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9

未再: 怪你过分美丽 1 - 19

第 1 章

  莫向晚有夜里多梦的毛病,梦里七彩斑斓,她在旋转的颜色下浮沉。身体之下有尖锐的痛,硬生生把人劈开,血和肉都模糊。她惊恐,而且在挣扎,站起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左手持一支森寒的针管,刺入自己右手的静脉。
  时而,也会有一只手,在她的全身拂扫。那只手缓缓推着针管,针头刺入她的体内。此时,并没有多少痛楚,只有激越的快感。这快感令她紊乱,她扭动身体,迎合某种力量。身体上承载的就是滚烫的体温,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甩也甩不开。
  然后,莫向晚就醒过来,一抹额头,全部是汗。睡在她身边的莫非翻一个身,哼哼唧唧。她想,孩子痛了,就扭亮了台灯。
  莫非轻唤:“妈妈,你睡觉呀!”
  她把手探在莫非的额前,冰凉一片,还好是没有发烧的。
  莫非呢喃着声音叫她:“妈妈。”
  孩子童稚的声音,击打到她的心头,令她又酸又软,适才在梦里挣扎掉的气力,一点一滴在恢复。不过莫向晚在后悔,真不该答应他参加足球队,才头一回训练,就把脚踝扭伤了。
  莫非的眼睛瞳仁儿很亮,被灯光一照,半眯着,用手遮了一遮,小猫儿似的。孩子说:“妈妈,你明天要送我上学的哦!你要早点睡的哦!”
  莫向晚轻轻拍一拍他的脑壳:“小鬼,就你主张多。”
  莫非只是“嘿嘿”的笑,他有同龄孩子少有的狡黠,耍可爱耍娇气,总会令到她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莫非扭股糖似地翻来覆去,抱住她的腰撒娇。莫向晚无奈,反手抱牢儿子,轻轻抚拍。
  他这一次受伤不轻,起身查看了儿子的脚踝,他乖乖把脚平放着,裹着的石膏是无损的。莫非不肯安睡,总是对伤口愈合不好的,莫向晚哄他睡觉,他说:“睡不着。”第二句莫向晚就不哄了,直接说:“或者我向你们班主任说你不适合参加足球队。”
  莫非果真害怕,闭上眼睛。
  莫向晚没有即刻关灯,她对着儿子光洁的面孔发了一阵呆。
  莫非不但有一双灵活的眼睛,还有长而浓密的睫毛,闭上眼睛时,像女孩子。这是遗传自她自己的,让孩子的面庞泰半留下她的轮廓,也许是她的幸运。
  但孩子的心气很高,好动,好斗,好学习做大人,典型的男孩子作风,越大,她越管不住。
  莫向晚不是没有管过,她对牢第一天上小学的小小莫非就说过:“第一,不可以和同学闹别扭斗嘴,你要谦让。第二,不可以和同学玩危险的游戏,因为你要是受伤,妈妈就要请假带你去看病,妈妈会被扣钱,过年的时候你就买不到汽车模型。”
  莫非会皱起小小眉头对她说:“我不和同学吵架的,同学要是找我吵架怎么办?放学以后同学找我玩游戏,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去呢?”
  这样的问题让她头痛,她想她是太年轻了,只能强装恶狠狠说:“同学找你吵架,你就去找老师。同学找你玩游戏,你问好我再和他们去玩。”
  “如果你在上班,我也可以问你吗?”
  “你知道我办公室的电话,可以打过来问我。”
  “如果你在开会呢?”
  “你可以打我的手机。”
  莫非抓住她话里的漏洞了:“妈妈,你开会从来不接电话的。”
  她在儿子面前,似大姐姐多过妈妈这一角色,莫非一点都不怕她,而且很会同她讨价还价。
  电话铃在她要关台灯时响起来,助理邹南用十万火急的声音说:“林湘要跳楼,整个人挂在阳台上,膝盖擦伤,额头撞伤。”
  莫向晚摁一摁太阳穴。
  “我就来,哪一家医院?”
  邹南报了医院的名字。
  “在我到之前,你好好照顾她。”
  挂好电话,莫非鬼头鬼脑从被窝里钻出来:“妈妈,你要加班啊?明天早上我找于雷的妈妈给我买早饭。”
  这是一个无论如何都算体贴和自立的孩子,莫向晚亲一亲他的额头。她说:“妈妈锁好了门,记得煤气什么的都不要开。早上我给你带小笼包当早饭,不要麻烦于雷妈妈。”
  莫非的脑袋在她的肚子上蹭一蹭,又是小猫儿似的。她十分难舍,但工作紧迫,狠一狠心,翻身下了床。
  歌唱比赛出身的著名歌星林湘,外貌艳丽,惊艳全国,不出意外拿下比赛的季军。其后,她红了一年,虽说到底没有冲到顶点,但小明星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却因最近一个月的自杀未遂,进过三次医院。
  莫向晚赶到医院,就听到周医师对邹南讲:“割腕、开煤气、跳楼都试过了,下一次把房间里的绳子全部藏好。”
  邹南红着眼睛,她曾是林湘的企宣,林湘待她不薄,她真心难过,被周医师这样一讲,只是觉得更难过。
  莫向晚走过去就说:“周医生外科很拿手,想想对呼吸道应该也是很拿手的。”
  周医师对她笑笑,倒也不生气,不阴不阳地说:“小莫,你很忙的,以后麻烦叫你家艺人不要三更半夜做危险动作,我也很忙的。”
  莫向晚点头:“是是是,我会教育她的。”
  她转头问邹南:“她现在怎么样?”
  邹南眼圈一红:“还在里面哭。”
  周医师说:“已经找护士给她注射镇定剂,你们想好怎么应付外面的记者。”他说完,人就没影了。
  莫向晚皱眉头。
  “今天晚上内环有个车祸,周医师正在前面忙。湘湘出事情,于总非要周医师搞定病房和主治大夫。”
  这倒也难怪对方是臭脸。
  莫向晚自己也黑了脸,推开病房的门,病房里的病床上坐着一个病美人,无声流泪,见者心酸。但莫向晚并不。
  她抱胸,问:“林湘,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湘的自杀,源于三个月前圈内不明人士在公众论坛上曝光的一桩丑闻。有个著名男影星和多个摩登女拍裸身亲密照,其中一个是林湘。
  立刻就有记者联系林湘,把林湘吓呆。照片是在入行之前拍的,她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后遗症。莫向晚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后遗症是林湘自杀了三次。
  林湘抬头,脸上还挂着泪。她讲:“我入行前就和他谈恋爱了。”
  “这些我们都知道。”
  “他不可以这么对我,说什么对不起林小姐。我们谈过恋爱,情侣拍亲密照凭什么要向无关紧要的人道歉?”
  “他现在的女朋友不是你。”
  林湘咬牙:“向晚你真残忍。”
  莫向晚笑一笑,坐到了病床前的椅子上。
  “林湘,我等一歇会和于总通一个电话,这一件事你是受害者。你本来要年底发片的,我看你的唱片公司应该可以安排提前。年底有两个电视台的新春晚会,我会安排你的档期。你看好不好?”
  林湘凝视着莫向晚,没有说话。
  “感情的创伤可以用工作填补,大家必定鼓励你重新站起来。你当年选秀比赛,拿的短信投票是第一的,你的粉丝依旧会支持你走出情伤。”
  林湘说:“算你狠。”
  莫向晚拍拍她的手:“你早应该走出阴影,这一次当作他补偿给你的,你不吃亏,对不对?”
  她总喜欢对艺人或者对属下用“是不是”、“对不对”这样的句子,十分中肯又十分耐听,且有余韵。
  林湘问她:“你什么时候给于总打电话?”
  “他已经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滑了两个礼拜了,我想应该可以回来了。”
  林湘说:“好的。”
  莫向晚站起来,说:“你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折腾三次,实在没必要。”
  林湘擦擦眼泪,几分酸楚和委屈,讲:“这不可以怪我。”
  莫向晚离开医院时,看一看表,这时候凌晨三点,如果赶回家,还可以睡两个小时的觉,再起来给莫非买好小笼包。
  不过一切要快,她动作不够快,一出医院门,还是被三个记者包围了。
  “林湘小姐情况怎么样?”
  “林湘和罗风是怎么分的手?罗风手机里怎么还会有林湘的照片?”
  “湘湘还爱着罗风吗?她是因为羞愧自杀,还是因为罗风发表声明,说对不起现在女朋友才自杀?”
  林湘的自杀,让记者的镁光灯直接对牢自己,这对莫向晚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摆到刻板又冷酷的频道上。她说:“罗风的手机号你们有吗?我也想问问他和林湘到底怎么回事。”
  有记者没有领会她冰冷的幽默,怪叫:“莫小姐,你是‘奇丽’的艺人管理部经理,难道没有一手资料?”
  莫向晚立刻微笑:“我们公司不像韩国的经济公司,要艺人报备恋情的。就像你们的老板同样也不会问你们昨天和哪位幸运男士去哪间餐厅吃饭,是不是?”
  这是如今的莫向晚会做出的回答,如果是四年前,怕她答的就是:“凭什么你认为我就有资料?我难道是钻在艺人床底下过日子的?”
  四年一过,她的涵养好过太多。
  邹南傻傻呆呆跟在她身后,她扬手一招,来了一辆出租车,她把邹南往里一塞,自己也钻了进去,扬长而去。


                  第 2 章

  莫向晚先把邹南送回家,才回到家里,她先去睡房里看儿子。小莫非好好熟睡在床上,她给儿子掖了掖被子,又看了看他脚上绑的石膏,一切完好,才放心蹑手蹑脚回到客厅。
  这个时候,老总应当在吃晚饭,她看一眼挂钟,拨了一个国际长途。
  于正接到她的电话时,确在吃晚饭,身边还有金发美人,桌前摆着法式焗蜗牛,餐厅环境优雅,他的胃口也很好,心情更是不错。听完莫向晚汇报后,他讲:“那么就照你的安排好了,过两天给她开记者招待会。”
  莫向晚说:“好的,唱片公司那边需要Judy安排。”
  于正笑起来,声音很有磁性:“Merry。”
  他这样征询地一唤,莫向晚就能明白他的意思,老总并不想多管这桩事件,需要她一管到底。
  “我会和Judy沟通。”
  于正说:“我知道你能处理好,我要延期两个礼拜回来,安抚好湘湘。”
  莫向晚就只能说:“Have a good time!”
  第二天的一切都很混乱。
  早晨莫非赖床,连呼“脚疼”,死也不肯起来。小孩子到底还是任性的。莫向晚叫了好几次,莫非还是不肯起床,莫向晚不免就生了气,坐到莫非身边,说:“莫非,不要以为你脚疼,就可以迟到了,你会害得妈妈一道迟到。”
  莫非从被窝里探头,发觉拿乔拿过了,赶紧手忙脚乱坐起来穿衣服,口里一边说:“老师说男同学赖床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妈妈你要理解我。妈妈照顾小孩迟到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妈妈,你的老板也会理解你的。”说完龇牙咧嘴做个怪脸。
  这样一来,莫向晚不得不笑出来。莫非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幽默感,还会做一些旁的孩子做不出来的滑稽动作和表情,非常Q。所以老师们都喜欢他。
  这并不是遗传自她的。
  她不是个天生有幽默感的人。
  从小父亲带她出去应酬客人,她只会一本正经叫人家“叔叔阿姨好”,此后没有其他话,也不会扮可爱讨大人喜欢。不像小莫非,早晨一进学校大门,就能对门边执勤的班主任老师说:“葛老师,你今朝好漂亮啊!就像昨天晚上的月亮一样靓女。”
  葛老师刚从大学毕业,最近也在恋爱,听了小朋友的话更加如沐春风。她对莫向晚说:“学校里决定选莫非参加区少儿口算比赛。”
  莫非向母亲眨眨眼睛,意思仿佛是,你瞧老师没有说我快要迟到了。
  莫向晚对他好气又好笑,但是不好纵容,拍拍他的脑袋:“好好上课。”
  葛老师找了同学扶莫非进教室,莫非扭头向母亲摆摆手,笑嘻嘻地扶着同学的肩膀进去了。
  葛老师同她站在校门口寒暄几句,问她:“最近挺忙的吧?上一回家长会都没有来。”
  莫向晚有一点惭愧:“公司的项目紧。”
  葛老师说:“莫非成绩好,在班级里也乖,你可以放心的。”
  莫向晚打开手里的包,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葛老师:“我们下个月做秀场新人的演唱会,不晓得你有没有空去捧捧场?”
  葛老师拿过来,挺开心地说:“莫非妈妈,谢谢你啊!”
  莫向晚只是矜持地笑。
  莫非摔伤那天,是这位葛老师送到医院一直陪到晚上十点。她是感激的,当然感激的方式,也是葛老师喜欢的。
  这种方式不要说孩子不懂,去年才读一年级的莫非就很认真地同她商量:“妈妈,马上要圣诞节了,于雷的爸爸送了一盆圣诞花给老师,你看我们是不是要买一张能听音乐的圣诞卡?”
  莫向晚后来买了一张圣诞卡,还加了两张自家公司举办的新年音乐会的票子。葛老师对莫非就一直挺照顾,而且还挺能理解她这位经常晚来接孩子下作业课的家长。
  葛老师后来知道她是一个人带着莫非,感叹:“你一个人带孩子蛮辛苦的。”也许是出于同情或者其他,对莫非一般都很照顾。
  没有人对她这样的年纪有这么大的儿子而存疑。
  莫向晚自调职至艺人管理部,便一派正装盘头打扮,唇膏的颜色从没偏离褐色系,又架着一副眼镜,一本正经地同人说话,语速保持适中。
  她今年其实才二十七。
  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有一个八周岁的儿子,在这个前卫的城市里,仍旧属于稀有。
  如何解释这个稀有的问题,在最初的三年里,煞费莫向晚的苦心。后来年纪大了,打扮老了,没有人问了,她才能松口气。
  昨晚等于大半夜都没有睡,她的精神不算顶好,葛老师热心同她多多闲聊几句,她勉强用客套的笑颜应付。
  葛老师看着她的两只黑眼圈,关切地问:“莫非妈妈,我的朋友去香港,带了几支雅诗兰黛的眼霜,你要不要?”
  这无疑是体贴的,只是体贴得不合时宜。莫向晚下意识就要摸到自己的眼皮子上。而且雅诗兰黛应当是三十岁朝上的女人专用,她的心里不能说是痛快的,只好这样答复葛老师的热心:“我家里的还有大半瓶,暂时还用不到,多谢你啦!”
  葛老师爱和她多闲聊几句,也是因她的职业。莫非在学校里从不会说自己的家庭情况,但她送了葛老师几次礼物,葛老师就对她的职业发生了兴趣,总会问一些圈内的情况。
  女人总有八卦的天性,不过对她职业的好奇多过对他们这个单亲家庭的好奇,对她来说,总是好的。至少在学校里,没有老师或同学认为莫非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这样挺好,莫向晚自认掩饰得很成功。虽然管弦说她是在掩耳盗铃。
  但管弦后面又加多一句,是这样说的:“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只要你立的起来,谁能说你掩耳盗铃?”
  她就笑:“是啊,单亲家庭这么多,谁管得着我?”
  管弦要笑不笑,挑明说出来:“十八岁的单亲妈妈可不多。”
  她无所谓:“我又不是镁光灯前面的人,一点错都能被抓小辫子。”
  管弦轻叹:“那你何至于把自己打扮得这么老气,完全杜绝第二春。”
  “我的春天来过吗?”
  “莫非怎么来的?”
  “那时候人糊涂,所以我决定好好带莫非。不过男孩子好带,就算大肚子也是女人的事。”莫向晚还能加一句,“如果当初是个女孩,也许我就不生了。”
  管弦抚额:“妈呀!你没药救了。”
  管弦在西区开一间小型PUB,叫做“MORE BEAUTIFUL”,圈内人常在那里聚。
  十八岁的孕妇莫向晚,没有钱躲到乡下去生这个私孩子。在肚子还不明显的时候,她找到“MORE BEAUTIFUL”打工。
  她调酒的手势熟练,技巧也好,和客人很能聊的起来。有客人趴在吧台上,拿着小白药丸放到马丁尼里头,酒被莫向晚一把泼了。
  管弦扣了当晚莫向晚的小费,莫向晚说:“不行,我要生孩子的。”
  这么直接。
  管弦才发现她的小肚子微微凸出来,快要遮不住了,她惊骇地叫:“半大的孩子,开什么国际玩笑?”
  莫向晚把头发顺了一顺,她的头发是天然卷的,那时候长到腰下,发梢留着亚麻色,以前不知道是多惹眼的发型。
  管弦说:“我介绍一个好大夫给你,就在后面的弄堂里,地方很隐秘,大夫手法也很好,不会很痛。”
  莫向晚说:“该去的地方我都去过了,我不想做。”
  管弦摸摸她的额头:“你发昏。小姑娘,你想好了?”
  莫向晚对着她笑,眉毛很浓,是王祖贤的那种眉毛。眼睛亮晶晶,瞳仁儿很亮,睫毛很长很卷,比她手底下那些不涂睫毛膏绝对不出门的小妞们还要翘。莫向晚平时都不化妆,大约也因为初孕,皮肤有点干,脸庞有点浮肿,所以管弦一开始并没有发觉她的五官长得这样好。
  莫向晚说:“我就缺一千块了,再存一千块,我就去南汇或奉贤。”
  管弦看她倔强的说话的样子,眼睛愈发的大,浓眉张扬的,两只手捂住小肚子,护仔小母鸡的模样。
  这桩闲事就被管弦管了下来。
  莫向晚说她:“管弦,我本来以为你是艺术家,原来你是慈善家。”
  “没错,我不是管弦乐,我是多管闲事。”
  小莫非生在医院里,管弦的关系有时候能通天,竟能搞定户口问题。
  莫向晚问她:“管弦,你做什么帮我?”
  管弦说了一句特别深沉又特别文学的话:“看见今天的你就像看见昨天的我。”
  但凡此时,莫向晚会唾弃管弦:“我和你可不一样。”
  管弦弹一下手里细长条的烟,并不是很在乎地说:“那是一定的,你是你,莫无敌。”


                  第 3 章

  莫向晚自从进了这一行,专门被别人称为“莫无敌”。这个称号多少有点调笑的味道。
  于正决定升莫向晚做“奇丽”的艺人管理部经理时,说:“你面对的必然是圈子里最难搞的经纪人群体,但公司需要通过‘四方来效’机制整合现有的行政管理制度。”
  莫向晚说:“我晓得,所有艺人和‘奇丽’的签约内容内的全部项目,都应当是公司所要把握的。”
  她很能领会于正的意思,正如管弦对于正说:“莫向晚是猛将。”
  莫向晚上任第一个项目,就是配合活动部拿下的本城电视台大型舞蹈节目调配艺人。她要调新近正红的电视剧小仙女齐思甜参加节目,偏偏齐思甜的经纪人朱迪晨为齐思甜接了中部一家地方电视台的专访。时间撞了车,齐思甜左右为难。
  朱迪晨对莫向晚说:“有些人是不明白我们起早贪黑带个把艺人的苦的,养株小树苗怎么才能成大树,没有谁比我们更清楚。”
  莫向晚丝毫不退让:“市里电视台的项目广告投入不少,对思甜的曝光率有好处。没有就近原则不讲的道理。”
  朱迪晨瞪圆了眼睛:“谁到知道这里的电视台做娱乐节目半瓶子醋,那边的节目上了卫星,收视率有多高?”
  莫向晚说:“这样吧,两个节目思甜都上。”
  朱迪晨对她冷笑。
  齐思甜说:“莫经理,做飞机都来不及,两个节目相差才一个小时。”
  于是莫向晚当晚就坐了飞机去了中部,六个小时后回来,对朱迪晨说:“我已经协调好了,可以让思甜上下一期节目。”
  齐思甜自然开心,朱迪晨可就气得吹鼻子瞪眼睛。
  于正很满意,说:“有取有舍当然困难,两全其美也要付出代价。”
  后来朱迪晨在圈子里逢人就说,不知道莫向晚下了什么蛊,竟然让中部台里那个出了名的“葛朗台”同意临时换人。这种假设性语句是暧昧的,朱迪晨还加定语:“人家就是无敌嘛!”
  莫向晚听了气馁,在“MORE BEAUTIFUL”对着管弦倒苦水:“这里就是无风也有三尺浪,我不过就是请‘葛朗台’吃顿饭,把我们新签的百花奖影帝最近的档期供他参考了下,哪里就那么龌龊?”
  管弦一边洗着水晶杯一边说:“老板喜欢的人,同事不喜欢,同事喜欢的人,老板不喜欢。别求人人在你背后说好话。”
  此话确真。莫向晚把假面具一搁,就可百毒不侵。
  然此刻真真棘手。
  因为林湘的经纪人便是朱迪晨。
  莫向晚到了公司,邹南已经到了,例必清晨奉上一杯清茶,顺便汇报:“湘湘后来没什么事了,她说她会听公司的安排。”
  这个助理煞是体贴,也煞是细心。莫向晚喝了茶,问:“Judy今天有没有来?”
  邹南说:“她最近为‘The colour’组合签广告约,今天和4A那边的人见面。”她觑一眼上司,又说下去,“她从去年开始就不大管湘湘,演出什么的都不太安排,湘湘说多亏Merry你为她安排了一些地方台的演出和专访维持曝光率。可是唱片没的出,电视剧也签不到,这样下去总归会完蛋。”
  这是一个重感情的女孩,可惜说的多了点儿。莫向晚摆摆手,阻她继续说下去,她说:“我会给Judy打电话。”
  这边说完,那边又接到电视台文艺频道都市情景剧的监制电话,对方暴跳如雷:“早跟你说好,我要徐陵上我的情景剧,他至今没来我这边报到。”
  “好好好,我晓得你,您别生气,您一生气到了周末全城的人都看不到和蔼可亲的‘老舅妈’了不是?这孩子年纪小,没有时间观念,我一定扣他钱。我今天压着他去向您道歉。”
  这边挂好电话,她直接拨给Judy,刻意把声音放柔和了。
  她说:“湘湘昨天又自杀了。”
  那头的朱迪晨气的直叫:“我管她去死,一个月给老娘死几次,她要死就真死过去了。”
  “你要体谅她的一片痴心,或可为你最近的项目出点力。”
  朱迪晨冷笑:“原来是这件事,我想‘莫无敌’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了?”
  莫向晚忍住一口气,说:“如果Judy你对这个计划有兴趣,我中午请你吃顿午饭,我们详谈。我们当然都希望湘湘好,她唱片大卖,对于我只是完成一件公司任务,对于她总归是好的。”
  朱迪晨并不傻,自然是答应下来。
  邹南十分不屑:“她一听湘湘身上可以赚钱,就换了一副嘴脸。简直恶心。”
  莫向晚笑起来,扣扣她的脑袋:“快替我去‘小南国’订位。”又说,“你要劝好林湘,自暴自弃不求上进在任何地方都是混不下去的。”
  “公司签的艺人多,不是个个都给机会。”
  邹南说出口,看住莫向晚扫过来的眼风,“咻”地住口了。
  不过莫向晚可以理解她的想法。一间娱乐机构,旗下艺人数十成百,哪里会人人都得公司青眼,大力提携?如若观众眼缘不合,又无可靠后台做保,被淘汰简直是必然。
  这一位林湘,红的时候也曾如火如荼,之后就后劲绵软了。先是对粉丝态度嚣张,失掉一半人心,这是早期教养问题后期暴露。后是上几个节目都表现不佳,令主持人心存不快。曾有大老板送过请帖给她,请去陪客,她因为入行之前谈的男朋友模样俊俏,怎么都看不上五短三粗人士,故此机会错失。
  正因最后一着,深得莫向晚赞许,她才决定这一次帮她一帮,尤其她有了崛起的觉悟,就更好办。
  莫向晚整个上午审定好当月的艺人工作日程表,神清气爽地去赴朱迪晨的约。
  让莫向晚所没有想到的是,朱迪晨比想象中要配合许多。
  首先是没有迟到。
  谁都知道手下带过三四个顶级红艺人的朱迪晨向来比明星大牌,从不正式隶属任何机构,一向签项目约,遇到小项目还未必肯搭理。这一次这样准时出席,莫向晚的一颗心无来由就先定下来了。
  朱迪晨妆容向来精致,喜欢韩式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小几岁,莫向晚又扮的比实际年纪大,见她时,到底一声“Judy姐”没叫出口。
  不过朱迪晨没有好脸色倒是在她预料范围内。莫向晚素来是公事公办的人,她简明扼要说了自己的计划。朱迪晨先是蹙眉,然后展眉。
  她说:“这么看来,这个小傻瓜早年谈的那场恋爱真没白费。我们要谢谢罗先生送来的大好机会。”
  莫向晚建议:“如果有一首合适的歌,再好不过。湘湘的照片暴露尺度并不大,还挺美的,公众能理解她这个受害者。”
  朱迪晨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两个人难得一拍即合。
  中途莫向晚去洗手间补妆,对着镜子重重吐口气。
  镜子里的她,黑眼圈更加深了,她用眼镜都遮不了。她凑近镜子看,眼角嘴角还好是没有细纹,不若朱迪晨再韩妆,松弛的皮肤也暴露了年龄。
  接下去是场硬仗,她想她要好好打。
  挺一挺腰腹,莫向晚走出了洗手间。
  对面正有一个人走过来。
  晴空之下好像劈过来一道闪电,莫向晚想,以后切切要在晚间睡好。
  那么一个人,着一身浅色西服,整齐的发,也是戴了眼镜的,一惯的斯文,嘴角边带着极浅的笑纹,说明这个人脾气很好。他走到这个方向,折进了男洗手间,竟是一眼都没有瞧见她。
  幸亏是没有瞧,光是她瞧见他,就够她震惊了。
  这个城市有多小?这么多年不见,她都以为再也见不着这个人,没有想到竟还是见着了。
  莫向晚回到座位上,脸色是青白的,朱迪晨都看出来,睨她一眼:“女强人不是人人都做得,有空你要多进进美容院,这一把年纪三天两头熬夜,很容易老。”
  她且当这位朱小姐是在关心她好了。
  那头的那一位走回来,原来座位就在她的斜后方。莫向晚好奇地觑过去。
  他在做什么?
  现在的他这么斯文正派,彬彬有礼。向坐在对面的女孩子布菜,女孩长得很可爱,两个人有说有笑。她听到他在问:“杨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差一点没有失声笑出来。
  难道他是在相亲?他还需要相亲?
  女孩的回答有些做作,他也不以为忤,涵养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这时服务生上了一道生滚肥牛,热辣的气息直直冲进了莫向晚的眼睛里。
  她决定下一次再做商务宴请,一定不选“小南国”。


                  第 4 章

  莫向晚下午准时下班,去学校把莫非接回了家,伺候莫非洗漱完毕。莫非一边喋喋不休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于雷和崔浩浩被少年宫选去领唱了。男生还领唱,真像傻瓜。”
  “老师说那个节目十一要上电视的,和欧洲一起做的一个什么文化的活动。于雷美死了,他说他要做廖昌永。”
  “妈妈,你知道廖昌永吗?他唱过《北京欢迎你》,于雷说廖昌永以前就住他家隔壁。”
  说的太多,被莫向晚一声喝止:“男小囡这么多话,当心变成长嘴婆!”
  莫非狡黠地笑,似足小狐狸。他纠正母亲说:“妈妈,你应该说男小囡这么多话,当心将来娶不到老婆。”
  这一下莫向晚语塞。
  后来莫向晚到“MORE BEAUTIFUL”对管弦说:“现在的孩子太损了,思想太成熟。”
  管弦正给手下一个新来的小吧女化妆,用银色眼影银色唇膏,头上还套着银发套,远看就像白发魔女。管弦说:“要是你给他找个爸,他就孩子气些。男孩子性格正常的话,最好不要腻着妈。”
  莫向晚直想翻白眼。
  “那我还算把他教的好。”
  银色小吧女是初次在酒吧驻唱,腿有点儿抖,管弦说:“抖什么?坐没坐相,不就是唱个歌,又不是下海。”
  莫向晚笑着说:“你这里从来不做非法买卖。”
  管弦说:“我的场子里,自然是不准的,出了场子,谁管她们那许多?”
  管弦是个银盘子脸,也是粗眉大眼,和瓜子脸的莫向晚竟有几分像,也许正是这相像,才让她们投了几分缘。
  当初生莫非是难产,医生找人问“要大人还是要孩子”,是管弦做的答。后来莫向晚九死一生醒过来,管弦头一句话问:“你这丫头,是不是被哪个男人骗了?”
  莫向晚生产过后,思路停顿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那倒不是的。”
  故此,管弦一直好奇,时不时问:“到底你是怎么怀的孩子?”
  莫向晚就会含糊说:“你怎么跟圈里人一样八卦啊?”
  “我是你救命恩人,你言不其实。”
  这一晚,莫向晚对管弦说:“我前几天看见莫非的爸爸了。”
  所以这样一句话,让管弦手里的眼线笔抖了一下,她立刻帮小吧女擦了去,口里问:“我等你这故事等了多少年了?”
  “一切很简单,大约你听完会说我是大傻瓜。”
  “姐姐这把年纪,没有见过几个纯粹的傻瓜。”
  莫向晚是不想回忆的,她想,过去应当是一条越来越淡的底线,终至要被擦一个干净。她的现在才是浓墨重彩。
  可是遇到了那个人,她的梦里有多了几分真实。她所骇怕的真实,她对自己冷笑,怎么半点坏事都做不得?她以为那是拯救她的一条荆棘路,虽然如今仍有后遗症,总体来说,一切还好。可是雁过留痕,她挺无奈。
  莫向晚说:“我对生活,真没有什么大追求。”
  管弦撵了小吧女出去。
  莫向晚说:“我爸爸有两个爱好,一个是赚钞票,一个是包二奶。”
  管弦笑起来:“这样一来,你是有童年阴影的。”
  可不是?
  莫向晚想要笑得开心豪爽一点,不过终于还是苦笑。
  那一些过往云烟,不知从何说起。
  在莫向晚小时候,她的父亲莫尊曾打过这样的保票:“我的女儿是要富养的,我把我闺女养的漂漂亮亮,将来嫁个好男人,什么都有了。”
  莫向晚不知道好男人的标准是什么,总之她的父亲莫尊绝对称不上是好男人。他口口声声说“女儿要富养”,但他赚来的大把财富包了一个第三者养了一个儿子。
  莫向晚同父异母的弟弟比她小十六岁。谁愿意有一个比自己小十六岁的同父异母弟弟?莫向晚当然不愿意。
  她对莫尊说:“你什么都有了,怎么还能去干道德败坏的事儿?”
  莫尊面朝南方,一脸无奈地对女儿说:“我不就缺个儿子嘛!”
  莫向晚当时想,我活了十六年,原来身边最无耻的男人是我爸。
  这个打击太大了,她对莫尊说:“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起来你缺一个儿子啊!”
  莫尊拍拍莫向晚的手,又摸摸她的头:“有个弟弟不好吗?”
  莫向晚拍开爸爸的手,说:“我要告你重婚罪。”
  莫尊供职银行,在分行副行长位置上待了好多年了,目前有扶正的希望,他当然不会愿意毁在自家女儿手里。
  他好声好气说:“晚晚,我跟你妈妈离婚,又不是不要你,爸爸每个月还给你零花钱。你不是要买伊都锦的新裙子?爸爸今天就去南京路给你买。”
  莫尊甩甩头发:“我不要。”
  莫向晚的妈妈孟小东跑出来,抱住老公的大腿哭:“你的儿子你领回来好了,我认下来的。我不要离婚,呜呜呜,求求你,我不要离婚。”
  莫尊拼命拉大腿。
  莫向晚拉扯孟小东:“妈妈,你别丢人现眼。”
  孟小东这辈子只有莫尊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有钱男人,她抱住他的大腿不肯放,她叫:“那么你给我五千块一个月好了,我不管你,你住到那里去好了,我就是不离婚。”
  莫向晚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世界裂成四五瓣,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她抓住莫尊的领子又踢又打,莫尊忍无可忍,狠狠甩了莫向晚两记耳刮子。孟小冬也来揪住莫向晚的头发叫:“为什么你偏偏不是个儿子?”
  肿了半边脸的莫向晚在晚上离家出走,她遇见了初中同学范美,范美给她一支烟,是一支百万,细长条的,是一个诱惑性的造型。莫向晚夹在手指里很有感觉。
  范美说:“别伤心,有空多出来玩玩,晚晚,外面的世界多美好啊!”
  范美是莫向晚的初中同桌,她的成绩一向不大好,初中毕业以后就进了市北的一所中专。
  本来范美就是长得不比莫向晚差的小美女,进了中专以后,她学会用眼影睫毛膏和眉笔,让自己的美丽甩开莫向晚十七八条马路。
  莫向晚看到化妆后的范美是很惊叹的。她说:“要是我的妈妈有这种本事,爸爸也不会包二奶了。”
  范美笑起来仪态万千,一双美腿裹在黑丝网的长筒袜里,像美人鱼的鱼鳍。
  莫向晚只有跟着范美一起玩,才会忘记爸爸已经带着二奶和弟弟,还有全部家当移民去了加拿大。
  范美劝她:“我们这样的年纪和样貌,怎么快乐都是够格的,你不要愁眉苦脸,浪费青春。”
  范美愿意带她去玩,还合着她的脾气同她说话解闷,这都比闷在家里陪着整天搓麻将骂前夫搭着麻将搭子不三不四的妈妈强。
  十六岁的莫向晚很认真地同范美出去耍乐。而且她还是跟着范美以后才知道,自己画了妆以后,比范美更漂亮,比电视里的香港小姐还要漂亮。
  她跟着范美去一个地方,路过弹子房,正在玩街机的小男孩对着她们吹口哨,莫向晚面红耳赤。
  范美说:“小鬼头,色迷迷的,别给他们讨便宜。”
  范美愿意给一些重点中学和名牌大学的男生讨便宜,她说他们聪明、干净、人还长得帅。她不管对着谁都叫“哥哥”。
  莫向晚冷眼觑着,那些有钱的男学生,喜欢把手往小姑娘的胸部上面放。
  范美并不是一个人混在这些男生堆里头,她们有个头儿,是个中年妇女,长得和居委会的大妈一样。但是大妈喜欢戴24K纯金的手镯,住在闹市深处的小红楼,小红楼一出来就是最顶级的百货大楼,里面随便一件衣服都要1000块朝上。
  大妈叫做“飞飞姐”,虽然人也跟着名字一起肥了,但是会跳很扭曲身体的“恰恰”。飞飞姐的母亲是旧时大舞厅的知名舞小姐,飞飞姐的爸爸有可能是国民党高官,也可能是地下党。因此飞飞姐的身份矜贵无比,她每天都能在家里接待一群身家背景不清不楚的有钱美少年。
  有钱美少年需要美少女陪伴,范美是美少女之一,所以喜欢在石库门外的百货公司消费1000块的BRA。
  飞飞姐看到莫向晚,就掐一掐她的小脸蛋。又水又嫩。她问莫向晚:“你是不是真心出来玩玩?”
  莫向晚不知道真心与不真心怎么来衡量,不过还是倔强地点头了。
  飞飞姐拿起一盏英国进口的瓷盅,忽忽冒着热气。莫向晚看到她拿了小调羹一舀,原来是黑芝麻杏仁糊。像浆糊一样,莫向晚的脑袋也像浆糊一样了。


                  第 5 章

  莫向晚有时候跟着范美玩过弹子房玩过KTV玩过蹦迪,在凌晨三四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回到家里,孟小东的房门紧闭。莫向晚打开门,听见里面男女喘息的声音荒唐可笑。
  她用力砸门,不管不顾地在夜里大喊:“妈妈,你出来。”
  孟小冬猛一开门,身上衣冠不整,把女儿一推,吼:“大半夜的你鬼嚎什么?”
  后来莫向晚在蹦迪的时候喝了一点酒,和范美在一起的美少年,染了一头栗色的发,把手放在她的胸部以下臀部以上游弋。她又热又渴,抓住男生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范美对她生气:“玩不起就不要出来。”
  她扭头就回了家。可是回到家里,寂静而且冷。她抱着膝盖坐在阳台上吹冷风,吹得身体都快成了冰棍,她转了个头,妈妈别别扭扭走过来,说:“晚晚,妈妈遇到你爸爸这个没有良心的男人已经很惨了,现在有个男人对妈妈好,妈妈想要跟他结婚。”
  她呆呆看着离婚一年多就迅速找到第二春的母亲,她的美貌遗传自她,可她再美,也在人老珠黄的时候被老公抛弃。
  美貌顶个什么用?
  莫向晚是同意母亲的选择的。
  可是孟小冬继续说:“晚晚,我们缺一点钱做小生意,你爸爸不要说每个月五千块,连一根毛都没有留下来,所以我们想卖了这个房子。”
  莫向晚猛地站起来,她才发觉腿脚都冻僵了。
  “晚晚,你去你奶奶家里好不好?你是他们家的孙女,你的爷爷奶奶不会不要你。你年纪这么大了,跟着我们不方便。”
  莫向晚什么都没有说,立刻跑了出去,她在公用电话亭拨号码,给范美的拷机留简讯。
  这时候大街小巷都流行戴拷机,炒股票的阿姨叔叔更甚。范美这个小姑娘屁股后头别着一只,一副招摇的样子,她对莫向晚说:“再过几个月,我就去买一个大哥大。”
  莫向晚比划大哥大的形态:“你的屁股是别不牢的。”
  范美说:“那么我就放到胸部。”她挺一挺胸脯,肉扑扑的小笼包子,“切,那些小黄毛还嫌弃小笼包子太小,等我去装个盐水袋吓死他们。”
  莫向晚先被吓死了:“你又不是奶牛。”
  范美笑了。
  范美和莫向晚不算能太谈到一块的朋友,但是范美是莫向晚一个随叫随到的朋友,她就依靠上了她。
  范美告诉她:“我们做的和别人不一样,我们是享受青春的身体。”
  这是范美第一次告诉莫向晚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这些少爷们,多带劲儿,身体棒,人又干净,出手阔绰。”她凑到莫向晚泛红的面颊上去,“女人最快活的不是花钱买衣服。可是我快活以后,还有钱可以去买衣服。”
  开始的时候,飞飞姐认识了莫向晚,没有表过什么态度。
  莫向晚只是跟着范美屁股后头玩儿,范美还有其他的姐妹,一个个浓妆艳抹以后,还透出学生气。
  范美说:“这个是师范大学的,那个是外语大学的——”
  莫向晚静静看着。
  范美说:“我是学历最低的,你都是个念高中的呢。”
  这时的莫向晚,白天在学校念高二,晚上跟着范美到处乱玩儿,住也住在范美那儿。孟小冬把房子一卖,女儿往婆家一送,就似完成了任务。
  爷爷奶奶并不愿意多管她,莫向晚也不愿意在别人的屋檐下。这样她情愿跟着范美。
  范美很喜欢笑,对莫向晚介绍那些女孩儿的时候,她就说:“大家一起玩,总有人来找我玩,有人需要才女,有人需要荡女。我做不了才女,我就做荡女。”
  莫向晚这个时候已经习惯范美的论调了,也不会脸红了。
  她想她只是跟着她们唱唱歌跳跳舞,周末去飞飞姐家里开一个老派的party。
  飞飞姐在喝芝麻糊的时候,问莫向晚:“你是不是真心来玩玩?”
  范美眼皮子一跳,她迫不及待说:“飞飞姐,莫向晚就是来玩玩的。”
  飞飞姐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倒是挺憨厚的:“就是来玩玩的干嘛还要跟着你走进走出?”
  莫向晚讲:“飞飞姐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好了。”
  飞飞姐说:“玩玩也有真玩玩和假玩玩,要看小莫有没有这个兴趣了。”
  飞飞姐放她回去考虑几天。
  莫向晚回家回到范美的家里,立刻就放水洗澡。雾气氤氲中,她看到一具年轻洁白的身体,这个身体出自于父母,但是父母在她的印象中渐渐枯黄。
  她闭上眼睛,用最热的水狠狠冲刷周身上下,把自己洗成一只熟透的虾子。
  范美对莫向晚咬耳朵:“大玩玩你愿意不愿意?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拿一个提成,你不愿意的话我不拿也没有关系。”
  莫向晚问她:“可以拿多少钱?”
  范美竖起五条手指头。
  “五百?”
  范美摇摇头。
  莫向晚问:“五万?”
  范美点点头,说:“飞飞姐要抽百分之四十。”
  莫向晚骂了一句:“靠。”
  范美接着说:“不过对方是帅哥,家境很好,他的兄弟给他过二十岁生日。”
  所以需要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的初夜增加年轻又新鲜的刺激。
  莫向晚又骂一句:“不要脸。”
  范美抽着烟,烟灰轻飘飘地掉落到莫向晚的鞋子上。她的鞋是旧巴巴的帆布鞋,上面起着一层脏腻,很久没洗了。
  范美问她:“你怎么就这么折腾你自己?不换双干净点的?”
  莫向晚说:“我乐意。”她想,她的爸爸和妈妈都不要自己了,谁又能管自己脏不脏?
  就此堕落又怎样?
  这一想,胆子出奇的大,反而范美怕了,她说:“晚晚,你想好了别后悔,你后悔了也别找我哭,我没有逼良为娼。”
  莫向晚站起来做一个全身舒展运动。她说:“你没有逼良为娼,我也没有卖身,别说的这么严重。”


                  第 6 章

  飞飞姐给莫向晚取了一个昵称,叫“草草”,因为她看上去又水又嫩。
  范美说:“草草,这名字好,听着就有感觉。”
  旁边有其他姑娘笑:“什么感觉?是不是那种感觉?”
  莫向晚用白粉笔把鞋子涂白,一白遮掉鞋子丑,她说:“就是路边草的感觉。”
  飞飞姐拿了几卷录像带丢给范美,说:“给草草补补课。”
  录像带是香港片,名字很香艳很惊悚,叫什么《玉蒲团》、《满清十大酷刑》的,范美看了一半,唾一口:“太没实际意义了。”
  莫向晚看一眼,指住电视里的人说:“那个不是丁蟹的坏儿子吗?”
  最近大家都迷TVB的电视剧,把《大时代》看得如痴如醉,莫向晚一开始把吴启华的弟弟当作了吴启华,这是一种误认。但她的心里想,这个人,长得又奸又坏又淫荡。
  范美认为讨论这种问题没有丝毫意义,她找了几部无码的日本片,一个位置一个位置教莫向晚认清楚。
  莫向晚冷漠着一张脸,她问范美:“是不是男人都特别认这个?”
  范美说:“这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最大的乐趣了。”
  “那么人类的乐趣点是有够低的。”
  范美告诉她:“你的客人叫Mace,这名字帅吧?”
  莫向晚拉着范美:“今晚去哪里?”
  她们晚上又去了飞飞姐的那里,飞飞姐有几个好朋友,会带一些稀奇东西回来。譬如白色小药丸,灰扑扑的,上头刻着美丽的花纹。
  范美拿起一颗,递给她,说:“今天飞飞姐慷慨,夏娃,送给你‘亚当’。”
  莫向晚还不明白。
  范美说:“就跟维他命C似的。”
  莫向晚真的当维他命C嚼了。那之后,身体很轻盈,在云间飞翔,四周的云彩都是彩色的。她的心头一下就空了,根本不含任何杂念。
  她的脚踏不到实处,心反而在实处。
  莫向晚每过几天就问范美要这个“维他命C”,范美警告她:“你拿了几次了,飞飞要从你的报酬里扣。”莫向晚不管。
  范美又提醒她:“你别去那儿的时候还嗑药,少爷们都不喜欢嗑药的女孩。”
  莫向晚第一次去外滩的这间十九世纪末造的旅馆,还是忍不住含了一颗“亚当”。
  至今,莫向晚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还记得那边的地上是黑白两色的马赛克,拼的什么图案她是记不得了,只想那图案令她眼花缭乱。窄长的走廊里,灯光缭乱,弥漫着一股烟草和咖啡的香气。
  她推开的那间房间,有上等的地毯和红木的木器散发出来的一种庄重的气息。她在拼着蓝白马赛克的卫生间里洗了澡,范美事先告诉她,这个地方的水龙头是传说中的银质的水龙头。她特地细细抚摸,只觉得冰冷。
  莫向晚把自己洗的很干净,可头脑还不是很清楚。她拖着拖鞋走出来,趴在窗前的卧榻上。
  这里看出去,黄浦江和苏州河交汇成一条线,在她的眼里,又变成彩色的线条。她甩甩头,湿湿的头发飞出水珠。
  她的头发新染了亚麻色,在学校里被班主任罚站。连教导主任都出动了,要她染回去。
  她偏不。
  班主任讲:“明年要高考了,你不能对不起你自己。”
  这个老头语重心长,他听说她家里的情况,对她寄予这样的关爱,但莫向晚连着好几天都头晕晕,那时那刻并不能好好体会。
  那一天是十二月的某一天,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里的窗户上喷了“Merry Christmas”的英文。这是一个崇洋媚外的城市,把一座殖民地的建筑保护的这么好。
  她的父亲竟然放弃行长的位置去了国外。
  莫向晚把头磕在窗台上。
  身后有人坐下来,对她叫了一声“喂”。
  她回头,那是一张年轻的,斯文的面孔,有些熟悉。她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她学习范美叫人。
  “哥哥,你好。”
  那个人带着好笑的神气,说:“我不是你的哥哥。”
  她就说:“Hi,Marc, How do you do?”
  他纠正她:“我叫Mace。”
  她说:“我叫草草。”
  “草草你好。”
  莫向晚昏头昏脑,转一个身对着他,她把手里的浴袍解开来,眯着眼睛,笑嘻嘻说:“Happy birthday!”
  这也是范美教她的,范美说:“不管怎么说你都拿了人家三万块,是要有职业道德的。”
  她还记得他的手指冰凉,触摸在她的身上,她竟然没有发抖。
  他似乎在问她:“你嗑药了?”
  莫向晚摇头:“是维他命C。”
  “不准乱吃维他命C。”
  “好的。”不过她在他的身上闻到浓烈的酒味,反问他,“你喝酒了?”
  他没有答,开始吻她的脖子。莫向晚只觉得痒。
  面前的这个人,还是会拆了他的礼物,并不打算原封不动。这一刻,她有些害怕,眼前的颜色迷乱,越来越聚会成一个黑色的洞,她要被吸进去了。
  她拼命挣扎,身上的人忽然就放开她,看着她大口大口喘气。
  他说:“Hi,美女,你想好了吗?”
  这么轻佻的口吻,让她有一点被激怒。她睁大眼睛,看清楚他。这个身板瘦削,脸庞白皙,眼熟的男人,应当说,是一个男孩子。头发留得长了点,束在脑后,留一个小鬏。是在装着嬉皮士的,可是他此刻脱光了似足冻鸡。
  她“格格”笑了一声,问:“你多大了?”
  他反问她:“你呢?”
  她想了想,才说:“十八岁。”
  “好吧,我不算和幼女发生不正当的关系。”
  Mace往后动了一动,他的短裤并没有脱,他在试图让她离开,但又不是情愿的动作。
  莫向晚的头又晕了,她揉揉太阳穴,发觉身上的浴袍已经全部滑到地上,总归被这个男孩看了个光。豁出去,也就豁出去。她有一种蛮勇,捉住了Mace的手臂,把Mace往卧榻上一拉。
  Mace栽下来的时候,正对着她的胸膛。年轻的女孩,饱满的胸脯,这一次Mace没有让开。他握住她胸前的饱满,这让莫向晚想到的是,她不用像范美一样去装盐水袋。
  然后,Mace就没有停下来。莫向晚的脑壳一直很晕,直到激烈的疼痛传遍全身。
  范美说这是一种美好的感觉,这是在骗人。那一刻她推开了Mace,她说:“你这个流氓。”


                  第 7 章

  Mace抱着她没有松手,他似乎是憋着气说:“我哪儿流氓了?”
  莫向晚捶他的肩膀,才发现他的肩膀又硬又冷,原来窗户竟然没有关。她嘟囔一句:“我冷。”
  Mace到底是直起身,把窗门“咔嗒”一下关了。
  灯光全部被笼罩在室内,莫向晚抬起头,看见了Mace年轻的面孔,白皙得没有血色。刚才这么冷,他们又处在窗口下,身上没有任何遮盖,竟然可以毫不知觉,此刻才惊觉到冷。因为冷,莫向晚又抱紧了Mace。
  赤祼的身体就像干柴,互相拥抱以后,迅速传递温度。
  Mace说:“美女,你现在再骂我流氓,我也要流氓下去。现在停止是不道德的。”
  莫向晚不知怎地“噗哧”笑出来,她迷迷糊糊问:“你是谁?我是谁?”
  Mace说:“我叫Mace,你叫草草。”
  莫向晚说:“不对,你是嫖客我是鸡。”
  Mace咬了她一口,就在她的胸脯之上。他说:“草草,做人不要太诚实。”
  莫向晚低头勉强看自己胸前的皮肤,有牙齿印。
  她说:“我赚了三万块呢!”说完贝齿往唇上咬一咬,先笑起来。
  Mace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的吻开始缠绵,就在她胸前的牙齿印旁边。
  她问Mace:“叫鸡的感觉好吗?”
  Mace说:“一般。”
  “那么你此刻在干吗?”
  Mace说:“草草,你很美。”
  莫向晚突然想起这张熟悉的面孔,她说:“我们仿佛就在演三级片,你很像那个人。”
  这时候Mace加重力道,莫向晚吃疼。他的技巧不好,她那时候不知道他好不好,直到后来和范美交流,范美惊呼:“难道你碰到的是只童子鸡?”
  但在那一刻,他们的身体结合,又同时在各自角力。
  她对Mace说:“你应该多看看片子。”
  Mace大概是皱眉了,他说:“饭岛爱还是高树玛丽亚?”
  莫向晚说:“高树玛丽亚没有出过无码片。”
  Mace就吻住她的唇,他的舌头比他的那个部位要灵活,起码是销了她的魂。她又混乱了,在蒙沌的云彩间浮沉,又仿佛是在黄浦江面上流浪。
  早晨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全身已经被洗干净了。Mace不在房间里,她已经安安稳稳睡在了King Size的大床上,她一抬头,窗外隔着“Merry Chrismas”的白色花纹,她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一夜下来,她终于看见了那面干净的天空。
  莫向晚缓缓舒口气。
  这一次的经历,并不能让莫向晚认为范美口中的美好感觉确实是美好的。
  范美很同情她:“三万块卖给童子鸡,就当干净卖了。”
  但这个成了莫向晚的心理压力,飞飞姐通过范美问她:“你想不想找个好手再试试?”
  莫向晚拼命摇头。
  再遇见Mace,已经是三个月以后。
  上了高三的莫向晚在勉强维持每日的学业,到了下午就开始魂不守舍。她夜夜都跟着范美泡吧,有男人吃她的豆腐,她多半翻一个白眼,也不会大惊小怪了。
  范美说:“如果你老是活,没活儿干,飞飞姐会不高兴的。”
  莫向晚问她:“你会把我赶出去吗?”
  范美眨眨眼睛扮可爱:“最近有个帅哥追我,要跟我同住呢!”
  莫向晚开始打算搬家的事情。
  爷爷奶奶对她打扮得妖里妖气已经心生不满,爷爷说:“明年你一定要好好考大学,这不只是为你好,以后也有出路。”
  如果考上大学,她就能住宿。她是晓得的。
  爷爷奶奶最近拿着小弟弟的照片往左邻右里炫耀,小弟弟身边的父亲像是年轻了十岁。
  莫向晚才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得益于父母双方。可是奶奶说:“小丫头不学好,打扮得像白骨精。我们家造了几辈子孽,怎么托生了这么个赔钱货。”
  班主任找莫向晚谈心,他说:“你再这样下去是考不上大学的,你要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莫向晚对班主任说:“吴老师,谢谢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吴老师说:“你要保重身体,不要随便吃不好的东西。”
  她很愕然地抬头,吴老师笑得很慈祥。
  这天晚上她跟着范美去泡吧,她说:“你再介绍个客人给我吧!”
  范美乐了:“你的小脑瓜终于想开了?”
  莫向晚盘算的是,她的手里有两万多块,可是这几个月跟着她们玩乐,买衣服买化妆品,也只剩下一万不到了,这样下去是没有钱搬房子的。
  范美拍拍她的脸:“你赚了这一笔就可以找个好点的房子,一个人独门独户多好呀?”
  范美的小房子在北区,周围都是建筑工地,还有懒散的脏兮兮的民工,空气都是蒙了尘的,让莫向晚不能感到安全。
  范美问她:“你一个多月没到飞飞姐那儿买药了。”
  莫向晚当作没听到。
  那一晚是在百乐门,莫向晚第一次来到这座百乐之门。她浓妆艳抹站在门口,望见了对面的静安寺。
  这时刚过清明,静安寺里荡漾着和缓的钟声,钟声如凉水,划过她的心头。那时唤不起她片刻的清明,她只是痴痴站在百乐门的门口,说:“真好听。”
  她的身边走过一个人,认出她来。那个人叫她:“草草。”
  莫向晚回头就是一个妩媚的笑容,这一年来,她已经笑得很习惯了。
  四月的傍晚,夕阳如火,静安寺对面的百乐门,明艳的少女的微笑。Mace有片刻的失神。
  莫向晚已经捉住了她的手臂,她问Mace:“你今晚有没有空?”
  Mace笑得很温柔,很斯文。他这天穿薄薄的绒衫,裤子却是JPG的春季新款,相拼着皮质的图案,或许因为这条价值不菲的裤子。他的头发剪短了,还戴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但从上至下看过来,得体矜贵,衣冠楚楚。
  他不是上一次的冻鸡。莫向晚想,那么还是他好了。
  Mace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他们就像一对日暮之下的小情人。
  这一晚,莫向晚在舞池里特别疯。他们没有进百乐门,因为百乐门需要重装,他们去了西区另一间PUB。
  Mace陪着她跳舞,他跳的也特别好,连街舞都能跳得很劲爆。
  Mace问她:“你去百乐门干什么?”
  莫向晚说:“你看过《永远的尹雪艳》吗?”
  Mace说:“这个永远还是不要做的好。”
  莫向晚问:“Mace,你今晚给我多少钱?”
  “草草,你缺多少钱?”
  “我要搬家,我要另租一个房子。”
  “好的,我知道了。”
  范美说过,一个风度好的嫖客,能明白妓女的需要,而不会当面用实价甩派头。
  显然Mace是一个好嫖客。
  他们去了PUB后面的石库门旅馆,地方是Mace选的。这里面把一间一间的厢房布置得别有情趣,用的家什都是红木的,气息却是暖的。
  春天应该已经来了,莫向晚能闻到湿润的木头的厚重味道。木头的味道应该是清新的,充满生命力,她只觉得生命在屏息,无法挣脱什么束缚。
  她坐在Mace的腿上,和他纠缠。她的吊带很容易就被Mace拉了下来,然后是她的胸罩。Mace用嘴把带子解开,她就开始颤抖。
  Mace说:“小姑娘,你又嗑药了。”
  莫向晚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了。”
  “你要戒掉它。”
  她问他:“那么你要戒掉什么呢?”
  Mace的进入仍然有力,却比之前的一次要圆滑得多。她喘息着调整自己的位置,坐到了他的身上。
  Mace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表情认真而凝重,脸孔因为欲望而滴汗。
  莫向晚勾住他的脖子,她说:“Mace,你真幸福。”
  Mace不解地望着她。
  “你可以用钱买到你想要的一切。”
  Mace吻她的眉毛,他说:“你错了,草草。”
  莫向晚扭动起来:“我没有错。”腰一下被Mace摁住。
  “草草,你应该在学校里做好学生。”
  莫向晚笑出声:“你是用这种姿势跟我说这种话哎!”
  她一下就被Mace摔到床上。
  “是的,我好像没有资格。”
  莫向晚问Mace:“你和很多女人上过床了?”
  Mace没有答。
  “上一次你很菜的。”
  Mace又进入她的身体,停留在深处,眼睛深深望住她。
  “我是不是说话伤了你?”莫向晚瞪大眼睛。
  Mace撇嘴笑了一笑,竟有些不羁。他说:“你上一次化妆了,洗完澡还化妆,不怕皮肤不好?”
  莫向晚指指自己的脸:“这一次也化妆了。”
  Mace作势就要擦她的面孔,她用手挡。
  “难道不化妆就会很丑?”
  “十九岁,卜卜脆!”她瞪大眼睛说粤语。
  这一夜的回忆稍许愉悦,Mace和她尝试过很多姿势。清晨起来,Mace从她的身体上退出来,他问她:“要不要洗澡?”
  莫向晚说:“没必要。”
  Mace说:“草草,你变脸很快。”
  莫向晚问他:“我服务好不好?”
  Mace翻身下床,穿好一身名牌,又变回昨日相遇时候的正人君子样,简直快要玉树临风卓尔不凡。莫向晚扭头不看他,只听到他把一件物事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
  她好奇地又翻一个身,他放下的东西是那只牛皮纸袋,放下时候他的肩膀还微微起伏,她敏感地察觉他应该是生气了。
  但她的注意力只在那只牛皮纸袋上头,那里面装的或许就是钞票。她看一看,无法估量到底有多少钱,便又翻身往里睡去。
  即是如此,他们关系很简单,这一夜,他是嫖客,她是妓女。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Mace说:“这种钱来的快,但是不会让你几年后继续卜卜脆。”
  莫向晚瓮声瓮气说:“你是一个有良心的嫖客,是不是对每个妓女都这样子说?”
  Mace已经穿好衣服,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说:“草草,我好像是有点良心,你当我道貌岸然好了,我不是一个好东西。”
  莫向晚转过头来看着这天早晨的Mace,这几个月,他似乎长大了一点,上上下下都是整齐的。居高临下看着她,让她产生了一种畏惧感。
  这种感觉不好,她直觉抵抗。然,抵抗之后,她竟然发觉极端厌恶这种高下立见的分别。
  为什么这么混乱的一夜,他还能这么人模人样?她看看自己,浑身赤祼,盖着的被子凌乱不堪。脸上妆容想必也是一塌糊涂。
  这太不公平了。
  莫向晚对Mace说:“好了你走吧,帮我把房间留到下午,我想睡一会儿。”
  Mace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终究是走了。后来莫向晚想,那天简直就像一场恶劣的梦境。


                  第 8 章

  莫向晚说完,对着管弦摊手:“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管弦嗔她:“怪丫头,我不知道说你糊涂还是说你缺条筋。”
  莫向晚扶额:“如果不是那天看见了Mace,我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个人。”
  管弦给她倒了一杯伏特加:“你为什么要生下莫非?既然你对那个男人没有爱。”
  莫向晚抿一口酒:“我发现怀孕的时候,莫非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我找了一家城乡结合部的诊所,那里还算干净,我躺在床上,看见屋顶角落有一只蜘蛛,它网住一只虫。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虫,那只虫拼命挣扎,最后竟然挣脱了。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起码这个孩子属于我。我有一个亲人在身边的话,就可以挣扎出去。”
  管弦与她碰杯:“为你的亲人碰杯。”可她仍说,“女人终须有依靠。也许Mace的技术比较烂,让你心生畏惧。”
  莫向晚苦笑:“大概如此。”
  她想起几天前遇见的那张面孔,他变高了,身板厚实了,穿西装很正派,走路风度翩翩,谁都会当他是正人君子。
  九年前,她和他赤祼在对方面前,他给她的印象只是一只冻鸡。
  这可真不好,她有心理阴影。
  他们的第二次,他的表现就是一个嫖客,脸上有一种戏谑的笑。他们这样相遇,让她想起《玉蒲团》里嫖客和妓女,嫖客发现妓女是自己的老婆,种种经历简直不堪。
  莫向晚想,就是不堪。
  她离开了石库门小旅馆,拿着钱站在马路边点了一遍。一共是一万三。他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多现金?她乍舌。
  她先到爷爷家里收拾了一些包裹,再到范美家里收拾了另一些包裹。
  爷爷拿着鸡毛掸子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就瞎搞吧!你要是出了这个门,你就不是莫家的人。”奶奶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一脸铁青。
  莫向晚提着大书包就走了出来。
  范美的小帅哥已经搬进了她的小窝,他们开开心心帮她收拾物品。她在范美家里留的都是一些化妆用品,护肤品,还有一些暴露的衣衫。
  范美问她:“晚晚,什么时候去穿鼻环?”
  她说:“过几个月,我要考试了。”
  莫向晚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开始刻苦学习。但是精神涣散了,一下用起功来,头脑不够使。
  吴老师对她能回归课堂表示欢迎,利用课后的时光帮她和几个落后的同学补习。
  莫向晚一直觉得,如果这辈子她真正有对不住谁,那就只有吴老师。
  在六月的体检中,莫向晚被查出来怀孕两个半月。这在他们这所积极要升级为区重点的高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爷爷奶奶被叫到学校,爷爷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动了鸡毛掸子。
  吴老师拉住了爷爷,转头劝她:“你现在成绩稳定,进大专或高职是可以的,跳一跳说不定能考二本。”
  莫向晚捂住小肚子,突然就产生一个惊人的想法。
  生下莫非,不是她的冲动。
  莫向晚对下属培训时说:“有一些转机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提醒你,该怎么处理事务。人要灵活机动。”
  她一向认为生下莫非是她的灵活机动,因为她的心因此而活了。莫非在肚子里成长的那几个月,她留长了头发,不再化妆,依旧刻苦在念书。
  她是没有机会考大学了,不过以后会有夜大可以上。
  Mace留下的钱和她的积蓄越来越少,她快要孑然一身,除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做了两件傻事,分别写信给父母,如实说出她的近况。父亲给她寄了一千美金,母亲回信说:“你让我太失望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莫向晚不愿意再分辨父母的情绪,她渐渐厘清了自己的情绪。
  莫向晚回到家里,莫非入睡已久。
  莫非能够独立思考之后,从未问过关于父亲的任何点点滴滴。这个孩子有种天生的聪明,可以让他本能的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
  莫向晚轻轻揉揉莫非绒绒的发,轻了手脚从莫非的房间里退出来。
  现在的这个家,尽管只有一室半,家具简单清爽,但总归是属于她自己的。这样一个想法让她快活。
  她走到阳台上。夏秋交界的夜晚很美好,秋虫啾啾,明月皎洁。多年之前从一个方块窗看出去的一片蓝天远没有这一片星月双辉的夜空安逸。
  莫向晚深深呼吸。手机响起来,是朱迪晨打过来的,原来是和她核对明天林湘发布会的列席媒体名单。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朱迪晨问:“你们企划部的枪手真够敬业的,活生生把论坛上的论调给扭转了,人人都把林湘当痴情女。”
  莫向晚讲:“可不是?大众有时候是盲目的,你传输他们什么,他们就接受什么,并且吸收成自己的东西,最终发扬光大。”
  “这句话有文化。”
  “念夜校的心理学讲师说的。”
  朱迪晨笑了:“Merry,你是挺有意思的人,有没有兴趣自己露面到前台?”
  “开玩笑!”莫向晚佯装失声叫,她知道对方用恭维她表示和平交往。这一把年纪也是不适合进娱乐圈的,不管她的外貌如何。
  “你外形这么好,真当别人是傻瓜?”
  莫向晚说:“那么你就当我是傻瓜好了。”
  朱迪晨最后说:“我这儿看中一个女孩,长得挺娇,最近和北边那位王导打的火热,人家准备力捧,下一部文艺片要让她来演呢!”
  “怎么说?”
  “于总说把女孩所有的演出约和电视剧约签给你们。”
  “她有电影拍还拍电视剧?”
  “过渡吧,总要有电视剧保持曝光率,她又不像章子怡,一出道就有高人抬。”
  “我明白了。”
  挂机,莫向晚舒展筋骨,在阳台上做一个伸展运动,才进了卫生间。她捞起手边的面膜,想,朱迪晨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这把年纪的女人要保养。


                  第 9 章

  林湘的澄清发布会比莫向晚预想中要来的顺利,这也亏得企划部的经理宋谦配合良好,临时去百度吧里把林湘的粉丝群头头给找过来。人一到,包括莫向晚在内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一直支持林湘,做过许多明星后援活动粉丝群老大是一位过了五十岁的阿姨。这位阿姨姓李,见到莫向晚就说:“你们一定要保护湘湘,她是无辜的。”
  说完就要掉眼泪了。
  莫向晚安慰李阿姨:“我们会为湘湘澄清的,您放心吧!”
  李阿姨从随身带的大行李箱里拿出大堆的礼物。林湘参加比赛的时候就声称喜欢Hello Kitty,她的粉丝们买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款的Hello Kitty,竟还有到日本定做的,一个足有半米的大Hello Kitty抱着一颗心型抱枕,上面绣着“湘湘加油”。
  邹南唏嘘:“如果有人这样对我,死而无憾。”
  莫向晚捏她的鼻子:“明天就把你送去选超女。”
  邹南说:“不不不,我可红不了,现在流行李宇春周笔畅这种个性派。”邹南亦是一个小美女,有一双笑眼睛,也会打扮,男朋友换得一个又一个,被莫向晚笑骂:“你是可以做做少男杀手的。”
  邹南马上拒绝:“台湾的少男杀手长的那个样子。”做一个“呕吐”表情。那一阵,台湾“少男杀手”上了邹南好友的节目,对工作人员相当无理。几个主持人和工作人员也是年轻气盛,三下五除二就往外曝料,娱乐新闻里都播了出来,闹得满城风雨。
  于正听了一笑,对手底下几个经理说:“马上就要有人跟着他们后面收拾了。”
  果不其然,对方经纪人暴跳如雷,关系层层压下来,几个小的就受不住了,亲自去给“少男杀手”道歉了事。莫向晚听说了这事也只是一哂了之。
  故而,邹南有点小小义气冲动,她还算赞许。
  这位李阿姨得了朱迪晨和莫向晚的一些指点,又有宋谦的策划,在发布会上表现惊人的好。有记者采访到这位人过中年依旧支持林湘的粉丝,她抹了抹眼泪讲:“我们就是欢喜湘湘像女儿一样的可爱。她谈错恋爱,跟错了人,我们心疼她还来不及。女孩子年轻时候冲动一点,跟错人也是正常的,重要的是她要爬起来呀!我们想看她像那年比赛那样的活力。”
  宋谦说:“奥斯卡影后一直在民间。”
  朱迪晨说:“真没想到林湘竟然会有这么铁杆的老龄粉丝。”
  莫向晚问:“罗风那边会不会发调头?”
  “他已经焦头烂额了,现任女友是出了名的小巴辣,他的好几部片约都是女朋友用关系拿下来的。这一次亲密照曝光,把他一脚踏几船的事实也曝出来,不被收拾几天是出不来的。”朱迪晨说。
  可是莫向晚没有料到,竟然才过一个月,就遇见了罗风。遇见罗风是其次,她竟然又见到Mace。
  于正从欧洲旅行结束,因为林湘的危机公关做得相当不错,他挺满意,给电视台里做了一个汇报。此间娱乐公司一直挂靠在电视台的名义之下,于正的顶头上司是台里管文艺的一把手。
  现今的事业机构泰半都有从旁的产业捞钱的三产,靠几个亲信的得力猛将把持。得力猛将手底下的,自然也是原先单位里头拔出的萝卜。
  莫向晚和宋谦原先都是电视台里的人。宋谦是文艺台里当导播出身的,同他一比,莫向晚则是不折不扣的泥腿子出身。
  生了莫非以后,她真真举目无亲。管弦又管了一次闲事,她把她介绍给经常在“MORE BEAUTIFUL”喝酒的当红主持人秦琴。
  莫向晚此后就做了秦琴的助理,又陆续做过场记、剧务、导播助理。大多是一些打杂的活儿,好在她谦虚又勤勉。
  于正从电视台出来组织娱乐公司,管弦就把莫向晚推荐给了于正。
  她对莫向晚说:“电视台正式编制当然是好吃好喝,可不好进,除非你一辈子打杂的当下去,等到上面皇恩浩荡法外开恩。这样也没意思,你也不想的。”
  莫向晚不是没打算的,她说:“如果更有发展,我当然想。”
  于是她做了于正的秘书。于正对她的要求不高,只有三点:学好英语,念一个文凭,会喝酒。
  莫向晚把三点都做的很好,并远远不仅于此,她尤其擅长调配各种可能范围内的资源,提供最好的项目跟进方式。所以,当于正决定效仿香港同业建立艺人管理部时,他就把莫向晚升到了这个位置上。
  莫向晚一向是做人低调,做事高调,同宋谦此类同事,同朱迪晨此类经纪人平时交情深不深,浅不浅,私交是基本没有的,只有老总出面组织的联谊活动,她才会有和他们做私人交流的机会。
  于正游兴未减,回来以后就组织公司管理层去阳澄湖吃大闸蟹。莫向晚排了一排时间,这个礼拜天是不可以陪莫非了,她同莫非商量:“妈妈这个礼拜天要参加公司的活动,晚上回来给你带大闸蟹。”
  莫非小眼珠子一转:“我是不是可以去于雷家里做作业?”
  “你不可以麻烦别人家,要礼貌,要按时完成作业。”
  “晓得了,晓得了。”
  莫向晚一看莫非这副小霸王似的兴奋模样,就料到他绝对会在礼拜天和同学跑外头疯玩。他是最近才拆了石膏,在家里关了几天,性子老早想要野出去了。
  这样如果死命管是管不住的,她这样对莫非说:“还有,你要注意卫生,礼拜天晚上我回来看到你衣服脏了是不会洗的,妈妈很累的,礼拜一还要上班。”
  莫非挠挠头,“哦”了一声,看着就是为难的。这个孩子还不会洗衣服,而且也是怕会麻烦到她的,难他一难,以后好管教。
  不过莫向晚还是不放心,给于雷的妈妈打了电话,再三拜托才出的门。
  这天于正兴致很好,在阳澄湖边上定了饭庄,早上还要员工参加拓展。法务部的许淮敏暗地里嘀咕:“他是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滑够了,要我们来动老胳膊老腿,真不厚道。”
  但是于正要大家做的项目是“舞龙”。于正还亲自和大家一起做活动,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众同事什么都听老总安排,可有的人也是想表现。
  于正说:“谁负责扎龙身?”
  这是技术活儿,显水平的,马上有人表示要担这个责任。龙头龙尾都有人出面负责,莫向晚依旧是个打杂的。
  宋谦平时做人谦虚,见谁都好说话,这一回游戏里负责扎龙头,一下顶真起来,可把莫向晚呼喝惨了。洗毛笔、绞钢丝、剪纸板,莫向晚又做了打杂的活儿,弄得一手油墨,到处找水洗手。亏得朱迪晨把自己喝的矿泉水给她冲了手。
  这时就听朱迪晨说了一句:“真是不能做什么亏心事儿,处处撞见鬼。”
  莫向晚抬起头,看见朱迪晨往东边的饭庄努努嘴。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穿一身白衣,凭湖而立。她说:“罗风在这里演大侠吗?”
  “听说他效仿大哥成说‘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拍武侠片的长鼻子顶他,下一部武侠正剧找了他演男二号。”
  “他们做的也不错啊!”
  朱迪晨说:“我们该不该去打一个招呼?”
  莫向晚说:“为什么不呢?”
  她们找来宋谦一说,又同于正说了一说。才说完就见那里有人走过来,领头的对着于正叫:“于老四,今天可逮住你了。”
  原来正是那位长鼻子导演。
  长鼻子导演后头跟着几个人,于正一一在打招呼,拥抱寒暄,比对着他泡的妞儿都亲热。其中一个人,莫向晚听到他叫他:“吆呵!莫北啊!你怎么改行进了娱乐圈了?”
  那个人笑嘻嘻说:“可不是呢吗?蔡导要我当男一号啊!”


                  第 10 章

  后来自然就变成两组人成一组人,集体耍乐了。由于正做东,多请了十几个人上饭庄吃大闸蟹。
  这季节正是当季,于正又会挑蟹,惹得蔡导直赞:“总之要吃好的玩好的,跟着你于老四总是没的错。”
  莫北指着他们公司远处摆的龙头,问于正:“你要跃龙门?”
  于正笑:“本来是要跳一跳,看到蔡导,还是下次跳。”
  莫向晚就藏在同事堆儿里,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走。她的正前方,恰恰就是这个莫北。刚才于正为他们一一介绍。
  莫北笑着对每个人说:“你好。”一副自来熟的态度。
  朱迪晨和莫北是旧识,又正好站在莫向晚的身边,开了一个小玩笑,讲:“莫律师,你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原来他们都姓莫,这个巧合真有趣。
  莫向晚矜持地笑笑,点一个头算是招呼了。
  莫北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这令莫向晚安心。Mace和草草,只是过去式,大家的记忆中关于那一段,最好擦拭清楚,不要有瓜葛,就此平安过一生。
  她都差点要拜佛。
  要入席时,于正发了话,对住莫向晚和朱迪晨说:“Merry、Judy,来,坐这边。”
  莫向晚一愕,马上就明白了。于正要她坐的位置正对着罗风。那位英俊男明星正深沉望着这里,眼里有一点火头是没灭掉的。
  朱迪晨是个灵敏的人,拉着莫向晚就坐了过去。这一坐,又不好了。莫北为她拉开了椅子,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莫向晚腰一歪,差点坐倒,幸被朱迪晨扶住了。
  于正对莫向晚说:“小新最近要上蔡导的新电视剧,正好和罗风搭戏,小新是今朝没有来的,你作为艺人代表就代着敬一杯吧!”
  这一句话就是一个令,莫向晚得着令,立刻就端起酒杯,先朝蔡导说:“新人上新戏,前辈多照顾。”
  蔡导端起来饮了,对于正笑:“瞧瞧你们这位艺管部经理,对艺人的尽心尽力那倒是有口皆碑的。”
  于正只是对他的话沉沉地笑,这样总不能让老总发话的,莫向晚只好自己开口:“蔡导,我们和前辈们是不好比的,我们要靠着前面打拼的人拿工资,那肯定是要服务周到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只好求他们努力工作天天向上,让导演的戏拍好,群众的电视剧看好,我们的工资嘛,也就拿稳当了。”
  她这样一说,蔡导撑不住笑了,周围的人都笑了。莫向晚就对着罗风,讲:“罗少,湘湘的事体要请你包涵的,她自杀了三次,现在还在住院观察。医生说她精神衰弱。”她稍微低一低头,算是赔礼了。
  这种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足,这里谁都不能低头,于正有于正的身份,朱迪晨也不是“奇丽”的人,只有她的身份最适合。她瞧见于正轻轻点了一下头,朱迪晨的眼睛里也有笑意。
  罗风听到林湘还在住院,眼底到底有了些不忍,看在莫向晚眼里,她亦稍微动容。因而,后来罗风把酒一喝,莫向晚也跟着一饮而尽了。
  蔡导说:“于老四,你下面人是厉害的,先上来一轮酒把我们灌迷糊了。”
  于正只是笑,说:“吃你的大闸蟹,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莫向晚喝的着急了点,坐下来时带落了桌巾,她身边的人帮她捡起来递给她。她看也不看莫北,拿了过来说声“谢谢”。
  于正问莫北:“许久没见你,去哪儿混了?”
  莫北说:“才被我爸揪回来。”
  蔡导插口:“他现儿在保税区正吃香。”
  于正说:“原来是给资本家当大状了,倒还是想着咱们。”
  蔡导就苦脸了:“前几天拍水里的打戏,死了两个群演。”
  莫向晚皱眉,暗暗觑了身边的人一眼。他听着这样的事,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满不在乎。总是这副神气。她记忆中的他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莫北也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观察,朝她微微一笑,她也回报一笑。
  朱迪晨凑过来和她咬耳朵:“难怪戏也不赶了,躲这儿吃大闸蟹呢!”
  莫向晚心里忍不住就要冷笑,虽是见惯的,可也总恻然。她面上更忍不住悄声问了莫北一句:“莫先生也接民事官司?”
  莫北侧一侧脸,镜片后反光,倒是看不出眼神里的端倪,他说:“只是做咨询。莫小姐有什么需要吗?”
  莫向晚把头一低:“没哦,希望没有。”
  “那最好。”
  后来气氛又热烈了,是于正把话题岔开,一群人轮番敬酒。都是能喝的人,几轮下来,似乎先前“奇丽”同罗风的那场风波也可以被酒精给淹没了。
  莫向晚喝了不少,好在神智尚能清明,她不动声色同朱迪晨换了个座位,想来莫北不大可能发现。
  因为被这场“和酒宴”阻了回城时间,到了市区,已近晚上十二点了。一行人在体育馆散的伙,莫向晚躲到女厕吐了一会儿。
  她的酒量其实都是虚的,她练出来的是表面工夫。每回喝多了,不吐出来,她就没办法好好走路。吐完以后,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如鬼。仔细凑近看眼角,内眼角下是有若隐若现的细纹的。
  她生过孩子,也近了三十,身体机能再怎么优良也会给她警告。
  莫向晚对着镜子说:“一定要去美容院办张卡。”
  说完以后跌跌撞撞走出去,冷不防就拐了一脚,一下不得了,真的扭到痛处。她扶着墙,忍不住吸气,眼泪都快忍不住。他们莫家母子都一样,典型缺钙,老容易扭伤。
  就听见有人在叫她:“莫小姐?”
  她抬头,又是那个她不愿见到的人。他怎么会在这边?莫向晚暂且先把眼泪给忍住,可是不情愿同他说话,只是看着他。
  莫北正把自己的车倒出来,一眼就看见这位需要帮忙的女士。他先是下了车,看到她扶着腿,还是坚持要自己走。他作势要扶她:“要不要帮忙?”
  莫向晚就像是见了鬼,根本不容他靠近,骇得叫一声:“你别乱来!”
  莫北先惊愕,她的表情好像看见色狼。车窗上倒映出的自己,衣冠整洁,而且玉树临风,与不良分子毫不相干。
  这真伤自尊。连莫向晚都发觉自己失态,拂一下额前凌乱的发丝,有几分不安。她的反应是过头了。
  莫北莫名其妙,好心说:“莫小姐,你这样是没有办法走路的。”
  莫向晚深感失态,她是下意识,而且不自觉。这时风一吹,头脑醒了片刻,她喃喃说:“我喝多了。”
  莫北微笑:“可以理解。”
  他做的这样的态度,看来今晚是想要学雷锋。莫向晚头脑里的反应,就是不愿意,她说:“麻烦您给我叫个车。”
  这太抹面子了,莫北觉得今晚好心被门夹,他的绅士风度没有得到应有回应。一切太诡异。但拒绝女士他做不来,就随和地笑笑,真的为她走到大马路上叫出租车。
  这里夜生活正结束,来来往往的车上都坐着疲倦的都市人。
  疯够了,回家睡一觉又成人样。莫北能够原谅这位女士的失态。
  好不容易停下一辆车,车上的司机摇下窗口瞅瞅莫北,莫北回头问莫向晚:“你去哪里?”
  莫向晚说:“去闸北。”
  司机听到了,说:“老兄,你开玩笑啊!你身边停着宝马叫什么叉头(上海话指出租车)?和女朋友吵架也不要寻我们开心好哇?阿拉做做半夜生活(上海话指生意)不容易的好哇?”
  说罢,摇窗,车走。
  莫北愣了半晌,口里冒出一个词:“操!”


                  第 11 章

  这天的最后,莫向晚运气不大好,莫北在马路边上站足一刻钟,都没有叫到车。
  她远远靠着墙,看他这么热心的模样,就生出了些愧意。
  足足九年了,她印象里的Mace都快要变得模糊不清了。刚才看着这位莫北在宴席上,和于正这些圈内人很能唠嗑打诨,打成一片,喝酒划拳也是样样精通的。只是态度始终浓中有淡,这点和于正像,总和一般人保持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等闲是近不了的。
  只是他和煦的脾气一如既往,她想起当初她骂他“你这个流氓”,他答“我哪儿流氓了”,那时的一脸无辜。
  莫向晚想一想,不由自主就笑了一声。
  莫北又是一脸无辜看住她。这位女士的态度反复,他想,他该原谅她的醉酒失态。
  但是实在是叫不到车,莫北进退两难,回头对莫向晚说:“得,我不收你叉头费总行吧?”
  这是玩笑话,用作下台阶的。莫向晚当然是懂的,她被夜风一吹,酒劲又退了几分,觉着自己行动过分,好像是在欺负别人家好脾气,这样不厚道。
  她清一清喉咙,对莫北说:“那麻烦你了。”
  莫北过来扶她,她将手搭在莫北的肩上,这么多年头一回,两人又挨这么近了。
  莫北一转头,似乎是凝神看了一看她,看得她立刻就低头。
  莫北忽然就问:“莫小姐,我们以前见过吗?”
  莫向晚抬起头时,已是能把笑容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她说:“应该没有。第一次见面我就这样失态,冒犯了。”
  莫北扶她进了车,说:“没关系。”
  一路也没什么话,莫向晚闭着眼睛养神。莫北放了音乐,偏偏就是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
  他还问莫向晚:“不打搅吧?”
  莫向晚忽然回忆起来,他们统共在一起的那两天,他对她这个陌生的妓女,算是温柔的。看来这个人脾气真的是天生的好。
  “现在很难听到这么好听的歌了。”莫向晚说。
  “娱乐圈依旧兴旺。”
  “已经盛极而衰了,现在能好好做音乐演电影的少了,人人浮躁,炒作盛行。大众习惯以后,便道是正常。”
  莫北笑:“干一行怨一行总是有的。”
  “是呵,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工作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这样一句话,让莫向晚在这晚没有睡好。
  她由莫北送到小区门口,真诚道了一声谢,并再三道了歉,莫北忙说“不客气”。她看着他的车开走,忽然觉得是真的不认得这位Mace,或者说这位莫北。
  这并不是她需要去解开的课题,莫向晚迅速上楼回家。
  家里的卫生间里仿佛发生了一场灾难,莫非正手足无措地拿着报纸铺在地砖上吸水。整个卫生间一地的旧报纸。
  莫向晚低叫:“莫非,你把地砖都拆了吗?”
  莫非见母亲回来了,把脸涨一个通红。他并非不是个怕家长的孩子,尤其还被现行抓。
  莫非决定坦白从宽,他苦着一张小脸,讲:“妈妈,是我不好,我今天和于雷他们去公园爬山了。我的运动衣弄脏了,我想妈妈上班很辛苦的,所以我要自己洗衣服,但是洗衣机太难用了,妈妈,原谅我吧!”他说完就蹭到莫向晚怀里撒娇。
  莫非今年八周岁,个子有一米四,身板因为练足球比一般孩子厚实,这么厚咚咚钻莫向晚怀里,差点撂她一个踉跄。
  这瞬间她的念头竟然是,如果莫非往莫北身上撞过去,莫北大约是不会像她这样还往后退了两步的。
  但迅速就被她打消了。她板起面孔:“妈妈讲的话都成了耳边风了对吧?你以为拍两句马屁事情就过去了是吧?”
  她虽然常常严词厉色训莫非,但此时正值深夜,万籁俱寂,她的声音又尖刻,威慑力巨大。莫非被吓住,娇也不好撒了,人也呆住了,愣愣看住莫向晚。
  莫向晚拿掉眼镜,揉眉心。她有低度近视,戴不戴眼镜都没大碍,但自从上班之后,她就眼镜不离脸了。今天的Mace依旧是戴眼镜的,她看着莫非天生圆溜溜的大眼睛,想,真要命,难道要莫非以后也会是小四眼?这太可怕了,她的心没来由就“怦怦”跳了两下。
  莫非察言观色,看母亲骂了一句之后没什么下文了,就抓紧机会说:“妈妈,下个礼拜你有空了教我用洗衣机,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错误了。”
  莫向晚叹口气,说:“得了得了,你先睡觉去。”
  莫非小心问:“妈妈,你不生气啦?”
  莫向晚在他脑门上弹一个毛栗子:“妈妈再生气,卫生间也不能变干净,生气能有用吗?”
  莫非马上接口:“有用的,我以后就知道洗衣机不能乱用,要用也要学会了再用。”
  莫向晚只好摇头笑:“就学的油嘴滑舌。”这或许是遗传,她想。
  这天夜里,莫向晚蹲在卫生间擦地砖擦到半夜两点,再把莫非放在洗衣机里的脏衣服洗了。这孩子不知道疯到哪里去玩的,把蓝色的运动衫穿成了咖啡色,上面黏着一块土一块泥的,足足用掉两大勺“奥妙”。
  做完家务,莫向晚的腰都快直不起来,酒却是完全的醒了。她扶着沙发手柄慢慢坐下来,轻轻吁气。
  手机上突然就收到了管弦的短信:“小姑娘,姐姐郁闷。”
  她拨电话过去:“管闲事姐姐,你怎么郁闷了?”
  “于老四回来多久了?”
  原来是查岗,她如实说:“有一个礼拜了。”
  “小姑娘,你去找个男人。”
  莫向晚没有力气失笑,只是问:“你是怎么了?”
  “如果莫非长大了,娶了老婆,你去哪里?还和儿媳妇抢儿子不成?”
  “我进养老院。”
  “你得了吧!”
  “这问题我真还没想过。”
  管弦说:“我想过了,我不能一辈子当小三。你看北京张小三,都被人批成啥样了?”
  莫向晚说:“你又在哪里喝多了吧?我过去。”
  “算了算了,你还有儿子,我有什么?我今儿就喝了几杯忘情水,明天我就能醒过来,醒过来我还是一美女管。”说完她那边就挂了电话。
  莫向晚不放心,再打过去,显然是关机了。她打去“MORE BEAURIFUL”,接电话的人说找不到管姐。
  她还想打给于正,想了一想,还是罢手。
  莫向晚就端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静静冥思。
  如果莫非以后娶了老婆,她怎么办?那该是二十年后的事情,可如今想一想,竟让她心慌意乱。
  莫非这么大了,大到她都快要抱不动了。她以为这个孩子是唯一属于她的,可以后也许不会是。
  忽然就惶恐。
  莫向晚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房间,扭亮了台灯,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妈妈,我永远都会听你的话”。


                  第 12 章

  莫向晚一口气又回到心头,又暖又甜。她把字条捧在掌心。
  莫非的字写得方方正正,但总不能写到一条直线上去。葛老师说他“一心要好几用”。这个孩子天生就是好动的,总是定不下来。写几个字都跳脱。
  莫向晚看好了,把字条塞到抽屉里小心放好。里头有莫非给她写的各种字条,从他学会写字开始。
  莫非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妈”,后来他学会写“爸”,不是没疑惑过的。他大约在五岁的时候,就问过莫向晚:“爸爸呢?”
  莫向晚并没有想好该怎么答,莫非已能自问自答:“妈妈,你是不是和爸爸离婚了?小丽的爸爸妈妈就是离婚的。”
  莫向晚默认,不得不如此默认。
  她想,这一份尴尬不管如何遮掩,总是贯穿在孩子的成长中的。她的确在掩耳盗铃。好在莫非成长得很快,到了六七岁,就不太问关于“爸爸”的问题了。
  莫向晚还是没有办法把昨日看见的莫北,或者说是九年之前的Mace等同于莫非爸爸这个角色上。只有互相倾心爱恋的男女结合生子,才能成为孩子名副其实的父母。而莫非之于父母的关系,也许只能称为交易的附属品,算做Mace买一还一了。
  莫向晚考虑的头痛了,拉了被子直接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次日一大早,就有一双小手在摸她的额头,莫向晚迷迷糊糊张开眼睛,是莫非那张放大的小脸,带着一种严肃认真的神情,正专注地等待她醒来。
  莫向晚坐起来,问莫非:“你又怎么了?今天倒是很乖,没有赖床。”
  莫非点点头,小大人似的,然后,他朗声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有让莫向晚从床上跌下来。
  他讲:“妈妈,我考虑了一个晚上。我看到你做家务很累的,那么就这样吧,你去谈一个男朋友,以后回来可以让他做家务,你就不用这么累了。我好几个同学家里都是大男人做家务,做妈妈的坐在沙发上指挥的。妈妈,我建议你一定要找一个上海男人,葛老师讲全中国就只有上海男人会帮老婆做家务。”
  莫向晚骇异地看住儿子。
  莫非还皱着小眉头,一副深思熟虑过的模样。
  莫向晚不禁笑道:“如果你长大了,不就是一个大男人,也可以帮妈妈做家务啊!”
  莫非对这个问题考虑了一下,然后答:“那么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把那个男人赶出去,我来帮妈妈做家务。”
  莫向晚笑得前俯后仰,看得莫非益加把眉头皱紧,一本正经说:“妈妈,我在跟你讨论严肃的问题,你不要敷衍我。”
  好吧,现在的孩子早熟得她的思维都跟不上了。
  直到莫向晚把莫非送去了学校,她走在路上依旧是带着满面春风。
  莫非的话有两个重点:他体谅母亲,要求母亲找第二春;他很好地规避了别人家的爸爸的这个角色,统称“大男人”。
  儿子贴心起来,不比女儿差的。
  莫向晚真的认为有这样一个儿子,老公这个角色真是无关紧要的。
  她到了公司,先到人事部去查了一下年假记录,今年还能再休一个年假,她可以带着莫非去爬爬山钓钓鱼。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她已经要想不起来这句话是莫北说的。
  邹南见她的心情不错,先是笑着打趣:“今天所有的老大都奄奄一息,就你精神焕发。”
  莫向晚摸摸脸:“我昨晚过两点才睡。”
  邹南笑:“心情好,果然不一样,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眼神有点暧昧,莫向晚忍不住还是笑着赶她:“去去去,快快把今年的合同全部整理好,下个月我们得配合法务部做样本合同。”
  邹南兴趣立消,讲:“Merry,你就没一点绯闻填补你的生活空间。”
  莫向晚开始整理手头的文件,边说:“我老了,没年轻人精力旺盛。”
  邹南递过来一副合同:“这是人事部转过来的,下个礼拜来报到。”
  莫向晚拿来一看——“梅范范,女,23岁。毕业院校,北影学院。”她问:“没有照片?”
  “Judy没有给,说把人直接带来。”忽然压低声音,对莫向晚说,“听说她是‘睡遍北影无敌手’。”
  莫向晚瞥了邹南一眼:“好了,快干你的活儿去。”
  下一刻,电话灯闪烁,是内线,邹南帮她摁好,于正在那头说:“Merry,关于格式合同的事情,你同法务部的许淮敏以及人事部一同跟进,今天给我一个进度表。下个月要签一批新人,我希望用新合同。”
  莫向晚呆半刻,说了一声“是”。
  邹南问:“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法务和人事管,关我们什么事?”
  莫向晚摆手,阻止她再说下去。莫向晚顾自琢磨了片刻,还是先给许淮敏去了一个电话。许淮敏说:“我下个礼拜要去律师事务所做沟通,至于人事那里忙不忙,我是不晓得的。反正我时间定了。”
  莫向晚只好叹气,这才是关节之所在。
  她再致电人事经理张彬,张彬听后叫起来:“开玩笑,下个礼拜我要办多少人的入职?还要陪宋谦去艺校看学生。”
  这两人有夙仇,向来是火星和地球。
  许淮敏原是跟着于正的岳丈那边机构的法务,后来被内退下来的,张彬则是同为电视台里跟着于正一起出来的。最初的张彬并不十分通人事,在用工合同的起草问题上,没少被许淮敏折腾。
  这些莫向晚都通透。她好声好气对张彬说:“张大经理,新人入职也要签新合同的是不是?如果没有新合同,届时重签合同有多麻烦?”
  磨了好几句话,总算把张彬说通了。恰好管弦来电话,她先问:“你没事吧?”
  “你就当我昨日唱歌。”
  莫向晚稍稍放心,问:“你同老——他好好谈。”
  “我们谈的不要太好,都谈了这么多年了。”管弦在叹息,“小姑娘,像你这样也挺好,乐得干净。”
  莫向晚只好岔开话题:“我的工作也很烦。”
  管弦又能岔回去,还能猜一个八九不离十:“他又把你当万能胶使?你就一螺丝钉,放在哪里哪里放光彩。”
  莫向晚不得不又岔开去:“行了,螺丝钉请你吃饭。”
  管弦又开心起来:“吃饭我乐意,金钱豹吧?我最近胃口好,吃自助餐绝对不亏。”
  “我可亏了。”莫向晚笑。
  这样说一阵挂了电话。
  下午莫向晚吩咐邹南买了宜芝多的下午茶,她亲自拿去许淮敏的办公室。许淮敏嗜甜,她买的是蓝莓芝士,两个人据案大嚼,说了一阵八卦。
  这时有人敲门,莫向晚以为是许淮敏的助理,她嘬了嘬手指头回头。门口站的竟然会是莫北,他说:“吆,不巧,打搅你们下午茶了。”眼神一溜,在莫向晚身上打一个转,让莫向晚马上从嘴里撤下自己的手指头。
  许淮敏倒是同莫北熟,也许是一个系统出身的缘故,她熟络地招呼:“莫少爷,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莫北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书生气很重,手里抱着大摞的文件。
  “给你们于老大送助手,许姐,以后听你差遣。”
  许淮敏眉开眼笑:“这感情好,我下个礼拜还要上你那儿呢,你倒是先把人给派来了。劳你大驾。”
  莫北又同许淮敏寒暄了几句,忽就对着莫向晚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莫向晚会意,又觉着窘,用左手往嘴角擦好几遍。可是莫北开腔了:“不对,是右边。”
  莫向晚恼怒,轻轻“啧”一声,表示不满。她想,这人怎么和管弦一样爱管闲事,他当没看见会死吗?


                  第 13 章

  许淮敏看在眼里,开一个玩笑:“莫少爷,你不要欺负我们莫经理。”
  莫北也笑:“哪里有?于老四手底下的人,我哪儿敢哪?”
  莫向晚听完就虎住了脸,莫北立刻就看见了,他又加多一句:“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自然不好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竟然明白了她的忌讳。
  实则一脚踏在这座圈子里,怎样的浓油赤酱都有可能泼到身上。一两个绯闻傍身简直是正常。且莫向晚长得美,用怎样的老气扮相都不能完全遮住的。她的年纪资历又浅,被于正提到这样一个位置,早就招人眼目了,各种流言蜚语至今未断。
  好在她能低调,又是与人为善的,时间长了,也可一一化解。
  类似莫北这样的话,她没有少听,可唯他口里说出来,竟意外地不爽到极点。当下根本没管他是不是有心或无心,就是一个白眼不自觉地过去了。
  莫北愣一愣,他刚才发觉一时口误,已是及时弥补。这莫向晚竟然在面子上没领情。他讪讪地,也没意思同她搭腔了。
  之后还是许淮敏接了几句话,送走莫北,回头对莫向晚说:“于总的老丈人和他爸是战友,人这回是被于总特特请过来,等闲不接娱乐圈的案子,还挺帮忙的,派了人专门跟咱的合同,面子里子总要好看点。”
  原来他是这样的身份。
  莫向晚想起上一回他和蔡导一起出现的事儿,问:“他上回不是帮蔡导打官司?”
  许淮敏说:“是啊,长鼻子那儿死的两个群演是部队里的新兵娃子,可不得上下走关系吗?”
  莫向晚“吆”了一声,说:“那么莫律师可管的真宽。”
  那几个礼拜,莫向晚和管的宽的莫北见面次数不出意外地就多起来,她同许淮敏或张彬分别都因合同的事情跑过几次律师事务所。
  莫北这个人做事,效率极高,很快就能把条款列清,同“奇丽”方面沟通好,再交给助理草拟具体内容。前后不过就五个工作日。张彬也好,许淮敏也好,都表示满意了。
  最后一次确定会议是由张彬同莫向晚一同前往,做一些收尾工作并打个招呼套套关系。
  那天莫北正好在,管理“奇丽”法律事务的小助理把人领到他们的大办公室时,莫向晚眼睛一尖,正看到莫北电脑上的MSN对话框开着,上头的字迹五彩斑斓,看得眼花。
  他回头,同他们打好招呼。莫向晚不闲不淡说了一句:“莫律师还挺非主流。”
  莫北扶一扶镜片,讲:“见笑了见笑了,我们平时的工作已经够无趣了,只好跟着潮流耍一把。”
  说完就对住她笑一笑,基本纯良,又让莫向晚感觉自己又小人了。
  这天莫北似乎有约,拿着合同列了一些基本要点就先走了,其余事情交代他的小助理。
  也许他平时平和惯了,小助理也能闲侃他一句:“莫老师,祝你走蜜运。”
  莫北笑纳。
  张彬听了说:“难怪撤的比兔子还快,原来去轧女朋友了。”
  正好他们事务所的头儿江主任出来,听得这话,他同张彬熟,又是莫北的长辈,听的这个话题,接口就说了个八卦:“有了倒是好了,他一年相亲要相好几个,要求高的很,都不知道能看上谁。急得他妈就差没给他报名《相约星期六》。上回宣传部里一个领导把闺女介绍给他,我给做的媒,他跟人家去大剧院看《吉赛尔》,结果中途睡着了,把人姑娘给气的。”
  张彬接着话茬:“可不是呢,现在条件好的都市男女谈个朋友都成老大难了。”
  江主任一转眼看到莫向晚,笑眯眯问:“小莫啊,看你在‘奇丽’好几年了,就没见人说过你有男朋友,改明儿江叔叔给你介绍一个。”
  说得莫向晚汗趟趟滴,张彬状似解围说:“您老这眼神,人小莫的儿子都上小学了。”
  江主任眼神老辣,一看莫向晚的年纪,就略略吃了一小惊,但掩饰得极快也极好:“儿子啊,那小莫是好福气。”
  莫向晚勉强自己笑一笑,说:“还是谢您老关心。”
  回公司路上,莫向晚一路闭着眼睛养神,没有同张彬讲话。
  刚进“奇丽”那会儿,大家并不知道她有个儿子,有一回莫非发烧,她急得请假,到人事部填请假单。管请假单的阿姨多问她几句,她稍稍答了下,第二天就变成了全公司皆知的秘密。
  人的刻薄,不过就在琐碎的事件上头体现。她是低学历,年纪小,又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儿子,还得到老总的提携,别人不想歪都不可能。想歪也只不过是腹诽,放在明面上头说,就是明刻薄了。
  张彬是可以用其他方式给她解围的,而他没有。
  这一口气莫向晚生生吞了下去,在心里转一转,逼着自己睁开眼睛,开始同张彬讨论此次重新修正好的合同。


                  第 14 章

  梅范范是在五月初到“奇丽”报到的。
  莫向晚没有记错的话,她也是在十六岁那年的五月再次遇见了范美。
  梅范范被于正带进办公室,各个格子间里的同事们站起来打招呼。
  邹南嘀咕:“太隆重了。”
  确实隆重,因为梅范范身后跟着口头禅是“为艺献身不为大米生”的第五代大导演,去年才去了一次嘎纳,差点又拿一个金棕榈回来。
  大导演衣着低调,把很好的牌子穿得很民工。他身边的梅范范衣着高调,把二线的名牌穿的像国际大牌。
  梅范范第一眼就看到了莫向晚,她颔首微笑。她的睫毛比莫向晚长了,眼睛里大约是戴了美瞳,笑起来更加动人心魄。
  梅范范与莫向晚握手的时候,说:“请多关照。”声音轻轻的,有礼貌的,涵养很好的。一低头,低低的衣领里可以看见美妙的曲线,这不是莫向晚记忆中的曲线,却能令每一位在场男士都觉着丹田提出一股气流,辗转而难受。
  大导演对于正说:“交给你了,记住,她的广告只能接4A介绍来的,演出绝对不能去省级以下电视台,综艺栏目能少上则少上。”
  于正笑说:“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邹南对莫向晚咬耳朵:“她磨腮帮子了。”
  这点莫向晚比谁都清楚。
  这一晚莫向晚协同企划部策划了一个盛大的签约仪式,在中国第一高楼裙房的空中悬亭设了发布会的主席,人往上一坐,真是俯瞰天下了。
  城里城外的记者请了百来人,红包都按翻一倍的规格塞。梅范范、大导演和于正笑靥满面地签了合同,后来吃饭的时候,上的大汤是火膧翅炖全鸡。梅范范当着好多记者的面,给导演盛了一碗汤,上头有一瓢特级青片翅,她说:“最近太辛苦了,吃好点补补。”
  第二天就有记者写“希望不为大米生的大导演这一回真的谈一次恋爱”。
  媒体也是可以天真一次的。
  莫向晚和梅范范并没有直接交流过,她只是听到邹南和几个小企宣闲聊时说:“她怎么可能会是个八零后?都不知道打了几次美白针了。”时一哂了之。
  人生有太多意外,譬如她最近频频遇见的这些人。那些本该远去的岁月,意外地又重新回到她的记忆中。
  她就是觉得累,好在最近的工作还是顺利的。林湘推出了新唱片,主打歌叫做《爱上你给的伤害》,听的人热泪盈眶。
  有人在公众论坛上发表言论,说:“怎么把女人唱的这贱?”但是不妨碍这首歌在多个电台榜单上叱咤风云。
  罗风也通过某电视台的访谈节目对这位前女友送去真挚的祝福。
  这个圈子里的风云,不过这样真真假假,一个机缘,也会改变困境。林湘的唱片卖的好,她请朱迪晨、莫向晚、宋谦和邹南在福临门吃了一顿饭,被朱迪晨夸赞:“木鱼脑袋总算开窍了。”
  宋谦敬酒给莫向晚,说:“合作愉快。”
  莫向晚素来在酒席上是豪爽的,干掉这杯酒,说:“都是同事,合作愉快沟通无碍才好。”
  宋谦看她好几眼,她喝得有点多,头发乱了,宋谦笑着指了指她的耳朵。
  她腼腆地笑笑,把头发顺好。心想,这宋谦今晚把目光放她身上的次数有点过了。
  宋谦的声音也比往常关切:“你回家还要照顾孩子,还是少喝点。”
  朱迪晨正在玩兴上:“今晚大伙高兴,谁都别扫兴。Merry,你儿子能不能先暂且放在一边?年纪轻轻被孩子侵占大把悠闲时光,惨不惨?”
  邹南和林湘一左一右夹着她,非要磨着她一同去Happy。宋谦朝她歉然一笑,显然无能为力了。
  莫向晚只好打一个电话给莫非,吩咐又吩咐,莫非都烦了,嚷:“妈妈,你是年轻人,你要玩就好好玩,不要顾及我。”
  莫向晚握着电话呆一阵,几乎就要想象出莫非那副装深沉的小大人样。她还是得保持严肃,讲:“你要快快完成作业,按时上床睡觉。我回来要检查你作业的。”
  才说完又被林湘和邹南夹着拖去女厕化妆。
  他们一行人是大约九点多去了衡山路的酒吧,也多是圈内人常去的。林湘和邹南都是习惯葡的人,一进去就进了舞池跳舞。
  宋谦问朱迪晨和莫向晚:“今晚就放放开,一起吧?”
  这里的音乐开得震耳欲聋,打到人的心脏上,能让心脏都跳得激烈了。这都是莫向晚熟悉的,她一直抵触这样勾人的节奏,抵触到几乎忘记。
  但是朱迪晨把她一拉,她又跌了进去。
  邹南舞到她身边,当是给老大护航。她一直以为这位盘发戴眼镜人又刻板的领导一定不擅此道,可是她错了。不过几分钟,她发现莫向晚的舞姿比舞蹈见长的林湘都要妖娆。连宋谦和朱迪晨都不由自主绕在她身边。
  这是很久以前的情境,此刻重温,莫向晚在音乐中仍是自持的。但一些本能没有太过掩盖,这是过往的痕迹,并不能一笔擦拭。
  几分钟后,莫向晚就悔了。她猛地停下来,邹南问她:“老大,你怎么了?”
  “头晕。”
  她头也没回就离开了舞池,在吧台坐好,向酒保要了一杯橙汁,酒保吹一个口哨:“美女,要不要‘绿野仙踪’?”
  烈酒调出来的美妙颜色会让人堕落。很多年前,她把漂亮的小药丸放在这些颜色里,看着它们在漩涡中融化。她是好不容易从漩涡中跳了出来。
  莫向晚对着酒保摇摇头。酒保无奈耸肩,说:“美女拒绝美酒,我好遗憾。”
  莫向晚抱歉地笑,从杯子的玻璃壁上看到自己的笑脸,妩媚得一如当初,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今晚是放肆了,怎么就让邹南和林湘把她的头发放了下来,还把眼影涂得这么深,口红涂得这么诱惑。
  这样不好,她得快点回家。
  可是,对面的人在叫一个名字:“草草?”


                  第 15 章

  莫北认出当年的援助交际的女学生草草,是在第一次见到莫向晚的时候。
  他暗地里打量她很久,才确定下来她就是草草。
  这个女人,盘着头发,额头光洁,戴了眼镜,遮住蜷曲的睫毛,脸上脂粉不施。一身运动衫,因为陪着同事们做过拓展,是稍微脏了点儿的。敬酒的模样很恭敬,说话很到位,蔡导后来直说:“怎么我就找不到这种领导一个眼神,属下一个动作的得力助手?”
  罗风在旁边插嘴:“我看这个女人要为‘奇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她,或许已经不是当年的草草了。他才没有贸认。
  在体育馆拿了车,偶然看到她扶着墙又扶着腿。他总归是要上前关心一下的,可她避他如蛇蝎,后来也是次次没有好相与的脸色。
  莫北统统认为是正常。
  他们那种过去,但凡有心要过正常日子的,总是离得越远越好。如果不是再遇到莫向晚,他自己都要忘记自己当年做过的荒唐事情。
  这段记忆对他来说,不算好。就她的反应来看,亦算不太好。这点倒是共通。
  前两天他和于直喝酒,于直带了女朋友来见她。莫北看着他们你侬我侬,存心斥道:“你小子收心当老实人了。”
  于直的女朋友一个眼风扫过来,于直赶紧拽住他:“我说兄弟你别坑我,我今年十月份是要当新郎官的。”
  于直的女朋友是台湾人,长的有一点像台湾的美女主播侯佩岑,但是一点都没有台湾小女人的矜持和温柔。她问莫北:“于直到底有过多少女人?他的履历我想看清楚些,然后我好做一个PLAN应对。”
  莫北使一个眼色给于直,意思是“你小子行,找的女朋友还真是能管住自己的”。
  于直冒冷汗,捶着他的肩膀:“兄弟好不容易为了海峡两岸的和平统一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你可不能破坏和谐美好的两岸关系。”
  莫北于是说:“女的朋友有不少,女朋友倒不多。嫂子是既往不咎的人,我保证于直不会再犯。”
  这当然是大家的调侃,于直还是愁眉苦脸说:“我得回家跪硬盘了,还是新买的KING STONE的。”
  莫北说:“行,开始支持台湾货了。”
  多年以前的于直是个地道的官宦子,学习麻麻,吃喝玩乐却是样样都精通,泡吧泡妞也是常事,但这些都是暗地里的。明面上的是,他曾把改装后的飓风小摩托开进大院,被他爷爷钉在军区门口大骂一顿。
  于直当时撇嘴:“改革开放第三年,拿到摩托驾照还是光荣的事儿呢!他老人家把三个代表真当表给丢兜里了。”
  莫北他们那栋楼里的震楼大帅方墨箫就曾说于直这个孩子不学好,我恨不得替老于修理修理他。于直嗤笑:“他老人家还修理我呢!把他家的方竹管的什么似的。”
  但是于直是在二十一岁那年,骑了小飓风,撞得一个无辜人大腿粉碎性骨折。因为见了血,他才幡然醒悟改邪归正,终于回头复读了高三,努力考了一个二本,念到大二再去国外念到研究生毕业,顺便找了一个海那边的女朋友。
  在二十二岁之前,于直做的最后一件坏事儿是把莫北勾引去了酒吧夜总会,还教会他怎么和女人做爱。
  莫北和于直,平时是聊的来的朋友。但莫北二十岁之前,从不和于直凑做一堆儿玩儿。他们是各有各的圈子,用于直的话说“你打小就念着你那青梅竹马的小情人,从不出来跟咱弟兄混”。
  于直问莫北:“田西回来了你知道不?上个月我回去还见到了她和她先生。”
  莫北就像听一个陌生的朋友的讯息,并和好友交流讯息:“早见过了,不知道她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送了一块金锁片。”
  “你当人怀的是薛宝钗啊!”于直说,“她爸做的事真不怨她。”
  莫北瞅着于直笑:“我有怪过她吗?”
  于直骂他:“你个傻子,那时候我就是怕你跑静安寺剃头当和尚。”
  莫北承认自己是当过傻子的。
  当年父亲莫皓然因为被南方一宗军方企业改组贪污案牵连而被双规,关系身家性命。有个人在风口浪尖写了举报信又告了父亲一状,那个人是田西的父亲。
  莫北头一回红了眼睛立在田家门口。他脾气这么好的人,那天就像只斗牛,还是要见红的。连一向当坏小囡的于直都吓住,被爷爷催着跑来阻止他当场拿刀砍人。
  莫北手里没有握刀,只有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田西用手握牢,她泪流满面地讲:“小北,我们家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好这个样子的。”
  这个田西,小时候喜欢穿白衬衫红裙子,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要他给她补数学。其实她的成绩很好,每个学期都考前三名。她头发总是不留长,又乖又短的刘海覆盖在眼睛上头,衬出她的睫毛长。
  田西说话声音软软的,带着本城女孩特有的甜腻,很会发嗲。她只会对着他发嗲,“小北”长,“小北”短,其实他还大她两岁。
  他们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西北”,他们高中时候在对方窗户下递纸条,莫北写过最傻的一句话是“有一天我们就逃到大西北去”。后来纸条被莫北的母亲发现,他被父亲狠狠揍一顿,说他要跟于直一样不学好。
  于直是每天在PUB里泡妞,莫北是仔细打算过和田西的将来。他们的将来,长辈们无疑都看好,连古板的方墨箫都说了一句“佳儿佳妇”。
  哪里不是?他们都是一路重点学校念上去,将来重点大学毕业以后,该上哪儿任职也是摆好了方向的。他们这种家庭,一般孩子的选择偏差都不会太大。就算是于直那样偏差大了的,最后也要被掰回来。而且又是门当户对,早恋被发现以后,大人们的态度简直赞同得顺理成章。
  可是后来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莫北被摧毁的简直是一个家,外加一段本来应当美好的感情。
  田西很快被父母送去国外留学。他为了父亲的事情北上寻人托关系,好在父亲的战友帮了忙,事实上父亲确是受冤屈,天网昭昭,终于还能转危为安。其后田西的父亲仍因层层关系,北上升了职。
  一切仿佛平静无波,连母亲都讳莫如深。有些事情是不好说的,就像受的屈辱,能昭雪了,就什么都不要多提。
  父亲回来以后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复了职,被公费派去疗养。这也许是一种变相补偿,但破坏力还在肆虐。那些日子里,于直美其名曰给莫北解闷,莫北则是跟着于直混日子。
  于直说:“你二十岁生日我可送什么给你呢?兄弟?”
  有人说:“莫北还没开过荤吧?”
  那时候他们虽出来玩儿,但其实家里给的零花钱并不多,要掼派头还是凑份子的。这群人死活要凑钱给他找个女人过生日,有人建议找熟女,有人说这年头处女都出来卖了。
  于直一锤定音:“还是找干净的,莫北不好这口。”
  他拿来很多照片,莫北看到了一个女孩,有长睫毛。于直弹指:“你挑了个最美的,够有眼光的啊!”
  草草在房间里的表现,十足是个小太妹。她浓妆,嗑药,动作娇娆,反复无常。她还骂他是“流氓”。莫北当时好笑,自己怎么就成了流氓?这女孩自己难道不是出来卖的吗?
  他凑近看到她的长睫毛。他知道田西是一辈子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就像他家出事以后,他问田西,是不是还会跟他去大西北。田西闪烁着睫毛,什么都没说。
  田西有太多不敢。这个草草敢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还说自己是“礼物”。
  他的身体诚实地起了反应,按照从于直和A片那儿学来的技巧,做完这件事情,就像完成一件艰巨的任务,以此作为告别痛苦的二十岁。
  莫北拥有了第一个女人,但经历并不舒服。他没有愉悦的快感,有的只是负担。那时那刻,他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草草也是。
  两个人都痛苦的初夜,成为他二十岁的成年礼,过分滑稽了。
  那以后他和于直一起荒唐过,把妹、小赌、还吸过大麻。他还厌恶过当初嗑药的草草,这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于直骑快车撞伤了人,是个环卫工人,男人是家里的劳力,那个贫困的家庭因为顶梁柱的倒塌而濒临绝境。莫北和另外两个兄弟代表于直去探望,被一屋子的老弱哭得没有主意。
  于直蔫了,他爷爷狠命抽他,抽断四根板尺。
  莫皓然是回到家才知道这大半年这个从来不行差踏错的儿子过得和个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没有意外的,莫北也被父亲打了一顿,逼着剃了头发。他觉得该。看到那样家徒四壁的家庭,他都觉着他的堕落太矫情了。人生本不该这样。
  莫北拿了剩余的大麻找中间人,拎着他的领子把买大麻钱拿了回来,一共一万三。
  那是在百乐门后头的弄堂里,他转出来,突然就看见草草。
  也许这叫做有始有终。草草说她缺钱,莫北手里正好有钱。至于后来为什么开房,莫北对于直说的是:“鬼迷心窍。”
  但那一次感觉挺好,只是草草的反应令他奇怪,她露一半藏一半,情愿一半无奈一半。但这些并不是该他去探询的,他们关系简单,就像草草自己说的,嫖客和妓女。天亮以后是互不相欠的。也许也算一种有始有终。
  当莫北对于直说:“我又见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太妹。”
  于直还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当年咱当不良少年的时候,见过的小太妹多了去了。”见去了洗手间又回来的女朋友,马上改口说,“你说你又见了哪个熟人?”
  莫北没有再说下去。
  说什么呢?草草现在叫莫向晚,做一份正当职业,工作努力踏实,为人正派。他一个不经意的玩笑都让她动怒。
  这样挺好,大家都走在正道上。


                  第 16 章

  莫北这一声“草草”不是存心叫出口,叫出口时,看到莫向晚刹那惊慌的神情,他已然知道是冒昧了。
  可是今晚的她,太像九年之前的她,妆容明媚,快要摇曳生姿。
  如今的他很少泡PUB,这一次会来此间,是因为于直嚷着要套上枷锁前进行最后疯狂。
  刚才莫向晚在舞池内热力舞动,于直打了一个口哨,说:“这妞儿正点。”
  莫北看过去,发现竟然是莫向晚。那刻他没有想到她的这个正名,而是她的另一个名字——“草草”。
  她在舞池里的每一个动作都绚丽多姿,能和音乐融为一体。莫北看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于直说:“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莫北把这句话回味一遍,久远的印象渐渐回来了。他还记得他的手握住她的胸,感受过她的心跳。
  那时候他想,人生不过如此,且得适宜是适宜。身体之下的这个女孩是一个处女,那又怎么样呢?人要堕落总会有个第一次,处女也不能避免。他亦然。
  可是过程狼狈,因为两个人的理论经验无数,实战经验为零。
  次日一早,他早早起床,把草草抱到大床上,几乎是落荒而逃。
  于直当时笑他:“你怎么像个刚打野战被活捉的?”
  他心里想,早晨天光大亮,草草在身边玉体横陈,干涸的液体在两人身下的床单上凝结,有一块一块的斑点,或许是处女血。
  这让他觉得自己十足像个刽子手。
  那一晚草草一直很痛,但是并没有叫出来,只是死死咬着唇。他也痛。这是种痛苦,压根就不是别人口耳相传的欢愉。
  他们的第一次糟糕到经历的人根本不愿意去回味。
  后来他有过别的女人,好像第一口开了荤,其他一切倒是可以无所谓了。他是后来才懂得用性爱进行情绪的释放。也只是释放。
  他和草草的第二次在他的印象中顺利许多。那天草草也像刚才一样,在舞池里跳得就像疯狂的精灵,身体摩擦着他,瞬间就可以起火。
  她的身材那个时候就很好,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眼神在激烈的音乐里会涣散,这是嗑药的后遗症。他都快要怀疑她会摇头,不过后来她说她很久不嗑药了,竟让他有稍微的放心。
  第二晚是稍微愉悦的,她低而性感的喘息,他吻着她光裸的肩膀,她咬他的耳垂,先舔后咬,软软的舌头,让他的身体颤抖。
  他们配合默契,也许草草是卖力赚那个一万三。
  这些片段电光火石,在莫向晚舞动的身影里迅速回到他的记忆中。莫向晚突然停顿下来,摇摇晃晃从人群里钻出来,就坐到他的对面。
  灯光迷离,酒保在搭讪,她拒绝饮烈酒。莫北喝了一口威士忌,那个名字不经大脑就从口里蹦出来。
  莫向晚听到这一声“草草”,再看到对面的那个男人。他因为泡吧而没有穿正装,一身粉色的衬衫,领口开了两粒纽扣。
  他没有戴眼镜,不过能看清楚她,也许是戴了隐形眼镜。她记得他是真近视,他们在一起有了莫非的那一晚,他在做之前,把眼镜拿了下来。
  他的微笑一直是带着书生气的那种好看,静静的。但是说出这个名字,却如石破天惊。
  莫向晚能听到头顶的轰然。她挣脱这么久,已经成功,这个人把这个名字一叫,简直要让她咬牙切齿。
  莫向晚是立刻就想走的,而且她都已经站立起来,全身都绷紧了。
  莫北看到这样的她,心里叫糟糕,他又冒犯到她了。于直就坐在他身边,开始以为他找美女搭讪,后来见对面的美女漂亮的浓眉都挑起来了,对莫北讲:“你小子惹了什么风流债了?”
  莫向晚站起来,她想,是立刻就走,还是干点别的?此人此刻姿势逍遥,唇角还习惯性带着泡吧男人都会有的微笑,看到她站起来,他也正了正身子,微笑收敛住了。她猜他是不是后悔了?
  莫向晚这些年锻炼出来的另一种自我保护本能,在她落荒而逃的念头萌芽之前抬出头。她对酒保说:“帅哥,来一杯绿野仙踪。”
  酒保得到美女欣赏,雀跃地给她调酒。她低下头等着,暂时没有理莫北。
  于直要取笑莫北:“你小子泡妞水准真菜。”
  他才说好,莫向晚已经走到莫北面前,她朝他举一举酒杯,莫北诧异。
  她说:“莫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她的一双大眼睛,瞳仁儿极亮。他发现她的睫毛是要比田西长,大眼睛更是具有侵略性,直直逼视过来,看在莫北眼睛里可以比得上海上的探照灯。田西和她一比简直就是笼子里的小鸽子。她有她的意志。
  他明白了,也坐正了,把面前的酒杯举起来。
  “呵,是,我有点醉了。”
  莫向晚点头,转到客套的态度上:“嗯嗯,可以理解的。莫先生,人是不好错认的。来,我敬你,真巧能在这里遇见熟人,正好多谢你帮我们搞定合同。”
  结果是于直看不懂了,本来是冒了火花的一对儿男女,顷刻间开始商务洽谈了。


                  第 17 章

  莫北到底没把莫向晚的事情对于直说个清楚,急得于直直骂他不够意思。照于直的角度看过去,这俩人之间没有鬼才叫不正常。
  莫北丢了一句话过去,叫他马上闭嘴。
  “我妈让方竹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姑娘人挺可爱。”
  于直干瞪眼,半晌之后下定论:“得了吧你,到最后保不定也是个搞小三的料作,看见美女背都绷直了。”
  莫北不好告诉于直,这是紧张的。
  说起这个,他确感丢面子。这个莫向晚气场强大,每回见面都要逼住他似的态度。他从来与人为善,也就二十岁上头差点暴力一次,除此以外真没树过什么敌人。
  人要有风度,这是莫北从小养成的习惯。
  不过莫向晚避他如避鬼,这是免不了会郁闷翻了的。他想,他从没得罪过她,或者她是为了多年前的那桩往事,可他又不是陈冠希,至于如此吗?现如今他同田西都能坦荡地坐在餐厅里叙旧,怎么同这个莫向晚每回都会搞得暗地里剑拔弩张的。
  于直还在追问他新女朋友的情况,那又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他不过拿来搪塞一下。
  莫北到国外念好硕士学位以后,母亲把生活的重点放在为他找一个合适的女朋友身上。他的态度是随和的,有合适的,谁说不能过一辈子?
  他相亲相过几次,全部是无言的结局。母亲以为他还想着田西,恨得天天都咒田西她爸。莫北则会想,他确实是个风度好的人,那些难堪的过去随着田莫两家的天南地北而彻底断干净了。
  哪里会有人世世代代记着要下一代去报仇雪恨?世态人情,现今不过是几年功夫,毕竟生活更长久。
  他相亲的女人中,等着被他相中的,还来不及好好了解他,就先把自己扮得快成套中人。相中他的,又是拿出崔莺莺式欲迎还拒的态度,快要成爱情城堡里俯瞰众生的圣母。他当不来张君瑞,也不要接红娘抱来鸳鸯枕。
  莫太太自然是着急,开始四处托人,把他包装成钻石王老五,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老婆。连多年不回家的儿时好友方竹也能被托上。
  他愿意与方竹介绍的姑娘多接触,因为这姑娘既不装相也不圣母,性格随和,和他挺像。如若顺利,大约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没什么太大问题。
  然后他渐渐忘记年少时干的那些往事,还有坏事。人这辈子大体也就如此了。
  见到莫向晚,他的好奇多过回忆。
  这个城市里的人生活状态各异,她可以从过去的极端走到现今的状态,他是赞赏的。能积极总比消极好。只是被人无端厌弃的感觉不大好。
  莫北发觉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被拘束住了,难道会是处男情节?
  他把这个问题用委婉的方式和于直交流,于直聪明的脑瓜一下想到问题的本质上去,把一嘴的啤酒喷他脸上。
  他说:“丢人,你丫丢死个人。怪不得全中国人民都说上海男人怕女人,你我都是具体范例。”
  好吧,为了表示上海男人的气节,莫北决定把这个莫名的感觉抛到脑后。
  连着两个月,莫北开始一本正经与人姑娘谈一谈感情的问题。
  莫太太从方竹那里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盘问个清楚,因为对方出身清白,父亲是人民教师,姑娘本人又基本没有复杂的感情经历而表示极大的满意,催着他拣日子带人回家。
  莫北当然不会照做,因为姑娘态度不鲜明。这是他当初会和人家约会的初衷,但是感情没有沸腾到那个点,是没有必要做接下来的程序的。
  他在十六岁时,因为田西冬天要吃娃娃雪糕,踩了自行车冒着雨绕了黄浦区两圈找卖娃娃雪糕的店家。这种雪糕做的可爱,一个戴绅士帽子的小雪人,笑容可掬的,这城里的孩子们都爱。
  田西嗜甜,那天也是随口一说,莫北就是有了这个心做这件事。谈恋爱的人总归会干些傻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现在和姑娘吃吃饭聊聊天的感觉显然更符合他的需要,他就且谈着。
  莫太太说他:“连于直都娶到媳妇儿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难不成要当一辈子光棍?钻石王老五那是说的好听,我可哪一年才抱的到孙子。”
  莫北搂着母亲岔开话题:“妈,你够与时俱进的啊!连淡定这个词儿都会说。”
  这词儿最近从“奇丽”那边听来的,据说是新近在网上红的明褒暗贬词黑新人的词汇。自然是红到了娱乐圈里头。
  他最近还在给“奇丽”做合同文本。于直的堂哥于正这一次相当重视,他们接下来要签一批今年电视台选秀的热门选手,还要选一些影视歌的新苗子,野心勃勃要把“奇丽”做到江南第一的位置。
  其实主要工作就是让合同里的霸王条款看上去温馨可人,欺负那些想要出名卖身娱乐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新人。莫北没什么太大的兴趣,碍着江主任受于正所托,他只好盯着几个法务助理跟紧这个任务。
  他手头还有一个股权结构复杂的半国半民企业的案子要跟,案子分两块,一块是该企业从区政府买地扩厂,二是该企业要和国外洋资本做一次股权谈判。这宗案件占据他的主要工作部分,已跟了大半年,他更不愿稍出差池,便没把小项目诸如“奇丽”这一类写合同的放上心头。
  直到“奇丽”任务完成,于正非要把江主任和他请过去吃顿饭。
  江主任是听说“奇丽”签了几个青春靓丽小美女就来了劲儿,非要去人公司里视察,莫北也只得跟了去。他走进去就在想,不知道会不会碰到莫向晚。
  这一次还真又碰到了。他就坐在一间空着的格子间等着惯常迟到的江主任,没想到隔壁坐的就是莫向晚。她不知道他坐在这头,因为她正在她的大格子间里训她的小助理。
  莫向晚最近睡的比较晚,莫非要期末考试了,葛老师督促学生家长要监督孩子好好复习。
  莫非的小学是区重点,这两年正积极往市重点上评,这一次考试又是全市摸底统考。老师轻率不得,还得要家长在孩子背后再加一鞭子。
  莫非是个智商挺高的孩子。莫向晚在他七岁的时候还特地托人找关系给测了一个智商,她是以此来决定往后对他的学习采用怎样的教育态度。
  她自己念书时表现比较一般,后来工作的成绩全靠本身的勤奋,就怕孩子也会资质一般。但是莫非测出来的智商是135,极优。
  这应当是莫北的功劳,这点莫向晚是肯定的。后来在莫非念书时也没多管他。但是自从莫非进了学校足球队,竟然连着两次语文测验六十多分。这一下葛老师急了,电话莫向晚,要她严格要求儿子。
  儿子是班级在年级里拿前十的主力干将,莫向晚懂得葛老师的意思。她真的摆出态度,严格要求莫非,每天亲自给他默生字,背课文和背词语解释,连莫非例行的放学半小时悠闲时光都没收。
  莫非怨声载道,对她说:“妈妈,我很辛苦的,老师说要劳逸结合的。”
  “等你的语文重新回到八十分再讲。”
  “妈妈,打个商量,我每天放学就玩五分钟好哇?”
  “老师不是教过你,学的认真,玩的痛快。等你考完了,妈妈就会给你玩的时间。”
  莫非嘟嘴:“才没有呢!葛老师每天就会让我们背背背,如果这次摸底考我们考的不好,她就会被扣奖金,暑假里就没钱和男朋友去香港玩了。”
  莫向晚一时怔愣,没想到现在小孩竟然会这么通透世故。她立刻阻止莫非再嚼舌头。
  第二天到了办公室,正好看到邹南和一个女孩坐在格子间里说话。这女孩莫向晚也认识,叫叶歆,以前在“MORE BEAUTIFUL”驻唱过。她声线挺棒,出过一张唱片,人也长得成,挺知性的,就是没什么吸人气能力,整个人就是叫好不叫座的典型。也不是没被名音乐人点名夸过,可也没因此红起来,最后还是荡在一个PUB歌手的层次上头。
  也许有的人虽然有才华,就是缺乏一点运气,莫向晚也是惋惜过她的。
  这个叶歆最近被人介绍来和“奇丽”签合同,于正如今的策略是广撒网,扩展资源。但叶歆毕竟是小角色,得不到大关顾,连她的经纪人都不太搭理她,只由邹南这个艺管部助理跟进她的合同。
  邹南和叶歆在PUB里交流过时尚心得,后来做了能逛街的好姐妹。故而,这一次她跟进叶歆的合同热心的不得了。
  莫向晚走到自己格子间外,就听见邹南在夸海口。
  “反正演出安排都要过一过我们的手,一般不压轴的,我们是可以建议上去的。这种当中动动脑筋就可以做的事情。你我什么关系?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以后香港台湾那几个音乐大佬过来,像林金山什么的,我第一时间通知你过来,就不信你的嗓子震不倒他们。”
  “可是整整七年啊!七年以后我如果还不红,还剩什么啊?”
  “那就更不必担心了,如果眼前这两年你红不了,我又要离开公司的话,偷偷废了你的合同那还不容易?”
  听到这里,莫向晚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等叶歆走掉,把邹南叫到跟前。她没打算跟这位跟了她两年的下属打哑谜,开门见山就说:“帮朋友的心总归是好的,你可以在职责范围内给予你的朋友一定的帮助。到了职责范围以外,夸海口没有好处。”
  邹南听她正经这样说话,一时不敢开口,只低头听下去。
  “她现在状态不佳,运气不好,见什么都是救命稻草,如果以后要你帮忙你兑现不了,那该怎么办?”
  邹南憋红了脸,也是有一口气要说话的,她说:“她嗓音条件这么好,自己还能搞创作,我觉得她能红。现在这个圈子里红的都是什么人啊?那些人养枪手,买媒体,傍这个干爹那个干姨的,整天炒作炒的报纸都要糊掉了,却连个F调都摸不着。”
  莫向晚看她把话题岔到这个上头,她虽是赞同的,可用行业经验来解读,她觉得有必要给邹南再解释透彻。
  “只要能让消费者掏腰包,让粉丝乖乖买账,就是成功的商业模式,就是价值体现。再有才华的人,在这个圈子里不能实现商业价值,最后也只能成为报废品一只。”她顿上一顿,要把话题再拉回来,说,“你现在是她的好朋友,可是你把一个苹果挂到一个口渴的人面前,最后她吃不到那个苹果,会怨你的是不是?站在公司的角度,你们是各有各的立场,你不应该承诺你的好朋友做你做不到的事情,既是为了公司利益,也是为了维系你们之间友情的必要守则。”
  邹南委屈的眼睛都红,她讲:“老大,你太现实了。”
  莫向晚只说得口干舌燥,朝她摆手:“你去想想。”
  莫北就坐在他们后面的一间格子间,听了莫向晚连珠炮的一席话,不禁摇摇头。
  这个女人,冷静过头,但是句句话都在道理上面。
  他看着邹南憋着嘴走过去,办公室内一时鸦雀无声,莫北无聊地翻报纸。过了几分钟,他听到莫向晚似乎在拨电话,一会儿后,她开口了。
  “秦姐,你好。我是向晚。”
  “——”
  “没,最近就是忙,好久没见你了,改天真得请你吃个饭。”
  “——”
  “对了,你那个十一点的‘午夜倾听’节目,我听说最近要招个唱现场的,我这儿正好有个姑娘,嗓音条件赛得过齐豫了。”
  “——”
  “当然,人长得也不赖,小白领喜欢的那种知性美。”
  “——”
  “行,改天我让她去你那儿试试。”
  “——”
  “哪儿有,你那节目收视率越来越高,让这些小新人多得个机会总是好的。秦姐,说真的,你对新人没的说。我是感同身受。”
  莫北放下报纸,迎面江主任走过来,于正正好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对着江主任就是一句套近乎的话:“您老专门给咱雪中送炭。”
  莫北站起来,扭头正见莫向晚放下手里的电话,正望见他。
  他这刻几乎是有点儿管不住自己,就对住她微笑。看得莫向晚一时间莫名其妙。


                  第 18 章

  莫向晚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在“MORE BEAUTIFUL”同管弦说了莫北的事,也如实说了自己的烦恼。
  “我不知道怎么的,看见他就浑身会长刺,横看竖看不顺眼。”
  管弦对她讲:“这叫处女情结。”
  这让莫向晚喝可乐都要被呛住。
  管弦说:“说女人没有处女情结,那是瞎扯,你总不会忘记第一个让你刺心痛的男人。何况他还是你孩子的爹。”
  “我还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相亲,你说我是不是该表现的更哀怨一些?”
  管弦上上下下瞄她,莫向晚泰然自若。
  “你不是一般人,所以作出稍微有违正常女人反应的行动都是正常的。”
  说完凑过来,“说实在的,如果当年他那方面强一点,你现在的表现会更加处女情结一点。兴许他现在有进步,要不要再试试?”
  莫向晚推开她凑近的脸:“别同我说荤的,我不是个怀旧的人。”
  偏偏这时候台上的叶歆在唱:“擦掉一切陪你睡。”
  莫向晚烦躁:“现在连流行歌都有带坏小孩子的倾向了,还能红透大江南北。”
  管弦笑得媚死人:“你以为你家小霸王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孩子早熟的很。”
  “我就怕这样,妨碍我们当家长的教育。”
  “男孩子嘛,不乖了就欠当老子的一顿抽。那样就皮实了。”管弦的笑容收了点儿起来,“如果当年我的儿子养下来,初中都可以毕业了。”
  莫向晚不曾打听过管弦的过往,但是她知道管弦和于正的关系,不过此刻并不打算在此话题上多停留。
  她用下巴对着叶歆点一点:“我把她介绍给秦姐了。”
  管弦并不意外:“秦琴那儿是个好去处,你又当活雷锋了。《午夜倾听》最近的收视率可不得了,这个大上海原来有这么多人都有感情问题?还都愿意跑电视台被主持人骂一顿。”她喝一口酒,又说一句疯话,“你说我去跟秦琴报个名儿咋样?说不定被她那个尖牙骂醒了?”
  莫向晚肚子里叹气,想,感情不是个好东西,管弦洒脱这么多年,一谈这个话题人就蔫了一半。
  只有一种可能才会让她活过来。
  莫向晚一抬眼,看见于正和宋谦一道走了进来。管弦也看见了,她施施然站起来,拿着酒杯走到于正面前,声音放低,眉目含情。她说:“你想让我他乡遇故知呢?还是久旱逢甘露?大爷您好好给一句话。”
  于正没说话,只是用手扶了扶她,手指滑过她肩上的大波浪,莫向晚可以看清楚管弦在战栗。
  他们相互扶持地离开。背影如胶似漆就像连体婴。女人也就这一关。
  宋谦坐到莫向晚身边,他说:“于总早想来了,家里那位的老爷子那儿要筹措新项目,这会儿不盯着点,以后不好工作,这才没能走得开。”
  这话说的冒昧,他们同属于正身边的高级管理人员,又都知晓他和管弦的特殊关系。但擅自说起这样的公私杂事,实在是过了。
  宋谦是头一回和她这样把话说开,莫向晚有种无言的尴尬,仿佛他们就成一条船上的人。
  宋谦又说:“你多陪陪管姐总是好的。”
  这话又过了,她同管弦的私人关系,同他是不相干的。
  宋谦还说:“平时就看你忙,工作儿子两不误,有空也要多顾顾自己。”
  莫向晚不是不明白宋谦一直以来的意思。他们从电视台工作那会儿就合作了,宋谦跟着于正出来单干的那一年离了婚。听说老婆跟一个洋人跑了,宋谦受到影响,工作上头老出错。要不是于正拉他一把,他事业上就不会有大起色。也许正因此,他一向对于正唯命是从。
  莫向晚对他的印象就是,这人挺够义气,她也服气他的工作能力。
  不管于正接来多难办的项目,他总会想办法办到。
  “奇丽”刚成立那会儿,于正到处拿市内外的演出好资源让自家艺人上台面。四年前市里做国际艺术节,偏上头没人及时通知于正报名的时间,等于正知道消息,早过了提案日程了。宋谦陪着于正走了好多关系,最厉害的是花了一个小时做出一个质量上乘的策划PPT交到上头,愣是说服了市文化部下头管国际艺术节的公司同意把“奇丽”的优质艺人插到世界名家名乐演奏会里做嘉宾。这一次成功竟一下就红了个“奇丽”下面的年轻钢琴家。小伙子现在墙内开花墙外香,老接国外演出。
  可不管怎么说,宋谦今次这样同她说话,让她比对着莫北还不自在。
  原本公司内外,大多以为她和于正有些关系,男同事就算有些心思也都淡了去。但宋谦是晓得于正和管弦的关系的,故而才会对她有了额外的关顾。
  莫向晚自进了公司后,是知道宋谦平时对她不错,但她素来心里屏障多,不往他处想,除却公事一概不谈起他。本来以为这样的拒绝会有效,可谁知道眼前的宋谦会主动出击了。也许是上一次林湘的事情,她找了他帮忙,也或许是许多次和他共同做事,她对他尊重有加,才让他有了些许错觉。
  莫向晚在反省自己的言行,也在想主意解决。她稍稍离得宋谦远一点儿,讲:“还行,忙也忙不到哪儿去,平时还能陪着儿子到处逛逛,他奶奶老让他回去玩儿,他爸爸现在也能关心人了。我想想,人还不都这样?能过下去就过下去吧!”
  宋谦眼里先是有一丝不解。
  莫向晚想,这个谎可扯的没边了,不要说莫北的妈她是没见过的,连莫北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她更加没可能去找个孩子爸加上孩子他奶奶。但这是不伤害同事感情的最好,往后见面机会这么多,私事影响公事就不好了。
  宋谦毕竟是个有心思的人,接到莫向晚这样的讯息消化片刻,不动声色地就把话题转了:“孩子大了是该和长辈多聚聚,我就让我闺女每年从美国回来陪着她奶奶。老人嘛!尽孝要在跟前。”
  后来的谈话就无害了,宋谦的表情也冷了。莫向晚是大大舒一口气。
  过了几天管弦给她一个电话,讲:“你这小样的,撒谎撒的真溜。你不知道于正要给你和宋谦做媒啊?”
  原来是于正首肯了,这宋谦才有了行动。
  莫向晚干脆直说:“宋谦人是不错,但我没那个意思。”
  管弦很可惜地叹气:“我也觉得他人不错,才同意于正的安排。他嘛!有点本事,人长得也行,重要是对你有心很久了,你都不知道?不然人在工作上这么帮你干什么?”
  莫向晚不好说话,心里想的是,任何的帮助都有受方给予等价的报答,那得多累?这样的帮助还不如不要。
  管弦又说:“人家是知道你的情况的,你还撒这种谎,让人面子不好过!”
  莫向晚听了有些生气,说:“你们什么都说了?”
  “你别急你别急。这世界上哪有隐私啊!要不你赶紧给莫非找个爸,把这个谎给圆了不就得了?”
  莫向晚咬嘴唇。她一烦就会咬嘴唇。她是记得当年她进电视台工作,管弦还亲口说过:“你那事儿没别人知道才好,少一些是非,你自己也省心。”
  莫向晚想的是,她反正秉持公事公办,绝不掺合私事的工作原则,时时回避着点儿,别人也不会看明白她的真实背景和家庭情况。
  结果没想到是管弦同她的情人竟然擅作主张,这样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全盘托出。这回在宋谦面前,她自作聪明的编故事全部都是妄做小人了。这叫存心扫人面子。
  管弦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了,赶紧弥补,说:“宋谦脾气好,我们说和说和没大事,你别放心上。”


                  第 19 章

  此后的几天,莫向晚见到宋谦总是格外小心。
  男女恋爱关系的本身仅是私事,因为上司的介入,总也不能单纯简单了。
  莫向晚不认为自己是想多了,好在宋谦涵养好,丝毫不外露的,同她讨论公事一如既往。
  这令莫向晚渐渐放了心,深觉自己是小人之心,不免多了愧疚,对宋谦也就更客气了些。
  莫非期末考试终于考完,分数一公布,他排年级第四,区里排名三十五。
  这一下就再也拉不住他野出去的心了,他急吼吼向莫向晚申请:“我每天就踢一个小时的球,就在门口的小学。于雷的爸爸暑假值班的。”
  莫非的同学于雷的父亲就在他们小区外的一间初中做化学老师,刚好放暑假要给初三生补习,顺便也能把孩子们带着做暑假活动。
  莫非摇撼她的手,是非要她答应不可的。
  莫向晚被摇的头晕,儿子的个子像发面高似的长,也是遗传那个人的。莫北人高,足比她高一个头还有多,应该有一米八几。他们的第二晚,大多时候是她坐在他的身上,这样他不用迁就她的个子。
  想一想,她的面颊就火烧火燎,总是往限制级的画面上回忆,她暗骂自己很无聊很龌龊。
  那天莫北莫名其妙对着她笑,她又暗骂这个男人很神经。或许别人只是客气,一切是她心里有鬼。
  莫向晚要狠狠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才能不觉得自己是更年期提早来临。
  于正最近同电视台谈了几个选秀新人的合约,令莫向晚归档各新人最近的档期。
  她查到一条有趣的新闻,一个叫潘以伦的新人曾被人曝料,和圈外暧昧女友看演唱会的照片刊到报纸上。这样的新闻娱乐圈天天都有,莫向晚之所以觉得有趣,是因为看到照片上那位暧昧女友的侧面好生熟悉。
  她在脑存量里做一个搜索,猛然想起来,这位暧昧女友好像是和莫北相亲的那位。
  她把报纸拿高仔细看,新人长得一副好卖相,唇红齿白身材好,脸孔比女生精致。有比较就有了鉴别,莫北的卖相和这个小青年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莫向晚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是真的幸灾乐祸了一下。这位莫少爷,也并不是处处能通关的。
  这个叫潘以伦的新人和别的新人不太一样,他最近人气很高,但是他对合同的态度简直是可有可无。他别的要求一概不看,只看一个结薪日期。
  于正很看好他,特地请圈子里出了名的红人专家King来带他。King看他一眼,就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对于正说:“这孩子没红的野心。”
  也许是因为King对潘以伦的评价,莫向晚就亲自来跟进他的签约流程,每一条都解释细致,潘以伦说:“都OK,我没有问题。”
  这样没要求,邹南得来小道告诉她:“新人的妈妈等着换肾,他爸早死,单亲家庭不容易。”
  身为母亲的莫向晚听得动容。
  回到家里看着玩得一头汗的莫非坐在小凳子上看动画片,莫非一见她回家,献宝似地拉她坐到床上,神神秘秘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瓶子。
  他讲:“妈妈,你喝。”
  莫向晚问:“宝贝,你又折腾什么了?”
  莫非眼里有得色,非喂她喝了一口才罢休。原来是橙汁,口感毛毛的,不像是超市买的。莫向晚明白过来,问:“你自己做的?”
  莫非点头,笑得可开心了:“我今天自己动脑筋做的,我们家好多吃不掉的橙子,我剥了皮用纱布挤出来的。这么多橙,才这么一小瓶哦!妈妈,你上班辛苦了。”
  莫向晚揉揉莫非的头发,他的头发又软又滑,又是从莫北那儿遗传到的,不像她,头发硬朗,一拉直,可以一两年不烫发。
  莫非作为儿子的身份,同那位孝子潘以伦比比,总是也不差的。心中一满,工作的劳累一扫而空。
  莫非别手别脚同她讲:“妈妈,我每天可以多踢两个小时球吗?我一定在四点前回家做暑假作业。”
  又是这种小伎俩,让刚刚享受过儿子孝敬的莫向晚不去斤斤计较了,她把头一点,表示同意。
  莫非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