与不找,也没什么关系。都过去了这么久,我不也还是好好的?”
昭文帝握了他的手,郑重其事地道:“云儿,我也不忍别你,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再不会分开。若我能求得神药,治好你旧伤,消除苦痛,今生更无遗憾,你可能体谅?”
飞云见他热望殷殷,不愿再扫他兴,便道:“既然如此,那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必不负你所托。”又道:“你既明日要走,今晚我与你饯行。我先回去准备。”
黄昏时分,昭文帝到了飞云住所。飞云已脱去朝服,仍是一袭白衣,却镶着金边花纹,头戴一顶小小金冠,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清丽脱俗中更显雍雅华贵。昭文帝自初识以来,从未见他刻意装扮,痴痴地看了半天,方叹道:“果然是皇子,如此光彩夺目,尊贵不凡!我当年竟没有看出来,真真是瞎了眼了。”又道:“云儿,你让我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你。”
飞云见皇上发呆,上前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两人相对一笑,携手入席。说不尽相思情话,不觉酒过三巡,华灯已上,两人俱有了三分醉意。
昭文帝喝得一口酒,含在嘴里,右手揽过飞云,就去吻他,飞云想躲,哪里躲得开?早被昭文帝吻住,用舌头分开他双唇,将那酒送入飞云口中,飞云但觉唇齿留香,两人便又抱住绵绵长吻。
昭文帝见飞云醉态可掬,心中欲望升腾,正待说话,忽听得大门外人声喧哗。只听得有人叫道:“皇后……皇后娘娘,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难道是皇后来了?她来此作甚?竟敢忤逆朕意,跑来败兴?”昭文帝一惊,面带愠色,站起身来:“云儿,我出去看看,你就在这里,不用理会。”
昭文帝走出门来,正见皇后被自己带来的几名宫中侍卫紧紧拉住,凤冠半偏,披头散发,见了皇帝,也不行礼。
昭文帝一声怒喝:“皇后!”皇后见昭文帝震怒,方才跪下。
昭文帝道:“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夜离宫禁,擅闯王府,成何体统?”对左右道:“还不快快送皇后回宫?”
左右欲将她拉走,却被皇后挣脱,哭喊道:“皇上,他究竟是何人?你不让我看上一眼,臣妾死也不甘心!”
昭文帝还未答话,听得身后微响,回头一看,飞云已走了出来,倚门而立。夜幕下,灯火里,金冠白衣,如在画中,不染人间烟火,昭文帝不敢凝视,转过头去。


二十六 倾国倾城恨有余

飞云看着皇后,轻声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那皇后盯着飞云,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看了良久,方道:“你就是云儿?我只道我已是……今儿才相信,原来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人物……”,苦笑一下,“皇上,从你在洞房花烛夜对着我叫‘云儿’时,我就早该知道,现在才明白,已经是太晚了……”
飞云听得皇后说到昭文帝新婚之夜还叫着自己,正待去看皇上,忽见皇后眼中一抹怪异神情。飞云暗叫一声:不好!心念方转,身形已动,两步冲上前去,拉住皇后的右手。皇后正伸手往怀中探去,猛地被飞云拉住,只听“当”的一声,一柄匕首落地!飞云额上冷汗渗出,暗道好险!幸亏我见机得快。左右连忙把皇后拖住,昭文帝也即呆住。飞云见状,忙道:“皇上,你还是先送皇后回宫,好生劝慰。”说罢往里走去,走过昭文帝身边时,低声道:“我等你。”
昭文帝见飞云进去了,上前捉住皇后的手,上了辇车,也不说话。皇后想要挣扎,哪里能够?一时回到宫中皇后住处,昭文帝将皇后拉入内室,屏退太监宫女,关上房门,方问:“皇后,你说实话,你暗藏凶器,擅闯禁地,意欲何为?”
皇后方愤恨地道:“我只想与他同归于尽!”
原来飞云今日一席惊世言论,也早已传遍后宫。那皇后是蒙国金枝玉叶,更兼貌美才高,未嫁之前,自负天下绝色。皇后少时便痴恋昭文帝,终得和亲,以为是佳偶天成。不料大婚后不久,就一直是夜夜独对空房,亦早知是欧阳飞云之故。飞云尚在怡红院时,皇后就曾命人千里赶赴淮州暗杀未果,事败后更被昭文帝借口遗弃。今年飞云回到宁都,皇后自是醋海翻波,但因昭文帝极力维护,始终找不到机会发作,就连飞云之面也未得见,只得隐忍多时。今日听说飞云竟能当着朝廷百官,公然宣告“以身事君,又有何错”,不由妒火中烧,再也无法忍受,明知是死罪,亦带刀去见飞云,打算以命相拼。
昭文帝沉默一下,道:“你杀不了他的。”
皇后已是泪流满面,哭道:“我就算杀得了他又如何?我方才见了他,才知我早就输定了。我不如死了,今生还有什么意义?只是我不甘心,我竟是输给了一个男子……”昭文帝见她哭得如梨花带雨,想到她原本是策马驰骋于蒙国草原,万众追随,如今却锁于深宫,独守空闺,青春寂寞,心中也有些不忍,上前去递给她一方手巾。
皇后却不接,一把抱住昭文帝,放声大哭起来。
皇后一边哭一边道:“皇上,你告诉我,我竟有哪点不好,你竟从来连正眼也不瞧我?你宁可夜夜独坐,也不肯与我说一句话。后宫佳丽三千,你眼中只有他一人,朝中文武百官,国事你也皆付与他。就算我容貌才情皆不及他,但我待你却是一片真心,你便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就不能分我一点半点?”


二十七 曾经沧海难为水

昭文帝听她此言,猛的惊觉,云儿待自己,又岂止是“一片真心”?于是冷冷地推开皇后,缓缓说道:“皇后,你莫要轻易说这样的话。世上有些诺言,不是谁都可以轻许,亦不是谁都可以坚守。世上有些牺牲,不是你,也不是朕所能瞭解万一。世上有些情意,却是永远不求回报,更是永远无法回报。”
皇后怔住,昭文帝知她不解,并不管她,续道:“皇后,不是朕不愿分心与你,实在是不可能。朕十六岁那年,就已将这颗心给他,如何处置,全听凭他的意思。”停了一停,又道:“他也将心给朕,朕当年却未解其苦衷,不知珍惜,曾有过残酷伤害,朕已发誓今生今世,都将好生爱护,再不能负其心。不管是朕夜夜独坐,还是他以身事君,就算他今生永不见朕,永不与朕说一句话,朕也决不会再幸他人!”
皇后愕然,半响才道:“皇上,你不负他,却是要负臣妾的心吗?”昭文帝不答。
两人陷入沉默。皇后眼神渐转绝望,忽然问道:“皇上,你如此冷酷绝情,不顾结发之义,难道就不怕我父王动怒报复?”
昭文帝道:“你父王深明事理,当不会因此而致两国交恶,干戈以向。靖蒙两国结盟,非独有利于我国。”说到这里,昭文帝紧握双拳:“不过,若是蒙国真的因此断交起兵,靖国百万将士,自当严阵以待,朕亦将全力抵抗外侮。中原锦绣河山,岂容外夷侵占?”看了皇后一眼,神色严厉:“皇后,你莫要以此挟朕。成国故事,前车之鉴,皇后不会不知吧?何况你既身在靖国,难道你父王就不考虑你的安危?”
见皇后无言相对,昭文帝放缓语气,又道:“皇后,你正位中宫,母仪天下,位极尊贵。若还有何要求,朕会尽量满足,让你今生能享尽荣华。但情之一事,缘分早定,朕却是无能为力。”
停了一下,昭文帝突然沉下脸来,叫一声“皇后!”皇后见他满面寒霜,只好跪下。
昭文帝道:“皇后,你今夜私带凶器,擅闯禁地,已是死罪。朕念你痴情,网开一面,不予深究。汝当正身正心,以为六宫表率。若日后再违朕意,必定按律处置,决不轻饶!”
皇后无法,不得不叩首谢恩。
昭文帝说完,正待离开,突然又回过头来,对皇后道:“皇后,以后切莫再有轻生寻死之念。朕无意于你,你这样做,只是害了自己,害了自己的父母亲人。”言罢转身而去,再不回顾。
昭文帝遂命心腹日夜看管皇后,再不许她轻易离开寝宫或接触外人。一切安排停当,方回到飞云府中,此时已近三更。飞云果然仍在灯下等他,见他进来,起身相迎,问道:“皇后那里,可妥了吗?”昭文帝点点头,飞云便不多问。
昭文帝一笑,拉过飞云,双唇已热烈地覆了上去,缠绵一阵,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昭文帝轻轻在飞云耳边说:“云儿,我明日就要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们今夜且好好放纵一下,玩个尽兴。还是你在上,可好?”


二十八 金盏玉露一相逢

飞云轻轻地把皇帝推开一点,脸色犹豫,道:“皇上,你上次的伤好了没有,可能使得?”
昭文帝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说着拿出一盒药膏来,附耳过去:“这是大内密药,待会你把这药膏涂在我那里……”飞云红着脸点点头。
昭文帝将飞云抱起,如往日般伺候他宽衣沐浴。待到两人都到了床上,飞云将昭文帝翻转,分开双腿,见上次的伤已渐愈合。拿出他带的药膏,用手指抹了些,均匀涂在密穴四周,又用一根手指抹上药膏,缓缓探入密穴深处,方动了几下,昭文帝已经呻吟出声。原来这大内密药除了润滑作用,更有催情功效。此时两人情浓如蜜,哪里更忍得住?
飞云却不着急,又抹些膏药,再用两根手指,更加深入一些。涂完膏药,用手指略插了几下。飞云稍一挑逗,昭文帝已经全身酥软,不住颤抖,呻吟声也越来越大,“好云儿,莫要再捉弄我了,你快进来。”飞云听得皇上求他,也顿觉情欲如火,下身坚挺如铁。将昭文帝双腿分得更开,就从后面抱住他腰身,一下猛的插入,插得几下,但觉快感更非上次可比,飘飘欲仙,如在云端。心道:这药可真是神奇。将他双腿抬起,猛烈抽插,再不停歇。
昭文帝见飞云刚猛,心头喜悦,下身虽仍甚是疼痛,比之上次已大有缓解,于是尽力放松,闭眼享受。飞云做了良久,大汗淋漓,大叫一声,全泄在昭文帝体内,慢慢把皇上放开,却仍觉得意犹未尽。昭文帝知他尚未尽兴,笑道:“云儿,你先歇歇,我来帮你。”将飞云平放在床上,俯身又用唇舌去为他清理,百般挑逗他的欲望,不多时飞云复又坚挺。起身将昭文帝压在下面,拖过一个枕头垫在他腰部,更加方便地进出,飞云这次却不再一味用力,深浅缓急,不断变化,磨擦他的内壁,又不断去亲吻他的双唇、面颊和身上敏感部位,揉搓他的臀瓣大腿。昭文帝亦尽力加以配合,两人更加默契,情欲高涨,益发缠绵持久。
待到飞云终于躺下,昭文帝再将他抱在怀中。飞云却见皇帝笑得一脸暧昧,奇道:“你笑什么?”昭文帝轻轻在飞云耳边道:“云儿,你现在可知道了,什么才是欲仙欲死的销魂滋味?”
话音未落,早见飞云愤怒跳起,昭文帝心里叫声不妙,自己如何敢去惹他?还来不及求饶,飞云已拿起个木枕没头没脑地打了过来,昭文帝不敢阻挡躲闪,任凭他乱打一气,口中只叫:“云儿,云儿,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知错了!”飞云气道:“好哇!你竟然敢来取笑我?定要让你知道厉害。”不管他求饶,复将他牢牢压在身下,分开双腿,这次不再留情,一通猛插,一下下都一插到底。昭文帝一叠声地认错求饶,叫喊挣扎,飞云知他是故意,全然不理,只把他紧紧按住,用力抽插。
过了一阵,昭文帝见他没有要停的样子,怕他做得太久太累,便咬牙不再吭声。飞云见皇帝突然一声不响,怕他硬挺受伤,急忙完事下来。


二十九 忆君情泪如铅水

昭文帝忙揽过他,轻轻一吻,笑道:“我的云儿到底还是疼我。”见飞云的脸一下又红了,又道:“我们若能日日如此,可有多好?”想起自己明日就要远离,心中万分不舍,只将飞云紧紧地抱在怀中。看飞云浑身伤痕累累,又是一阵难过。一边用手轻轻抚过那些伤痕,一边问道:“云儿,痛吗?”飞云只是摇头。
昭文帝苦笑一下,颤声道:“你又骗我,怎会不痛?”
飞云道:“没什么,习惯了就好……”还未说完,只听得昭文帝一声断喝:“云儿!”
昭文帝怒道:“我再不要听你说这些混帐话!”飞云见皇帝震怒,后面的话早已吓得忘掉。昭文帝额上青筋跳动,眼中似要喷出火来,飞云不敢再看,忙把眼睛闭上。
昭文帝一下子又吻住飞云,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箍着他,贴着自己的胸膛,象是要把他揉成碎片。飞云发觉这次与以前不同,吻得甚是粗鲁,似是惩罚,几乎令人窒息。过了一会,却又温柔起来,慢慢纠缠吮吸,飞云渐渐觉得自己就快被融化了,天地万物都已消失,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突然感到有水一滴滴地落在脸上,知道是皇上的眼泪,只好紧紧地闭着眼,任他抱着长吻,生怕一睁眼自己就会崩溃,嚎啕大哭。不知过了多久,昭文帝才慢慢把飞云放开,轻轻地道:“云儿,你今儿很累了吧?不用睁眼,我来服侍你。”
飞云但觉昭文帝复将自己抱起,为自己清洗更衣,仔细地整理完毕,放在床上,盖了被子,又亲了一下,道:“云儿,你先睡吧。”飞云虽然困倦,却心神不稳,难以安睡。昭文帝叹一口气,只好又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少时,飞云已沉入梦乡。
飞云醒来时,已近中午,伸手一探,身边却是空空如也。飞云惊觉,翻身坐起,昭文帝早已不知去向。飞云环顾四周,见床上仍有昨夜狂欢痕迹,唇边仍感觉昭文帝留下的温情,心头极为难过,只想放声大哭,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慢慢忍住,泪水却又不知不觉地滚落。
飞云呆呆坐了半阵,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极紧要的几句话未对皇上说,昨夜就径自睡了,不由大悔。皇帝必定是一夜未眠,一早就走了。想要骑了白龙去追,又想到他骑了赤兔走了这几个时辰,哪里还赶得上?
飞云双手合十,默默地念道:“皇上,你既爱我,以前那些事,我身上的伤,真的都已不算什么。只是你可知道,你若再出什么事,才是对我最大的刑罚。你的平安却是我最大的幸福。你千万要保重自己,早去早回,千万千万。”祷念已毕,回头又看到了出岫剑,想起他当年的话:“此剑在爱卿身边,便如朕在,朕也可放心了。”走上前去,抽出剑来,细细端详了半天,复用唇吻过,方才慢慢平静。
飞云复又想起,皇上既已将国事托我,我也立誓不负所托。我曾因他不理朝事而训斥他,现今轮到自己,总该做出点样子来,等他回来才好交待。


三十 管乐有才真不忝

飞云本是心高气傲的人,素有抱负,一生好强,于是暂把离情别绪放到一边,专心思索如何处理政事。
第二日一早,飞云带剑上朝,众官行礼已毕。飞云道:“本王既受皇上重托,统摄朝政,必当尽忠尽力,若违此言,有如此案!”拔出出岫剑来,一剑挥去,砍下半边御案!眼光一凛,声色俱厉:“此乃皇上御赐神剑,天下至尊。圣上有谕,事王如同事君,王令如同圣旨,若违吾令,亦同此案!”顿一顿,又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众官骇然,皆沉默无语。飞云候了一响,便下令散朝。
第三日一上朝,飞云就发现气氛不对,群臣窃窃私语,几乎每人都捧着一本奏折。飞云见状,神色泰然,方说了一句“有事从速奏来!”众官即列队上前,递上奏折,不多时案上已堆积如山。飞云暗中冷笑:便这也来考我?且待我略显本事,也好让你们心服。
待众官上折完毕,飞云走上前去,打开一本,看了一眼,批了数字,便令发还。那上折的官员一看,心中暗惊,竟然批语字字切中要害。飞云也不令退朝,就着御案,且看折批章,当朝裁决。
原来昭文帝少时贪玩,不喜理政。飞云自十五岁进宫,不久便每日帮皇帝批阅奏折,起草诏书,参议朝政。四年之间,朝中大小事宜,无不经过他手,对政务了如指掌,比皇帝更为熟悉。当朝批折,不过是小菜一碟。虽然现已过了多年,但朝中沿袭旧制,大同小异,何况飞云聪颖过人,种种不解之处,又早已事先问明了昭文帝,做起来更觉轻车熟路。群臣却是不知根底,今日是有心相试,故意刁难。
飞云看过几本,突然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吏部尚书林悦何在?”
林悦出列道:“臣在。”
飞云狠狠地将一本奏折朝他掷去,怒道:“去年本朝岁入充盈,今年年初各部拨款皆已全数到位,现今不到六月,吏部并无要事,你竟又来上折要钱?那许多银子,定然是被你贪污了!来人啊!”
早有廷卫上来,林悦见状,忙跪下磕头道:“殿下明察,臣怎敢贪污朝廷银两?”
飞云道:“不是贪污,又是什么?不说实话,立即推出去斩了!”
林悦惶恐无地,汗流浃背,连连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臣……臣……臣只是想,想要……”
那国库收支皆有定数,不能随意挪用。林悦上折要钱,意在考校飞云,让其骑虎难下。本以为自己在奏折中精心伪造的理由已是天衣无缝,谁料却被欧阳飞云一眼看穿,反而引火烧身。
飞云见状,早已心知肚明,面色一沉,佯作盛怒:“林悦!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戏弄本王,罪同欺君,你可知罪?”
林悦再不敢辩解,只得道:“臣死罪,死罪,求殿下念臣初犯,法外开恩,恕臣死罪!”
飞云沉吟一响,方道:“此罪当诛九族,不容轻宥。不过……本王看你为官多年,尚属清正廉明,饶你死罪,贬为庶民,籍没家产,发配南疆,你可认罪服法?”
林悦磕头伏罪,便被廷卫除去官服,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