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莫北最近的恋爱谈的不算太顺利,姑娘心事重重,不太像把感情摆在他身上的样子。母亲的积极和姑娘母亲的积极反倒胜过他们这对当事人,这是有点压力的。
母亲的唠叨多了,他觉着烦。
于直约他喝酒时,劝他:“有压力才有动力,我这不一有动力就找了个合适的。”
莫北啐他:“你就说风凉话吧!”
于直闪烁着色情的眼神对他说:“你——找个炮友吧!别老一脸便秘表情,对男性性心理不好。”
莫北差点没捋袖子和他干架,幸好他的手机及时解救于直的危困。
电话是他最近做顾问的电机厂打来的,那边出了点事。他丢下于直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立刻奔赴工作一线去了。
事情发生的比较突然,电机厂通过区政府下一个事业机构买了一块地扩建厂房,这块地是间学校,因为周围都要扩成该区的工业园而准备迁走。
本来机关里的人和学校的老校长谈着这事儿,谁知道临了老校长反悔。今天政府下头的办事员带着电机厂的老总和几个副总看地,被暑假在此值班的老校长逮住,争的不可开交。
莫北赶到那儿时,已经到了两个法律顾问了,还轮不上他说话,看样子只是来做做样子的。他就先看看四周的环境。学校周边的居民已迁走大半,有掘土机开始工作。学校的建筑也很旧,估摸着也得几十年的工龄。大门进去有个篮球足球双用的操场,操场上竟然还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踢球。
老校长正对着办事员发火,眼睛都要喷出血来,中气十足,一副吵相骂好手的架势。
“你们讲话不算数,我们学校几百个孩子,难道每天五点半起床,跑郊区上学去?如果不把学校建在这附近,我们坚决不搬。”
办事员只是个办事的,相当无奈,他说:“不是我们不肯,是实在有困难,这里周围的地块都被买了。”
老校长只管嚷:“那么阿拉学生怎么办?你说怎么办?这么远的路你来负责啊?”
这边正吵的欢,那边孩子们踢球也踢的欢。“砰砰”球掉地上的声音,让莫北侧目。他看一看四面,已经有了即将被拆的危房,就连自己身边的这间学校传达室,顶上的石块都被掘土机给震松动了。踢球的几个孩子又这么小,在此玩耍,着实危险。
他忍不住对老校长说:“你这样的地方,怎么还能让学生踢球?你是为学生好的话,快让他们回家去。”
老校长正同其他人吵的不可开交,听了这话,一时语塞,倒是愣住了。
那边的小朋友们全然不知道这里大人在吵架,开始拼谁的球踢的远,轮到一个小男生,他飞起一脚,老校长只叫一声小心,幸好球并没有飞到人身上,而是重重撞到了传达室的门檐上,又弹了出去。
大人惊魂未定,都觉危险,有人想要教训小朋友。
莫北一直觉得自己的条件反射是比较迅速的,但是有时候也会失灵,他被老校长拦在这个位置,头上有一块松动的石块,被足球震落下来。
当这个垂直落下运动正进行时,老校长先发觉了,往外一闪,逃离危险场地,莫北没来得及闪,就感到眼前一模糊,眼镜掉地上了,然后脸颊一侧火辣辣地开始疼,用手一摸,见血了。
旁边的同伴有低呼的,有帮他拿眼镜的,有脾气横的,借机继续骂老校长的,乱成一锅粥。
这时应该是很混乱的,可莫北就是听清楚了传过来的几个奶声奶气的对话声。
“哎呀,于雷,不好了,伤到人了。”
“怎么办?我爸还在办公室,我的屁股会挨板子。”
“好像没有踢到头。”
“那个叔叔是脸出血了。”
“啊!那么他会不会去韩国整容啊?万一他脸上有疤找不到老婆怎么办啊?”
有人把莫北的眼镜塞到他手里,他戴好,想要好好看清楚几个闯祸的小朋友,结果是看的很清楚,领头的那一个个子最高,眼睛又亮又大,眼睛里头还是有惊恐的,怯生生望住他。
这个小朋友被一边的大人揪住了胳膊,问:“你妈妈没教过你要讲公德啊?把你家长找过来!”
但是小朋友对着那个大人倒是不怎么怕,还嘻嘻一笑:“叔叔,我又不会跑的。”他盯着莫北的脸直看,问:“叔叔,你有老婆吗?”
这倒是稀奇的问题,莫北对这个小朋友有点儿兴趣,他说:“还没有。”
小朋友“啊”了一声,显然相当失望,他说:“那么你会不会去韩国整容啊?去韩国的飞机票很贵的,我家里不一定有这么多钱的,我妈妈会骂死我的。”
莫北饶有兴趣地在“一锅乱粥”之中问他:“我干嘛要去韩国整容?”
小朋友也清清楚楚地讲:“隔壁大妈妈骂楼下看车棚的麻子叔叔,脸上有疤的人找不到老婆。哎!你找不到老婆会不会要我负责啊?”
莫北继续问:“我为什么要你负责呢?”
“因为我踢的球伤到你了。”
“那倒确实是要你负责的。”
小朋友皱小脸了,问旁边另一个小朋友:“于雷,我只有两百块压岁钱,你的借借我。”
旁边小朋友的小脸皱的比他还苦:“我压岁钱都用光了。”
一边有人对莫北说:“莫先生你兴致倒不错,赶紧去医院吧,回头再找这两个小赤佬的家长算医药费。”
第 21 章
但莫北并不着急,他向人群里的女士要了餐巾纸,捂住脸颊。
其中一个小朋友的父亲闻讯来了,原来是学校里的老师,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凶着面孔对儿子吼:“让你又闯祸。”
小朋友吓得不敢吱声,他的小伙伴自首:“于雷爸爸,是我闯祸的。”
于雷爸爸对别人家儿子不好摆脸色,他讲:“非非,你们太不当心了,怎么可以在人多的时候乱踢球?”
莫北有话要说了:“这种地方到处都是危楼,你怎么能放心让孩子踢球?”
于雷爸爸不住打招呼,还要递香烟给他,看他一手捂着脸,也不好拿,又讪讪收回了手,只好继续凶儿子:“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有人开了车过来,招呼莫北:“莫律师,我送你去医院吧!”
莫北朝于雷爸爸摇摇手,表示你们不用跟着了。于雷爸爸已经把皮夹子拿出来,坚持要付钱,莫北想,这倒是个老实人。他最怕和老实人互相推让,这样事情就没底了,也就脸被石块刮了一下子,没什么了不起。三步并两步先从人群里闪了出来,于雷爸爸因为要看着儿子,一下没抓牢他。
那边的人又因为莫北受伤的事,互相吵个热火朝天,老校长也有几个帮手,眼看就势同水火了,有人用手机打了110。
莫北想,这件事情机关里处理得也急进,这样不太好。忽然身后有人拉住他的袖子,他回头,是那个高个子小朋友。
小朋友说:“四眼叔叔,我陪你去医院好哇?”
他说是这样说,仗着动作灵活,个头小已经窜到了车子里,坐的好好的。
莫北挺有兴趣和他说童言童语,他问:“你干嘛要跟我去医院?”
小朋友讲:“电视剧里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拍拍小胸脯,把头抬的很高。然后掩着口,小声讲:“于雷爸爸很凶的,他会揍于雷,我在旁边不大好,他挨揍我没挨揍,于雷会怪我没义气。”
就是这么个让莫北啼笑皆非的理由。莫北又问他:“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朋友拼命摇头:“我一定要到医院去,医生说你没事了我才放心的。最好你不用整容,我真的只有两百块压岁钱。”
样子就像一只小蛮牛,莫北对这种基本没什么道理的坚持毫无办法,只好先坐到车里,朝载他的好心熟人报了医院名。
小朋友叫他:“四眼叔叔——”
莫北皱皱眉,这个称呼比较奇怪,他本能就扶了扶眼镜,豁翎子纠正道:“我姓莫。”
没想到这个小朋友看看是个机灵娃,竟没接翎子,接口又是:“好巧哦,四眼叔叔,我也姓莫,我叫莫非,非常可乐的‘非’。”
莫北还没哭笑不得,开车的朋友已经“哧”地一笑,说:“莫律师,小朋友心意挺诚的,你就当他的‘四眼叔叔’吧!”
莫北不得不做下这个“四眼叔叔”。但到了医院了,让这个小尾巴跟着总也不是事情。且他的家长也会着急,另一个小朋友的家长也会着急。莫北挂好门诊,让同来的朋友问小朋友要了他家长的手机号码,同他的家长通了电话。对方表示马上赶到,莫北也就放心去上药了。
小莫非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他歪着脸让护士上药时,他也趴在操作台上,歪着头。
他问护士:“四眼叔叔会不会留疤?”
护士看小朋友长得这么可爱,就很童趣地回答小朋友:“你放心,你的四眼叔叔不会留疤。”
听得莫北差点没有往后栽倒。
莫非舒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四眼叔叔不用去韩国整容了。”
护士差点没笑到打跌,给莫北擦药的手都抖了。莫北很无奈,今天被一个孩子打趣到现在,有辱一贯的斯文表现。
他问莫非:“为什么一定要去韩国整容?”
莫非说:“邹阿姨说因为韩国人长得很难看的,他们为了上电视就去整容了,因为很多很多韩国人都整容,所以亚洲的人都去韩国整容的。”
莫北想,娱乐圈流毒不小,连小朋友都普及到了。
他不能在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上再和小朋友交流,这叫误人子弟。他开始教育小莫非:“以后踢球不可以去这么危险的地方知道吗?”
莫非说:“我们也不想去的,我们自己的学校放假都不开放的。在新村里面踢,居委会的奶奶们会骂我们的。我们也没有办法的喽,隔壁中学都是高年级的踢球,我们打不过他们,会吃亏的。”
莫北问他是哪一间小学,莫非说了,莫北倒也知道那是一间区重点,难怪暑假里管得严。莫北对莫非正色讲:“不管是不是有地方踢,注意安全是第一位。如果你受伤了,你爸爸妈妈会难过的。”
莫非低了头,似乎在考虑他这句话的严重性了。可是当他抬起头来,大眼睛里有一丝委屈和难过,他对住莫北说:“我没有爸爸。”
莫北愣住了,连给他上药的护士也愣住了。
莫非咬咬嘴唇,嘟了起来,忽然大眼睛里就蓄满了水:“我没有爸爸管我的。”话一说完,眼泪水就流下来,直接迅速到莫北根本来不及反应。
护士倒是有些经验,她又心疼这个可爱的孩子仿佛是单亲家庭里出来的,不由摸摸孩子的头,说:“小朋友,你是男同学哎,这样哭很丢脸哦!”
莫非听这话,也是这样觉得的。他要忍住不哭,但是心里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空落落的委屈,让他抽抽噎噎,不住抽泣。
这是莫北从没有应对过的场面。眼前的这个孩子,看起来年纪也有七八岁了,并不应该是情绪化严重的孩童,可是因他一句话,眼泪就成了泄闸的洪水,他竟从心底深处浮出一种莫名的内疚。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感,这种情感牵引他的手,拂掉小莫非脸上的泪珠。他说:“连护士都笑话你了,看看,哭的一脸花。”
莫非踢球留在脸上的汗珠还没擦干净,眼泪再一搅和,黑黑白白,真是一脸花。
莫北问他:“莫非,你几岁了?”
莫非乖乖答:“八岁。”
莫北点头:“还有两年你就十岁了,小男子汉怎么可以随便在公共场合哭?”
莫非很大声地“嗯”了一声,护士怜爱地牵过他的手,说:“姐姐带你去洗脸。”他歪歪头看看护士,忽然凑近对莫北耳语了一句:“四眼叔叔,我本来要叫她护士阿姨的,现在还是叫姐姐,对哇?”
这叫莫北怎么答?他看一眼护士,她是没有听到莫非的儿语的,还笑眯眯看着这个小朋友,莫北认为让这么个善良的护士阿姨做护士姐姐,比较人性化一些,便很权威地“嗯”一声。
第 22 章
莫向晚在这一天眼皮子一直跳,她问邹南:“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还是倒一倒?”
邹南说:“左跳灾右跳财吧?”
莫向晚心神不定,她说:“不对,两只眼睛都在跳了。”
邹南上网帮她查解答。这个助理的跟进速度一直很快,不论是对公事,还是对上司的私事。莫向晚笑着阻止:“别查了,大约昨晚没睡好。”
她起身去茶水间倒水,里头有人在哀声哭泣。莫向晚走进去,原来是做打扫的清洁工冯阿姨。冯阿姨一惊,擦擦眼泪,叫一声:“莫经理。”就要出去。
莫向晚见她双眼通红,模样哀戚,就问多一句:“冯阿姨,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冯阿姨的心事被问中,点点头,也有了对莫向晚倾诉的意思。
原来冯阿姨和爱人从北方插队落户回城,他爱人父母早亡,他们只好求着亲戚们,在祖上传的房产处搭建了一座九平米的平房,住了有六七年。今年他们住的那块地方旧区改造,所有拆迁户按例讲分配新房。但是他们和亲戚的房屋属于祖产,对全家族的遗产继承人均有一个遗产分配问题。有一门亲戚买通了动迁组,先拿了动迁款,其他亲戚不服气,闹去法院,结果法院把原本属于动迁款的部分一并做遗产划分。这样一来,冯阿姨一家竟然还要倒贴遗产费出来。
冯阿姨生活艰难,拉着莫向晚的手讲:“这要我们一家住到哪里去?”
莫向晚亦能感受她的苦痛,只是先安慰:“总有办法来解决,你莫着急。”
冯阿姨吸着鼻子,眼泪又要忍不住:“我家那口子有天残,全家就靠我这点工资,如今连住的地方都快要没有了!我没有地方说理的。”
莫向晚安抚她好几句,她想,这种事情只有请专业的律师去解决,但是冯阿姨身边哪里又能找到专业的人。电光火石之间,她是想到了一个人,但也只在心头打算。
邹南拿着她的手机走过来说:“老大,你电话。”
莫向晚便先把手机拿过来听电话,对方是个陌生人,问:“请问您是莫非小朋友的妈妈吗?”
莫向晚的心“咯噔”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对方把情况向她约莫描述了一下,她的一颗心先放下,问对方:“那位先生伤的严重不严重?”
“请放心,不严重。您到医院来接孩子吧!”
莫向晚把一切问题齐抛开,心里只挂住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她放下手边的事,交代好邹南,就直接奔往医院。
如果说莫向晚这一辈子千怕万怕的东西是什么,她一直都明确。
莫非之于她,与其说是这个世界上息息相关的唯一血亲,不如说是她重新自泥淖之中爬出来的勇气之源。她出来之后,再不想回去。
当她望见远处,莫非笑嘻嘻拉着一个人的手,叽叽喳喳说着话。
从这处看,他们有相同柔顺的头发,显示个人的好脾性。身材的比例也相像,几乎就是等比缩放。
莫向晚心乱如麻,怔怔站在原地,这一天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临。她都没有提前考虑好应对的词汇。
她看得自己眼睛酸涩,有苦难言,不想面对。然而,莫非看见了她,清清朗朗地叫:“妈妈。”
莫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起先以为看错了人。
莫向晚盘着头发,额前甚至是凌乱的。她也戴着眼镜,把大眼睛隐藏,但他看得出她眼神中的不安和闪躲。有无数种念头在莫北的脑中劈过,嗡嗡然,他要理不清。
他手里牵住的孩子拼命把他往她的方向拉。
只有莫非一个人心里是单纯的,他欢悦地介绍:“四眼叔叔,这是我妈妈,我妈妈好看吧?”
而后看向母亲:“妈妈,四眼叔叔被我踢伤了,他不要我赔钱的。”
在莫北眼里的莫向晚,深深呼吸了两次,她才说:“对不起,医药费是多少?”
他问的是:“你儿子?”
莫向晚要低头从皮包里拿钱。
莫北又说:“他八岁?”
莫非听到了,讲:“我是八岁,我是一九——”
没说完被莫向晚喝了一句:“闯了祸还这么多话!”
小朋友无辜地闭上嘴巴。
莫北放开了莫非的手,笑:“这么大的儿子?”
莫向晚心里戒备着,面上却放松了,她几乎是很坦荡地说:“不意外,你了解的。”
莫北想说,他了解什么?她以前是出来卖的,年纪小小就有了儿子,他不应当意外?她到这个时候才勉强承认他们过去的瓜葛,他都觉得她是不是在心虚。
莫向晚只是头痛。他是律师,他做人本质是精细的。从他们仅有的两次亲密接触,他处理事情的那些细节,为她做的一些善后的事情,她是能够推论出他的性格的。他此时不说话,这么不动声色看着她,看着莫非,她就怕他会猜到什么。可他猜到又如何?一个正常男人嫖娼嫖到搭上一个拖油瓶,想着脱身还来不及。谁会拣现成的麻烦事情做?
她得将莫北当作正常男人。
莫北是转过无数的心思,他考虑到一个可能性上头去。
他看着莫非,小朋友一脸的聪明相,卖相全部承传自她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怎么来确定自己的怀疑?
当年他们仅有的那两次,一次是她嗑药,一次是他吸过大麻,她继续嗑药。这种状态能生的出正常孩子吗?
莫非在不安,母亲和四眼叔叔之间的气流不对,他搀住了母亲的手,本能就往母亲那处靠了一靠。
莫北也就随他了,他只是盯着莫向晚并不说话。这副研视的态度,令莫向晚动怒,可莫向晚告诫自己不可明面上动怒,她屏住一口气,说:“莫先生,你的医药费我还是赔的,毕竟是小孩子不懂事体闹的。你看你的伤口还上了纱布,我很不好意思的。”
莫非等着母亲说完,极力赞同地点头。看得莫北发笑,他讲:“以后不要让他去拆迁地踢球,有多危险你不知道?”
莫向晚是不想暴躁,也不想动怒的,可莫北这样的话,分明有挑衅的意思了。她的儿子,他凭什么多话?
她说:“我当然晓得怎么教育小孩子,谢谢莫先生费心了。”
莫北只得在心里叹气,她总能把他的意思深化、扭曲、往坏处扩展。这么躲他避他仇视他,这是他生平的头一遭。
他干脆不同她说话,蹲下来对莫非讲:“叔叔不要你的医药费了,你让妈妈给你买零食吃好了。”
莫非乖乖“哦”一声,莫北忍不住就要伸手再揉孩子的头发,却一只手给挡了。莫向晚非要说:“这怎么可以?孩子错了家长补偿是应该的。”
莫北站起来,他定定看住莫向晚,他说:“莫小姐,我真的这么让你讨厌吗?”
第 23 章
眼前的莫北,失却他一贯的矜持风度,但莫向晚并没有因此而内疚。她在思考,分析,并下了指令,把自己心中起伏的巨浪终于平复好。
她缓缓同他讲:“没有,莫先生,是你想的多了。我们还不熟,礼多人不怪,请你多包涵。你这样大量,我很感激的。”她牵一牵莫非的手:“有没有向叔叔道过歉?”
莫非一路跟着莫北,废话说了许多,正经的道歉却没有过,这时被母亲一提醒,他想起来,就向莫北鞠躬,说:“四眼叔叔,对不起。”
莫北能怎么说?她的态度一下淡了,他捉不到错处。她是莫向晚,不是草草。草草任性而倔强,和他的交流中处处都抵触。是的,当年他们的身体接触,思想抵触。难怪各自都有不好的回忆。
而莫向晚呢?她也抵触,可是圆滑许许多。进一步退三步,不让他有更多追问的余地。
谁说这不是一个对手?他差一点要忘记她是娱乐圈子里头浸淫过的人,惯能对付记者狗仔队和各方人等的。
莫北突然想起来,蔡导说过她的一个绰号,她在圈子里叫“莫无敌”,只要能跟的下去的项目,一定马到功成。
蔡导说:“当年把他们家的一个艺人在中部台的《真心》节目推后,她竟能和爆炭脾气的老胡对上,先让人家骂一顿出气,再软不软硬不硬地道一个歉,把解决方案呈上,竟然是个好提案。这招可漂亮的很。老胡对着这样一美女,哪里不能心软?连内疚都有了,后来一直说要请她吃饭。”
这是她的惯常做法,如今用来对付他。
莫北耸肩,又看一看有一双如她一样漂亮大眼睛的莫非。他暂且把心里想到的可能性放下,也不太愿意掉落下风,他回答她:“今朝的事情也是我没有注意,并不能全部怪小朋友。让你出医药费我也不好意思的,何况也没几个钱。莫小姐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了。”
莫向晚把皮夹子又塞回了包里。
他的反应速度很快,也算是体贴的。这么个男人,不是个会为难女人的人。她竟有意外的放心感觉,本来是要告辞了,他恰好遇见熟人,先走开招呼他的朋友。
莫非指了指远方的莫北和他身边的朋友,非要告诉莫向晚:“四眼叔叔人很好的。”
莫向晚忍不住斥他:“你又知道?”
小莫非相当坚持:“我就知道。”
他刚说完,莫北朝她这个方向点点头,他的礼貌也是很好的,莫向晚也点点头。用这种方式告别,会温和许多。
回到家里,莫向晚只觉背上汗津津的,狠狠洗一个澡。穿衣服时候,她正面对着镜子。镜子里头的女人身体洁白,面容依旧苍白,连蒸汽都蒸不红似的。
她用手抚着自己的肌肤,一寸寸,和少女时期有何区别?这具身体经过岁月的浸染,只是更成熟,丝毫不见当初的仓皇。
她甩头,没有错,是不一样的。她走出来了,是个自由身,还有自由心。她不该为任何人去作践自己,包括她的父母。
这样匆匆八年,父亲的一千美金已经用完,母亲的一封回信早丢进废纸篓。她也不是孑然一身,有了一个可爱至极的儿子。
莫北,或者说Mace,也只是时光过客而已。他也许会将今天的事情当作一天时光中不愉快的一个小插曲,晚上泡一个吧,或者睡一个觉,次日什么都可以想不起来。
当年的范美不是说过:“出来混的男人,都是没什么心肝的。”
是的,是这样的。她不该再放在心上。
莫向晚把衣服一件一件穿起来,拿着面膜在脸上缓缓涂抹,闭上眼睛,终于放低了心,什么都不用想。
其实莫向晚想错了,莫北这一夜并没有好吃好睡。
他追求的姑娘请他吃了一顿辣,说他根本没有入场。姑娘也许找到真爱,挥挥衣袖,决定退场。他不是没有丝毫遗憾的。这是他近年遇见过的最投契的一个姑娘。
今晚吃的辣菜确实够火候,他到家喝了两大罐啤酒还压不下去。
压不下去的还有莫向晚这个人在他脑海里面的印象。
晚上央六在放电影,母亲看得很投入。片子是最近最好的港产警匪片,叫做《无间道》。父亲是一向对此没有什么爱好的,看一眼,说了一句“瞎编”就顾自进了书房。
他听到片子里的人说了一句“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仿佛一下被敲中头。
这句台词他早先就熟悉,今天听来,意味是不一样的。
他决定不看这个电影,先同母亲唠嗑几句就回房。
超过三十岁的大男人回到家里还须向父母晨昏定省,这种事情蛮作孽的。他先抱抱母亲,母亲笑眯眯,就像今天看着莫非的护士阿姨一样,问:“把人姑娘送回家了?”
他说:“就一朋友,妈,你别说的跟真的一样。”
母亲一瞬就变脸:“又黄了?”
他拨弄拨弄领带,扯扯脸皮,脸上还在发疼。莫非这个小朋友脚力不小,再过个十年,大概孔武有力可以比得上刘翔了。
母亲碎碎念起来:“你还想黄几次?我前天还问方竹,人家说你们处的挺好,今朝你就给我一记闷头棍。家境好的,你嫌弃人家娇气;军队里的,你嫌弃人家无趣;稍微有个合适一点的,你又跟人家谈不下去。我说北北啊,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要不要拿泥巴塑一个?”
莫北听得受不了。他是本城男性,但最最受不了本城女性面对自己不管年龄几何的儿子,都叠着音叫小名。母亲一叫“北北”,他的这一夜注定会魔音穿脑。
他赶紧自动自发溜到父亲书房去参拜。
父亲没有母亲这么多话,随意地聊了一聊工作近况。而后莫北讲了一个主张:“最近江跟一个项目,挺忙的,还要跟老外谈判。我怕回来晚了影响两老,就近租在浦东凑合几个月。”
莫皓然喝一口茶,他经受早几年的挫折,老的很快,已是花白头发。莫北从不敢在父亲面前稍微放肆,这是其一。他从不提外出单住,这也是其一。
承欢膝下的时日不知有多少,莫北惦记得很清楚。
莫皓然却赞同他,说:“你也该自己找个地方落脚了,如果将来结婚,有自己的家是最好的。”
父亲也是有这样的念想的。
莫皓然又说:“老方的女婿倒是孝顺,他倒下这几个月,一直是女婿照顾着。现在都是独生子女,爹娘指望儿女比以前困难多了。”
这话是点拨莫北的,莫北当作不懂,只做纠正:“是前女婿。”
莫太太正好进来给丈夫倒茶,还能适时加一句话进来:“嗯,人方竹都快要结婚两次了,你连个女朋友的边都没摸着。”
莫皓然解救儿子,挥手让他离去,莫太太还在叫“北北”。
莫北回到自己房间里,竟然想的是,莫向晚叫莫非是不是也是“非非”?
他好奇了,她同她的儿子,是如何生活的?
问题千转,又回到他最初的疑问上。他的疑惑愈加的盛,莫向晚的态度,莫非的年龄,前后一串,他在估计可能性的百分比。
想一想,还是先摇头。莫向晚像只刺猬,尤其对他还这样戒备。他稍微探询,她必然全力反攻。
这不是莫北处事态度,和处事方式。
想至最后,他把最根源的问题找了出来。如果莫非是他的儿子,他同莫向晚,该用怎样的关系相处?以如今莫向晚的心态,只会火星撞地球罢了。
想到莫非,他的心情忽然格外好。这么个孩子,机灵过头,不论是不是他的儿子,他都是欢喜的。
这是稀奇事情,莫北也在想,会不会是血缘天性?
他自有他自己的计较。
第 24 章
莫北在单位里处理了些文件,江主任对他表示慰问,他没多说,只同江主任谈公事。最近他们手里的市一电机厂融资案子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在吸收资本的比例问题上,莫北同江主任有了分歧。
江主任说:“洋资本进来,企业正好借机改革,区里也是支持的,划了这么好的地给他们。上头也有这个意思,就跟搓麻将一样,能和则和。这个问题你不用多提,上面听了多难办?”
莫北问:“那我们到底要把哪一个关?如果就合同论合同,他们只需要法务助理就够了。欧洲这间百达勤,旗下有多个国际大牌,他们一周前在华尔街开发布会,声明投入中国资本十五亿元不求回报。江老师,资本家绝对不会成为慈善家。他们要收购的是中国这整个行业,市一跌进去,是不是好?”
江主任对牢他语重心长:“你还是太年轻。”
莫北无话可说,接手看别个案子,下班以后约好于直等几个朋友打网球。
这样日子会好过一些。莫北工作上头的压力,从来不是因为他的能力限制。他尽情在球场上头发泄,把于直累的像条狗。
于直呼哧直喘气,说:“莫少爷,我不是你的阶级敌人啊!”
莫北把网球拍一扔:“烦。”
“那就找点儿有趣的事儿做做。”
莫北睨于直一眼:“你就欠嫂子让你跪硬盘。”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同长大的两个朋友,一个叫徐斯,一个叫关止。徐斯对着于直调笑:“现在哪儿流行跪硬盘了?跪主板才刺激。”
于直哇哇叫:“你们就坑兄弟吧!”
关止说:“你们于家门正直兄弟俩,于正干活都要成劳模了,就你好意思整天吃喝玩乐继续当大少爷。”
于直却神情淡淡地,说:“他的追求和我的追求不一样。”
莫北问于直:“于正他们单位老加班,是不是真把员工当牛工用?”
徐斯插口:“他们那间娱乐公司,连公关活动都抢着做,号称‘娱乐界的百胜集团’,你参考肯德基模式就明白了!”
莫北正好拽住徐斯:“你们地产公司在闸北是不是有分部?帮我租个房。”
徐斯诧异:“你要在闸北租房干什么?你不是在浦东上班吗?这样一个来回那该多远?”
莫北没讲理由,只管闲扯:“我愿意。”说完又讲,“我有合适的地儿,明天把地址抄给你,你给我办妥就成。”
徐斯指着他对其他人笑道:“你们瞧瞧,求我给租个房,要求还这么多,地址都限制上了,真当我是孙悟空他师傅哪!”
于直笑:“是啊,你是够唐僧的。”
差点没被徐斯一阵打。
莫北此举,自己深思,也觉得无聊。
他把手头莫向晚的地址看了一遍,在MSN上给徐斯发了过去。
近来凡事冗杂,让他莫律师当了一次狗仔队,做出这种莫名之举。
徐斯在线上问他:“兄弟,那地方可是在中环外外环内,到市中心半小时车程,到你浦东单位得要一个多小时车程,路上一堵,你早上基本就睡不着懒觉了。你家到你单位可只要半小时。你确定你要为本市养路事业做贡献?”
“让你做你这么多话干什么?完事了请你吃饭。”
徐斯过了一刻钟,又发来一句话:“我确定你不是脑神经中枢出现故障,就是看中哪家妞儿了。”
莫北打了三个字母——“KAO”。
莫北这个人,从不是一个会做强求要求的人。如果他不用别个办法去接近目标,或许他的疑惑很难释怀。莫北想,不管他用何种办法去接近莫向晚,她总是会跳脚的。那么就干脆彻底一点,令她无可奈何。
所谓一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莫向晚也是一个过分冷静的人,几次交锋,他渐渐可拿捏得住尺寸。
他决定住到她家附近去。这样还能时时看到莫非小朋友。他原本想一劳永逸,直接拔莫非一根头发去验DNA,这个念头刚萌芽,他就骂了自己一句“流氓”。
当年的草草骂他“你这个流氓”,不能真让她骂对的。
君子释疑,方法有道。
他只好用这个方法来解释自己的无聊行为。
徐斯的效率还算挺高,隔了几天就给他电话,说把房子租好了,顺便发了地址过来,莫北一看,乐了。
他心情非常好,回家收拾好行李,拣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吹着口哨准备搬家。
管弦一直劝莫向晚有了钱就先搬个家,老窝在城乡结合部的地界,不利于莫非的健康成长。
莫向晚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住的新村是一个老式新村,楼房之间空间狭窄,绿化寥寥,不用说设置给孩子们踢球打球的场所了。
自从上一次莫非把莫北踢伤,她同于雷的父母同时禁止了两个孩子的暑假踢球运动。现在的莫非做完暑假作业只能在自家小区里爬爬树抓抓金龟子养养蝈蝈。
但是楼市如今如火如荼,价格线一路飞扬跋扈,从来只有让莫向晚看的份。这些年要养育莫非,她并没有太多存款。此间房屋还是租住的,房东有好几处房产,此间是价格最便宜的一间,她本来也想租一间环境好一些的,可一看租金就望而却步了。
她算了笔账给管弦:“我一个月拿多少钱你也是晓得的,莫非现在一个月的饭钱、学费、各项书杂费活动费,还有他一年四季的衣服,吃的用的,还得存好钱,将来等到他上大学,不知道学费要多少呢!”
管弦不是不明白,说:“你是靠着死工资奖金的,这样不容易出头。”她又提到了宋谦,“那个人算是不错的,我不想看你年纪轻轻给自己守活寡。”
莫向晚回避着,她看到台上唱完一支歌的叶歆走下来,邹南正在吧台同酒保闲聊,叶歆上前抱了一抱邹南。两人亲亲热热坐在一起喝酒,好姐妹没的散。
管弦说:“你怎么不同叶歆说,是你推荐她去秦琴那儿的?”
莫向晚说:“说什么呢?再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她们好友之间开心就好了。叶歆有实力,就欠机会。”
管弦说:“不对,机会总是公平分配到个人头上,谁都不缺机会,而是要看自己给不给自己机会。我才不信真要机会的人会抓不住机会。”
莫向晚说:“我下个礼拜要去学校听讲,你就提前给我上概率论了。”
“你念好文凭又怎么样呢?这个圈子里不讲文凭,你别听于正瞎扯淡。”
“不是的,我只是想干一些有意义的事,除了工作,带儿子以外。”
管弦否定她:“不,向晚,你需要一次真正的恋爱。”
可是莫向晚也否定了她:“管姐,有了又能如何?没有又能如何?对我来说,哪里有区别?”
叶歆又上台唱起了歌,声音如天籁,洒落到人间。
莫向晚对着管弦举杯:“她今天唱最后一场了,我们来祝她。”
“你也多管闲事。”
“没有错,我向你学习。”
管弦说:“向我学习有什么好?”
莫向晚把酒一饮而尽。
“管姐,我想劝你,你离开于正吧!”
第 25 章
莫向晚并不是一个爱好探究他人底细的人,诚然管弦待她,可算是救命之恩,但也只有管弦明白她的经历,而她从不询问管弦的过往。
管弦的这间“MORE BEAUTIFUL”,在圈子内小有名气。她与于正,业内人士也并不是毫无耳闻。
莫向晚不能知道管弦与于正到底从何时开始,当她进“MORE BEAUTIFUL”的第一天,她就见过于正给正在台上唱歌的管弦的送花。
管弦亦有一副好嗓子,那天她唱的歌中文名字很好听,叫做《碎步林荫街》。
莫向晚当时持着摇酒壶侧耳倾听,心都可以化入其中。夜间收工,酒吧门外就是一条林荫大道,那时正值盛夏,夜荫森森,于正执着管弦漫步其间。
可是过了四年,于正娶的是别个女人。
于正结婚那天,莫向晚是记得的。她还在电视台跟着秦琴当助理,于正的婚礼由台里上下人等合力操办,因为新娘的父亲在文化部里任要职。
莫向晚做迎宾女傧相,在林荫街道深处的三十年代老花园大门口,看见穿了一身白纱裙的管弦列席。
她至今记得管弦的面色,平静祥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是一个来参加婚宴的嘉宾。她坐到最末一排,交叠着小腿,嘴唇微微动。莫向晚才听出来,喜宴现场的背景音乐竟然就是《碎步林荫街》。
音乐悠扬,管弦好像沉醉其间不可自拔。
莫向晚以为经过那日,管弦与于正应当彻底拗断。但是于正自巴黎蜜月归来,连着两个礼拜都至“MORE BEAUTIFUL”报到,只是把他们的关系转至为不合法。
莫向晚从不多言他们之间的关系,今晚多言,实属第一次。
管弦不置可否,她对莫向晚说:“小姑娘,你不在乎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在乎是因为我还爱着。不要跟我讲破坏别人的家庭这些大道理,我从十七岁就认识于正,那时他还是安徽铜陵小镇一所一般中学的高中生。”
她的眼色凄迷,脸色娇艳,但眼角眉梢,已有了岁月的痕迹。管弦化妆爱用厚粉底,好让别人看不出原本的她。
莫向晚和她不同,从不用粉底,谁都能看清楚原本的她。
但这晚不同,管弦被灯光、酒精还有莫向晚的话催化了,似要汪成一弯无助秋水,不知流向何方。
她对莫向晚说:“他的妈妈死的时候,他们于家才同意给他办上海户口。你不知道吧!他妈为了养他,在当地做过小姐。他们于家怎么会要他?”
这是一重隐私,不当莫向晚该得知,她亦明白,想要阻止管弦继续说,可是管弦不愿意停止。
“他回上海的火车票都没有,可我连高考都不考了,就陪着他回来了。一直到现在。小姑娘,你们上海人啊!太势利了!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我该不该让?”
莫向晚没有办法告诉她这个反问句的答案,她只好抱住管弦的肩,她的肩膀窄窄的,很弱小。她的个子不高,认识她至今,她一直是提携着困难的她的。
管弦靠在她的身上,就深深叹气:“小姑娘,你做的好。你比于正的妈和我都要强,可无依无靠,终归不是事。我想给你介绍一个好对象,你不要,没关系,我再给你找。你要过的好好的,让我有个慰藉和念想。”
说了一阵话,管弦趴在了吧台上。莫向晚不知她是不是睡着了,只是朝叶歆招一招手,叶歆乖巧地走过来,叫她:“向晚姐。”
这是一个谦恭的好孩子,莫向晚对她温和地讲:“《碎步林荫街》会不会唱?”
叶歆点头,旋即就上台吩咐了乐队,又向莫向晚打一个手势。
音乐和缓响起来,莫向晚并不认为叶歆唱的会比当年的管弦更加好。
管弦在吧台上侧一侧头,讲:“刚来上海的时候,我们都没钱,我就去酒吧驻唱,这首歌最拿手。原唱是张国荣的,张国荣来上海开演唱会,他的粉丝包下酒吧来庆祝,请我唱这首歌,他们说我是女声版里最好的。就这么几年,张国荣已经在天堂,我还不是这样过着日子?”
莫向晚无语凝噎,只叫:“管姐。”
管弦眯着眼睛微笑:“别操心我。我知道你的想法。小姑娘,我是能让自己过的更好一点的,你呀,如果能放开一点,你也能过的更好一点的。你都害得我不敢提一些别的话,太正经了。做人不能太正经,那要多累?”
或许做人是累,但莫向晚回家时想,她很满足。
管弦的人生,她能够理解。她是没有救命稻草的,于正怎么能算她的救命稻草?
而她是有的,她有莫非。莫非是她人生的希望,就算深深黑夜,都可被照亮。
莫向晚走到新村里,这里没有林荫街,也没有人,空气清新,微风拂动。
她一路走,一路感伤,一路又感激。她还在想,莫非正在快高长大,每时每刻,她的生活都会有新的变化,永远不会枯萎。
这样便足够。
莫向晚忽然就有气力,蹦跳几下,到了自家楼房门口。门口有人出来,她一下就撞到了那人身上。
这太失礼,莫向晚从没在邻居面前出过这样的失误。她低头就说一句“对不起”。
眼面前的那个人笑一下,同她打招呼:“莫小姐你好。”
莫向晚骇异抬头,正有路灯照至这个方向,将那人的眉眼照的分明。他是有一副笑眉笑眼,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眼里永远都是友好。他的脸颊上还贴着邦迪,在夜里是不显眼的,丝毫没有破坏他的斯文好相貌。
但莫向晚是不能斯文了,她几乎是尖叫:“你在这里干什么?”
第 26 章
莫北并不惊讶,而且好整以暇,甚至笑容可掬。他说:“我是新搬来的,请多多关照。”
莫向晚大吃一惊乃至就要大惊失色,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搬过来要做什么?第二个念头是就要脱口而出对他吼“关照你个大头鬼”。
这简直是咬牙切齿心头万般恨,尤恨他眼底的笑意,似想要把什么都拂淡去。但怎能拂淡呢?她的胸中快要燃烧成了火焰山。
莫向晚忍受不了,强自用剩余理智去忍受,终于还是闭嘴,克制住没有直接骂出去,只是狠狠剜他一眼。
莫北看得清楚,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并不骇人,因为人长得是本城女孩特有的那种带娇气的漂亮,这一眼剜过来,对他来讲,威力并不足够,他好像就是等着接这招的。
故此他也不生气,还对她说:“我把喜糕送给非非了,以后我们是邻居,你住402我住403。”
这是存心让她把一口气活生生憋在喉咙口。莫北在半明半暗的走廊中,还对她做一个请的姿势,为她推开铁门,请她进门。外头的夜光黯淡,她才看到他手里提了垃圾袋,原来是要倒垃圾的。
莫北看她不说话,又不能真冷场,便又存心讲一句刺激她的话:“你总这么晚回家吗?就放心让非非一个人在家?”
正如醍醐灌顶,莫向晚眼底在这一瞬不是没有惊骇。她的克制快要瓦解,他这么轻描淡写两句话,就能刺激出她心里中潜藏的恐惧和骇怕。刚才还算在云端,此刻就要落进谷底。
莫北本能就想把双手插进裤兜里,手一动,才发觉右手提着垃圾袋。这是他稍稍紧张时候例行会做的动作。
她剜他一眼的模样是不可怕的,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的。她恐惧的模样,却让他诧异的。
他想她应当是在恐惧,胸口明显起伏,还咬了嘴唇。这样子和莫非真像,在莫非哭之前,就是这个委屈样子。但他依旧不解,自己的破坏力难道会大到如此程度?不过当前情形下,他只得把思索和计划的心思掩盖好,不好让她看清楚。她看清楚会更害怕,现在已像风中战栗的落叶了,他是不能做一阵疾风,把她从枝头吹落。
他要体谅她的。
于是莫北讲:“我们单位最近接了市一电机的案子,在这儿租个房好办公,没想到这么巧。”
莫北这样一讲,还是笑着的,尽管他对面的女士半句话都没有说。可他是做到有礼有节,坦荡无私,足够安别人的心。
莫向晚的心,是真的在他这句话讲完后渐渐安稳。她知道市一电机就在离此地不远的工业园,似乎可信。
她是否可信他?他这么个无害的眼神,从不迫人,她多看两眼,他都平静回视她。她竟能由此被安抚住,凌乱的思路整理好。
就算他有其他企图,她也是不好落势的。莫向晚用手抚了抚面部僵硬的肌肉,勉强扯一个礼貌的笑容,还说:“那是真的很巧。”
说出口才发觉声音干涩,咳嗽了一下,再说:“莫先生,你们单位福利很好,还能根据项目提供宿舍。”
莫北怎么听不出她暗地的嘲讽和试探?但他心理建设强健,仍摆好风度笑道:“是啊,这个项目棘手,需要常驻他们厂,还要经常开会,算是问单位讨的福利吧!”
莫向晚研判地看牢他,就像在面临自学考试,脑海中飞速转着各项可能性的答案。
他租住此间,确为此理由?她是不可能百分百相信的。
就在这几秒钟,莫北用无害眼神诚恳望住她,还有让她半惊疑又半安心的说明,她也不好立即确定,只能先随着梯子爬下来。
她说:“那倒是个好单位。”侧身进门,要上楼,临上楼前还能勉强朝莫北点个头算招呼,可一回头,一脚就把阶梯踩空,差点绊倒。
是莫北及时拉牢她,拉住以后就松了手,说一声“当心”,就提好垃圾袋出门倒垃圾了。
倒是莫向晚愣上一愣,看铁门“哐当”关上,失神一会才反应过来,“咚咚咚”奔上楼,拿钥匙开门,再把门大力关上,上了两道保险。
莫非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身前的茶几上放了花花绿绿大堆零食,他一边嚼薯片一边看柯南。听到响动,就爬下沙发,帮莫向晚把拖鞋给拿了过来。
莫向晚换了鞋,先是看见茶几上的零食,整整有两塑料袋,果冻、瓜子、薯片、饼干、饮料一应俱全。
她皱眉,已经猜到几分。
莫非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很开心地抓着一只红艳艳的果冻讲:“妈妈,隔壁新邻居是四眼叔叔唉!他买了很多吃的给我,我已经一份一份分好了,可以从今天吃到开学。妈妈,你就不用每个礼拜六到超市再帮我买了。”
一句话打掉莫向晚就要越来越激烈的情绪。她如何能发作?来不及发作就要先心酸。
莫非从小就不是个让她多花钱的孩子,他的吃的用的玩的,永远都比同龄人少。可孩子正在长身体,还是相当馋痨的。
但莫向晚必须要计算着花一分一厘,不能发生超常支出的情况。她相当清楚,她的存款薄,得努力积累,要为莫非将来的升学着想,且还需防着一些意外状况。这样一来,每个月的用度难免捉襟见肘。对于额外支出,更得严格控制。
莫非的额外零花,自然就少了,更加少有买许多零食大快朵颐的机会。
这是她的无奈,她一直挣扎要做到更好,以便改善莫非的生活条件。管弦说她快要成“儿奴”,要为她介绍好男人,也是有由头的。
她不好就此把莫北送的零食全部打包从阳台丢出去,莫非眼巴巴地看着,大眼睛动人,眼里神色,完完全全就同刚才的莫北一样无公害,让她狠不下心。
莫向晚又想咬牙。就是这莫北,太自说自话,他何来立场这样做?但她对着孩子不能发火,只得催着莫非快些上床睡觉。反倒她倒在床上,辗转反侧,总睡不下去。
她是不能不仔细揣摩莫北的用意。是巧合还是蓄意?他是否有必要这样做?
如果他真对孩子的身世起了疑,或说他想要将莫非夺走,更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验DNA,再与她对簿公堂。他是律师,家庭条件也比她好过太多,上了法庭,她只有十输不赢。他又何必舍近求远?
如果并非如此,可又怎么就能巧合到他必须搬到她的隔壁?
这一夜,莫向晚噩梦连连。又梦到从九霄云端跌入万丈深渊,无人拉她,她自沉沦。
莫非远远在叫她,她想要拉住莫非小手,可是有一把声音在叫“草草”。这么熟悉,熟悉到她听后震颤。
莫非在叫:“妈妈妈妈。”
她要抓不住儿子,有人推她的胳膊,她好像掉落谷底,身体一震,以为到了地狱。
莫向晚猛地睁了眼睛,莫非正在推她的胳膊。她有些烦乱,还有一头虚汗。
莫非穿着小睡衣,也是睡眼惺忪的,不过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兴奋。他嚷:“妈妈,四眼叔叔买了早饭给我哦,有小笼包哦!妈妈,快起来快起来。”
莫向晚先是脑神经迟滞一秒,下一秒,她情愿两眼一黑,是在做梦。
第 27 章
莫非要拉她起床,一边嚷嚷:“妈妈,小笼包要冷掉了。”
莫向晚拿床头的闹钟一看,不过七点。莫非从来对早起绝缘,每日清晨必要她三催四请才起的来。今日这样积极,倒是让她心里不是味道。
她洗脸的时候,看到眼睛下头青的两块有想外扩散趋势,赶紧拿了冷调羹盖了一会儿。
莫北还算识相,没有登堂入室,大约是早晨买了早点来敲的门。莫非难得睡的警醒,跑去开了门,还把点心拿进来。此刻坐在灶庇间的灶台前吃的津津有味,两只小腿还荡啊荡,不知在惬意些什么。
他见莫向晚洗漱好了,又来献宝:“妈妈,四眼叔叔还买了鸡粥。我说你胃不好,他说鸡粥蛮好的。”
灶台上果真放着一钵鸡粥,盖着盖子,莫非体贴地打开盖子,粥米的糯香四溢,莫向晚不想吃也有了要吃的意思。
她扫一眼灶台,莫北买的早点并不铺张,莫非的是二两小笼,给她的是鸡粥和一客酱菜。鸡粥和小笼应该是小区门口小吃店里的,只是这酱菜不知道是哪里买来的,脆甜可口,十分开胃。
莫向晚把鸡粥吃了个底朝天,吃完以后就在想,莫北还有什么花招?
这并不是她有多了解莫北,莫非毕竟是他的种,莫非讨好别人另有所图一般都是一套一套的来,她以此类推,得此结论。
不过不慌了却是真的,有什么好慌?现在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她又不可能带着莫非远走高飞。那样成本得多高?算算也是不实际的,生活更不是演电视剧。她懂得掌握分寸。
莫向晚吃粥的时候就在盘算,出门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要盘算好了。
她干脆就先去敲了403的门,门不敲自开,莫北穿得精英体面,头发服帖,基本一丝不苟。莫非看到他,热情地多嘴:“四眼叔叔,我们吃好早饭了。”
莫北先拍拍莫非的脑袋,讲:“好吃不?明朝叔叔再给你买。”
莫向晚就好插话说:“本来说邻居之间大家客气,不过总让你客气,这怎么好意思?小孩子也不好惯的。谢谢你的好意。”
莫北心底在惊讶,面上还是浮着笑意。这个莫向晚,心理素质同他比比,就要不遑多让了。
他看她的一身行头,标准“白骨精”,而且今天脸上涂了粉,衬得五官更精致立体。她戴的眼镜是淡褐色的宽边镜,如果她脾气稍微彪悍,配上这种眼镜,一般会被OFFICE里的小妹妹们叫做“灭绝师太”,是会盖掉她美丽外貌的吸引力的。拿掉眼镜,就是以前的那个“草草”了。
莫北不再多想,讲:“昨天非非说要吃小笼包,我今天早上晨跑,顺路买的。”
莫向晚想,他真是少爷习性,早上还晨跑。她笑一笑,说:“经常运动是好习惯。我们这种朝九晚五,还要对老板鞠躬尽瘁的,早上多睡半个钟头都是福气。如果莫先生不介意的话,好不好帮我们带一带早饭,我把一个月的钱都算给你。”
她心里想的是,你还想怎么样?买早饭是桩好事情,那么就把雷锋做到底。莫向晚把心一横,早也是死,晚也是死,干脆就同莫北耗到逼出他本意再讲其他。
如果说昨晚莫向晚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今早她的反应就完全在他预料之外了。
帮非非买早饭,本来就是他的一时性起,听非非说想吃小笼包。这个小朋友说这句话的那个向往的样子,大眼睛忽闪忽闪,他本能就没有办法拒绝。早上起一个大早排队排了一刻钟买过来,非非拿到小笼包,乐得眉开眼笑,他看得心里都舒服。
他不是没想过莫向晚的反应,大约又是冷面孔相对,或者见他扭头就走。谁晓得一觉睡好,她身上装备齐全,全面迎战来了。
不管怎么说,他要是还当她是那个直来直去的草草,根本就大错特错。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搬到这里是来讨嫌的。他还想过,如果莫非真的是他儿子,他要谈一谈抚养权,哪怕只是想,眼前这个女人都会跟他拼命的。
不知怎地,莫北对她的反应有一种直觉般的肯定。
他就不辜负莫向晚重新武装好的雅意了,说:“一句闲话的事情,莫小姐要么开一张清单,我尽力办到。”
两个互相笑笑,都要差不多皮笑肉不笑了。
莫向晚交代好莫非,又说要当心安全,又说中午去隔壁大妈妈家吃午饭不准挑食,一件一件说清楚了才准备上班。莫北没有立刻走,他站在一边听着,一件一件也听进去了。
莫非跟大人告别,又告出一个故障。他竟然对住莫北说:“四眼叔叔,我妈妈单位很远的,你可以不可以送送她?你是开小轿车的对哇?”
莫向晚要瞪儿子已经来不及了,莫非笑得相当谄媚地对住莫北。
莫北就笑着回答:“我是开小轿车的,就不知道你妈妈愿意不愿意搭我的便车了。”他说完瞟了莫向晚一眼。
莫向晚又要翻白眼,不知要翻给儿子还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儿子还要再添乱,真诚而高兴地讲:“妈妈,那么就坐小轿车好了,挤地铁很累的,现在人很多的。”他看看莫北又看看莫向晚,由衷地希望自己提出的建议被大人采纳。
莫向晚只好说:“你不要再麻烦人家叔叔了,叔叔也是要上班的,如果迟到,叔叔的老板是要扣他奖金的。”
莫北接着就讲:“没有关系,叔叔可以帮你送一送你妈妈。”
后来莫向晚不得不坐到了莫北的车里,因为下楼之后,莫北坚持说:“总归不能对你儿子失信,请莫小姐赏脸了。”
她怎么好不赏脸?至少先不用同他撕破脸吧。
她是有点气势汹汹地钻进他的车,“哐”一下重重关门。莫北站在车外,吓了一跳。他在想,这个女人真的不好惹,怎么跟雌老虎一样?
第 28 章
一路并无什么话,莫向晚只是沉默。莫北也没有说话,他专心开车的模样比平日严肃太多,目光炯炯,心无旁骛,是有一定威慑的。
她从没注意过这样的莫北。平日的他意态悠闲,带一些懒洋洋的神气,人人都可接近,天生的自来熟。她没有想过他专注起来,会压迫到她话都说不出来。
但她还是发话:“只需要去前头的地铁站就成了,你拐一个弯可以直接到市一。”
莫北本来都要习惯车内的安静。她没有话,他是有话的,无数疑问,不过不能提。她的底线,他一旦摸透,就不敢逾越了。
这是一重尊重,尤其对莫向晚,他更需给予这重尊重。
因为莫北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尊重过当年的小妓女草草。
他和草草的第一次,他明明感觉的到草草并非情愿,但他还是做了。她是用怎样的心态强迫自己完成这宗肮脏的交易?他最近才开始揣测当年草草的心。
那一宗并不是平等的交易,他更像一个低劣的嫖客,这是他的人生中抹不去的错误,或许还有愧疚。本来他将会将这件年少往事遗忘,当莫向晚重新出现,竟然会是他审视和反省的开端。
莫北在想,如果莫非真的是自己的儿子,他该在草草面前担当怎样的角色?
这是没有想好的。
但目前他不会拒绝莫向晚提出的一切要求,他将车停在了地铁口附近的转弯道上。莫向晚的气平复许许多,能够笑着说“再会”了。
她粉饰太平的功夫很不错,这样的人本性坚强。
莫北对她几乎是用关切的口吻对她说:“路上当心。”
莫向晚下了车,冷不防听到他这样的话,回头瞠视。他是善意的,还提醒她:“下一班车就要到了。”
这话让她可以回头撒腿飞奔赶车,不用再多想他的神态和心理。
莫向晚到了单位,就遇见邹南,邹南盯着她的面孔看了很久,讲:“老大,你真的需要一款好眼霜。”
莫向晚用手按摩眼皮,只好自嘲:“人老了。”心里在怪莫北,此人是她的至大压力。
邹南把下一个月的艺人日程拿过来给她过目,完全是邹南接她的手排出来的。她看到下个月的日程中有梅范范去横店拍一部历史剧,导演也是圈内大拿,此片被多家电视台看中,还未开工就有预订。
如今梅范范炙手可热,即将走红。
她签了一个名,吩咐邹南把日程发至各相关合作单位。
邹南拿日程表时,又多嘴一句:“‘无敌手’今早进了于总办公室到现在都没出来。”
莫向晚侧目,斥:“没事别插嘴插舌。”
邹南皱皱鼻子,装可爱状:“血洗定律,这有啥?”
邹南走后,莫向晚撑着额头凝思片刻,终至什么都不去深想,开始埋头工作。许久,有人敲她的桌面。
她抬头,梅范范姣好的瓜子面孔就在眼前,眼眶层层化妆,又是这样近的距离,她都没有立刻认出她。
也许她们根本不算熟悉。
梅范范叫她:“晚晚?”她用的是问句,不是肯定句。
莫向晚静定地望住她。
梅范范是做过整容和嫩肤的,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按照一般人的猜测,她会以为她只有二十出头。她毕业自北影,那自是另一趟特别经历,她不知道的。
她用这么不肯定的语气同她打招呼,她知道自己该怎么答。
莫向晚笑着说:“梅小姐,你好。”
梅范范释怀一笑:“晚晚,你何必不认老朋友呢?”
莫向晚倒是一愣,随即生出些惭愧,是她防备太过了。她低一低头,笑:“没有,这样方便。”
梅范范的笑容妩媚动人,让她的脸蛋更娇艳:“没有错,你方便,我也方便。”她问她,“晚晚,后来你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了没有?”
莫向晚迟疑一小会,再点一点头。
梅范范摇一摇头:“你这个傻瓜,年纪轻轻,干什么要被孩子套牢。那种出来玩的少爷不会认帐的,你白白受累。我听到别人讲了,你一直一个人过,这些年一定过的很辛苦。”
莫向晚说:“大家一样的,都在混日子。”
梅范范往她的办公桌上一坐,两腿交叠,把粗鲁的姿势做得很优雅。她说:“我是真的在混,就像浮萍,飘到东又飘到西,今朝混混这里,明朝混混那边,没有想到会越混越好的。你是呆在老地方,做古老石头山。”
她伸过手来,要摸莫向晚的脸,莫向晚本能往后一退。这一退,便觉得不够礼貌了,她歉然地对梅范范笑笑。
梅范范无奈地收了手:“你看你,还说不见外,还说混日子。晚晚,你沉的下去浮的出来,也是好汉一条。”
莫向晚讲:“我只是小女子,没有这么夸张。”
“不。我倒是羡慕你意志坚定。当年我跟着小帅哥北漂去北京,才晓得后悔。爱情是狗屁,连二两饭都不值。”
她说完这一句话,似有不忿,从手边的包里拿出一只金色的烟盒,熟练挑出一支百万叼在口中,就要再找打火机打火。莫向晚及时阻止她:“于总不准办公室里吸烟。”
梅范范只好把香烟丢掉,说:“他们都是一路货色,就会装相。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回头就把往女人胸罩里头摸。”说完“格格”一笑,“你们于总卖相倒是很好的,听说他老婆长得也不错,还是外语学院当年的校花,校花就是管不住他。”
她看莫向晚并不接口她的话,便又讲:“你们总归是帮自己老板,不讲了不讲了。看到你我总归老高兴的,我们是老朋友了。”
她凑近一点,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刺入莫向晚的鼻腔内,她突然就觉得鼻子痒,打了一个喷嚏,抽了纸巾捂牢鼻子,问梅范范:“你喷什么香水?”
梅范范是高高兴兴地讲:“怎么?你闻不惯?是CD的新品,还没有到大陆,欧美才上柜的。”
那头梅范范的经纪人找了来,说有通告要出,梅范范理理衣服就走了,也没有再打招呼。
莫向晚待她走远,才舒出一口气。
最近遇见的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串连着一串,有非要震塌那个源头的趋势。梅范范应该是不想见到她的,但其实,她更不想见到梅范范。
范美脱不了以前的影子,她看见她,会有心理障碍。可是两个人表面上还在客客气气互相试探。
这太劳累。她撑住额头,自言自语道:“他们都晓得我是好汉一条,我就一定是。”
有人“噗哧”一笑,是许淮敏过来找她拿新签的合同。她讪讪不好意思,许淮敏说:“小莫,你老像小孩子的,自说自话。”
莫向晚腼腆一笑,许淮敏又说:“你这个习惯跟另一个小莫很像。”
莫向晚笑不出来了,她想难不成莫北也有这种习惯?许淮敏自己解释起来:“那个小莫也是,以前同一个办公室,他老是一个人看案例边看边读。大概你们五百年前真是一家。”
莫向晚嘟囔:“谁跟他是一家。”
许淮敏来调梅范范的合同,还说:“她的合同有些条款我还要再看看,当时谈的不够细,也不是格式合同,上头让法务助理直接跟掉的。我怕有麻烦。”
莫向晚问:“难道还怕她毁约?”
“最近的新闻是梅范范傍上了刚从奥斯卡回来的大导演,正在试戏呢!”
“她的文艺片还没拍。”
“广撒网没坏处,尤其别人还吃她的那一套。”
莫向晚把梅范范的合同找出来,递去给许淮敏。于正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大约赶着开会,走路带起一阵风,刮到莫向晚鼻子边。
她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第 29 章
莫向晚在管弦面前,不再提起于正。管弦的“MORE BEAUTIFUL”最近生意不错,老有人借用最大的包房做私人PARTY。
这也是管弦经营得法,在酒吧的二楼有一间极隐私的大包房,里头所有装潢材料都是运自英伦,做成老式英公馆的样子。有人做PARTY,管弦就会亲自去酒吧附近的高级中餐厅请名厨过来做道会。
莫向晚一直认为这是管弦的三产,且为于正服务。
她为于正,简直就要鞠躬尽瘁。但这是个人缘分,她劝说无效,只能干着急。然,于正其人,对管弦出手阔绰,但凡人到,也是关爱体贴,似足丈夫。管弦酒吧内的资深酒保PAUL就戏谑:“管姐姐当他是段正淳呢!”
这话说的当时,秦琴也在,听他的比喻有趣,就问:“那么你的管姐姐是哪一个?”
PAUL讲:“王夫人,动不动要砍人手脚当肥料的。”他在那个月打碎两只水晶杯,被扣了半个月小费,就像被砍了手砍了脚。
秦琴有别个意见:“或者是马夫人。”
莫向晚嗔怪:“秦姐。”
秦琴笑着拍脑门:“哎,《天龙八部》看了有些年头了,我糊涂了。不过管弦同大胡子版《天龙》里的马夫人可真像。”
管弦是有几分像钟丽缇,性感嘴唇尤其诱人。现在有客人点管弦唱曲,给的小费笑傲整条酒吧街。
这也是得有点本事的。
莫向晚觉得管弦逃不出于正手掌心,着实是冤。
秦琴对她讲:“现代都会,哪里有谁非要欠着谁?看看谁的道行深,谁的魔力高,谁就比谁高占一头。”
莫向晚是知道秦琴的,她在行内是出了名的毒嘴,而且人缘也一般,最萧条的时候被赶到电台主持夜间谈话节目,骂哭的听众不知有多少,结果有义愤填膺的听众打电话指责她的刻薄。
那时候正在做直播,导播要把听众来电切掉,她打一个手势阻止,对听众讲:“如果要舔伤口,请直接躲到被子里。既然光天化日让全市听众分担痛苦,应当是个爽快的人。我就做事情爽气一点,一刀切下去,一了百了。让听众知道症候在哪里,痛了才好去医治,大家防患于未然。感谢你的来电,你一定是个善良的人,比很多在广播面前边听边骂我的人要痛快,下面送给你一首歌——《好人一生平安》。”
导播室里的工作人员笑到岔了气。
这是在莫向晚跟着她之前发生的事情,莫向晚跟她的时候,莫非才两岁。她要照顾幼儿,还要忙于工作,也是出过错的。
有一回秦琴的谈话节目请来国际著名的化妆品公司CEO,因为该CEO业务繁忙,换了好几次时间,莫向晚是好不容易同对方确定好时间,并给秦琴准备相关资料,结果就是忘记问CEO的秘书,当日该女士穿什么衣服。
后来CEO上节目,莫向晚要叫糟糕已经来不及,她同秦琴都穿了灰色系的衣服。整个节目出来之后,色调灰暗,导播非常不满意。莫向晚知道闯了祸,内疚得不得了。
一直暴炭脾气的秦琴那天没有骂她,只是严肃又刻薄地讲:“如果你这点工作都没有办法跟进好,我劝你趁早把你的儿子送给别人,你是没有办法管好他长大成人的。”
此后莫向晚做事情力求细节周到,尽善尽美,不出现一个缺漏。
所以她是习惯秦琴的毒嘴,并且不以为意的。
秦琴看到她,也还是那个样子,不客气地讲:“你做人怎么还是这么木?介绍过来的姓叶的小姑娘跟你像的很,完全埋头苦干型,一天到晚被我骂。”
莫向晚笑道:“我介绍的人不错吧?”
秦琴说:“你是实心眼,不要以为个个都像你。”她抬眼皮子看看楼上,“管弦的SALON名气响的很呢!三产做成这样不容易,多大的人物都会来捧场。”
这种锐利的话,莫向晚就不接了。
秦琴的脾气,在她和秦琴不太熟的时候,她也多事地劝过。但人的个性磨不平,过了几年,秦琴的谈话节目好不容易在财经台出了头,结果又不知道得罪了谁,一下把她贬到文艺台做三姑六婆的情感谈话节目。她却还有兴致好好规划,做出来竟然效果不错。
莫向晚跟她好几年,把她的“宠辱不惊”当作圣典一样学习。
秦琴对她的关心,她也知道。这次秦琴又劝她:“你这样下去荒废人生和时间,快快找个男人接收,省的非非跟着你变成娘娘腔。”
莫向晚敬她酒:“像秦姐这样,未必需要男人。”
秦琴指着自己说道:“呵!像我?男人都怕跟着我折寿。”
莫向晚拖着她请她去了隔壁的寿司店吃天妇罗,两个人又乱聊一通,不过莫向晚严格掌握了时间。
回到家里正好十点。
莫向晚终归是这个圈子里谋生的,一个月约莫会有几天在圈内人长聚的地方同人联络联络感情。莫非早已经习惯母亲晚归的夜里自己去隔壁大妈妈家里吃好晚饭,再回家洗澡,看完电视,准时在十点上床睡觉。
这是他们莫家母子的生活日程表,邻居给予了莫大的帮助。401的崔妈妈因为喜欢莫非就常常带着莫非吃中饭吃晚饭,莫向晚每个月都会塞几百块钱给崔妈妈。崔妈妈原本是不要的,不过她固执不过莫向晚,只好收下来。
有这样的邻居也是莫向晚不愿意搬家的原因,但是另一个新来的邻居就不一样了。
莫向晚回到家里,家里黑灯瞎火,她扭亮了灯,先去儿子房间。儿子房间里空空如也,她心底顿时升起一种强烈的恐慌,连叫几声“非非”,没人应她。
她立刻去敲401的门,崔妈妈一家没有睡,但非非并不在他们家。莫向晚差一点六神无主,崔妈妈马上贡献线索:“大概在403小莫家,今朝夜饭非非也是跟着小莫吃的。”
莫向晚一咬牙一顿首,扭头就去“砰砰砰”敲403的大门。莫北很快就开门,见是她,先朝她“嘘”一声,讲:“非非睡着了。”
莫向晚可不管,推开他就冲进去。这间403是个一室户,灶庇间往里走就是大房间,不过里头装潢简约,全套从宜家搬过来的家具,格调统一,像间单身宿舍。
莫非就趴手趴脚躺在房间里面正中央的大床上。这床大的惊人,应当是个KING SIZE,莫非睡在上面,像只安憩的小鸟。
她冲过去就要抱儿子,被人拦住。
莫北说:“我来,他才睡着不久。”
莫向晚正有一肚子气,对住他就说:“你怎么说也不说就把小孩子带走?”
也许是这天真的晚了,莫北不像白天那么好脾气,看她一眼,说:“因为我不知道非非的妈妈会这么晚回来,他玩累了要睡觉,我就让他先睡了。”
“我这么晚回来关你什么事情?”莫向晚要嚷,可还是坚持压低了声音。
莫北耸肩,唇微微一撇:“了解,你是培养小朋友的独立自主能力的家长,恕我这个没当过家长的不知道。”
莫向晚要被他噎住,拳头都攥紧了。
她这模样看在莫北眼里,他自己不自禁地暗骂自己一声,做什么又要去招惹她生闲气?也许是因为他七点回来,在楼下就看到非非一个人在阳台上晒袜子,小小的人拿了凳子站老高,看到了他还拼命摇手打招呼。那片刻,莫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惊肉跳,就怕这个小人有危险。
他当下把小朋友从家里带出来去吃了晚饭,问他:“妈妈呢?”
莫非讲:“加班。”
可是冲进来的莫向晚身上有酒气,哪里是加班?他顿生莫名的气愤。
莫向晚几乎是失语了,他这样一说,一只手就捏到了她的七寸。她是可以为了莫非放弃一切应酬的,可是她没有。她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反驳,可是全部的理由在莫非面前站不住脚跟。
这是她之前都意识到过的,她没有及时加以改善,还时常找到借口安抚自己的不安。
莫北不愧是律师,说话这么不留情面,一下击碎她心里平衡的界限。
莫向晚心里翻江倒海,水汽上涌,忽然眼眶里就有了泪意。她死死忍,她应当已经忍受习惯,却在他面前无法再忍。
莫北面对女人的哭泣,并不陌生。
曾经的田西,在他面前,泪如雨下,两个人没有肝肠寸断,可也差不多了。
莫向晚的眼泪却是没有流下来,虽然她的大眼睛已经湿了,但还是死死钉牢他,就像锐箭,指住他的眉心。他的眉心突突地跳,就怕她的眼泪随时流下来。
是他管的太宽,宽到快到伤害她的界限。他以为能够把好这个度,偏偏要刺她一两句。
然后,莫向晚醒了一醒鼻子,声音还是哽咽的,偏就是把语调给改了。她讲:“那是我的疏忽了,谢谢你照顾非非,我这个做家长的以后会当心的。”她退了一步,又说,“我不好再麻烦你的。”
她做出的姿势是想要抱莫非回家的,莫北本能也退了一步。她温柔地弯下腰,托住莫非的小脑袋,全心全意地抱起他。
这是吃力的,但是眼前的这个母亲仿佛力大无穷,将孩子牢牢抱好,安放在怀内。莫北只得让路,为她服务,给她开门,又帮她开了她家里的门。
崔妈妈正在门口张望,她并不知就里,只是做一个热心的客套邻居,先对莫北讲:“向晚一个人带儿子不容易的,我们做邻居的能帮一把是一把吧!”又对莫向晚讲,“403小莫人老好的。”
莫向晚闻言又看一看他,他把手插在裤兜里跟在她身后,脸上有歉意,终于还是说出来。
他对莫向晚说:“不好意思。”
第 30 章
那晚之后,莫向晚并无继续不安或者激动。她反倒冷静些许。
莫非醒来同她说:“是我缠着四眼叔叔去他家里头的,妈妈,四眼叔叔对我很好的,我要吃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的。”
孩子的判断这样简单,好坏是非,全凭直觉,全凭大人的动作。
但她不一样,她会思量做的那个人的动机。
莫北和善,她相信。事实上,他们重逢以来,他对她,有一定程度上的克制和守礼,她非草木,当然能够感受的到。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担心。她摸不清他的意图,这教她难以想出一个应对的法子。
莫向晚失眠好多天,都在审视这一问题。然,白日工作繁忙,夜间又失眠,她往往只能在下半夜睡几个钟点,次日清晨会发现黑眼圈依旧。
这是一种心理压力,甚至于可说是折磨。她不是没有想过同莫北直接摊牌,可那样等于不打自招,这一想,又会缩回原地,保持原状,继续掩耳盗铃。
邹南说她最近状态极差。她想不通此事,已有逐渐跌入此境无法自拔之趋势,到最后只是不想再见他,以免增添烦恼。
想不通此事的,不止是她,还有莫北。
莫北从那一晚开始审视自己的动机。
他想他是想要探询莫非的身世的。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会有一个他的骨肉流离在外,这种想法叫他不安。但不安之中还带着隐藏着的兴奋和喜悦。
莫非是一个相当机灵的孩子,他能体会出他对他的好,喜欢腻住他说话。说的大多是童言童语,对他这样的大人来说应该是乏味的,但他却觉得这样的交流非常有满足感。
那一日他把莫非带在身边吃晚饭,莫非要吃肯德基,他认为这种洋快餐并不利于儿童的健康成长,但是莫非拽着他的手,摇两下,他的心不得不动摇。
后来吃晚饭时,他把自己大学时在肯德基打工的经验分享给莫非。
“薯条、鸡块都是用特制的油炸过炸的,用的油是进口的,不过只要超过三天,油脂会沉积变质,许多餐厅不及时更换炸油,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黑乎乎的。”
莫非马上就懂了,他把咬了一口的鸡翅放下来,对他说:“四眼叔叔,吃这种东西是不是不好的?那么我以后就不吃了。”
这种传输生活经验,被一个成长中的孩子迅速吸收的感觉,好的惊人。尤其莫非这样的孩子,极有判断力,能很快明白大人表达的意思。尽管他馋着这种刺激口感的食物。
是莫向晚把他教育的相当通透。
那天早晨,他是仔细听莫向晚交代莫非在家里过暑假的事项。
莫向晚是这样说的:“妈妈走了,你就是家里的主人,要把好关,水电煤都很需要注意,如果出状况,不单单是我们家里的问题,还要麻烦邻居和房东。我们不可以给别人添麻烦。大妈妈的饭菜做的很好吃,你不可以挑食,这样会辜负大妈妈的好意,吃完以后要道谢,因为大妈妈特地给你做了饭菜。”
因为他听着莫向晚这样教育的莫非,故此,那一晚当他忍不住讥讽了莫向晚之后,会暗骂自己“犯浑”。她对孩子的照料和教育是这么细意,且还用感恩的心面对别人的帮助。
401崔妈妈说起她:“她和老公离婚好几年了,一个人把孩子还能带的这么好又没耽误工作,不容易啊!”
莫北听了进去。他猜测这也许是她的借口,给予莫非一个可为人所信的合法的身份。
他是依旧无法公对公卯对卯的当面去询问她关于莫非身世的敏感问题。她从过去的草草走到如今的莫向晚,付出有多少?他稍稍计量,便能了解,了解以后更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动机已经不明了,竟被她的反应搅乱。莫北三十年的人生之中,首次有了不敢去做的事情。
是的,的确是不敢。
这样的结论让莫北自己都惊讶,他竟然怕冒犯了她。或许真是他欠了她的。
同一栋楼内对门对面的这对男女,继续相安无事,同时好长一段时间对门不见面。
只是莫北送的早饭一次都没有少。
莫向晚头先口上强硬,不过争一口气,后来他竟然真的日日都有早饭送到。她先是诧异,后是烦恼,到最后是准备好钱,让莫非找机会还给他。
莫非的睡觉习惯不知从哪天开始发生改变,竟然日日都能起的比她早,拿好莫北给的早饭就来催她起床。
莫北的聪明之处在于他既没有登堂入室,也不同她照面,莫非拿的钱也还不出去。他有料准莫向晚非关必要,目前绝不愿意与他照面。
只是苦了莫非,天天攥着几张粉红票子,对莫北可怜兮兮说:“四眼叔叔,你老讨厌的,你不拿我的钱,我就不能做好妈妈交代的事体了。”
他问莫非:“妈妈怪你吗?”
莫非摇摇头,心里想,妈妈倒是真的不怪自己,只是也不肯收钱而已。他又一向对妈妈交代的事情很认真,因此小脑瓜里十分苦恼。
可莫北说:“那不就结了?这是叔叔请莫非小朋友吃的,叫妈妈不要介意,她是沾了莫非的光。”这话又是他存心说了,虽然是不照面的,他还是会一时没管牢自己做一些存心去做的“低级”事情。
这话传到莫向晚那边,气得她要命,又不想再跑去403敲他的门。他一贯笑嘻嘻,总不见得把钞票丢到笑面孔上。她是不想把河东狮子做个十足十的。
第 31 章
虽然同莫向晚见不着面,每日早晨能和莫非碰一碰头,问问他吃的好不好,饱不饱,妈妈有没有加班,也能算莫北近几日来的日程安排首要选项。
他挺乐在其中。
这天早晨晨跑好了,穿一身运动服在新村门口外来务工小夫妻开的“老夫老妻馒头馆”门口排队买小笼包。
这对小夫妻不过二十好几,在名餐厅里干过活儿,跟着大师傅学了一手做点心的手艺,能把小笼包做的皮薄馅厚汤汁浓,且还不容易破皮。天不亮就有顾客盈门,包子日日可卖好几千只。
莫非说莫向晚喜欢吃淡的东西,这家也供应各种粥类,什么皮蛋瘦肉粥、八宝粥、港式艇仔粥、红豆粥,确保他给莫家母子供应的早餐日日不重样。
他去的次数多了,小夫妻熟了他的面孔,就渐渐也能和他闲话几句。
小店老板娘问他:“给您家宝宝买早点啊?”
莫北接的顺口:“是啊,他喜欢吃包子。”
小店老板娘就对丈夫说:“都说上海男人好,瞧,大清早爬起来给老婆孩子买早点。”
莫北面对陌生人不方便解释,可这话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人听到了,那人嚷:“莫北,你什么时候连老婆孩子都有了?”
原来是于直,莫北只好把他拉到队伍外头。于直也不是一个人,身后还停着他的那辆拉风小路虎,引来路人无数侧目。徐斯正趴在车窗口冲他笑。
徐斯说:“我就琢磨你小子狡兔寻窟不寻常,是不是金屋藏娇?”
莫北手里提了小笼包,是要趁着还热乎给人送去的,他且不理睬那两位,干脆就坐进车里,讲:“来,送我一程。”
徐斯笑他:“你不是真谈上了吧?连眼镜都不戴了?”
“少废话,我戴了隐形眼镜。快开车。”
于直跟着跳上车,纳闷:“这路可怎么开?到处都是‘小青蛙’。”
“小青蛙”是穿着绿色校服的小学生,他们正在马路上蹦蹦跳跳,兴奋地去上学。
这天正是开学日。
莫向晚早烦了莫北的早饭攻势,所谓无功不受禄,她想她提早把莫非喂饱,才能堵绝他的路。她起一个大早,给莫非烤了面包,做了鸡蛋,还有放了火腿,莫非果真吃的饱饱的,不过还在惦记着他的四眼叔叔。
他也许清楚母亲对四眼叔叔不太友好,所以也不敢明提,只是自言自语:“哎,我吃不下小笼包了。”
这正是莫向晚所要的,若要让莫北把莫非的胃口养刁,那她这个做妈就防守失败了。她又给莫非加了一道水果色拉。
吃完以后,莫非小肚子溜圆,将小笼包遗忘。他的好朋友于雷在阳台下叫他一起上学,他转头对莫向晚说:“妈妈,我去上学了,我路上会当心的,你放心好来。”
从莫非上小学开始,莫向晚一直挤出时间送他上学。可是上学期,他班级里的女同学们发起一个“大家一起去学校”的活动,早上一群女生不需要家长陪同,在某一处集合一起去学校。带头的女生还取笑了一番要妈妈陪着来上学的莫非,这让莫非感到极为没有面子。
在开学的前几天,他就很严肃地通知莫向晚:“妈妈,我是男同学,而且已经两年级了,我可以自己去学校的。”
莫向晚虽不放心,可是不好扫儿子自尊,就同意了,不过也有要求:“你要和同学一起走,大家可以聊聊天,而且还能互相帮助。”
莫非就找了于雷等几个要好的朋友,还有模有样规划了一下去学校的路线和大家集合的时间。
莫向晚事先和于雷的父母打了招呼,也就放手让他去了。
不过看着儿子独自出门,她心里总归还是有点牵挂的。孩子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会远离她的身边。她站在阳台上,看着莫非和于雷等几个要好同学打打闹闹,边走边聊,还能记得提醒大家直行向右,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莫非远远就看到一辆漂亮的小汽车开过来,和几个同学来不及说“酷”,就看到车窗摇下来,四眼叔叔坐在里面。
徐斯老远就看见几只“小青蛙”迎面走过来,莫北让他停车,他摇下窗口,就听见其中一个孩子冲着莫北喊“四眼叔叔”。
莫北笑着问他:“怎么这么早?早饭吃了吗?”
莫非拍拍肚子:“饱了。”
莫北就把手里的小笼包和粥放一边,又问:“妈妈不送你上学?”
莫非拍拍胸脯,得意非凡:“我们自己去。”
这一下徐斯的酷路虎遭了殃了,莫北把那一串“小青蛙”全部放了上来。一路叽叽喳喳到学校,莫非耐心回答小朋友们的各种问题。
到了目的地,徐斯把车停到校门口,小朋友呼啦啦全部奔下来,和莫北说话的那一个还朝莫北鞠躬,讲“代表同学们谢谢莫叔叔”。
莫北饶有兴致地问他:“怎么不叫四眼叔叔了?”
小朋友一脸古灵精怪,答:“叔叔今朝只有两只眼睛。”
莫北不恼,还是笑眯眯地摸他脑袋:“记住了,以后都要叫莫叔叔。”
回到车上,徐斯握着方向盘直牢骚:“敢情我今天当了一回校车司机啊!”
于直对莫北叫:“你可记着小时候叫你一声‘小四眼’,被你揍个半死?”
莫北把小笼包塞到于直手里,烫得他“哇哇”叫。
徐斯把眼前情形理顺,有了怀疑就直截了当发问:“你不会是想当人孩子的后爹吧?”于直顺手分了他一只小笼包。
莫北笃悠悠讲了一句话,差点让他俩被小笼包噎死。
“也许我是亲的呢?”
莫北没有给他俩机会继续在此私人问题上打转,他讲完这句便问:“你们一大早来找我,不是来搓我一顿小笼包的吧?”
徐斯和于直互相注视一眼。
于直先开口:“莫北,市一的案子你别跟了。没好处。”
徐斯点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你何必去螳臂挡车?自己找不痛快。”
莫北扯一扯唇角:“如果我偏要当这只螳螂呢?”
徐斯正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找你们了?”
于直说:“没,我们就听到一说。人国外资本家想要来送钱,谁断这条财路,谁不是找抽?”
莫北抱胸,“嗯”了一声,讲:“你们就当我皮痒了。”
第 32 章
莫向晚最近的工作安排得都比较顺,莫非上学以后,她工作时的心思反而集中,不用老担心儿子在家里闯出什么祸来。
她给莫非报了他们学校的晚自习,有老师给带着做作业和补课,在天光亮的时候还能有一个小时的运动时间。
那两次莫北的指责,实在打到她的痛处。为了莫非减少应酬,她可以办到,可为莫非创造更好活动空间,这就难办。
她同小葛老师提过意见,小葛老师面有难色,讲:“学校的规章制度,我们真不太好提。如果家长有这个意愿的话——”小葛老师支支唔唔就不说了。
莫向晚自然明白,作为职场中人,能够理解小葛老师的难处,她先和于雷的父母商议,是不是打电话给校长,希望他们在业余时间开放操场给同学们活动。
没想到她这个提议,受到了许多家长的赞同,他们都情愿孩子在学校里运动,而不是放学在外头闲荡。这样一来,气势就壮了好多,莫向晚作为学生家长代表,给校长致电,十分中肯地提出意见。
这间小学的校长还算能够接受意见,于是放学后操场开放时间延长,不过他提出了晚自习班收点心费,因为学校还想给同学们供应牛奶和点心,价格当然较市价为高。
但是再高,莫向晚也是付了。现在的机构处处讲究经济效益,总能立出各项名目来收费。莫向晚算一算账,很阿Q地想,总是要付老师一些加班费的,也就不多计较了。
而且这样一来,她还有时间去念夜校。
莫向晚在莫非上学之后,她也开始报读大学自考班。书本她是丢了好多年的,再拣起来,格外费力气。因此她能不缺课则不缺课,全部作业都做得认认真真,是班里最刻苦的一个大龄学生。
她的《市场营销学》的老师正是师大市场经济研究中心里任职的冯研究员,她在课余兼职教一教自学考的课程,遇到的学生泰半是混文凭的,因此莫向晚此类真正刻苦用功的学生,她会记得牢,也愿意多给予一些信息和帮助。
这天她就提醒莫向晚:“晚上六点在师大的正辉堂有个案例研讨会,讲中国企业品牌价值评估之现状的,有空来听听,我借你一张学生证。”
莫向晚看一看手表,听完课正好去学校接莫非回家。她很感谢冯研究员,冯研究员笑着说:“似你这样拼命念,到三十岁足以去考MBA了。”
莫向晚微哂:“还是觉得时间不够,以前荒废太多了。”还小心翼翼问,“我行吗?”
冯研究员鼓励她说:“没事儿,朝闻道夕死足矣。到时候我介绍几个好的老师给你补课,用个一两年准备,我相信你能办的到。我们学校和欧洲的商学院有合作,考来我们这里很不错的,学费还比复旦同济的节省,反而实惠。”
莫向晚问需要多少钱,冯研究员报了一个数,让她在心里算了算,决定把考MBA的日程推后,在莫非念大学之前,恐怕她没有这个时间和金钱。
但她依旧衷心地说“谢谢”,再说“会仔细考虑的”。
这座城市在九月还留着烈夏的阳光,多数人找地方避暑。
莫向晚这天没有课,但是还是坐在师大的老图书馆里自习。她很安静地蜗居一角,她不是这里的正规生,是要守规矩的,还要低调。
她来上课一般不穿职业装,也不戴眼镜了,身上着一件白衬衫加一条牛仔裤,背一个从七浦路淘来的帆布包,把头发宽宽松松扎在脑袋后面,扎辫子的不过一条黑色橡皮筋。
还是有男生来到这样不起眼的角落向她搭讪。
别人问她:“有没有空参加晚上的开学舞会?”
莫向晚不得不应付,她认得眼前的男生,上个学期他来同她打过好几次招呼,那时还满脸稚气,今次见到人长高大不少,浓眉大眼的,能让莫向晚幻想到念大学时莫非的模样。
对付这种男生,她上学期的做法是摇头回避,不多说话。可过了暑假两个月,男生死心不改,这样问题严重。她就这一回就实话实说了:“你搞错了,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男生大大方方坐到她的身边:“我知道,没有一个系有你这样的女学生。”男生用几分情动的幼稚得意揭露,“你是自考班的。”
莫向晚听了想,现在的孩子都是克格勃。
男生还在说:“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向晚只好无奈笑着再说:“我虚岁二十八了,小弟弟。”
这个小弟弟“啊”了一声,是没有想到的,火烧了屁股一样“腾”一下站起来,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还是莫向晚给他解围:“所以你们的舞会是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去是不大合适的,是不是?”
小弟弟憋着话讲不出来,遭受意外太大,只好道声“再会”扭头就跑,可能是被吓到了。
莫向晚摇摇头,收拾好课本,拿着冯研究员给她的学生证,启程去正辉堂。
莫向晚走进正辉堂时,研讨会已经开始了。有个人站在讲台上说案例。演讲的人既不是师大的老师,也不是研究所的研究员。
她走进去,两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女生正窃窃私语:“政法大学毕业的执照律师到底两样,台风这么好,人又帅,比那搞经济运动的苏北老头强多了。”
“你别刻薄,周教授今朝感冒才让辩论嘉宾替的。不过人真是好帅啊!都说政法学院里雄性动物平均海拔没过170,原来是讹我们呢!”
莫向晚在最末一排找了一个位子坐好,听站在演讲台后的莫北侃侃而谈。
九月夏夜来临之前的最后一束阳光打进大礼堂,他站的那一侧正在阳光之下。阳光模糊他的脸,莫向晚就当作他是一个陌生的人。
他在讲一个中国本土企业,通过品牌价值评估,最后出售股权的案例。
案例的资料翔实,他也是熟知各类经济掌故的,完完全全脱稿口述。时不时在关键之处停顿,微笑地望住下面,每个人都认为他的目光扫到了自己,这样温和又礼数周全。他的注视可以令学生们思考,他们可在此间隙记录下案例重点。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莫北,或说,Mace。如此挥洒自如,稳健持重。
末了莫北做陈词说:“许多人认为,做品牌的至高境界在于卖掉它。或许对于企业主来说这是一种解脱,甚至是全新的职业生涯的开始。但请记住,获利是你们付出智力和体力的一部分,并非全部。高于此境的,还有品牌责任心。”
因为已经到了讨论时间,有学生乘机提问:“您是学法律的,怎么会有这样感性的结论?”
莫向晚等着莫北回答这个问题。
莫北微微一笑:“感性是个可爱的词汇,和‘法律’并不冲突。在座各位未来营销人,当你们把营销大师菲利普?科特勒奉为毕生偶像,请记住他的名言——‘伟大的品牌能引起人们情感上的共鸣’。一切伟大的品牌都建立在消费者的感性认识之上,其次,才是价值本身。我只是用我的法律思维,相信你们偶像的结论。”
有人鼓掌,莫北把手抚在胸口,颔首表示感谢。
莫向晚反应过来之时,她亦在鼓掌。
第 33 章
莫北百无聊赖地坐到一边的嘉宾席位上,下面的学生热烈鼓掌,组织研讨会的季副教授在掌声中朝他使眼色。
季副教授的喉咙遭到感冒的破坏,零时需要找一个人代替他讲述冗长案例。莫北是被大学老师推荐来做案例法律咨询这一块研讨的,组织者以为律师能言善道,让他去抱佛脚。
莫北一看案例,就想冷笑。
现今虚拟经济大行其道,玩转股权成立投资公司,比苦心经营实体经济获利更多。他们要说国际金融体系下的中国企业如果把牌子打响卖价提更高。
白手起家永远是辛苦,朝夕间赚一个盆满钵满才是王道。莫北心念一转就做了一个演讲的转折。
季副教授同他并不相熟,只道他是朋友的得意门生,专攻国际经济法方向的行家,既有专业背景又是能言善辩,应该不会出大篓子。可谁能想到他在第一时刻就拆了台脚,急得副教授干瞪眼。
偏偏现在的学生又叛逆又愤青,对异化思想更感兴趣,被莫北把性子吊了起来,其后提问之犀利可比《南方周末》的社论,可怜季副教授沙哑着喉咙震不了场子,还得莫北代为发声。
莫北在之后的议程已发觉先前自己一不留神做了违规的出头鸟,后头总算及时醒悟收敛,给足副教授面子,对学生有问必答,句句都在原定议题范畴内,没有冷场。
但也无趣。莫向晚记录了几笔,就不再做笔记了。
前面的女生也在可惜:“开始说的好好的,怎么口径一会儿又统一了?”
“政法学院的师兄从令狐冲变成劳得诺。”
“没劲。”
莫向晚看住坐在一边勾着腿面对学生微笑的莫北,他的心思已经不在此地,还能在面上做的煞有介事,和季副教授一个眼神就能充分交流,并代替发言,她就觉得好笑至极,心想,他可真能装。
莫北在台上实在无聊,早就分神看暇眼。他以为他看错了,不露声色再度确认,自己戴着眼镜提升到2,0的视力没有产生幻觉。
莫向晚穿的像个女学生,坐在人群后面,时而仔细听讲,时而认真做笔记。不过也没有维持多久,她开始伸伸腿,看手表了。
她还要回去做莫非的称职母亲,不应当在越来越无聊的会议里浪费时光。
莫北代她着急这个研讨会该快些结束。不过她不迂腐,偷偷收拾了课本,要加入陆续溜走的学生大队。
鬼使神差,抑或莫北早有此心,他对住身边的冯研究员耳语:“晚上还有个饭局,实在得赶着去了。”
冯研究员早看出莫北心不在焉,又同己方意见不合,巴不得他早走。
这样一来,他也从侧边下了舞台,有学生围过来要他的联系方式,说以后要向前辈多多指教。他讲“不敢当”,留的是单位的电话,又说“随时欢迎同学们来做法律咨询”。那样不需要他亲自答复。
莫向晚背好书包,走出大礼堂,天已经擦黑了。她看看表,此地到达莫非的学校大约有一个小时,正好是莫非八点下晚自习。
她便加快脚步。
可是有人拦住她,黑暗里,她一下没认出来人。那人说:“我还是想邀你参加我们的舞会。二十八岁还没有到三十,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你不要把自己想的这么老。”
莫向晚先一惊后失笑,何至于姐弟恋如此流行?眼前的少年才是风华正茂,一身青春,有执拗的脾气和相当执着的眼神。
她笑说:“小弟弟,别开玩笑了。谢谢你的邀请,我真的没有空。”
少年说:“你在害怕。”
莫向晚从礼貌的笑容变作要失笑:“我怕什么?”
“你为什么不敢爱?”
有人代替她回答了。
“她要去接儿子放学了。”
少年猛地一退,惊诧万分,叫:“什么?”
莫北可不管他,从车窗口探头,管自问莫向晚:“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可以早些接到非非。”
这正是莫向晚所急需要的,她能急己所急,不计前嫌,所以就点一点头,要上莫北的车。不过想起此间还有一位深情少年,就转头讲:“小弟弟,我还是要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真的不适合参加你们年轻人的节目,希望你玩得愉快。”
莫北想吹一声口哨,可莫向晚坐在身边,到底没敢吹出来。但他可以用毫无同情心的眼光看着少年的懵懂情感被击破,然后把车开一个飞快。
这天的高架意外通畅,莫向晚又看手表。
莫北说:“你放心,三刻钟内可以接到非非。”
听到他提到非非,就让莫向晚本能地挺一挺腰背。这是一个防备的动作,莫北注意到了,但也当没有看到。他讲:“非非看到你提早接到他,一定高兴。”
莫向晚很不想同他谈莫非,但这时的他是好意,还用车送她。她心思一转,干脆当学生,转移话题问他:“当一个企业经营不下去,是否依旧需要维持民族企业的品牌责任感?”
这算不算是挑衅?
适才有学生问过类似的问题,有专家作答,专家答的是“这是一种‘卖身求存’,从企业所处的环境实际分析,卖掉未尝不是一种好选择。”
莫北答她:“好与不好,看卖掉的方式是不是合理合法,是不是对企业的可持续发展有利。”
“那么你并不是全力反对此举?”
“我只是反对做品牌卖品牌的谬论。打一个比方,你生下非非,但是后来把他卖掉——”
莫向晚几乎立刻动气:“我当然不会这样做。”
莫北偷眼望一望她。她的面孔气鼓鼓,五分娇憨五分霸道,心潮在起伏,连马尾辫子都晃了一晃。他看一眼,又看一眼,还要避免让她发现,这太辛苦。他也转移话题:“你在师大念书?”
他看到她斜挎的帆布包,应该是当作书包用的。
莫向晚也能及时调整状态,答:“是的。”
车子下了高架,迎面遇见红灯。莫北在明灭闪烁的路灯中想,这个女人精力充沛,活力惊人,可以算是百折不挠。
他是不好比的。
莫向晚还有几分存在心底的好奇,没有忍住,问莫北:“你既然同别人话不投机,又何必参加这样的活动?”
莫北想,是啊,他又何必?总不能婉拒别人的盛情,是他的至大缺点。他说:“人情关系的事情,你当我赚外快好了。”
“你可真闲。”
莫北不理她的悠然冷笑,说:“好了,叉头司机完成任务,小朋友刚刚下课。”
莫向晚往外一看,果然,教室里有同学起立向老师鞠躬道别,她从车里望出去,一眼就看见三楼一间教室里,靠窗坐的莫非正火速整理小书包。
这种感觉是温暖的,她的心也柔和,面对莫北也就柔和了,道:“谢谢你。”
莫北早已习惯她的不冷不热反复无常,在她温和时候,他就知道是能讲一两句“真闲话”的。
“你这样打扮挺好,让别人会想不到莫非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妈妈。”
第 34 章
莫向晚可不理他,因为心里不讨厌。
是的,是不讨厌。这样的话在她的耳朵里生不了刺,或许是安全感已滋生。
莫非跑出了校门,莫向晚走出车门,她步子一顿,刚才在想什么?恍惚片刻,莫非已经过来抓牢她的手,摇撼:“妈妈,你怎么和四眼叔叔一道来了?”
这样一摇,莫向晚把刚才的念头拼命忘却。
莫北也下了车,对住莫非叹气:“叫莫叔叔。”
莫非歪歪头,讲:“你戴眼镜了。”
莫北就说:“你妈妈平时也戴眼镜,你怎么不叫四眼妈妈?”
莫向晚又气又好笑,不过不响,自有莫非对付他。果然莫非说:“妈妈是美女妈妈,叫四眼妈妈不绅士。叔叔是男人,男人气量大,随便叫叫没问题的。”
那也真就没有问题了,这个小朋友一心护牢母亲,莫北存心试探宣告失败,他邀请母子两人再度上了他的车。
莫非这天数学测验得了个一百分,但是也有忧虑,他把头靠在莫向晚胸口说:“妈妈,明天要考语文了,葛老师说要开始考作文了,作文题目叫《我的一家》,要介绍爸爸妈妈。”
驾驶座的莫北听了,微微侧头,被莫向晚注意到。她抚一抚莫非的额头,说:“你就写妈妈好了。”
莫非面有难色,着实忧愁,憋着嘴沉思半天,才问:“妈妈,我可以不可以假装四眼叔叔是我爸爸?这样作文就可以写的好看了。”
说完希冀地看住母亲,他的大眼睛里的渴望一览无遗,是这么多年莫向晚都未曾见过的,仿佛是被打开了锁链的大宅门,忽地把隐藏的风光倾泻。
孩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莫向晚惊得立刻就低吼:“不可以。”
莫北闻言转头望她。这又是另一副神态,他的目光沉沉,看不出究竟,只是望牢她,也许想要看她的究竟。
莫向晚咳嗽两声,也觉失态,补充道:“这样是不礼貌的,怎么可以随便写人家呢?你们的老师也希望你们写一些身边的真实事情的吧?”
莫非还是憋着嘴,显然不乐意。莫北开口说:“没关系,作文也要做适当的美化,就像画画一样。”
“老师不会给刻意虚构的文章好分数。”
“所有的作文都是起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莫向晚咬下嘴唇,愤然了,盯牢莫北。莫北头都没有回,还问她一句:“莫非妈妈,你说是不是?”
这原本是她的惯用语,什么时候竟然被他学了去,还带着七分诚恳三分轻佻地说出来。
她身边的莫非看看四眼叔叔又看看母亲,小脸上满是为难。他低头对手指头,心想是闯祸了,让妈妈和四眼叔叔形同吵架。妈妈从不跟人吵架,四眼叔叔也没跟人吵过架。这样做不大好,莫非在忏悔。
终还是莫北妥协下来,他把莫家母子送到他们家门口,对莫非说:“还是听你妈妈的,小朋友做人要诚实。”
抬起头来,还问莫向晚一句:“是不是?”
莫向晚烦乱地把莫非推进房间里头去,对住莫北没有答他的疑问句,而是客套拉开距离讲:“天晚了,又麻烦你一次。”
莫北摇摇手,开了门同她说“再会”,再关上门。
莫向晚才虚脱地关牢自家的大门。她就知道,同这莫北打交道,真是片刻不可掉以轻心。他简直够资格当连环杀手。
她换了鞋子,才发现莫非还托腮坐在饭桌前发愣。莫向晚敲敲桌子,儿子回过神对她说:“妈妈,你可不可以让四眼叔叔当你的男朋友啊?”
马上被莫向晚喝止:“又瞎七八搭想什么?”
莫非叹气垂头:“妈妈,我帮你挑了很久了。你不要像大妈妈的女儿晴晴姐姐一样,大妈妈讲她挑男朋友挑来挑去的,这样是嫁不出去的,以后没有人帮忙做家务的。”
他说这样的话,还学崔妈妈盯着女儿找男朋友时说话的那副神态,可又把莫向晚给逗乐了。她边半推半抱莫非进卫生间,边讲:“你这小鬼头,妈妈又不是晴晴姐姐。”
莫非乖乖捧牢小睡衣准备洗澡,在莫向晚放水间隙,又多嘴说:“妈妈,大妈妈说要帮晴晴姐姐报名《相约星期六》。”
他这样一说,莫向晚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想,以后可不能让孩子多看什么情感类节目,还是看《欢乐蹦蹦跳》比较安全。
她在莫非脸上亲一亲,讲:“好啦,你别学大妈妈瞎操心了。你就是妈妈的小男朋友,妈妈不要其他的男朋友。”
莫非脱了衣服泡进浴缸,对门外的莫向晚讲:“可是我还不会洗衣服哎!”
莫向晚说:“等你十几岁就会洗衣服了。”
莫非想的是,这可不行,还是明朝问问四眼叔叔会不会洗衣服。
安置了莫非入睡之后,莫向晚也洗了澡,又把衣服洗了,还为次日早餐做准备,在电饭煲内熬了白木耳。这样一忙,又是腰酸背痛,还有一股油然而生的凄惶。
这路道艰难,她有了莫非就可以捱,可是,莫非想要爸爸了。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是希望有坚实的比母亲更为牢靠的依靠的。
她并非万能,更非无敌,也有不可为的地方,她一直都明白,只是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弥补到。不曾想到这条缺憾如此明晰。
莫向晚把眼一闭,不想其他,先做一个面膜,抵死要在次日上班时光鲜照人。
但是次日竟发生了更令她头痛的事情。
莫向晚早晨九点到公司,一进办公区就听见宋谦正心急火燎对邹南吼:“这桩合同你们是怎么跟的?梅范范的经纪人发了EMAIL给各报社,十点钟要开发布会。”
邹南急得眼泪直流,她说:“当时签的急,我们也不知道——”又被宋谦劈头一阵骂。
莫向晚走进办公室一听就知道出事了,邹南还是相当维护她,只捱骂不吭声。她发声说:“梅范范合同我紧急跟的,正本法务过过目,附件还没签。她要开发布会做什么?”
宋谦气得青筋凸起,甩掉手里的簿子,说:“做什么?她声称签了不平等条约,片酬低,档期紧,让她错过拍文艺片的机会,她要解约。”
莫向晚大吃一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小时前。要不是我的记者朋友通风报讯,我们都要蒙在鼓里。”他又拿起甩掉的簿子,“我给她接了三个秀,一个是国际大牌,这下怎么办?她把我们都给耍了。”
莫向晚就手打电话给许淮敏,许淮敏也在叫:“我就说合同有问题的,附件都没搞好就签了,上头只有报酬和年限,对她的演出、广告约根本没有列细。”
这时又有电话进来,邹南接起来,隔着老远就听见电话里有人吼,邹南怯怯把话筒递给莫向晚:“是剧组那边的。”
宋谦摊手:“这记好玩了,我们因为梅范范把人广告商、4A、大导演都给得罪了。”
莫向晚接过电话,头一句话是:“郑导,您别生气,听我讲——”
那头拍历史剧的大导演脾气也大得很,根本不听她的话,京骂一开,没完没了,把莫向晚祖宗十八代骂一个遍。为今之计,她也只能随他。那头发泄完毕,把电话狠狠一挂。
这是一个错乱至极的清晨,四方电话不断,指责谩骂猜测一桩桩来,整个办公室内的全部人都在低声下气做解释,全为一个梅范范。
莫向晚尚不能整理出一个头绪出来,于正到达事故现场,把处理事务的工作分配命令发下来:“艺管部跟进剧组那边,给我妥善解决方案,企划部与客服部同4A再去谈,张彬和我亲自去一趟劳动局。”
莫向晚震惊到无以复加,这桩事竟要劳动于正亲自去劳动局,等同闹上了官非。
宋谦说:“梅范范说我们的合同违反劳动法,要找有关部门核定。”
莫向晚几番深呼吸才镇定,梅范范最近的全部通告及电视剧拍摄工作均由她手安排,不可讲公司的安排多合理,但因王导打过招呼,又是要上大片的新人,总比其他艺人要好不少。哪里会有这样大的劳动纠纷?
她不自禁问宋谦:“何至于此?”
宋谦恶狠狠讲:“婊子难养。”
话到极致,非常难听,莫向晚听着都刺耳。她不管宋谦,先回自己格子间,把梅范范的日程全部拿出来琢磨。
第 35 章
梅范范的新闻发布会在十点准时开始,热闹堪比当初发布会。宋谦去了现场,回来咬牙切齿转述:“美人哭的梨花带雨,将我等全部描述成为牛鬼蛇神。历史剧剧组不把人当人,活生生害她错过拍文艺片的机会,因为没档期。”
邹南听完听完惊跳:“开玩笑,王导演不要她了还能怨我们?”
莫向晚经过上午的混乱,此刻方寸已渐回转,又刻意理过梅范范的日程,对她的工作量是心中有底的,又想起先前许淮敏给她的讯息,她向宋谦求证:“她最近是不是见过奥斯卡受落的那位大导演?”
宋谦答:“我听讲是试戏。”
邹南说:“郑导也是大佬倌,他们制片人讲要我们赔偿,是我们当初拼命争取这个女二号给梅范范的。这个角色在情节里举足轻重,一线的红人丁苹都表示过想要演一演——”
莫向晚打断她:“丁苹现在哪里肯要这个角色,最近和香港导演合作电影呢!”
宋谦建议:“你们有没有给郑导其他演员名单?”
邹南答:“他气的要命,说我们给的都是不入流货色,还让他被别人取笑做了周扒皮。”
莫向晚蹙眉,但没有时间细想,又翻一遍最近的艺员日程,看到一人,计上心头。
她说:“齐思甜的粉丝总是嚷自家偶像被我们送去演偶像剧,没有出路,做电视剧小公主也不济事,我们这一次如他们的愿。”
邹南说:“齐思甜最近拍港台合作的偶像剧。”
“那边快要收尾,我们协调。”
宋谦提醒她:“郑导正在气头上,他一直用学院派,向来看不起旁门路子混出来的演员,齐思甜是模特出身,你摆的平郑导?”
莫向晚摇摇头:“这是无奈之举。”再讲,“无奈之举,还是要举。”
宋谦说:“那你先摆平Judy这只雌老虎再讲。”
果然如宋谦所料,朱迪晨听了莫向晚的建议,果然大发雌威,对牢她讲:“Merry,我是不是耳朵生疮了,你给我解释解释片酬减半是什么意思?”
莫向晚不慌不忙做解释:“这是公司对郑导演的补偿。”
“你倒是想做人情?”
“这部片子要卖去海外。”
“唯是如此,思甜的继得利益受到损害,工作立场之上,我等同其母,你说我能不管?”
莫向晚诚恳说道:“我晓得你带的人大多出人头地,思甜在偶像剧上头也是独当一面,但是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小公主哪里能做一辈子?早谋出路,还可让你多带几年。以前拍偶像剧的几个女演员保鲜期一过,还有谁理?我相信你手里当然会有后继的人上来,对她目前的成绩也是满意的,无需你多费心。不过你想,如果她能有机会跳一个台阶,不是更好吗?你讲是不是?”
朱迪晨静心在想,莫向晚对她手里带的艺人的情形了如指掌,分析得头头是道,她是认同的。不过她也有疑问:“你就看好齐思甜?”
莫向晚微笑:“你手里的大牌,怕只有作为半新人的她肯降低片酬,又有好演技让导演满意。”
朱迪晨被说服,不过不想多管闲事,讲:“我明天要带人去台湾上节目,这桩事体交给你了。”
莫向晚就在第一时间联系在片场的齐思甜,齐思甜听见是这样一件活儿,心里也犯怵:“会不会撞人大导演枪口上做炮灰?”
莫向晚已经不想多同这班艺人多废话,就讲:“炮灰也是我先做,你只要拿出你的本事亮一个相就行。”
邹南打听好郑导动向,进来报告:“真是很巧,郑导下个礼拜一从横店过来,同那位蔡导谈事情,蔡导的助手说在四季订了一个套房。”
莫向晚夸她:“好丫头,小特务做的不错。”
“蔡导人还真够意思,我说我们老大想要去蹭饭局,他说热烈欢迎。不过他们告诉我,郑导脾气大不好惹,现在还在气头上。老大你确定要去?不避一下锋头?”
莫向晚站起来,说:“打铁要趁热,才能显出我们的诚意。”
她整理好手头文件,正好于正回来,气色灰败,张彬朝她摇摇头,她得到暗示,简略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于正没有异议。
事后,她问了张彬一些情况,张彬就讲:“还在处理中。这一次是着了梅范范的道了,王导的片子内定了角色,不是梅范范。不过她运道好,又被港台那位大导演看上了,要去拍人家的大制作。那位导演名下有公司,梅范范要从咱们这里滑脚拣高枝栖呢!”
许淮敏正在一旁,听了说:“那也不至于踩我们一脚。”
莫向晚想的是,等闲不如此,恐怕于正也放不了人。江湖面子谁不会要?于正亦不是一个好惹之人。梅范范食碗面反碗底的这么坚决,除非真是有了牢靠的下家。
这位范美,真真棘手。
莫向晚做好心理建设,安慰自己:“一定会过去,船到桥头一定直。”
她在那个礼拜一没有刻意化妆,而是吩咐公司里最好的化妆师去给齐思甜好好拾掇了一番。
齐思甜人如其名,因其甜美娇小,才为偶像剧的拥趸们追捧。但是她演戏时候爆发力十足,这种原始的张力,已被好几个同她合作过的导演夸过。她的粉丝都明白这点,只无奈公司对她的定位始终放在偶像剧上,而眼睁睁看她浪费实力。
齐思甜的经纪人朱迪晨不是不清楚,只是她一贯认为偶像剧可令齐思甜有更多进账,而她心思主要在于另几个已有大成绩的艺人身上,不会多花心力栽培她。
这些莫向晚都思量清楚,亦是了解齐思甜本人极富上进心,只等机会而已。
故此,她对齐思甜打气:“从偶像派到实力派,有时候就是差机会。但是机会都是均等的,从不偏心谁,就看谁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抓牢它。”
听得齐思甜频频点头。
她们一同去了酒店,那一路地毯绵软,齐思甜脚踩细高跟,走得战战兢兢,好几次差点摔倒,都亏莫向晚及时扶牢。
末了走到包房门口,齐思甜讲一句:“Merry,我既然降了一半片酬,他们再不要我,我面子里子都会丢掉的对吧?”
就是这样的话了,莫向晚点头,齐思甜伸展好身体,本来娇小的体格好似平白长了几公分。她讲:“这个面子和里子,我是不能丢的。”
来开门的是蔡导的助手,也是一个小姑娘,同邹南相熟,邹南才得来这么精准的消息。
想到这一点,莫向晚突然发觉,邹南也是顶会花工夫的小丫头。
房间里有好几个人,开了两桌麻将,有一桌正在洗牌,见到她们进来也不停手。背对他们的主位坐的就是熊腰虎背的郑导。
蔡导开她们玩笑:“两位美女光临,让我们蓬荜生辉。”
郑导并不给面子,头也不回,说:“于老四不敢来见我了?倒是让娘们儿上场。”
莫向晚站直身体,不卑不亢讲:“老总今朝又去劳动局报到,前辈都晓得的,有些流程总要走好,才能更好工作。”
郑导说:“那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拍着胸脯担保梅范范,现在鸡飞蛋打,可漂亮了?”
蔡导打圆场:“老郑,别吓到小姑娘。”
郑导这才扭过头来看她们,目光就戳在齐思甜身上。
齐思甜反倒落落大方,莫向晚心中一赞。
蔡导又打圆场,讲:“算了算了,人家小姑娘也不容易,这么着,就让莫小姐代替于老四给你赔一个不是?”
郑导说:“行,姑娘,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有多海。”他起身,走到吧台,拿了一瓶酒过来,齐思甜见状,担忧地望向莫向晚。
那是一瓶黑方,莫向晚估量过自己的酒量,她是抵受不住的。
所谓无奈之举,还是要举,她自己讲过的话,也是要算话的。她对郑导讲:“今朝我就先代于总敬您一杯,请您给我们的新人一个试戏的机会,以后有机会,于总会亲自登门道谢。”
郑导拍大腿,说:“痛快,想不到你这小妞儿可以比一比东北妞儿了。”
酒是郑导直接倒给她的,她仰脖子喝掉。
后面的事情就昏沉了,就听见齐思甜在叫她:“Merry,你还好吧?”
蔡导在埋怨郑导:“老郑你是越活越回去,和小丫头们较什么劲?”
郑导说:“我哪儿知道她压根就是一银样蜡枪头,一杯黑方就倒的人。”
隔了很久,还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责备她:“别人喝酒你赔命,什么工值得你这么做?”
最后是莫非在唤“妈妈。”
第 36 章
莫向晚醒在一片粥米的糯香之中,咽一咽口水,喉咙如火烧。她动一下,有人在她床边,讲:“作孽的小姑娘,你是不是想拼掉小命了?”
莫向晚对坐在床头的管弦笑一笑,嘴唇干的很,笑的不大方便。
“还好,黑方又不是敌敌畏。”
管弦端来米粥,怪她:“你别把于正的工当牛工打,我都没当他作九五至尊。”
米粥已凉了一会,莫向晚入口正好,恰如滋润甘泉入心头,她喝了好多口。精神头回复了些,她对管弦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管弦要点她的额头:“这种时候你还有江湖道义的话好讲,于正不就当初借你一万块养小非非?我真后悔把你荐给他,这样当牛做马。”
此话不假,不过莫向晚并非如此想。
于正给予她的一万块当其时间,救回她和莫非母子两条命。虽然钱是管弦向他去要的。但,至几年后,“奇丽”创建,于正给予她的机会亦是不小。这样的年纪坐到这样的位子,她自当感激。
正如她同齐思甜说过的那句“机会来的时候要抓牢”,她抓牢以后,绝不会忘记给予机会的人。
秦琴曾提点她:“士为知己者用,才能展长才。”秦琴困难时候从当年电台内退红主播那儿受惠得助,一直铭记在心,讲,“最落魄的时候,他推我上了《午夜倾听》。”
莫向晚则想,她最落魄的时候,管弦同于正共同伸手拉了她一把。不管他们各自为人几何,她也铭记在心。
她对管弦说:“这是分属应当的事,没这么严重。”
管弦自嘲:“你对于正比我还要鞠躬尽瘁。他是好福气,哪里得来我们这两个痴人?”
莫向晚咳一下,管弦把话说得稍微有些过,意味不明,会让人别有联想。但对面是她,也无需辩一个清楚了。
她转念想到自己的“心头肉”:“非非呢?”
“去上学了,你的邻居不错,开宝马送你儿子上学。”
原来是莫北,莫向晚无端端心头就一慌。
“你把齐思甜他们几个吓坏了。就这情形下,齐小姐还能在郑导面前演了一段绝好的,郑导当场拍板要下来。你没看走眼。”
莫向晚听后安心:“这样就好。”
“这群小姑娘个个有好眼色,哪里像我们这么憨?”
又是这话题,莫向晚还是不接口。
管弦又喂她吃两口粥:“蔡导跟人送你回来,通知了邹南,邹南来告诉我,我赶过来你已经到家了。你啊!一醉酒品就不好了,对着你们家的帅邻居一阵狂吐,人身上穿的可是D&G新品。”
莫向晚“啊”一声,这是不曾想到的,当时情景也已模糊,再回忆,一片空白,仅是脸上开始正式发烧,心里暗生惭愧。
“我要代你赔钱,人家不要。这人真怪,开宝马穿D&G,竟还住这种地方,也算是人物了。”
莫向晚嘟囔:“什么人物?那是个神经病。还穿什么D&G,跟GAY一样。”
管弦笑:“GAY不GAY我是不晓得,不过应该是有钱人。有钱人怪癖多,我们不谈他。”她再说,“宋谦本来要来看你的。”
莫向晚头疼:“管姐,我对他真没意思。”
管弦叹息:“于正多看中你们俩啊!你对于正这么忠心,怎么就不接受他保的媒呢?做女人谈爱情是其次,谈婚姻才重要。找一个合适的老公,把这辈子过得舒服了,也就对得起自己了。”
莫向晚半坐起来,先看窗外。此时残阳正如血,时光飞逝,离开昨日已过一整天。再大的艰难,经过时间清洗,亦可流逝。
有些不留痕迹,有些留下烙印。
很多烙印,莫向晚不想再去回忆。她坐正身体,面朝夕阳,对管弦,应当给一个切实交代。
“管姐,我对婚姻没有想法。”
这个莫向晚,心思从来透彻坦荡,对她毫不掩饰,管弦能够明白她。她说:“你太没信心了,你父母是你父母,你是你。”
“而且我想我不会爱上什么人,这件事情太困难了。再要接受婚姻,更加不可思议。”
“你是死脑筋,干什么必须先谈爱才能再谈婚姻?爱会消逝,婚姻却是能经营的,但凡能经营的,便是可持续的。”
莫向晚忍不住要反问她了:“管姐,你这么明白,为什么要想不通?”
管弦笑笑:“我是太明白了。”她告诫莫向晚,“你这辈子不谈这些东西,当女人是会有缺陷的,而且也会内分泌失调。”
莫向晚掀开毯子下床,脚步虚浮,她跨一步,对着穿衣镜。镜子里面的人,经过长醉,此刻醒来,面色合格,又兼长发披肩,前凸后凹,是一流女人,丝毫没有内分泌失调的现象。
她立立牢,有无限自信,对管弦讲:“我不同意,我莫向晚,从头到尾,简直无懈可击。”
第 37 章
无懈可击,这是卖弄在外人面前的话。
管弦走后,莫向晚才是对镜自怜。
她的出工卖力,管弦以为她报于正的知遇之恩,同事们以为她认真负责肯担当,只有她自己心中如明镜,那不过是挣得口粮的方式。
这是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口粮。
莫向晚堪堪在镜前立得稳固,只有更稳固,才能向前走的更好。
只是,她被黑方强烈的酒精刺激住脑筋,昏厥的那一刻,前所未有渴望休憩。
这样一睡就是一天多,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莫向晚颓丧坐下来,骗来骗去,骗不住自己。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拿过来看,上头消息好多条。于正、宋谦等发来的慰问,齐思甜发来的感谢,邹南发来的会议通知,还有一个陌生号码,署名是蔡导,也是发短信慰问的。
蔡导挺逗,说她是女中豪杰。
莫向晚脑中有灵光,只一闪,那刹那想的是,做一个女中豪杰恐怕是无奈,谁不愿意工少钱多离家近,每天睡到自然醒?谁不愿意家和万事兴,团圆好过年?
昨日之日当真不可留?或许只是一盒老旧录影带,时不时被她暗中倒带,她偷偷在看。她的少女时期,父母双全,看电影都是一家三口手拉手。
这样短暂温暖,稍纵即逝。
她正胡思乱想,莫非小小身子已冲进房间,喜悦大叫:“妈妈你醒啦?”
莫向晚抱住她仅有的宝贝,抱得莫非只皱眉:“宝贝你不上晚自习了?”
“我要早点回来看妈妈。”
莫向晚放开他,问:“今晚想要吃什么?”
莫非说:“四眼叔叔会烧菜的,昨天晚上就是四眼叔叔烧的菜,糖醋小排骨很好吃的。”
莫向晚怔住,房间门口的那个人说:“你还是喝粥吧!喝粥养胃。”
莫北倒是好,T恤的袖子管卷着。难道还得让他帮她做家务?莫向晚马上讲:“你别忙,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他讲:“你搞的定倒好了。”看她穿睡衣俏弱弱的模样,又不忍心抬杠了,马上弥补,“昨天晚上我和崔妈妈一道做的小菜,还剩一半,你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莫向晚想,不要同他计较了,他后面的话是善意的,他是花了时间来照顾她和莫非的,而且她还吐脏了他的衣服,怎么说都是欠他一份人情的。
她就先道谢,莫北靠在门框上,发觉自己很讨厌老被这个女人道谢。她这样客气,客气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无限的大。
莫向晚讲:“要么我帮你把衣服拿到干洗店去洗一洗?这个你一定要让我做的,不做我怎么好意思?”
这个建议莫北可以接受,正好他的那件衣服此刻还在洗衣桶里,是在等着今晚保姆来收拾再处理。莫非揭穿了他,用小手握牢嘴巴对莫向晚讲:“妈妈,四眼叔叔很懒的,不肯洗衣服的。”
莫北被莫非揭穿,既没辩一句也没生气,就把唇一抿,嘴角一斜,毫无所谓。
莫向晚暗地里看看他,又看一看莫非,想,他们都是顶会厚脸皮的人,莫非有时犯懒不肯做暑假作业,就是这副神态。
莫北说:“那么就是我不好意思了。”也就不客气了。
吃过晚饭以后,她就把莫北的那件衣服拿了过来。正好莫北的家里来了客人,她又搭了莫北一把手帮他泡茶,其中一个大胡子男人打趣莫北:“怎么好让你女朋友动手?”
莫向晚马上否认:“没有没有,我们只是邻居。”
大胡子男人没想到事实是如此,尴尬了一下,还是莫北说:“这里邻居好,大家互相帮助。”
另一个客人就讲:“所以说远亲不如近邻呢!”
他手里拿了一卷卷宗,摊开在茶几上,莫向晚看到上头写的是“市一电机融资方案初稿”,她知道他有正事了,便先告辞。
回到家里,莫非在灯下拿着簿子神神叨叨念什么,她问一句:“明天要默书?”
莫非“啪”一下就把簿子关上,猛摇头:“没有没有,我作业做好了,妈妈你给我在订正本上签个名,我去睡觉了。”说完一溜烟跑进卫生间给自己放水洗澡。
莫向晚摇摇头,男孩子毕竟调皮。她先打开他的簿子看订正的数学题。莫非数学成绩一向好,不过错了两道乘法题,都是粗心做错的。再打开语文簿子,里头夹了一张测验卷,分数还不错,有八十九。莫向晚看得很满意,粗粗一翻,卷子最末是作文题,总分三十分,老师给了他二十五分。
莫向晚看到他写的是《我的一家》,她看到莫非是这样写他的爸爸:
“我的爸爸很忙,他总是不在家里。他头发短短的,戴着眼镜,上班的时候穿西装,开小jiao车。他开车遵守公交法规,从来不会闯红灯。回到家里以后,他还要工作,忙得就像陀螺一样(老师在这句话下面划了波浪线,说明比喻用的非常好)。有很多人来找他开会,他们一起讨论大事。我的爸爸是做律师的,就是电视剧里面,坐在法官下面,给别人辩护的工作。我没有看到过爸爸在法庭里的样子,爸爸说他不太上法庭的,他要坐在办公室,回答许多人提的问题。他们说这种叫法律咨询(老师在“咨询”下面又划了波浪线,说明这个生词用的非常好)。”
莫向晚抓着试卷,又读一遍。
然后,脑海里一片空白,缓缓有一星点的隐约的动摇。轻微、迷糊、不确切,再撕裂开来,切皮剥开肉,她不敢去证实。
那头莫非“噼里啪啦”一阵忙好,穿着小裤衩小背心跑出来同她道晚安。她像做贼一样把儿子的试卷再度塞进簿子里。
这一夜的莫向晚,没有被酒精侵蚀,因此而清醒。她在半夜里睡不着,又走到莫非的小房间,把台灯扭开,微弱的光,映着孩子的睡颜,纯洁而安静。
这是一个天使。
她甚至在这一刻不敢用手触摸。
她在心中喃喃:“非非,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点点不满意,都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问过你就把你带到这个世界里,对你是不公平的。”
第 38 章
风波过后,暂且平静。莫向晚回到公司正逢人事部管请假单的阿姨开始发工资单,她拉开细长条的白纸一看,抓住老阿姨问:“是不是打错了?”
老阿姨对她眉开眼笑:“莫经理,你没看错。恭喜啊!”
数字猛然增长了十个百分点,这算意外之喜。连邹南都为她高兴,下午茶间隙,吃着莫向晚请客买来的奶茶和蛋糕,对其他部门助理讲:“我们老大是拼命三郎,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别人笑她:“你这马屁精。”
也有人买东西来孝敬莫向晚,是齐思甜。她从金茂君悦精饼屋里提来提拉米苏和用纸盒子装的好好的栗子蛋糕,送给莫向晚时还再三声明:“栗子蛋糕是用进口的罐装栗子蓉,非非一定欢喜。”
莫向晚也是承情的。
齐思甜颇感激地讲:“谢谢Merry一直提点我。”
这份功劳莫向晚不去居,她说:“没有这一次,Judy也会给你找其他的。这是苦差事,历史剧行头重,拍摄时间长,你是要吃苦的,酬劳又这么少。”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齐思甜了然地眨眨眼睛,甜美得像只洋娃娃。
下午莫向晚又收到礼物,馈赠人是齐思甜后援会的会长,她的铁杆粉丝,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代替偶像谢伯乐来了。
莫向晚又感叹一次粉丝对偶像之爱的无怨无悔,拆开礼盒,是三大盒瑞士手工巧克力,一看就是国外带来的。粉丝和偶像一样花心思,礼轻情意重。
她预备一盒一盒带回家,不能让莫非一次性吃光光。
于正安排了她晚上的任务,告诉她要请郑导和蔡导一个饭局。地点让她安排,莫向晚知道于正这一次要讲一个排场和情调,好好联络感情,就把地方定在开在小洋房里的“名轩”,定的是全蟹宴。
这晚必定是要晚归的,她提前打电话给崔妈妈,央她接莫非回家,并照顾睡觉。崔妈妈满口答应,她也安心,遂想一想,把三盒巧克力都全部重新扎好,准备拣一天送给崔妈妈。
晚上的饭局于正携伴列席,身边挽的不是管弦,是正牌于太太祝贺。
莫向晚同祝贺一般熟,祝贺对于正的下属也从不假以辞色。这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一帆风顺的千金大小姐,长得也是本城女性特有的那种娇柔,娇柔之中隐隐藏一股锐利的锋华。
于正挽着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郑导、蔡导这样的名导演都对这位于太太礼貌有加,粗口收敛不少。
祝贺先就在席上敬了两位大导演一杯,讲:“我是行外人,从小看两位前辈的电视剧长大的,见到偶像实在是开心,所以今朝一定催着于正带我过来。来来,我一定要敬你们。”
同为陪客的许淮敏后来在女厕洗手时对莫向晚讲:“于总的太座大人总来做揩屁股的活儿,于总还真真是缺不了她。”
许淮敏是祝贺家里的旧识,自是晓得许多。但莫向晚不想从她这处了解更多,便说:“于太太蛮有风度的,镇的住两个大导演。”
许淮敏涂好洗手液狠狠搓手,颇为自得:“那自然,他们的电视剧想要一次性过审核,总归得求牢祝家。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不是豺狼虎豹?但谁敢对于太太狠三狠四?”
于正尤其不会敢。
管弦在祝贺面前,毫无胜算。
莫向晚郁郁不乐地洗好手,同许淮敏出女厕时,正巧祝贺走过来,她走到莫向晚面前,满面笑容:“Merry,辛苦你了。”
莫向晚亦无所卑亢。
“于太太您客气了。”
“不客气的,没有你们这班得力同事帮助于正,‘奇丽’不会事事顺利。郑导很敬佩你,等一歇你也敬郑导两杯,大家以后是朋友。”
莫向晚只可说:“好的。”
许淮敏给她一个赞许眼色。
她是打工的,需要跟牢老板,对老板家属一概需要照顾齐全。莫向晚不会不明白,重新回席,她就是代祝贺敬酒的,祝贺也就是要她代为敬酒。
郑导经过上次事件,亦算良心发现,屡次讲:“莫小姐,我干掉,你随意,随意。”
这样喝了几杯红酒,莫向晚倒也无事,只是频频要去厕所。
再从女厕出来,转过一处亭台,听见有人同于正讲话。
“资本运作这回事情是说不准的,香港那边的人是狠角色,哪里肯轻易派钱?你先找内行咨询咨询。莫北专门接这种案子,你可以问他。”
于正问:“上一回你剧组出人命的事情他搞定了?”
那个人原来是蔡导,他说:“莫北从部队里头争取了抚恤金,本来是争取不出这么多的,他算出大力了,说是人家父母要养老,这些是应当的。我们这里也出了一部分。不然怎么办?人性命的事情开不得玩笑,我停工三周,撒了多少钱我一想起就泪汪汪。这是血的教训!”
于正笑了一下:“他怎么管的这么宽?”
“别人介绍的,说这人跟一般少爷不大一样。”
“他们家犯过事儿,事儿一过,势头大不如前了,做人低调与人为善是正常的。”
这句话听在莫向晚耳朵里,她这些年头一次,对于正的话,起了立即反感的反应。
蔡导说:“介绍人就是关老爷子的小孙子,跟我说起莫北,用了一个词儿——‘侠骨仁心’。”
“您又要拍武侠片了?买了几部梁羽生的版权了?”
“不是我夸他,他对我这事儿挺仗义,几乎把事情办的算是两全其美了。”
莫向晚没有听完后面的话,她匆匆又回到席位上头。祝贺又使一个颜色,她同许淮敏再次向导演那边的人敬酒。
回到家里已经近了十一点,莫向晚到底还是喝多了,走路有点冲,且还睡意朦胧,上到四楼,先停在楼梯口休息片刻,用手按一按太阳穴,往墙上靠一靠。
403的门开下来,莫北也在这个时段送客,还是前几天看到过的两个人,四个人打一个照面,搞得莫向晚不好意思。她侧一个身,打一个招呼,让客人先下去。
莫北没有送客人下楼,只是简单道别几句。
莫向晚没有管他,转身预备拿钥匙开门,手在包里摸了好几下,一滑,钥匙掉到地上。
莫北弯腰帮她拣起来,说:“早点休息吧!我看你在外面就要睡着了。”
莫向晚从他手里接过钥匙:“你也挺忙的。”
她一说话,他就闻到酒气,不知怎地就会不大高兴,问:“你又喝酒了?”
莫向晚拿着钥匙找锁孔,几次都找不到,心下着急,跺一跺尖脚伶仃的细高跟,没想到地上头打滑,险些摔跤,可口中还犟嘴:“只是喝了一点点,你看我一点都不像喝多的样子。”
莫北就在黑暗里看她一眼,这栋楼里的过道路灯时有故障。她跺一下脚,亮一下,一会儿又暗了。他还是能看清楚她眼圈之下淡淡的青紫。
从莫向晚这边看过去,只是纳闷这个男人精神头怎么这么好,镜片后的眼睛清亮,深幽幽的。她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莫北拿过她手里的钥匙,帮她开锁。
“工作是工作,你不要老把自己赔进去。”
莫向晚拉下面来:“这话是怎么讲的?现在哪一份工作真的可以朝九晚五?莫先生不要噎我了。”
“你搞坏你的身体,倒霉的是非非。”
这话真把莫向晚给噎住了,被他手一搭,推进了门。她像只牵线木偶,呆呆脱掉高跟鞋,往沙发上一坐。也许酒精麻痹思维,让她的脑神经瞬间产生空白。
莫北给她扭亮了灯,看她这副样子,像极了当年嗑药后的草草。可是又并不全像,因为此刻她是懊恼的、自责的、省思的。当年的草草,眼底全部是迷惘,还有无望。
莫北就先自说自话去了她家的厨房,水壶还空着,他决定先给她烧一壶茶。
莫向晚无力去管莫北,她只是觉得累,累的动也动不了。这样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闭一闭眼睛,稍微失神,就会真睡过去。
忽然她的跟前就有人说话,在问她:“莫非是不是我的孩子?”
恰如晴空闪了霹雳,莫向晚一个激灵醒过来。
“啊?”
她的大眼睛空洞了,恐惧了,甚至是骇怕了。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莫北那时刻认为自己又问错了时机。
静谧的深夜,煤气灶上的水壶里的水就要煮沸。莫向晚的心也要煮沸,她眼珠子一转,把手搭在莫北肩膀上,扯出笑容来,她说:“Mace,哥哥,你怎么会以为我只有你一个客人呢?”
她又是这样,冒刺,冒到他还是会忍不住用手去接近。莫北审视地看她,看到她脑门都要冒出虚汗,那头水壶的水已经煮沸,“嘟嘟”地叫。
她眼睛下青紫更甚,快要赶上她眼底的惊恐。她还装腔作势甜腻说道:“Mace,你不要白相不起好不好?”
莫北空出一只手来,像是要拍抚她的脸,让莫向晚本能就往后一退,但后面是墙。
他不管,还要再进一步,说:“草草,我是白相不起的,要么明朝我们去民政局把证办了,当作你对我负责好不好?”
莫向晚微微张口,在“嘟嘟”声的催促下,她冒出一句:“你脑子有毛病啊!”
莫非揉揉眼睛,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嚷一句:“水开了。”
第 39 章
莫北当然不认为自己在发神经病,他回到自己房里,还能睡的相当好。
让莫向晚时刻担心他会抢儿子,不如让她担心身边多一个“神经病”追求者。起码“夺子战争”伤感情,而他老着面皮追求她顶多换几句“脑子有毛病”。
他不想看到她整天疑神疑鬼,防他似贼,心力交瘁。她已经够累了,心理压力需要适当减轻。可这样一想,他就要反省了,自骂一声“十三点”。
但是追求莫向晚,这个念头一出来,感觉并不坏。莫北关掉空调,打开门窗,凉风习习吹进来。
前天周末回到家里,莫太太又忙着塞许许多照片给他看。他看来看去,实心眼里有一个念头,照片上的女人,没有一个比草草漂亮。
他把念头说出来:“妈,你的眼色退步了。”
莫太太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你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吧?还想怎么挑?”
莫北安抚母亲:“没,没,我只是随便说说。”
莫太太不同他随便说说,讲:“我看你是挑花了眼了,有本事像关止那样同时轧几个女朋友,我也好放心,说明你还有这方面爱好。我现在是不管你的了,你爱跟谁玩跟谁玩,但是你怎么不该玩的时候随便玩,该玩的时候又不玩了?我还情愿你去玩玩。”
莫皓然在旁听到,喝止妻子,说她“又瞎扯”。
莫北知道父亲周末时候会写几个小时大字,他素来热衷钻研柳体,力求方正。
莫皓然问他:“老江告你的状,讲你不务正业。”
莫北给父亲磨墨,小时候他没有这样的习惯,直到父亲疗养回来,他剪短头发,回到家里,破天荒给写毛笔字的父亲磨墨了。
父亲那时候说:“你有了这番心思,也算吸取教训。”
他很能吸取教训,并且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但如今同莫向晚一比,还存在很大差距。
莫皓然一直满意他的浪子回头,也满意他目前做的事情。他指着书房正东方的墙上挂的字帖:“你太叔公的好友——书法大师卓汉书留下的这句话时时鞭策我。好几十年了,经过战争又是文革,他们家千辛万苦保下这幅字。卓家的伯母在乱世里都能做到的事体,我们如果做不到,那就太讲不过去了。”
这陈年掌故是莫北自小听熟的。那一家世交真可算得一门忠烈了,父子都牺牲在抗日战场上,靠婆媳两人支撑度过艰难岁月。解放后媳妇开了食品厂,做过全国劳动模范。
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一个人经历苦难,在社会上还能有立锥之地。女人的韧性也许从来都胜于男人。莫北几乎要感同身受。
他抬头看那幅字,大字风骨铮铮,宣纸已因岁月的痕迹微微泛黄,还有数点斑驳的血迹,如今淡入纸内,都快成碧,衬的只是那几个字——“无愧书汉魂”。
他看一看,心里一荡。
低下头来,还是对父亲笑着说:“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爸,我也不差。”
莫皓然指指他,只是摇头:“你自己小心吧!”
他晚上亲自下厨做了菜,都是父亲爱好的本帮菜,他酌量减了调味品的分量,把原本浓油赤酱的菜式改良到清淡适口。
这一手手艺也是父亲落难时练出来。那时家里连保姆都辞退,他和母亲四处奔走,母亲当时又犯了病,他把需要担当的事情都担当下来,因为环境会迫人。
莫太太依旧在旁絮叨:“你爸老讲古,死脑筋,你要记着,不准犯你爸犯过的错。别老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得罪,他当年就是太把自己当清官了,做什么举报,结果被身边人卖了都不知道。他平时连吃红烧肉都要吃方的,那有什么用?保身价才最重要。”
被莫北搪塞过去:“妈,你尝尝这松鼠黄鱼,番茄酱我没放多吧?”
保姆笑说:“莫北一回来我就要退休了。”
莫太太冷不防被他碰一嘴油,连骂“小赤佬”,骂完再叹气,对保姆说:“你看看,我这个儿子上得公堂下得厨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洞房。”
莫北没有把莫向晚母子的事情同父母交代。
这些天他想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想,真的像莫向晚说的,要想出毛病来了。
莫向晚日防夜防,不过就是防着他来夺儿子。她这一系列举动,老早让真相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这样态度明确,意识清楚,又在暗地里拼命对抗。
她是他遇到过的最倔强的女人。
莫北想,自己只好四两拨千斤了。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其实也还做不得准。但总是他占便宜的。做莫非的现成爸爸,实则还有点心虚。
莫北在阳台上抽了根烟,往旁边的阳台看。这对母子都该入睡了,他守在他们的身边,生出来的是从未有过的责任感。
他把香烟摁灭,回到房间里开了灯,重新把最近的案例资料拿出来研究。
第 40 章
莫向晚这一晚绝对没有睡好,她左思右想,把毯子扭成了麻花。
她原是存着逼迫莫北说出搬来此处真实目的的心思的,但本能的害怕又左右她的言行。一步乱,步步乱。每次一失态,她就恼恨自己情商太低。
她还做过万般筹谋,甚至做过对簿公堂的最坏打算。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了解到他是多么难缠又多么难测。
结果他说要同她去拿证。
这简直是国际玩笑。
可他坦荡荡毫无玩笑意思,把拿结婚证说的就像吃大白菜一样。
当时的莫向晚整个的就目瞪口呆,心脏差一点停止跳动。
莫非睡的半梦半醒,走过来竟然没有抱她,而是问莫北:“四眼叔叔,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莫北答他:“叔叔在约会你的妈妈。”
她闻言只能瞪眼,酒精让她舌头都大了,她来不及即刻反驳。
莫非眼睛一亮,梦好似醒了,问:“你要做我妈妈的男朋友啊?”
莫北笑嘻嘻反问小朋友:“好不好?”
莫非差一点就要说好,可毕竟机灵,一回头看到妈妈的面孔板着,知道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但又是为难的,只好挠挠头,对莫北说:“你问我妈妈好来。”
莫向晚想,她能不能够当即给莫北一巴掌?她的方寸大乱全因由他,她太太太不忿了。
可是莫北真的够老面皮,给她烧了水,还放了洗澡水,临走前讲一句:“莫非妈妈,你好早点休息了。”
她要被活生生气死。
早晨起来,都没把脸色恢复回来,又要擦粉,把自己打扮得一如白骨精。
莫非这天没同同学们一起上学,一个人拎着书包先出的门,等她走出楼房大铁门,就看见莫非从莫北那辆银色的车上探出半个身子拼命打招呼。
“妈妈,你快来。”
莫北正靠在车上等着她,她踩着高跟鞋,“咚咚咚”走过去。
“莫先生你兴致老好的嘛!”
“一般一般,等漂亮小姐总归要有诚意的。莫非妈妈,地铁九点钟那一班就要到了,你今朝睡过头迟到就不好了。我送送你。”
她是睡过了头,因为昨晚五脏纠结,头脑迟钝。
害人凶手却是神清气爽,衣冠楚楚。
这太不公平,她凭什么就输了去?
莫向晚把步子一顿:“既然莫先生你想麻烦,我也不好推辞了。”说完拉开车门,坐到莫非身边。
莫非的小脸上有止不住的喜悦,摇头晃脑说:“妈妈,四眼叔叔说他不怕麻烦的,他可以天天送我们。”
莫向晚翻一个白眼:“你不是讲要和同学一道上学的吗?这才没几天你就坚持不下去了,当心被别人嘲笑。”
这是莫非一下没有想到的,当即就忧愁起来。
莫北说:“那么叫你同学一道来坐车吧?”
向晚冷笑:“有六七个小朋友,莫先生你真的想做叉头司机啊?”
莫北讲:“还是免掉起步费的,养路费油费统统我出,莫非妈妈,这个上海滩上恐怕没有我这么大方的叉头司机了。”
莫向晚不跟他说话了。
他现在完完全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太极拳打的比任何一个经纪人都要好,目的掩饰的比任何一个特务都要好。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既然不知道,再去惹闲话生气,那是她自己发神经病了。
莫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是突然发觉这样说话惹她窝着小火,他倒也挺乐。
他最怕她怯生生亦步亦趋亦彷徨的模样,让她上有一点无可奈何的小火,反倒有生气。
两个人把莫非送去学校,莫北又把车开到地铁口,像上次一样是没有一路送到她单位的。
这个分寸他还能把住,反而莫向晚没有忍住,下车前冷住面孔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莫北给她开车门,还说:“我的想法我已经讲过了,莫非妈妈,我只好等你考虑好了再讲。”
莫向晚走进地铁前,再一次忍不住,低咒“毛病”。
这个有毛病的莫北,一反常态之后,她几乎无力招架。
Mace是假象,之前的莫北也保留了实力,他一旦抓牢她的七寸,就制得她死死的,让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逃也不是,做什么都不对头。
一路到单位,还板着面孔,邹南看见了,做事情不免就更加小心,细声细气汇报最近的工作。
最近齐思甜正式去了郑导那边报导,莫向晚建议宋谦找媒体发几篇报导,宋谦一直推说忙,直到朱迪晨关照了,他才着手去组了稿子找了记者。
梅范范的事情下文意外简单,文艺片导演重新选了角色,就在梅范范发布会的次日发了通稿出来,梅范范加盟好莱坞华人导演的新片消息是在三天后。
时间衔接简直天衣无缝,曝光率让梅范范戏未出人先红。有个相熟的记者对莫向晚说:“这种炒作本事,绝了。”
只是莫向晚还是觉得不大对劲,这样的炒作,忽悠一间公司三位导演,梅范范的本领也太强了点。
张彬在办公室里对许淮敏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也不知道法务怎么当的?马后炮搞得乓乓响,让别人家跟在后面揩屁股。”
这圈子里的人等表面斯文实则粗鄙,一言不合,指桑骂槐是小意思,拍桌子对骂才是常态。
莫向晚在单位里劝架劝了一个钟头,许淮敏眼泪水流的稀里哗啦,抓住莫向晚的手说:“这个人又不是我招进来的,做什么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他人力资源部是做什么的?”
这让莫向晚心中一动,她拨一个电话给朱迪晨,问:“你没有签下梅范范的经济约?”
朱迪晨告诉她:“我是想签呢,被人抢了。这位梅小姐艺高人胆大,看上她的人比我强。”
“她的东家是哪位?”
朱迪晨报了一个名字,莫向晚真的被惊到了。
如果说朱迪晨是个红经纪人,梅范范签的那个就是王牌经济人。自来都是有等级,只需高一等,即可压住人,高一等。她也没话讲,只能把梅范范当孙悟空,七十二变玩了一个出神入化。
朱迪晨反倒问她:“Merry,你真的不知道梅范范底细?她说过她认得你。”
莫向晚不打算向她解释来龙去脉,只说:“她没出道前是见过的。”
朱迪晨也便没再问,最后讲了一句:“大概是于总得罪了什么人。”
或许这是最佳解释,于正被劳动局查出劳动合同违规,用工流程混乱,被罚了一大笔款子。他和张彬走过一些门路,但是似乎无用。
张彬由此气急败坏,绝对可以理解。
近来烦心事情真是许多,她自己这头手里的事情也出了点故障,邹南报告说:“有几个选秀新人上电视台十一晚会的申请被驳回了,他们经纪人在协调。”
莫向晚一个电话摇去电视台管演出的金锦文那边,人家丢她一句:“TVB的红艺人都来了,节目排不下,你们这里还没红的暂且忍忍吧!”
莫向晚吞掉一口闲气,这等势利眼,她也不是没有应付过。娱乐公司要靠这些机构拿项目开工资,她且退一步,讲:“他们是可以一起合唱的。”
“选秀的就一两年保鲜期,我们当然保住最鲜的。那几个你们还是多接接广告的好,唱歌没有一个不跑调,跳舞又上不了台面。你瞧超女办了好几届,才有几个能保一保收视率?最近TVB的粉丝都要把电视台的论坛挤翻掉了,你们就体谅体谅。”
“先前讲好的,怎么可以不算话?他们都排练了很久了。”
“小莫你别跟我急,我要对收视率负责,其他的我不管。”
这可把莫向晚气得咬牙,她把包一拿,问许淮敏拿了演出协议,直奔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