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30

未再: 怪你过分美丽 78 - 87

                  第 78 章

  莫向晚同邹南一起走到地铁站,这一路有一丝一线扯出来的迷惘,她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想通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通。
  有点头重脚轻,还有难受,难受到极点无法呼吸。
  在地铁站,两个人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就此分手。邹南还留着哭泣之后的红眼睛红鼻头,让她看了还是怜惜。
  她才多大?二十岁入的这一行,迄今不过二十三岁,是可以搞正路子的年纪。她看到她的伤心,十分不忍。
  邹南乖乖向她道别,她拍拍她的肩膀,要她路上当心。
  此后的路还得各顾各走。
  这时候正值下班高峰,整个候车廊拥挤得如沙滞之河,好容易来一场列车,人人争先恐后,唯恐慢半拍就此落后。
  莫向晚本还本能担心邹南,扭头望一望对面站头的邹南,她已经淹没在人群之中,她是看不到她更顾不了她了。
  她不过片刻的念想,已经被身后人群推入列车,车门一闭,换一个世界。但里头依旧四处是压迫,人人都狰狞,各有各的苦衷,拼命挤压,力求一个相对宽舒的空间。
  莫向晚被推来搡去,终于伸手格开压迫她的人。
  她想,林湘为何不肯伸一伸手,护一下自己?如果连自顾都不暇,如何照顾好他人?
  莫向晚想了想,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张彬手底下管档案的人事助理,要她调一调林湘的资料,果然有林湘弟弟的联系方式,那是林湘留下的第一紧急联系人,其后才是她的父母。
  她问:“这一次没有联系她弟弟来吗?”
  人事助理答:“行政部本来已经订好三张机票,但她的父母一再请求不要打搅儿子,怕影响他学习,说他就要期末考了,还要考六级什么的。”
  手心手背的肉,还是有差别。莫向晚幽幽叹气,挂掉电话。片刻后手机又响起来,是莫北打来的。
  他说:“我想带儿子出去搓一顿,不过你放心,绝对不去肯德基。”
  她没有反对的理由,便答:“那就去吧!”
  “你几时可以地铁到站?”
  她刚想说“我不去”,他说了一句:“我们一家三口一道去吃。”
  在拥挤的车厢里,莫向晚把这“一家三口”四个字在舌头尖上滚了一遍,没能阻止它荡到心底里去。她不想拒绝。
  下了地铁,她老远就看见莫北的车停在拐角处,走近过去,莫非已经看到她,直对莫北嚷嚷“妈妈来了”。
  莫向晚走过去点儿子的脑门:“大老远就这么吵。”
  她要拉门坐后头,但是莫非撒娇:“不要不要,你坐前面,我要白相(上海话:玩)。”
  莫北给她开了前门,笑说:“进来吧!”等她坐好,再讲,“本来要去买青菜的,不过时间太晚,小菜场的菜贩子都回家了。”
  莫向晚轻轻一哂,想说“怎么跟你儿子一样话痨”,还好刹车刹住,没有说出口。但只是一想,就喉咙口发紧,不大自在。
  莫北没有看出来,径自讲:“我们随便吃吃,比较家常的,也不贵。”
  她“嗯”一声,由莫北发动车子。
  这一随便,没想到真是随便,莫北驱车在闹市中心后头的老式工房里,正宗壁角里头的破落房子后的空地上停下来。
  莫向晚不大明白莫北肚子里打什么妖怪主意,有点审慎地看一看他。莫非笑嘻嘻说:“爸爸带我吃咖喱鸡。”
  莫向晚问:“吃咖喱?”
  莫北领着他们在弄堂里拐了一个弯,往一幢老工房里走进去。
  “是的,平民咖喱。”
  那可果真是平民得彻底了,整栋楼一半是破落的皮包公司占据,还有一小半是居民住宅。他们就直接坐了老旧的电梯上了顶楼十层,走到居民住宅门前头。
  莫向晚抬头瞅瞅门头,要不是门头上用LED灯做了四个字“长乐小厨”,她要真的以为是擅长民居。
  但莫北已经拉着莫非的手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餐厅就是一间居民住宅。里面开了晕黄的长管灯,进门的玄关就有一个收银台,上头放着电视机,旁边放了一盆文竹,文竹后面摆了一座相架,相架后头的一壁墙整齐贴着各色人种的客人在此间餐厅里的留影。看得莫向晚咋舌,这还是一间名扬海外的小餐厅。
  收银台旁边有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她见莫北走进来就停了下手里记账的活儿,笑着打了一个招呼,还寒暄几句。看来莫北是这里的常客了。
  莫向晚只是顾自打量里面的格局。
  客堂间放了五张钢座木板桌子,凳子是做得考究精细的条凳,已经有三张桌子有人坐了。往左转是厨房,因为门口就挂着一副塑料帘子,挡不住里面浓烈的咖喱味道。右边还有一间房间,但是门关着。
  莫非看这里跟自己的家老像的,就问他的爸爸:“我们是不是要自己做的吃啊?”
  这时右边的门开了,有个坐轮椅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转出来,看见莫北乐呵呵地打着熟络的招呼,又看到了莫向晚和莫非,就问:“莫先生,你终于有了女朋友啊?”
  莫北笑得轻淡,没有否认,倒是莫向晚不好意思,轻轻咳嗽一声。
  他看一眼她,再向轮椅男人介绍莫非:“这个小囡是我儿子。”
  莫非自来礼貌又伶俐,马上叫“叔叔好”。轮椅男人惊讶管惊讶,但还是一路热情似火地将他们带到右边的房间。
  这一下,莫向晚“呵”地惊叹了。
  原来这是一间包房。整壁的墙做成了落地钢窗,从这里望出去正正对牢黄浦江的夜景,一路过去万国建筑霓虹耀眼,天上繁星璀璨,不似在人间。
  莫北问轮椅男人:“小严,最近生意好吗?”
  叫小严的轮椅男人答:“现在金融危机,别人家大餐馆不肯去吃了,专门找实惠的小餐馆。我爸妈管的云南路的那个餐厅天天爆满。”
  其实这间房间里可以放两桌的,但是小严识趣,看莫向晚有点儿羞涩,就讲:“我不说了,你们快点菜吧!今天这里就招待你们这一桌。”
  莫非马上说:“叔叔你真好。”
  小严笑起来:“莫先生,真看不出来。”
  莫向晚脸很热,要低头,但是莫北就手拉住她的手,这样首次在外面的人面前这么亲密。小严倒不好意思,退了出去。
  莫向晚想要抽手,他拉着不放。她难为情地觑莫非,儿子正趴在落地窗前啧啧惊叹。
  “我觉得自己好渺小啊!”
  莫北大笑:“非非,你都知道‘渺小’了?”
  莫非转头回答他的爸爸:“我们老师说的,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就是渺小的。”
  他的爸爸说:“除了这条江,这片天,这些星星是大自然的,其他都不好算大自然的。”
  莫非被为难,再把脸贴到玻璃上又看了看,有了小主意,说:“人类被大自然包围啦?爸爸,你看房子都被黄浦江围着的呀!”
  莫向晚宛然一笑,说:“非非比较高明。”
  莫北点头,对她笑:“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个世界才会进步。”
  莫向晚不同他抬杠了,坐了下来问他:“点什么?”
  他说:“我已经点好了。”
  果然下一刻就有人来上菜,正是刚才算账的女人。上的前菜是送的龙虾片,摆好盘子调羹和叉子,一切都很家常,令莫向晚轻松不少。
  莫北讲:“饮料我只点了泰式奶茶,奶味不大足,他们还需要再学习。”
  她说:“没关系。”
  莫非吵着要喝可乐,被他爸爸一个眼神给拒绝了。原来严父的卖相摆出来,还有一些威慑力。莫非闭嘴,老爸点什么他喝什么。
  先上来的菜是泰式拼盘,有迷你春卷、粽叶包鸡、虾饼和鱼饼。莫非又吵着要吃鸡,莫北就耐心替他剥了粽叶。
  不用照料儿子饮食,这让莫向晚有笃悠悠享受其他食物的空闲。虾饼弹牙可口,她一连吃了两口,莫北看她吃的香,又为她夹了两个,自己倒是一个没留。
  第二道菜是青咖喱鸡肉,一端上来满满一盆。莫向晚受不住青咖喱的独特味道,一闻就会反胃,但是莫北说:“这是小严拿手的,青宁皮的分量和外面不一样,快要冬天的时候吃最合适,健康功效加倍。”
  他这么一说,又是一个邀请的眼神,莫向晚就轻喝一小口,先觉得不适口,直吸气,又喝一口,才发觉平时不能入口的食物,还是可以吃的,渐渐品出些许滋味。
  她问他:“你同老板很熟?”
  “我看着小严发迹。”
  她露出想要听故事的神态,他就说了:“小严几年前出过车祸,后来双腿不能走了。不过胜在他是自强不息好青年,做成今天成功事业,小日子过的不错。”
  小严一手转着轮椅,一手捧着烤猪颈肉进来,莫北站起来说:“我们可以自己来。”
  他不准莫北动手:“你来我这里就是大客人。”
  莫北便不动,小严把菜端上来。他说:“莫先生,有两句话想跟你讲一讲。”
  莫北说:“你说吧!”
  小严先自叹口气,然后说:“莫先生,你同于先生讲一讲,这些年他为我们家做了很多了,我不怪他的。他又买房子又投资我们的小饭店。这两年我这里生意越来越好,云南路那边更加好的不得了,前几天我找他给他分红,他怎么都不肯要,你看这个——”
  莫北笑:“嗨!你别管他,别放心上。”
  小严较真起来:“我哪能不管?做人是要有道义的。他对我尽的责要到个头的,以前我们家里没有什么经济能力,现在有了,哪里还可以贴到人家身上去?你讲对不对?”
  莫北皱眉:“你看你看,我到你这里来吃饭就图一个家常,你还给我出难题,你给到我手里,于直那边不肯要,你这里也不肯要,我岂不是接一个烫手山芋?”
  小严被莫北一说,也考虑到此关节,不禁烦恼。莫北顺手一推,将他推出门外,到莫向晚视听范围以外才讲:“我好不容易哄了老婆出来吃饭,你就不要当电灯泡了。”
  小严大笑:“莫先生啊,你到底什么时候结的婚?”
  莫北正正经经讲:“很早以前。”
  小严只得作罢,让做收银的老婆送冬阴功汤过来,莫北半路截掉,自己送进去了。
  莫非啃猪颈肉啃得正香,莫向晚拿着餐巾纸给他擦嘴边的残渍。莫北坐到他们身边,接过莫向晚手里的工作,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一个朋友一直在资助他们。虽然开头是补偿,后来看他们一家路子正,小严身残志坚,竟然学出一门泰国菜手艺,所有的帮助不会白费,还能造福广大食客。你看值得不值得?”
  莫向晚听了感慨:“背后付出多少努力。”
  莫北说:“一步一个脚印,厚积薄发。”
  莫向晚看儿子吃得实在香,向来不食油腻的她也夹了一块猪颈肉来吃,直赞:“确实好手艺。”忍不住就用青咖喱拌了饭,几块猪颈肉做小菜,和莫非比赛谁吃的干净。
  莫北却没动什么筷子,只是含笑看着偶尔调皮起来的莫向晚和莫非耍着这般童趣动作。他看一会,又望望窗外繁华盛景,不禁心满意足。
  结账的时候,小严坚持不肯收钱,莫北坚持要付,两人推来搡去,莫向晚就在一旁圆场说道:“打个八折吧!”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小严只好应允。
  出来时候莫向晚说:“他对你感激不尽。”
  莫北说:“做生意不好都如此,会吃亏的。”
  坐到车子上,莫向晚这一次是不自主地往前排坐了,只是一天劳累上来了,问过莫非几句功课问题,就打起了瞌睡。莫北对着莫非做一个噤声手势,父子两个都不说话,让这车内唯一女性得到安眠。
  莫北在红灯停留间隙,时不时会贪看她一眼,她的头发有几许凌乱,垂到眼睑,可他还是能看到她俊挺又坚毅的眉骨。这个角度望过去最漂亮。她疲惫的时候,脸颊会微微泛红,似铺着一层淡淡胭脂,无时无刻都是赏心悦目的。
  莫北怔忪着,情不自禁就会微笑,被莫非看到,问:“爸爸你笑什么?”
  莫北小声问他:“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莫非抱着胸讲:“爸爸,非非的妈妈当然是漂亮的。”
  莫北又问:“那么爸爸呢?”
  莫非就勾住他的脖子讲:“爸爸是大帅哥,比好男儿还要帅。”然后摇头晃脑,“所以我也很帅。”
  非非的妈妈翻一个身醒过来,正听到他们父子的自吹自擂,她想,这是不好掼着的,就说:“男孩子要这么看中漂亮干什么?”
  莫非吐吐舌头,但是也有理由:“因为爸爸妈妈都很漂亮,我才漂亮,我就自豪一下呀!妈妈,这个不是骄傲。”


                  第 79 章

  回到了小区里,莫北把车停好,莫非嚷:“我先上去开门。”抓起他的小书包就冲出车门快速跑。
  莫向晚在后面唤一声:“当心。”但儿子已经冲进楼房里了。
  她摇摇头,作势要下车,但是手被莫北摁住。她看着他,黑魆魆的夜,他们停的这一处没有路灯,又背着月光,什么都看不清。
  莫北想,看不清才好呢!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吻了上去。
  莫向晚想要挣扎,但他的气息一接近,她就软弱,再到无力。许多时候,人世间的挣扎无用。这一次他太直接,直接到霸道地撬开她的口腔,与她唇舌纠缠。
  她几乎都要忘记,当年的他的那些吻有多么热烈,而此刻热烈正在擦拭过往,一点点擦掉,再点燃新的火种,“嘭”地一声,刹那燎原,烧出漫天的星辰,在她的眼前闪烁。他的手握紧她的手,让她没有转圜和逃脱的余地。
  就这样一个吻吻到人都快漂浮半公分,惊心动魄到仿似经历一生。
  时间就要停止,心脏也要停顿。莫向晚无力地俯在莫北怀抱里,直到他先停下来。
  两个人各自静坐,十指不知何时已相互缠绕,牵牵扯扯拉不开。这样互相相连,彼此的心离得很近,仿佛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现在是真的不远了,斩不断这联系。莫向晚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他的掌心是如此温暖。
  莫北用拇指抚摩着她的手背,想,自己总要说些什么。她的手就在他的掌中,让她低垂了头,这样羞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幸好电话响起来,俗世的声音打搅了他们之间的宁静。两个人都找手机,结果是莫向晚的手机在响,放的音乐老土,悠扬的曲子里,歌者在唱“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莫向晚接起手机,那头是梅范范的声音,说:“晚晚,我约了他们明天下午一点半,你有没有空出来?”
  莫向晚本能就像换一只手拿手机,但他没放开她,她稍稍正了正身体答话:“我知道了,明早我给你电话,我们需要计划一下。”
  梅范范听她这样爽快,竟在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说:“哦,好的。”
  莫向晚当机立断关上了手机,但莫北的手还是没有放,她用另一只手拨一拨他的手:“别这样。”
  “明天你只是去做个旁听证人,记牢别代替受害者答应对方任何东西。”
  原来他都听到了。
  莫向晚本能就直起腰板,似一只戒备状态的猫,随时会攻击或者撤退。
  莫北接着说:“小严这样的人值得别人帮助,帮了一个是一个,算为社会谋福利。”
  莫向晚明白了,清楚了,自他的眼底体味到关切和提点了。她微笑,答:“我知道分寸,我还要顾着非非。”
  “你是无敌女豪侠,什么都不怕,无欲则刚。”他还说,也许脸上有笑容。
  但这对女士来说并不能算是好比喻,莫向晚僵了面孔,莫北放开手,把手一摊,叹气:“让我束手无策外加束手待毙。”
  莫北讲完就有几分担心。他是试探的,就怕一讲完,莫向晚就会摆出冷面孔。但她没有,只无奈把面孔一板,带五分娇憨羞色。
  冒险试探的男士心情一下大好,吹起口哨抬头要赞美看不到的月亮。他恨这个位置空间有限,让他不得拥抱住她。
  但两情还有久长时,岂止仅屈座驾内?
  他下车把被他示爱羞住的女士稳妥地送回了家。
  莫向晚只一径的心怦怦直跳,在洗脸时,都能感受到双颊热烫。抬头照镜子,镜中女子分明春色上眉梢。
  怎么会这样?
  她甩一甩头,要自己坚决镇定。
  临睡前她为莫非检查了作业,莫非讲:“爸爸早就检查过了。”
  她心内一动,想起先前儿子在车里说的话,心里不是没有惊诧。难道莫非入戏愈加深,竟真有当自己做莫北的亲生儿子的趋势了。
  她问儿子:“你怎么就觉得自己长得像爸爸呢?”
  莫非歪一歪头,讲:“葛老师讲的呀!她后来跟我讲,说我很像爸爸的,不过她要我保护好视力,不要像爸爸一样戴眼镜。”
  原来是这样,莫向晚既安心又不甚安心地吁一口气。她想,如果此刻她对莫非说,403的四眼叔叔就是你的爸爸,绝不是你的替代品爸爸,儿子的反应会怎样?
  但莫非今天玩的太累,已发出沉重鼻鼾,变作熟睡的小猪。
  莫向晚笑着摇摇头,先不管这宗问题,替儿子拉灭了台灯。
  她回到自己床上,一时难以入睡。她用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唇,刚才被他那样吻过。后来,他这么高兴。
  莫北从来不在她面前遮掩对她的喜爱。
  莫向晚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到了。
  或者,他是爱她的?用几个月的时间,全心全意爱上了她?
  她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说:“你和他的开始就不正当,你忘记他是有所爱的人,对你一开始不过是性欲发泄。”另一个说:“过了这么长时间,你真当他是混演艺圈的,在你面前演一个情深梁山伯吗?他费尽心机为哪般?他连今天带你去吃饭,都是为了提点你。”
  两把声音没有分出胜负,但第二把的最末一句敲到了她脑中灵光一点。
  莫北说的对,帮助值得帮助的人,才算为社会谋福利。
  当初梅范范一个电话过来,真因走投无路?如此私密之事,私下解决岂不更妥当?如此请她帮助,壮胆或许是原因之一,更或许她需要一个犯罪现场的目击者,让飞飞姐多生忌惮。对付一个容易,对付两个就难了,她手里有梅范范的照片,莫向晚是目击他们敲诈的证人。飞飞姐又是知道莫向晚过往的人。这一串就是一条食物链,三足鼎立,谁都逃不掉。
  梅范范做出这样的决定,知道她会施以援手,那应是建立在太了解她的基础上。
  这一想,她又生出诸多感慨。这么了解她的一个人,算不算是仗着了解她而在利用她?
  莫向晚只能苦笑。自己做出如莫北所说的做出女豪侠的姿态,就不能怨众生前来祈求普渡。
  她自知,是该往后退一点点,但箭已上弦,不得不发。既然她慷慨了,哪里还有收回慷慨的道理?莫向晚略一思量,有了计较。
  第二天,她上午处理好公事,在嘱邹南替她自员工食堂打饭上来之后,拨了一个电话给梅范范。
  她说:“今天和他们谈的这个事情,我们不大好硬来,只能这样,你我唱足红白双簧,一点点把数字磨下来。”
  梅范范哪有不懂的道理,说:“我懂你意思,你肯帮我已经很义气了。我这些年走的是正路,和以前的人没有瓜葛,能帮我充充场面摆摆谱的只有你,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可以寻谁去。”
  但愿她是真心这样想。
  莫向晚在出发之前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普通又朴素。没想到梅范范同她心有灵犀,也打扮得清汤寡水,路人一般。
  两个人在约定好的茶餐厅里一碰头,梅范范就又把具体情形讲了一讲。
  “我本来也不想烦你的。这一次飞飞找了一个帮手,大概是她的姘头,耍起文雅流氓来,丝毫不松口,还跟圈子里的媒体和人头特别熟,知道我刚出道,媒体和其他地头的人不买我的账,没有人肯真心罩我,平时见我新人风光的一些人还巴不得找到机会踩我几脚。”说到这里,美人范美也真心黯然神伤了。
  所谓高处不胜寒,寒在孤身一人无人支撑,往下望望四处是危机。
  莫向晚想,应当是还有这层正经原因的,她看中了自己的职业身份。找她的娱乐圈金主们抑或祝贺,都不可能。也只有她这位在行里混了些人脉的人出来,好当一当纸老虎。


                  第 80 章

  但出乎她们预料的是,对方并不是单枪匹马,而是有备而来。在约定好的茶餐厅内,同样变回普通又朴素的飞飞姐身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老克勒模样的男人,年纪也有五十出头。
  梅范范和莫向晚互相看一眼,都没有先发声。先招呼的是那个男人,笑眯眯地讲:“梅小姐带着小姐妹来喝下午茶,荣幸之至啊!”
  飞飞姐这几年老了一些,现出一点中年妇女的粗蠢相,她没什么耐心,点了点面前的座位讲:“坐。”然后看看莫向晚,问:“草草?”
  莫向晚微笑:“飞飞姐,你好。”
  飞飞姐也微笑:“原来你还是这么帮你的小姐妹。当年她的男朋友买白面,她没钱了还是你的中介费救了急。”
  这么闲闲一句,已让梅范范变了一变面色。
  但莫向晚还是微笑,用一个不怎么在乎的态度讲:“老早的事情您还记得?不过我还记得那时候得你不少照顾。现在遇到以前的老朋友,我还常和她们聊到你。”
  梅范范不禁暗赞莫向晚的随机应变,用软呼呼的话假装掩饰,让飞飞姐有稍许的意动,猜测她的路子。
  那男子咳嗽一声,唤了服务生过来点单,选了几例不算便宜的点心。梅范范同莫向晚也各自点了。而后由梅范范切入重点。
  “飞飞姐,我刚刚有点噱头,你就让我割肉,这样太不上道吧?”
  那男子讲:“我们这叫祸福与共,梅小姐你不要讲的这么难听。老朋友有困难,你总要意思意思的。”
  梅范范把柳眉竖起来:“我割肉割不好,是要大出血的,你们倒是要看我血崩当场?”
  男子笑嘻嘻的,五十岁的男人带一点无赖神气最是恶心,他涎着面皮讲:“你潜力大,将来补血补到饱,怕什么?就怕现在割肉割不好前功尽弃。”
  梅范范娇吒一声:“那么我们就自捅一刀,大家流血流掉算数。”
  整个过程,莫向晚只是看着,不大说话。她对面的飞飞姐也是看着,也没有说话。她们几次都把打量对方的目光交集在一起,飞飞姐是冷冰冰的,在莫向晚颔首微笑应对下,直板板不作任何回应。
  莫向晚在梅范范就要同那男子争起来的当口,插了一句话:“飞飞姐,你就看一看旧情面,以后大家还要互相照拂,范美现在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刚露出头,做事情还是很艰难的。”
  飞飞姐疑问:“你们这个圈子?”
  梅范范得意了一下,讲:“我之前的电视剧就是签在他们公司的,晚晚在这个行当里混了好几年,有她来做个保,飞飞姐你总会放心了吧?”
  她暗暗递个眼色给莫向晚,莫向晚只是注意着飞飞姐的神态,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那男子蹙牢眉头,问:“哦?请问这位小姐哪里高就?”
  莫向晚是收到了梅范范的暗示,有一点她们心意相通,她对对面的人说:“范范是我们老板娘于太太看中的艺人,所以于公于私,我都要来喝这杯和气生财茶。”
  男子追问:“哪一位于太太?”
  “祝家的那一位,她的先生是我的老板,前一阵夫妻俩为了捧范范还借了些媒体的力量。”
  男子看看飞飞姐,飞飞姐把头别转,顾自看窗外。这幅情形怪异,莫向晚暗忖片刻,不得要领。
  梅范范看出点苗头,讲:“飞飞姐,上一次跟你说的价码怎么样?你带我一场,我不会忘记的,我们要互相帮忙才能一起进步。”
  男子听得她这样说,又要按捺不住,但被飞飞姐制止了,她说:“我们回去考虑考虑,在我考虑好之前,道上的规矩总不会违反的,你放心。”
  这样一说,这头的两个女人都舒了一口气了,就此准备起身离开,但飞飞姐叫了一声“草草”。莫向晚顿一顿,才回头,恰好服务生上菜,是一盅芝麻糊,摆在飞飞姐面前。飞飞姐轻轻一推,推到身边男人跟前。
  她对莫向晚说:“你管你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何必蹚浑水?”
  梅范范闻言,脸一白。但莫向晚笑着说:“没办法,公事需要。”话一说完,便轮到飞飞姐身边男人脸一白。
  飞飞姐面不改色,只点点头又对梅范范说:“找到好靠山了,恭喜。”
  梅范范掩饰好适才的不安,用妥帖的表情讲:“我是孤身上路的人,一直靠大家赏脸,说来要多谢谢一直照顾我的人,飞飞姐,阿是?”
  飞飞姐没再同她们答话了,只对身边颇显些丧气的男人说:“快吃吧!冷了就粘牙了。”
  此时两个女人再也不管他们二人,疾步就走出了茶餐厅。
  外头日头正盛,晒下来颇有威力,梅范范用手挡一挡阳光,对莫向晚说:“走,晚晚,我请你喝咖啡去,今天太顺利了。你怎么这么聪明?知道用祝贺压他们。我就差一个可靠的人帮我讲一些话镇镇他们。”
  莫向晚没应她的赞扬。这也不过是急中生智,令对方措手不及,错认梅范范身后坚强靠山。况且她确也在“奇丽”任职,对方只须一查,便能把她今日扯出来的话信一个七八成。
  谁愿意真的得罪祝大小姐要捧的明星?她不过是公事公办,矛头并不在自己身上。这种事还是不要湿手搭面粉的好。
  但她也有疑问:“他们这样做明显犯忌,当年你的那些客人来头都不简单,他们怎么会反自己的底面?”
  梅范范一脸鄙弃,啐一口说:“为着个姘头,她哪里还会讲江湖道理?那个男人不晓得是什么来头,看样子是斯文人,偏他娘的不做斯文事!”
  那是莫向晚不愿意再去了解了的,她抬腕看手表,说:“真的不早了,我要回去上班了。”
  梅范范拉住她的手,她说:“晚晚,关键时候还是你靠的牢。”
  莫向晚不露痕迹地挣脱了。
  梅范范觉察到了她的冷淡,颇有些伤心的意思:“我们好多年的老同学情谊呢!”
  莫向晚笑:“没有错啊!”
  梅范范讲:“不扯了不扯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又说,“站在朋友立场,我给你提个醒,天气要变了,你自己趁早选好队伍站吧!”
  莫向晚在回公司的路上,把这句话考虑了一遍。梅范范能提醒她的,无非工作上头的事情。她常常跟着祝贺,所见所闻,会是自己看不到的另一个侧面。
  她从不了解另一个面,管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须知世事如棋局局新,如让外界的瞬息万变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则会精疲力尽。
  但也须在关键时刻想一想。
  莫向晚在进公司前收到了一个面试电话,对方的声音温和又有几分谨慎,问她“是否有兴趣换一份工作”。莫向晚问清楚他们的公司情况,并不是自己投过简历的那几间公司之一。
  对方说:“是这样的,我们在网上看到你的简历,希望你可以过来面试一次。我们是一间小型的广告公司,不知你是否有这个兴趣。”
  这样的坦陈,让莫向晚生出几分好感来,她同对方约好面试时间。
  回到办公室里,各位同事仍各自忙碌着,这周末就有筹备已久的开幕演出,相关部门都全力以赴,简直像是用足气力在周旋主营项目。
  邹南手里捧着一封信走到莫向晚的面前,轻轻递过来。
  莫向晚接到手里,没有意外,也不惊讶。这是邹南的辞职信。
  她问邹南:“找好下家了吗?现在这个形势很难找工作。”
  邹南面上略有忧愁:“还没有,但是,这里我不想再做了。我会想到——”
  她说不下去。莫向晚能理解。
  邹南吸一口气继续说:“老大,以前宋经理那里常常要我过去帮忙,我懂他的意思。如果以后会有什么变化,我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莫向晚轻轻扣着桌面,一笃两笃,就要融会贯通。她问:“宋谦那里还做过什么私活?”
  “他们经常接外单,做文艺演出和广告拍摄。”
  “所以自家艺人的丧事,也轮到行政办的史晶头上办了?”
  “老大,你知道史晶和许淮敏是谁家元老。”
  “嗯,我知道了。你以前认为我会和宋谦是另一边的元老,是不是?”
  邹南的脸红了一红,承认了。她做的一切,真的是跟着领导的路线走。莫向晚和颜悦色说:“我今天会在EHR系统里批掉你的申请,即刻生效。”她想了想,又问,“你还是准备做这行?”
  邹南犹豫了一会,说:“我一毕业就做这些事,如果是别的行业,或许有点困难。”她是真的觉得困难了,面上都有难色,掩饰都掩饰不得。可这样难,还鼓足勇气交来这一份辞职信。
  人一醒悟,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能保持性本善,在最困难时刻做出当机立断的选择,已属不易。
  莫向晚在邹南走后,打了一个电话给莫北,问:“上一次你说过有公司要找我这样职位的人?”
  莫北问:“你决定了?”
  “我介绍一个人过去好不好?”
  莫北的叹气,隔着电话都能听闻,他说:“你啊——”
  莫向晚低低地请求:“我保证这个人很适合这份工作。”她想,他大约会无奈,但应能理解她。
  莫北果然说:“我信得过你。”
  无来由地,她带一点点分享的意愿,又说:“今天我接到新公司的面试电话了。”
  莫北有些高兴:“祝你马到功成,心想事成。”
  她想,他也算一重心想事成了吧?但只是握着电话不语,消化他的祝福,在心中聚积暖洋,扑面过来,她已陷入这一篇温暖的温柔之中。
  然后,她竟会由此有了无限勇气。


                  第 81 章

  莫北最近把泰半精力放到对莫非的早晚接送和教育之中。
  事务所的工作不可谓不忙碌,时势一变,金融界物贸界巨擘纷纷变着法子裁减人员,劳动合同纠纷激增。江主任的老客都因此烦恼找上门寻求法律援助,讲穿了,是如何让法律援助不了。
  江主任摇头嗤笑:“洋人的门槛关键时候并不精乖,在本地怕劳动仲裁机构作甚?中国良民大大地有。”
  莫北看钟点一到,预备下班,被江主任叫住:“小莫,最近你不大勤快。”
  他是真的要训人。
  原本他眼中的莫北,从来精力过人,工作狂热程度不亚于甲级写字楼里为洋人鞠躬尽瘁的“白骨精”。莫北的座右铭是“分秒必争才能先人一步”。这几年专注工作之精神,堪称业界楷模,国内外几个商会的会长都要颁给他最佳顾问奖。
  这是他的一条臂膀,不可或缺。但市一电机的案子之后,他渐渐发觉自己的这条臂膀,因为拐的方向不太对头,位置有点岌岌可危。
  莫北听他说了以后,总归笑笑,讲:“您老多虑,我这一张笑面孔,一般讨不了打的。”
  他会语重心长:“你老子身不在其位了。”
  这种话直率又坦白,莫北心里自有打算。
  但这一切,已不再是他生活之中最重要。如今每天和莫向晚母子吃一顿早饭一顿晚饭,已成为生命中的白开水,极为必须。
  论感情,论道理,莫北已经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就等一个成熟的契机。
  前几天晚上,莫向晚跟他谈了谈面试的心得。她去的那间公司是几个刚自国际4A自动辞职下来走单帮的年轻人新开的,经营目标很明确,专门对牢国内传统行业提供服务。他们在网上广泛找寻具备跟案经验还能拓展业务的人选,一眼就看中了莫向晚。
  莫向晚用课堂上头学过的知识跟他分析,也是分析给自己听。
  “这两个月还能保持迅猛发展势头的就这几个行业,国内市场内需大,远远不到饱和状态,民以食为天,基本生活保障总还是必须的。联合利华都要把总部搬到本地来,当然也是因为他们当地市场遭受重击。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些行业在现今时势下依旧大有可为,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口里尝着她做的无锡酱排骨。
  莫北鲜少会让莫向晚动手做晚饭,因为莫非常常讲:“妈妈很忙的,回来烧好饭,有时候累得抬不起腰。”“累得抬不起腰”是莫非最近学会的比喻,经常会脱口而出用一用,用得很顺溜,讲出来让莫北的心酸得也很顺溜。
  莫向晚见莫北总把晚饭包过去烧,终归不好意思,见他是个不爱洗衣服的人,三天两头跑新村外的洗衣房,便让莫非将他的衣服拿过来。
  偶尔,她也会坚持做一两道菜。
  莫北会想,他们分配得顶好。
  他喜欢她做的菜,浓油赤酱之下,都清爽简单,就像她的人。
  他其实反对她去做开疆辟土的工作,听完她的分析,他有点无奈:“你又会很忙。”
  她停下筷子看着他,好像想要脱口而出一句话,但是又吞咽下去。羊脂面上又泛红。
  莫北猜测,她不会是想说“反正有你”这一类的话吧?所以他就说:“反正有我,你去锻炼锻炼也好。”
  莫向晚低头吃饭,微不可闻地又要骂他“毛病”。
  洗碗的时候,他非要钻进她那间狭小的厨房,进去之前撵莫非回自己房间做功课。
  他就倚在门口看着她,看到她抬头要对他翻白眼,他就会拨拨她耳边的发,就势亲一亲她的耳垂。她的耳垂会因此红得剔透。
  他要告诉她:“向晚,我们好好谈谈朋友吧!”
  莫向晚瞪大眼睛看牢他,手里还拎着一只清水伶仃的清汤碗,水淌淌地滴下来。
  莫北说:“荡荡马路,看看电影。我陪你到百货楼从一楼逛到顶楼,你试衣服我拿包。回头再到中央绿地看看鸽子。”
  莫向晚说:“你有空哦!”但是口气很软。
  他骨头很轻,讲:“我最近是挺空的,莫非妈妈,我申请跟你一起享受享受二人世界。”
  莫向晚扭头不理他。
  莫北看在眼睛里,舒服在心头上。
  莫向晚不是个会谈恋爱的女人,一说情话她就脸红,一切入正题她就慌张。她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她的儿子同她的公司。
  莫北想,无论如何,她离开“奇丽”是最好的,更何况“奇丽”将遭大变,于她,未必有好处。她应当“初恋”,重获新生。
  最近于直邀请他出来同于正吃饭,他都没托辞没空。于直就拿了几份合同过来给他看,让他提提意见。在莫向晚给他送衣服过来时,合同就光明正大放在床上。
  莫北知道莫向晚看到了,她就问了一句:“他们什么时候签合同?”
  他答:“这两天。”
  她问:“怎么这么巧?”
  他说:“可不,就是这么巧。”
  她帮他把衣服一件一件该叠的叠好,该挂的挂好。
  他伫在门外,非要吻她一下,才放她走。
  第二天,莫北就把莫非往崔妈妈家一送,准时在下班时候到莫向晚的公司门口截住她。
  她已到了公司楼下,正在路边同一个少年说话,少年穿白衬衫黑长裤,十分朴素又整洁,表情也是肃穆的。说完话,他对着莫向晚就是一个鞠躬,把莫向晚吓退半步。
  后来到了车上,莫向晚知道他瞧见这个过程了,便告诉他:“他是林湘的弟弟。”
  莫北并不意外,问:“来谢谢你的?”
  “这孩子年年都拿奖学金,给他姐姐在淘宝上买眼霜买精华素,但是姐姐再也用不到了——”她说完声音就要颤,莫北伸手过去握握她的手,她得了些宽慰,继续说,“他坐了三天的火车赶过来,在火车站坐了一夜,不肯见他爸妈,但是一见到他姐姐的骨灰,哭得跟孩子一样。我把林湘前男友的留的钱给他了,相信这孩子会处理好。”
  莫北伸手抱抱她,安慰她,什么都不说,他相信她的处理方式最合适。
  这天,莫北没敢带她去贵价餐厅吃饭,怕惊到她,反而带她去网上红的不得了,但是人挤人排死队的港丽茶餐厅。他们到了那儿拿了号,眼见队伍长,就在来福士里兜了一会。
  莫向晚没有买衣服,大概怕他掏钱包。
  她的底线一放再放,还有一丝拘谨。
  莫北不介意,只要自己的手能托住她的手,他都可以等。
  兜兜转转,又不买衣服,只能选择选择在季风书园里逗留。
  莫向晚捧着一本《激荡三十年》看了又看,唏嘘又唏嘘。莫北没想到她会看这种类型的书,简直消闲也在给自己找压力,干脆就把书捞过来,说:“明天我问作者要一本签名本,这书已经卖疯掉了,咱们不给他再赚稿费。”
  她说:“写的这么诚意又辛苦又这么好。”
  那么他就说:“那么就让他赚熟人的钱。”
  他给她买的第一份礼物是两本砖头一样的书,她没拒绝,这是一个好开始。
  莫北点菜时候一不留神点了两份菠萝油,又点了一份蜂蜜厚多士,再加了一份净云吞。等菜上来以后,莫向晚摇头叹气,他马上说:“下次一定改进。”
  最后一个蜂蜜厚多士变成第二天莫非的早餐加午间点心加夜宵。
  莫非吃得有点腻,对莫向晚抗议:“妈妈,你们要有情调一点,去红房子呀!吃牛排,不要吃面包。很没有档次的。”
  莫向晚斥儿子:“不要挑三拣四。”
  莫非就跑到莫北面前提意见:“爸爸,现在有个网站叫大众点评网,会教你到哪里吃饭的。晴晴姐姐就经常用。”
  莫北先没听懂儿子的意思,只做严父状训儿子说:“非非,以后只有寒暑假才好上网知道不知道?”
  莫非叉腰:“爸爸,你很笨的,约会怎么可以去吃面包啦?晴晴姐姐说要去哈根达斯,黄浦江边上的哈根达斯晓得哇?”
  莫北啼笑皆非,只能受教:“爸爸晓得了,下次一定带非非一道去。”
  莫非欢呼雀跃,顺便提醒他:“我们就礼拜五晚上去好来,先去南京路看于雷唱歌。”
  莫北想,这只小拖油瓶以后是甩不掉了。便同莫向晚一说,莫向晚只咕哝:“都这么冷了还吃什么哈根达斯。”
  故而,他这天特地提早下班,预备先把莫非接回家洗好澡。莫向晚也能够提早回家,她安排好艺人演出之后,就不再搭手这个项目里的任何一个环节。
  这点合莫北的意。
  莫向晚确实是个爽爽气气的人,凡事下好决定,就坚决付诸行动,绝不拖泥带水。
  他想,他要快点让她下决定。


                  第 82 章

  因此,在这个礼拜五,莫北不想让江主任打搅他私家团聚时光,脚底抹油,按时开溜。先到学校把莫非接了回来,督促他把作业做完,待莫向晚到家,便可一起出发。
  莫非高高兴兴地,一脸小阳光,因为左手是妈妈,右手是爸爸。
  他们在门口遇见崔妈妈,崔妈妈手里正握着一封信,拉住莫向晚就递过去:“正好正好,邮递员把你的信送我这边来了。”
  莫向晚信手接过来,信封表面有些破损,露出一处边来,莫北看到“动迁通知”几个字,心中一动。但莫向晚极快地收好信,道声谢。
  她并不十分愿意让莫北看到这封信。
  莫北其实很敏感于她的这个做法,心中半涩半气馁,面色黯了一黯。
  莫向晚注意到了,他上车之后没说什么话,由莫非在后头问东问西,答得心不在焉。她是在心中犹豫了一个轮转的,直到他的车开到半路,才同他讲:“我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动迁。”
  莫北的神情立刻就轻松了,讲:“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莫向晚说:“我会把非非的户口从管姐那边迁出来。”
  这是他们头一次谈到关系到孩子的敏感问题,但莫非就坐在身后,两个人不约而同不再多谈。直至抵达现场,莫非寻到他的好同学去聊天,两人才继续话题。
  莫北说:“非非可以和你一同落户新房。”
  她的现实状况,他已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连同莫非的户口问题。这还是母亲逼着他要解决的问题。
  莫太太最近很情急,她想看孙子,实在忍不住就在莫非学校附近转悠,远远看一眼。直到莫北遇见双亲都出现在学校门外,等在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之中。
  莫皓然看见莫非蹦蹦跳跳,身边总是聚集最多的小朋友,大有老怀欣慰的愉悦感,当场对莫北说:“单身女子将孩子教导得如此开朗活泼,不容易。”
  莫太太就是着急,问:“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就一个招呼。”
  莫皓然制止:“不能吓到孩子,如果莫北不能给孩子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在孩子面前如何自处?”
  莫太太急得都要掉眼泪,直骂丈夫“老八股”。又抓牢莫北的手:“快点把孩子的户口先办了,迁咱们家来,以后他上中学,咱们区可以直接考复旦附中。”
  他笑:“妈,你想得真远。”
  莫太太是真想的远,看见莫非活蹦乱跳地就在眼前,又不得亲近,心里就像被猫抓过一般难熬。回转头又瞪丈夫。
  莫北认真考虑母亲提出的问题,他查了一查莫非的户口,是挂在管弦本地堂兄的名下,作为领养登记的。连同管弦自己,都在同一个户口内。
  他顿时就了解莫向晚为何对管弦于正如此感恩戴德。他们对于十八岁的年轻未婚妈妈施予的确实是再造之恩,而这一切,应当原本都是他的责任。
  他没有权利擅自将莫非的户口牵入自家。
  莫向晚听到莫北这样的决定,不是不惊讶的。莫北的退让,已经到达给予她极大尊重的地步。
  他,真如他所说,对莫非的监护权不做任何介入。
  莫北还笑:“拆迁好办也难办,需要我的地方别客气。”可是他又问,“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住老房子?”
  万众瞩目的舞台正现人前,粉饰后的背景耀眼夺目,演员衣饰华丽,正如一个全新的精彩大世界。于正这一次卯足全力在做这个项目,所有的演员都是花了很大的气力排演,才能演绎好这一段歌舞升平。
  得有多大气力?莫向晚知道这些歌舞演员背后的汗水艰辛。
  表面的辉煌不过是用背后的万般辛苦来换得,由此必要做一个分享,才能将辛苦化解。
  她想如被他知道,将不会是她的那样大的负担。
  她惴惴不安,但是仍旧勇敢,说:“我怕在那里会倒退。”
  仅仅一句话,是她心底的跌宕,走过这么长长一段路,莫向晚头一次说“害怕”。但她依旧抬头挺胸,不丧失她的信心。
  莫北紧接着告诉她一个故事。
  “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因为和她的分手,年少负气,做过很多荒唐事。许多错事是在惩罚自己,而且还会波及无辜。向晚,这是一个蝴蝶效应,因此波及到你,我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又握她的手:“但如果不这样,我或许没这么好的运气,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你。”
  莫向晚已能抬头望牢他,看到他眼底的绵绵情意。他说:“好在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烟花忽然就盛放,将人间色彩洒向天空。
  莫非又挤了过来,拉着父母的手仰头看烟花。莫北干脆抱起他来,莫非一手勾住莫向晚,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在人声鼎沸之中,莫北听到莫向晚说:“谢谢你,莫北。”
  童稚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唱的是《歌声与微笑》,烟花色彩归于平淡,歌声与微笑常留人间。
  莫向晚平静地对莫北说:“我想尽快办了手续,分到房子以后,可以重新迁一下户口。”
  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莫非正大力拍手,因为他的好朋友在舞台上也有一个新的开始,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用清脆和缓的童音唱出一首《歌声与微笑》,在此处两人心间绽放一簇火花,照亮遗忘许久的角落。
  莫向晚悄悄沉迷,带着十六岁之后都不曾放下的一颗心。任由那串童音将心中积累依旧的尘埃一下一下拂扫干净。而后,是一个光亮的世界。
  她看着身边的莫北,他抱着莫非,如同寻常父子那样,瞧着舞台上的纷呈,还给儿子讲着笑话,莫非听得咯咯直笑,脸上有她从未见到过的欢乐和满足。
  这是她身边所得的。
  她拼图般的记忆一块一块重新组合,不再怕拼出那段晦暗。
  莫北将她搂在怀中,她体会到他绵密情意,于是歌声和微笑能够洒遍全身。
  这一层认知,幸福得让她舍不得去承认。
  舞台上的人间好戏继续在上演,有浑厚的声音洒落人间。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历经攀山涉水的劳苦,莫向晚能够看见眼前舞台上一片山明水秀的鲜艳,身边的人携起她的手,在人山人海里,他们合在一起。
  这一夜好梦自酣,莫向晚早上醒过来,莫非抱着她的一条臂睡得似心满意足的小奶猫。她揉揉儿子的发和眉,轻轻吻。
  恍惚就像吻另一个人。
  她是羞怯自心底升起的,这一个早上,莫北看她的眼神也不对。眼底带一点点缠绵的意思,昨晚就像被施了魔法,泄洪闸被打开,奔流而来的情感洪涛,正要发出轰天巨响。
  就在她的写字楼门口,他在车内吻她,对她说:“忘了过去,莫向晚,你需要新的工作和新的感情生活。”
  她垂下视线,是因为还会害羞,所以装气势:“我一直向前看。”
  “看看你的旁边。”
  她把视线调到他的背后:“一棵树。”
  莫北忍不住就伸手过来摁住她的下巴,纠正她的视线:“往哪儿看呢?”
  她就看住他的眼睛,他戴着眼镜,斯文俊秀。不戴眼镜时候,会微微眯眼睛,带点精乖相。她原来一直记得他那副模样的,可如今想起来,不再回避,更不会害怕。
  莫北会认真用商议的口吻告诉她:“我今天还去师大做讲座。”
  她问:“你不是和他们谈不来吗?”
  “有的外快赚,我干嘛不去?不赚外快,人生缺乏多少情趣?”
  “你这么缺钱?”
  她多少通透?七情一开,也会软语娇嗔。把莫北说得心口一荡,又胡天胡地讲:“我要赚好钱,全部存进我的工资卡,以后连人带卡一起上缴。”
  莫向晚斥他“神经”,不好陪着他胡说八道,就讲:“我今天上高等数学,不去听讲座了。”
  莫北点头:“都是骗骗热血大学生的,不听也罢。我接你一起回家,到家帮你做功课。”
  “不行,我高数考不好,都重考两次了。”
  “那你得庆幸我出现了,不然你只能等着非非念大学的时候考过高数。”
  莫向晚“切”了一声,同他讲玩笑话,只有越扯越去抓哇国的趋势,不好这样荒废清晨好时光的。她看表:“我得走了。”
  莫北却正经问她:“你什么时候交辞职信?”
  莫向晚答:“下个礼拜一。正好是在月头,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做面试和交接。手头还有几个演出合同没有签好,跟好了再走,免得新人麻烦。”
  莫北朝他摇头叹气:“你是一等一的好员工。”
  莫向晚站在车外,头顶阳光,同他说:“莫先生,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她望住他讲,“你也一样,以前天天在家里开会到这么晚,是不是?”
  莫北笑着说:“原来我的身边上演《后窗》。”
  “那是悬疑片,你演的是主旋律。”
  她也是会开玩笑的人,开得这么不羞不燥,不卑不亢。莫北笑得很开心,扬声道别:“有职业道德的女士,Good luck!”
  但他还是要看着她走进大楼,才将车开离。可她也站在路边看着他。
  上海的早晨,迷雾散尽,阳光普照,这样光明一天让天底下的人都留恋。
  莫北想,他得先走,在这样的早晨显然不适合上演十八相送这样没有结局的桥段。他打开车窗,朝后头的莫向晚摆摆手,先自离开此地。


                  第 83 章

  莫向晚到了公司打了卡,还未到上班时间。她在办公室内四下回顾,四年前第一次站在此地时,她谨慎又勤力,把这里作为一个全新开始。
  已经提交辞职报告的邹南正式进入交接流程,由史晶派了一名行政助理做暂时跟进。
  张彬言及此事,十分不满,语气差到极点:“临近年底,形势较差,现在谁敢轻举妄动?这时候尽添麻烦,扶不上墙的东西。”
  莫向晚只是平平淡淡说:“人各有志,该说的该做的我仁至义尽,按照流程办吧!她的工作我可以兼一部分。”
  但那一部分没有让她兼,在史晶名下派了一个行政助理过来,也是个聪敏的小姑娘,整天同邹南凑在一起,由邹南培训。
  邹南会把流程一一讲明,连带每个经纪人和艺人的脾气性格都说讲一个清楚。谁讲她不是一个尽职好员工?
  莫向晚问她:“什么去那里见工?”
  “开春以后,他们有部反腐剧要拍,前期的宣传工作由我过去接手。”
  莫向晚鼓励她:“好好做。”
  邹南感激不尽:“老大,蔡导对你赞不绝口。”
  莫向晚真心实意对她讲:“我会离开这个行当。”
  “那多可惜?你这么多年赚下的人脉。”
  “我相信所有的事情能够触类旁通,人脉也可以通用,你讲对不对?”
  邹南信服地点头,她还是贴心,将消息分享:“现在许多事情都是史晶和许淮敏在管,财务部那边沉默是金,宋谦基本不管艺人事务了,人事部要招企划专员和跟案经理。”
  莫向晚听了以后点点头。
  史晶在吃午饭的时候找她一起去白领餐厅。
  她们共事这么多年,鲜少会有交流,甚至莫向晚同她打交道都不如同许淮敏多。但经过林湘的葬礼,她对史晶的印象又改观了一番。
  两人还是有那么些共同话题。
  史晶问她:“Merry,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小姑娘直接调给你用,算你的编制。”
  这是一株极大的橄榄枝了,莫向晚有些诧异,史晶的笑容充满诚意,因此她隐晦讲道:“我觉得还是招聘有点经验的人会比较好。”
  史晶问:“哦?”
  她在示意她讲下去。所以,莫向晚说:“因为能够应付好业务转换。”
  史晶微微怔一怔,才说:“Merry,你一般不同宋谦和张彬那些人混在一起。”
  莫向晚微笑:“男女有别,我们只需要配合良好就好了。”
  “我们的配合也一直不错。”
  “嗯,你帮我许多。我们如果有什么证件办理或物流需要,你总能第一时间给予援手。谢谢你,小史。”
  史晶吃掉一个芒果布丁,拍拍手,对莫向晚说:“工作八小时,上下齐心,快乐简单才好。和你合作我很愉快。”
  莫向晚不禁又正眼看一看眼前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同事。
  史晶有一张单纯的面孔,圆圆的娃娃脸,还有一双月牙眼,笑起来特别甜美。她和所有出身好的女孩一样,在一个环境可控的单位里享受一份工作。她在“奇丽”经历了恋爱、结婚、生子,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将老死在此地。
  但是并不麻木,也不是一昧享受。她这么快就能接手她和宋谦的工作,把过渡角色担当得如此棒。
  史晶还对她说:“工作不就是这样吗?Merry,轻松一点,我在这里拿这些钱多做些事情是应该的。如果你可以再上层楼,拿更多薪水,岂不更好?”
  莫向晚用一种防备的姿态往后仰了一仰,但是史晶不管,挽住她的手臂同她一起回到楼上办公室。
  前台那边正放着一个透明的礼品盒,史晶的助理和于正的秘书同心协力在进行包装。
  于正的秘书问史晶:“史经理,先前忘记跟你确定一下,于太太今天晚上在利苑定的是几点?”
  史晶想也没想,说:“七点。你们先把蛋糕送过去交给他们的店长冷藏就行了,于太太是老客人。”
  秘书和助理都记牢,她们还有一处没包好,莫向晚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蛋糕上面用金箔的字写“我的爱”,后面的半截看不到。
  但莫向晚心平气和,她回到自己座位上,忽然想起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管弦联系了。
  莫向晚是在下午开完一个会之后,才下定决心给管弦打个电话。
  这个会议是关于艺术节开幕式的总结会议,于正对各项工作略做总结,但流程潦草,他并没有做详尽的分析。除操作部门相关头头外,行政部史晶也列席。
  莫向晚冷眼看着,门门道道,愈加清楚。
  她择拣了一个居中的位置坐,谁都不靠近。
  待会议结束,她给管弦打电话。
  管弦笑得还是那样豪爽:“你的气生完了?想到我了?我在你心目中没比秦琴低到哪儿去吧?”
  莫向晚轻声叫她“管姐”,问:“最近好吗?”
  管弦的声音一如既往慷慨,数落她:“你多久没来MORE BEAUTIFUL了?”
  莫向晚老实说:“快一个月了。”
  “你也知道啊!今天来不来陪我喝个下午茶,在我酒吧旁边的小咖啡馆。你有外出权限。”
  莫向晚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她听管弦这样说,是不得不答应下来。
  临出去前,冯阿姨正拿一盒蛋卷迎面过来,抓住莫向晚的手就感激涕零了。
  “法院要重审我们的动迁案子了,莫小姐,我怎么谢谢你才好?”
  莫向晚惊讶:“这么快?”
  冯阿姨一定要把手中的蛋卷给她,她看一看,还是精装的进口蛋卷,冯阿姨礼轻情意重地来聊表寸心。她说:“多亏你介绍莫律师给我,他讲一句话顶得上我们去动迁组吵闹十句。动迁组那些人怕他呢!他就把动迁费在副区长面前算了算,区长就发话了。”
  这教莫向晚共同荣耀,她笑着说:“那当然最好了,希望这一次法院可以秉公办理。”
  冯阿姨不住点头,连连喟叹:“这个世道上,不认得人真是不能办事,认得热心人是真叫福气。莫小姐,我不知道怎么去谢谢莫律师,他是你亲戚对不对?”
  莫向晚没有否认,只是笑着摇摇手里的蛋卷:“我把这个带给他。”
  冯阿姨面红:“我怎么好意思?这个给你们家非非吃,等我们的动迁款下来了,我一定要请你们两个吃饭。”
  莫向晚拍拍她的手:“冯阿姨,是你太客气了。”又问多一句,“最近仙琼阿姨的情况还好吧?”
  冯阿姨脸上忧愁顿生:“情况不大好,前一阵子公司募捐的钞票都用上去了,不是说好要上电视台还要募捐的吗?”
  这件项目莫向晚倒也清楚一二,宋谦早先就与电视台的栏目组接洽,但栏目组最近紧跟香港大牌和奥运冠军的爱心大使活动,一时半刻没有谈得下来。
  这是极少有的情况,宋谦在这行当里混了这么多年,效率从不曾会如此之低,人面也从不会如此难以打开。
  冯阿姨讲:“老总和宋经理张经理后来又捐了点钱。”
  说得莫向晚颇有不解,但冯阿姨说:“老总还是讲情意的。”
  这也是莫向晚疑惑和思不定的。
  人待人的真心实意,都是因缘际会。有善一面,有恶一面,恰如多棱镜,不方方面面看,是看不清楚的。
  莫向晚做好外出登记,在这个光线充足的午后,赴朋友的约会。路中还收到另一个也算是朋友的人的电话,梅范范的声音又镇定又疑惑又有掩藏不住少许兴奋,还有些许迷离,不似正常状态下发出的声音。
  她先说:“晚晚,飞飞姐不成障碍了。”
  这话莫向晚没听懂。
  梅范范继续说:“飞飞姐被搞定了,她不要我的钱了。”
  莫向晚也疑惑:“难道她幡然悔悟?”
  梅范范“哧”了一声:“你以为母狗会改掉吃屎的习惯吗?有人豁了翎子给她了,她不敢动了。哈!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晚晚,我真该谢你!”
  莫向晚更加疑惑:“你谢我干什么?”
  梅范范讲:“因为飞飞姐说,要我谢谢你,赞扬你小晚晚洁身自爱,自然有人爱。”说到此处,梅范范是没有掩住一丝醋意,“晚晚,我老早知道你魅力无边,我还这么蠢头蠢脑要把事情往复杂的方向做。你有这么好的靠山,我竟然不知道。”又有无限凄楚,“我本来还以为——我自己才是孤鬼一只,晚晚,你好运气。”
  莫向晚疑惑愈加大,可又有丝清明和了然,心神不禁一凛,也听出梅范范话语之外的心思异动。
  她不想在此刻猜测和解释,以耐心的口吻同她说:“那不是很好?你就要拍好电影了,将来一定会更好。听说这部片子要竞选奥斯卡,范美,你要加油!”
  梅范范笑了一声:“你终于叫我范美了。对,我改名换姓,等的就是这样一天。我是要赢的。但是晚晚,我听了飞飞姐的话想了想,像你这样平平淡淡就找到这么好的靠山,也是老好老好的。”
  莫向晚抚慰她:“范美,我们从头来过,都很吃力的。我祝福你。”
  梅范范那样叹气:“我只是个庸俗不堪的人。”
  “哪里会?有导演帮衬你,说过你有天分,多少女星都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我有吗?我没有的,我知道我没有的。他们都叫我‘睡遍北影无敌手’,我睡了多少次才睡到一个机会?可是最后还是被人耍了,我在宾馆里把睡了我不兑现的制片人狠狠抽了两个巴掌。于太太正好开门,这门一开,机会才到。原来我睡了这么多次都是白睡!于太太,呵呵,她是个惜才的,就是多情了一点,要我去整她老公。这个女人,一个电话可以叫文艺片导演来看我表演,有背景更大的抢了我的角色,她还有办法让我再上一部戏。这么个女人,却要用这么幼稚的手段去试她的老公?女人没有男人爱,就是不值钱,就是这点贱。”
  莫向晚不愿意听下去,这么隐私又纠缠的故事,完完全全不关她的事。
  有些事情她不想管,也管不了。连管闲事的管弦姐姐都不是件件闲事都管,更何况她?她也不是梅范范的怨气桶,她很少撒谎,但是实在不想再和梅范范说这样的话题,她骗她:“我马上要开会了。”
  梅范范“吃吃”地笑:“晚晚,你现在不想应付我了吧?你到底是看不起我的,以前你爸爸是副行长,你穿好的吃好的,你和我成绩一样不好,但是老师就是对你好。你就骗我吧!你明明在外面,我都听到汽车的声音了。你不诚恳,晚晚。你有靠山,我没有,你还骗我,你以前不骗我的,大肚子了都找我问打胎的地方在哪里。可是你又帮了我,我要谢谢你。晚晚,我们还是朋友吧?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的那个少爷是不是叫Mace?”
  莫向晚不答,单单只说:“范美,你当初照顾过我,收留我这么长时间。”
  “是啊,我们本来已经两清了,对不对?好啦,晚晚,我要跟你说再见,我刚才和飞飞姐喝了点酒。我们干杯泯恩仇。”
  莫向晚在她挂电话前,提醒了一句:“范美,你别再嗑药了。”
  但范美在那头已剩下“嘟嘟”的声音。


                  第 84 章

  莫向晚一只手握住手机,心头不可能不生出什么气的,但并不气得重,只是心里很乱。
  或许因为好心被人不领情,也或许其他。
  她想,当年她流浪小狗似的粘在范美身边,才是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因为她怜惜她,用一种荒唐的方式帮助她。
  莫向晚叹气。
  那一种帮助也并非是雪中送炭。
  她记得她下定决心不打胎的时候,范美冷住面孔,甚至尖刻地同她说:“晚晚,不是我要讲你不自量力,你就是一根孤草,你还打算要少爷认账?把这个肚皮赔出去,输死人了。”
  范美坚决建议她去打胎,甚至带着逼迫的态度。
  莫北不知道,他们过了第二夜后,她还见过他一次。
  范美把她骗到了政法学院,她看到眉清目朗的莫北在打篮球。他打篮球时候戴的也是隐形眼睛,技术很好,身手矫健,还有女孩在篮球场边为他喝彩。
  彼时,她因为初孕而身体浮肿,发色黯淡,面色僵黄。
  范美指着为莫北加油的神采飞扬的女大学生们讲:“看到没有,这就是差别,你醒醒,晓得吗?醒醒,不要昏头。”
  她以为她为一个男人而昏头。那是错的。
  那天,她看到另一面的莫北,积极向上,朝气蓬勃,满身阳光。她赌气又好胜地想,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摸了摸肚子,莫非在里面第一次动了。
  于是有种力量应运而生,让她更加坚定。她对范美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
  范美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怪物。她知道她们做这种事情的,最忌讳被嫖客睡大肚子。她想,她不应该有这种忌讳,因为她想要重新获得阳光。
  范美或许知道了莫北就是Mace,当年她揪着她去看的那个打篮球的大学生。
  她的心思,莫向晚想自己能琢磨得到,想一想,觉得不需要理会。
  没有人有义务原地踏步不动,范美是懂得前进的人,她会调节好。
  她可以不同她生气,因为她们之间,原本就无账本。
  莫向晚忽然很想打电话给莫北,她想,她与他,如今同样身披一身阳光,朝气蓬勃,可以期待明天,携手共进。
  这样的情绪澎湃着,又收敛着。
  她毕竟含蓄,还是没有将号码拨出去,反倒收到莫北的一条短信,他问她:“晚饭要去就到师大食堂解决,我们学学大学情侣,免得以后有麻烦。”
  莫向晚看完就笑了,想起上一回在师大的遭遇,有种甜蜜上到心头,她答:“行啊!但是非非怎么办?我们还是早点回家。”
  莫北消息很快过来了:“惨不惨?我们谈个恋爱还要顾着小拖油瓶,我会把他交到崔妈妈那儿的。”
  莫向晚看后又想想,突然就有个念头,如果莫非有爷爷奶奶在身边,就不用常常寄人篱下地求照顾了。这念头是电光火石的,就一瞬,莫向晚定下心神,决定不可操之过急。
  她收好手机,择明道路,走向目的地。
  管弦的“MORE BEAUTIFUL”隔壁就有一间小西餐厅,老式洋房改造的,环境静谧又优雅,但莫向晚来此地的次数并不多。她前来此地,总是直接趋至管弦的酒吧。
  今天管弦把她约在这里,或许也是对她近日的疏远有了些敏感的心思,小心地不唐突她。
  这会让莫向晚稍动恻隐之心。
  朋友之间,求同存异。她丁是丁,卯是卯,很容易让友情过钢易折。凡事不可片面下决定,且听一听管弦的解释再说。
  因此走入小西餐厅的莫向晚,是带了些歉意和期待的。
  管弦已经坐在靠窗处的小圆桌等着她了,这个座位相当雅致,窗外有错落的夹竹桃,稀疏的树影倒映在橡木的桌面上,静静不动,能安人的一颗私密又想要透秘密的心。
  莫向晚坐下来,管弦便说:“我叫好了拿铁,这里的多拿滋堪称沪上一绝,你也试试?”
  莫向晚照例没有意见。
  自认识管弦一来,她的任何决定,她一贯都无甚意见,除了秦琴那件事情。也就除了秦琴那件事情,管弦在万事万物上都坦诚地帮助她。
  莫非出生的那天,她羊水早破了,但懵懵懂懂,还照例要去劳作。管弦见状,心急如焚,二话不说就叫了车送她去医院。
  一路上,她临产的恐惧终于全部生出来。
  她说:“管闲事姐姐,如果我死掉了,你能不能带大我的宝宝?”
  管弦拍拍她的肩,又摸摸她的肚子,想要尽力安抚她腹中躁动不安的孩儿。她说:“别怕,只要你别怕,什么关口都能闯过去。你下了决心就别退让,这才是好汉一条。”
  这样让莫向晚有了心理支柱挨过了死门关。
  莫向晚在管弦的对面坐好,她叫一声:“管姐。”
  管弦把细眉一挑,有责怪意味:“我听说你最近在谈恋爱。”
  莫向晚不隐瞒她:“是莫非的爸爸。”
  管弦抚掌:“这多好,有始有终才是最大的幸福。我听说他天天送你到公司门口,小姑娘,你终于要幸福了。”
  莫向晚笑一笑,不响。
  管弦说:“幸福的小姑娘,那么你是不是能原谅我呢?”
  她依旧这样直接,莫向晚丝毫不意外。管弦这样的人,做事情向来干净利落,脆生生毫无拖沓。
  莫向晚也就直接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
  管弦微笑:“这是圈子里的规矩,我说过我的店里不接这样的事情,他们出去解决全不是我的权责范围内。”
  “那你是提供平台了?”
  “沙龙的作用之一,不是吗?”
  她太坦荡,莫向晚不禁会吃惊。她是个直接的,可说这样一件事情过于坦率了,她好似不认得她。
  管弦叹气:“小姑娘,一直以来,你只愿意了解你想了解我的那一面。你把所有的事情往好的地方想,你需要良性的生活方式催眠你自己。你想想,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莫向晚瞬时间呆一呆,这么坦白的管弦,逼得她也快要撕破自己糊好的美好糖衣了。
  服务生上了咖啡和多拿滋,香甜的气息下,管弦这样同她说:“小姑娘,我帮你就是帮了,这是我愿意的。你做事情踏实努力,你懂得感恩图报,你愿意和我倾心结交,我才把你推荐给于正。你需要一份薪水不赖的工作,我也需要一个我的好朋友在他身边。”
  莫向晚抿一口咖啡,轻吁一口气:“管姐,我晓得的。我们,某种意义上,也是互不亏欠的各取所需了。”
  管弦摇摇头:“不,我不逼你的。如果你同意和宋谦交往,我们才是真正的各取所需的合作。不过那样我们的友情就蒙尘了对吗?”
  莫向晚放下咖啡,这里咖啡的确香浓,但她不太留恋这样的香浓。
  “如果我和宋谦能够在一起,对于于总来说,有更贴心的帮手,对不对?”
  管弦的眼里有遗憾:“可惜事实上不是这样。”
  “我和于总的合作,只是上司和下属,你感到很遗憾?”
  管弦也抿一口咖啡:“确实。但这也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保持这样的距离感,小姑娘,你也不是一般的精明。”她又说,“你,实在和当初的我很像。一步步算计着走,不太肯吃亏的。”
  莫向晚低头,轻轻说:“管姐,我是保护我自己,我有儿子。”
  管弦笑:“所以我才是大刀阔斧的那个。”
  “管姐,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管弦当即否定:“退一步满盘皆输。”她缓缓说道,“我邀请秦琴绝非存心,那边的人指明要见她,我只是满足友人需求。”
  “他们给你什么?或者,给于总什么?”
  管弦笑笑:“他们给的什么,不会因为一个秦琴就不给的,秦琴扫面子顶多只是一时间的不愉快。于正在外注册的公司老早运作,资金到位之后,在香港即能正式注册。这么多年,他终于完成原始积累,可以重获自由。这一点,你虽然没有直接问过考虑过,但很早以前就警觉到了不是吗?”
  “那么林湘呢?”莫向晚一想到林湘,不由声音就高了八度。
  管弦听了,蹙眉正色:“你不要质问我,这个圈子里诱惑比比皆是,谁是龙谁是虫,没有多少天就能见真章。我说过沙龙只是平台,有好朋友问了,我传一个话,各人接受与否,和我不相干。但林湘,棋手无悔——她——在这个圈里混得还不到位。”
  “管姐,你收手吧!”
  管弦摊手:“这个名利场,个人有个人的角色,进来了就遵守规则。”
  莫向晚认真同她说:“我礼拜一就向于总递交辞呈了。”
  “做的好,你现在脱身,最好不过,回头有深情似海的男主角等着你,这个时机真真好。”
  “管姐——”
  管弦摆手:“其实我的事,你知道的并不多,你选择知道的不过是你想要知道的那部分。我一直是个赌徒,进了这个赌场,有些手,是收不住的。”
  “为了于正?他不止你一个女人。”
  “你以为现在的于正,之于我,难道就单纯只是一个男人?”
  莫向晚惊骇地望住她,仿佛不认得她了。
  “我和于正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抵不牢上海滩的五光十色,浪奔浪流,看是谁输谁赢。于正如果只是回来念个书,被家里安排进机关任个职,再和我结个婚,就此碌碌一生就过去了。但是,凭什么?
  “他们家于直读书读不好,就直接送国外去,回来轻轻易易就可以开公司,搞事业。于正连创业基金都没有。”
  莫向晚面前的食物,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她骇笑:“你别告诉我,正因为这样,他才去娶了祝小姐?”
  “祝小姐在家里的尴尬位置,比于正好坏强一些,她伟大的父亲愿意提供关系和资金给她创业。我们一步一步进步,一步一步积累,大家赚才是真的赚,不是吗?你以为他们这种门楣到处都讲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吗?不,那是做给外头人看的,实际上他们讲究男女沟通无碍,搭配干活不累才是真谛。”
  莫向晚惊骇到无以复加:“难道祝贺根本就知道一切?”
  管弦还是微笑:“入局的人,都要清楚自己的定位。祝贺,她是爽快女人,可最后还是为了于正不爽快了,想要翻盘了。愿赌服输,不服输就再赌,赌到赢为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管弦是在微笑,但微笑的姿态稍稍狰狞。莫向晚还是低头,不愿意看,但是如实说:“管姐,你这样,很难看。”
  管弦把微笑转成无奈的笑:“小姑娘,你的自我保护才可爱。什么都看不到的人是最幸福的人。”
  莫向晚勉力地,将面前的食物一口一口吃掉了。
  有这样片刻的静谧,她们在稀疏的夹竹桃的阴影下,各自为阵,各自将面前的食物解决。阴影横亘在桌面上,怎么都去不掉。
  莫向晚问管弦:“管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管弦将杯内最后一口咖啡喝完,她用餐巾慢慢擦拭好唇,才说:“我想了好几天了,小姑娘,真心把我当朋友的人,我有义务坦白。”
  但莫向晚无法应对她这样的坦白。不过几分钟,她接受到她这样惊涛骇浪般的讯息,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和怀疑连贯成线,还是太难以置信,太不知所措了。
  管弦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来接听,只“喂”了一声,越听面色越凝重,合上手机后,对莫向晚讲了一句:“你先走吧!”
  莫向晚不解,管弦的面色是焦急又慌乱的,好像出了什么棘手的突发事件。
  但要走也来不及了,此间的服务生带了两名民警走进来,莫向晚正诧异,一位民警问管弦:“你是MORE BEAUTIFUL酒吧的老板?”
  管弦立起来,好生惊惶,她点点头。
  民警说:“我们在你的酒吧内发现非法卖淫活动,请你回去配合调查。”
  管弦的脸,立刻就刷白了,她想要争辩什么,但面对面无表情的民警实在无力。莫向晚站起来,声音也不免犯怵,温和地问:“民警同志,是不是搞错了?”
  另一个民警看了她一眼,忽然从兜里掏出一页纸来,他皱牢眉头问她:“你是‘奇丽传媒’艺人管理部经理莫向晚?”
  莫向晚不是很明白眼前的民警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但民警说:“你公司艺人叶歆涉嫌在公共场所卖淫,她将你作为首要联系人,也请你一起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莫向晚险险晕眩,她支撑牢自己,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冷静问道:“我是否可以先和公司联系一下?这件事情十分重大。”
  民警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说:“一切回派出所再说。”
  莫向晚看了看管弦,管弦也在看着她。她是一脸茫然和惊怕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打乱整个思路。而莫向晚只是惊疑,如果这只是一件突发事件,为什么民警会知道她的身份?
  她很想找莫北,但是民警眼神犀利,已逼牢她们速速随他们离开。
  一切只好先去派出所再说。


                  第 85 章

  莫向晚同管弦跟着两位民警趋至派出所,在拘留室里,她同叶歆照了个面。
  叶歆穿戴整齐,但哭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瑟瑟地,就怕疾风一吹,就此落入泥淖之中。她好不容易跃上枝头,却遭此大劫,整个人已近恍惚。
  她看见莫向晚,又开始哭起来,唤她:“Mary,我没有,Mary,帮帮我。”
  旁边的女民警似是早已心烦,她喝道:“吵什么吵?再吵把你关到小黑屋去!”
  叶歆才咻地闭嘴,只是无助地望着莫向晚,倒是一眼都不敢看管弦。
  管弦并没有什么表情,带他们来的一位民警说:“你跟我来。”原来民警要带她去另一间屋子做笔录,她望一眼叶歆,眼色无波,却令叶歆低下了头。
  管弦走后,女民警对身边同事笑道:“真是老鸨的架势啊!”
  莫向晚听不得这样的话,微微皱皱眉头。
  她好声好气问民警:“我能不能向公司作汇报了?”
  带她回来的那位民警不紧不慢说:“别急,你先做一个登记。”
  女民警对莫向晚说:“请你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吧!我们给你暂时保管。”
  莫向晚不解,问:“为什么?”
  女民警指指叶歆:“刚才这位小姐说,她的一切行动都是因公司指示,你是她的直接领导,是不是需要对此负责?”
  莫向晚大惊,转头看向叶歆。
  叶歆又是瑟缩,不敢说话。
  男民警说:“莫小姐,你配合一下,等事情查清楚了,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莫向晚听呆了。
  这么说,他们完全是把她当做嫌疑人给拘留了,且犯罪当事人将她直接牵扯进去,这太荒唐了,她完全没有顾忌什么,只是申辩:“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事情!”
    女民警扭开钢笔笔管,懒声懒气同她说:“如果没道理,你就像刚才那个一样进小黑屋做笔录了,别吵吵了,每个初来乍到的都这样。把事情查清楚了,自然都没有问题。”
  当此之际,除了配合警方工作,也别无他法。莫向晚且忍住心头的气,也不再看叶歆那副可怜面孔,她把身上的手机、钱包、手表一一拿了出来,男民警拿了一张报纸全部包走了。
  男民警递一张纸过来,她仔细填了,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了一个清楚,在紧急联系人处,她想了想,把莫北的姓名和手机号写上去。
  男民警说:“你放心,拘留不是处罚,只是要群众配合警方调查的一种方式,我们会通知你的家人。”他看一眼单子上的名字,“姓莫是吧?是你哥哥?”
  莫向晚摇摇头,答:“是我的朋友。”
  “男朋友?”这次是女民警问。
  莫向晚不大高兴她这样刨根问底,但此刻肉在砧板上,她不得不礼貌,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算作默认。
  女民警偏还讲一句:“真怪,找个同姓的男朋友。”
  莫向晚没有多理她。
  男民警见她一副纯良的面孔,又似有满腹委屈似的,录口供时不由就客气了几分。
  他开始问她。
  “姓名?”
  “莫向晚。”
  “年龄?”
  “二十七。”
  “你在奇丽传媒任职几年了?”
  “四年。”
  “我们得到线报,奇丽的艺人经常在本区的酒吧MORE BEAUTIFUL从事卖淫活动。”
  莫向晚很想露出惊骇的神色以示清白,但已无心力这样做。她疲惫地同民警说:“我不知道。”
  女民警严厉地说:“不知道?酒吧隔壁的星级酒店套房里,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赤身露体,桌面上还放着人民币,人民币旁边还有酒吧的订位卡,上面写好了酒店房间号和价码,价码和人民币的数目一点不差。”
  莫向晚抬一抬头,她猛地握紧双手。
  管弦很早以前说过,出了酒吧大门的勾当,她管不着。但是勾当却在她酒吧的附近进行,她一手一脚全部安排好。
  那一点一滴的晦暗,袒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让莫向晚也像叶歆一样瑟瑟发抖起来。
  “许多人一出酒吧就直接上隔壁酒店做交易。”女民警飞了叶歆一眼,叶歆唔了一声,没有敢哭出声。女民警嗤笑一声,似是暗地嘲笑。
  叶歆是初犯,就被人赃并获,这只是一间街道派出所,却这么雷厉风行。莫向晚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后来男民警又问她的几个问题,大多无关痛痒,他们什么都知道,包括MORE BEAUTIFUL内外发生的一切,时间、地点、人物,包括一共有多少次。正如他们所说的,他们分明早就已经盯住了。
  这正应了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莫向晚想,桩桩件件都是自作孽,又何怪他人狠抓小辫子。
  警方询问她的最关键的问题不过是这个——“你确定你们公司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真的一无所知吗?
  如果答一声“是”,莫向晚自己都觉得可笑,她要怎么答?她的头嗡嗡地隐痛。这沉疴旧病,就此要发作出来。她以为她离开了,但实际自身并没有就此完全抽身。
  她处身在这样一个环境,如何是好?
  莫向晚答警方:“不知道。”
  她是真真正正的不知道。
  民警看她疲惫又头疼的模样,没怎么为难她,只是对她说,今晚是需要住在拘留所的小作息室里,因为管弦的口供还没有录好,随时需要她的配合。
  她问:“必须要在这里过一夜了?”
  女民警说:“我们有值班的同事,苦不了你们。”
  莫向晚担忧莫非,他出生以后就没有发生过亲妈夜不归宿的事情。她焦急了些,问警方:“有没有通知我的朋友?”
  男民警答:“已经打过电话了。”
  莫向晚点了个头。
  管弦又被带了出来,她面容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观叶歆早已哭了个凄惨不成人样。民警将她们三人都拘在一处屋里,还从饭堂里给她们打了饭回来,督促她们填饱肚子。
  莫向晚打开饭盒盖子,里头是茭白肉丝,菜色尚可,但塞入口中,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叶歆吃了两口,又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女民警和男民警都很腻歪她这样的状态,也没有太多耐心关顾她们,索性提了饭盒到外间解决。
  管弦喝了一声:“哭什么哭!”
  叶歆抽抽噎噎:“他们为什么把那两个男人放了?”
  “他们嫖宿暗娼被罚了款。”
  “我们也罚一点款行不行?我只要出了这里。”
  管弦忽而冷笑,说:“你以为出了这里就行了吗?殊不知外面已经翻天覆地翻江倒海了。”
  莫向晚蓦地听呆了。
  对,外面还会有其他状况发生,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出了这里,将来如何?她们谁都没有把握。
  这不就是娱乐圈吗?她早应看淡世情,将一切光怪陆离看成是自然。
  自己素来身强力壮,挨一挨,无所谓,明天起来还是好汉一条。
  她问叶歆:“你怎么想到要找我的?”
  叶歆低头抹眼泪。
  “邹南说过,有困难可以找Mary。”
  这初冬夜晚的萧瑟,本来已让莫向晚快要发抖了,但听得这样一句话,缓缓回了些底气。
  她问始终一言不发的管弦:“管姐,警察把我们拘留在这里,是不是还要查一个容留卖淫罪?”
  叶歆惊叫:“不不不,这不是犯罪,这是犯法,怎么会这样呢?”
  管弦唇角露出一丝自嘲又蔑视的轻笑,对叶歆说:“敢做就敢当,瞧你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她转头对莫向晚说,“小姑娘,这和你是不相干的。可是真不巧,你今天正好和我在一道。”
  莫向晚只是笑笑,往左边挪了一挪,离开管弦稍远一些距离。
  她把饭盒里的饭和菜一口一口全部吃完,她想,出去后的第一件事情,是要赶快将莫非的户口迁走。
  莫向晚等管弦和叶歆把饭吃完了,就手一收拾,想要叫民警进来帮个忙带出去。但门吱呀一声打开,男民警走过来说:“你们两个都可以走了。”
  他指的是莫向晚和管弦,叶歆马上扑上去问:“那我呢?那我呢?”
  民警把手一摊:“还需要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叶歆又哭起来,对管弦忽然就一句:“都怪你。”
  管弦轻斥一句:“你又发什么神经?民警同志会查清楚的。”
  叶歆又扒住了莫向晚的手,哀求:“Mary,你要救我,救救我。我刚刚开始,不可以就这样完蛋。我害怕,我害怕呀!你们不要丢下我!”
  莫向晚被呼唤得心慌意乱,看她几乎心魂俱碎,不知从何安慰。
  她跨出这一步,这是未曾想见的结局,如何去承担?既然承担不住,为何又要跨出这样一步?
  莫向晚只能伸着双手任由她拉牢,这是她仅仅能做的。
  民警不耐烦了,讲:“不做亏心事就不要怕。”一手扯开叶歆的手,对莫向晚说,“走,快走。”
  管弦抬一抬眼,又看叶歆一眼,终于说:“你放心吧!民警同志讲得对,不做亏心事就不要怕,一切事情都会平息的。”
  莫向晚这么一回眸,就看见一个镇定自若的管弦。她已经从最初的慌张完全转变过来,一张面孔漠漠然,冰冰冷,毫无人气。
  一股凉气就从莫向晚的心底升起来,完完全全不知道心底是什么味道。
  来接管弦的是一位律师,莫向晚看一眼,就明白了。她见过这位律师,在莫北的事务所里,是莫北的同事。她想,看来是于正打好了招呼。他,至少是有情意的,对管弦不会不管不顾。
  那位律师对管弦客客气气,又同莫向晚说:“莫小姐,莫北正在赶来的路上。”
  原本手渐冰凉的莫向晚缓了口气,竟是些许期待地点点头。
  管弦朝她笑:“那个人对你不错。”
  她也对管弦微笑:“于总总归是对你好的。”
  好与不好,也是个人冷暖个人自知了。
  律师同民警稍作沟通,管弦只算作被保释,莫向晚则是属于调查完毕,即刻放人。看来民警还要进一步查证。
  出了派出所,律师同管弦和莫向晚说:“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准备好罚款交过来就行了。明天你们公司再活动活动,先把叶歆弄出来再说。”
  莫向晚只是不语,不想同管弦多说什么。管弦也没有同她说什么。
  似乎经过这个昏然的夜,两人都不愿意再走近,彼此不约而同都远了些。
  外面的天气清冷,毕竟入冬了,莫向晚下午出来时日头正好,她没有穿厚外套出来,这时出了公安局的大门,才惊觉冷得出乎她的意外。
  莫北的同事对莫向晚说:“莫北来了。”
  他说完,莫向晚心里想的那个人就从远处奔跑过来。莫向晚看着莫北越来越近,身体忽而就开始放软,一颗心也放软,这么巴巴地看着他来到她的身边。好像只要他在身边,一切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莫北面上掩饰不住担忧,他用抱歉的口吻说道:“我来晚了。”
  莫向晚只是摇头。
  莫北伸手过来,握一握她的手。
  他的同事笑道:“呦!要不是今天这档子事,我们都不知道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莫北也对同事笑道:“这是我女朋友,莫向晚。”他面向管弦,问莫向晚,“不介绍一下?”
  管弦僵硬的面孔换了一换神色,望一望稍显犹豫的莫向晚,先自我介绍了:“管弦。”
  她言辞简短,态度大方,没有多说,也不以莫向晚亲密友人自居。这让刚刚才现疏离感的莫向晚感到不安,撇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们是否还是友人?
  她在心底给自己打这么一个问号,犹豫着,没有即刻给予反应。但管弦只是笑一笑,自行离去。
  她就怔怔望住管弦形影相吊的背影。
  莫北的同事讲:“警方说是有人举报,我想多半是记者搏新闻稿。不管怎么样,明天就会有结果了。”
  莫向晚的心头一跳,莫北竟似有所觉,更加握紧她的手。他同他的同事道别,揽着莫向晚离开这个地方。
  回到家里,莫非已经做好作业,正等着莫向晚回来检查。
  他从未见过母亲这么失落又难过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对着母亲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说:“妈妈,放轻松,放轻松。老是紧张会老的,我给你捶捶。”说着抡起小拳头要给莫向晚捶背,被她捧起小手亲了一下。
  莫北拍拍莫非的头:“快去上床睡觉。”
  此时已经九点了,确是莫非上床睡觉时间。平时他会赖一会儿,吃些东西或看会儿电视,但今天没赖皮,因不想给母亲增添烦恼,就乖乖听从父亲的旨意刷牙洗脸上床睡觉。
  莫向晚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在沙发上小坐一会儿。手里的咖啡还未喝,就被莫北拿走了,他为她换了一杯牛奶。
  她又拈起手机,犹豫了几番。
  莫北看她如坐针毡的样子,就说:“没必要打电话给于正,他早就知道这事了。”
  莫向晚颓然地放下手机:“以前我只是怀疑,原来管姐真的一直帮着于总做一些暗地里的事情。”
  在莫向晚黯然神伤时候,莫北轻轻抚着她的发,说:“向晚,别难过。”
  莫向晚摇头:“我这么麻木。”
  “你要养大非非。”
  “管姐一直对我很好。”
  “我知道。”莫北对她说,“如果你觉得你可以,还是能和她做朋友的。这个世界上的人并不是只分黑白两色。”
  “或许管姐是真的太爱于正了。”
  莫北侧头,分外认真地对她说:“向晚,能不能把工作上的不愉快抛开?它占用你太多时间了。”
  可莫向晚放不下,咬咬唇:“莫北。也许明天后天都会很糟糕。”
  莫北耸肩:“那又怎么样呢?向晚,我希望你知道你身边有个我。”
  他这样诚挚的一个眼神,恰如春风暖暖掠过她的心头。她想起下午的种种过往,带着感激的神气说了一声“是”。
  莫北倾身过来抱抱她,又想要吻她,被莫向晚把头一低,莫北只能吻她的发。莫北的温柔,莫向晚是感悟的,他希望她撇开不愉快的那些事情。她伸出了双手,也回抱住他。
  这是她的一次主动,莫北感受到了,两人靠得更加紧。
  莫向晚心底还有其他一些感动,此时全部涌上心头,因为心头的凉意,更需要暖意来驱散,全赖有他。她向他道谢:“莫北,谢谢你帮了冯阿姨,谢谢你摆平了飞飞姐。一切的一切,谢谢你。”
  莫北并不意外她说的话,他笑着说:“我要谢谢你的谢谢,这让我感觉我这个莫非爸爸当得还是有点用的。”
  莫向晚轻轻地笑,她想,原来有他在身边,会这么好。一想就微抬起头,莫北正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他在看,也在想,看到她抬起头,这样的角度剐刚好。
  他又是情不自禁就吻了下去。
  这一个吻暖和而绵长,让莫向晚渐渐倾倒下去,与他唇齿相依。
  这么多年以来,莫向晚从未如此依赖过一个人,而今她只愿在他的怀抱里能够得到休憩。这样的念头开始如火如荼,她会回应他唇舌的纠缠,放任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他的掌心这样暖,将她被冬风吹凉的经络和血液重新复苏。
  他不再是Mace,他只是莫北,是倾心告诉她,他要陪在她身边的莫北。在他的指掌之间,她不再厌恶,不再害怕,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不再抵触。他能够打开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
  莫北原本只是想亲亲她,给予她信心。
  今天下午的这段经历这样糟糕,他能够清楚体会到她的沮丧。
  收到派出所电话时,他正预备去师大,接完电话就掉转了车头,回到单位告诉江主任“于正出事了”。正巧于正的电话打过来,江主任派了熟悉“奇丽”的律师去处理这桩案子,他则先去了莫非的学校将莫非接回家安顿好一切。
  诚如同事所说的,这并不是复杂的案子,莫向晚只是被寻去拘留起来配合调查,但他接到电话之后,心急如焚,先挂了电话去区局了解情况,拘留证正是相熟的区局局长开的,他正诧异莫北怎么管上这种事,说:“这个酒吧鱼龙混杂,地区派出所早就当重点检查对象盯上了。最近有人提供了线索,扫黄打非是例行工作,只要他们停业整顿,痛改前非,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原来还是个惯犯。
  莫北想,莫向晚经此一事,不知会难受成什么样子。他知道管弦是她的好友,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给予她无私的帮助。
  莫向晚是个重感情的人,心里明白和亲眼所见,其影响程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莫北飞车赶去现场,远远就看见她同管弦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垂首立在街边,心中不由一紧。他只有将她的手握牢,也只能先握牢她,不再放开。
  此刻他也不能放开,更舍不得放开。
  他记忆里有当年十八九岁的草草馨甜的气息,冰冰凉凉,就像在冬天里吃冰淇淋。
  她调皮地说:“十九岁,卜卜脆。”一双手在他的身上燃起火焰。
  这记忆如此真实,一幕幕回放,让他的身体不自在,渐燃渐热。他将眼镜摘下,丢在一边的茶几上,再绵密地吻了下去,手也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紧促的沙发间,只有两人沉重的喘息。
  莫向晚陷入绵软的靠垫之中,承载他的重量,体味他的热度。她想要推开他,但已无力,莫北这么固执地抱搂住她,不让她躲避不让她退却。
  和九年前多么一样,这个男人用同样的姿态抱她,让她的身体袒露;和九年前又多么不一样,她的心也在此刻袒露。
  他的吻就印她的心口,隔着暗花薄布,隔着万语千言,就算要心内激动落地上天,都只是这么浅浅地吮吸,小心地呵护。
  莫向晚的双手渐渐放低,就此敞开怀抱吧!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在爱她,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口热气翻涌,几乎要落泪。
  她轻轻呜咽,但莫北听到了。这么电光火石间,他发现莫向晚的衬衫扣子全部被自己解开,从她的颈到她的胸,都有他缠绵过的痕迹。
  这是唐突的,莫非还在小房间里睡觉,他几乎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和她做出儿童不宜的事。
  莫北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平复住自己的情绪。
  莫向晚静静地由他搂抱,她也抚摸他的发,这么柔软地贴着她的皮肤,让她生出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说:“草草,我们从头来过?”
  她答他:“好的,Mace。”
  莫北抬起身体,抽出停留在她身体上的手,把她衬衫的纽扣一颗一颗扣好。
  莫向晚拿起他的眼镜,给他戴好。
  又穿回衣冠的两个人互相注视,都能看见对方的脸上残留的春色,竟然都不好意思起来。
  莫向晚一低头,一垂眸,可又看见他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欲望清清楚楚没有消除。
  她吞吞吐吐:“你--”又羞于启齿。
  结果莫北这样自嘲笑道:“向晚,你觉得非非有你这样的妈妈和我这样的爸爸,是不是很幸福?”他说完亲亲她的浓眉,“我想,我们还是领好证再办事,这样比较合法。”
  莫向晚没有答,只是主动拥抱他,不愿意再放开这一簇暖意。
  结果这一晚,莫北睡在了莫家母子小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回到自己的403室去。
  莫非半夜爬起来上厕所,被沙发上睡着的莫北吓一跳,瞪着大眼睛讲:“爸爸,你要么睡到妈妈床上去好了!这里很冷的。”
  莫北这一晚翻来覆去没睡好,被儿子半夜讲的话噎了一个半死。
  他是不舍得走,又不敢再进一步,才非要拿了自己的被子睡在他们母子门外,心里反复回味那一段又反复克制,暗骂自己“既然做了圣人就不要后悔”。这时被儿子点破心事,心头大不自在,斥他:“小孩子半夜撒了尿快回去睡觉!”
  莫非好心被批,生气地呜呜两声又爬回自己的小床。
  其实莫向晚也没有睡着。
  莫北就睡在外面,翻来覆去,他想的,和她想的,都差不多。她一想,双颊就火烧火燎,用双手捂住脸颊,暗斥自己:“莫向晚,不要发痴了,多丢人?”
  但他又翻一个身,她又怕他冷,不免半夜也爬起来,翻出一床被子,正要抱着送出去,没想到莫北抱着枕头被子走进来了。
  她大吃一惊,差点叫出来。
  莫北拍拍她的头:“太冷了,和你挤挤。”
  他没戴眼镜,几乎是摸索着找到她的床,一个翻身就躺了上去。看得莫向晚哭笑不得,她只好抖开手里的被子,再给他盖上。
  幸好她因为从小睡惯大床,后来自己置家就给自己买了大床,虽然比不上他在403里放的那张床大,但是睡两个人也不成问题。
  她摇摇头,只得往他身边躺下。
  但莫北翻一个身,就隔着被子将她抱住。
  莫向晚为难地唤:“莫北。”
  莫北嘘了一声,将自己的臂膀伸到她的颈下,抱得更紧:“别说话,睡觉。”


第86章

    也许是折腾了这大半夜,两人都累了,不久就相继睡沉过去。
  早晨是莫北先醒的,他趁早起来,先去买了早饭,顺便在新村口的牛奶亭给莫向晚订了三个月牛奶,回程中遇见管车棚的麻哥。麻哥正坐在车棚门口看早报,见到莫北,先神色一慌。
  莫北笑着朝他打招呼,麻哥瘪瘪嘴,将报纸拿到莫北面前,问:“莫先生,你看看这个说的是不是莫非妈妈?”
  莫北看他神色顾忌,心里莫名一震。他将报纸先接过来看,整个娱乐版有二分之一的版面写一篇社评。标题叫做《娱乐圈道德底线崩塌,是人员从业素养不足还是职业道德缺失?》,下首配图恰恰正是昨晚从派出所走出来的莫向晚和管弦,两人虽然脸部被打了马赛克,但熟人一见便知。
  她二人泾渭分明,各自走各自路,照片的角度却看上去显得惊惶,正配合下首内容。
  记者直截了当曝光圈内三产交易,直指娱乐圈从业人员暗箱操作,言之凿凿,更透露某某娱乐公司艺人管理部莫某某为此被公安系统拘留配合调查,被拘留的另外一个艺人正是正要走红的叶某。
  麻哥担心地问:“是不是莫非妈妈单位出了事?”
  莫北笑一笑,将报纸递还给麻哥:“没什么事。”
  他回到莫向晚那儿,她们母子已经起床,莫非正跟着录音磁带背英文。他最近的英文课要开公开课,老师希望他和同桌上去说一段对话,他特别紧张。
  莫向晚正在梳头,见莫北进来,看他脸色不是很好,就问:“怎么了?”
  莫北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莫向晚。
  “昨天的事情上报了。”
  莫向晚正抬着手腕扎辫子,闻言手一顿。
  她本就该知道,此事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问:“然后呢?”
  “你和管弦的照片被登了出来。”
  莫向晚颓然放下手,苦笑:“从来就不是什么娱乐圈人士,还有上报的荣光,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莫北抱抱她的肩。
  “别急,我想你能应付好,早一点辞职,早一点脱离这个地方。”
  莫向晚点点头。
  但两人都觉得事情难办,最后达成的共识是由莫北先将莫非送去学校,再接莫向晚去单位。
  一场混乱是可预料的。
  莫北在车上对莫向晚开玩笑:“你进这行真没后悔过?一天到晚面对长枪短炮。”
  “必要的时候只能学王成,喊,向我开炮。”
  他提醒她:“如果有麻烦情况,千万沉默是金。”
  “记者们都叫我蚌精,磕得死紧。”
  莫向晚朝他笑,笑容还能甜美,莫北又吻一吻她。她也贪恋他的吻,尤其在自己心慌的时刻。
  以前凡是公事上面有棘手问题,她总是一个人面对,一个人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但现在有莫北在身边,这点底气可以支撑起她。
  反正别无他法,只能一关一关闯过去。
  这个世界上传递速度最快的,总是坏消息。莫向晚想,她进了这个圈子,就应该明白坏消息,总能聚拢镁光灯。
  林湘的艳照、林湘的葬礼,还有这一次。
  莫北把车开入这条熟悉的道路,就能看见前面蜂拥的人群,一大群面目不清的人正要向写字楼内蠢蠢欲动。或许保安早得“奇丽”的指示,拼命阻挡。
  莫向晚接到史晶电话,她干净利落说:“从停车场地下室上来。”
  莫北也明了,调一个头,就往停车场开。
  但哪里都不清净,阴暗的停车场竟然都有三五个镁光灯不时闪烁,和保安闹成一团。
  莫向晚避无可避,莫北问她:“下去?”
  她点点头,打开门一步跨下去。
  那边的镁光灯瞬间找到焦点,全部对牢她一个目标。他们都认得她,她是“奇丽”的艺人管理部经理,今早早报上的半个主角,他们希望在她这里得到餍足。
  “莫小姐,请问被抓神秘女子是叶歆吗?”
  “据说叶歆和两个男人行为不检,确否有此事?”
  “贵公司如何看待此类事件?”
  “叶歆的新唱片会不会如期发表?”
  有的甚至还带着坏心,一手可推人人地狱。
  “莫小姐,你在此事中扮演的是何种角色?你难道没有参与这个事件吗?”
  莫向晚统统不答,莫北抱着她,格开记者扫射的镜头,做她坚强臂膀,护她突破人群。但人群如浪潮,蜂拥住他们,他们很艰难,走不出去。
  记者还在追问:“MORE BEAUTIFUL到底是不是淫窟?贵公司总经理于正先生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或者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莫向晚死死咬唇,不说。上头的电梯停下来,冲出来几个保安,帮助他们隔开人群,他们才能稍得解脱。
  莫北一直没有放开莫向晚,在电梯里还抱住她,替她顺了顺头发。
  莫向晚看到他眼底的担忧,笑:“没关系,以前有过更严重的记者追堵。”
  他能理解,所以点头,说:“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
  但还是想保护她,要一直护送她至办公室。
  这天的早晨,确实混乱。对于莫向晚,真如冰火两重天。
  昨晚浓情蜜意未散尽,今晨的现实琐碎事体扫落不尽。她心内不是没有喟叹,但一切终将会有个了结,不是吗?
  她进办公室的时候,任由莫北揽着她。
  第一个同他们照面的是许淮敏,她正预备开会的样子,看见这怪异情景,不自禁啊了一声。倒是莫北先打招呼:“许姐,早。”
  第二个是祝贺,祝贺出现在此间,并不令莫向晚意外,但莫北出现在此间,令祝贺意外。他们也是旧识,莫北同她能开玩笑,讲:“送女朋友上班。”
  祝贺的惊讶只有一点点,马上收敛了,只微笑着说:“想不到。”望一眼莫向晚,“真是不错。”
  莫向晚淡淡微笑。
  祝贺便通知她:“马上开个会,讨论这个事情。”说完便利利索索走进会议室。倒还留下许淮敏惊疑不定地打量他们。
  莫向晚想,莫北还陪在身边,不太是个事情,她催他:“你先去上班吧!”
  他说:“开了会给我电话。”
  她不好拒绝,许淮敏还像克格勃一样盯牢他们。她推了推莫北,要他快走。
  再接着出来的是史晶,没看见莫北的正面,只见是有男人送莫向晚上来的,就开了一个玩笑:“Mary,桃花开了啊?”
  莫向晚没接腔,许淮敏倒不咸不淡讲一句:“莫经理,看不出来。看来于老总当初让你跟合同还间接做了媒人。”
  她才说完,于正就出现了,身后照例跟着张彬和宋谦。见到莫向晚她们,颔首算作招呼,只是宋谦反复看她好几眼。
  莫向晚当做未曾注意。
  这天的会议,议程也非常简单,还是由于正主持,祝贺坐在他的下手。
  于正下的指示是全体先行沉默,静观其变。祝贺问:“今早那篇报道是谁写的?”
  史晶答:“早报的专栏记者金菁。”
  祝贺笑:“著名愤青小娱记,行,晚上约她吃顿饭。”
  史晶记下来。
  但莫向晚心中暗忖,原来竟是这位金菁小姐。她同她打过交道好多次,此人素来心细如发,善于发掘新闻点,先前林湘事件,亦是她发问最刨根问底,且那时候就与叶歆有了沟通。
  她心里略略明白些许,记者最怕没新闻,叶歆这一条线不知金菁花了多少气力来跟,如今一举踏破,正是大功告成之时。
  说起来江湖上头,隔了门派,有些关系也未必用得尽。任何行业都有其立足根本,怕是这样的根本不好动摇。
  她叹气,这工作上头的惊涛骇浪不如意,但不该同她有关系。
  祝贺点她的名字:“Mary,昨天的事情你怎么没有及时汇报?”
  于正把眼睛看别处,并不关心,且心在事外的一副状态。
  莫向晚答得不卑不亢:“我以为事件可以简单解决,而且律师也到场协助了。”
  祝贺微笑,软声软语说:“嗯,希望以后有事情能够及时通知一下,就作例行报备吧!”
  她这样一个态度,这样一个口吻,倒教莫向晚刮目相看。
  祝贺在“奇丽”挂职副总经理,从不干涉经营事务,一概由于正处理。之前莫向晚就隐隐感觉组织架构会产生变化,不想已迅速发生实际转变。祝贺如此亮相人前,不骄不躁,不偏不倚,有礼有节。在这样的关口,气度这样沉稳,实属不易。
  抑或,这根本就是祝贺的实力,只是一直未曾公之于众罢了。
  她看一眼史晶,所谓以仆看主,强将强兵,史晶这般的格局,亦可想象得出祝贺的作风。
  莫向晚想一想,又摇摇头,这些不关她的事的。
  这个会议十分简短,明着是上下对早报事件达成共识,暗的又何尝不是权力交接的一个讯号。
  史晶会后对莫向晚说:“你也太不小心了,昨天出来竟然被记者拍到。”
  莫向晚正自内疚,无论如何,这是她的疏忽。她抱歉道:“我大意了。”
  史晶安慰她:“哎,事已至此,我们一起尽力解决吧!你碰到那样的事,看望快些调节好,别的都是假的,自己的心情才最重要。”
  这让莫向晚如何答?
  史晶用这般好心的话语在指点她交友不慎。她唯有苦笑。
  管弦,竟成了她同于正的命门和笑话。
  莫向晚扭头看向总经理办公室,于正和祝贺正站着说话,两人都是轩昂的,不相让的,又是奇异和谐的。
  史晶忽然在她耳边说道:“你知道吗?于总和于太协议离婚了。”
  莫向晚吓了一跳,这该是预料得到的,但不曾想到这么快。
  史晶补充一句:“有一阵了。”
  一切的一切,早已暗度陈仓,就待新一朝天子驾临。
  玩转这出职场游戏的,从不会是碌碌打工仔。她也不过是局内一颗棋子,之于管弦,之于于正,或者还有祝贺。
  一切轰然以后,莫向晚反而心思安定下来。
  岂料邹南慌慌张张跑过来,叫她:“老大。”
  邹南这几天是最后任职时间了,但还能恪守职业规范,站好最后一班岗。这令莫向晚安慰,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女孩,毕竟不再让自己失望。
  失望,确实是这样的情绪。从昨天下午开始,反复侵蚀她的心。
  她以为莫北的情爱能够温润她的那颗烦躁的心,不再想到这个让她脑壳“铮铮”痛的词汇。但一不留神,它就钻出来。
  她想,她怎么再同管弦求同存异?怎么做?怎么做?
  邹南这一叫,将她神思扯回来。女孩的脸上有惊慌和恐惧,不知是什么吓到她。她问:“又出什么事了?记者打电话过来,你不理就是了。”
  邹南摇摇头,她说:“老大,你上网。”
  她说完,就自说白话将莫向晚桌上的电脑打开,再打开IE,进入国内最有名的论坛。这里每日有几十万人乃至上百万人在线,比报纸浏览量更盛。
  邹南打开一张帖子,这张帖子看的人已经很多,因为标题上有大大的“曝光”两字。邹南点进去,莫向晚看过去。
  时间仿佛倒流,一切就此静止。
  莫向晚又回到十六岁的年代,她穿单薄的吊带,游荡在迪厅、酒吧、游戏机房,她挤在一群妖形怪状的男男女女中间,摆出撩人的POSE,面对着傻瓜机。
  那时候还是用傻瓜机,哪里有现代化的数码机。所以照片扫描上电脑,有那么些模糊,仿佛糊掉的永久的记忆。
  在那段糊掉的记忆里,她几乎要忘记掉的,自己染成亚麻色的头发,零零散散,贴在头皮上,像不知哪个洞里钻出来的妖精。吃了“亚当”以后,眼珠子也将要涣散成亚麻色。
  真的太久远了,她都要记不起来。
  莫向晚盯着那一张照片,有个纨绔子弟将手放在她的胸脯下边。她十六七岁发育形状优美的胸脯,快要被简陋的吊带遮不住了,是含苞待放的放荡。她还迷离地望住方向不明的前方。
  此刻,她也迷离,在辨认。
  这个屏幕上的这个人,亦猖亦痴亦娇,胡天胡地,放任妄为。照片只要一张就够了,把那一刻钉起来,说明这个永远永远都在。
  莫向晚手足冰凉。
  帖子中写着:“原来娱乐圈的从业人员同样不干净”。
  “不干净”三个字,就是闪电,将她脑壳劈开。
  这么多年,她拼命擦拭,以为可以翻身,原来只要一张照片,她又要原形毕露。
  莫向晚绞紧手指头。邹南担心地问:“老大?”
  莫向晚摆摆手:“你去吧。”
  邹南去了,还有人来,许淮敏一惊一乍跑来她身边讲:“莫经理,你可以找网站查IP,这一类曝人隐私的,现在是可以起诉的。”
  坏消息真的传得比什么都快,莫向晚无法叹出这口气,只得说:“多谢你的好意。”
  许淮敏还要说:“莫北大约是有办法的。”
  莫向晚忽而就笑出来:“是的,他是个好律师,这种问题交给他解决,总会有个好结果,是不是?”
  她把许淮敏说得讪讪的,原本怀着的那点坏意思撒到地上,弹回一半,她很没趣。那头有同事唤她,说祝副总请她去一次派出所,许淮敏便先去做这件正事。
  她的离开令莫向晚有舒口气的感觉,但其实心内还怦怦地跳动。
  有多少惶恐,还有多少惆怅?
  她决心断绝过往,奋勇向前之时,已把那些前尘往事相关的物件扔一个精光,全部随着黄浦江的滔滔江水不见了。但仍有漏网之鱼,有人能比自己更记得自己以前扎错的小辫子。
  旧梦就这样被牵回来,她感觉落在深渊里头,兀自要发抖。
  她想要打一个电话给莫北,可是看了看时间,这是午饭时分,她不忍心去打搅他,或者怕打搅他。
  是的,她在怕。
  她怕什么?
  都说无欲则刚,若在以前,恐怕还没有现今的这许多怕。
  许淮敏知道了,祝贺也会知道,她们和莫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和莫北的家庭是一个圈子里的。
  想到这个,她就心凉,凉到昨夜的甜蜜快要灰飞烟灭。
  有人拿了一杯热茶到她身边。
  莫向晚抬头道谢,来人是宋谦。
  宋谦的面色温和,他说:“Mary,你要休息一下。”
  莫向晚给他一个笑容,还有一声“谢谢”。她领情地喝一口茶。
  宋谦就坐在她跟前,说:“我最近也会提交辞呈,这里的事情是管不了也不能管了。”
  这是莫向晚预想得到的,她点点头。
  “你一直做人清白,和我们有界限,也是好事。”
  这是莫向晚心内的底线,她自己清楚,但宋谦也清楚,她不禁抬目。这是她今日要刮目相看的第二人了。
  宋谦继续说:“但这件事情来得实在不巧,人倒霉喝水也会塞牙缝,就怕危机公关用到转移焦点这一招。你自己当心。”
  莫向晚听宋谦这样说,她不禁问:“他们做什么,你一直是知道的是不是?”
  宋谦沉吟半晌,问她:“用不作为当做一种作为,是不是在你心里同样是犯罪?”
  “管姐在这个事情上,到底有没有主动作为?”
  宋谦再沉吟,他说:“人在江湖,有的事情——有的事情不是逼良为娼。你知道这行里有个词叫‘潜规则’。我至少可以肯定地跟你说,管弦的酒吧没有进行过不法交易。”
  “可是酒吧外的,你们管不着?”
  宋谦不说话了,他面孔微微涨红,也许是好意的提点被咄咄逼人的提问哽住。莫向晚向他抱歉:“对不起,你是好意。”
  宋谦深深看她一眼:“Mary,你辞职是最好的选择。既然适应不了这行,就远远走开。这种曝光对于普通人来说,睡一个礼拜大头觉,全天下都忘光了。”
  莫向晚由衷讲道:“谢谢你。”
  宋谦领下来,对她讲:“这份谢我不推却,Mary,对你我只有遗憾。个人有个人的运气和际遇,你遇到了我祝福你,别放低身价。”他指指电脑屏幕,“谁都不如意过,没理由因为昨天毁掉明天。”
  是的,他讲得不错。
  宋谦选择和于正共同进退,亦是依照这个道理。每个人有他的运气和际遇,旁的人旁的事,如有足够气力抵抗,为何要介怀?
  因为今天这番话,莫向晚会一直感激宋谦。
  宋谦临转身时候说:“于总花了点工夫,管姐早上被公安找回去交罚款了,一切都会没问题。就怕那边记者难缠。”
  莫向晚喝了一口茶,不得不为管弦再担一回心。
  还有一个担心的人过来了,郝迈一进门就急三火四,好好的大男人嘴角冒出两个大泡,进门就骂娘,连祝贺都惊动了。
  他唾道:“小娘崽子人没红,惹出的是非倒是有一大堆,我算是看走了眼。”
  史晶劝他:“先把人接回来,一切事情推后再说。”
  郝迈拍桌子:“若要我去接她这么个人,我是拉不下这个老脸的,今天早上的电话都被记者打爆了,我自认眼神忒好,就没看走眼过人,这一下栽在这个急功近利的小娘崽子手里,算是什么事儿?”
  史晶笑着给他倒杯茶:“去还是要去的,自己家里的孩子还是要疼些。许姐已经在派出所那儿了,她说我们可以把叶歆接出来了,不过外面记者太多。”
  祝贺听后吩咐:“你们一起去吧,许姐和叶歆多半挡不住记者。”
  史晶不知为何,偏看着莫向晚:“Mary,你去不去?”
  郝迈闻言顿悟,灼灼望住莫向晚,要捉牢她有难同当。
  莫向晚只是想苦笑,想,真是这叫什么事儿?叶歆的出头,也算是她手里捧过一份的,自是平白生出了些许责任,且她尚在职,有些事情,确需跟进。这是一份职业操守。
  她站起来,说:“一道去吧!”
  祝贺很满意,微微点点头,还派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搭公司的吉普同往。
  这样兴师动众,祝贺不是没有顾虑的。
  一在路上的时候,史晶对莫向晚说:“Mary,你确实是一等一的好职工。”
  莫向晚听得这话,在心里回了一个炉,想出应对的词汇:“有个作家说过,老板要我站着死,我绝不会坐着亡,不是吗?”
  史晶笑:“说得对。”
  听得郝迈极为不耐烦:“你们好兴致,可就偏那些小骚货没这种职业觉悟,捞偏门也不把屁股擦干净。”
  到了现场,确实是一桩没有被擦干净后续的麻烦事情。派出所已不复昨晚寂静,被记者们围了一个圈,几名警察出来充当保安,要记者群众安静。
  他们停好了车,远远就看见许淮敏搂着叶歆躲在派出所行政大楼房檐下,捂着脸没敢出来,又撤了回去。情形似乎失控,他们当即决定先行在车内观察一阵再说。
  但派出所内有个女人从叶歆、许淮敏身边施施然走了出来。是管弦,她神情淡漠,或说是坦荡,走出来的时候,记者们呼啦啦就围拢了上去。
  其实有一半的媒体是不认得管弦的,但也有认得的,也许是经常去MORE BEAUTIFUL玩耍的人。
  有记者叫:“管小姐,请问叶歆是在你们酒吧被抓的吗?你们酒吧是否存在违法经营的情况?”
  管弦先自不答,有民警在她身边开路,镁光灯在她身边闪个不停。她走了出来,一抬眼,看见这厢要走过去的这几个人。
  史晶低声说:“真是不巧,我们还是等一等再过去。”
  他们就隐在车内,看着管弦一路走出来,一路被记者追问,不得不立定作回答。
  她说:“我们酒吧实在是无辜,打开大门做生意,迎来的客人三教九流,并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如果有的人有的机构动机不当,我们也没有办法识别,只好哑巴吃闷亏,不知道找谁诉冤情。你们是知道有些是我们挡不住的别有动机的客人的。”
  管弦是说话口齿清晰的人,普通话相当标准,尤其是众记者等不到叶歆出来,看到管弦答复,也觉得可多写一笔,因此在她说话时,竟然鸦雀无声,让这边躲在车里的众人也听了一个清楚。
  莫向晚从茶色车窗里努力要看清楚她。这么一个管弦,熟悉又陌生,她站在记者之中,侃侃而谈,态度自若,是一个无辜者的姿态,这么老练。
  她想,真的,奥斯卡影后在民间。想一想,就不自在、不舒服,是快要感冒时的那种不通透。
  还有记者发问,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今天网站上有人爆料,‘奇丽’的工作人员早年卖淫,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车外的镁光灯都对牢管弦,车里的目光都对牢莫向晚。
  管弦笑了一笑,莫向晚抿一下唇,也笑了一笑。但她的笑是苦笑。
  她不知道管弦会怎么答,她站在那里,因为这个问题,仿佛得到了些主导权。
  个个记者都翘首以盼,这边车里的几个人也神色古怪。
  她的隐私在他们的面前,随时会被扯去遮羞布。
  莫向晚不禁搓了一搓手心,才发觉手心全部都是汗渍。原来她这么紧张,离过去这么近,她这么紧张。
  她想自己是职业道德过了分,脚下一块完整浮萍,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这时候她还有顿悟,原来她竟然已经不再信任管弦。
  管弦在这个问题提出来以后,第一句答的是:“我不太清楚。”
  没有人继续发问,只听到镁光灯仍旧噼噼啪啪响着。
  莫向晚吊在心头的一口气,无法松懈。她有一种苍茫的预感,这句话之后,还没有结束。
  果真是没有结束。
  管弦继续讲了一句:“不过一般来说,那种公司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事情,总归是有的。”她摊了摊手,“你们不是都已经听到小道消息了吗?”
  莫向晚狠狠闭了一闭眼,窗外镁光灯噼噼啪啪的声音渐渐响成了炸雷,把她头顶上的晴空一把劈开。
  此时已近年尾,正正是收成的日子,好的坏的,全部揭底,且作一个年终总结。
  莫向晚念书最怕的是听考试成绩,因为她会很努力念书,最后的成绩总不尽如人意。这就是一个终结,终结掉她之前全部的努力。
  结果会没有人相信她真的努力过。
  她静定地坐着,心口怦怦跳着,自己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声,她真想一直听到自己的声音,而不是其他一切嘈杂。
  可是嘈杂没有结束。
  有记者分明这样问管弦:“‘奇丽’的艺人管理部经理早年似乎从事不正当职业,这是否也和这次叶歆的事情有关?”
  管弦答:“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只是一个做小本生意无辜受牵连的人,请各位小姐先生高抬贵手。”她还作了一个揖,满脸堆上笑容,笑得如同春花一般诚恳且灿烂。
  莫向晚的唇动了动,她是想说话的,她想叫一声“管闲事姐姐”,但是这个词汇到了喉咙口,发不出来,被阻塞了,要滚到舌尖,相当艰难。
  怎么这么艰难?
  她的手机响起来,还是史晶推了一下她,她才反应过来。接起来,就有人尖牙利齿地问:“莫小姐,请问今天早上发在论坛上的太妹照片是不是你本人?你对叶歆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她麻木地听着,没有动唇,正如当年面对测验卷上令她羞耻的分数时,无法及时反应。
  她从来都是个反应慢一拍的人。但有人反应快,史晶在她身边听到了,接过电话来,讲:“莫小姐手机没有带出去,您是哪位,我可以留口信。”
  郝迈问:“我们回去?”
  莫向晚吸一口气,扬起了头,她已经镇定,不让自己陷入无边磨难的臆想之中,她说:“我们回去吧!如果留在这里,我会影响到正常工作。”
  史晶应付好她手机那头的人,替她关了手机,她说:“Mary说得对,我们先走,晚些时候再来带叶歆出来。”
  回到公司里,好几个同事看见莫向晚,都神色怪异,只有邹南面露担忧。
  但是相同的,他们全部什么都没说,无声地看她一眼,又一眼,再低头做自己的事情。这才叫无声胜有声。
  史晶拍拍莫向晚的手,她说:“没什么的,你要不要先回去?”
  或许这也是祝贺的指示,她留在此地,又多一宗麻烦,他们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她了。
  莫向晚点点头,不为他人留麻烦,也是自己的尊严。她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嘱咐了邹南几句。邹南临末,还是担心,又不知道如何去说这样的话。
  她只好说一句:“老大,我相信好人一生平安。”
  她说完点一点头,莫向晚也点一点头。
  彼此都希望得到些力量。
  宋谦走过来,讲:“我送送你?”
  莫向晚婉言谢绝:“不用了,我从大厦后门走,那些小路我熟,记者也不一定追得上我。”
  宋谦诚恳地说:“Mary,请相信我的预测。”
  莫向晚笑一笑,才发觉面皮僵硬,都要笑不出来。她说:“宋谦,希望以后你和于总,你们求仁得仁吧!”可是又忍不住问,“于总会不会和管姐结婚?”
  宋谦茫然地笑:“希望能够求仁得仁,但是你的问题我不好回答,于总昨晚还和于太过生日。有些事情我们是看不懂的。”
  莫向晚伸出手,同他握了一握:“看不懂我们就不要看了。宋谦,再见。”
  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看见祝贺和于正就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内,两个人相对着,不知道在说什么。隔着这么一层玻璃,就如隔山隔水,从来没能看清晰过。
   莫向晚摸了一条小路走,左转右转,她知道从哪处出去最安全。走出这里,外面便是熙攘的马路,紧邻商业街,人流熙攘而匆忙,谁都不会注意路人面上的狼狈神色是为哪般。
  她掏出手机,想要拨一个电话给莫北,此刻她只能想到他。但是手机拿出来,却发现是关机状态,刚才史晶为她关了手机,她一直没有开。
  或许开手机并不是一件好事,但莫向晚还是忍不住开了手机,许多人打电话打不通,便拼命发了短信,都在问同一个问题——“论坛上的照片是不是你的?”
  她的过去赤裸裸暴露在人前,引起了广泛的好奇和关注,他们把好奇和关注变成一条条信息数码编织的短信,丢到她的手机里,如同一只只小爪子,要撕裂她身上的衣衫,非要她裸露在观众面前才算甘心。
  莫向晚在路边百货楼的橱窗前驻足,抚摸自己的面颊。
  这是一副何其咬牙切齿的面孔?她想,她的过去,关他们什么事?这是她的人生,不同任何人有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关注?
  可是移到最后一条短信,上面写“莫小姐,很抱歉地通知您,经过我司人事部的商议,您的条件相对我司的要求有一定差异,故原定的复试只得取消,希望您能谅解。”
  莫向晚细细念了一遍,心头的万绪被这一条消息一下凉到池底,还是冰冷的池底。
  她尴尬地站在此间,就像站在一个偏离人群的岔口。往后一步是大马路,车子飞驰,相当危险,往前一步是这通透又刚硬的玻璃。她就垂直于这正常的人流线。
  往事一幕一幕,呈现到眼前,不是她甩头就真的能够忘记,也不是昨晚莫北的亲吻和拥抱可以化解。终于被抛了出来,捉她回到起点,她跑了这么久,全部不作数了。
  莫向晚缓缓转动着脚尖,想要选择一个适合的角度,再一步跨出去。
  手机再响起来,她如同捻着烫手的山芋,下一个动作就是关机。
  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再想想。
  莫向晚知道今天会很糟糕,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糟糕。抑或可以说,许多年前的最糟糕终于到了这一天来报应。
  她无力地扶着橱窗的玻璃,不愿意再看自己的倒影。


    第87章

  莫向晚在马路上小心翼翼地兜兜转转了很久,想要转出这一处,只是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手机握在手里,金属的外壳冰冰凉,在这十二月的天,都要冰住她的手指。她想也没多想,就把手机又关掉了,仿佛是可以关闭一切嘈杂。
  但大光天下的大马路上,如何不嘈杂?她站在其间,怎可逃避?可莫向晚还是逃也似的转了又转,这是毫无意识的。
  她走到一处窄陋的小弄堂,疏疏落落的老平房不安全地矗立在弄堂两旁,这里的阳光也零落,照不进来一丝完整的温暖。她小心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就怕走错,可是又想快步跑过这段路,但心里还是这么沉重。
  这是她的起点,她竟然被迫般地又回到这里来,还硬着头皮走过这条长路。
  有一扇积聚了灰尘的大门是她熟悉的,她下意识就走到这边来。很多年前,她拿起单薄的包裹,从这里跨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莫向晚又回到这个起点,自己不肯顺遂的心,又开始在起点无奈和彷徨。
  这里已经没人了,房子都还在,饱经风霜地摇摇欲坠。莫向晚静下来看一看,四周都是拆迁户,这里也即将不见了。
  她想,什么都将不见了,为什么还甩不掉?是她种的因,她必要承受这个果,人生真是无奈又悲哀。
  忽而有人叫了她。
  “莫向晚?”询问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莫向晚循声望过去,来人佝偻着背,一脸的和善,正略带激动地看着她。她辩认了一下,惊讶地唤了一声:“吴老师?”
  这一位高中班主任,已经半白了发,可眉眼之间,依旧留着当年的关切。他认出十年前的学生,连名字都不会叫错,这足以让莫向晚激动。
  她走到老师的跟前,就像旧日的学生一样鞠躬,叫一声:“吴老师好。”
  吴老师乍见旧学生,心头满怀意外重逢的喜悦,不禁笑容满面:“好多年不见了,你看起来很不错。”
  是的,吴老师会以为她很好,因为她一身白领的标准衣着,淡妆得体,盘发一丝不苟,再无当年的太妹痕迹。
  莫向晚很想说:“老师你错了,我现在不太好。”但是不能够说出口,她只是拉着吴老师在这条老旧弄堂里简略说了一说她的工作情况,她想她对待工作一向付出甚多,得到的成绩也堪可为人认可,这是一个有好分数的试卷,值得向旧日的好老师汇报。
  吴老师一边听一边点头,是甚满意的,末了,他讲:“莫向晚,你做得很好了,所以说自己的人生还是要自己把握,你想做好的事情,最后一定能做好。老师是一直相信你的。”
  莫向晚喃喃叫着:“老师,我真的——”
  吴老师微笑:“你的生活是刮过大风的,但那不要紧,看到你现在这么好,就好了,一份付出一份收获,我以前常常说。现在看到你做得这么好,我相信这句话不会错的。”
  莫向晚又感激又惭愧,也许过了今天,世途艰难,她行差踏错,当往日之事被公之于众,她又要被打回原形。她还是喃喃:“老师,我以前——”
  吴老师这样对她说:“许多事情不亲历其境,是不能够了解路该怎么走的。人要经历挫折才能成长,以前我教育过你们,跌倒一次没关系,如果跌倒后爬不起来,才是最大的不幸。莫向晚,你一直是个好学生,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做到你想做的事情了?”
  她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曾经的吴老师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
  彼时,她很迷惘地望着老师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如今,吴老师曾经的这个问题,她是可以回答的。她一直努力这样做,做到她想要做的事情,这是不能够被摧毁的。
  她对着老师点头,要做到当年没有在老师面前做到的承诺,她讲:“吴老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在努力做。”
  吴老师慈爱地笑:“那么就不要再想以前,莫向晚,你现在是进了一个新的学校,念一个新的学期,以前不及格的分数可以全部忘掉喽!”
  这是一位擅长幽默的老师,他的话让莫向晚发笑,笑容在脸孔上散开,她想让心里积聚的烦闷一同散开。
  她问吴老师:“您怎么会来这里?”
  吴老师答:“做学生家访。”看一看她身边斑驳的陈旧的门,“你的爷爷奶奶在国外还好吧?”
  莫向晚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她才恍然,自己隔着这么多年,真的是把过往摒弃,全然不理睬,但过往对她是如影随形,并不是随随便便避开就永世不再相见的。
  她摇摇头,代表并不清楚。
  尽职的老班主任没有再多问什么,就此先告辞,去履行他的职责,指导一群新的学生。
  但老师的话让莫向晚顿时生了惭愧,她从包里翻找老钥匙,其实老钥匙就挂在她的钥匙圈上,她只是从来不动。现在拿出来,才发觉老钥匙一直在。
  爷爷奶奶临走的时候,将钥匙给了她。爷爷说:“老房子你就住着,你的户口在这里,以后有好办法把娃娃的户口也迁回来。这里毕竟是你的老家。”
  但这个老家,在老人离开以后,她就将门一闭,再也不回来。
  这里的邻居们都传莫家阿公的孙女少年生子,被学校开除,爷爷奶奶走的时候,都是带着一肚皮的闷气。她不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可是如今回来,这条窄陋的小弄堂里,已经物是人非,偶尔面对面的路人,也是一脸漠然。许多事情,经过岁月的洗礼,会被涤平。
  莫向晚深吸口气,要开启这扇老门。
  又有人在身后叫她“向晚”,莫向晚回头,竟是莫北。
  莫向晚有些诧异,因为他来得这么迅速又及时。她望着他,他从那一头走过来,跨过坑洼的水泥地,避过头顶横七竖八的“万国旗”,走到她的面前来。这么冷的天,他还走出一头汗,但是看到了她,眼里浮出笑意,还有安心。
  莫北过来托住她的手,说:“原来你在这里。”
  他说完,接过她手里的钥匙,把门打开,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鼻而来。莫向晚用手扇了一扇,她迟疑要不要进去了。
  莫北看了出来,问她:“要不要进去?”
  莫向晚顿在门口,望住里头的黑暗,她不想进一步,只说:“我就看看。”
  她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这里?”
  莫北用温柔的神色责备她:“你的手机没有开,我只能用脑子思考你会去哪里。”
  她内疚地说道:“对不起。”
  莫北伸手将门关牢,锁好,说:“不看就不看,这里都要拆了,旧房子确实没有看的必要。”
  他牵好她的手:“我们出去走走。”
  莫向晚便随着莫北走出了老弄堂,复又回到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
  坐在莫北的车里,莫北握紧了她的手,紧紧的,不放开。莫向晚感觉出来了,她侧面看他,他紧抿着唇,也许是在不高兴。
  她不禁就会这样说:“莫北,我不想瞒你什么,能够有个人让我把心里想的全部说出来,是我的福气。莫北,我很害怕。”
  莫北松开了她的手,轻声轻气告诉她:“没办法联络到你的时候,我也很害怕。”
  “莫北,我气量不大的,我放不开,所以我关了手机。”
  “向晚,放不开就不要放,你只要让我知道就好。”
  “我会不会影响到你?”她担忧地问他。
  莫北笑:“我这么容易被影响,都不用过日子了。”他正色同她说,“向晚,有时候是你把一切想得太糟糕了。”
  莫北说完以后,从车旁的口袋中捞出一叠信件,有泛黄的有陈破的,层层叠叠,莫向晚看得一怔。
  他将这叠信件放到她的腿上。
  “回头看看,不是坏事。”
  有些信是南方的城市来的,有些则是海外来的,地址都是老宅,收件人都是她。
  莫向晚轻轻抚摩这些脆弱的纸,仿佛蒙咙了,她一封一封打开,信件真是很多,还有汇款单。她看不完,只是看邮戳上的日期,最近的是两个月前,最远的是八年前。
  莫北说:“你收得太紧了。”
  莫向晚说:“可我不想看它们。他们从来没有来找过我。”
  莫北说:“他们都回来过,只是你不愿意见他们,那就没有办法相见。也许他们还在惭愧。”
  她垂头低语:“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告诉莫北,“我真的累了,我不想看信。”
  “好的。”
  莫向晚挽住莫北的手臂:“莫北,带我去一个地方休息吧!”
  莫北说:“遵命。”
  在路途之中,莫向晚怀里捧着这么一堆的信件,心里又回想到了莫北。
  他是怎么找着她的?可过程和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个男人就在她的身边,在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突然出现拉了她一把。
  她想,他是有做魔术师的潜质的。
  他还有拍电影的潜质,莫北把车一转,就到了外滩,远远的,她看到了那一栋老楼,经年累月的古旧建筑,矗立江边。这是过去。
  但老建筑上挂了霓虹灯,艳丽的颜色点缀其间,总是有些变化,这是现在。
  莫北把车停到了停车库里,他们从地底走上来,进这扇门的刹那,她捉紧他的手臂。
  他说:“向晚,想不想看看以前的房间?”
  她问他:“哪一间?”
  莫北说:“一个起点。”
  莫向晚是记得这里的大堂里有乳白色的天顶,玛丽莲吊灯的光辉在午后是看不到的,但金箔的玻璃吊灯随处可见,盈盈的,掠过她的记忆。
  莫北带着她踏到软而且厚的地毯上,一步步接近最初的那个开始。
  这里一切都是旧物,重新修复,重新开放。好像一切又变新了。八十年前的马赛克,还留着手工拼接的痕迹,但是经过刷新,她步入其间,又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们进入到一间房间内,这里也不太一样了。
  莫向晚放开莫北,走到窗前。这个位置没有了睡榻,空留一处鲜红地毯,踩在上面如同踏入浮云,感觉终是不太一样的。
  她感慨万千,趴在窗台上,眺望正午阳光普照下的黄浦江。
  莫北从她的身后拥抱她。
  莫向晚轻轻颤抖。
  她记得的,当年穿着浴袍似冻鸡的少年,冰凉的拥抱,她是心甘情愿豁出去的。但此时身后的他气息温暖柔软,就像脚下的地毯,看似不受力的,却将她稳稳托住。
  莫北只是箍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你不是草草,你是莫向晚。”他将她面前的窗户推开,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她深深嗅两口。
  窗户上面画着“圣诞快乐”四个字,还有圣诞老人在微笑。
  她指着圣诞老人:“我记得以前这里写英文字。”
  “所以时代在变化,现在是中国人过圣诞节,当然要写汉字。”
  “是不是一切变化了,就是真的改变?过去的痕迹全部都不在了?”
  莫北叹气,与她一起眺望江的对面。
  那头现代建筑高耸人云,如同银笔立地,暮色之下都有铮铮光辉。
  他说:“你小时候一定逛过外滩,还记得这里看对面的感觉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
  “谁都想不到芦苇荡变成金融区,只要我们想。”
  “这是有人在努力。”
  “向晚,因为努力,所以一些东西改变了。”
  莫北亲吻她的耳垂,让她微微泛起痒,可是舍不得躲避,由他的体温传导到她的身上。
  “我就要失业了,在这么一个糟糕的时候,新的公司也不要我,我会一败涂地。也许以前犯的错现在来和我清算老账。”
  “你会再接再厉,天道酬勤,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
  莫向晚转过身:“是的,我要相信自己。莫北,一切会好的,明天我们仍有勇气迎接朝阳,是不是?”
  莫北笑:“谁说不是呢?”
  他低头亲她的唇。
  亲吻的方式也不一样了,明明是同一个地方。
  莫向晚想,这不该是过去,而是现在。同一个地方不应该是同一段心情。
  “向晚,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害怕了。我不希望你回到过去,你是应该往前走的。”
  莫向晚喃喃叫他:“莫北。”
  他的吻渐渐深了,勾引她的舌头,与她交缠。
  如果继续,将会擦枪走火。但此刻莫向晚是多么不想远离他,只想与他亲密到天长地久。
  莫北的手在她的身体上引燃一簇火焰,将她的意识烧至昏沉。
  但他想,这样不行,这里不行。这里有莫向晚最坏的回忆,关于他和她,他们最初的惨淡,记忆里的沉疴,抹不掉的失落。
  他带她回来,是想让她看到这里的改变。他强自克制着,本要稍稍远离她,可又舍不得放开她。最后沉住声音唤:“向晚?”
  他不知是想进,还是想退,这么小心翼翼。
  莫向晚就靠在他的怀内,她感受得到他的一份小心,小心珍惜到要将她呵护在掌心。他的拥抱也和九年前不一样,他带她来到这里,从这里看外面的世界,看外面一个翻新的天地。
  不知为何,她能体味,然后感动。
  她主动去吻他,每一刻的交缠,都化解她心中一刻的仓皇。她攀附着他,两个人再也分不开。
  莫向晚在他的怀里问:“这里,是不是重新装修过了?”
  莫北笑了起来:“不,水龙头还是银的。”
  她问他:“莫北,我真的能另找一个新起点吗?”
  莫北没有答,他没有等。他告诫自己不该唐突,但她如烈火,要烧灼到他的身上。他抱住她,转瞬之间,转换天地,将她压在床上一寸寸吻下来。
  莫向晚轻喘,热情将脑中的一切烧毁。
  身上的这个男人,在她找不到方向的时候赶过来,拉起了她。她几乎要在他急切热烈的吻下面,软化成为一摊水。
  莫北的手抚摩着她的身体,他说:“向晚,再这样下去,我会犯错误。我本来不想——”但是被莫向晚仰头吻住。
  他的手正包裹住她的胸,与她的心跳贴合。
  她握住他的手,望着他。望着他,在想,他也许将不仅仅是她孩子的父亲,还是她所爱上的那个男人。她与他之间的障碍,早就轰然倒塌。
  莫北看着怀里的莫向晚,她的眼内,迷惘燃烧成了热情,在他身下敞开了身体。她能够接受他所带来的温暖,他希望能给予她所渴望的。
  如今的他和她,不再是Mace和草草,他是莫北,她是莫向晚,这样亲密贴合在一起,作为心情的解答。
  于是,他们不再等待。他们彼此亲吻,这样的吻,就像橡皮擦,一寸一寸擦去过往,那个第一次在这里的不愉快,也将烟消云散。
  莫北进入的时候,莫向晚有些吃痛,但不逃避。她仰着头,看见馨红的霞光照射进来,洒在这一处缠绵之地。她的身体接纳他的入侵,她的心也因此打开。
  莫北低头看着她,缓慢地与她结合,进入到她的深处。
  她在紧张,先绷住了身体,他就用吻让她放松,让她渐渐打开身体。真的是没有任何的障碍了,他们用最亲密的接触替代语言,交付彼此。
  莫向晚什么都无法想,身体上承载着这个男人的力量,他每一次的悬宕起伏都能够让她心潮澎湃,随之激荡。
  这个男人,用有力的姿态与她结合,和好多年前的他,是不一样的。他的身体充满张力,有侵略和保护的欲望。
  莫向晚一点一点丢开那一年的苍凉,一心一意感受他的力量,和他的爱护。
  亲密的欢悦从结合的那一个极点爆裂,炸得她四肢百骸都如同脱胎换骨,真的是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无力想。也许就这样,把一切交给这个男人,他已经抵达她的深处,沉没在那里,她又有什么理由不把一切都交托出来?
  呻吟破碎地冲出了口,莫向晚能听见自己在呢喃“莫北”“莫北”,他冲击着她的身体,让她把这个名字印刻到心头上去。
  最后的那一刻,他握住她的胸,随着她的心跳,说:“我真高兴,在这里终于有了位置,就在非非旁边。”
  后来的一切是无意识的,莫向晚好像在岁月之中睡了醒,醒了又睡,仿佛荡漾在江面之上,浮浮沉沉,总能被这一双臂膀搂住,温暖的体温始终没有稍微远离。
  再后来,莫向晚并没有睡得很实,抬一抬头,窗外已经夕阳西下。她轻轻翻身,身边的人仍是用手环住她的腰和胸。她伸出手从丢在床下的包里捞出了那一叠信。
  莫向晚一封一封拆开来看,好像是看报纸上的情感专栏,她只是一个拆着读者来信的编辑,看着读者在信上的忏悔、控诉、不解和关切。
  莫北在身边翻了一个身,把她揽人怀内。
  他问:“为什么你要把这些信都退回到老宅?”
  “他们从没有来过信,比起他们每年来一封于事无补的、总是让我要反省当年的信,两种局面我更接受第一种。”
  莫北紧紧抱住她:“他们都回来看过你,没敢和你相认,因为你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
  莫向晚在他怀里调整一个角度,窝好了,问他:“你和他们联系了?”
  莫北只是叹息。
  莫向晚抚摩着他的发,软软的,这个好脾气的男人。
  “莫北,对我你该做的不该做的,一件不落都做了。”
  莫北笑起来:“因为你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凭着这一点残存的灵犀,她忽然问他:“你是不是圣诞节生日?”
  莫北笑:“其实比耶稣诞生日晚五天。”但是扳正她的面孔,又扳回正题,“向晚,他们都想回来看你。”
  莫向晚垂下眼睑。
  “你放不下过去,是因为你从不曾原谅他们。”他抱紧了她,想让她莫向晚的身体可以温暖起来,“这样只会让你自己更辛苦。”
  莫向晚只是沉默。
  莫北亲吻她的发,换了姿势抱她,双手抚摸着她软乎乎的小腹,动作轻柔而谨慎。忽然问:“生非非的时候是不是很辛苦?”
  这是往事了,被他问起来,勾起她辛苦的回忆。她的念头全部转到自己的身上来,将过去的感觉拾回来,告诉他,或者说,与他分享。
  他是另一半,给予她孩子的那个男人,他们各自分出一半骨血,创造了莫非这个孩子。
  现在这个念头,只会让她感觉温馨。
  莫向晚告诉莫北:“疼了八个小时,最后还是挨了一刀。非非这孩子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没怎么折腾我,出来后也没怎么折腾我,最痛的时候不过是那八个小时。”
  他翻一翻身,已经看到她腹部上的旧伤痕,虽然已经快要淡入不见。他轻轻抚摩着她软乎乎的腹部,再与她紧紧地依偎,说道:“真抱歉我当时不在。”
  “你在也无济于事。”
  “至少我可以陪在你身边。”
  但莫向晚瑟缩一下:“冷。”
  莫北才发现窗户半开,他起身将窗户闭牢,温暖又重回到他们身边。莫向晚说:“我懂你的意思。”
  莫北说:“试着解开你自己,这不只是原谅。向晚,你可以回头看了,才能更好地向前看。”
  莫向晚叹口气:“我在这里,曾经是你的礼物。”
  莫北抚额,叹息:“最好忘了它,我的莫非妈妈。”
  他见莫向晚不响,便呵起她的痒,于是她就想要躲,但是他不让,再也不让,牢牢箍住她。
  莫北用类似莫非那样赖皮的口吻讲:“莫非妈妈,你想好了,让我进来了,就别想赶我走。”
  莫向晚只得点头。
  莫北又问她:“其实现在想以前,也没那么糟糕吧?比如我。”
  莫向晚忍不住笑起来。
  莫北看她终于能笑得灿烂,心里也轻松,把心头阴霾暂扫片刻。
  他在早晨看到论坛上的消息的时候,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莫太太在电话里问:“北北,那些是不是真的?”
  莫北先没有做声,他思考了一下,用平缓的语气问母亲:“妈妈,你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莫太太讲:“我一直希望你们是早恋,她人好,我什么都不计较。但你们不是早恋啊!那种事情被人说出来可真是臊死了我,有多丢人你知道不知道?这得在多少人面前丢人?”
  莫北说:“妈妈,那时候是我犯了错误。犯了错误的人,你就不准他改一改?不要总想着丢人行不行?”
  莫太太听出莫北急于辩护的意思,愣了愣,她是没有想到儿子口气会强硬起来。她的儿子从来脾气温和,对父母恭敬有礼,她不禁就急了,命令地讲了一句:“北北,我建议你去查一下孩子的DNA。”
  莫北立刻回驳她:“妈,你不是见过孩子吗?他和我小时候长得不像吗?如果长得不像,你怎么又三番四次去见孩子?”
  莫太太被驳倒。
  “妈,我一直以为你是通情达理的。”
  莫太太便语重心长:“那时候我还不是不知道她以前做过这些事,今天听得我魂都没有了!”
  “我以前做得更差劲,你不是都知道?”
  莫太太要气结,但莫北连着问:“妈,你要我怎么样呢?查好孩子的DNA,是我的儿子我就抢过来,不再管孩子的妈?妈妈,你记得不记得当初你带我去大院放映院里看了一部叫《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台湾电影,把你哭惨了,你直说孩子的爹不是东西,怎么这么待孩子的妈。妈,我不想做这种爹。”
  莫太太要语塞,一赌气,讲:“你别跟我扯了,去跟你爸说吧!”
  莫北放下电话,一骨碌站起来,向江主任请假。他想事情不宜迟,该说的事应当说一个清楚。
  回到家里,母亲也在,保姆说上午母亲急匆匆从机关里回来,一回来就气急败坏和父亲说了好多的话,此刻闭门关在自己房里。父亲一直在书房练字。
  莫北就先去了书房。
  他走进书房,正对着墙上的大字,莫皓然背对着他,正在写字。从莫北这个角度看过去,父亲头上一半的头发是花白的,原来高大矫健的身体也佝偻了。
  他叫一声:“爸爸。”
  莫皓然嗯了一声。
  莫北走过去,平静地为他磨墨。他本来想,是不是让父亲先开口,切入主题?
  但父亲挥动着毛笔,一笔一画正在卖力,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
  莫北慢慢地开口说话。
  “爸,我重新遇到她的时候,她只是一个认真工作的单身妈妈。晚上会去师大念夜大,经常加班。和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不一样。”
  莫皓然又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八九年前她为什么会那样,但那时候我也是一个浑蛋,我没认真。但她生了我的孩子,认真生活了这么多年。爸,你说人最重要的就是‘认真’二字。所以她给我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莫皓然只管自己写完了一幅字,莫北看过去,父亲写的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不禁失笑,还真的笑出声来。
  莫皓然板着面孔讲:“我必定不如你了解孩子的妈妈。”
  “爸,今天的晚报可能还会有添油加醋的消息,不过我还是能遵照您的吩咐,过年带了儿子回来。只要您答应。”
  莫皓然背着手凝视着自己写的大字,忽而叹气:“我老了,笔力是不足了,你瞧这一个‘采’字就软弱,哪里还能悠然见南山。”
  莫北听了,还是不做声。
  莫皓然说:“我一向自诩清白,你是了解的。”
  莫北看住父亲,谨慎而恭敬。
  “如果我也不同意,你会怎么做?”
  莫北慢慢走到写字台的外沿来,他用一个更加恭敬的站立姿势,对着父亲说:
  “爸爸,这几年我正职副业都赚了一定的积蓄,我会在这里附近买一户三室两厅过一过一家三口的小夫妻生活。我的儿子过两年要考中学了,我希望让他读我们区的学校。爸爸,只要你和妈妈一个电话,我立刻回来彩衣娱亲。你们随时都可以看看我的非非。”
  莫皓然也站着,也望着眼前的儿子。他眼色澄清,不气不馁,不卑不亢,立定在这里,表明他的心迹。
  莫北还说:“孩子的妈妈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被牵连,我建议她离开这个行业。她正在找工作,她找工作的事情我不会插手。这几年她念了文凭,英语也还行,工作能力在行业里有口皆碑。我相信就算金融危机了,也有她的用武之地。我希望她可以再给我生个老二,让我尽一尽带孩子的父亲责任,我会建议她去考一个MBA,等老二稍微大一点,她会找到更适合的工作。”
  他说完,坦诚地看着父亲,不是不希望得到父亲的首肯的。
  父亲只是背着手在冥思,然后了然笑一笑:“莫北,你算不算在威胁你的老父?”
  莫北颔首:“爸,我从不敢这样做。”
  “你妈建议要验一验孩子的DNA。”
  莫北反问:“您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莫皓然没有回答儿子的反问,只说:“你不是已经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吗?从头到尾,你的老父老母只能跟着你的计划走。”
  莫北对父亲说:“爸,我现在也是当爸的人,我想给我儿子一个完整的家。我儿子的母亲,也是世界上伟大母亲的一员,你儿子我,比不上她。”
  莫皓然指了指桌面上的横幅:“这幅写差了,你帮我扔了吧!心静不下来,就没办法写好。”
  莫北应了一声,把字幅拿出来,终究是想了想,卷好了放进自己的房里。
  保姆萍姐过来问他:“要不要看看你妈妈去?”
  莫北望一眼母亲的房间,里头放着电视剧。他摇摇头,想,给予他们时间,才能让他们接受。
  出了家门之后,他没有赶回事务所,而是拨电话给莫向晚,但她一直在关机状态中。他打到她的单位,她的助理说她请假回家了。他又打电话回家,电话没有人接。
  莫北想了一下,理出一点头绪,他直趋莫家的老宅,看到莫向晚在旧宅门口发呆。
  她又是脆弱的一个人一只影,顶着烈日,不知所措。
  莫北走过去,不想再让她一个人,他在她需要的时候一定要在她的身边,领她走过这些坑洼。
  到天色渐渐暗了,莫向晚推他起床,讲:“非非要吃晚饭了。”
  莫北笑着说:“我托了于雷爸爸接他去了。今天于雷过生日,非非有应酬。”
  莫向晚也笑:“非非大了,也会应酬了。”
  莫北揽住她:“所以我们老公老婆的只能自己寻乐子。”说着又要亲她,被莫向晚避开,她的脸红红的,还残留刚才的激情痕迹。
  莫北不情不愿地起身穿衣服,还要盯着她看她穿衣服。
  莫向晚这么些年从不在第二个人面前裸露身体,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扣胸衣带子的时候几次没扣好,最后还是莫北帮着系好了。
  莫北在她耳边轻语:“向晚,我想把你爸你妈都请了来,告诉他们我们准备领证。”
  莫向晚一怔。
  莫北帮她穿回衣服:“向晚,我们一家三口很和谐。我们就该让别人羡慕!我这么年轻的爹,你这么年轻的妈,非非又是个智商高的孩子,一定羡慕死别人。”
  莫向晚回过神,推他一推:“别胡扯。”
  他非要说:“谁胡扯了?难道你要等到有了老二才肯跟我扯结婚证?”
  被他这么突兀地一讲,莫向晚兀地脸一红,骂一句:“不要面孔!”
  莫北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戴回眼镜,又变回斯文模样。莫向晚看着这样的他,想起刚才两个人相拥时候的疯狂,又一阵面红耳热。
  可是心里暖烘烘的。
  她不再怕了,有这么个人站在身边,扶着她拥着她。她不应该再彷徨的。
  外面的天空上只剩最后一丝红霞,又是一个新的黑夜,黑夜之后会是一个崭新的明天。
  莫向晚走到报亭旁边,买了一份晚报。
  莫北朝她无奈摇头,他们一起坐在车内看娱乐版。
  又是那一位金菁发了后续报导,矛头直接指向了娱乐公司的从业人员。虽然没有直接写出莫向晚的名字,但是对莫向晚早年的事迹写得十分清楚。
  莫北有些担心地看着莫向晚,但莫向晚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她对莫北说:“这位金菁,虽然犀利,但是许多话说得很对。”
  莫北问她:“什么?”
  她指着其中一句话:“金菁说,娱乐圈内的职场行为规范更需要作规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许多娱乐圈从业人员不能发挥好自己的专长。”
  莫北建议:“我们再去买一份《前程报》。”
  莫向晚拍拍脑门:“真的,我忘记了,是该去买。”
  两人都笑。
  月亮升高了,光辉洒下来,莫向晚把报纸叠放好,同那一摞信件搁在一起。
  毒辣太阳过去,明月疏星是喜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