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9

未再: 怪你过分美丽 41 - 59

                  第 41 章

  莫向晚并非头一回同这位金锦文打交道,她初进电视台打杂工,就跟在金锦文后头做助手。金锦文彼时做音乐台欧美音乐栏目的监制,作风尚低调,人又勤勉,对欧美歌手乐团的介绍,非要好好做足功课才出节目。
  她是要做成绩的人,短短几年,混至如今大型晚会的监制,亦有莫向晚佩服之处。
  可随着职位和年龄增长的,还有她的脾气。人一旦有了霸道的地位和权利,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丧失掉的。
  莫向晚跑进电视台,直奔金锦文的办公室,被她助理挡下来。
  “Queen在开会。”
  莫向晚说:“我等。”
  这一等就是五个小时,金锦文始终不出现,但几个新人的经纪人郝迈到了。他已走了几轮关系,摸到一些底,见到莫向晚,拉她到无人处讲:“这一下辣手了,事实上我们公司上的几个全约艺人除了潘以伦,其他全部被砍了。”
  “毫无转圜余地?”
  “徐陵都被情景剧那边退聘了。”
  莫向晚吸气又呼气。难怪最近脾气火爆的监制不来找她,也没有下通告了。
  处处门都关一个死紧,里头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情。
  郝迈摇头:“欺负新人虽然是常见戏码,但是打了招呼都不为所动,我不得不做他想。”
  莫向晚也不得不做他想。她看一看手表,时间快到莫非放学了。她在金锦文门口死跺两脚,事情棘手,她感觉难办。
  郝迈都说:“走吧,我们另寻出路。”
  莫向晚说:“再等一刻钟,人都过来了,总要有一个说法。”
  好在金锦文在这一刻钟之内出现了,见了莫向晚他们还在自己办公室外面,一阵惊讶。
  “你们怎么不到黄河心不死?”
  莫向晚已是坐到膝盖发软,说:“不讨一个说法,我们哪里能心死?”
  金锦文无奈笑道:“我就是吃不消你秋菊打官司的心态,被你缠上了赛过遇到聂小倩。”
  还能这样开玩笑,莫向晚想,一般真不会是同她个人相关的私人恩怨了。她不免口气里带点委屈,同为职场女性,对方该会懂得。
  需要示弱的时候,莫向晚一般不会逞强。
  她对住金锦文讲:“还是请你看一下合同,我们对待这桩事情很认真的。”
  金锦文看天色晚了,对方也等了自己这样长的时间,心下稍微动摇,再被莫向晚一个委屈求知的眼神一感染,她低声讲:“你们不过是打工的,把这个事情往上一报,完事儿。小莫,我最最怕的就是你的死认真。死认真没有用,请看清现实。”
  金锦文公事上刻薄又势力,但说出来的话却实在。
  莫向晚也实实在在想了好一会,才能消化她这句话。
  这件事情原不是员工做的不好。“莫无敌”在现实前头,没有任何胜算。
  郝迈在回来路上同她说:“没事,江湖上的风浪,今天得罪这个,明天得罪那个,都是朝夕的事,谁说的清爽,说不定哪一天又一笑泯恩仇了。”又低声说,“上面不够意思,出了事都不知会下面一声,让我们做无用功。”
  莫向晚又累又无力,不能再多想。
  莫非打她的手机,说早就到家了,要她早一点回家。
  她也想早些归家,家里变数才不多,才安全。
  莫向晚走到自家楼下,厨房间的灯亮着,排风也是开着的。她疑惑,三步并两步上楼。莫非兴冲冲跑来给她开了门,不等她说话就拉她到桌前。
  桌上放的是四菜一汤,干净清爽。冷菜还是难弄至极的酒醉膏蟹,竟然也膏香色喜地摆了出来。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进厨房看一看有没有闲杂人等在,但是厨房是空的。她问莫非:“怎么排风机开着?”
  莫非趴在桌子上拿筷子,口水要淌下来了,他嘴巴里塞着筷子说:“四眼叔叔老粗心的,忘记了吧!”
  她就知道是他。
  “全是他烧的?”
  莫非点头,把筷子举起来:“四眼叔叔讲要等妈妈回来吃,妈妈,可以吃了哇?”
  小孩子又饿又馋的模样她最受不了,只好点头同意。
  莫非搛了一块膏蟹,先放到莫向晚面前,然后说:“为了谢谢四眼叔叔,我把我做的橘子水全部给他了。”
  莫向晚看他那个小主人的样子,不禁笑出来,孩子还是有亲疏之分的意识,危机感少掉几分,表扬儿子:“对其他人的帮助,我们是要感谢的。你做的很对。”
  他只是其他人,不可让莫非将他当作自己人。
  莫非扒了几口饭,又讲:“妈妈,四眼叔叔家务做的很好的。”
  他一说就小眼珠子转一转,莫向晚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立刻就有招数应对:“他不会洗衣服。”
  莫非立刻苦恼,只好闷头吃饭。
  莫向晚自己这样一说,倒是想起来莫北那件拉风的D&G还在新村口的干洗店里。她吃好晚饭洗了碗,去干洗店把衣服拿了回来。
  那次去拿衣服,因为又脏又臭,她没仔细看这件衣服到底什么样子。这一回在干洗店里拿了出来,才看清楚是亚麻T恤。他穿衣服都走简洁风,上班就是着正装。牌子拉风,穿在身上却是稳重。谁又知道这种人肚子里弯弯绕的肠子这么许许多。
  他这样存心示好,做的四菜一汤,道道精彩。诚然本城男人会做家务并不稀奇,但他是针对她而做,她就要受之抖豁了。
  他的追求,她是不敢当的。她接回那天晚上伤脑筋的思考题去,她想,她至少先不用担心他要来同他抢非非了。
  这大约是这一天乱麻心间唯一值得安慰的结论。
  莫向晚把莫北的衣服拿了回去,送到莫北的家门口。来开门的不是莫北,又是上一次碰见的大胡子男人。他看着莫向晚直笑,说:“莫北洗澡去了。”
  莫向晚先是要收一收手,这样把衣服递过去,在外人眼里太暧昧了,可是没有这个理由,如何解释她来敲男邻居家的门?
  这个人,老是给她出难题。
  这样犹豫了几秒钟,莫北一手拿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走出来了。他没有戴眼镜,整个人都有一股随意的慵懒,看人时候微微眯一下眼睛。
  他的这个样子,有她不愉快回忆的根源。在久远的记忆深处,像是冻鸡的男孩,还有三级片《玉蒲团》里男主角。
  那一串记忆,钉在她极端不愿回首的沧桑往事里,是她的今生的耻辱柱,还连接着十六岁的惨白。她以为会忘记,但是一下全部涌上来。迷幻的五彩缤纷,圣诞夜的冷风,父亲的一千美金和母亲的一封信。
  轰轰烈烈,全数倾泻。
  莫向晚把衣服往他手上一甩:“你的衣服。”
  她想她对他的抵触,应当源于她以为那时候已经是the end了,可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偏偏就变成了continue。


                  第 42 章

  莫向晚就知道,她摸的有七八分准头了。她发作出来的任何情绪,在对门403莫先生面前,根本就是一拳头打进棉花毯子里。
  为什么以前的Mace没有这样难缠?荒唐夜晚的早晨走的爽爽气气,三万块也给的爽爽气气。这样的男人不像是会给自己留后遗症的人。
  现在的他,租一间老旧工房的一室户,全套宜家摆进去,不过就是当宿舍用。宝马车停在花坛边上,把一笔月费交给管车棚的麻哥,让人家把他的坐骑管的提心吊胆,就怕被仇富小市民或者无聊小朋友刮一个花出来。
  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适适宜宜,他是何苦来哉?
  莫向晚把衣服甩给莫北,当即就感觉自己又犯糊涂了,完全多此一举。依照莫北的脾气,既不会介意,更不会生气。是她触景伤情举止过分了。
  她转念,如此耗下去,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的磨洋工,太没有必要。她需要有一个主动的计较。
  莫向晚闭着眼睛养了一夜的神,想出一个破釜沉舟的主意。
  第二天的早晨,莫北还是送了早饭过来。莫向晚正在刷牙,满嘴的泡沫没有吐干净。莫非一听到门铃响就不管没穿好的裤子,着着小裤衩就冲出去开门。
  莫向晚最近起的早,给莫非在家做早餐吃,让莫北的早饭好几次都白送。他倒也耗上了,干脆比她更早。
  她在卫生间就听到他对莫非嘱咐,什么“要吃饱了再上学”、“功课有没有预习”、“以前写的错别字以后不可以再犯了”、“英语课上要尽量和老师讲英文”。
  莫向晚是竖着耳朵在卫生间里听着,他什么时候开始对莫非的方方面面关心到这个程度?或是她工作太忙,被他趁了这个空隙。
  她胡乱吐掉满嘴的泡沫,擦一擦嘴走出来。莫北蹲在莫非面前,耐心给他解释数学题。
  这简直是笑话,莫非的数学何时要人解释过?小葛老师都说数学老师直言,莫非可以跳级去三年级上几何了。
  可是莫非把手搭在莫北的肩上,小脸分明听的过分认真。
  一大一小,都是能装的。莫向晚不好容忍,她走过去,莫北蹲着就抬起头来,问一句:“洗好了?”
  莫向晚脑筋没别过来,本能“嗯”了一声。
  莫北说:“那就快点吃吧!”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今天是皮蛋瘦肉粥,香得她腹腔快要似雷鸣。
  莫北还问她:“衣服是新村外那家叫‘立得净’洗的?”
  莫向晚蹙眉:“是啊,怎么了?我检查过了,没洗坏。”
  莫北站起来,把手里的簿子还给莫非,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讲:“你总是有本事把我当贼防。”
  莫向晚的表情就是“难道你不正是吗”。
  莫北不同她多计较,只是问:“莫非妈妈,有没有空讲几句话?”
  莫向晚也正好有话,便说:“去你那边。”
  她又关照莫非几句,就跟着莫北去了他的403。
  莫北把门轻轻阖上,转过身给莫向晚先倒了一杯茶。他用的杯子是骨瓷的,泡的是菊花茶。菊花茶似乎有安神之效,但莫向晚喝一口,心口还猛烈地跳。
  莫北在她对面坐下来,神色温和。初升的太阳照进来的阳光也是温和的,莫向晚被晒的暖洋洋。
  他用商议的口吻询问她:“我还是那个问题,关于莫非的身世。”
  莫向晚闭一闭眼睛,她是有备而来的,不应该慌乱。可最后还是没有做声,用沉默作为回答。
  这是莫北原本没有预料到的反应。在他的惯性思维里,她应当矢口否认。但是她微微将头一垂,这是一个美好的弧度,就像易碎的瓷瓶。在他面前的她,竟然示弱。
  那样一刻,莫北开不了再追问的口,心底却暗暗计较和确定,他尝试开口对她说:“我提的建议请你考虑看看,这样对莫非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莫向晚双手握着茶杯,指节青着,太过用力,也在紧张。
  这样一句话,是含蓄的,但她认为那之后藏着锐利的刀锋。她就把被摁到砧板上被重新切割组合。或许他是因怜悯或是责任,但目前的她真是不需要。她只需要摆脱砧板上鱼肉的命运。
  莫向晚深深吸一口气,用确切的口吻告诉他:“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不要你负什么责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眼里的莫北,没什么失望或释然,只是静静等着她说完这些话。他推了一推眼镜,笑得温煦,带能够表达出来的歉然。他说:“我年轻时候闯的祸不少,也许因此害了你。我很抱歉。”
  “这绝对是你想多了,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没有谁害谁的讲法。”莫向晚喝一口菊花茶,清了一清喉咙,继续对莫北说,“你关心小孩,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的关心。只是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你跟我在那个时候都有选择的权利的,既然我们都这样做了,那么就不要再计较什么。如果因为小孩,把两个根本不搭界的人拉到一起,总归是不好的。你说是不是?”
  莫北想,自己是不可以说“不是”的。她急急撇清后才能安心,他便只问:“你不会阻止我继续关心小朋友?”
  莫向晚迟疑了一下,他只需不要关心的太过,她也真没有阻止的必要。
  莫非这么喜欢他,短短一两个月就对他的名字不离口了。切断孩子的喜爱太过残忍,这是莫向晚权衡再三也没有办法下决心阻止的。
  但她有一个要求:“你能不能搬走?”
  莫北笑一笑,讲:“我还没有这么无聊,搬在这里确实为了工作,这么靠近你百分之七十是巧合。”
  他是一个诚实到可以令人跳脚的狡辩家。
  莫向晚也不是甘心就此服输的人,她向莫北建议:“要么你当我们是离婚的好了,这样比较正常,我想我们彼此之间也好坦然相处。”
  莫北做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证都没有拿我就成了离婚男士,莫非妈妈,你的建议我不晓得该不该接受。”
  莫向晚再补充:“这样我也好向非非解释。”
  这是她在夜里不能成眠时,思忖出的最大让步。莫非的身世,不可能在她肚子里藏到她肠穿肚烂为止。孩子一天大似一天,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刻。她梗着脖子,翻心一想,不如就切切实实在莫北面前退一大步,说不定重出升天,可以以退为进。毕竟他们除了生下一个莫非,没有任何其他瓜葛。
  可是这个莫北,真真是个对手。
  莫向晚没有想到,莫北退的那一步会比她还要大。
  他说:“你觉得完全有必要同非非说了,你就去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就不用说。这是我的想法,在非非面前,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做任何决定。”
  莫向晚瞠目,竟然就这么简单?
  莫北又说:“我的建议不是开玩笑。不过,我尊重你的意思。”
  这叫莫向晚绝对讲不出话来了。


                  第 43 章

  莫北也没有想到莫向晚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一刻的摊牌,是他思虑好了的,不同于那一晚口头上的便宜,那是情不自禁。
  莫北那天在家里,还陪着母亲看了会儿电视剧。最近电视台重播《孽债》,母亲又重温旧经典。
  他给母亲切水果时,电视机里的男人问男孩:“你是我的儿子,有什么证明吗?”
  母亲连呼:“作孽的,认一个儿子还要看证明?有什么证明的好看的?自己的种还不知道?这种男人好去跳黄浦江了。”
  他手里的水果刀一歪,差点没把手指头给削了。
  母亲又说:“算了算了,我说别人家顶什么用?你连个孽债都没有。”
  这个苹果削的比较吃力,他哭不是笑不是,叹气不是咳嗽不是。当完孝子,当天晚上就回到租住的房子去了。
  最近莫非会趁莫向晚不在来敲他的门,在他这儿厮混一会儿。
  这个孩子找的借口是问数学题。他明明是懂的,偏要装作不懂,腻在他身边写作业。
  莫非有一些小习惯同他非常相似。他做作业的时候,低着头,眼睛靠着簿子很近。这不是好习惯,莫北小时候就因为这样才会上了初中就戴上眼镜。
  他会及时纠正孩子的不良习惯。有一回看到电视里放“背背佳”的广告,差一点就要买了。就是怕送给莫非又会刺激到莫向晚,现在他给他们母子买早饭,给莫非买买零食,已让莫向晚到了忍受界限的边缘。
  莫非吃东西不挑食,总是先给大人布菜,再选自己想吃的菜。这是一份好教养,莫北也有这样的好习惯。他厚着脸皮想,这也可能是遗传。可是心下承认是莫向晚教的好。
  莫非某些细微的神态同他非常相像,撇嘴、蹙眉、挠头发,种种不一而足。而莫向晚毫无心理准备的应战,情绪的高低起伏,都让他在心里抽丝剥茧。
  最初接近莫家母子,他就带着这样的怀疑念头,还有一份刨根问底的职业本能,只要一个突破口,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疑点,几乎层层递进确定他的想法。
  可是,接近之后,他又开始犹豫。
  莫非昨天下午问他:“四眼叔叔,你觉得我妈妈好看吗?”
  他答:“你妈妈是一个大美女。”
  “那么有这样一个大美女做女朋友,是不是很有面子?”
  这个孩子一双眼睛像极了她,任何情绪都不能掩饰。莫非带着小聪明般的沾沾自喜。
  他问孩子:“你要给你妈妈找男朋友?”
  莫非用力点头:“妈妈下班回家很辛苦的。”
  他揉揉莫非的头发,头发舒软。母亲也说过他,头发软,脾气好,人的肚量大。
  这么小的孩子,为了自己的母亲,存着这样一份心思。这些天接近他,是在观察他,考量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适合当妈妈的男朋友。
  他想到了,又好笑又有隐隐的辛酸。
  莫北就问莫非:“你要给你妈妈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莫非讲的很坚决:“能给妈妈洗衣服、修灯泡、修煤气、通马桶、背米袋子。”
  他笑了:“你要找的是保姆阿姨。”
  莫非词不达意,嘴里咬着铅笔,鼓着腮帮子为难。孩子没有办法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过他能懂。
  他与草草的最初,无关爱情,无关欲望。这样结合,生出这么一个孩子,他需要居在何处来处理?怎样做都不妥。
  那一晚面对坐在沙发上就要立时睡倒的莫向晚,他头一次生出责任感。
  这种责任感是莫名的,他唯一的念头是给她减压。然之后,该如何?离答案越近,他越头疼。
  只有一点尚算明晰,就算莫非是他的儿子,在莫向晚母兼父职八年之后,他哪里有立场从她身边带走他?这一份自知之明他是有的。
  他的念头模模糊糊,直到莫非对他说了这些话。
  之前的几天,他还能睡的很好。听了莫非的话以后,他根本就睡不好了。半夜起来看了卷宗又上网,发现先前相亲的姑娘在线。
  他会同她聊几句,朋友一样。
  莫北从小就比较照顾女性,姑娘们都能同他谈的来。相亲不成功的,有的还能当朋友。可偏偏就在莫向晚这里触礁,他也有点想不通,快要反复反省。
  最近姑娘在恋爱,老是守着MSN三更半夜等着在国外拍广告的男朋友上来聊几句。
  这样的情形,除了他十年前同田西早恋时发生过,后来就再也没有发生了。他以为为一个女人彻夜难眠这辈子几乎就要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又是为了莫向晚,他心里思量到压根就要睡不着。
  如果莫非是他的“孽债”,他是不可以像电视剧里的男人一样,要孩子拿证明来确认。
  他问姑娘:“有什么‘孽债’式的言情小说看看?”
  姑娘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又问:“就是那种父亲认私生子的。”
  姑娘发的就是彻底倒地的表情了。
  后来他收了一堆言情小说,随意看了几本。做男人的不是把女人的孩子抢过来,对女人做限制性的暴力SM,就是压根就做陈世美,打死他也不认。还有的是《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小说版,骗骗小姑娘们的眼泪水。
  这些根本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莫北早晨去晨跑,新村里头遛狗的老阿姨聚在一起聊天,不知道她们在谈什么话题,只听到其中一个讲:“这个世道,真的是宁愿跟着讨饭的妈,不要跟着做官的爸。”
  他跑完两圈,买了早点,决定再同莫向晚谈一次。
  莫北原先以为莫向晚还会负隅顽抗,他想他绝对没有恶意,会给予对方空间,但是需要有一句老实话。因此他还准备了不太善良的杀手锏,预备说“验DNA”的事情。
  他没有想到莫向晚在确认莫非身世的问题上,转了一个弯,就这样平静地承认了。
  她从最初的心慌意乱,到如今的坦率直白,眼底的焦虑怀疑全部被荡涤。
  莫北只觉得自己先前的念头是卑鄙。也突然能了解她是凭什么熬过年少生子的压力和艰辛,又是凭什么在职场摸爬滚打。
  对莫向晚,他是没有辙了。
  莫北原本在夜里已经打算好了,他还未婚,这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他可以有一些资本去做补偿,他摆足诚意,希望对方谅解。这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也可算理智。
  但他想好的不是莫向晚所要的,他又一次错误预估了莫向晚。
  莫向晚就在他的面前,把真相倾诉以后,神态坦陈,且有轻松。
  这也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从不回避问题。
  莫北突然想起念中学时候学的一篇课文,依稀有一句话叫做“不做攀援的凌霄花”,课文的标题叫《致橡树》。


                  第 44 章

  莫向晚忽然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死刑犯人突然听说皇帝大赦天下被放了出来。
  莫北这个人,也有她想不到的地方。她千防万防,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度了君子之腹。他不推卸不逃避不进逼。这是他传达给她的讯息。
  莫向晚回到自己家里,莫非已经穿戴好了,整整齐齐背着书包正穿鞋。
  莫非是个好脾气的孩子,就算有不听她话的时刻,最后总也妥协。
  这也许是一份遗传。
  莫北的车还是停在下头等着他们母子。莫向晚下楼,看到坐在驾驶座手里拿财经报阅读的莫北,首次有了不好意思的自觉。
  他见他们下来了,示意他们上车。
  有小朋友跑过来叫莫非,莫向晚认出是莫非的好朋友于雷。于雷看到莫北,张大眼睛认了一会,对莫非说:“莫非,你被受害人盯上了啊?”
  莫非“啧”了一声,大声讲了一句话,登时让莫向晚脸上火烧火燎。
  他说:“你不要瞎讲,这是我妈妈的男朋友。”
  于雷“啊”了一下,看看大人,两个大人都尴尬的不得了,如果是大人还好说,但是对方是小孩子,能解释什么?
  然后于雷说:“那你不是要有爸爸了?”
  莫非大约意识到自己口快了,心虚地望一眼自己的妈妈,没答。于雷自问自答:“这个叔叔人老好的,总归比我爸爸好,不会打你屁股的。”
  于是莫北同小朋友们搭腔:“你们再聊下去,老师要罚你们立壁角了。快点上来。”
  大男人在小男孩面前到底有点威信,两个小孩立刻闭嘴,鱼贯上车,把驾驶副座的位置留给了莫向晚。
  这一路上还好有小朋友们的叽叽喳喳,于雷大约是参加了市里什么活动的独唱竞选,表现很好,有被挑中参加一个大型演出的机会,故此十分得意。莫非为好友高兴,想了很多办法要让好朋友在最后的面试里脱颖而出。
  把孩子送到学校后,莫北对莫向晚说:“莫非是个肚量很大的小孩。”
  莫向晚微微一笑:“大约是遗传的。”
  这也算变相在夸他,她的肚量也是很大的。
  气氛友好而和谐,莫北也不便再提自己的计划。
  他还是把她送到地铁站,临末提醒她一句:“以后晚上要早点睡。”
  莫向晚是进了地铁,才拿镜子照自己的脸,照例是青皮蛋挂眼睛下面。这一把年纪万万不可再熬夜了,第二天身体就要还以颜色。
  她到了公司,正好碰见朱迪晨和前台在谈什么美容院效果顶好。她就问多几句,朱迪晨很是热心,讲:“我有相熟的美容师,手法一级,去黑眼圈有一套的。你这样整天劳筋动骨的,最好再做一个精油开背。”她还办了卡,也热心出借了。
  莫向晚给朱迪晨介绍的美容师打一个电话,和对方约好时间。回头路过排练室,里面有人在排练,是齐思甜在背台词。
  她在说这样一句台词:“你全身都是硬骨头,不肯去找庇荫,这样赤条条地在大太阳底下搏斗,值也不值?”
  或许是她新接拍历史剧里的台词,但在莫向晚听来,心头一恸。
  值也不值?
  她孤然站在此间,能够站的牢,或许就是值。
  现代女性,谁个又不是赤条条在大太阳底下搏斗?
  莫向晚站好,给自己一个看不见的微笑。
  齐思甜看见门口的莫向晚,打一个招呼,莫向晚问她:“怎么今朝来这里?”
  她答:“晚上有一个PARTY,邹南通知的。”
  莫向晚皱眉,经由邹南通知的事情,她竟然不知道。
  但邹南五分钟之后就来汇报,是于正接的一个小型时尚秀。邹南说:“挺紧急的,对方要思甜和湘湘去,我就紧急调人回来了。有香港的同行列席。”她汇报完,又通知,“于总说十一点在大会议室有个紧急会议。”
  莫向晚一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在这间隙,她七手八脚接了好几个电话,又处理掉几桩着急应付的调人申请。
  这一次于正开会,召齐各大部门经理,甚至一向同业务不相干的人事经理张彬。因为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于正一直致力于自主尝试接大型活动,市艺术节在世纪广场的开幕式项目被他拿到。
  这不仅仅是意外之喜,简直是扬眉吐气,一扫早些年吃的闭门羹之耻,也一扫先前被梅范范惹出的是非的晦气。
  故此,莫向晚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把可调拨的艺人列一遍,看一看如何将自家艺人安排至最佳位置。
  宋谦的策划方案中,需要一个孩子领唱做收尾。“奇丽”并没有儿童艺人,宋谦建议:“市少年宫有个比赛正在选拔好苗子,我们可以去借人。”
  这也是一个好主意,莫向晚便着手联系,不过还是争取在这一天能早一些下班,去美容院给自己做一个整顿。
  朱迪晨介绍的地方果真是个上了层次的场所,整间SPA馆开在金融大厦内,占足整三层。但朱迪晨的卡可以打三折,而且美容师确实优秀。
  莫向晚到的时候,她前一个客人尚未做完护理,已又有三个客人在等候。莫向晚看一看时间,她想她或许到了周末再来,可是此时手机响起来,竟是莫北打来的。
  他何时得来她的手机号码?
  她还没仔细思忖,那头的莫北用商量的口吻问:“我想今天带莫非去玩卡宾车,上一回我答应他测验拿到双百就带他去的。刚才非非给我电话,说成绩下来了。”
  看来她的手机号码是莫非告诉他的。这孩子自认识他以来,的确相当黏着他,这令莫向晚顿生一丝失落。莫非拿了双百,第一个电话是给莫北的。儿子心里的那一丝缺缝,她始终无能为力。
  莫向晚没有想太久,她答应了。
  莫北也许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简单就答应下来,又加一句话:“我会督促他做好作业,九点之前一定送他回家。”
  莫向晚答他:“可以。”
  这是莫北头一回发现莫向晚其实是一个动静爽利,相当豁达的女人。他衷心说:“谢谢。”
  挂好电话,莫向晚就能安心在这里等待了。她从SPA馆里备的书报架上拿出一本杂志,里头正好有自家艺人的专访。她逐行细看,又钻到工作里头。这样时间过的飞快,等看完全本杂志,差不多就轮到了她。
  莫向晚揉揉脖子,想,也许真的要做一个精油开背。经年累月的专注工作学习和照顾儿子,她根本没有空关注自己的身体。
  想一想,她放下手里的杂志。她想,因为莫非是有了莫北的照顾,她才放心?这么想,让她有些微恐慌。莫向晚把杂志放好,准备等待美容师的接待。
  可这刻前台有人小声争了起来,美容小姐正作调解。
  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太太正同美容小姐讲:“是我先来预约的,怎么可以有人胡乱插队?”
  她身边正同她争论的女人在讲:“我们时间很赶,阿姨,你又不忙,暂且让一让,就当学雷锋。”
  美容小姐两头为难,看来都是她的常客。
  那太太说:“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在哪里就要守一个规则,没有规则,哪里成方圆?”
  “阿姨,请你帮帮忙,我们的时间耽误不起,你也赔不起的。”
  这话已是相当无理而且霸道了,莫向晚认出这个人。这个女人戴着墨镜,一身紧身的吊带,蜜色的皮肤,浑身都有诱人的香气。
  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戏未出人先红的梅范范。莫向晚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同梅范范理论的太太不是一个会吵架的人,只气的面孔板得紧紧的。莫向晚看不得年纪大的人被欺负,她且上前一步,向梅范范打一个招呼。
  梅范范冷不丁在此处看到了她,既惊讶又带几分慌张,不过片刻也冷静了,笑着讲:“Merry,好久不见。”
  莫向晚也笑:“最近好不好?”
  梅范范用手当扇子扇一扇:“忙的很,你看,做一个美容都要争分夺秒。”
  她身边的太太“哼”一声,于是莫向晚就同这位太太说:“阿姨,你们双方都赶时间,不好耽误,如果你不介意换一个美容师的话,要不你试一试另外一位?我这里快要轮到了,可以同你换一换。”
  梅范范自然高兴,此事不用再争,莫向晚言辞之间还顶给她面子。这位太太见有陌生人出来礼让,先是愣一愣,后来又说:“多谢你的好意,我倒是不缺这点时间。如果这位小姐果真忙,我就让给你好了,无所谓的。只是这样插队到底应该不应该?”
  梅范范直要叫,被莫向晚使一个眼色阻止。她是什么身份?万一传出去,又是被人曝料的素材。她只好仰着头不理。
  那太太对莫向晚讲:“我们老年人时间多,不同你们年轻孩子抢,还是你先去吧,我可以等这位小姐做好了再说。”
  这倒让莫向晚不好意思了。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先叫了一声“范范”,后来看到了那太太,就打了一个招呼:“莫婶婶,这么巧?”
  莫向晚看过去,梅范范正对那女人说:“时间刚好,你先来吧。”神情倒也恭敬。
  莫向晚看得顿时冷汗涔涔。
  那女人最后才看到莫向晚,展开一朵坦然笑靥,招呼:“Merry,你也在?今朝额骨头高,碰到的都是熟人。”



                  第 45 章

  莫向晚安定下自己的心,心知自己的表情还算得体,她很有礼貌地点一个头:“于太太,你好。”
  于正太太祝贺,穿一身看不出是什么名牌的无袖纺绸长裙,比梅范范一身露胸又露大腿的名牌衫要矜贵得体。人也是矜贵的,笑容适可,眉头眼额的颜色一点都不显。她都没有问什么,看这边几个女人和美容小姐的光景,就能猜出一和二。
  她用吩咐口气对梅范范讲:“我们稍微等一歇不碍事的。”又对那位太太讲,“莫婶婶,真不好意思叫你见笑了,因为今晚要赶九点的飞机去威尼斯,我这位小姐妹着急了一点,请你多包涵。”
  那位太太听了,脸色不管怎样也得放下几分。祝贺是谦虚恭谨的,对长辈的口吻是诚恳的。莫向晚看在眼内,这梅范范同祝贺,是鸡和凤凰的差别。
  但近朱者赤,梅范范跟着就调节了上下的神情和姿态,也能对那太太讲:“我是真急了,明天就要赶到电影节上头和导演碰面,今晚这个班机是不好耽误的。”神情竟然也歉然了。
  那太太摇摇手,看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她讲:“你们既然着急,就你们先去吧!”
  祝贺说:“这不好意思的。”
  还是这间美容院的客户主管出来打了一个圆场,都是她认得的老客户,她给逐一安排了美容师接待。
  祝贺又同莫向晚寒暄几句:“这两天又要忙了吧?听讲你们快要成立项目小组了。别老围着工作转,女人是要保养保养的。”
  这位于太太,同人说话总是用这么一副温情关怀面孔,没有架子,但也不远不近,教人可如沐春风。这也是一等一的本事。
  莫向晚简短回答了几句,也是不同她多讲的。距离到底还是有的,她没有义务同老板的家人过分亲近,并且逢迎。
  那位姓莫的老太太,刚才受到莫向晚的援助,一直不得机会感谢,在这间隙,朝她笑一笑,目光慈霭,莫向晚也回报颔首一笑。
  然,她们分别去美容室时,梅范范特地留后了几步,在她耳朵边上讲了一句话。
  “晚晚,这个于太太是一等一的女人。”
  这样一句话,等闲是太过嚣张了。
  莫向晚是惊讶,但不至于叫出来。此间美容院经由朱迪晨介绍,那也必是这行里的熟人常光顾的,她们跑来此间做友好姐妹,根本不怕被人发现。
  祝贺这样光明正大,从容不迫。人前人后,哪里不是一等一?
  这样一招,管弦已是比之不上了。于正等同被扼住喉咙,大棒同萝卜,都经由这个女人谈笑之间分配。
  莫向晚是要冷汗涔涔的,根本不愿意去往深处想。她跟着美容师走进一间美容室,里头有两个女人正在做指压,还兼闲聊。
  莫向晚同美容师沟通用什么精油护理时,其中一位太太讲:“我才不去管我家里那位大帅,他经年累月的劳累,家用不曾少给,玩个把女明星又算什么?这一笔花费不过就是去北欧滑一个雪。”
  另一个说:“是呢,这也是娱乐把戏。江家的那一个儿子,在北京包一个长期的,不过一个月花费一万,一年十二万让自己身心舒坦,赛过我等做指压。可笑还有女的肯免费送上门,要演一个现代灰姑娘,无端端白日做这样的梦,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两人的语气是娴雅的,又让莫向晚不舒服地耸了耸肩膀。好在她们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在莫向晚躺下来,由美容师调制精油时,这间房间内总算安静。
  美容师冰凉的手指抚到她的肩胛之上,摁了两下,告诉她:“有点硬,经络不通呢!”
  莫向晚开一句玩笑:“每天工作十小时,忙得手足并用,竟然还会经络不通,身体不给人面子。”
  美容师笑起来:“因为压力大,身体才会警告你。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的,你瞧刚才两位,多想的通?”
  吓!美容师也是八卦本能,不过一句带过,还是把话题扯回按摩的本身。她们也有她们适可而止的职业道德。
  莫向晚也适可而止地不再多念及刚才的人和事。随着美容师指上力度加强,她缓缓放松。
  今天真是很奇怪,她没有及时回家,却对莫非并没有那么牵肠挂肚。他得一个可靠的人照料,她的心里竟能放心。
  或许孩子同莫北的血缘关系影响到她,她甚至觉得今晨的决定不错,让莫非多得一份货真价实的疼爱,有何不可?
  这一晚莫向晚实实在在放松了,待做完眼部护理,已是晚上九点。她在美容院门口又遇到那位莫太太,她叫她:“小姑娘,真巧。”
  这句招呼吓莫向晚一跳,除了管弦,没有人会这样称呼她。她悚然一惊,才晓得是担忧管弦。
  她也同莫太太打招呼说:“莫太太,你好。”
  莫太太笑:“你记性倒是蛮好的,人也是蛮好的。”
  她说完,来了一辆出租车,莫向晚拦了下来,替莫太太开了车门。莫太太看到她这样礼貌体贴,更是展了眉毛,说:“今天是要好好谢谢你的。”
  莫向晚讲:“莫太太,你太客气了,我没有做什么的。”
  莫太太问:“那两个是你的熟人?”
  莫向晚不太想同陌生的人谈自己的私事,就轻轻点头了事。莫太太看出她的意思,心里却想的是,这个小姑娘待人接物极有分寸,只是冷面孔热心肠,倒是很难得。
  她还想问多一些问题,但此地不太合适,对方也未必愿意,就把这突如其来的心思给埋了,钻进车子里同好心的小姑娘道别。
  莫向晚送走这位莫太太,便赶着去了地铁站,回到家里就见莫北坐在她的写字台旁看文件。莫向晚看一眼挂钟,才九点半,无来由心头稍稍一松。
  莫北见莫向晚回来了,把手里的文件合上,夹在胳肢窝下头准备同莫向晚交接班离开。
  临走前,他对莫向晚说:“非非睡觉了。我帮他洗了一个澡,晚饭也吃好了。他的测验卷不需要订正,你看一下签个名。”
  他交代得很仔细,莫向晚听了也就轻轻“嗯”一声。
  他做的这样好,把莫非照顾得这样好,且还没有逾越到她的权力上头。他还问她:“晚饭吃过没有?”
  莫向晚被这样一问,才晓得饿了,但是她不会说,只是点头,讲:“吃过了。”
  莫北说:“那就好,我烧了饭,买了点熟菜放在冰箱里。如果你们晚上饿了,可以烧泡饭垫饥。”
  莫向晚才要条件反射一样点头,莫北又讲:“你是应该多打理一下自己,这样状态好多了。”
  接下去莫向晚的一句话只好是毫无新意的:“好了,我晓得。”
  莫北离开以后,莫向晚在卫生间里扭亮灯。镜子里反射的自己,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无端端仿佛年轻好几岁,难怪莫太太要叫她“小姑娘”。
  莫向晚对着镜子,可以看到自己神采奕奕的双眼,或许这样不错。
  人一旦减少些许压力,身体机能会像加油的机器,运转良好。
  “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美容师的大俗话无错。
  她又再次肯定自己的英明决定,至少莫北如今可教她放松。


                  第46章

  莫向晚近来少梦了,大约是休息的好。
  自从莫北揽走莫非的早晚接送和早晚饭的问题,她的空闲时间确实多出一截来,不但课余的自学考的作业可以做得比较好,连家务也少做了不少。原来有人搭一把手,确实能够减轻负担。
  莫非跟莫北益加熟络,下课以后从崔妈妈家再串门到莫北家。莫北家里的两三位常客都认得了莫非,大胡子男人还带过KFC全家桶给莫非。
  莫北认为不健康,坚持不给莫非享用,结果由几个大人干掉。
  莫非回到家里,像只小麻雀一样叨叨地把话说给莫向晚听,谈起莫北,一脸向往,小心问母亲:“妈妈,你可不可以跟四眼叔叔谈朋友啊?他很好的,崔妈妈都讲他人老好的。”
  莫向晚听不下去,一本正经教训:“小朋友不要瞎三话四。”
  最近莫北一直接送他们母子,虽有三五邻居侧目,但莫向晚向来不同邻居热络交往,莫北又是见谁都笑脸相迎,保持距离,在此栋楼内,目前无人嚼舌根。
  只有同莫向晚一直交好的崔妈妈特别关注。有一回她拉住莫向晚,说:“403小莫对非非特别好。”
  莫向晚就讲:“他人好,看到小朋友比较照顾,和您一样的。”
  崔妈妈坚持自己的第一直觉:“非非妈妈,我讲一句老实话。你一个人这么多年了,没有理由给非非爸爸守活寡的,有合适的人一定要考虑一下。”
  莫向晚则无奈地想,原来并没有守活寡一说,旁人总将她的现状想得过于惨淡,孤儿寡母总是弱者代表。但这样的关心赤诚而坦率,她感激人家。
  不过总让莫非坚持着这样的想法才叫可怕,小孩一坚持,就怕会幻想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希望越大以后失望也会越大。莫向晚即刻打散莫非念头,同他说:“四眼叔叔对你好,和妈妈是不是同他谈恋爱是两码事,懂不懂?你总是说这样的话,对四眼叔叔是不礼貌的,妈妈也会觉得为难。”
  莫非拧着眉毛,口上是不说了,可把嘴巴噘个老高,因为心意没被母亲接受而相当失望,因此消沉好一阵。
  莫向晚为此大大头痛,她找了一个机会避开莫非对莫北说:“莫非还小,我想有些事情不要让他误会的好。”
  那时莫北刚下班回到新村,人还坐在车里没来得及下车,迎面走过来的莫向晚就同他说这样的话,他先是没摸着门道了,后来是看到她憋红的面孔,眼神闪烁不定,望着他时竟有几分心虚。
  这个女人,碰到关节问题还是会慌。
  莫北要安她的心,讲:“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后来莫非真的没有提。莫向晚不知道莫北对莫非讲了什么,这样有效果。
  其实莫北不过是对莫非说:“你妈妈工作很累了,要你妈妈考虑一些很复杂的问题,她会更累的。非非以后不可以问妈妈太难的问题。”
  莫非不理解,问他:“四眼叔叔,你不要做我妈妈的男朋友啊?”
  莫北微笑:“当然不是。”
  莫非撅嘴,还是不理解大人的说法。
  莫北没有再向小朋友多做解释,他答复莫向晚说:“莫非是个理解能力很强的孩子,你放心好了。”
  莫向晚则想,她能放心才怪。
  自与莫北和平摊牌,她总能发现至此之后,莫非生活上发生的一些小变化。譬如他的小铁皮铅笔盒换成了最新式的变形笔盒、文具越来越多,做完一门作业换一支活动铅笔,直到莫向晚看不下去,斥他:“心思野到哪里去了?做一个作业还搞这么多怪。”
  莫非吐吐舌头,才能专心下来。
  莫非的衣服也翻出了行头,他最新的运动衫是Nike出的儿童新品,用的面料不错,要一千多一件。这样价位的衣服,通常是逢年过节时,莫向晚才会买个一件两件给莫非。莫北却一气买了同款不同色的四件。
  这一天大早,莫北又等着送他们,莫非穿着新衣服美上了天,坐在莫向晚身边左扭右转。莫向晚昨晚就看他身上这件衣服触眼,这回更触眼。因为莫非对莫北说:“四眼叔叔,我可以每次训练都穿不同的衣服,很灵的。”
  莫北说:“你妈妈洗衣服很累的,不可以把新衣服弄脏。”
  莫向晚就憋不牢了,教育莫非:“你要想一想,如果你只买一件新衣服,明年穿旧了,可以再买一件,你就有新旧两件衣服了。可是你买了四件新衣服,明年就全部旧了,但是旧衣服又这么多,怎么能再浪费买新的呢?”
  莫非被凉水一泼,不作声了,乖乖坐好,低头反省。
  莫北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看莫向晚,她正把额前的秀发捋一捋。这几天她或许睡的不错,面色比前一阵要好许多,只不过对住他还是使不出好脸色。
  但莫北可不会管这些,送莫非到了学校以后,他还能微笑地同莫向晚说:“是我没考虑周到,你说的方法很好,以后我会注意的。”
  莫向晚就没有理由发飙了。
  到了公司内,宋谦同邹南正等她一起去市少年宫选小演员。
  “奇丽”针对艺术节项目,又采用了项目矩阵管理制度,由几个部门内人员重新组合,在项目组内任职。
  原先邹南并未有此职能,但管弦同莫向晚建议:“你老是一个人忙,于正因为把经纪人全部划入你的艺管部挂钩,你的人员满员,人事部不好给加。你要快把邹南培养出来,不然是轻松不得的。”
  或许莫向晚已因莫北在生活上的搭把手产生了惰性,她思索管弦建议,有几分心动。
  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邹南为人处事亦是有她的一套,如果她能担下更多重任,她陪同莫非时间便更有多余。这是好事,她开始调整邹南的工作内容。
  面对管弦,她藏着一些话没有说。
  管弦对于正最近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她很少见到于正出现在“MORE BEAUTIFUL”了。最近于正的饭局是由祝贺亲自陪同,夫妻双档出马,锐不可当。
  管弦也未见得就此凄惨,她的“管小姐SALON”依旧如火如荼,新近加入的是一位来自香港的大佬,名下娱乐公司出的巨星辉煌耀眼。已有圈内人士搭到了管弦的脉上,希望管弦牵一条线。
  管弦也不瞒她,讲:“现在人脉即财脉,钱财才不是身外物,几个人情账一清,可以当作发年终奖了。”她点莫向晚的头,“只有你傻。”
  莫向晚随和地笑笑:“我早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管弦面容忽而忧伤:“我穷的只剩下钱了。”


                  第 47 章

  莫向晚用一句书上的话劝导她:“没有许多许多爱,还有许多许多钱。”
  管弦却说:“喜宝太理想状态,做情人以这个为标杆,注定输一个惨败。”
  莫向晚心头有一阵凉意掠过,不能令她很舒服,她想想,问管弦:“管姐,那你想要什么?”
  管弦手中一杯血腥玛丽,如同血腥欲望,她一饮而尽,不答她。这道题的答案在她心间,是不可倾诉的。她反问莫向晚:“你想要什么?时光如飞梭,明日非非就会成为大小伙子,再不会待在你身边。而你花期已过,一日日孤独面对人生,是你的理想人生吗?”
  莫向晚的心抽动了一下,不知是隐怕还是忐忑。这个未来是空洞的,她从不曾往深刻里去想。那是一个时光的禁区,如今她一步步接近那头禁区。
  她害怕的是再次孤独。
  这重认知令莫向晚手心冒汗。
  管弦说:“你不能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呵!多么浪费人生。”
  故,莫向晚先听从了管弦的第一个建议。
  邹南亦是一个肯上进的人,她对莫向晚说:“老大,我一定好好做,绝不拖后腿。”还握一握拳头,更像小洋娃娃了。
  他们一行人这天先去市少年宫,看了歌唱班的排练。莫向晚眼尖,在孩子堆里看到了于雷。歌唱班的孙老师在此做培训已有十数年,经验丰富。他向他们推荐:“有几个小朋友素质都不错,在市里的比赛拿大奖的。”
  孙老师选了几个小朋友出来,其中一个就是于雷。他看见莫向晚,开开心心打一个招呼。宋谦问:“你认得这个小朋友?”
  莫向晚答:“他是我儿子的同学。”
  这话也许让宋谦上了心,后来听几个小朋友现场表演时,他对于雷就格外关注了。问于雷的问题也多了一二,邹南在一旁认真记录下来。末了对宋谦说:“几个小朋友里,这个姓于的表现最好。”
  “是一棵好苗子,不过另一个叫崔浩浩的也不错,唱的没他好,但是比他镇定。”
  回到公司开总结会,于正决定把几个合适的孩子都选来进行训练。
  莫向晚回到家,莫非正捧着电话讲的眉飞色舞。他神采飞扬的样子顶好看,眼睛都能闪光。她是怎么看都不会厌,就干脆坐在莫非的对面,一边叠衣服,一边看着儿子。
  可是越看,她越是发觉他长得像莫北,说话前会轻轻抿嘴,思索时候眼睛定定望住一个方向,替人开心时又扬起眉毛。
  莫向晚会想,他再大一点,是不是会更像莫北?她以前是没有细究过莫非同Mace之间到底有多像,也许这几个月眼前总是晃着莫北,她都快要产生错觉了。莫非的身上处处有他的影子,他的卖相,他的脾气,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她要把莫非父亲这个角色全然擦拭清楚,那简直不可能。
  莫非讲完电话,跑过来问莫向晚:“妈妈,于雷说你们要选他到艺术节上去唱歌啊?”
  “是啊,他表现很不错。”
  “那当然,于雷是唱歌天才,以后会做帕瓦罗蒂。”
  “非非连帕瓦罗蒂都知道啦?”
  莫非不喜欢被母亲当小孩子对付的这种口气,他纠正说:“妈妈你应该说,非非的知识很渊博。”
  “渊博”大约是莫非新近学的词汇,他会在日常生活中用一些最近学到的知识,包括词汇。就像上一次用了“敷衍”,这一次是“渊博”。总归是进步的,莫向晚就说:“非非在进步。”
  莫非用力点头,又说:“我已经跟四眼叔叔讲了,我要把四件衣服放放好,今年穿一件,另外三件明后年穿。”
  莫向晚笑,心下也释然,说:“这是叔叔的好意,你就穿吧,明年非非会长得更高,衣服就穿不下了,会浪费。”
  “叔叔这两天很忙,好几天都很晚回来。”
  莫向晚问莫非:“你是怎么知道的?”
  “晚上上厕所时候听到叔叔开门的声音。”
  莫向晚便说:“你知道叔叔很忙,就不要有事没事缠着叔叔了。”
  她想,她把禁区一开,莫北同莫非的感情一日千里,他将夹在他的双亲之间,早晚会有苦恼。这么一想,就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就在莫向晚晚上倒垃圾时,她在楼房门口花坛边遇见晚归的莫北。他靠在车前讲电话,莫向晚依稀听到几句。
  “承他的好意,金融风暴来之前,我早跳上小舢板,目前回款足够再买宝马新出款,不需要劳驾锦上添花。这件事情我们本来就是公事公办,我的委托人相当坚持,我受人之托,要把事情做到位。
  “江老,我只是给他们做合同条款,其余的有他们寻的投资对象过手,是不是想要同百达勤正面过招我也不知道。
  “我的建议一直是百达勤购买市一的股份没有问题,但合同附件上头必须要明确所有的标的和项目进程。江老,你也是清楚的,许多国内的企业通过外方投资引进生产线,单单年折旧费就要达上亿元,关键设备和配方还须向外方买,让外资可以用核心配方和原料遏制本土企业的竞争。市一肯吸取教训,提出把这部分条款同对方再谈判,并不过分。
  “百达勤如有诚意,不该学上海人捣浆糊这一套,实实在在谈条款才是,而非去做外资委的工夫,这是你忽悠我,我忽悠你。”
  莫北说到后来是克制的,但莫向晚能听出他隐隐然的怒意。
  他是一个几乎让人以为从来不发火的人,她都要以为他就是一个天生的老好人,她才能冷面孔过去,仿佛也是吃定他这一点。
  可他一个人在月色下,讲电话讲到一只手用力撑在车身上头,几乎要成拳。讲完电话,他一个人在车旁站了一会。
  莫向晚丢了垃圾回来,他还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车身上闭目养神。
  她走近几步,在想是不是要打招呼,他已经睁开眼睛,看到了她。他说:“莫非妈妈,这么晚还出来?”
  她答的也家常:“倒垃圾呢!”
  “嗯。”
  他没有要上楼的意思,莫向晚不由问:“你不上楼?”
  莫北说:“我乘一歇风凉。”
  这是快至十月的初秋,这个城市毫无秋色,但夜间已有秋风。他这天穿一件单薄T恤,站在风口里,身体本来就是单薄的,莫向晚觉得有必要友情提醒:“站在这里会着凉的。”


                  第 48 章

  莫北就凭车站立,被乌云掐了一半的月亮把明灭的光照下来,本该看不清晰。莫向晚却能看清楚他的目光澄清如此月色。
  他的身后是万家灯火,点缀成黑夜里的星辰。
  莫向晚从来就喜欢看万家灯火的热闹,可以扫落她的一身清寂。她一想,一恍惚,一流连,就被莫北捉到一个准。他是情不自禁说道:“莫非妈妈,你这几年太辛苦了。”
  语调轻缓谨然,如同秋风里带的一丝真诚的暖。
  莫向晚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辛苦是辛苦,这么些年,孤身上路,赤手空拳,让自己学盘古给自己开天地。身边的朋友个个有惋惜和体恤的意思,但他们并不能全懂她。她想要说自己是心甘情愿,再寂寞冷清亦可承受。
  但是眼前这么个人,曾经与她共同用精血创造了一个孩子,仿佛因此就有了丝丝缕缕的关联,斩之不断。但他们又是陌生的,就算曾经最亲密的那一刻,重叠的仅仅是身体,其余则各自为政。
  而他轻轻一句话,像是扭正了两块是同极相斥的吸铁石,“咔哒”一下转一个方向。莫向晚有实实在在的委屈,就要袒露出来。
  她低一个头,就要往后退一步,希冀此间的树烟花雾遮盖自己刹那的不自禁。
  但已至秋,万物即将裸露。第一张枯黄的叶落到她的肩头,分量很轻,她却因此微微战栗。
  莫北伸手过来,替她拣开了那片树叶。他还想伸手握她的手,就怕这样是唐突,只能颓然收了回来。他说:“莫非妈妈,我们上去吧!”
  然后一步一步跟着她,默默地不与她同行。路灯在他们的身后把他们的影子射在他们身前。
  莫向晚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是可合一的。这是奇怪的感受,还有她脑海里会有奇怪的想法。
  莫北问她:“非非说他们学校下个礼拜开运动会,老师建议父母一起列席参加,我能不能去?”
  这件事情莫非并未同她提起,她想是前几日对莫非提及男朋友一事稍微光火,把莫非的热情吓住了。心里不免内疚,莫非是个热情外向的孩子,但是敏感,晓得看大人的眼色行事。
  这是因为生于单亲家庭。
  秦琴也劝过她重新考虑终身大事,有好几回,其中一次,她就说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胡打海摔生活至今,自己负自己的责。你不一样,你要考虑非非。单亲父母家庭的孩子再聪敏,也会有不安全感,他们心理感受几何,你和我都会清楚。”
  她怎能不清楚?但她会将自己与莫非做一个比较,想,非非和她不同,她会是非非的好妈妈。
  秦琴把年少经历袒露,父母离异,年少无依,跟随母亲生活,看到其他人双亲俱全,心里的缺口越来越大。她说她念中学时,将同桌父母一起送她的施华洛世奇胸针挖走一颗小水晶。
  “这是可怕的行动,不是吗?”秦琴说。
  莫向晚说:“我做过更可怕的事情。”
  她彻夜不归,泡吧,蹦迪,嗑药,还卖身,以此换取几万块钱买衣服。
  她不能够让莫非重蹈覆车,她会一力承担,让莫非比双亲俱全的孩子做的更好。
  诚然莫非聪慧、优秀、文体双全,不输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可一到须父母双亲共同承担的事体上,他退缩了,怯懦了。
  这个她没办法做到,秦琴劝她说:“遇到合适的男人,也肯善待非非的,你必须要考虑。知道吗?必须。”
  这一晚,莫向晚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Mace,他叫莫北,是莫非的亲生父亲。他选择温和的相处方式,就像这个城市的秋天,不冷不热,循序渐进。
  她从自己害怕失去莫非的激越的心情中平复下来,才得空去研究他。
  莫向晚问莫北:“工作上面的事情很烦?”
  “有没有人向你贿赂?”他问一个出其不意的问题。
  莫向晚点头。
  这样的情况很多,需要上好节目的艺人,想要拿内幕的记者,还有供应商。
  “一个隐私问题,你拿过这些钱物吗?”
  莫向晚摇头,她答:“当然,有一些是行业潜规则,但是一切看个人吧!”
  莫北说:“莫非有一个好榜样。”不过他又说,“莫非妈妈,做人该软的时候,需要软一点。”
  这时间他的手机响起来,他同电话那一头的人讲:“好的,江老,明天在ARK97请你们喝酒。许多细节我也想和他们谈谈,未必没有谈的可能性。对嘛!捣捣浆糊。麻烦您了。”
  他一路电话讲到楼上,可还记得为莫向晚开了门,莫向晚进门前,看他一手拿着手机讲话,一手做了一个安眠的动作。同莫非一样怪动作许多,但她少有的没有回避,笑一笑,阖上门。
  莫向晚终于同秦琴一起吃日本料理时,把莫北的事情吐露出来。那之前,她没有同管弦说,因为怕管弦再事无巨细全部吐露给于正。
  她有这个心,自觉愧对管弦对她的好。只是人心就是怪,一旦有一点防备,就会装备起来。
  秦琴听了以后,反问她:“小莫,此君态度明确,他肯承担责任,堪称好男人。说一句大俗话,请你抓牢他,给非非一个原装货老爸,总比后爸强。”
  莫向晚低头吃北极贝,吃金枪鱼,就是没有吃海胆。她一直固步自封地认为海胆是苦的是腥气的。秦琴偏把海胆推到她的面前:“你不可以以为但凡是胆,就是苦的,这辈子都不去尝试。”
  莫向晚回家后,检查莫非作业时问他:“葛老师说你们下个礼拜有运动会,你怎么没有跟妈妈讲呢?”
  莫非的小脸涨得微微红,鼓起勇气才说:“有几个比赛要小朋友带爸爸妈妈一道参加的。”
  莫向晚心内叹气,儿子还是太聪明,就这么打蛇随棍上了。她给予一个鼓励的眼神,莫非接收到讯息,又讲:“妈妈,我们可以叫四眼叔叔哇?”
  莫向晚摸一摸儿子的面孔,他的大眼睛里装满渴盼。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四眼叔叔?”
  莫非斜一斜唇角,很快就想好了:“他是很诚心地对我好啊!老师说别人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别人好。”


                  第 49 章

  莫向晚这一夜在床上稍稍反侧,窗外云朵散尽,一轮明月当空,微微银光,倾泻入室。
  楼上有户人家的女儿是酒吧驻唱的,父母都是爱唱歌的人,经常在家中卡拉OK自娱自乐。很多时刻是在唱老歌。
  莫向晚隐隐约约听他们在唱:“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直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这首歌太老太老,唱歌的那位当年红透半边天的歌手也太久没有出现。这样的“久”就像莫向晚从未徘徊过的心。
  她自生下莫非,整个的人生就开始一往无前,她甚至都没有想过停驻思索。
  有一句玩笑话叫做“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莫向晚摸着自己的心,她骂自己,会让上帝发笑。
  翌日清晨,莫北没有出现,但是早饭买了,他留了字条,说:“单位今晨有急会,抱歉。”
  他抱歉什么?因为不能送他们母子上班上学?可他又不亏欠他们什么。
  莫向晚和莫非各行其路,各自出发去目的地。
  于雷和莫非在小花坛汇合时,还好奇地问:“今天某司机叔叔送啊?”他是因沾了莫非的光,好几次蹭到莫北的车,减免许多脚力,故此念念不忘。
  莫非解释:“叔叔很忙的,是个大忙人,你不要这么懒惰,不然比赛比不过人家。”
  于雷争辩:“我天天都练的,我是去学校大礼堂里练的。”还问莫向晚,“莫非妈妈,我现在表现的很好的对吧?”
  莫向晚笑:“是很好的。”
  这些天几个孩子都被宋谦请少年宫的老师安排单独训练,其中于雷的表现最为优异,这个孩子天生真是一副好嗓子,高亢嘹亮,最最难得是唱歌时感情丰富,不像其他几个孩子,纯粹一部童音发声机。
  莫非与有荣焉,常常问莫向晚:“于雷是不是要在很多外国人面前唱歌了?那么他就要出名啦!”孩子是由衷高兴,正如莫北所说,莫非是个肚量很大的孩子。
  但不代表孩子个个如此。
  莫向晚最近就对排练的另几个孩子颇有微词。
  有一个叫崔浩浩的,也是莫非的同校同学,次次训练都坐着奔驰来,带许多零食,还有一部可爱的PSP。他分给其他孩子分享,除了于雷。
  大人看一个清楚,这样小的小孩,竟然知道于雷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利用自身天然优势,对其实行强行孤立。
  有的小孩仍纯良,对于雷说:“崔浩浩不在的时候,我跟你玩。”
  莫向晚正在一边听见,骇异不止。
  这些孩子应该天真,但是并不,不知道他们从何处学来这些手腕。
  邹南在一边听见他们的话,也咋舌:“要死了,现在的小孩不得了,搞政治一套一套的。”
  许淮敏正出来倒茶,听见她们的话,插了一嘴:“小孩是有样学样,别以为天使面孔就有天使心肠。”
  莫向晚并不接来话茬。
  这一些天,她是不动声色地同许淮敏划开了一些界限。道理简单,她是祝贺父亲的旧下属,梅范范的合同过她的手出去,其间的纠葛,她保留想象空间。
  但一般说笑,她仍照常。莫北说的“该软的时候软一点”,她并不是做不到。
  包括对待宋谦。宋谦如今态度又恢复如当初的普通同事,一切公事公办,遇到一些问题也能同莫向晚有商有量。如今由邹南跟进项目,他同邹南的沟通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是莫向晚放手鼓励的,她可抽身同电视台等机构沟通近期艺人通告的档期。接近十一,艺人的演出约请多了起来,有面向公众的,也有私人派对的。她需要一一安排并判断是否可行,再同经纪人核对,约请。这是一宗顶头痛的事情,同级的艺人往往会争着上最近收视率高的综艺节目。
  这一次的艺术节演出也有人跃跃欲试。
  先来找莫向晚的是林湘。她之前的唱片卖的好,人气聚拢了不少。经此一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有所改变,稍稍上妆就能容光焕发,美得嚣张跋扈,但说话一点都不嚣张跋扈。她向莫向晚申请:“我十一没有档期,听说香港老天王也会来,我很想有这个机会见一见偶像。”
  太迂回了,莫向晚懂她的意思,朱迪晨的电话随后过来,直接讲:“Merry,你瞧着方便安排一下吧!湘湘最近特别上进,快要学刘德华做劳动模范了。”
  莫向晚看一看林湘最近的通告表:“她当天上午在南京有签售和歌迷见面会,当地电视台的访谈节目已经定了她。”
  “劳动模范的价值就在这里。”
  看来朱迪晨是相当坚持了,莫向晚想一想,照林湘最近的上升速度,主办方那里自然乐于接受。并非困难,且还能托一托林湘,帮她的唱歌再争一个曝光度。就其本人而言,也是比较适合的。
  但才不过两个小时,又有人因此事找了她。这一次这个人让莫向晚感到意外,竟是素来低调本分的叶歆。她最近曝光率高了一些,已有唱片公司的监制开始关注她,并私下寻莫向晚和她的经纪人郝迈打听情况。只是一切未定,郝迈同莫向晚均未向叶歆说起此事。
  她来找莫向晚,是和林湘有同样的意思。但她的态度比林湘更谦和更卑微。
  她说:“对不起,Merry姐,骚扰你了。”
  这种态度让莫向晚有一阵坐立不安,这个女孩,还是不惯求人的,腆着面孔,不知自处。讲:“我有没有这个资格上一上艺术节?”
  叶歆的问题反而比林湘难答,莫向晚自忖,不可以伤害这样一个低调勤勉的歌手。她先说:“我会征询主办方的意见。”
  叶歆是不惯求人的人,这一刻非常坚持,她咬一咬牙,说:“Merry姐,真的希望你能帮帮我。我做了一首新歌,只需要一个平台。”
  莫向晚和颜悦色甚至是安慰地对她说:“郝迈正积极帮你同唱片公司接触,你要放心。”
  叶歆把头一垂,似乎是气馁了,可片刻后,又飘了一句话出来:“Merry姐,他要是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我也不至于此。”
  莫向晚心中一凛,不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叶歆的身份,都是不该听不该说这样的话的。而且叶歆并不清楚实际情况,怎可以令郝迈白白被误解?她马上讲:“叶歆,你签了合同,公司支你薪水,没有白给钱不求回报的道理。你要相信公司对你的定位,郝迈是你的经纪人,他更清楚适合你的路子。你不要急。”
  叶歆听了几乎要红了眼睛,让莫向晚一天的心情都受到影响。
  这天也叫天不时,人不利。临到下班,又出一个岔子。
  邹南过来反映说:“崔浩浩的家人来打招呼了,希望闭幕式上只有他一个独唱。”
  莫向晚问:“什么?”
  邹南解释:“崔浩浩的爷爷是崔利川。”
  莫向晚对这个名字一片茫然,邹南又补充了一个头衔,她才恍然大悟,便说:“这怎么可以?最后的考试都没有考!”
  邹南为难:“于总亲自定下来了。”
  那边人事部的小曹过来叫急救:“几个孩子都哭了,这可怎么办呀?”
  莫向晚同邹南又匆匆赶到现场,除了崔浩浩,其余五个孩子都眼泪汪汪,两个女孩哭的尤其伤心。宋谦毕竟是男人,不会应对这场面,只坐着干叹气。
  邹南同小曹又分别安慰孩子们。莫向晚看见于雷一个人抱着膝盖窝在角落里,感觉太不忍心。这个孩子她有些了解,同莫非一样好强,平时又活泼,此时这样消沉,大为不妙。
  她蹲到于雷面前,于雷死死咬着牙齿,她温柔地对孩子说:“于雷,阿姨送你回家好不好?”
  于雷还是死死咬着牙齿不讲话。
  她有点担心了,摸摸于雷的头:“不要难过,以后机会还有很多。”
  于雷把头抬起来,他的眼眶里是有眼泪的,但是就是忍着没下来,惟其如此,她看着才更难过。于雷说:“莫非妈妈,我唱的很好,我一直很用功在唱,为什么比都不比就让我不及格啊?”
  话一说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比任何一个哭的都要伤心。
  莫向晚最受不了孩子哭,莫非虽然很少哭,每回一哭,她都要肝肠寸断。面前的这个孩子,虽然不是莫非,但也是在眼前长大的,她亦有疼爱。这样小的孩子,提前来接受这个圈子里的潜规则,太过不公平了。且,孩子们并不是不清楚事情原委,只有大人们自以为是孩子是好欺骗的。
  莫向晚问宋谦:“没有转圜余地?最起码给予公平竞争的机会。”
  宋谦答:“恩出自上,无可奈何,只希望他们快点忘掉这些不愉快。”
  莫向晚说:“我找于总去。”
  宋谦阻止她:“去了也白去,你分明让于总难堪。这一次的项目崔副台长撑了于总一把,于总知恩图报,又有什么错?孩子们实力相当,抽检一个,并不为过。”
  莫向晚顿足。
  宋谦对邹南和小曹说:“快哄好了孩子们,送他们回家。”又对莫向晚说,“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今朝之前做到公平,虽然结果不怎么样。”
  这是最最无奈的结果。
  莫向晚徒然又颓丧。宋谦用一句话将她驳回,她再寻于正只是做无用功。只好牵了于雷的手,说:“于雷,一次失败不表示以后你次次都要失败,老师一定教过你,失败是成功之母,下一次你一定能成功。”
  可是于雷说:“莫非妈妈,这一次不是我不用功,我怎么就失败了?”
  童言说得是凛冽的,莫向晚真真正正无词以对,她只好揩干于雷的眼泪,但是孩子哭得已成个泪人,小小心灵已遭逢创伤。


                  第 50 章

  莫向晚也颇神伤,叫了出租车载于雷回家,于雷难过得一路在抽噎,但还坚持对莫向晚讲:“莫非妈妈,我好不好晚一点回家?爸爸看到我这个这个样子又要怪我了。”
  她知道于雷的化学老师父亲对他期望一直颇高,除却成绩上头的要求,还有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指令。于雷念书成绩一直数一数二,比莫非要强一些,好胜心也更加强些。
  莫向晚问他:“那么就到我们家里吃晚饭好不好?”
  于雷点点头。
  莫向晚就先去了学校,接了莫非。莫非看到于雷红彤彤似兔子的眼睛,大为诧异,直问于雷:“你怎么啦?”
  于雷先是避而不答,莫非非要刨根问底,于雷就简单说了一说,把莫非气得要跳起来。他对莫向晚说:“妈妈,这是作弊,开后门!”
  莫向晚头疼,拍一下儿子的头,说:“好了,你别吵了。让妈妈想想办法。”
  莫非听莫向晚这么说,抓到了一点希望,劝慰于雷:“你不要难过了,我妈妈很有本事的,一定有办法的。”
  可是于雷说:“又有什么办法啊?不能上去唱歌了呀!”
  莫向晚匆匆去菜市场买了小菜,再把两个孩子带回到家里。之后,先给于雷母亲通一个电话,就说孩子要和莫非一起做作业,在她这里吃晚饭。这是两个孩子常做的事,对方的母亲没有异议,并说:“我和于雷爸爸上个礼拜回老家,带了一点土特产,明天我让雷雷带给非非。”
  “你太客气了。”
  “这是应该的,雷雷也老是麻烦你嘛!”
  “不不,你们帮我的多。”
  这话莫向晚说的真心实意。于雷的父母感念她孤身一人带孩子不易,对莫非也是颇多的照顾。她是感念的。莫向晚把手机翻一翻,找了个号码打过去询问。
  她找的是金锦文,正任职本次艺术节组委会委员。她问金锦文:“这一次的各种演出项目里,还有没有儿童演唱的需要?”
  金锦文笑她:“连广场开幕式都被你们于正拿下了,你还要敲我的边鼓啊?”
  “我想推荐一个小朋友。”
  金锦文一时没有拒绝,她就这点好,人虽犀利霸道,在做事上是能留一留余地的。她对莫向晚说:“回头我看看,再回复你好不好?”再就询问了莫向晚一些关于孩子的情况,莫向晚一一答了。
  待挂上电话,她吁口气,回头看见莫北正在门口。他指挥一个小工扛着米袋进来,莫非和于雷正围在他身边问长问短。
  他是几时敲门的她都不知道,莫非现在对他就像对自家人一模式样。
  莫北看她挂了电话,才说:“我看到你家米缸快空了。”
  这是好意,不能拒绝的,莫向晚就拿钱包,说:“太麻烦你了。多少钱?我算给你。”
  她的手被莫北推开:“别跟我计较这个。”
  莫北的手指温暖,不若她体质寒凉,手脚总是四季冰凉。他的手触到她的手上,那样的温度,让她产生了想要靠近的情绪。念头只是电光火石,她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孩子们就在一边,莫北只能笑一笑,把手收了回去。
  莫非又变作小麻雀,把好友的委屈全盘诉给莫北听,莫北耐心哄着他,还问于雷:“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唱?”
  莫非帮着抢答:“当然想唱,不然这么长时间白努力啊?太没劲了。”
  莫北看着他仰着脑袋义愤填膺的样子实在可爱,不自禁捏一捏他的小脸:“你快要成小蝙蝠侠了。”
  莫非撅嘴,但是手牢牢扒住莫北的衣襟,问:“四眼叔叔,你晚饭吃过了哇?”
  莫北摇头。
  莫非转头看莫向晚:“妈妈,我吃了四眼叔叔很多零食和晚饭的,我们留四眼叔叔吃饭好不好?”
  这一次莫北没有礼貌婉拒,他觉得留下来陪着莫向晚和两个可爱孩子吃饭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所以也笑着瞅着这家的女主人。
  这一大一小,在强迫她留客,她不留客是为不宽和。莫向晚一向认为自己是海量,也能海涵许多事,就说:“当然可以啊!叔叔是非非的客人。”
  这个选择并没有令莫向晚后悔,因为莫北没有准备白吃。他说:“我们分一下工,动作可以快一点,孩子吃好了能早点做作业。”
  但她的厨房不够大,两个人一个切菜一个淘米,就快要转不开身。
  莫北劳作的动作娴熟,从他之前为他们母子做过的饭菜就可以知其端倪。但莫向晚从没有想过他这样出身的男人,做汰烧工作会这样熟练,几乎一气呵成。而且他是相当熟悉她家里的油盐酱醋的位置,根本不需要她的指点就信手拈来。至最后,她只有在一旁看着和打下手的份。
  莫北进门时,就听见她在讲电话,口气婉约,是低头求人的情态。听了莫非的陈述,他基本了解了情况。
  这个莫向晚,他越接近就越惊奇。她浑身的能量和她的心,像海一样宽广。
  达则兼济天下,未必是如此。
  他看着她放下话筒,神情疲惫,他就不想她太累了,才厚着面皮留下来吃饭,顺便做饭。莫非说她吃的清淡,他在她买的小菜里挑了芹菜和豆腐丝加了肉丝炒了一个小菜,又做了一个番茄蛋汤,给莫非和于雷蒸了鱼和排骨。都是少用调味料,少刺激性的菜色。
  但口味绝好,莫向晚尝了一口芹菜,不由讲:“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莫北笑着说:“大学毕业那会儿我就是家里的保姆,锻炼出来了。”他的父亲恰好也是嗜清淡的,因此对付莫向晚的口味,并不困难。
  莫向晚在心头盘算的是他的那句话。他大学毕业那会儿,那样的档口,她才生下莫非,做了一个艰苦的月子,没有保养好,现在还留下骨质疏松的毛病。
  忽然就涌上一个可怕念头,如果那时莫北在身边的话——她打住没有想下去。
  莫北正在逗莫非,存心问一个为难孩子的问题:“是叔叔做的菜好吃,还是妈妈做的好吃?”
  莫非咬着筷子,他决定不可以上大人“是非题”的当,于是捅捅于雷。于雷接他的翎子,代替他答:“都好吃的。”
  孩子的机灵劲儿让莫北发笑,他起身给他们盛饭,莫向晚早拿好了碗。她听到他刚才的问题,没有恼,只是微微抿一下唇,浅浅笑一笑。
  莫北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色之徒。
  可在那刻,夕阳艰难地将金色余晖洒入这间逼仄厨房,她微微弓下身子,曲线是软的,发是软的,表情也是软的,是不设防的。转一转面过来,已是盛好了饭。
  所有的光晕被她甩落在身后。莫北只能很老套地想到武侠小说里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比喻——清艳不可方物。


                  第 51 章

  莫北留下来,同莫非母子及于雷一起用了晚饭,席间莫非叨叨地说起运动会的比赛,和于雷你一言我一语解释起来。原来他想请母亲和四眼叔叔同他一起参加一个亲子比赛,叫做“横行霸道”。就是父母带着孩子绑左右脚比赛速度。
  莫非生怕母亲不同意,说完忽闪着大眼睛看住母亲,拖长了声音叫:“妈妈——”
  莫北也对住莫向晚说:“可以吗?我没有问题。”
  莫向晚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摸摸儿子的小脸,向莫北点了点头。
  饭后,莫北提了他们家的垃圾袋并把于雷送回了家。于雷爸爸见是莫北,很是惊讶,于雷介绍:“这是莫非家的莫叔叔。”
  这个解释稀奇,莫北并没有再多加解释,只是于家的夫妇看他的眼神多一点暧昧。
  有句老话叫做“寡妇门前是非多”,可以同理用在单身女人身上。莫北开始的时候很奇怪,莫向晚这样的天生丽质,怎就没有半丝异性情缘的迹象?
  他们那行里在传她和于正的关系不清爽,莫北也亲耳听闻。正是前天,他们这个系统里市法院办公大厅开会,许淮敏也去了,并和旧友说了她们那行里的一些八卦。
  莫北听见她在抱怨:“这年头,除了女明星出来卖,女职员也豁的出去呢!她还不睬我,以为自己多清白?三十不到的女人有个八岁的娃娃,年轻时候不知道搞了多少风流事体,被多少男人睡过。”
  莫北端着茶杯,走到许淮敏的身边讲一句:“阿姐,你中气很足的嘛!看来昨晚夜里姐夫伺候的不错。”
  把许淮敏说得又羞又气,笑骂他“又耍流氓了”,一下没好意思再把话题扯下去。
  早些时候,于直说起于正,讲过一些情况:“于正有一点好,兔子不吃窝边草,不想我们家老大,整个妖艳女秘书在身边,搞得大嫂天天河东狮吼家无宁日。玩女人也要懂得适度的。”
  这么些日子来,他对莫家母子的作息快要了如指掌。莫向晚工作家庭读书,忙得连去美容院的时间都没有。这位女士,竟然全然杜绝异性,或者说是爱情。
  莫北不能猜到原因,只惊讶于她的强悍和坚决。
  她也脆弱过,那一天酒醉,她揪住他的领子,说了一句事后大约她自己都忘记的话。
  她说:“Mace,你能不能放过我?”然后吐了他一身。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琢磨莫非的身世,并无深想。那日两人此举此言,看在蔡导眼里,变成另有文章。
  有一次蔡导同他开玩笑:“难怪你要迁居,原来幽谷有佳人。”
  莫北没有反驳,仿佛是想存心令别人误会他和她的关系。他和她的关系,不仅仅是生了一个莫非。但是她开始这么怕他,要他放过她。
  酒醒以后的莫向晚有着层层武装和灵敏的反应,全然不会这么坦白。
  莫北事后细细地想,莫向晚恐怕是将他当作了恶人。他代表的是一个过去。
  想通了这一点,莫北就没有再在她跟前提同她结婚的事情,他想她最想要的结果应该是他远远离去。可他不情愿。
  莫北想,只要在他身边,莫向晚总有用的到自己的地方。
  这一次莫非提出了参加运动会,他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能够更多接近她,他感到愉快。
  莫北吹着口哨回了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几回,他一看,是蔡导。近来同娱乐圈无甚交集,不知这位导演又找他作甚,也就没理会。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
  蔡导找莫北是有一个小忙要他帮,他说:“我找了个投资人,过俩月注册一间公司,这事我筹备多年了,又有合伙人支持,一切就需,就缺人才。”
  莫北懂了,笑起来:“你预备翘墙角?”
  蔡导说:“错,明珠不可暗投不是?”
  莫北说:“可惜我不是猎头啊!”
  蔡导笑骂他:“你就给我绕肠子吧!实话说了,我对你的芳邻一直心仪的很。”
  “那你该三顾她的茅庐。”
  “她是‘奇丽’天字头一号忠臣良将,我怕被白眼甩出来。于正这小子太运气了,他多少行政杂事是Merry莫挡平的?一个艺管部收住所有经纪人,把艺人定位整理的丝毫不差。这种员工带出去是公关经理,放公司里是行政经理,谁不想要?”
  “你想要一条老黄牛啊!那也不能把我当猎手啊!”
  “我这是征求家属同意不是?你对人家抱都抱了,我这得尊重你。”
  莫北并不纠正蔡导的错误结论,他只是说:“她在‘奇丽’干的好好的。”
  “于正那小子,呵呵!”蔡导干笑两声,再说,“反正你让她离了于正总没坏处。”
  莫北不做正面回复了,他想起一宗事,问:“老蔡,你认识不认识这回市里艺术节的主要负责人?”
  “你算问到点子上了,多少年的交情了。”
  “那么我要请你帮个忙了,我亲戚家有个孩子,想上个节目。”
  蔡导答的爽快:“成,冲你上回帮我那么大个忙,这个小忙我一定包你满意。”但又说,“我是真觉得Merry莫是号人物,不单是她的能力,还有她的正直勤力。你给我上个心就是。”
  莫北最后没正面答应蔡导的要求,但是把他的话放进脑子里想了一想。他想,还是先做好莫非的好爸爸,带他参加好运动会再说。
  那一间房间里的莫向晚,想的也是莫非的运动会。
  她问莫非:“你已经向葛老师报名了?”
  莫非眼神闪烁,点点头,又迅速低头做作业。半晌后才抬头,看见莫向晚正炯炯看住他,他嗫嚅地讲:“我跟葛老师说我爸爸从外国回来了。”说完又低头写作业。
  室内安静得只听的到小风扇呼呼的声音。莫非怕热,一般在九十月还是要风扇来送凉。莫北也是怕热的,她去他家里的那几回,他的空调都开着。这对父子不像她体质这样凉。
  莫向晚的一颗心在思量,莫北说,等她愿意的时候,才告诉莫非真相。这是一种极大的尊重,她领情的。
  但是怎么同莫非说?他的出生其实不堪。
  她问莫非:“你很想叫四眼叔叔爸爸吗?”
  莫非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就叫一天,好不好啦?妈妈——”又是童音上扬的撒娇。
  莫向晚不忍心去拒绝。
  因为莫向晚的同意,让莫非在运动开始前的好几天都没有睡好。他最近晚上常常泡在莫北那里,莫北确实经常有几个朋友过来开会讨论正经事,莫非就乖乖坐在旁边做作业。等客人走了,他就会拉着莫北说话。
  莫北去买了一件和上一回给莫非买的同款式的耐克运动服,预备运动会上穿。两个人在运动会前夜试穿好衣服,莫非开心得不得了,非要拉着莫北给莫向晚看。
  莫向晚正在家里做作业,近来莫非缠着莫北,让她有了空闲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晚上也难得清净了。以前莫非只要不在跟前,她的一颗心就不得安定,如今有莫北,她已学会渐渐放下一半的心。
  当莫北莫非穿一样的衣服站在她面前时,她差点没吓丢了手里的簿子。
  她从来以为莫非长得泰半像他,但是当莫非和莫北这样出现,她才发觉,莫非身上莫北的痕迹在加重。任谁见到他们,都会说这是一对父子。
  莫向晚千藏万藏,还是拼不过血缘,不由苦笑。
  莫北不明白莫向晚为何神情古怪,就怕她又要不高兴,便说:“我想运动会上会合适的,事先没有跟你打过招呼。”
  他的口吻小心,神态谨慎,却让莫向晚微微发窘,马上说:“没关系的,你穿好了。这——只是一个运动会。”
  莫非比一个V手势,乐开了花,还问莫向晚:“妈妈,你要不要跟我们穿的一样啊?”
  莫向晚浓眉一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又窘了,说:“不用了,妈妈又没有这种样子的衣服的。”
  可莫北只是望着她微笑,他这刻在失神,然,她不知道。


                  第 52 章

  这一夜莫向晚也没有睡好,莫非乐得飞飞的样子牢牢占据她的脑海。
  她想起管弦的话,还有秦琴的话。她们都是为她好,都说的极有道理。再后来,她想到莫北。在她冷静下来以后,稍一转念,就能把她朋友们的意思联想到莫北这个角色上。
  最近楼房内还是多了些闲言碎语,都说403的租户莫先生看上了402的单身妈妈莫向晚。
  崔妈妈对她旁敲侧击:“向晚,莫先生人是不错的,我老早看出来他对你有意思了。”她是一副洞悉内情的热心样子,莫向晚只好无奈笑对。
  还有其他一些邻居或多或少表现出类似的意思。
  譬如楼下看车棚的麻哥前几天跑来通知她:“莫非妈妈,莫先生的车位被40号501的客人停掉了,要麻烦你打一个电话给他让他先停到车棚后面好来。我等一歇要帮朋友去吃饭。”
  譬如楼下两楼三楼的阿婆乘凉闲聊时,没见莫北送莫非,就会截住莫非问:“非非啊!莫叔叔今朝没送你啊?”
  莫非天真地答:“叔叔很忙的。”
  她都看在眼睛里。
  莫北在左邻右里眼里,已是同莫家母子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是新的一页,她单身女人独善其身的日子沾上了点玫瑰色彩。她是应该感到头痛的,但此种情绪并不明晰。
  莫向晚发觉莫北真是对手。可他要什么呢?同她结婚?
  这是她想都不要想的。
  他如果抱着愧疚同她结婚,这就是笑话。她莫向晚不需要一个男人这样怜悯,她更不会忘记他当初只是她的嫖客。
  但这想法也不对,她想到这个词,会对他有抱歉的情绪跟着上来。他是善意的,她不可以用阴暗自私的心去度量别人的善意。
  这是一种极不道德的揣测,不是吗?她心里的答案很肯定。
  她可以选择用一种平和的方式同他相处。
  莫向晚半夜里爬起来去厨房倒了一杯凉水给自己,她需要冷静。
  路过莫非房门口时,她听见里头有点响动,就推门进去。
  莫非竟然没有睡觉,正抬着腿搁在床上做压腿运动。扭头看到母亲进来,有点慌乱,一下收了腿,坐到床上去。
  莫向晚斥他:“又作怪了!”
  莫非抱住她的腰,突然撒娇起来:“妈妈我爱你。”
  莫向晚的心顷刻化作一团水。
  莫非又说:“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最最最最爱你。”
  莫向晚抱住儿子,抚摸他的小脸。
  这是她的救赎天使。
  生下莫非那会儿,她承受巨大的生活压力,从管弦和于正那里借了钱,但总是不够的。莫非得了新生儿黄疸病,差一点要并发肺炎。
  她在爷爷奶奶家的弄堂口转了一圈,看行人匆匆,看车如流水马如龙,看到华灯初上,就要万籁俱寂。最后把心一横,走了进去。
  爷爷沉默着听完她简短的叙述,回头从五斗橱的深处,捧了一个老旧的杏花楼月饼盒子。斑驳的铁锈封住盒盖,爷爷用力打开。
  这不是一个潘多拉魔盒,这是一个普通的,装载着老人朴素情感的魔盒,不是再度飞出冥界恶魔,飞出的是马太福音。
  爷爷给了她一个存折,里面有五万块钱。
  她跪下来,对着爷爷磕头,足足三下。
  她说:“阿爷,我是个混蛋孙女,对不住你。”
  爷爷脸上的沧桑在黯淡的灯光下也无法掩盖,他的声音苍老得如风吹过沙沙松柏。原来一切并非她心里所想的那样,她的荒唐摆在爷爷疲惫苍老的面容之下,成为一桩滑天下之稽的笑话。
  爷爷说:“晚晚,我们也对不起你。你爸爸要把我跟你阿娘接到美国去养老,他是不对的,我们也不对,没有管好你。阿爷阿娘年纪大了,你要好好的,自己争口气。”
  奶奶在一边用手印着眼泪,她只反复讲:“晚晚,你做的老不好的,你以后怎么办?爹不管娘不管,还要管一个小娃娃。”
  莫向晚在十六岁之后,头一次泪流满面。
  她被刺了一下又一下,痛入骨髓。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
  爱她的爷爷奶奶,曾经尝试管过自己,但被自己生生挣脱,非要一路走到黑。
  她说:“我是不识好歹。”咬住牙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爷爷仰着头,老人不好意思把泪流下来,他也自责:“我管不住你爸爸,也管不住你。我老了不中用了。”
  爷爷的五万块钱的存折,一直在她的床头柜里放着,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拿出来过。过年过节时候她会写信寄贺卡到大洋对岸的地址,但从未把莫非的照片寄过去。
  爷爷奶奶的无奈,在于既没有教好儿子,也没有教好孙女。他们深深的内疚,埋葬在深红如血的存折之下。
  血浓于水,让莫向晚学会体谅。
  小小莫非有粉嫩的面颊,看上去脆弱和无依,躺在摇篮里嗷嗷待哺。她抱起来孩子给他喂奶,看着他在她的怀中,给出人世间第一份依靠。
  这一段愁难禁,心怆然的日子应当结束。
  这个世界之上,大太阳之下,重新站立起来,并不困难。她要告别颜容苍悴、双目失神、无谓乏力。起码做到每年的贺卡上,用光鲜挺拔的字迹让远方的老人安心。
  莫向晚抱牢莫非,亲吻他的发。
  她问:“告诉妈妈,你为什么睡不着?”
  莫非老实回答:“我在想明天的运动会。”
  莫向晚并不失意,莫非也许也在想莫北,他亲近的一个给予他一半生命的男人。为了同他亲近,孩子辗转难眠。
  这样的快乐,她何忍剥夺?
  但莫非已经不会再问母亲,是不是愿意和四眼叔叔谈恋爱。他是知道这回令母亲难堪的,一如他不问自己的父亲在哪里,却自己向老师解释,是去了国外。
  莫向晚很不好受,她想要安慰儿子,又重复自己的不拒绝,说:“非非,如果你想叫四眼叔叔做爸爸,就叫吧!”
  莫非猛地抬头,眼睛一亮,充满了期待的喜悦。
  莫向晚已经把他推到床上去,对他柔声说道:“非非,你既然要叫四眼叔叔做爸爸,就不可以让爸爸丢脸对不对?明天比赛一定要努力,所以现在一定要睡觉。”
  莫非迅速闭上眼睛,说:“妈妈,我会做一个很厉害的选手,让爸爸妈妈都为我骄傲的。就像小林浩一样。”
  莫向晚轻轻拂开莫非的发,这孩子生性敏感,地震的那几个月看电视,会跟着啪嗒啪嗒掉眼泪,会跟她说:“妈妈,很多小朋友没有爸爸妈妈了。”
  这个孩子比她更珍惜美好生活。
  莫向晚对莫非说:“对,没有错,你要学习林浩小朋友的勇敢,正直,友爱,还有就是不要让妈妈担心。”
  莫非说:“我这就睡觉。”还佯装打起呼噜来。
  莫向晚起身,拉灭了灯。
  这个明天将又是一个开始。
  还是一个少见的艳阳天。
  莫向晚难得起一个早,先把手头跟进的一些工作罗列了一下,发了一封Email给邹南,请她今日务必完成。又发一个短讯给于正,虽然前几天就到人事部请了假,但对老总还是需要负责到位进行报备。
  这样忙好,莫非还没醒。也许是昨晚太晚睡,现在终于起不来了。她也不及时叫莫非,学校的运动会要九点半开始,学生不需要像平时七点半就到学校,她可以让莫非睡实。
  现在的学生也真叫辛苦,小小年纪就要背着大书包朝七晚五的,她倒是鼓励莫非多一些课余爱好丰富生活。只是孩子时间被压的紧张,她一直想如果买辆车,就能让孩子更轻松。
  这个问题在最近几个月让莫北给解决了。
  他做的,真的是挺多的。
  才一想到莫北,就听见门铃响起来。莫向晚开了门,门外的莫北显然没有想到是她,愣一愣。
  因为莫向晚对他微笑:“早啊!”
  莫北恢复温文和蔼的笑容,望住她,让她无法再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心情和表情。
  “我还没有买早饭,我想运动前吃得清淡一点饱一点比较好。我记得你买了面包放在橱柜里,可以用下厨房吗?”
  “行。”
  莫向晚的平和干脆,让莫北得了些鼓励,他朝她点点头,问:“你想吃什么?”
  “我昨晚烧了白木耳,加一片面包就可以了。”
  他说:“那不行,今天太阳会很大。”
  “那么你安排吧,我随便。”
  莫北想,女士说“随便”真是件要人命的事情,“随便”来“随便”去,就没办法知道女士的心意。
  他很熟络地从她的厨房里找出烘面包机,从她的冰箱里拿出面包鸡蛋和黄油,从她的橱柜里翻出盘子叉子筷子。
  莫向晚看着这景象,竟是在想,他倒是真把这里当他自己家了。


                  第 53 章

  莫北做事情,在莫向晚的印象中,从来都是手脚利落。他仅用一刻钟点就做好了西式的三明治,和中式水铺蛋。还为他们母子拿了牛奶过来,把牛奶热了。
  莫向晚只需要坐在桌前候着,心里就在琢磨,这个男人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莫北一转过头,就能看见莫向晚眼底的一点诧异。
  他冲她笑笑,看她神气轻松,应该会有一些闲聊的意思,他能启发性地谈一些无害的话题。
  “最近状态好多了,休息得好是对工作的保障。之后的艺术节够你忙一阵。”
  “还好。”莫向晚松了一松头发,因为居家,她把头发随意地扎着。
  莫北却在想象她放下头发的样子。
  草草放下头发的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他只依稀记得她在他的身体之下的颤抖,她的头发拂过他的脸,他只感觉痒。
  莫向晚不是草草,不随意放下头发,总是扎着或盘着,一丝不苟,服服帖帖,规规矩矩。
  莫向晚则想,他从哪里知道她最近的工作?消息太灵通了,但她对他却是一无所知的,这点居于弱势。她就问他:“你也挺忙的,在家里天天开会?”
  她疑惑的时候,会微微张大眼睛。这一点莫非像她,凡是问他问题,就会张大眼睛。莫北一直承认,这对母子的眼睛极漂亮,是中国人传统的水杏眼。莫向晚的这一双真真眼波似水横,可偏偏就生了一双浓眉,却是眉峰似山聚,因此脾气倔得不得了。
  直到如今坦然气氛,他花了多少工夫?她毕竟肯活络一下说一些闲话了。
  莫北答她:“我跟市一的一个投资合同,按就近原则住这里跟项目。”他还怕她不信似的,又多加解释,“国内国外几个投资商都想吃他们这块肥肉,我的工作就是帮他们把好关,不能便宜卖了,更不能中别人的圈套,不然就是我的失职。”
  莫向晚不免嘲他一句:“你为工作奉献老多。”
  莫北笑:“客户至上,事业单位也要跑效益的。”
  这话又正经又滑头,莫向晚不答他,却是他又起了一个话头:“以后喝酒注意点儿,打工不是拼命,老板不是皇帝,你再来一次会把你儿子吓死。”
  莫向晚冷不防听他提旧事,又是她心里愧疚的事,便起了辩驳的心,说道:“没事,我有点酒量的。”
  莫北还是笑。他视力不好,可火眼金睛,在他面前说这样逞强的话,绝对没有大意思。莫向晚避开他的目光,再加一句:“我晓得了。”顿一顿,又加一句,“我也就醉过这么一次。”
  “你是非非的大树和精神支柱,要多多保重。”莫北如此给她回复。
  这句话自然爽快得如一阵清风,把所有纠缠不清的过往吹开,太令她心安和气爽。莫向晚极重要的一重身份被充分肯定,对象是她曾抵抗的人,因此更加受落。她扬了一扬浓眉,
  莫北正做好三明治,并端到她面前,又有黄瓜又有鸡蛋又有黄油,营养果真丰富。她看得更加顺眼,同时亦被丰富香味吸引,暂不接口他的肯定。
  莫北看她坦然受用他做的食物,不禁心朗气清,赞美窗外阳光格外好,照在眼前这位女士发上,又能镀出一层光晕。
  他稍稍靠近,把手撑在桌沿上。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干净整洁澄明靓丽,快要比阳光还要明媚。他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再接近这束阳光。
  这个时候,莫非的房门“吱呀”被打开打开。孩子揉揉眼睛,先没看真切,更以为在做梦。
  他一直没有告诉母亲,他自小就有一个梦想,每日早晨看到爸爸妈妈坐在门外,共同等他醒来。所以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孩子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再把大眼睛睁的更大。心里有一种激动和冲动,极嘹亮地脱口而出:“爸爸!妈妈!”
  两个大人见他醒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对他讲话,甚至莫北双手还撑在桌沿上。他本来是想要抱抱睡醒的可爱儿童,就稍稍往前动了一动,接着就听到孩子破天荒的这一声。
  在得知莫非是自己骨肉之后,他曾幻想过被人称作“爸爸”的这一时刻。那也只是想一想,单单在心内存着激动,实际上没有真实感。
  他想莫向晚若不松口,他就绝不会提这样过分的要求。
  是的,这是一个过分的要求,在面对一个为孩子付尽心血的母亲面前,莫北尚不认为自己拥有此项资格。
  但莫非的童音恰似春天头一声响雷,把他的心劈开两半,又如醍醐灌了顶,撒了百味在心头。莫北正式面对这一刻,竟不知如何来应对这声“爸爸”。
  他唯一可参考的是自家父亲堂上坐,对儿子摆威严的架势。所以他想要先坐下来,但那样太正经太不亲近,他决定还是先去抱孩子。电光火石的一犹豫,往前走了一步又想坐下来,当然一坐就落一个空,“噗通”一声坐到了地板上,把莫向晚也吓的站了起来。
  莫非“咦”了一下,梦醒了,大概觉得自己叫错了,求助地问莫向晚:“妈妈,我是不是叫错爸爸了?”
  这话让坐在地板上的莫北听得太不顺耳,他也没立刻站起来,转头问莫向晚:“什么叫叫错爸爸了?”
  尚未反应过来的莫向晚无法回答这道莫名的问题,只是想,真是傻爸爸傻儿子。她也不禁失笑,对儿子招招手,领他直接去刷牙洗脸。


                  第 54 章

  这天早晨莫北一直不在状态之下,唇角上扬,保持比平时更为亲和的姿态。开车的时候都在吹口哨。
  莫非还跟着他的口哨唱歌,唱的是“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烦得莫向晚眉头深深锁。
  莫非有许多特长,但绝不包含一副好嗓子,能把儿歌唱得荒腔走板。这种遗传基因的无能为力让她不好对儿子发脾气,只能用商议的口吻说:“非非,你是不是应该先想一想等一下足球比赛你和队友怎么配合?”
  莫非就趴在驾驶座后头,勾住莫北的肩膀:“爸爸已经跟我说过了,对吧?”
  莫北宠着他说:“非非聪明绝顶,是只小老虎。”
  莫非握紧小拳头:“我要做天才门将,向卡恩学习。”
  他自上一次扭伤以后,体育老师不太让他踢前锋,后来又发现他动作灵敏,善于鼓动和指挥队员,就干脆把他调到了守门员的位置。
  莫非因此好一阵消沉,莫向晚不懂足球,但当时鼓励他:“非非,你如果能在每个位置都做出成绩,就是你的成功了。”
  莫非听母亲的话,还能鼓足劲头训练。但他以守门员为荣,还是从莫北借了碟带他一起看了德国门将卡恩安联球场的告别赛。
  莫向晚会自愧不如,在男孩的教育之中,她天生就会缺少一些必要的技巧。母兼父职的日子里,她也会力不从心。父亲这个角色,需要一个填补,哪怕只是在孩子心理上。
  让他叫莫北“爸爸”,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反对了。
  莫非刚才刷了牙,小声问她:“妈妈,四眼叔叔是不是不喜欢我叫他爸爸啊?”
  莫向晚说“是”,这是违心的,说“不是”,又要辜负那位有心人的一片心,就只好说:“你自己去问问叔叔。”
  莫非就窜到莫北身边,怯生生问:“四眼叔叔,我可以叫你爸爸哇?”
  莫北从地板上爬起来以后,神情温和,意识冷静,他说:“非非提的要求,当然可以啦!”
  莫向晚在心里骂了一句“三分颜色上大红,脸皮比墙壁还要厚”。
  但莫非的快乐快要无与伦比。他本来就是能说会道的孩子,坐在车里一路话题不断,每句句子前面都要加一个主语“爸爸”。他叫一声,莫北就应一声,把现成老爸当的不亦乐乎。
  莫向晚才发觉自己嫉妒得想要磨牙。
  后来到了学校,莫非老远看到自己的队友,就急吼吼先下了车,还非不要母亲跟着下来,一个劲儿说:“你等一下和爸爸一道过来好来。”
  莫向晚不解,但这时思路还在芜杂着,便也坐在了车里。
  莫北绕着学校开了一圈,找合适停车位。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女士沉静的面容,一路上她没有同他有任何交流。他是不知道的,在她返还他的血缘权利以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北便也没说话,直到找了合适的停车位,就在学校车棚的另一边,那里有协管员,看惯这学校的家长开名车,没有丝毫咋呼,懒洋洋地指挥莫北倒车。
  时间也懒洋洋的,莫向晚依旧闷声不响。
  莫北倒了车,熄了火,她开门要下车,莫北先下了车,给她开了车门,还讲一句:“谢谢你。”
  她下车时候,或因想闪避,或因这句话,趔趄一下,被他伸手扶好。
  他们并肩走进莫非的校园。
  莫非就是要这样的效果,远远地,看见双亲走过来。小葛老师正好在问:“莫非,你妈妈今朝来不来啊?你爸爸呢?”
  葛老师忍了又忍,才小心翼翼讲这句话。她还算比较清楚莫非的家庭情况,知道莫向晚一直单身,故此对这个莫非凭空冒出来的爸爸好奇的要死。
  莫非看着班主任疑惑的神态有点小得意。
  他希冀的一个时刻就要来临,看到熟悉的身影并肩走进来,他招手,还大叫:“爸爸妈妈,这里这里。”
  葛老师先对莫北打招呼:“莫非爸爸,你从国外回来啦?”
  莫非不安了,是没有想到班主任会这样直接,他扭捏着,蹭在莫北的身上。
  莫北说:“是啊,第一次来拜访老师。我家小朋友让你操心了。”
  小葛老师客套:“没有没有,你家莫非老乖的。”看到莫向晚又笑一笑。
  莫向晚是扯不开面皮笑的,只是点点头。
  然后,莫非高高兴兴拉着父母去看了比赛时间表,先去“横行霸道”候场区等着。但莫向晚发现问题了,她问莫非:“你怎么好意思和小姑娘们比赛啊?”
  莫非左看看右看看,原来报名亲子比赛的全部都是女同学带着家长参加。他对其中一个女孩用质问的语气说:“许秋言,你好啊!”
  那个女孩莫向晚认识,是莫非他们班的班长,还是学校里的文艺小骨干,人伶俐得翻口就能对着莫非讲:“莫非,你好啊!你怎么和女同学一道比赛呢?你难道不晓得男同学家长都是比拔河的吗?”
  把莫非气的只咬牙。
  莫北一看,料一个七八分,恐怕是莫非把伶俐的小姑娘得罪了,被耍了一通。现在的孩子之精灵,简直让大人刮目相看。
  他问莫非:“出了什么事?”
  莫非垂头丧气:“上个礼拜我就拉了她的小辫子。气量真小。”
  小女孩在那边趾高气昂,骄扬跋扈,开心得很。
  莫非紧紧拉着莫北和莫向晚的手,好像没有这个比赛,他们又会分开。
  莫向晚好气又好笑,说他:“你不是说过要和同学友爱的吗?”
  莫非答:“她坐在我前面烦死了,头发甩来甩去的,头发长了不起啊!”
  但比赛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再去报名已然来不及。
  莫北对莫向晚说:“我们只好当观众了。”
  他为这次比赛同莫非穿了一样的运动服,莫向晚也穿了跑鞋的,如今看来都是白穿。
  莫向晚说:“没有什么,十点半是莫非的足球赛。”
  莫非只得先去热身,留他的父母坐在操场看台上看其余孩子双亲比赛。
  那边处处都是一家三口,捆绑在一处,齐心协力,共同进退。莫向晚看的入神,这样家庭才圆满,她会产生这样想法。不禁握手给那边落后的小朋友和家长加油。
  莫北翘着腿,闲适坐好,看莫向晚半倾着身体,认真加油。这副神态,同稚龄莫非,如出一辙。他贪看许久。
  整了莫非的小班长许秋言比赛的不大顺利,她的爸爸是个啤酒肚男人,平衡力不好,屡屡摔倒,可为了女儿,屡屡坚持爬起来,扶妻携女冲向终点。
  莫北在想,这是一个男人的基础责任。他不自禁就会暗中靠着莫向晚近一点。她正为许秋言家长加油,丝毫不把她同自己儿子的小恩怨放在心头。
  最后许秋言一家还是输了,小女孩输了奖品——一个画着深海鱼的抱枕,十分气馁,抱膝坐在地上,父母怎么拉都不起来。
  莫向晚也可惜:“他们家的爸爸倒是很努力的。”心想,小姑娘自尊心这么高,做爸妈的会挺累。
  她赶忙找来莫非,莫非回头同队友一训练,让这不愉快已在脑海里飞灰湮灭。
  他兴冲冲讲:“爸爸妈妈,等一下我们班一定会赢二班的,还有奖品拿哎!”
  莫北问他:“是抱枕?”
  莫非点头。
  莫北指指许秋言:“等一下你赢了把奖品送给她。”
  莫非马上叫:“为什么啊?”
  莫北教导她:“因为她输了比赛,你赢了比赛,应该把成果分享给同学。因为胜利已经是你最大的奖品了。”
  莫非还不服气,莫北又说:“你妈妈也教过你要友爱同学对不对?”
  莫向晚配合莫北点头,让莫非慑服于双亲给予的压力,突然发觉有个爸爸也不一定是好事,自己很容易被说服。他撅一撅嘴,看看还坐在地上伤心得很的许秋言。
  莫非只好屈服。
  其实小孩子的足球比赛没有太多可看的地方,技巧不够,速度不够,力量也不够。但莫北依然坐在看台上看了一个津津有味。
  莫非他们班和同年级的班级实力相当,比分咬的很紧,下面的同学家长看得也就紧张了。坐在莫北身边的孩子家长是莫非同班同学的父亲,同莫北搭了一两句话,两人就聊上了。
  他问:“你家莫非怎么长这么高?吃了什么的啊?我给我家孩子喝金丝猴都不见窜个子。”
  莫北就转头问莫向晚:“莫非妈妈,咱们莫非平时喝什么营养液?”
  莫向晚正专心看儿子比赛,顺口答:“没喝什么啊!就喝牛奶。”
  对方妈妈就讲:“看到没有,不挑食就是长的好,小子看着你这个老子不喝牛奶不吃鸡蛋,输在起跑线上。”
  对方爸爸就朝莫北无奈笑笑,这时对方班级一个球被莫非扑出来,又被两个孩子一配合,一脚射到对方球门里。这边的家长拉拉队齐声叫好,对方爸爸开心得掏香烟,要同在座的爸爸们分享。莫北看莫向晚一个眼风扫过来,是不喜欢坐在吸烟区的样子,就没接对方的香烟。
  对方妈妈看莫非人长手长,不禁羡慕,并埋怨丈夫:“遗传也是有讲究的,你才一七二,害得我们明明个子也不高。”又隔着丈夫,对莫北说,“莫非爸爸,你蛮高的哦?”
  莫北谦虚:“不高不高,比姚明差远了。是他妈妈人也不矮,一六零呢!”
  莫向晚这回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回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一六零?”说完又白他一眼,“一六零还不矮?你损我呢吧?”
  他不怕她损,还乐呵呵用手比一下:“差不多这么着,我想估的没错。”
  这话题不能再扯,会扯到很久很久以前。莫向晚不理他,好在对方妈妈没多想,客气说:“那么你们莫非一定能遗传你长到一八零了。”
  莫北继续谦虚:“那也够了,要长姚明那么高不容易娶老婆。”
  “姚明早跟叶莉结婚了好不好?”莫向晚说,刚一说好,手机响一下。她接起来,脸色渐渐变了。
  莫北问她:“怎么了?”
  莫向晚合上手机,讲:“公司出了点事情。”


                  第 55 章

  好在莫非的比赛临近尾声,最后对方一个长射,还是被莫非扑了出去。这边家长欢腾,莫向晚虽然心中有事,但是看到儿子兴奋地和同学们抱成一团,也能喜形于色。
  校长亲自发了奖状和奖品,莫非抱着抱枕对着双亲连连摆手。体育老师拿着相机过来给孩子们照相,莫非问老师:“我可以让我爸爸妈妈上来哇?”
  体育老师闻言灵机一动,招呼孩子们的父母上领奖台和孩子们一起合影。
  这边的家长呼啦啦全部上去,莫向晚稍一停顿,起一种本能的迟疑。但莫北轻轻托住她的手,对她说:“走啊,非非在上面等着。”
  莫非是在等着,抱着抱枕不住挥舞,红扑扑的脸,和抱枕上的红彤彤的深海小丑鱼相映成趣。
  莫向晚不好拒绝,跟着莫北一起上了领奖台,站在莫非身后。莫北把莫非手里的抱枕拿过来,蹲下,让莫非勾住他的肩,莫向晚则是半蹲,与儿子碰脸颊。
  莫向晚很少拍照,她和莫非的合影屈指可数。因为合影里会少一个角色,会令莫非在成长过程中,睹之遗憾。有些遗憾,不必记录。
  闪光灯一过,也许莫非遗憾会被填补。
  儿子刚刚运动好,小胸脯还一起一伏,他强自要憋牢气,靠近他的双亲,近一点再近一点,这么偷偷地接近着。
  莫向晚发觉了,莫北也发觉了。
  莫北一手拉住了莫向晚的胳膊,这样紧紧一锁,三个人的距离就要无缝隙。莫向晚不能挣,也不便挣,她就贴牢他们。
  这张照片上的三个人成为一体,笑得无比灿烂。
  拍完照片,莫非就连跑带跳先下了领奖台。
  莫北下来时看见有老师在奖品管理处当值,他就往那个方向走过去。莫向晚听见他问老师:“这个抱枕能不能买?”
  这位老师今日应对过许多溺爱孩子的家长提出的类似提问,她早回答得烦不胜烦,面无表情地说:“大润发有的卖。”
  莫北颔首:“好的,谢谢您。”
  换做老师不好意思。
  他就是这样,礼貌多得人自愧。莫向晚摇摇头,莫北又走了回来。他知道莫向晚刚才都看着,便耸肩笑笑。
  莫向晚说:“非非不缺抱枕。”
  “我知道,这是他的一重荣誉。”
  “那你还要他送给别人?”
  莫北抬抬下巴,指着另一个方向:“小姑娘拿到抱枕蛮开心的,以后会对非非好一点。”
  那边莫非把抱枕塞给了许秋言,许秋言反倒红了脸孔,低头惭愧。她的妈妈在旁边教育她:“你看看人家非非多友爱啊?”
  莫非“嘿嘿”笑,说:“许秋言妈妈,男同学气量应该大的。”
  许秋言跺脚:“好来好来,我知道你气量很大的。”但是小脸已经挂上了笑,抱着抱枕对莫非竟然鞠个躬:“莫非,谢谢你呀!”
  莫非跟着脸红,不好意思地扭头就跑,直跑到莫向晚身边,拉住她的衣襟。
  莫向晚笑着说他:“男同学刚刚气量还大,现在就不好意思了。”
  莫非“嗯”一声,又灵活了,说:“我不跟小姑娘计较的。”转头问莫北,“爸爸,我气量很大的对哇?”
  莫北把他抱起来,简直轻而易举,说:“男人嘛气量大是应该的。”
  那边的许秋言看到莫非被他爸爸抱起来,又多嘴了,朝莫非叫:“莫非,你这么大了还要你爸爸抱啊?”
  莫非朝她做鬼脸,死死抱牢莫北的脖子,可想好好享受一番爸爸的怀抱,哪里就能被小丫头一句话激住?
  许秋言的爸爸倒是走到莫北面前打招呼,还说要给莫非买礼物,莫北只是推辞,莫非学着莫北推辞的话,童言童语又重复一遍,莫向晚在一边看得好笑。但心头不期然又泛起一阵怅然,似有了却一桩多年的心事一般的畅快。
  这是头一回涌上心头的感念,直到坐到车上,她都在思索。
  莫非玩的累了,趴在后座歇着,渐渐打起了瞌睡。莫向晚说:“送我到地铁站就行了。”
  莫北没有同意,他说:“还是送到公司吧!也没多少路。”
  “不是去公司,是去区中心医院。”
  莫北露一个疑问的眼色,莫向晚很自然就说了:“一个演员在新天地出外景伤了脊椎。”
  这是严重的工伤事件,莫北当然明白,但他坚持:“我送你去医院。”
  后面的儿子已经发出均匀的鼾声,此时已是日落之前,太阳的余韵从窗外笼进来,似一双温暖之手,令她的身体回暖。
  光影和声音,都让莫向晚心安。
  她没有力气反驳莫北。就这样一路先去了医院,莫北放她下车,还说:“晚上回来吃饭吗?”
  莫向晚点头。
  “嗯,早点回来。”
  莫向晚又点头。
  莫北笑,又看一眼后座安然躺着的莫非,把车平稳倒了出去。
  莫向晚站在渐由静悄悄变作闹哄哄的街头,看他的车驶离此地,所有的喧闹仿佛与她无关,她的眼里只有那辆车与那辆车里的人。
  她怔怔半刻,醒转过来,转头奔赴她的工作。
  这一次出的问题十分棘手。
  老演员阮仙琼在一出都市伦理剧里演男主角的丈母娘,在弄堂里拿着菜刀要砍杀向自己女儿提出离婚的女婿。阮仙琼演戏素来投入认真,同演女婿的演员奋力厮打,没有注意到旁物,偏有一支晾衣服的竹竿从高空滑下,砸到她的脖子上。
  莫向晚走到病房外,邹南和张彬都已经到了。
  邹南例行汇报:“医生说伤到脊椎,可能瘫痪。”
  把莫向晚吓退一步:“瘫痪?”
  张彬烦得不住踱步,他说:“年纪大把还惦记扒分,好了,扒进扒出,把自己赔进去了,搞不好棺材本都要赔光。”
  莫向晚闻言就要皱眉头。
  这位阮仙琼,当年乃上海滩电影界的一枝新花,报纸捧她做“小阮玲玉”,曾经也是香烟盒子上的招牌女郎。她生了一段风流骨,媚眼如丝丰润无比,演来演去只好演演资产阶级小姐,总也不好出头。
  阮仙琼没有阮玲玉的星缘,倒有同阮玲玉一样异曲同工的孽缘。她早年嫁过一个文艺男青年,文革期间文艺男青年莫名失踪,她就一个人带着小孩,捱过文革捱过三年自然灾害捱过计划经济捱到现在的市场经济。但日子并未好过,她的儿子今年四十有三,智商不过八岁,是在文革时候发了烧没来得及治的后果。
  电影厂没有合适角色给她演,就介绍她去电视台,电视台也没有合适位置给到她,后来幸亏于正拉队出来单干,顺便接收了一些困难户。她是其中之一。
  于正从来不限制阮仙琼在外接戏,且当她是搞三产,这是一层照顾。谁能想这层照顾变成了负担。
  张彬势必头疼,他说:“这算什么?这部戏是她私接的,出了这个事情,怎好算工伤?等同员工搞三产赔了本还要本业单位来付账,没这种道理的。”
  莫向晚沉住气问邹南:“仙琼阿姨怎么样了?”
  邹南说:“昏迷到现在,她口里一直叫着他们家丁丁。”
  莫向晚再问张彬:“公司不负担她的治疗费用?”
  张彬讲:“Merry,你不要明知故问,这是一只无底洞,哪里可能?”
  莫向晚不同他讲下去,只先说:“我进去看看。”
  她换了隔离服,才被医生放进了加护病房。阮仙琼软塌塌瘫在床上,面色晦暗。她早年有一种丰满美,可是年纪越大,越是干如柳枝。谁能想象这位老太曾在香烟盒子上风靡过大街小巷?
  莫向晚走近了,才听见她在轻轻唤:“丁丁,侬饭是要及时吃的。”
  这话气若游丝,却如雷霆万钧,打得莫向晚的泪一下就流淌出来。
  她低唤阮仙琼:“仙琼阿姨,侬放心,有人会照顾丁丁的。”
  怆然一刻只在心里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如此,好在有莫北会照顾好莫非的。


                  第 56 章

  莫向晚从阮仙琼的病房里走出来,眼睛不自禁地红了。
  邹南在外面候着,但张彬已走了。邹南讲:“张经理说先回去处理仙琼阿姨医疗保险金的问题。”她叹气,“刚才医生说了说治疗情况,张经理才会头疼。许多治疗用也不好,不用也不好,有些不能用社保卡扣的。这点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莫向晚用邹南递来的纸巾印了印眼睛,醒醒鼻子,这时是不能再伤感下去的。她先打电话给电视剧的监制,该片由电视台投资,总是能讲一些旧情的。
  但监制也在为难,说:“小莫,不是我们不讲情面,如果只是一般的跌打损伤,我们绝对不赖帐。”
  他放着半截话没有说完,莫向晚话头能醒话尾,一想心头更难过。眼前的医疗费只是头一宗问题,如果阮仙琼长久昏迷,后头后续的医药费、住院费包括她儿子丁丁的生活费才是大问题。
  监制讲得直率:“这样好不好?除开医保,你们于总出多少,我们就出多少?总之我言出必行,你放心。”
  这样湿手搭面粉的事,他是预备同于正共进退了。莫向晚只好先说:“好的,我明白了。”
  莫向晚握着手机凝思片刻,先吩咐邹南:“这里请一个护工好好看护仙琼阿姨,我要去一趟阮家。”
  邹南了解,并吁叹:“是啊,仙琼阿姨一倒,家里的丁丁就没人管了。”
  最最艰难的是没有父母照顾的孩子。阮仙琼家计负担重,但也聘了计时保姆做工,但丁丁情况特殊,一直以来很少有保姆能长期坚持。莫向晚就怕此时的丁丁无人照顾。
  她先匆匆去了阮家,果然保姆已经不在,而在的那一个人让莫向晚吃了一惊,竟然是公司里做清洁的冯阿姨。
  冯阿姨已照顾了丁丁午睡,正在客厅里擦窗门。她见莫向晚来了,羞涩地笑笑,请进来倒了茶,讲:“我向人事部请了假的,阮阿姨这里需要人,我来搭几天手。”
  冯阿姨在公司里做清洁工好几年了,莫向晚从不曾听说与阮仙琼有什么交往,却在这样困难时刻,施予这么微薄又珍贵的援手。莫向晚太震动了,一时竟不能言语。
  反倒冯阿姨解释起来:“刚来公司做的时候,我老公正要做一个手术,是阮阿姨借了钱给我。阮阿姨说‘人生没有什么坎子过不去’,我只希望阮阿姨能过了这道坎子。”
  莫向晚只有默然许久。
  出了阮家,她径直去了一次他们小区里的保姆介绍所,物色了好几个保姆,但都是不太定性的人,一听说东家家里有个智障儿子,都打了退堂鼓。
  末了莫向晚接到管弦的电话,管弦问:“你们会不会设一个帐号?我想打两万块钱进去。”
  莫向晚说:“我代他们母子谢你的燃眉之急。”
  “于正不准备管?”
  “我还没有和于总通过电话,晚些时候再汇报,现在张彬大概正和他说着。”
  “你知不知道仙琼阿姨的存款有多少?”
  “她一直以儿子为重,我想丁丁的生活费她应该是攒了的,只是没有想到她会遭遇这样的不幸。”
  “但是丁丁没有人带了。”
  “我想明天找一个合适的养老院,跟人家谈谈情况。”
  管弦说:“这条路子可以试试。旦夕祸福,人倒霉的时候只有更倒霉,仙琼阿姨这一辈子太气弱,什么都不争,不争事业不争老公,最后落得孤儿弱母,惨淡收场。”
  这天气候不好,莫向晚心情早就由浓转黯,听得管弦说这样的话,意外刺耳,聊赖地应付一句:“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以此结束对话。
  天也跟着黯淡,无端端起了风,瑟瑟地透着冷。秋夏转换,太过无常。
  莫向晚回到新村里,在楼房下静定地站了片刻,风吹到她的身上,她方觉秋天真的来了,竟是冷到她无法抵御。
  她提了一提精神才上了楼,没什么气力掏钥匙开门,想想莫非应该在家里,就摁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莫北,他穿着那件同莫非一样的T恤,挽起了袖子,好像才干完活儿的样子。他说:“时间正好,可以吃饭了。”
  他背着客厅里的灯光,好似背负了一身阳光,莫向晚竟能感到他身上的暖意,忽然很想靠近。但这须克制,她弯腰脱鞋佯装。偏今天穿的是跑鞋,鞋带系一个死紧,她解了几次都解不开,干脆蹲下来解,解开以后再猛地站起来,速度太快以致头晕目眩。
  她太习惯这种感觉,每当工作太过忙碌,抑或是学习用功过度,她会有短暂的心情抑郁,之后会因短暂缺氧导致晕眩。体检时候,医生说这是压力过度。她笑笑,自己意志力强,能在晕眩时自我调整,总能度过。
  莫向晚就要习惯吸气,但是有一双手抱牢了她,让她借到了力,还扶她进了门坐到沙发上。
  莫北自自然然揉按她的太阳穴,手势很好,力道适度。温暖自那里透入,莫向晚本来拒绝,却怎么都拒绝不了,几乎开始贪恋这一刻。
  眼前的黑暗一轮轮被驱散,她渐渐清醒,他就坐在她的身边,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怎会如此?莫向晚伸手要推开他。
  莫北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她疲惫不堪,走路踉跄,愁眉不展,让他想为她做更多。这是不自觉的,他不愿放开自己的手。
  她的手要格开他的手,反被他握住,惊得莫向晚回头瞪他。
  莫北看她这惊急模样,却是坦然微笑,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放开手,说:“莫非妈妈,你去洗个手就可以吃饭了。”
  又叫一声“非非”,莫非自他的小房间里“踏踏”跑出来,雀跃地帮助莫北端饭碗。只是孩子放好饭碗,凑到洗手的莫向晚身边小声问了一句:“妈妈,你们刚才是不是在香嘴巴?”
  莫向晚抬头擦手,镜子里的自己没有骗自己,她分明红了面孔,只好对住儿子凶:“你又瞎三话四什么东西?”


                  第 57 章

  吃罢晚饭,莫北自觉想要去洗碗。他来到他们母子家中,总能寻出许多事情去做,做的太多,都要莫向晚过意不去。她是真不好意思了,就阻止他的动作:“还是我来洗。”
  莫北没有勉强,放下了手,看她收拾碗碟。莫向晚也是做惯家务的,手脚麻利不落于他,端盘子洗锅子颇有技巧。
  莫北靠在厨房间的一角,看这位女士弯腰洗刷。他站立的角度很好,看过去的风景也很好,于是不想离开,只愿此刻静谧下,容他悄悄欣赏。
  但水声刷刷,不算寂静,总是在喧闹世界。莫向晚的心静不下来,知道他就站在身后,只要这样一想,她就会芒刺在背,背脊稍微僵硬。
  莫北看到了,察觉了,不露声色,先开口说:“今晚早点睡。”
  莫向晚“嗯”了一声,他审慎地又问:“我可以把非非带过去跟我住几天吗?”
  莫向晚小心回头看他,别有谨慎生。
  莫北已习惯应付,他说:“你放心,我做饭做家务都没有问题,照顾小朋友洗澡吃饭更加没有问题。我从小学念到大学,数学没有考到年级十名以外,还可以帮非非补习拿一个华罗庚金杯赛冠军。所以检查他的作业更加没有问题。”
  他这又叫什么话?莫向晚想,这个男人跟他的儿子一样擅长打蛇随着棍子上,看她有几分颜色松动,马上就要三分颜色上大红。
  莫北诚恳商议:“我只是带他住两晚,你不是下个礼拜要考《合同法》吗?正好有空当复习。”
  这倒是在点子上,他竟然知道她最近要考试,还知道考的是《合同法》。用的心思真不少,莫向晚不傻,一点即透,红晕也透到面孔上。
  让莫非同他住几天,在他这么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下,她倒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但反射性就会虚弱地摆事实讲:“你晚上睡的也很晚的。”
  莫北说:“我最近在看美国的大盘,看的脑子都快搭住了,这种金融风暴我管不了,我就管管小朋友好了。”还问一句多余的:“莫非妈妈,你觉得哪能?”
  他想的是,她也习惯自己的皮实了。早习惯晚习惯,都是要习惯的。他就干脆无赖了。
  这种话这种神态,让莫向晚真的很想骂他一句“脑子搭住了”。可他接过她洗好的碗,捞来干的抹布,一只只擦拭干净,放到饭碗该在的地方。
  这么一个态度,她再要拒绝,就是不讲情面。
  莫向晚便把莫非叫到跟前,问:“你晚上跟——去403睡好不好啊?”
  莫非看一看莫北,莫北摸摸他的头,他就响亮说:“好的呀!妈妈你晚上自己要好好复习哦!”
  莫向晚终于知道父子会连心,不知道莫非到底说了多少她的事情给莫北听,让这位先生把她的底摸的清清楚楚。
  但孩子是真的企盼,她最最不愿意的就是逆孩子的纯善小心愿,也便同意了,到房间里给莫非准备睡衣睡裤,毯子枕头,又把牙刷牙膏拿好。一件一件嘱咐莫北注意事项。
  莫北再细心也是一个“忽然爸爸”,缺席儿童成长的八年,许多细节不清楚,她需要一一交代。
  莫北听的很认真,一一答应了,又讲一句:“谢谢你。”他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两个人就像旗手交接一样。
  当她把最后一桩注意事项说完,莫北说:“这些年,你真的太辛苦了。”
  莫向晚是即刻说道:“不不,日常生活而已,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
  可是他笑着望住她,不管她的执拗,无视她的辩驳,想要安抚的她的不安。
  他是能理解她的,而莫向晚竟然能清楚他的理解,慢慢就能心平气和。两人又絮絮说了一阵话,都是关于莫非。
  一阵又无话说,莫向晚忽想起早先的一个念头,只是当时说不太合适,但在两人的交流中,不自觉就漏了出来。
  她把冯阿姨的家中拆迁房的事情讲了一遍,问莫北:“有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莫北说:“如果要重新划割拆迁费,争取到遗产,最好还是去法院上诉,申请重审。”
  “他们人微言轻,动迁组那边都搞不定,自家亲戚又在威胁。”
  莫北从她的书桌上拿起她的手机,输一个手机号码进去,说:“礼拜四是区长接待日,我正好有空,你叫他们给我电话,我可以陪着一起去一趟区政府。”
  莫向晚喜出望外:“这样最好不过了。”她从他手里接过手机,才说:“我打你一个电话。”
  莫北却是笑:“我已经有你的号码了。”
  她都差一点忘记了,但一时手快已将号拨了出去,却是莫非颠颠地拿着莫北的手机跑过来递到莫北手里。莫北摁掉手机,直瞅着她笑。
  莫非因为从没远离过母亲身边,临别生了些留恋的意思,拉拉莫向晚的手,说:“妈妈,你跟我们一起过去睡好不啦?”
  饶莫向晚再稳重,也片刻火烧脸颊,又斥孩子:“你自己管好自己,别东想西想,麻烦人家叔叔。”
  莫非纠正她:“是爸爸。”
  她就皱皱眉头,无可奈何,只是看到莫北抿嘴,要笑不笑,这般便宜就被讨了过去,她不免觉得他们父子讨嫌。收拾好东西,赶紧赶着他们快快离去。


                  第 58 章

  莫非不解,到了莫北房中才问莫北:“妈妈干嘛生气啊?”
  莫北答:“因为非非走了。”
  莫非竖起食指,一板一眼讲:“我要跟妈妈商量,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她要习惯我已经长大了。”被莫北撸乱头发。
  这么一个小人,同莫北的亲近中,他开始是好奇,间中是迷惑,后来便是想要全心全意对待了。他的身上流了一半他的血,是经由他延续的生命。
  这一重感觉先是震撼了他,而后和缓变作细水,他是自水上行舟的船夫,要载好他想载的人。
  莫北给莫非洗了澡,事实上最近一阵莫非天天在他这里洗澡,因为莫向晚那边的卫生间盥洗设备老化,热水器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出水微弱,莫非洗澡都是用盆接了热水,再兑凉水。他说只要妈妈在家里,都是妈妈放的洗澡水。
  莫北当即领了他到自己房里洗澡,然后再找人修过他们家的热水器,都提议要更换。这要求有些逾越,莫向晚总有她的雷池,不允许他再踏前。莫北暂且不提。
  莫非快快乐乐洗了澡,出来还在嚷:“爸爸,以后可以叫妈妈来这边洗哇?”
  莫北正开着电脑看资料,这句话一出来就让他顿时思想不在资料上。毫无防备地,身体会有一点点难受,还有一点点热。
  他第一次接触到异性最深处的体温,是在莫向晚身上。那以后,他逐渐在遗忘,直到同她再次相逢。
  这并不是非常好的回忆,但是零星的片段在他的脑海中闪回,重新组装,焕然一新。那再也不是草草,而是莫向晚。
  因为他,使她年轻的身体受孕,生下这样一个孩子。他们便有了斩不断的干系。
  莫北装模作样把莫非的作业拿出来检查,孩子做的非常好,没有什么瑕疵。他就催着莫非睡觉,可是莫非不愿意睡,开了电视看《网球王子》。
  在这么个稍稍吵闹的环境里,莫北勉强克制自己,继续手头的工作。只不过过一阵就会抬抬头,看莫非。莫非也在看他,用眼角瞟一眼,又一眼。
  莫北问他:“怎么了?”
  莫非坐在床沿荡一荡脚,问:“爸爸,你会和妈妈结婚哇?”
  莫北没答,给孩子一个疑问的表情。
  莫非撮着手。
  孩子在紧张,但是依旧朗朗地说:“爸爸,我很想你当我爸爸的。你可以跟我妈妈结婚哇?”
  莫北坐到他身边揽住他,说:“只要你妈妈愿意。”
  莫非惊喜了,兴奋了,直问:“真的啊?”他高兴地勾住莫北的脖子,莫北才发现小朋友力气老大,他费大劲才稳住身体。
  莫向晚的这些年,该如何辛苦?
  莫非黏在他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腰,就是不肯放手,直到孩子眼皮缠绵,抵不住睡意。
  莫北把笔记本抱在身上,就坐在熟睡的莫非身边办公。
  好友关止正好上线,在MSN上同他招呼,问:“很久没见你出来耍乐了,最近真和外资委杠上了?”
  “我那是和领导沟通。”
  “你能说动那群大老爷手下留情留国格,市一的‘胡子严’得多谢你啊!”
  “彼此彼此。”
  “案例成了后,给我整理一下,我可以写报告。”
  “你倒省事儿。”
  这一位关止,名校中文系辍学的文艺男青年,没有主业,副业一是收集企业发展资料,跟着几个浪荡记者组成的“中国企业史”小组瞎搞案例分析,二是写写报刊杂文网络小说赚赚小钱,除此以外就是热衷八卦事业,最近正在本地周报上开了一个情感专栏,叫做“叹为观止”,比他还体贴女性,专门解答女性情感问题。
  莫北正要用的到他,先爽快答应给他市一的跟进报告。然后说:“有个女人的问题需要咨询你,知心大姐。”
  关止叫他“滚”,而后又打来一句话:“你脑子里有条筋我能不清楚?我都不必问你问题,先送你八字真言——‘放下过去,立地成爱’,够你受用一辈子。”
  莫北在这头笑,回复他:“难怪你在本地红的发紫。”接着就打了一句爆炸性的话丢给他,“我有个八岁大的儿子你信不信。”
  那头的关止没回复,连头像都暗了。莫北想,不会一句话震得他掉线了吧?
  过了很久,关止终于又上了线,头一句话就是:“靠,你没涮我吧?”
  “没。”
  “大半夜说这种隐私,非奸即盗。”
  “嗯。”
  关止说:“我会帮你广而告之,当然不该说的人我绝对不说。不过说回来,我有没这荣幸见一下让你当爹的女人和你儿子?”
  “没门儿。”
  “兄弟我最近也坏事了。你告诉我,当爹的感觉怎么样?”
  莫北答他:“感觉好极了。”


                  第 59 章

  莫向晚这一夜睡的好极了。
  前一个晚上她背了书,因不用挂怀莫非,竟能专心致志。
  这是前所未有的,临睡前,她在莫非的小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以前只要一想有朝一日莫非会离开自己,就会有不自禁的剜心的痛,她不能想象没有莫非的日子。而如今,莫非不在这间房间内,她知道他隔着一堵墙在另外那个人那边,那边安全舒适,她能够想见,故此安心。
  这是别样情怀,莫向晚定神,不愿自己再细细辨。她返回到自己的床上又看了一阵书,才拉灭灯睡觉。晚上也不像以前那样会醒个三五次看莫非是不是踢了被子。
  次日天光亮,莫向晚醒过来起床洗漱,镜子里的自己气色绝佳,可见得休息充分。
  莫北把莫非送了回来,还送来早饭。莫非“唧唧喳喳”像晨起小鸟,把昨晚在403过夜的事情巨细靡遗汇报一遍,听得莫向晚直乐。
  莫向晚对莫北说:“他马上要期中考试了,要盯紧复习,不然会考不好。”
  莫北就对莫非说:“妈妈说的话听到没有?今晚多做一点数学卷子。”
  莫非扁嘴,昨晚得来的兴奋又荡然无存。
  孩子的情绪就是有一阵没一阵,上车之后,莫非都在烦恼背上的两座大山。
  莫向晚最见不得他的忧郁模样,正要坐到他身边去安慰,但莫北把后座车门一关,替她打开前排的门。他不容置疑要她往前坐。
  送莫非去了学校以后,莫北才说:“既然要狠管着他,就别心软。”
  莫向晚点头:“非非性格外向,定不下心,凡事逼一逼才会卖气力去做。”
  “聪明孩子都这样。”
  他还是问她:“你下礼拜四考试,那之前我来管他中考复习,好不好?”
  他是诚心诚意说的,莫向晚又是不得不去同意的。同意以后又懊悔,本来可以步步为营,如今却是步步失守,太气馁了。
  但莫北是识相的,依旧送她到地铁站。下车时候,莫向晚对他说:“谢谢你。”
  到了公司里,总经办发了会议通知,会议是专门针对阮仙琼事件的。
  于正的策略已经出台,由宋谦在会议上亲自解说。
  “最近电视台的慈善节目《爱心大使在行动》收视率正飙升,我们的几位艺人都有兴趣接他们的通告,正好趁此机会把阮仙琼的事情说一说,仙琼阿姨在老上海心中还是有点印象的,这样可以解一解她的危困。我们可以用公司的名义上节目,剧组那边应该也没有问题。他们会认为这是一种良性的炒作,对我们建立一个正面的形象会有帮助。”
  这就是全盘计划,听得莫向晚拿着冰凉的圆珠笔,无法正常做笔记。
  于正说:“今天很多同事都提出愿意捐款,我代仙琼阿姨谢谢大家。燃眉之急是必要,长久计划也需要考虑。我们要为仙琼阿姨和她的儿子做最好打算。”
  已有同事用力点头。
  会议后由法务部来收捐款,以示公正。许淮敏同行政部头头史晶讲:“昨天开会开到半夜,就在讨论好方案。”
  史晶笑:“这个危机方案做的强的,谁想出来的?”
  “于总他们家那位。”
  “哦。”史晶不再讲下去。
  恐怕她想的同此刻听到此话的莫向晚想的八九不离十。
  这样的危机公关,等同拉人伤口出来撒盐。阮仙琼是什么人?打落牙齿和血吞,自扫门前尴尬事,她根本不是个愿意到处诉苦的人。
  这么一个人倒了,要把陈年往事向公众披露,等同示众。阮仙琼若有意识,也必不想如此示弱。
  莫向晚因此而郁郁不乐。
  许淮敏至她面前收捐款,说:“经理级的是这个数。”用手指头作了一个数,莫向晚翻了下钱包,把全部的钞票拿出来填数。
  莫向晚不想说话,也不做议论,默默把钱递给了许淮敏。
  之后便去茶水间泡了一杯绿茶,想要静一静心。史晶恰好也在茶水间倒茶,她道一声好。她的助理正好来问:“许老师把钱都点好了,让我们去寻张彬拿阮仙琼的工资卡帐号。”
  史晶这个人,不该搭手的事情绝不搭手,本该由行政组织捐款,她也由着许淮敏做了,就算沦落至打下手也无所谓,脸上丝毫无任何忤色。她能和气地嘱咐小助理:“你又不会办事情了不是?这个钱打到阮姐帐户能起什么作用?先拿去医院交了住院费再讲。”
  助理连连点头,说:“我晓得了。”
  史晶问:“一共多少钱?”
  助理报了一个数,莫向晚侧一侧目,照着许淮敏报的经理级捐的款项级别,不该会有这么多款子。她诧异,史晶也诧异,问:“怎么这么多?”
  她的小助理说:“老总大手笔,捐了这个数呢!”说着伸出手指头比了一比。
  莫向晚更诧异,史晶倒恢复如常了。她说:“老总有心意是好的。”转头看到莫向晚犹自在惊讶,她笑,“以前老总刚进电视台时也是从底层做起的,跟一些情景剧的拍摄,几个老演员狠三狠四,就阮姐每天中午拿着盒饭和和气气招呼老总。也算有一饭之恩了。”
  这一等老黄历是莫向晚所不知道的,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史晶是讲得老黄历的人,她资格老,背景也老,是此类公司中一等一闲坐吃皇粮的。莫向晚平时与她并无过多的交集,只是这一刻两人的简短交流,却是顺畅。
  莫向晚问多一句:“那还要上电视台演活报剧做什么?”
  史晶笑着说:“总归是有道理的。”
  她的助理又来报告:“于总让你快点去会议室,上头的领导来听于总对艺术节开幕式的报告呢!”
  史晶讲一句:“吃多了撑的,搞三产搞得家都不认识了。”匆匆就跟着助理走了。
  莫向晚回到自己的格子间,邹南走过来同她小声报告:“连于太太都来了呢!于总今天压力老大,向岳父和太太做双重汇报。老大,有人问我,我们是不是要发展第二业务做公关活动这块呢!”
  今次的这个项目当然是块大馅饼,但莫向晚想不明白于正为什么撇开正业接下这么大一个摊子。“奇丽”往常就算做此类活动,也只当作外快或帮忙性质接一些小型活动而已。
  莫向晚觑一眼那头的会议室,于正正立着向一位老者说话,老者身边坐的是矜持温婉的祝贺,但是在老者身边,显得过分殷勤了些。
  其实祝贺的身世,同她有异曲同工的地方。这也是莫向晚在祝贺和管弦之间的关系中,对祝贺始终不能全然敌视的原因。
  祝贺同她一样是父亲前妻的女儿,父亲的后妻生了一个儿子。他们一家四口曾经在祝贺的婚礼上亲密合影,许淮敏同这几位女同事悄悄说了个人之间的关系,莫向晚就敏感了。她能看到祝贺在一家三口人之外的一种淡淡疏离,没有亲身体验的人,是不会察觉到的。
  莫向晚当时看着竟会有凄然之感。
  但这并不关她的事,莫向晚收回视线,正好手机响起来,来电话的是金锦文。
  金锦文在那头笑着说:“小莫啊,你介绍的小朋友好大来头,我招呼还没来得及打上去,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莫向晚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讲什么啊?”
  那边说:“就是那个姓于的小朋友,他们家到底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不,那姓蔡的导演招呼打到咱们大领导那儿去了。我一听真吓一跳,你别蒙我了,他们家到底什么情况?”
  莫向晚才明白过来,先是问:“于雷可以上台了?”
  “嗯,可以和崔家的孩子一起领唱。哎,姓于的孩子和蔡导什么关系啊?”
  莫向晚牵了一牵唇角,能有什么关系?她答:“我不知道啊!”
  挂了电话,她转头就像拨一个号码,可是踌躇半晌,终于还是没有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