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2

夜遥: 情满轩尼诗(原《后来我们都哭了》) 11 - 23

  第十一章

  沉浸在爱情里的女人有个通病,那就是迫不及待想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幸福,或许还带着几分显摆的意味。不过陈与非的爱情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关起门来享受。不能说,不好说。
  这种憋闷只有到健身房里自由搏击才能发泄掉。
  聂峰很忙,常常要出差,陪伴她的时间不多。去健身房的次数慢慢变多,也慢慢认识两个能聊几句的朋友,有时候打电话互相约好时间一起去,或是练完以后一起找个地方坐着喝杯咖啡。
  到段家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段云飞的表妹吉雪飞闲聊时听说陈与非在英派斯健身,兴冲冲地跑来和她一道:“没办法,我健身班报过无数个了,都是虎头蛇尾,没一个坚持下来的。看我现在身上的肥肉,一圈一圈的!跟嫂子在一起,嫂子可以督促我,我要向嫂子看齐,以她为我的奋斗目标,早日练出这种标准的身材!”
  吉雪飞家境优越,在长辈的宠惯中长大,她没有丝毫理想抱负,最大的心愿除了玩还是玩。吉大小姐从小学习就是最差的那种学生,成绩单上的红灯挂到爸爸妈妈没一个有脸去开家长会,都让秘书或是助手去。一路花钱买学上,高中毕业后送到国外,原指望着就算一行也学不会,学两句外语也是好的。哪晓得大小姐利用开学前的二十多天时间,瞒着家里偷偷从欧洲一直转到北美,足迹踏遍西方资本主义列强后背着包又回来了,问她怎么回事,她相当神气活现,我就用三句英语加象形语言照样走遍天下,excuse me、how can I get to、thank you,足够了,不用再把宝贵青春和花花钞票浪费到外国去了!家里人一个个都被她的鲁莽举动吓到不行,这孩子活活就是一傻大胆!生怕送她出国她再到处乱跑闯祸,索性就留在国内吧,好歹亲戚人多,多少还能管到她一点。
  陈与非从段云飞那里听说了吉雪飞的光荣历史,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很有好感,她从心眼里也很羡慕吉雪飞的无拘无束和率性。
  自由搏击课上完以后吉雪飞请陈与非去吃冰淇淋,陈与非点了一小杯抺茶味的,笑着看吉雪飞埋首于她那一巨大杯吓死人多的冰淇淋:“你吃这么多不怕拉肚子!”
  吉雪飞拍拍小腹:“久经考验!”
  “刚运动过还是少吃点凉的好,胃受不了的!”
  “没事没事,我这人吧,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身体各器官发育不平衡,该长到脑子里的营养全长到消化道里去了,所以现在智商贼低,肠胃贼好。”陈与非大笑,任由她去,只是又另点了一份蛋糕,让吉雪飞吃下去先垫一垫。
  这间冰淇淋店很有些年头了,夹在两边琳琅满目的各种服装店和饰品店中间,不怎么起眼,做的东西味道倒是相当正点。陈与非赞了两句,吉雪飞得意洋洋:“那当然,我带你来的地方怎么会错。”
  “你经常来啊?”
  “也不经常,好久不来了。”她舀一大口塞进嘴里,抿一抿咽下去,贼忒兮兮地笑起来,“知道吗,这间店可不简单喔。”
  “怎么?有什么八卦?”
  “桃色八卦,要不要听?”
  “好啊!”陈与非笑,“关于谁的?不会是你吧!”
  “和我多多少少也有点鸡毛蒜皮关系,告诉你,是关于我们家聂老大的。”
  陈与非哦了一声,抿着嘴里的冰淇淋,不让脸上显露出过多的好奇:“就是……云飞的大表哥?”
  “是啊,上回我们不还一起吃过饭吗?迟到的那个!我告诉你,这间冰店,就是他和初恋女友一见钟情的地方喔!当时我也在场,那个天雷勾动地火哇,眼神滋滋十万伏特!”吉雪飞配合着语气做个皮卡丘的战斗动作。
  “一见钟情?”陈与非眨眨眼睛,“他……看起来不象是个会一见钟情的人……”
  “你看到的是他现在。那时候他还小,大学还没毕业呢!那年聂老大放暑假回来,带我来吃冰,然后店里有个打工的女学生,老大一眼就看上人家了。”
  “哦?那个……女学生,很漂亮?”
  “哪啊,还没我好看呢,比非姐你更差到毛里求斯去了。谁知道聂老大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后来呢?”
  “后来……”吉雪飞嘴里轻轻抿着,沉吟了一小会儿,居然难得地叹了口气,“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最后两个人分开了吧。”
  “是吗?”陈与非笑笑,“真可惜……”
  “可惜个屁!”吉雪飞翻个白眼,立刻把话题岔开。
  聂峰今年周岁已经三十二,他这种年纪的男人,又这么优秀,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有过异彩纷呈的过去。陈与非早就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就象她,高中时不也和杜尚文有过一段相对意义上的初恋。
  所以根本不要计较什么。不是,连计较都谈不上,根本就连想都不要想。但是吉雪飞那天的神情让陈与非觉得,聂峰的那段异彩纷呈,肯定比想象中精彩一百倍。
  会是怎样的呢?他是个会把女朋友宠上天去的男人,在他精心雕硺的那片云头上,曾经也栖息过另一个幸运的女人。这多少会让人觉得有点……怪那个什么的!
  工作方面,新公司筹建的事一直进行得很顺利。段云飞的工作能力很强,人也很要强,象他这种身份,不管多努力都会有人把他的成功归结于父辈的地位,这是一种轻视也是一种动力。他之所以和杜尚文走到一起,除了感情上的相互吸引外,还因为他们俩的本质十分相似,都是很想证明自己的人。他们对对方的思想和行动能够给予最最深刻的理解,明白对方每个举动的意义,他们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标,他们是彼此最大的支持。
  杜尚文的软件公司刚结束一个大项目,工作暂时可以轻松一些,他拉上段云飞和陈与非去他们常去的那间家常菜馆,照老规矩点了爱吃的菜,一人一瓶啤酒。吃完饭陈与非想回家睡觉,段云飞拖着她到1502去看他最近淘的影碟。
  一大堆碟片里,陈与非挑了盘新西兰的电影《鲸骑士》。这部电影在奥斯卡颁奖礼上风光的那一年她就看过,一直留有很深刻的印象。电影里毛利女孩用土语唱的歌谣,还有她骑在巨鲸背上在大海里遨游的片段,都很具震撼力。
  三个人并排坐在正对电视屏幕的长沙发上,陈与非夹在两个高大的男人中间,头枕着杜尚文的肩膀,脚缩着塞在段云飞身后,怀里抱只靠垫,安静地看。
  新西兰也许是世界上最美的国家。天空,海洋,群山。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纯粹。还有毛利人对传统的坚持,以及对与自然心灵相通的笃信。
  影片里十二岁的小女孩最终凭借勇气和信念骑上鲸背,唱着古老的毛利歌曲,把搁浅的鲸鱼引向深海。蓝色海水深邃无比,那里有能让灵魂安详的宁静。
  段云飞转过头看着杜尚文,对他轻轻一笑。陈与非把头埋进靠垫里,擦掉感动的泪水。杜尚文伸出胳臂搂住她的肩膀,一边摇一边笑:“陈与非爱哭鬼,长大以后没人追,嫁个老公四条腿!”
  陈与非狠狠给他一拳,杜尚文揉着心口嗷嗷喊痛:“震!断!心!脉!”
  陈与非笑着又抬脚踢,脚踝被他抓住,杜尚文突然看见她脚趾上亮晶晶的指甲油,发现新大陆般:“什么时候涂的?”
  “好不好看?”昨天和吉雪飞一起去做的,大脚趾上还贴了亮晶晶的小钻。
  “女为悦已者容啊!臭美!”杜尚文松开陈与非的脚踝,坐好,握住她的手,一根根地玩着她的手指,“非非,我和云飞,有件事想告诉你。”
  “嘛事儿?”
  杜尚文和段云飞交换个视线,有点肃然:“我的公司最近正在和澳大利亚一间软件开发企业洽谈,不出意外的话,会一起合作一个那边的项目。”
  陈与非扬起眉看着杜尚文,他沉吟着说道:“这个项目如果进行的顺利,我想,说不定可以试着在那边闯一闯。”
  陈与非心里一紧:“你是说……你要离开?”
  “不是现在,就算所有事情进行顺利,也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
  “你走了,那云飞呢,他也和你一起走?”
  段云飞说道:“澳大利亚的海洋石油勘探开采技术很先进,相关的设备制造工艺也是世界领先水平,我们集团已经开始注意到这块市场,现在正在进行市场考察调研,打算在最近一两年内在那边开发合作项目。等我把公司筹建的事情结束,就想把工作重点转到那一块去。”。
  “你们……”陈与非咬咬嘴唇,“你们已经计划了很久,是吗?”
  “很报歉非非,我们……”杜尚文咬咬牙,太阳穴上微微耸动,“我们事先没有跟你商量。你别误会,不是我们想瞒着你,只是事情一直没有确定,我们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那现在呢?下定决心了?”
  “非非,我和云飞都非常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到澳大利亚去。我们亏欠你的实在太多,在这里没有办法补偿,到了国外,我们一定会给你最幸福的生活。你现在缺失的一切,我们都帮你找你,一定找到!”
  这个消息太突然,陈与非一时之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里,和她相伴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就是杜尚文。两人年龄相仿,还在父母襁褓里就被两家家长抱在一起要订娃娃亲,小学到高中都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大学考进不同学校,但总是三天两头见面,毕业就更不用说了。二十七年的岁月里,几乎没有一天没有杜尚文的痕迹。这种相伴相依绝不是简单的友情、亲情或爱情,生命已经交编在一起,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俩可以算是相貌迥异性别不同的同一个人。
  陈与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泪水跟着一起滑落。杜尚文急切地抱住她,扶着她的后脑,让她贴枕在他肩颈:“非非,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她的泪水沁在他皮肤上,杜尚文紧紧抱着她,痛惜地吻着她的额头:“非非,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好地报答你。继续留在国内我们根本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停地伪装欺骗担心害怕,非非,这种日子已经过够了,我们一起离开,重新开始过一种真实的生活,好不好?”
  陈与非说不出话,只是不停流泪。杜尚文闭紧眼睛,段云飞站起来,伸开胳臂,把他们两人同时拥抱住。
  陈与非明白,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件痛苦的事。丁尼生说过,爱情是自由自在的,而自由自在的爱情是最真切的。不论杜尚文或是段云飞,他们对这种真切的翼求全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对方。
  只是,代价太大了……
  要放弃的、要辜负的实在很多。
  陈与非再次坐在段家客厅里,当段云飞神采飞扬地与聂峰就当前经济形势相互交流看法时,她留心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微笑着的段妈妈。一个很平静的母亲的微笑,自豪、期盼、怜爱,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无法遮盖的细纹。她拈起一块水果,小心地递进儿子不经意的手里,立刻又以更加宠溺的态度递给陈与非一块水果,不愿意让儿子的女朋友有丝毫被忽视冷落的感觉。
  突然仿佛急痛攻心,陈与非用力把没有嚼烂的水果咽下去,搭手掩在唇边,轻轻咬住指尖。


  第十二章

  “刚才你是怎么了?”聂峰开着车,关切地侧头看看陈与非。
  陈与非摇摇头:“没事。”
  “在为云飞的事担心?”
  “聂峰。”
  “嗯?”
  “你说,要是云飞把尚文和他的事说出来,他家里人会是什么反应?”
  聂峰无奈地笑笑:“我想象不出来。”
  “很激烈?”
  “也许激烈不足以形容。”
  陈与非咬住嘴唇,轻轻叹口气。聂峰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是不是云飞跟你说什么了?他有什么打算?”
  “他们,有出国的打算。”
  “哦?什么时候?”
  “现在还在计划,估计成行要很久以后。”
  “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没打算。我心里很乱。”
  聂峰了然地拍拍她手背:“相信我,不论云飞他们怎样选择,都比现在这样不死不活拖着好。想要幸福就得争取,这点勇气是必须的。”
  “勇气?”陈与非低语,“这个词在这儿听起来怎么有点不顾一切的意思?”
  “什么是一切?”聂峰爽朗地笑,“能失去的就不叫一切。云飞他们现在顾忌的那些在我看来不是根本问题,父母肯定难以接受,会吵会骂,说不定一哭二闹三上吊,断绝关系赶出家门,这种局面无法避免。不过父母对自己孩子的爱是改变不了的,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因为这种爱不得不试着理解,然后接受。云飞他们要做的不应该是欺骗、隐瞒,而是用感动和说服尽量缩短这个过程。”
  “那你说什么是根本问题?”
  “根本问题就在于,他们对感情的信心是不是足够强到愿意去做这些努力,承受这个过程中的痛苦。”
  “当然!”陈与非声音有点高,“在我认识的人里,他们俩的感情是最坚定的!”
  “坚定不是单向地相信对方,更重要的是相信自己。”
  陈与非在脑子里把聂峰这句话仔仔细细想了几遍,不怎么明白他的意思。聂峰转头看看她皱眉的样子,笑了:“傻姑娘,这些都是哲理,到了我这个年纪才能懂,你且嫩着呢,再多硺磨两年吧!”
  “说的好象你很老似的!”
  聂峰松开方向盘做个摊手的姿势,又握住,突然想起件好玩的事,笑着说道:“今天早上雪飞跑到我办公室让我请她吃中饭,半道上问我一个问题,很深刻。”
  “哦?怎么个深刻法?”
  “她最近认识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男人,据她说很不错,小丫头有点动心,又有点担心。就问我,是不是象我这么老的男人性功能已经开始下降,如果是的话,那个男人她就不打算考虑了。”
  陈与非笑得前仰后合:“她考虑得真全面!”
  聂峰从后视镜里看看车后路面,准备拐弯:“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回答她的?”
  “才不想!”陈与非哼哼。聂峰笑着把车拐离马路,驶进他住的小区,把车停在车库里,下车锁好车门。上台阶的时候陈与非拉拉他袖子。
  聂峰回过头来:“怎么?”
  “那什么,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他看着她,一副正在沉吟怎么开口的架势,又突然伸手在她鼻子上一刮:“不告诉你!”说完哈哈笑地走进客厅。沙发上激情一吻后陈与非掐着他的腰,逼了半天,聂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正色道:“我对她说,这个问题不能简单用是或不是来回答,那方面能力因人而异,并不单纯与年龄有关,与其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陈与非在他怀里狠狠大笑一阵:“你就这么教育小女生的?”
  “要不怎么说?告诉她,处在被你置疑年龄段的某人,还有足够的能力让某某人……高潮,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死去再活来……”
  她笑拍他一巴掌:“流氓!”
  聂峰盯着陈与非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眉眼间意韵渐深。陈与非叫着抽身想躲,聂峰早已经跳下沙发,一把将她横抱起直奔上二楼去,一路走一路笑叫:“耍流氓去喽!”
  一般来说,到了夏天人就会变瘦,陈与非也不例外。南京这个城市的夏天不仅时间长,而且极其热。今年公司正好还有个在建的工地,陈与非虽说去的次数很少,但每回去都有再多晒一秒就要晕倒的感觉。
  上回招聘的员工已经正式开始上班,一线工人集中组织起来培训,管理部门新进职员各自到相应部门报道。
  陈与非曾经给妈妈陆曼打过一次电话,埋怨她不该拜托段云飞在招聘的时候开后门:“不是我假正经,要找工作别的公司多的是,非要到我们公司来……我知道是一家人,但在一起工作总归别扭吧。外人我能说能训的,她做错了我怎么讲?……也不先和我商量一下,那我以后工作起来多困难!”
  陆曼正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困难么就早点辞职不干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工作,小会计嘛,街上随便抓抓一大把,南京路上丢块石头砸倒十个人,九个是会计,还有一个是出纳。”
  陈与非翻翻白眼:“又来了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陆曼知道女儿不耐烦听这个,但就是要讲,最好讲到她烦了,马上结婚,那才好,“我告诉你,你上次流掉的那个孩子我去查过了,肯定是个男孩!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吧!”
  陈与非失笑:“你怎么知道肯定是男孩?那么小,B超都还照不出来呢!”
  “算出来的,你不懂!”
  陈与非连连摇头,可能越是生意做得好的人越迷信吧,陈与非父母这几年求神拜佛的香火钱一年比一年多,各种大师也结识了不少,唯一宝贝女儿的命运是他们最关心的。陈与非害怕和妈妈就辞职结婚这个问题多纠缠,胡乱嗯了两声挂断电话。过了两天又联系一次,到底还是托段云飞的关系把表妹介绍到别家公司去了,为了表达歉意,陈与非和杜尚文作东请表妹吃了顿饭,送她一只手机做为毕业礼物。
  吃完饭把表妹送回和同学合租的房子,陈与非坐在杜尚文车里叹气:“她好象不高兴。”
  “别管她,你高兴就行了!”杜尚文摇头笑,“我说叫你别费这个事吧,你偏不听。就在你公司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因为云飞也在吗,我怕我一个不小心让她看出什么来。”陈与非抿抿嘴唇,斜眼看着杜尚文,杜尚文被她看的有点发毛:“干,干嘛?”
  陈与非故作亲昵地往他那边凑一凑,杜尚文急用手挡她:“别别,我开车呢,有迷魂汤咱们回家再灌。”
  “我不打扰你开车,就问一句话。”
  “什么话?我有权保持沉默吗?”
  “没有。”
  “那那,那你说。”
  “尚文,这个问题深深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始终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唔,嗯,咳咳,你和云飞,你们俩,谁是攻谁是受?”
  一脚煞车踩下去,汽车轮胎与地面磨擦发出刺耳声响,后头的汽车猛按喇叭,伸头出来骂。杜尚文看看前仰后合的陈与非,把头转向他那一侧的车窗看看外面,再转回来,咬牙切齿:“哀莫大于心死,陈与非,我对你算是失望透顶!你脑袋里头整天想什么呢!”
  “哈哈哈,我就是问问嘛,有什么要紧?”
  “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杜尚文脸上有点红,发动汽车继续行驶,警惕地又瞥一眼陈与非,“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陈与非半侧过身看向他:“说了也不会少块肉。这样吧,我们都不吃亏,你告诉我这个,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不上你的当。”
  “保证不骗你,不然是小狗。”
  “嗯,嗯,你说这话有用的话,已经变八百回狗了。”
  “真的真的,对我就这么一丁丁信任也没有?”
  杜尚文斩钉截铁:“没有!”
  “太伤我心了!”陈与非笑着。车外是都市夜晚的灯光,一盏一盏从车边滑过,明明暗暗光线里,杜尚文的侧脸十分英俊。杜尚文小的时候,曾经为了自己比一般男孩柔美许多的脸蛋烦恼过,现在年纪渐渐增长,他的身上多出了几分沉稳坚定气质,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少年。
  “看什么?陈与非,你今天没喝酒啊,怎么看人眼神这么扭曲?”
  “尚文。”
  “别找抽啊,警告你!”
  陈与非抿唇轻笑:“尚文,如果……如果世界上没有云飞这个人,你会不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和我结婚,象以前那样永远对我好?”
  杜尚文脸上的肌肉绷了一下,嘴唇嗫嚅着,强笑道:“如果说这个问题是由前提不自洽导致的悖论,是不是有点牵强,呵呵。”
  “尚文……”
  杜尚文转过脸来,唇角弯着,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笑意。陈与非探过身子,把他的头掰正,朝向汽车行驶的方向。她的手指从他的头发里慢慢滑过。杜尚文的头发很软,总是听人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这话好象不无道理。
  “尚文,我遇见了一个人,我……我爱上他了……”
  杜尚文今天晚上第二次踩急煞车,陈与非歪着身子坐着的,一下子滑下去窝进座位前头的地板上。他急忙伸手把她抓起来放回座位:“谁?那人是谁?”
  陈与非揉着撞痛的头,笑了笑,又在他的正色下肃然起来:“我,我现在还不能说,尚文。他对我很好,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说?他就是上次那孩子……他结过婚了?还是……”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些原因,现在不能说,只是……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尚文你别问,我真的不方便说。”陈与非微笑着把手搭在他的肘上,“我现在很快活,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快活过了,我不想瞒着你,尚文,你会为我高兴的,对不对?”
  “当然!”杜尚文喉间有些微酸,他用力吞咽时喉节上下滑动,“当然,非非!”
  陈与非朝他挤挤左眼:“所以说不要为我担心,你和云飞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管你们怎么决定,我永远举双手支持。”
  杜尚文垂下眼帘,睫毛迅速地眨动了几下,眉头紧紧蹙起:“非非……”
  陈与非心里也很感叹,她握握他的胳臂,用轻松的语气催促:“好了,看看你把车停在什么地方吧,马上警察叔叔要来贴条了!赶快走,再不走我胸袭你了喔!”
  她装模作样挥挥狼爪,杜尚文笑着发动汽车,往家开去。


  第十三章

  杜尚文知道了,段云飞自然也知道了,陈与非出来约会的时候,也就不用偷偷摸摸,有时候遇见,两个帅哥还会朝她吹个流里流气的口哨:“花枝招展的,这是勾引谁去啊?”
  聂峰很忙,和陈与非在一起的时候,也常常在家里加班,总有无数的文件要看,无数的电话要打。他忙的时候,陈与非就自己找乐子,看小说、玩游戏、看电视、听歌,或者坐着发呆。
  人有时候需要一种全空的状态,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愣愣地发呆,让身体彻底放松。这个时候如果旁边放一边迷幻的音乐,整个人会觉得在空气中飘,没有烦恼没有心事。
  陈与非象大多数女生一样,喜欢吃零食,和聂峰好上以后,这里当然也得备点存货,方便她随时取用。
  发了会呆,喝瓶酸奶,陈与非站在书房门口往里头看看,聂峰还坐在办公桌后头,一边翻看桌上的文件,一边在电脑里输入什么。她不想打扰他,转身欲走,聂峰眼角看到她的身影,笑着抬起头:“过来。”
  陈与非走过去坐在他腿上:“还没忙完啊?累不累?”
  “不累,还有一会儿就好。”聂峰一手揽着她,另一支手拿起笔,在一份文件上写下几个字,想一想,划掉,又重写一行。
  “我到外面等,不打扰你。”陈与非要站起来,他按住她,扔下笔无奈地说道:“你在外面也一样打扰我。”
  陈与非眨眨眼睛:“那怎么办?”
  聂峰笑:“那,我就先专心地让你打扰一会儿……”
  一双娴熟的嘴唇在她唇边轻轻触碰了几下,带着他气息的呼吸吹在她皮肤上,痒痒的,陈与非侧脸笑着躲,聂峰的手扶住她后脑,不让她乱动。他的嘴唇很软,很热,很快就融化了她些微的羞涩。聂峰弯起嘴角,笑着回应她试探勾弄的舌尖,手自然地从她身体上抚过去去,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质T恤,所到之处热力蒸腾。
  抚在她后脑的那只手收拢五指,牵紧指缝里柔顺的发丝慢慢向下拽,发根的微疼让陈与非情不自禁低吟一声,跟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来。
  聂峰从陈与非扬起的下巴开始,顺着脖颈的曲线往下滑吮,到锁骨处流连不前,反复亲吻撩弄。陈与非喘息着摇动头颅,可甩不开他执拗的手,发丝继续被向下牵,她年轻的身体也被迫向前打开,象一张柔软的弓。
  饱满的**剧烈起伏,对他而言,就是种呼唤。
  陈与非被夹在聂峰与办公桌之间,两腿分开坐在他双腿上,高昂的头和颤抖的身体让她没有办法保持平衡,两只手下意识向后撑住桌边。隔着布料,聂峰在她**上咬了一口,陈与非瑟缩着,无处可躲。
  “疼……疼……”
  这是身体最敏感的时刻,任何一点微小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陈与非根本分不清发根处的被牵拉和皮肤的渴望哪一个更难以忍受。闭起眼睛,她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慢慢被撩起的T恤,和不知什么时候被解了背扣,突然松开的内衣上。
  聂峰并没有立刻占领她□在空气里的丰美领土,而是等待了一会儿,象是在端详。她喘息的节奏和身体晃动的节奏奇妙地结合出一种荡漾的韵律,被他视线觊觎的地方虚弱地诱引着男性干燥的唇舌。
  牵住她发丝的手改而扶上她细细的腰,手心与她皮肤紧合在一起,慢慢地向上推移。陈与非咬着下唇,终于可以把昂起的头低下来,看见他是怎样用手掌托高她的**,张开双唇,把她更加**的**轻轻*进去吸吮。
  叮咚,叮咚。门铃突然响了。
  两个人同时怔住,陈与非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推开他整理衣服,聂峰皱眉握住她的胳臂,陈与非急切低语:“有人来了!”
  “不理他!” 聂峰沉着脸拉开陈与非的手,继续从刚才被打断的地方开始,象赌气的孩子似的,比刚才的动作更激烈。陈与非又急又好笑,抱住他的头,手指□他头发里,又想推开,又想拉近。
  可是叮咚叮咚的声音锲而不舍,大有不开门誓不罢休的架势。聂峰伏在陈与非胸口低低骂了一句脏话,她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你去看看什么事,我在这儿等你。”
  聂峰咬着牙松开陈与非,理了理衣服下楼去开门。他习惯自己一个人,没有请住在家里的保姆,只有一个钟点工每天过来打扫。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人不多,来的人更少,他名下的几处住宅里,这是最清静的地方。
  门刚一打开,吉雪飞的头就伸了进来,两只大眼四处转一圈,最后落在聂峰身上:“这么久才来开门,你在干嘛?”
  “我还没问你呢,你来干嘛?”
  “吃枪药啦?不欢迎我?”吉雪飞哼哼,推开他自己进去,换鞋后拎着包往客厅里的沙发走,“路过你家来讨碗水喝行不行啊?”
  聂峰低咳一声:“就喝水?”
  “嗯!”吉雪飞用力点头。
  他不信任地看看她:“厨房就在那边,自己去倒,喝完了就走吧,我这儿忙着正事呢,没时间招待你。”
  “好的。”吉雪飞笑眯眯把皮包放在沙发上,绕过聂峰身边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说,“聂老大你真是想不开,钱是永远挣不完滴,用不着这么拼命。”
  她说着,突然拔脚就往楼梯上跑,聂峰一愣之下追过去,吉雪飞脚步异常灵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二楼,一把推开主卧室的门。聂峰握着她的左胳臂往后一拉:“你干什么?”
  吉雪飞呵呵地怪笑着,眯起眼睛歪着头盯住聂峰:“你急什么?”
  “你再跟这儿瞎捣乱,我明天就把你送到山西黑砖窑背砖去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舍不得!”吉雪飞嘻皮笑脸,“我什么也没干啊,我就是……有点累了嘛,想歇歇,歇歇。”
  聂峰看着她耍宝弄怪,松开手沉声道:“说实话,干嘛来了。”
  吉雪飞看着他,三秒后放弃地扬声说道:“好嘛好嘛,事先声明,可不是我想来的,是二姨让我来的!”
  “我妈?”聂峰皱眉,“她让你来干什么?”
  “她让我来,抓!奸!”
  聂峰差点仰倒:“抓……抓什么?”
  “二姨也不知道听谁说看见你和一个女人手拉手一起吃饭,她让我三五不时过来侦察一下,看是不是有奸情发生……”聂峰在她后脑勺上拍一下,吉雪飞捂着头立刻改口,“……看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真是瞎操心!根本没有的事!”聂峰摇头,吉雪飞不信地撇撇嘴:“那,那刚才我换鞋的时候,怎么看到旁边还有双女鞋……”
  聂峰眉梢一挑:“我秘书上次来送材料的时候下雨,鞋湿了,她丢在这儿的。”
  吉雪飞脸上的表情分明就写着三个字:你骗谁?她转过身往卧室里走几步,停下来看看,又走几步,嘿嘿一笑,蹲下身子掀开床单看看床底下,再跑过去打开洗手间的门,两幅拉开的窗帘背后也拨开看看。
  聂峰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靠在卧室门框上,吉雪飞叉着腰回头看他:“真没有?”
  聂峰不语不动。
  “那那双女鞋哪来的?”
  “无聊!”聂峰声音一沉,“我这儿还有几间空房间,你要不放心的话都找一遍,好好找找,省得我妈不死心。”
  “二姨不也是为你着急吗!”
  聂峰撇嘴笑笑,转身往外走。
  “聂老大!”吉雪飞出声喊住他,聂峰脚步顿住,不耐地催促:“要找就找,不找就走,我没时间跟你玩。”
  “聂老大,”吉雪飞走到他身后,看着表哥高大英挺的背影,“你……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蔚蓝姐?”
  聂峰的肩头这一刻看起来有点僵硬,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胡说什么!”
  “我才不是胡说!”吉雪飞绕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你心里想什么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啊?都这么多年了也不正正经经谈个恋爱,你敢说不是因为蔚蓝姐?”
  聂峰不语,吉雪飞哀叹一声:“聂老大啊聂老大,叫我怎么说你好!你这么喜欢她当初为什么放她走?”
  聂峰弯弯嘴角,声音低沉:“不知道的事不要乱说!”
  “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吉雪飞怒其不争地往聂峰胸口擂一拳,“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蔚蓝姐现在又是一个人了!你要是还喜欢她,为什么不去找她?”
  “吉雪飞!”聂峰表情渐渐严厉,“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
  “以为我愿意理你的破事!”吉雪飞也冷下脸,“宁可自己关起门怀念过去也不敢去把她找回来,你这种人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吉雪飞说完噔噔噔跑开,聂峰站在二楼走廊上,看着她跑下楼去,跑出客厅,用力把门甩上,乓的一声响,空气微微震动。
  他抬手按按太阳穴,慢慢走回书房。门还开着,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可书房里空无一人,聂峰皱皱眉,四处看了一下,包括书桌底下,哪儿都没有陈与非。走回主卧室检视一遍,她上次来住过的那间客房里也没人。
  走廊最顶头的贮藏室门被小心翼翼打开,陈与非伸出头来看着轻出一口气的聂峰:“人走啦?”
  聂峰笑着点头:“走了。”
  陈与非不放心地又看看,这才走出来,捂着胸口笑道:“吓我一大跳,这个吉雪飞!”
  “你刚才……”
  “哈哈,我一听见她的声音就知道不对劲,赶紧躲起来,机灵吧。她来干嘛?我怎么好象听见你们在吵架?她都说什么了?”
  聂峰哦了一声:“没有,她路过这里顺道来转转,没什么事。”
  “这就好。”陈与非揽住聂峰的胳臂,叹口气,靠上他肩头,庆幸地笑道,“幸亏我来的时候没带包,不然肯定被她发现。”


  第十四章

  陈与非就职的公司是间美资公司,老美的会计年度和国内不同,是从10月1日到次年9月30日。每年8月底9月初这段时间,公司例必召集各地分公司财务人员开会布置决算工作,陈与非是负责具体账务的财务部副经理,一般来说这个会议都是她参加。公司大中国区的总部在上海,段总经理十分体贴地让她在会议结束后多休息两天,回家看看父母。
  回哪个家呢?
  陈与非已经很久不回上海的原因就是这个,她身份证上的那个家里空无一人,爸爸妈妈都和别的人住在别的地方,她插到哪边儿去都尴尬。
  想一想,还是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打辆车去了她的住处。
  陆曼现在住的地方在浦东,离她们以前的那个家很远。一个高档小区里她买了一幢别墅,房产证上的名字是她的女儿陈与非。
  陆曼和丈夫现在偌大的事业始于一间很小的烟酒批发部,两个人文化水平都不高,从身无分文变成腰缠万贯,骨子里还是很根深蒂固的保留了一些属于平民的习惯与意识,例如说有钱就要买房这一点,被夫妻两人贯彻到最完美境界。现在不论是陆曼还是丈夫,保险箱里的房产证拿出来都有一撂,而且上头无一例外都是陈与非的名字,或者包括陈与非。
  不是不爱,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这或许就是大部分父母的悲哀。
  陈与非下车的时候,陆曼已经站在别墅的院门处等,看见女儿十分开心,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箱子递给身后沉默无语的男人:“阿中,来帮非非拿东西呀!”陈与非对着那个叫阿中的男人笑笑,阿中也对她笑笑,两个人的笑容都只浮在皮肤表层,僵硬得让陈与非觉得可笑。
  陆曼这个家,陈与非之前只来过一次,坐在沙发上和妈妈手拉手聊天的时候,阿中就在旁边不时地拿东西出来招待,吃的喝的,堆满茶几。陈与非心中哀叹,坐在这里,比坐在段云飞家里还要拘束。
  这个阿中早年是陈与非父母公司里一个开面包车送货的司机,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和大他十岁的陆曼好上了,有限的几个知情人都以为阿中只不过是贪图陆曼的钱,哪晓得两个人一好就好了十几年。
  晚饭是陆曼亲自下厨烧的,都是女儿喜欢吃的菜,满满当当一大桌,三个人都喝了一点葡萄酒。陆曼满心欢喜逗着女儿说话,直让她多吃点,好好补补,结婚的话题自然也多次提起。阿中始终不怎么吭声,偶尔搭句话,声音都不大。
  这种气氛下的饭不怎么吃得下,陈与非勉强自己吃了一点,借口开会开累了,赶紧躲到楼上客房去睡觉。
  陈与非不认床,到哪里都能睡着,今天却有些失眠。在枕头上翻来翻去好一会儿,没有丝毫睡意。想想妈妈,想想阿中,再想想聂峰。干脆推开被子坐起来,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打开笔记本上网。
  半夜十二点,MSN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线,上次到南京来过的一个同学恰好也在,陈与非点开对话窗口,发过去一个百无聊赖的苦脸,同学迅速回复:“咋,你居然也在。”
  “我为嘛不能在。”
  “现在这钟点,你不在老杜的床上,也应该在准备上床的路上,怎么有功夫来和我厮混!”
  陈与非笑:“想你了不行吗?你就不想我?”
  “更想龙虾。”
  “狼心狗肺!”陈与非一拳打过去。
  “跟你说件事。”同学对手指。
  “说。”
  “我又跟他吵架了,这回估计真得掰。”
  陈与非赶紧发过去一个拥抱:“动不动就掰啊掰的,你适当地也温柔一把,别总那么不饶人。”
  同学咬牙切齿:“温柔个p,妈的!世上男人千千万,惹毛老娘天天换!”
  “姑奶奶,他又怎么惹你啦?”
  “他没惹我,只不过是我更加认清了他的本质。这年头sb男人泛滥成灾,逮哪儿舀一勺子不是shit就是bitch,没辙儿没辙儿的!”
  陈与非笑倒:“你个粗胚!”
  同学温柔落泪:“还是你好啊,老杜那么好,又长情,这种男人现在已经基本死绝。”
  陈与非的手在键盘上停了一会儿,慢慢地敲过去一行字:“亲爱的,我好象……爱上另外一个人了……”
  板凳板砖连番扔来,然后就是闪电皮鞭滴血钢刀。
  “真的……”
  手机铃声紧接着响起,同学的声音穿耳入脑:“你丫再说一遍!”
  陈与非哭笑不得:“至于这么激动吗?你们都一二三四谈上一堆男朋友,我就非一棵树上吊死啊!”
  “陈与非,你真的假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跟老杜闹别扭了?”
  “不是。”
  “那怎么回事儿?你喜欢上别人了?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是说真的,我真爱上别人了!”
  同学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非非,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多难过。”
  “你难哪门子的过啊!”陈与非笑道。
  同学叹口气:“说出来也挺可笑,非非,你不知道,我看身边那些SB男人看到快崩溃的时候就想想你和老杜,想着,世界上确实还是有爱情这玩艺存在的,心里就觉得还有点儿奔头,人生还没有彻底绝望。”
  “李莎……”
  同学轻轻一笑:“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老杜这样的男人不好找,错过他,也许你要后悔一辈子!”
  陈与非原本就睡不着,现在更加两眼放光,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之前她所顾虑的全是杜尚文和段云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如果不是和同学这一番聊天,她根本不会发现,如果在杜尚文他们出国之后自己突然宣布有了新的男朋友,对父母,对杜尚文的父母,该是多么错愕的打击。
  从另一个侧面也可以说明一件事,真实的都不完美,完美的都不真实。她和杜尚文演戏般的你侬我侬,却被别人当成爱情的典范,而真正的爱情呢?又该是个什么样?
  就是聂峰和她那样,还是……
  还是……
  窗帘上泛起白色的时候,陈与非才开始有一点迷迷糊糊。屋外走廊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是妈妈的软底拖鞋。陈与非拿起枕头下的手机看看,还不到六点。她叹口气坐起来,穿好衣服刷牙洗脸,与其在家里和阿中大眼瞪小眼,不如出去找以前的同学玩一天。聂峰爱喝白酒,或者到爸爸的公司去,看看有没有特别的好酒要个两瓶带给他。
  陆曼不在楼上。保姆刚刚起床,拎着包准备出去买早饭。陆曼在厨房里,陈与非走过去想看看她在干什么。就听见妈妈的声音:“没有死的吧。”
  阿中站在水槽边好象正在忙活什么,陆曼贴着他站在一起,两个都盯着水槽里,背对厨房门。
  “没有,我一个个挑的,全是活的。”
  “非非最爱吃毛蚶,南京好象没有。”
  “呵呵,她爱吃就好!哎哎哎,你不要动手!”阿中从陆曼手里拿过一个什么东西丢进水槽里,咯啷声响,“我来刷就好了,你弄的不干净,我不放心。”
  陆曼笑着拍他一巴掌:“现在敢嫌弃我了!”
  阿中用胳臂肘拱一拱她:“你上楼去再睡一会儿,还早。”
  “不睡了,人老了觉少,睡也睡不着。”
  阿中继续刷着:“不老。”
  “怎么能不老,我女儿都快三十了!”
  阿中扭过头来看着陆曼,神情十分认真,视线在她脸上来来回回地转过两圈,满意地笑了:“真的,一点不老!”
  陆曼的笑声十分轻松愉快,揽着阿中的腰,脸贴在他肩头:“好好好,你说不老就不老。”
  陈与非慢慢向后退了两步,垂下头对自己笑笑,走出客厅大门。收拾得十分整洁漂亮的院子里挖了个不太大的鱼池,里面养着几朵荷花和一些金鱼。鱼池边有把遮阳伞,伞下放着一只茶几,两把椅子。想来没事的时候,妈妈和阿中就坐在这里,看看鱼,聊聊天。
  到了自己五十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象妈妈一样,拥有这样宁静的生活?陈与非抿抿嘴唇,突然十分想念聂峰,虽然才分开短短三天。
  女儿才来住了一晚上就要走,陆曼嘴上不说,心里总有点舍不得。她坐在床边,看着陈与非收拾东西:“来得这么急,也不事先跟妈妈说一声,什么也没给你准备。”
  “我什么也不缺!”陈与非笑着,“要是缺什么了再跟你要,就怕你到时候舍不得。”
  “当妈的还会对女儿舍不得?将来我的东西还不全是你的!”陆曼摇头撇嘴,“要不妈妈陪你去逛逛街吧,给你买几件新衣服,我上次看你小姑姑家乔乔表妹穿的一条裙子,特别好看。”
  “妈。”陈与非把皮箱的拉链拉好,坐在妈妈身边,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你和爸爸,就打算这么一直拖下去?”
  陆曼笑笑:“已经拖这么多年了,我也无所谓了。”
  “那阿中呢?也一直陪着你拖?”
  陆曼知道女儿从小就排斥阿中,眨眨眼睛陪出笑脸:“阿中……他人很好,他对你也很好的,早上四点多就出去买毛蚶……”
  陈与非拍拍妈妈的手:“我明白的老妈!我是说……你和阿中年纪都不小了,总这样拖着始终不太好。妈,你还是……和爸爸离婚吧!”
  陆曼愣住,盯着女儿说不出话。陈与非说出这话,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她清清嗓子,伸手抱住妈妈:“阿中对你很好,我能看得出来。妈,你和他在一起好好过,下回……再到南京来的时候带他一起来吧……”
  陆曼双眼湿润,轻轻点点头,啜泣出声。
  到火车站买了下午五点多钟的票,到南京两个多小时,七点多钟天还没全黑,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晚霞如火如荼,烧红半壁天空。
  聂峰站在人流里,在她看见他之前,已经看见了她。他伸手接过皮箱,陈与非却跨前两步,张开双臂牢牢揽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这个温情、又有点孩子气的举动让聂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低头在她耳边笑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聂峰的住处离中山陵风景区极近,晚饭后两人也不开车,就手着手,从太平门路走进去。这里绿树成荫,放眼出去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让陈与非想起那座山上的红顶小楼,围着他和她的四面电影银幕,那首动听的歌,和他说,不愿让她的生命有丝毫遗憾。
  路上几乎没有人,一直走到前湖边,往左拐进廖仲恺何香凝墓。这个景点不怎么很热门,到中山陵来玩的游客大多是过其门而不入,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让长眠在此的两位先生获得一份难得的宁静。
  沿着甬道走到墓碑前,仰看着高大的石碑,陈与非微笑着说道:“我上初中看琼瑶小说,《烟雨蒙蒙》,里面女主角有个姐姐叫心萍,十七岁就去世了,那时候是民国,她死之后好多年,还有个年轻的国民党军官到她坟上献花。我那时候坚信这是件真事,放暑假硬要我爸陪我到南京来找心萍的墓。”
  “呵呵,你爸陪你来了?”
  “没有。尚文陪我来的。”
  “他?他不会也相信这是真事吧。”
  陈与非摇摇头笑:“他才不会相信,他说陪我来就是想看看,一个人到底能呆到什么程度。”
  “后来呢,找到没有?”
  “怎么可能找得到!”陈与非自嘲地叹口气,“想想那时候真是有意思,居然呆到分不清虚构和现实!”
  “不可笑!”聂峰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我倒宁可你永远都分不清!”
  陈与非不解地扬起眉看着他,聂峰抬手点点她的鼻子,似笑又非笑地说:“太现实的女人不可爱,有时候适当做点白日梦有宜身心。”
  陈与非唇角微微扬起:“白日梦做久了,会连自己醒没醒都不知道。”
  聂峰眉梢飞快地挑动一下,就着月光,审视陈与非平静温和的脸。一路走来有点热,她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水,贴得近,能闻到她身上沐浴露清新的香味。
  她明亮的眼睛里一如既往全是温柔缠绵的光线,一点一点裹在他的心上。


  第十五章

  国庆长假快到了。
  在五一假期被极其残忍地缩短为三天之后,十一的这七天显得特别珍贵,尤其对陈与非而言。离放假还有好几天,公司里同事谈论的话题已经全部围绕这七天的活动内容,不论是出去旅游或者还是留在家里,都安排得丰富多彩。
  段云飞也提过要一起出去玩一趟,不过杜尚文公司的项目正是最忙的时候,挪不出连续的三天假期,不能出行,只好作罢。
  聂峰最近一直也很忙,每回见面,他都不停地在工作,弄得陈与非有点不好意思总是提起玩的事。她心里计划着,实在不行就到汤泉那幢小楼去,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过七天也不错。
  9月30号这天,群众们都没有了一丁点工作积极性,从早上上班开始眼巴巴地盼着下班。丛小燕和几个朋友趁长假到新马泰去玩,陈与非是老马,到人事部和她聊了好一会儿,交流一下经验。
  段云飞是个体贴的上司,下午两点钟刚过总经办的秘书小王就乐呵呵地拎着包下班了。小王一走,别人哪里坐得住,呼呼拉拉一阵风过,走了一大半。陈与非收拾着办公桌,再次叮嘱会计和出纳做好安全工作,也准备提前下班。
  手机接通的时候,她正站在公司走廊里,段总神采栩栩地和一位副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说着话。手机里聂峰的声音十分轻松愉悦:“今天能早点儿走吗?”
  段云飞远远向陈与非点头,她回报以一个甜美微笑,甜得段总眉头一皱,视线变得若有所思。
  “能,能啊……”
  “呵呵,说话不方便?”聂峰笑着逗她,陈与非清清嗓子,嗯了一声。
  “我在你公司楼下,现在能下来吗?”
  清嗓子变成了真咳嗽,陈与非捂着嘴脸通红,段云飞眉头越皱越紧,对副总笑笑,举步向她走来。陈与非急匆匆说了三个字:“你等我。”,赶紧收线。
  “没事吧小陈。”段云飞微笑关心。
  陈与非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回到办公室,拿起包象做贼一样溜出办公室。聂峰这是第一次来接她,之前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离段云飞远一点,今天他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高兴的事?
  聂峰相当明目张胆,本来卡宴turbo就很扎眼,他还把汽车停在公司楼下停车场最醒目的位置。陈与非低着头快步走到车边,拉开门坐上去,连声催促:“快走快走!”
  聂峰不但不走,反而搂过她用力吻住,足足一分钟才放开,盯着陈与非的眼睛笑道:“你今天真漂亮!”
  陈与非被他猛地这一下子弄得有点懵,轻抚着嘴唇眨眼:“我哪天不漂亮?”聂峰哈哈笑,启动汽车,驶出停车场。
  聂峰穿着件白衬衫,衬衣的领扣解开,从侧面看特别有种精干的感觉,陈与非侧头看着他:“今天有什么好事儿啊,你笑得嘴都合不拢,说出来我也高兴高兴。”
  “是有件好事。”
  “什么?”
  聂峰深深看她一眼,加快速度,把汽车驶离城区,驶上了通往河西的高架桥。河西是南京的新区,就在几年前还是荒芜的长江江滩,现在已经成了发展最快的一个地区,高楼林立,街道宽阔,兴建起很多住宅小区。
  聂峰的车停在距离河西地标建筑奥体中心不远的一块空地边。这块空地面积很大,周围都已经是在建或建成的住宅小区,显得这里更加荒芜。陈与非跟着他下车来,四处看看,不明白他的用意。
  地面全是□的泥土和杂草,聂峰关上车门,大步往空地深处走去,身躯挺拔步履坚定,他回过头来朝着陈与非伸出手:“非非,过来。”
  这个男人身上突然散发出一种无比自信的气质,阳光灿烂,他笑容更灿烂,手伸着,卷了几折的袖口处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陈与非几乎是被他蛊惑着走到他身边,把手交给他。
  “拍卖会刚刚结束,我拿到了这块地。”
  陈与非扬扬眉:“你?”
  聂峰把脸转向这一大片空地:“从我开始学建筑起就梦想着这一刻,非非,我终于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地操作一个项目,盖出我自己最满意的房子!”
  跟聂峰好了以后,陈与非对他的情况有一些了解,知道他在省内一间大型房地产开发企业担任高层职务,可他今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不受任何干扰?
  “我有了一间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项目。非非,我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一定!”
  聂峰脸上的快乐和对成功的渴望深深感染了陈与非,她同样快乐地看着他,和他一起用饱含希望的眼光看向这一片还是空无一物的土地。聂峰张开双臂,充满激情地大声笑着,尽情把心里的喜悦释放出来,男人在这一刻的笑容是那么不可理喻地动人。
  陈与非用力点头,让自己被阳光和他一同照耀着:“你一定会成功,我相信你!”
  拍卖会上拿到地,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对于一个新建的房地产开发企业来说,需要做的后续工作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聂峰以最大的激情投入这个项目的开发工作中,用以庆祝的时间仅仅只有一夜。
  十月一号早晨,七天长假开始的时候,陈与非回到了自己的家。虽然心里很代他高兴,但多少有点失落感。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抿抿嘴唇,到厨房倒了杯水喝。
  女人打发时间的方法有很多,陈与非选了最累的两种,打扫卫生和逛街。先用整整一天的时间,把1501好好拾掇拾掇,箕角旮旯每个地方扫过抺过,天花板和吊灯也不放过,脱鞋子站在板凳上,把水晶灯上每个球都下下来擦拭一新。
  劳动一天,晚上睡得就很香。第二天换双平跟鞋,各大商场转一圈。今年比去年瘦一些,这让陈与非在试衣服的时候格外有自信,正好假期商场活动多,她定下心来慢慢地逛。
  这么巧的,在女鞋部逛的时候遇见和朋友一起来逛街的吉雪飞,两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都很时髦漂亮,站在一起十分吸引眼球。一见陈与非,吉雪飞热情地迎上去,热情地打招呼。陈与非看见她和朋友身边堆得老高的一撂鞋盒子,笑道:“买这么多双?”
  吉雪飞嘿嘿地笑:“这还多?嫂子你都买了什么?”
  “还没怎么挑到合适的呢,刚才买了套内衣。”陈与非提一提手里的拎袋,“你们呢,还打算买些什么?”
  “我们差不多了,刚才在楼上还买了一大堆衣服。”
  “买的什么,我看看。”
  吉雪飞推推身边温柔微笑着的朋友:“她在这里有间VIP衣柜,我买的东西都放那边了,拿回家太多我妈会发飚的。”
  “呵呵,你妈还管着你买东西啊。”
  “当然管啰,我现在是伸手派,白吃白喝的,花钱太多她看了会不爽。”吉雪飞耸耸肩,“实在在不行哪天我也去找个工作干干,我家聂老大刚办了个公司,不然我去当前台接待,嫂子,别的干不来,这个我总不会还干不来吧!”
  “当然干得来,你这么漂亮,公司形象一下子就提升一大截!”
  吉雪飞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那是当然。”
  相逢即是有缘,陈与非请两个小丫头吃午饭,和年轻人在一起气氛十分活跃,吉雪飞又是个健谈的女孩,总是逗得陈与非呵呵直笑。交谈的话题大多围绕段云飞,吉雪飞没什么心机,口无遮拦的,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说,爆了好多关于段云飞小时候的八卦猛料。
  说完八卦,吉雪飞不忘再给自家表哥说几句好话:“其实云飞哥哥他真挺不错的,又好看又会心疼人,是吧嫂子。”
  陈与非笑:“还行吧!”
  “不过他现在有嫂子你了,哎呀,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回家以后偷偷关门哭呢!”
  “别光说我啊,你们呢,是不是都有男朋友了?”陈与非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聊得太多,笑着问道。吉雪飞摊手:“家里有那么多优秀的表哥堂哥,叫我怎么看得上外头的男人!”
  “你呢,不会也没有吧!”陈与非看着吉雪飞的朋友,这个小姑娘娇娇俏俏的,话也不多,始终只是面带笑容听吉雪飞高谈阔论,很讨喜。
  “她啊,哈哈!”吉雪飞怪没形象地笑了起来,朋友脸上一红,推推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吉雪飞反手推回去,笑道,“我以前还想把她介绍给云飞哥哥呢,哪晓得她另外有喜欢的人,嫂子你猜是谁?”
  陈与非轻轻搅着咖啡:“谁啊?”
  “哈哈,她居然暗恋我家聂老大,想不到吧!”
  “哦?”陈与非又看一眼那个脸红过顶的小丫头,“是吗!”
  “都是以前的事了!你少乱讲了好吧!”朋友笑着叉起一块水果堵住吉雪飞的嘴,她张嘴接过,边嚼边笑:“讲讲又没有关系。其实吧,我还是挺想你当我嫂子的,只要不是聂老大,别的哥哥随你挑。”
  陈与非抿一口饮料,放下杯子,不解地笑问道:“为什么不能是聂……聂老大?他不也挺好的吗?”
  “好是好,就是……”吉雪飞咂咂嘴,“怎么说呢,跟他在一起不太可能。”
  陈与非轻轻摇头:“我不明白。”
  “嫂子你还记不记得我上回说的,那个一见钟情?冰淇淋店那个?”吉雪飞叹口气,“聂老大心里一直没忘了她,想她想了好多年,你看他那个样子怎么也看不出是这么痴情的人吧!”
  陈与非的心已经快要跳到嗓子眼,她咽下一块水果,尽力让自己笑得自然无害:“哦?还真看不出来!那个一见钟情是怎么回事?这么喜欢她,为什么还会分手?”
  “哪个知道为什么分手,总之就是分手了,后来她和个外国人结婚了,没的好找了还找了个日本人!”
  “日本人?”陈与非眉头微皱。
  “是啊,小鬼子头脑好象不怎么正常,我听说前段时间好端端地突然自杀了,还是跑到非洲鸟不生蛋地方自杀的,真奇怪!”


  第十六章

  国庆长假的最后两天一直天气不好,小雨淅淅沥沥,始终不停。陈与非庆幸前几天趁天好的时候就把该洗的东西全洗了,现在坐在阳台上,一边喝咖啡一边听音乐,一边看着雾蒙蒙的雨景,也挺舒心。
  虽然天空还阴沉着,但两天的小雨洗净了城市的空气,能见度很高,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可是站在陈与非家的阳台上望出去,除了高高低低的楼房,就是低低高高的楼房。怪不得有人会把城市称为钢筋水泥森林,仅仅是这么望一眼,已经有点杂乱难辨的感觉。
  现在是七天长假最后一天的上午,聂峰这几天一直在外地出差,按照行程,他现在应该还在香港,不知道要坐几点的航班回来。陈与非抬头看看,云层很低,挡住天空。
  有点说不清,这几天的心情不是简单的难过或是郁闷,也许用愕然来形容更恰当一些。陈与非还记得那天晚上在紫金山上听见聂峰说起自杀的日本摄影家时,心里对他们之间的友情十分感动。却怎么也没想到,并不仅仅是友情这么简单。聂峰的初恋,那个在冰淇淋店打工的女学生,那个……叫蔚蓝的女孩子……
  吉雪飞对着聂峰大声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站在他家里卧室的门后。慌不择路的她在听见吉雪飞声音之后,只来得及躲在那儿。隔着薄薄一扇门板,蔚蓝这个名字,同时听在她和聂峰的耳朵里。她不知道当时聂峰是怎样的表情,她只知道,当自己飞快且小心地跑进贮藏室再出来时,聂峰的脸上,分明有种庆幸的轻松。
  他不愿她知道过去的事……
  陈与非对着自己笑笑。只有无法忘记、难以释怀的过去,才会害怕被提起、被触及。聂峰果然如吉雪飞所说,是个痴情的男人。
  等了很久的电话在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响起,晚上快十二点,陈与非已经洗过澡上床眯过一小觉了,聂峰却邀她出去见面。电话里他的声音很疲倦,让陈与非不忍心拒绝。
  聂峰好象刚从一个晚宴上离开,身上有颇重的酒气,看得出来出差的这几天很忙,他眼睛下面有很明显的黑眼圈。多日不见,重逢时的吻火热得让陈与非很快忘记了等待的焦燥,聂峰留恋地舍不得松开怀抱,眼睛一直看着她:“想不想我?”
  陈与非歪着头笑看他:“那你呢,想不想我?”
  聂峰弯着嘴角,在她耳边轻轻地、慢慢地、暧昧地说道:“想,死,了……”
  聂峰没带她回家,而是驱车去了离陈与非家不远的一间餐厅。这间餐厅位于一幢四五十层大厦顶端的旋宫里,餐位呈环型沿着玻璃幕墙摆放成一圈,每个位置都可以看到毫无遮挡的景色。
  十二点钟的餐厅居然还在营业。陈与非和聂峰走出电梯,笑容可掬的迎宾小姐恭敬地把二人迎到一个已经布置好的座位上,鲜花烛光音乐,陈与非有点愣愣地看向聂峰。他体贴地拉开座位,让陈与非先坐下。
  “今晚我包了餐厅,想和你好好吃一顿饭。”
  “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想起他身上的酒味,陈与非不解。聂峰笑着端起酒杯:“今天晚上这顿饭,我最想和你一起吃。”
  菜肴十分精美,一道道端上来,都是陈与非爱吃的。聂峰心情很好,总是逗弄着她,他今天没喝白酒,而是就是陈与非的爱好,要了一枝红酒。
  因为有雨,城市上空被阴云笼罩,大厦顶端的窗外全是浓浓的雾气,不象往常那样视野开阔。雾气底下透出些都市夜晚的灯光,朦胧氤氲,梦境一般。
  “是不是又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陈与非轻抿一口红酒,手撑着下巴问他。聂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算什么好消息,只不过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特殊的日子?”
  陈与非看到服务生用小车推来一只点燃蜡烛的蛋糕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今天……今天……是你生日?”
  聂峰呵呵地笑:“还不快点祝我生日快乐!”
  “你怎么不早说!”陈与非懊恼地抓抓头,“我都不知道……礼物都没准备!”
  “你陪着我就是最好的礼物!”
  聂峰这句话说得陈与非脸上一红,旁边几位年轻的服务生都会心地笑了起来。餐厅的音乐变成了欢快的生日歌,所有人一起拍手唱着,歌声里聂峰一口吹灭蜡烛,笑着给了陈与非一个拥抱。
  服务生把蛋糕切好端上桌后,微笑离开。陈与非越想越遗憾,聂峰握住她的手:“说明你有多不关心我,这么久了,连我生日是哪天都没问过一次。”
  “我我我……”陈与非有点赧然,聂峰笑起来,牵着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我真正想要的生日宴就是这样,和你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非非,谢谢你今天能陪着我。”
  “聂峰!”
  他唇齿间的气息吹拂在陈与非的手指上,痒痒的,暖暖的。奔波一天,他唇边已经冒出了一些青色的胡茬,抚摸上去,指尖被轻轻地刺挠,让她不禁开始想象身体上更加柔嫩温软的一些部位,也被这样刺挠着的感觉。
  聂峰眼神变得黝深,他调皮地把视线往下移,坏笑着在她胸前与身下流连不止。陈与非嗔笑一声:“我明天一定给你准备一份礼物。”
  聂峰耸耸肩:“明天就不是我的生日了,你要是真想送我礼物,不如……今天晚上……”他的声音越说越低,陈与非清清嗓子打断他,左右看看,还好服务生都离得远,没人看向这里。
  不远的地方放着架钢琴,应该是正常就餐时间表演用的。陈与非歪头想想,笑着对聂峰说道:“要不,我弹首曲子送给你当礼物,好不好?”
  “你会弹钢琴?”
  陈与非讪笑着:“嗯,会一点点。”
  “洗耳恭听!”聂峰高兴地点点头,端正坐好,摆出了认真聆听的架势。陈与非站起来走过去,坐在琴凳上,慢慢揭开琴盖,搓搓手,十指搭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陈与非弹的曲子是老百姓耳熟能详的一首《献给爱丽丝》,想当年妈妈陆曼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忠实粉丝,曾经有一段时间,家里整天都是这个法国人悠扬的钢琴声。陈与非被悔恨没有赶上好时候的妈妈送去学钢琴。残酷的事实证明,学习好的孩子不一定学什么都好,陈与非在短短三个月之后,万分庆幸地和钢琴老师挥手作别,从此只是偶尔在闲得无聊时,胡乱摸一摸家里落满灰尘的钢琴。
  这首曲子是她弹得最熟的一首,当然指法技巧什么的都谈不上,只是勉强能够从头到尾把音凑齐。聂峰听的时候一直表情严肃,直到陈与非微笑谢幕,走回座位后,才抬手用手指掏掏耳朵,低咳一声:“真的是一点点。如果出去吃饭在餐厅碰到这样的钢琴手,我会花大价钱求她赶紧停手不要再弹的。”
  陈与非笑倒:“有这么差吗?”
  聂峰摊手:“我说实话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
  聂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红酒,低头想了想,象是在考虑着找个委婉点的表达方式。陈与非微笑着双手托腮:“你倒是快说啊!”
  “我可真说了啊!”
  陈与非点头,聂峰认直看着她:“你弹的曲子是我听过最……最……”
  “最什么?”
  聂峰脸上露出笑意:“最好听的曲子!”
  “少来吧,刚还说我弹的差!”
  “如果是别人弹的一定很差。可是是你弹的,再差也是好听的!”
  陈与非看着他,娇笑着说道:“你这算是打击我还是恭维我?”
  聂峰对着她举起杯:“这杯酒献给世界上最动听的生日礼物。”
  走进电梯时两个人都微醉,陈与非靠在聂峰身上闭起眼睛,情不自禁地仍然在微笑着。聂峰揽着她的腰,轻轻吻着她的头顶。
  雨已经停了,晚风湿漉漉的,吹在身上十分惬意。陈与非按低车窗,轻轻撩动长发,让风吹拂着。路上行人稀少,聂峰点起烟,一边开一边抽,不时侧头看看懒洋洋的陈与非,微笑不止。
  “困了?”
  “嗯!”陈与非往座位下缩缩,靠得更舒服点,长叹一声,“明天就要上班了!”
  “累就再请几天假,云飞不敢不准。”
  “我请假了,我的活谁干哪!”陈与非笑笑,“哎,打工仔的悲哀啊!再累也得挺着!”
  “放心,今天晚上我一定掌握好分寸,咱们不累那么多,只累一点点!”聂峰笑,陈与非朝他拍过去一巴掌。
  恋人们都是这样,几日小别便刻骨相思,趁着红灯时几个让人喘不过气的长吻之后,陈与非的眼神柔媚如丝,聂峰嘴角噙着笑,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提高车速,飞快拐进路边清幽的小区。他住的那幢别墅在小区尽头湖景最开阔的地方,周围绿树掩映,湖风袅袅。
  车轮碾过路上积水,溅起很高的水花,汽车急速煞停在别墅院门外,陈与非回头看看,嗔怪地笑道:“开太快了,幸好没人,不然溅人家一身水!”
  聂峰没有立刻拿遥控器按开院门,他只是怔怔地坐在座位上,陈与非看看他,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怎么啦,还不开门……”
  声音停滞,视线也停滞。
  精美的雕花铁艺院门边,站着个瘦削的身影,一个女人也正看向车窗内。车灯照在她身上,陈与非看见她的短发,和一双大大的眼睛。她穿着件风衣,脚边放一只皮箱,风尘仆仆的样子。
  聂峰几乎是僵硬地直直看着这个女人,终于可以抬手开门下车时,陈与非甚至能听到他身体里骨节之间的锈涩磨擦声。
  这个女人个子不高,要抬着头才能与聂峰对视,陈与非坐在车里,隔着透明的车窗,恍然如梦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听着聂峰压抑低沉的一声轻唤:“蔚蓝,是你……”


  第十七章

  整整一夜,陈与非耳边始终是聂峰的声音。
  蔚蓝,是你……
  蔚蓝,是你……
  蔚蓝,蔚蓝,蔚蓝……
  是你……
  长假刚过,上班第一天,大家伙的玩心还没有收敛,都在办公室里交流假日心得。丛小燕新马泰之旅结束于今早凌晨,睡眼惺松地在公司里遛达一圈,把带回来的小纪念品分发到要好的朋友手里。
  她送给陈与非的是两只蜡染枕套,枕套上的图案是一对正在嗨咻的男女,画风古朴,很有点原始壁刻的风格,陈与非咂咂嘴:“这姿势,难度系数高了点儿。”
  “活活……”丛小燕暧昧的挤挤眼,“说它难它就难,说不难也不难,回家以后多练练,其实,嘿嘿,不难!”
  陈与非斜眼看她:“这么说,你练过?”
  丛小燕曲起胳臂做隆起肱二头肌状,贼眼笑道:“不知道我的外号是黄金圣斗士吗?”
  陈与非摇头,笑着送走丛小燕,泡了杯咖啡,杯子里放一块糖,嘴里放一块糖。方糖在嘴里迅速融化,舌尖上除了甜,还有砂糖的颗粒感,轻轻在上腭拨弄一下,甜渍渍地磨擦着。
  要做的工作很多。陈与非一边要忙新公司筹建的事情,原来公司的财务还兼管着。这段时间因为进项税比较多的缘故,应缴税金一直是负数,连续三个月无税申报,国税局的专管员上个月已经打过电话来询问情况,为了避免麻烦,陈与非向财务部张经理请示过后,又征得了段总经理的同意,这个月打算适当缴个万把块钱的税。
  这方面工作陈与非一向催得比较紧,负责税务的会计在上班的第三天就把报税资料准备好,写了请款单交给陈与非,陈副理签过字后再拿去给段总签字。
  段云飞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看见陈与非,对她笑笑,示意她坐在对面椅子里等一下。
  电话象是家里人打来的,段云飞皱眉听着,嗯嗯几声,笑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知道注意安全的,再说了他过去又不是玩,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不用瞎着急!”
  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了几句,段云飞连声答应:“我知道,这就托人打听消息去,放心吧,没事儿的,你跟二姨也说一声,峰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整天净往坏处想!行了,我这儿忙着呢!”
  放下电话,段云飞长出一口气,无奈地摇头:“年纪大的人就是会胡思乱想!”
  陈与非笑笑:“是啊。”
  段云飞接过她交来的请款单,看了看,拿笔签完字递还给她。陈与非看着他桌上一只陶制的小储物盒,这是去年他们三个人没事干的时候在一间陶艺吧里捏着玩的,杜尚文白长了一副聪明脸蛋,其实手笨如牛,捏的储物盒七扭八歪,段云飞却当个宝似的一直留着,放在办公桌上盛放回型针等小杂物。
  “非非!”段云飞扬声唤走神的陈与非,她眨眨眼睛,笑着接过单子,点点头离开。
  “晚上一起去吃饭唱歌吧!”段云飞微笑,“很久没有听你唱歌了。”陈与非比个ok的手势给他,走出他的办公室,轻手掩上门。
  刚才那个电话是段云飞的妈妈打来的,电话说的什么,陈与非没有听见,但是她知道。
  聂峰的那个自杀的日本摄影家朋友,在最后一次非洲之旅中结识的一位意大利同行最近刚刚联系上他的遗孀,把一封遗书和几样遗物交给了她。这位意大利摄影记者在日本摄影家自杀后,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的难民营,在还没有撤走的联合国人道援助机构帮助下,为摄影家举行了一个简陋的葬礼。现在非洲那边时局稍定,意大利人愿意带领摄影家的遗孀过去,把她丈夫的尸体带回家。
  这一切是聂峰在火速离开南京赶赴非洲之前打电话告诉陈与非的。
  在他生日的那天夜里,在他看到那个叫梁蔚蓝的女人之后,他只是很简单地让陈与非先回家,等他的电话。
  陈与非一直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刚才看到段云飞桌上的陶艺储物盒,她突然有一点点模糊的意识。粗陋若敝履的一样东西被当成珍宝般珍惜,因为那是爱人的东西。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幸运。
  从中国到非洲,陈与非不知道该怎么走。上网查过旅游路线,上海就有到开罗的航班,但要转机,北京可以直航。聂峰找了很硬的关系,在最短时间内办好签证,当天就登上了从北京直飞开罗的飞机。到了埃及往南进入苏丹国境,再折向西南方向,那个难民营,据说就在苏丹和乍得的国境线上。
  对于陈与非这样在中国城市里长大的人来说,所谓非洲的饥荒与暴乱,都只是照片上让人不忍卒睹的一幕幕惨状,看的时候毛骨悚然,其实没有丝毫切身感受,同情完了之后,很快就会淡忘。那里就象是另外一个星球,难以想象的生活,难以想象的人民,难以想象的苦难,远得可以用光年计算距离。
  可是现在,聂峰就真真实实地踏足在那个可怕的地方。难怪他的家人会担心,大多数人的意识里,那里就是个有去无回的人间地狱,死亡,疫病,人质,爆炸,屠杀……陈与非闭起眼睛,两只手撑着头无力地皱起眉,不能不想,更不敢想。
  下班前负责税务的会计小冯来催要,陈与非这才发现段总签过字的东西一直忘了交给她。这两天总是浑浑噩噩,做什么事都不专心。
  晚上在常去的家常菜馆,杜尚文关心地捧着陈与非的脸左看右看:“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陈与非打开他的手:“少费话,快点菜吧。”
  “还是蛋黄锅巴?”
  “嗯。”
  “啤酒?”
  陈与非看看酒水单:“来瓶白的吧。”
  “唷嗬,今天状态神勇啊!”杜尚文嘻嘻哈哈招手喊来服务小姐,点了瓶白酒,吩咐不要小白酒杯,就用啤酒杯倒。陈与非一点不推脱,端了最满的一只杯子放在面前,笑对两个帅哥的惊讶眼光:“怎么,不掏钱就不能多喝?”
  “谁说的,多喝多喝!”段云飞端起杯子来往陈与非的酒杯上轻轻一碰,“我先敬,祝我们非非永远年轻漂亮,永远快乐,永远神勇!”
  三只玻璃杯碰在一起,陈与非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口,用满嘴满喉的辛辣把心里的不快全掩盖住。
  这间饭店虽小,生意倒是挺好,不一会儿功夫所有的桌子都坐满了客人,哄笑谈天,服务员端着盘子来回穿梭,收银台上头挂着的电视机打开着,放着一部比老太婆裹脚布还长的台湾几百集电视连续剧,店里声音太噪杂,演员说话的声音一句也听不见。
  白酒很快上头,陈与非又要了瓶冰可乐,灌下大半杯去,好象觉得清醒一点。心里依稀觉得有事,打开包拿出手机,对方刚刚挂断,四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很长的电话号码。
  心猛地被拎到嗓子眼,陈与非正准备回拨过去,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迫不及待地按下接通键,入耳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嚣叫,刺耳的电流声中模模糊糊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着她喊,陈与非什么也听不清,除了聂峰焦灼隐约的呼唤,非非,非非!
  陈与非两只手抓住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对着话筒用力大喊:“聂峰,聂峰!是我!你听见吗?听见吗?”
  杂音,还是杂音。
  泪水一下子冲进眼眶,她飞快站起来,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挤出去,推开饭馆的门,站在马路边,终于听清了他一句完整的话。
  “我现在很安全,你不要担心,非非,非非!”
  “聂峰……”陈与非哽咽难言,路上有汽车驶过,车灯一盏一盏地照在眼中的泪水里,晕成苍茫无边的一大片,“聂峰,聂峰……”
  信号稍稍好了一点,聂峰也听见了陈与非的哭泣声,他顿了顿,沉声道:“别哭非非,我没事。你别哭……”
  “聂峰……”
  “我们明天就能到难民营,一找到他立刻回来,你放心等着我!”
  “我知道,我等你,聂峰……”
  “非非,我……”嚣叫声突然杀回头淹没掉一切,陈与非慌乱地屏息聆听,电话又噪杂了十几秒钟,终于颓然挂断,不论怎么喊,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两只手捂住脸,陈与非蹲在马路边伤心地大哭起来,哭声十分嚎啕,全身都在颤抖,引来路人侧目。杜尚文看看身边震惊的段云飞,走过去,握着她的肩臂,把陈与非慢慢扶起来,揽进怀里。
  她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在杜尚文怀里哭得昏天黑地。对聂峰的牵挂和思念,已经强烈到让她自己都有点不相信的程度,一瞬间,脑子里全是聂峰的身影。酒吧里低头拨弄琴弦的手指,她耳边低沉吟唱的歌声,他的怀抱,他的眼神。微笑,低语,亲吻。他说,蔚蓝,是你……
  杜尚文轻轻拍着陈与非的背,象抱着个孩子一样慢慢摇晃着她的身体,让她把泪水全擦拭在他的胸前。
  1502的客厅里,轻柔地响着音乐,陈与非双眼有些红肿,情绪已经恢复镇定,她接过杜尚文递来的冰毛巾,慢慢地敷在眼睛上。
  段云飞还在消化着刚才听到的消息,沉吟着问道:“那……那次你怀的孩子,是不是就是……”
  陈与非抿着唇轻轻点头,段云飞与杜尚文对视一眼:“你们……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他的酒吧认识的。”
  “什么时候的事?”
  “时间不长。”
  “可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们?”
  陈与非吸吸鼻子:“你和尚文要烦心的事情多,我想等你们俩的事有点眉目了再说,再怎么说,你家人面前,我还是你的女朋友。”
  “非非!”杜尚文蹲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说过多少次,遇到喜欢的男人你千万不要顾忌到我和云飞,你的幸福最重要!”
  “我明白!”陈与非眼睛又湿了,用冰毛巾擦一擦,轻笑道,“我现在很幸福,真的!聂峰对我非常好!”
  “这就好!”杜尚文叹息的声音微微颤抖,欣慰地拍拍陈与非的脸,“这就好!”
  陈与非又用毛巾擦去眼角的泪水,微笑的泪光里,看见了段云飞脸上肃然的神情。
  第二天工作了一上午,将近午饭时间,陈与非接到了段云飞的电话,在他的邀约下,两人离开公司,坐进了附近一间餐厅。
  点的简餐放在面前,谁也没有胃口动一筷子,段云飞深深地看着陈与非,叹一口气:“非非,说实在的我很吃惊,没想到你和我表哥……”
  陈与非一晚上没有睡着,她知道段云飞想问她什么。做为一个熟知聂峰过去的家人,想必他对聂峰的看法和吉雪飞类似。她喝口茶,笑着直视段云飞的眼睛:“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是,我知道梁蔚蓝,我也知道这次聂峰是为了她才到非洲去的。”


  第十八章

  “聂峰是我们这一辈兄弟姐妹里最大的一个,从小他的学习、人品、长相、家境各方面都很拔尖,我们都很喜欢他,也都很听他的话。”
  “他很早开始谈恋爱,刚上初中就有女朋友,谈一段时间换一个,走马灯似的,他爸爸工作忙没时间管,他妈妈有时间又管不了他,看他也没有耽误学习,干脆就随他去。一直玩到大学快毕业,谈过的女朋友多的数不过来,我们看得也都麻木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再换一个新的。”
  “一开始根本没人把梁蔚蓝放在眼里,说实话她长相相当一般,老家是苏南小县城的,土里土气,又没钱,一边打工一边上学,上的还是二流大学的专科。”
  “聂峰本科毕业以后到北京去读研究生,读书那几年不常回来,他家里人没在意,一心一意为他的将来铺路子。结果一毕业,他就把梁蔚蓝带回家,说要和她结婚,所有人这才知道这几年聂峰居然一直把梁蔚蓝带在身边。”
  “聂峰家里的条件你可能知道,他爸爸生意做很大,他伯父又是当官的,就算没有门第之见也根本看不上梁蔚蓝这种儿媳妇,肯定是激烈反对。聂峰一句话都不跟家里人争,也不到他爸爸的公司去,自己应聘找了个工作,和梁蔚蓝同居在一起。”
  “他们同居了有三四年,感情好得让所有人都想不通。聂峰的爸妈慢慢也不得不接受现实,态度松动了一些,我妈和小姨她们偶尔劝劝,我和吉雪飞就当和事佬,三五不时弄个小聚会,让梁蔚蓝在聂家人面前露露脸,联络一下感情。最后聂峰的爸爸终于松口了,同意他们在一起。聂老大那时候的高兴劲儿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然后就出事了,梁蔚蓝先是死活不答应结婚的事,实在拖到不行了,就坦白说她爱上了别人,要和聂老大分手。”
  “两个人在一起好几年,聂峰为梁蔚蓝做的牺牲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家大人是怎么惯小孩的,你看看吉雪飞就知道了。聂峰小时候也是这样,惯的没边没沿,他真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标标准准的富家少爷,就为了梁蔚蓝,不要家里一分钱。刚工作的时候他天天泡在建筑工地里,又辛苦又危险收入还不高,梁蔚蓝学历低,拿钱更是少,老家那边还要贴补,两个人在外头租房子住,半年搬五六回家。他们最困难的一段时间看病连医药费都拿不出来,管吉雪飞借钱。”
  “梁蔚蓝说分手就分手,连劝的时间都没留给聂老大,留下封信就走了。我们也是后来知道的,她嫁给聂老大一个日本朋友,跟着出国了。”
  “聂老大受了这次打击变化很大,以前他可风趣幽默了,说话跟说相声似的,到哪儿都一片笑声。两三年他都没缓过劲儿来,这一两年稍微好一点儿,家里人觉得他应该已经把过去的事情放下了。毕竟是五年前的事,我也以为聂老大已经走出来了。”
  “就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年三十晚上我们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聂老大半路离席,吉雪飞那小丫头闲得没事干偷偷跟着,看见他又回到过去和梁蔚蓝同居的那间房子,在里头呆了整整一夜。”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爱上梁蔚蓝,更不明白梁蔚蓝为什么要离开。但聂老大对感情的执着,我很理解并且很感动。和尚文在一起以后我才明白,有些感情,不是三年五年的时间就可以忘记的,也许一旦爱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非非,聂老大是个好男人,值得女人爱。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又不希望你爱上他。也许他会待你比待梁蔚蓝好,会疼你宠你,但他心里始终还惦记着别的女人。非非,我和尚文都希望你得到的是一份全心全意的爱,这样的爱,聂峰他现在给不了你。”
  陈与非微垂着头,一绺头发垂在脸颊边,浓密的睫毛时不时轻轻刷动,在脸上投下一小圈深色光影。
  她很久都没有抬头,就这么一直坐着,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段云飞没再出声打断。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初尝爱情滋味的女人来说有多残酷,段云飞深深明白,但现在他能说的只有这些。感情的事不可能只是简单地放弃或争取,有时候事与愿违,有时候身不由已,是否明白与是否能做到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
  餐厅的背景音乐赫然又是钢琴曲,叮叮咚咚的敲击声流水一般。段云飞握握她的手,站起来轻轻亲了一下陈与非的头顶然后离开,把安静的空间留给她。
  接下来的三天音讯全无。在聂峰去的那个地方,能找到一个打国际长途的电话一定是困难之极。陈与非每天都象是被关在烤箱里开了最大的火两面烤着,手机随时随地放在手一伸就能拿到的地方,每隔一会儿就要打开确定一下是否有漏接的电话,或者是否还有电。
  她慌乱的情绪全部看在段云飞手里,正好公司这段时间不怎么忙,新公司筹建的工作也已经走上正轨,他晚上下班以后劝陈与非暂时休息两天,陈与非拒绝了:“在家呆着更着急,不如到公司里来,做点事情打打岔,觉得过得还快一点。”
  杜尚文揉揉她的头发,笑道:“诈鸡,来不来?”
  “来就来,老规矩!”陈与非捋起袖子,三人围坐在餐桌边开始发牌。
  杜尚文上大学的时候,这是男生宿舍里常玩的一种赌博游戏,陈与非在杜尚文的言传身教下也是诈鸡高手,相较之下三个人中段云飞的水平较差,不象杜陈二人那么有冒险精神,每每采用保守战略,输得鼻塌嘴歪。
  今天他们有意逗陈与非开心,十把里总要故意输掉七八把,不到半个小时,陈与非面前就堆起了一小堆纸币,她赢得兴致勃勃神采飞扬,连声催促二人动作快点。
  晚上十点半陈与非规定的美容觉时间到时,她已经赢了基本上够下月零花的钱,于是大方地把十块二十块的小钞票推还给二个男人,手沾唾沫数着粉红色的大票子,洋洋得意地往家走:“明天晚上接着来啊,不准跑!”
  杜尚文摁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出家门:“知足吧你!”
  十分钟之后,1502的门铃被按响,陈与非站在门口对着段云飞说要请几天假回上海一趟。
  “有什么事吗?是不是陈叔叔陆阿姨他们病了?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杜尚文关心地问,陈与非轻轻摇摇头,脸上虽还带着笑,但刚才的高兴模样已经消失无踪:“我妈打电话来,她和我爸爸已经决定离婚了。”
  估计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也很少见过这样,女儿陪着爸爸妈妈来办离婚手续的。
  陈与非的爸爸和陆曼不约而同穿的很正式,乍看之下,倒有点象是老树开花的一对新人。毕竟有过青春年华时的甜蜜和同甘共苦打拼事业的过去,虽然这十几年来感情已经淡漠,但是真正要从此和眼前这个人解除维系了几十年的婚姻关系,心里却又突然空落落的,象失去了一样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曼沉默不语,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跟随在丈夫身后一样样地办手续,收了几十年的结婚证已经不象当年那么鲜红夺目,翻开看看,黑白照片上面并头偎依的两个人笑的是多么开心幸福,她还能记得去领结婚证那天发生的一切一切,晴朗的天空,路边的绿树,他梳的一丝不乱的头发,排队的时候前面有个女青年穿了件时髦的夹克衫,他在她耳边说,你穿了肯定比她好看。
  民政局工作人员催促了几声,陆曼才把手里的结婚证递过去,身边的丈夫低低地清了清嗓子,她侧头看见他眼角已经深深的纹路和明显是染黑的鬓角,心里突然酸涩难当。
  办得很快,几分钟之后就是最后一道手续,拍离婚证上的照片。
  同样一张长条凳后的墙上,拍结婚证照的红色幕布卷起来,放下蓝色的背景幕布,陈与非站在数码相机后面看着努力绷紧脸宠的爸爸妈妈,悄悄别开视线。
  走出民政局的三个人都不说话,陈与非的爸爸尽量轻松地对女儿说:“好久不回来,找个地方,我们三个吃顿饭吧。”
  这个时候,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陈与非体贴地揽住老爸的手臂:“下次吧,今天天气不好,妈妈的哮喘有点犯,下次我请你们俩出来吃饭。”
  陈爸爸看着已经是前妻的陆曼,嘴唇动了几动,轻声道:“你……你的病要不要紧?”
  陆曼微笑摇头:“不要紧的,歇歇就好了。”
  陈爸爸点点头:“那我们下次再聚吧。”
  “好的呀。”
  陈爸爸对陆曼也露出微笑,垂在体侧的手握拳又张开,终于还是没能伸出去和她握握手:“那就再会了。”
  “嗯,再会。”
  “红宝……你多保重!”
  陈与非没有和陆曼一起回她的家。当着妈妈的面她始终在微笑,在想办法调动气氛。可是现在这个时候,笑出来真的太难了。
  借口要去找同学,陈与非和妈妈挥手作别。随便进了最近的地铁站,漫无目的地上车,转了一趟车后,发现自己下车的站口离陈家过去的老房子不远。
  走到地面上时已经开始下起毛毛雨,雨滴很微小,被风吹着在空气中四处飘散,象烟雾一般。头发,衣服和皮肤上很快沾了一层针尖般的水珠。
  许久不来,这条街道已经大变样,扩宽了,路两边建起了几幢新房子,栽上了高高的行道树,站在小时候每次放学时经过的地方已经看不见她家的阳台。房子小,阳台上靠墙边打了个壁柜,封装阳台玻璃窗里头挂着妈妈从厂里拿回来的布料缝制的花窗帘,布料是处理的等外品,印染的时候套色没套好,每一个色块和应该填涂色块的框子都错着没有重迭在一起。远看不要紧,盯着仔细看,很容易有头晕的感觉。
  他们还是她的爸爸妈妈,可是已经不再是一个家了……
  陈与非拿张纸巾出来擦擦脸上的水,然后听见电话铃声响。
  聂峰打来的,他已经平安返回埃及境内,现在正在往开罗赶。那位摄影师朋友的遗体已经找到并火葬,他陪着遗孀把骨灰送回日本后,立刻就会回国。


  第十九章

  从埃及开罗经由泰国曼谷转机,飞抵日本东京成田机场的时间一共需要将近18个小时,这在所有航班里,是飞行时间最短的一班。
  陈与非觉得这18个小时,比整整一年时间还要漫长,每次看钟,时间只过去几分钟,细长的指针象是凝固不动似的,总不肯往前多走几步。
  聂峰在电话里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但是他一直在对陈与非笑,笑声还是那么爽朗。他说一切都好,我很想你。非非,非非……
  在知道他安然无恙后,一颗心应该放回肚子里。可不知怎么的,还是高高悬在嗓子眼。陈与非躺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翻个身,再翻个身,看看钟,无奈叹息。
  聂峰的怀抱有多坚实多温暖,陈与非很知道。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很难不去想象他是不是会把另外一个悲伤的女人也拥进怀中。梁蔚蓝,五年时间都忘不掉放不开的昔日恋人,陈与非分不清自己现在应该同情她的丧夫,还是应该担心她的出现。
  心里压抑又急迫,陈与非明白,自己要找点事情做做。
  女人排解压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购物,陈与非不买则已,一买惊人,拎着包直奔大明路上的4S店,决定就在今天,给自己买辆车。
  买车的想法有一段时间了,她也有意无意的浏览过一些购车信息,十五万左右价位的车型看上的就那么几款,一家家地跑一圈,买了一辆能拿到现车的福克斯两厢,大红色,看起来很喜庆。
  当天到车管所办牌照,陈与非对数字不怎么讲究,随便挑了一个合眼缘的,然后开回4S店简单装璜,贴个膜加个地垫。搞定之后开着自己的新车招摇上路,广播声音开得大大的,听着主持人插科打诨,把车开到杜尚文公司所在的软件园。
  杜尚文连连摇头:“有你这样的吗,买这么大东西也不先跟我汇报一下,你妈让我管着你呢!”
  陈与非捂脸干嚎:“嫁妆钱全花没了!”
  杜尚文敲敲她脑壳:“回头找你老爸报销吧,哎,回去4S店问问,发票能不能多开点?”
  陈与非笑着松开手,转钥匙发动汽车:“我带你兜一圈,杜总也感受感受我们无产阶级买的车。”
  小福特鲜亮明快,新崭崭的油漆镜面一般。陈与非坐多了聂峰的车,怎么开怎么觉得自己的速度慢,好在现在还没到下班高峰期,路上车不算多,很轻松地开出太平门,拐上通往紫金山天文台的路。
  那个眺望南京城的石壁上有几个正在攀爬的游人,把车停在路边,陈与非走下车来,长出一口气,指着眼前的景色笑道:“怎么样,这里感觉不错吧!”
  杜尚文也是第一次来,看着风景连连点头:“真不错!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一个朋友带我来的。”陈与非往陡坡走近几步,张开双臂深呼吸,舒服得喟叹出声。
  “聂峰?”
  陈与非点头微笑:“是啊,是他。”
  杜尚文走到和她并肩的地方,也伸开胳臂深呼吸,痛痛快快地伸个懒腰:“好地方!我早怎么没发现这里!”
  “现在来也不晚呐,你可以和云飞一起来,这儿空气多好啊,私订个终身什么的,多有气氛啊!”
  “你是不是在这儿和谁私订过终身了?”杜尚文揽着她的肩膀呵呵直笑,“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爽,很爽,还是非常爽?”
  陈与非笑着往他腰上砸一拳:“这个问题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杜尚文斜眼瞅她:“当年你怎么问我的,现在原样奉还。”
  “你脑瓜还能不能记点儿别的东西?陈芝麻烂谷子的,你记得清楚得很呢!”
  “当然清楚!到现在为止,这样问过我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怎么会记不清呢。”
  “尚文!”
  “好了好了,我们又不是来感慨的。快说,以上三选,A,B,还是C?”
  “嗯,很爽。”
  “只是很爽?”杜尚文眼睛笑眯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什么才是非常爽?难道……莫非……是否……”
  陈与非被他逗得笑了一阵,脸色微红。她把散乱的长发别到耳后,长出几口气平复下呼吸,把头枕在杜尚文肩上:“尚文。”
  “嗯?”
  “我现在有点后悔。”
  “怎么?”
  “我爸妈离婚的事。”
  “为什么会后悔?”
  “办完手续,在民政局门口分手的时候,我爸喊了一声我妈的小名。我妈后来哭的很伤心……他们之间应该还是有爱的,我是不是不该劝他们离婚?”
  “这种事情他们身为当事人的应该最清楚。陈叔叔和陆阿姨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对彼此还有爱,他们肯定不会贸然离婚。你不要胡思乱想,其实分开对他们俩来说是件好事,而且对他们现在的爱人也是件好事,这件事你做的没错!”
  “我心里难过,他们年轻的时候那么好,我小的时候还想过,以后我和丈夫也要象爸妈那样恩爱。可为什么都变了?已经给了一个人的爱说没就没了。怎么没有的?尚文,我不明白,是怎么消失的?”
  “我也不明白。”杜尚文轻叹一声揽紧她,“我和你一样,不能理解这样的改变。非非,也许我们还年轻,也许到了你爸妈的那个年纪就会明白很多现在理解不了的事。”
  “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现在无法理解,所以对感情才会盲目乐观?尚文,我现在……怎么说呢,我现在很矛盾。”
  “说说看,怎么个矛盾法?”
  陈与非抿抿嘴唇,抬头看向天空,城市制造出的烟尘笼在半空中,渐渐把蓝色天幕晕染成由浅到深的灰,密布着废气灰尘的最底层,就是人们忙忙碌碌生活着的地方。
  “一直以来我都很愿意相信爱情就是天长地久、无可取代,可现在……可现在我又开始害怕自己的这个相信……”
  “因为聂峰和他以前的女朋友?”
  陈与非无声地笑,轻轻点头:“是啊,是因为她……”
  杜尚文看着她。
  陈与非情不自禁偎紧他的怀抱,脸颊在他的胸口轻轻摩挲:“我愿意他是我的天长地久,又害怕她是他的天长地久……尚文,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在山头站立了很久,太阳一点点地凑近地平线,终于投进它宽广的怀抱里,远远尽处的天空被映照成一种诡丽的橘色。陈与非抱着杜尚文,闭起眼睛。
  聂峰剩坐的飞机没有晚点,完全按照预定时间抵成了成田机场。他的日本摄影师朋友就是东京人,父母已经事先联系过,骨灰迎回家后就举办葬礼。
  因为死者生前是天主教徒,葬礼完全按照天主教仪式举行。之前因为无法找到遗体,为他立了一个衣冠冢,这次要将坟冢挖开,放进骨灰。对于死者的家属来说,这不饬是又一次的刻骨伤痛。聂峰在电话里告诉陈与非的时候也难掩悲意,他叹了口气,低唤她的名字:“非非,我现在很累。”
  “聂峰,快点回来……”
  “会的,真想现在就见到你!”
  陈与非笑:“我也想,特别想!”
  他在那边顿了顿,象是在抽烟:“非非,去机场接我好不好?”
  “好的!”陈与非在沙发上坐直身子,“我去接你!”
  “一定来!”
  “当然……当然,我一定去……”
  陈与非在浦东机场坐过好几次飞机,没有一次是自己开车去的,这回开着她的还在走合期内的新福克斯,在侥幸没有跑错路的情况下,足足用了六个小时才跑完全程。
  半路上陈与非就开始后悔,不该自己开车来的,踩油门的脚酸酸痛,80码以内的速度也让她感觉自己象只乌龟。在服务区歇了两次,除了喝点水,带的东西一口都没吃。
  还好她对自己的情况估计很充分,出发前预留了足够的时间,最终到达浦东机场时,距聂峰乘坐的航班到达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一号航站楼一楼大厅国际航班出港口外已经站了不少人,陈与非按照指示牌上的航班号站在出口处显眼的地方,开始等。
  下午四五点钟这一拨到达浦东的国际航班特别多,出港口人流如梭,陈与非手里拿着手机,只恨少长了两只眼睛,又在想着,来的时候要是做个迎接牌就好了,象《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接到丸子那样,让他远远就可以找到自己。
  最终还是聂峰先找到的她。
  和聂峰到火车站接她那次一样,在看见他之前,已经落进他的视线里。
  短短几天,聂峰明显瘦了,也黑了,两只眼睛却分外明亮,笔直看着陈与非,轮廓鲜明的脸上露出让她心动心痛的笑容。他手里提着件简单的行李,大步从人群里穿过,高大的身躯昂藏挺立,一直看着她,走向她。陈与非无力挪动脚步,只能朝他伸出手,泪流满面地被他和他的气息包裹住。聂峰吻着她的唇上有泪水的咸味,陈与非用难以自抑的热情回应着,用尽全力抱紧他。


  第二十章

  聂峰一看到陈与非停在停车场上的汽车就笑了:“什么时候买的。”
  “才买两天,”陈与非打开车门,笑嘻嘻地象门童一样把手挡在副驾驶座的车门上,“专门为来接你买的,我好吧!”
  “表现不错!”聂峰坐进去,长长的腿屈伸两下,“就是车小了点。”
  “以为我和你一样有钱吗?”陈与非发动汽车,小心翼翼地驶离停满车辆的停车场。
  以陈与非的车技和这辆新车的车况,比较现实的选择就是在上海住一晚,第二天再赶回南京。她开着车,一边听广播,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聂峰说话。浦东机场离市区不过四五十公里远,没开到一半,聂峰已经在座位上睡着了,头向车窗一侧歪着,发出沉重的呼吸声。陈与非放慢车速,慢慢悠悠地一直开到延安西路,停在丽晶酒店楼下,才出声喊醒他。
  入住五十层的套房,电梯速度很快,陈与非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可能血糖有点低,觉得头一阵阵晕,聂峰握着她的手,轻轻用力捏了捏,脸上的笑容让陈与非觉得更晕。
  这间酒店的夜景十分无敌,几乎整个上海城都尽收眼底。宽大的玻璃窗下放着一张长条沙发,陈与非走到沙发旁边,贴着窗户往外看。聂峰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把她拨转过来,在窗外照进来的夜光中吻住她。
  他身上还有风尘的味道,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激情四溢,一双手恣意在陈与非的身体上流连,掌心的热力直接贴触皮肤,激起她深心里的火焰。
  陈与非的手迫不及待撩起聂峰的衣襟,在他的胸前、腰侧、背脊上来回抚摸,这具强壮的身体完好无伤,绷紧的肌肉还是那么硬实,光滑的皮肤还是那么烫手。她象他那样用指尖不停地撩按捻拨,听着他的呻吟,渐渐用力。
  “死丫头……”
  聂峰在陈与非耳边沉声笑着,双臂用力一把托起她抵按在玻璃窗上,早已经高高掀起的T恤下是她(河蟹社会),她越是悸动,他就越不罢休。陈与非仰起头全身酥软,把全身重量都倚在他托住她双臀的大手上。
  一会儿是酸痒难禁,一会儿又是微痛颤抖,陈与非抱着聂峰的头,分夹在他腰身两侧的长腿渐渐支持不住,直往下滑。聂峰低吼一声把她再托高一点,松开她已经****的**,抬头在她下巴上轻轻咬着舔着:“这样就没劲了,嗯?”
  陈与非喉间吞咽,秀挺的脖颈左右摇晃,躲避他呼吸戏谑的吹拂:“聂,聂,聂峰……”
  “嗯?怎么?”聂非太有力了,一只手就承托住陈与非,另一只手已然按捺不住地沿着女性腰臀间流畅的曲线向下滑去,伸进合身的牛仔裤里,被布料勒紧,无法继续。他气恼地又咬了她一口,抱着她转身,重重扑在松软的大床上。
  陈与非按住正在解她牛仔裤纽扣的那双手,嗔笑着往床的另一边躲,聂峰哪里肯放手,手臂一伸就捞了回来,死死压在身下,按住她推挡的两只手,故意狞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小美人,乖乖从了大爷吧!”
  陈与非笑得全身都软了,侧身半趴在床上,脸埋在被子里,衣物一件件离开,露出她修长洁白的身体。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她还是羞于在他面前□,急切地想往被子下钻,聂峰一手掀开被子远远推到床角,把枕头也从陈与非怀里抽走。
  “你……”
  聂峰跨上床,分开双腿跪立在陈与非身前,居高临下地俯看她。没处躲没处藏,灯光又那么明亮。她环在胸前的双手被打开,倦屈的腿也慢慢伸直,他象个帝王,用视线逡巡属于他的宝藏。
  “非非,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美?”
  陈与非双手握住身下的床单,求饶般看着他:“聂峰……”
  聂峰的衬衣扣子解开了几枚,半露出精壮的胸膛,他探下身来,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陈与非的鼻尖上,慢慢地,往下。
  嘴唇,下巴。
  每到一处,她的身体总不受控制地把那一处迎向他。
  脖颈,胸口。
  并没有期待中的停留。陈与非青涩的身体牢牢记住了他带给她的所有欢愉,那高耸挺立的胸膛贪婪地渴望被他温柔呵弄。却只是一带而过,那根手指慢慢离开,她焦急地呻吟着,用力喘息。
  腰身,臀侧。
  聂峰越来越明显地和陈与非的欲望玩起了捉迷藏,根本无视她身体的颤动与迎合。陈与非咬住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越急,他就越慢,怡然自得地看着她挣扎难耐。
  “聂峰……”
  “嗯?”
  “你……”
  “我怎么?”
  “你……”
  她脸上通红,身体上也泛着诱人的红晕。这其实对聂峰而言也是难以抗拒的诱惑,逗弄着她,也被她的模样逗弄着,身体里蒸腾起巨大火焰。聂峰脱下衬衣,她的视线象是有形有质,轻轻触着他的皮肤,让他肌肉发紧。牵住她的手,引到他腰间。
  “帮我脱衣服,非非!”
  她成了个听话的孩子,十根手指和一根皮带较劲,左右拧脱不开,急得咬住嘴唇。
  “笨成这样!”聂峰笑着,也是等不及地帮了她一把。
  一旦裸裎相对,立刻陷溺。所有动作都是条件反射,肌肉骨骼神经血液,同时有了目标,彼此的身体都在对方指缝间绽放。窗外的夜光与眼中的声色交织在一起,化为丝丝缕缕,托住两具缠绵在一起的身体,小心地浮地半空中。
  陈与非十根手指都深深按进聂峰肩背的皮肤里,她仰头看着屋顶的灯,突然有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是他猛烈地一次次冲击突然停了下来,坏心地看着她失落疼痛,在他身下绞扭。
  “下次还躲不躲我,嗯?”
  男人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孩子啊,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被拿来当成这样甜蜜折磨的借口。陈与非用力摇头:“不了不了不了……”
  “真的?”
  回答他的是她带着哭腔的呻吟:“真的,真的……”
  可是他还是不依不饶,喘息着,轻笑着,被她羞涩地催促着。
  “聂峰,聂……聂峰……”
  “干什么?”诱饵似地往前猛一撞,不给她丝毫回味的时间,他迅速地又撤回刚才的位置。陈与非身体下意识地跟随着他往下耸,聂峰按住她,呼吸也渐渐粗重,“要我干什么,嗯?”
  “你,你你……”
  聂峰坏笑。
  陈与非张开嘴巴想咬他,他机巧地躲开:“你不说,我不知道。”
  “你明知道……”陈与非掐住他的皮肤低吼,旋即放姿态哀哀恳求,“好不好,好不好……”
  “好什么?”
  陈与非看着聂峰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同样审视地看着她。两具紧贴在一起的身体是ph值迥异的两种化学品,在一滴名为情欲的催化剂作用下,沸腾着发生强烈反应。他还嫌反应不够激烈,宽阔的胸怀慢慢慢慢揉捻,挤压着身下的她的胸膛,温度升高,无数气泡从脚底升起,穿过所有血肉灵魂冒上头顶,她快要空了,蒸发了。矜持和羞涩是首先分解完毕的两种物质,陈与非紧紧蜷着脚趾,扬起头哑着嗓子催促:“快点,别……别停啊,聂……”
  “要多快?这样?”聂峰咬紧牙关,结实精壮的身体春风一般慢慢吹拂进她的深处。仅仅这样怎么够,陈与非哭泣似地呻吟,低喊:“再快,快……”
  绷得太紧的脸庞看起来有一点狰狞,聂峰把她的耳垂含在嘴里,轻咬住拉一拉,再舔一舔,笑着加快速度:“诚实的姑娘,我喜欢……”
  千里之堤,从中溃决。无边的洪水冲泄而下,陈与非时没时浮,使出全身力气游动呼吸。眼睛始终大大睁着,她总是喜欢看聂峰这时候的表情,终点线前的冲刺让男人无暇他顾,一切一切,眉眼,汗水,呼吸,都那么真实。欲望属于肉体,这种真实属于灵魂,它会让一个女人更加爱上一个男人。
  疲惫过后睡得很香甜,两个钟头以后两人同时饿醒,在被子里看看对方的样子,会心地大笑。已经十点多钟,酒店的餐厅还在营业,意大利餐厅里随便点了点东西吃吃填饱肚子,已经没有睡意的两个人,牵手走回房间,坐在窗下的沙发上,一边喝红酒,一边闲聊。
  “浅仓的父亲和我们一起到非洲去的,从开罗到离开埃及国境,我们几个一路在劝他留在安全的地方等,他非常固执地一定跟着去。老人家知道尸骨不可能完整地带回家,葬礼上他对我说,他的儿子从小就怕痛,最后尸骨火葬的时候有父亲陪在身边,或许会觉得疼痛不那么难以忍受。”
  “他的家人一定很伤心!”
  “浅仓家不是有钱人,他的父母和妻子把他所有的遗产都捐给了援助非洲的慈善机构,蔚蓝和浅仓的同事正在筹划组织一个摄影展,为非洲难民募捐。”
  “梁蔚蓝……也和你们一起去难民营了?”
  “是。浅仓葬礼上的火,是她亲手点燃的。”
  “她……真坚强!”
  聂峰低声笑:“她一直都是很坚强的女人,什么样的困境都难不住她。”
  陈与非枕在聂峰腿上,手里捏着他的手指:“非洲那边是什么样?是不是和照片里看到的一样可怕?”
  聂峰长出一口气:“比照片、电视、报纸上写的更可怕,生命在那个地方没有一点尊严,人为了活下去可以做任何事,你想象不到的残忍的事。”
  “你们一定遇到很多危险!”
  “这倒还好,现在那边局势不象前段时间那么紧张,有朋友介绍在埃及找了几个雇佣兵,而且越是乱的国家越腐败,只要肯花钱,什么都行。就是路况很差,车子肯定跑不起来,给我们带路的意大利人对具体方位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一大半时间都在绕路、回头、寻找。”
  “那些雇佣兵,都有枪的吗?”
  “傻丫头,当然有!”聂峰笑着捏捏她的鼻子,“就我还带着把枪呢。流匪强盗遍地都是,一天都能遇到好几拨,没枪怎么能行。”
  “有人袭击你们?”陈与非坐起来。
  “有是有,开几枪就都吓跑了。我们雇的人经常在那一带混,都很有经验。”
  “真危险!”陈与非皱着眉头。
  聂峰笑:“我这不都已经平安回来了吗!”
  “越想越后怕!”
  “那就不要想。”聂峰凑过去亲她一下,按着她重新枕回自己腿上。陈与非的长发撩到一边,被他松松地握在手里,五指在发丝间滑动,“别光说我,你呢,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上班,下班,想你。”
  聂峰笑意深深:“表现这么好,我该怎么奖励你?”
  “回去以后你弹琴给我听。”
  “好的。”
  “还弹那首曲子。”
  “行。”
  “弹一百遍。”
  聂峰失笑:“只要你不嫌烦。”
  “你的事我才不会嫌烦。”
  “真的?”
  “嗯,真的。”
  聂峰猛地翻转身体把陈与非压在身下,嘻笑着俯下头去:“那我们就再来一次!”
  第二天回南京聂峰提出让他开的车,陈与非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把钥匙交给他,放低座位,盖着他的外套睡了一路,睁开眼已经到了南京收费站。不进中山门,沿着城墙右拐,浓密林荫道上行驶几分钟之后就到了聂峰家。
  陈与非累坏了,进了家门二话不说跑上床继续睡,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聂峰搂着她也躺了一会儿,她习惯性地紧紧偎着他,摸索着握住他的手。
  是梦吧,梦里有个和他一样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听不清,唯一被耳朵抓住的是一声叹息。陈与非睁开迷蒙的眼睛,眼前的聂峰不太清晰,他笑着拍拍她的脸颊,亲了下她的眉心:“睡吧。”
  陈与非立刻闭上眼睛睡着。等到她呼吸缓慢平稳,身体也一动不动,聂峰才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嘴里发干发苦,有点气闷,陈与非怕冷,所以空调温度调得高。她睡相不老实,盖得好端端的被子,才睡熟没一会儿就东扯西歪。共枕到天亮的那些夜里,为了自己宝贵的睡眠,他不得不用腿夹压着她,免得被她打扰得太厉害。
  聂峰把被子重新给她盖好,手在陈与非的脸颊边顿了顿,又收回来。
  她睡着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


  第二十一章

  一切都平静地继续着。
  聂峰重新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他是个好强的男人,虽然事业走到这一步不可避免仰赖了父辈的福荫,但他在所有可能的情况下他都尽量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胜一个又一个困难。
  他这间房地产公司所有运作的资金并不是象外界想象的那样,全部来自于父亲的支持。经过事先精心的筹算后,在企业能承担的范围内,他向银行借了大笔款项。贷款压力的巨大对一个房地产开发企业来说不言而喻,房产市场的变幻莫测也促使所有象聂峰这样的商人都想尽量缩短建设期,早日上市销售。
  想要快,势必得忙。忙得天昏地暗四脚朝天。陈与非肯定不会埋怨他因为工作而对她的冷落,只是心里不免有点遗憾,段家那边始终是两个人不知该怎么解决的难题,她总是无法象个真正的女朋友那样时时刻刻关心他、体贴他。甚至于在实在推却不掉的段家亲友团聚时刻里,也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掩饰自己的爱意、躲避他火热的双眼。
  年纪轻轻的吉雪飞果然爱上了那个大她十岁的男人,并且急不可耐地把陈与非约出去,把她当成第一个通知到的家长。出乎陈与非的意料,这个男人并不是和她身家相当的富家公子,而只是一名警察,在某区公安局里担任一个小小的领导职务,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职工,家里一无钱二无权,据说每回约会,该警察都是骑自行车前往。
  陈与非眉头微皱:“你怎么认识他的?”
  吉雪飞讪笑半天:“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告诉别人,包括段云飞!”
  “我不告诉他。”
  “保证啊!”
  陈与非笑:“保证保证!”
  吉雪飞笑得眯起眼睛。原来吉大小姐与这位名为安良的警察结识于一次感人肺腑的警民合作。吉雪飞闲来没事找事干,某天一觉睡到中午一点,刷完牙洗完脸刚在街上闲逛了没五分钟,就看见一个人在前头跑另一个人在后头追,也不知道她是睡太多了还是饿得有点头晕,以为人家是在抓小偷,莫名其妙兴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情,仗着和陈与非一起去练过三天自由搏击,上去就是一拳一腿。哪晓得前面死命奔逃的那位并不是窃贼,而是穷凶极恶的毒贩,毒品交易时警察突然出现,他手执利刃刺伤了一名警察后疯狂逃窜,吉雪飞这样的三脚鸡功夫挡在他面前根本就是找死。
  就在吉大小姐看见匪徒手里那边沾着血的匕首时,她的神智也飘离大脑,打出去的拳脚无力收回,愣愣地看着自己往刀口上撞去。
  幸好安良警官及时赶到,一把攥住匪徒扭打起来,制服匪徒的同时也受了轻伤。安良身上的血溅在吉雪飞脸上手上,连杀鸡都没见过的大小姐惊叫当场,随后赶来的警察以为她也受了伤,送到医院检查,血迹擦干后,发现身上一根毛也没有少。
  吉雪飞说得摇头晃脑,陈与非听得冷汗直流:“你胆子也太大了,你怎么敢的!”
  “看吧,我就知道肯定不能告诉家里人,连你都这种反应,要我妈,直接心脏病发作抬医院得了!”吉雪飞舀一大勺冰淇淋塞进嘴里。
  陈与非拍拍胸口:“下次可要当心点儿,再有这种事,找根棍子砖头什么的砸一下也就行了,你还自由搏击呢,你每回到健身房是去搏击啊还是去看帅哥?”
  “冲动是魔鬼啊,我后来想想也挺怕。”吉雪飞傻笑,“不过再一想还是值得的,不然怎么遇得见我家安良。活活活,安良,除暴安良,你说他是不是天生就当警察的命!”
  陈与非摇头笑:“是不是一见他勇斗匪徒的英姿,你就拜倒在他的警裤下了?”
  “哪儿啊,哪有心思拜倒,我吓得两眼冒金花差点尿裤子,连当时是谁救的我都不知道。”
  “那后来怎么和他好上了?”
  “这不是在医院检查的时候,我和他在一间急诊室嘛。他中了一刀,不深,光个膀子包扎。我一看,妈妈的咪啊,这么好的身材我要是放过了还配当人吗,就,嘿嘿,去勾搭了!”
  “就,勾搭上了?”
  “哪有这么简单,费老鼻子劲了。”
  “哦?那个安警官什么样子啊,有这么大魅力?”
  “一个人做事,在动手之前,当然要详慎考虑;但是计划或方针已定之后,就要认定目标前进,不可再有迟疑不决的态度,这就是坚毅的态度!”
  吉雪飞说得煞有其事,陈与非笑得差点把奶茶喷出来:“天哪,我对安警官开始向往了,居然把你改造成这样!”
  “可不是他的功劳!什么话你抄一千遍以后保证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是我爸罚我的,叫什么邹韬奋的,坚毅就坚毅吧,非扯成这么长一句!”
  “没白抄,这不,用上了吧!”
  “我这辈子就坚毅了这么一回,看来我老爸还是很有远见的,知道他姑娘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吉雪飞喜气洋洋地从包里拿出照的大头帖给陈与非看,厚厚一大撂贴纸,都是没有裁剪过的整张,大大小小的照片上全是两人合影。看得出来这位安良警官对这种小丫头片子的乐趣不怎么投入,只有吉雪飞一个人嘻笑鬼脸,不亦乐乎。
  平心而论,安良长的一般,不过他的脸上有种让人很信服的安全感,陈与非抬头看看满脸乐开花的吉雪飞,由衷代她高兴:“真喜欢上他?”
  吉雪飞点头,摩挲着贴纸,唇角弯起:“喜欢得不行!”
  吉雪飞无邪单纯,但也知道以安良的家庭条件和工作,想让家里人接受他,有点难。不过也许因为年轻,她并没有把这种困难想得太严重,绝大多数时候,她眼里看到的只有光明的未来。
  陈与非和吉雪飞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又陪着她逛街,照老样子买上一大堆衣服鞋子。安良周末也要值班,下班时间快到时,吉大小姐在商场更衣室里换上一身新,又青春又美丽地去约会,把一堆东西丢给陈与非,说了改天到她家去拿。
  陈与非开着自己的车回家,途中接到聂峰的一个电话,几句火热情话说得她差点闯红灯,不得不赶紧收线,专心驾驶。
  吉雪飞是个性情开朗的女孩,长相漂亮,身材十分好,且很善于将自己的本钱展现出来,她买的衣服都是陈与非不怎么好意思穿出去的。回到家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件件把刚才一起买的衣服拿出来看看,对一件几乎透明的丝质性感睡衣十分艳羡。
  这是吉雪飞在即将到达的二十三周岁生日之夜将要披挂上阵的战袍。用她的话说,牛牵到北京还是头牛,她花招百出地勾引到现在,姓安的那厮虽然已经口头承认她是女朋友,但到现在还没有除亲吻外的进一步举动,这实在是对她自信的严重打击。二十三岁就是国家规定的晚婚年龄了,看他到时候还用什么借口拒绝。
  这件睡衣是淡淡的粉红色,样式十分简单,功能也只有一样,就是透露。陈与非站在镜子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脑子里浮想连翩,一个人傻笑不止。
  前段时间休息了几天,陈与非又连着加了几个晚上的班,把积攒的工作完成。聂峰又出差去了,参加在香港举办的一个房地产论坛。以他现在这间公司的规模根本没有被邀请的资格,多亏以前读硕士时候的同学是论坛召集的主办方工作人员,这才拿到一张入场券,得到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陈与非学校毕业以后就只有一间公司的就职经验,制造企业就是工序复杂点,其实运作起来比起房地产开发企业来说,涉及到的方面要简单许多。陈与非有时候和段云飞、杜尚文他们闲聊,三个人对聂峰这种凡事亲历亲为的谨慎态度十分钦佩。
  “要不怎么是我们家聂老大呢!”段云飞笑,“他从小就这样,特别好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就是挑女朋友的眼光惨点儿,怎么看上你了!”
  陈与非坐在沙发上踢他一脚,手里翻看着几份房产宣传材料。妈妈陆曼又要置产了,这回她联合了杜尚文的父母,要给陈与非和杜尚文买婚房。既是婚房,自然就要听听小两口的意见。陆曼和杜妈妈两个人已经做完了第一轮筛选工作,把符合条件的几个楼盘资料用快件寄过来,让陈与非和杜尚文亲自筛选第二轮。
  陈与非一边看一边点头:“这个套型不错,阳台够大。这也不错,其实买房子有没有贮藏室很重要!三个卫生间?用不着吧。这个太夸张,我们两个人,用得着这么大吗,要么你住楼下我住楼下,也不错,哈哈!”杜尚文凑在她身边,伸着头和她一起看,指指点点,笑笑谈谈,不象在挑自己的房子,倒象是在看别人的热闹。
  段云飞到冰箱里拿来陈与非要吃的酸奶,插上吸管递给她:“笑,再笑。我那儿还有一撂呢,比你看的这个多,看完了一块儿笑。”
  陈与非抬起头,突发奇想:“要么,我先和你结婚,再离婚和尚文结婚,再离婚。到时候离婚协议你们把房子都给我,我卖了套现,分你们一半,怎么样!”
  杜尚文往她脑门上弹一下:“不怎么样!”
  “那要怎么办?现在两边都催得那么紧。”陈与非放下手里的资料,两只手抱着胸,窝在沙发里。段云飞交握双手,勉强笑笑:“实在不行,那一半我们也不要了,都给你吧。”
  开开玩笑没问题,这个局面越冻越僵,陈与非坐在段云飞家里,看着他的家人,心里有深深的负罪感。段爸爸带的两个博士生今天正好也过来玩,一男一女。学冶金的女生本身就少,学到博士的更是基本上没听说过,段爸爸也说,这是他这么多年带的第一个女博士生。两个博士是一对儿,男的瘦长文静,戴副眼镜,标准学院派气质,女的则秀美非常,简直就是模特儿明星一般,根本看不出学的是这么刚硬男性化的专业。
  开始他们聊的的话题比较专业,陈与非和段妈妈都听不懂,插不上嘴,段妈妈笑着提出抗议,大家这才拉起家常。女博士的父亲就是某钢铁厂的工程师,她女承父业学了冶金,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伦敦商学院的MBA,学历金光灿烂,毕业后回国,现在汇丰银行上海分行投资部门工作。
  段妈妈一听就上了心,仔细打听了一番这位MBA妹妹的情况,陈与非光顾着吃,没太在意。回家的路上,段云飞哈哈笑着让她提高警惕,看他妈妈的样子,肯定是又想给聂峰介绍对象了。


  第二十二章

  陈与非在心里把自己和那位女博士的相貌比较一番,不十分公平公正地觉得水准相当。但是学历,伦敦商学院的MBA,把她这个国内高校财经硕士扔出二里地去。
  也仅仅就是这么一比,陈与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到家以后洗把澡,就丢到脑后了。可段妈妈却当了真,不仅自己兴兴头头地忙活起来,还在又一次邀女博士来家玩的时候,把聂峰的妈妈拉了来。
  这是陈与非听吉雪飞说的。这个小丫头最近和她常常见面,话题绝大多数围绕安良警官,偶尔会说起家里的趣事。例如那位女博士的双胞胎妹妹。据说聂峰的妈妈对这位MBA姑娘十分中意,已经和女博士提起,女博士问过妹妹后,对方已经答应了见面。
  “那女的一听聂老大的家世,再看两张他的照片,哪能不动心。说好了,聂老大从香港回来,她就过来南京见面。不过我估计大姨二姨她们还是白忙活,啧,据我分析哈,聂老大他第一有可能心里还念着旧情,第二嘛……”
  陈与非皱眉:“第二什么?”
  吉雪飞很难得今天没点冰淇淋,和陈与非一样要了杯咖啡。她手托着下巴,很严肃地说道:“第二嘛,我说嫂子,你说……聂老大他……有没有可能那个了!”
  “哪个?”
  “就是GAY了!”
  陈与非噎住,瞪着她:“亏,亏你想得出来!”
  “本来嘛,三十出头的大男人,要说没那方面需要打死我也不信,他为什么就不交女朋友呢?还有梁蔚蓝,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奇怪,会不会就是发现了他的真实性取向!啊!”吉雪飞一拍桌子,吓陈与非一跳,“哈哈,我总算想明白了,聂老大和梁蔚蓝在一起的那几年,肯定是拿她当幌子,实际上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陈与非手里的小勺子当啷一声掉在咖啡杯里,溅起的深色液体沾了几滴在她米色的胸襟上,她赶紧抽纸出来擦,已经擦不掉了:“呵呵,你可真能联想!”
  “分析分析呗,反正聂老大这段时间挺怪的。”
  “哪儿怪?”
  “说不上来,就是……好象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以前吧,我觉得他笑的时候挺阳光,不笑的时候立马就转多云,现在一年四季天气晴朗。嫂子,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还看见他一个人坐着呆笑呢,你说这是不是正在恋爱的症状?明明恋爱又不能说出来,不是同性恋还能是什么!”
  陈与非张目抿唇,似乎沉思了几秒钟,用力点头:“也许,也许吧!”她喝口咖啡,放下杯子,“要是……要是聂老大他真的那啥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啊,我能怎么办?同性恋就同性恋呗,只要他乐意、开心就行了。”
  “你倒是挺开通的。”
  吉雪飞耸耸肩:“年轻人嘛,再说这种事现在也多,我认识的朋友里同性恋的有不少,看也看惯了。”
  “那他爸妈呢?肯定会很失望!”
  “何止是失望啊,我估计我二姨父立马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然后立遗嘱把所有家产全部变卖捐给红十字会,一毛钱也不留给他。”
  “这么狠!”
  “不算狠的了,幸好同性恋的不是云飞哥,嘿嘿,我说说,嫂子别介意啊!”
  陈与非跟着她笑笑,仔细地看着吉雪飞:“云飞的父母还能怎么个狠法?”
  “你不知道,上回你不是流产嘛,大姨好几天没到你家去,让二姨去的,你还记得吧!她根本不是什么学校里忙,是犯心脏病了,在家里晕倒,幸亏保姆买菜回来及时发现送到医院,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呢!大姨身体一直不好,我听我妈说,年轻时候医生说大姨心脏有毛病不能生小孩,她犟着非要生段云飞。在家里二姨父和云飞从来不敢刺激她,犯了病可不得了!”
  陈与非的心慢慢往下沉,吉雪飞见她不说话,咂咂嘴道:“要云飞哥是同性恋,我估计我大姨也就差不多了。够狠的吧!”
  陈与非努力调适脸上的表情:“够狠……”
  “为什么不告诉我和尚文,你妈妈有心脏病?”
  杜尚文加班,陈与非和段云飞回家后到小饭馆吃晚饭,晚上人多菜上得慢,一人倒一杯啤酒,就着先送上来的开胃小菜和油爆花生米慢慢喝。
  段云飞笑,舔舔唇边沾着的白色啤酒沫,扔一颗花生米进嘴里:“几十年的老毛病了,说它干什么呢?”
  “所以你才不敢告诉家里人?”
  段云飞喝下一大口酒:“算一部分原因吧。”
  “你和尚文到澳大利亚去的事办怎么样了?”
  “正在努力中,我的问题不大,关键看尚文那边项目的进度和质量。他最近一门心思全放在这个项目上了,我明白,他也急。”
  “不要急,等你们都出去了,一切就好了。”
  段云飞笑着向她举起杯:“借你吉言!”
  香港的那个房地产论坛结束后,聂峰和两名在国内大型房地产开发企业任职的同学,到深圳去转了一圈,比预定的返程日期迟了三天到家。
  聂峰下午下飞机的时候陈与非正在上班,甜甜蜜蜜打了通电话,约好下班后他来接她。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陈与非整理了一下新公司筹办期间所有的财务资料,准备移交给新招聘来的会计。
  四点五十,洗茶杯收拾桌子关电脑,五点一到,陈与非第一个跨出公司大门。
  聂峰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他听从陈与非的建议,再来接她的时候,都换成一辆奥迪,没再开过太显眼的车来。下班时间电梯里人满满当当,顺着人流走出去,陈与非微笑着,看见他停在楼下不远处的车。
  步伐不由自主加快,坐在驾驶座上的聂峰也看见了她,招了招手,打开车门准备下来。
  “嫂子!”
  一个清脆的喊声横空出世,吉雪飞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亲昵地揽住陈与非胳臂,把她吓了一大跳。吉雪飞格格地笑:“有没有吓到你?哈哈,云飞哥呢,还没下班?”
  “哦,他可能还有点事,一会儿才能走,让我先回家。你来找他?”
  “我找你。”
  “我?有什么事?”
  吉雪飞做个鬼脸:“跟你借车子用一下。”
  陈与非笑:“你还用得着跟我借车?你家车库里停的那么多是什么?”
  “那不是……那个什么……我认识的人里,只有嫂子你的车……比较……大众化……”
  “你就直说我的车最便宜不就得了!”陈与非从包里取出车钥匙,就势往外头看看,聂峰的车门已经关上,“那,给。哎我说,放着那么多好车不开,怎么想起来开我这辆大众化?”
  “嘿嘿,我跟安良说是管朋友借的车,要开我家的车去还不把他吓着!”
  陈与非拉住她:“你是不是没跟他说你家的事?”
  吉雪飞讪笑:“还……没呢……”
  “为什么不说?”
  “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什么意思?”
  吉雪飞扁扁嘴:“我比他小十岁他就已经够别扭的了,再把我爸的名字抬出来,他肯定又不理我了!”
  “所以你就瞒着他!”陈与非叹口气,“也瞒不下去的啊,总是要让他知道的!”
  “等他爱我爱得死心塌地以后再说!”吉雪飞比了个V的手势,“没事的,一切尽在我掌握!”
  吉雪飞把陈与非的福克斯开出停车场后回头朝她招招手,笑嘻嘻地一溜烟走了。陈与非目送她开远,这才走回聂峰车边,坐进去,手立刻被他握住。
  “那小丫头片子来找你什么事?她怎么开你的车?她车呢?撞了?”
  陈与非笑着擂聂峰一拳:“乌鸦嘴!没什么,她……唉,女孩子长大了,心里开始有秘密了。”
  “有男朋友了?”
  陈与非点点头。
  “该不会就她上次问我那个吧!”
  陈与非笑:“正是。”
  吃过晚饭回到聂峰家,陈与非把这几天的事情向他汇报一遍,重点有两件,一是吉雪飞的警察男友,二当然就是MBA女士。
  聂峰不以为意,和陈与非并坐在沙发上,翻看从信箱里拿出来的信函和广告,一边听她说着,一边嗯着回答。撕开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看起来。
  陈与非看他没什么反应,凑过去加了一句:“那个MBA,长得可漂亮了!”
  “有多漂亮?比你还漂亮?”
  “比我漂亮多了!”
  “哦!”聂峰放下手里的信,兴致勃勃抬起头看着她,“那我倒是要去见一面,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说呢!”
  陈与非眨眨眼,他随即大笑着搂住她:“傻呢,我闻闻,怎么酸溜溜的?”
  “那你妈妈要是非让你去,怎么办?”
  聂峰轻轻挠挠她的鼻尖:“据不完全统计,这应该是我妈和我姨给我物色的第二十六位相亲对象,之前二十五回,每回我妈都是非让我去,每回也都不了了之。放心,我有的是办法让那个MBA知难而退,行了吧,小醋坛子!”
  聂峰显然低估了妈妈和大姨从之前二十几次失败中总结出的经验和教训,这一次她们采取了绝然不同的手段的策略,不再让两个相亲的人单独相处,防止聂峰故意做出什么举动把人家女孩吓走。而是在一次庆祝段云飞父亲新近取得某国际性学术奖项的宴会上,突然袭击式地把MBA小姐邀请了来。
  周末的中午,宴会在东郊一个高尔夫会所举行,参加者除了家里亲戚朋友,还有段云飞父亲的几位学生,小宴会厅里摆了三桌,按辈份分别坐好,MBA小姐和她的双胞胎博士姐姐一起,被塞进了小辈们这一桌,恰恰好,就坐在聂峰身边。
  长的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引人注意,更何况一下子来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姐妹俩很大方,很快和周围人融洽交谈起来,女博士知道今天的使命,话里话外把妹妹身上的闪光点全部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彰显出来。
  段云飞在桌子下面握了握陈与非的手,她回报以一个贴心的微笑,坐在旁边的吉雪飞立刻过来挤眉弄眼:“甜蜜的哈!”
  陈与非笑而不答,不停地伸筷子夹菜吃。聂峰就坐在她正对面,MBA小姐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一直主动地跟他攀谈,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聂峰表现得很礼貌很绅士,偶尔看向陈与非时,眼睛里全是无奈。
  一吃完饭,聂峰的妈妈立刻安排他陪着MBA小姐去打高尔夫球,来赴宴的客人有兴致的也下去打几杆,段云飞和父亲一起送走部分客人后,找到了和吉雪飞一起坐着闲聊的陈与非。
  段云飞揉揉吉雪飞的头:“你怎么不下去打球?”
  “怎么?当我电灯泡是吧!我偏不走!”
  段云飞笑着坐下,揶揄地用手肘碰碰陈与非,被她一个白眼翻回来。几句话后,没有心眼的吉雪飞便被段云飞找个借口支开,他拍拍陈与非的肩膀:“好了好了,看你的脸,再拉就比冬瓜还长了,完完全全就是个怨妇。聂老大也是没办法,你别坐在这儿吃干醋了好不好?”
  陈与非用手拍拍脸:“没有那么明显吧!”
  “瞎子也要看出来了!”
  她笑笑,叹口气。段云飞揽住她肩膀:“对不起非非,为了尚文和我,让你一直这么掩掩藏藏。”
  陈与非把脸转向绿色的球场,或远或近,三三两两分布着打球的人。空气里全是青草的香气,阳光不很强烈,是个宜人的秋日。
  她握住段云飞搭在她肩头的手,视线在远处游离:“云飞,如果我说,我到现在对他还不是很有信心,你会不会笑话我?”
  “非非!”
  “那么多年的感情,是不是短短几个月就可以被别人取代?我应该还没有那样大的魅力吧。”
  段云飞扳过陈与非的肩膀,审视地看着她。第一次见她是在上海,杜尚文学校旁边的小饭店里。坐在高谈阔论的男朋友旁边,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始终面带微笑,温柔又亲切,这些年来她也一直用她的温柔保护着两个胆怯的爱人。比起还在上大学时的她,现在的陈与非化妆精致的脸还是一样漂亮,但不知什么时候,却多了几分倦意。
  “我见过傻的,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段云飞捧住陈与非的脸,“非非,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真的,你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女人,没人能比得过你!那什么MBA,咱不理她!”
  陈与非失笑,眼眶情不自禁湿润:“胡扯吧你就!”


  第二十三章

  聂峰没能象他说的那样,有的是办法让MBA小姐知难而退,但却有的是办法让陈与非身上淡淡的酸味迅速消褪。从车库走到楼上书房这短短的一小段路之后,陈与非脸色绯红地被他抱在怀里,眼睛里已经醉意晕染,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弯起来。
  “你个丫头,怎么比吉雪飞还蛮不讲理,嗯?”聂峰张开大手往陈与非屁股上用力一拍,她笑叫地掐他的腰:“谁蛮不讲理?谁啊?”
  “昨晚上没治好你是不是?”身体突然离地,陈与非尖叫着被扛上聂峰的肩膀,走进卧室重重扔在床上。床太松软,身体弹跳的时候,她一不留神咬到嘴唇,痛得哎哟一声眼眶里全是眼泪,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聂峰笑得不行,趴在她身边拨开她的手检视嘴唇:“哟,想吃肉了是不是?想吃肉说啊,哥哥给你买!”
  陈与非泪汪汪的眼睛瞪着他:“心怎么这么狠,还笑!”
  “郎心如铁,你不知道?”
  陈与非眉梢一挑,泪水又往上涌,终于超过眼眶能够承载的极限,慢慢溢成两行。她歪歪头,把眼泪擦在两边床单上,轻抚着嘴唇坐起来,走到洗手间里去看,咬得挺厉害,深深的牙印,已经微微肿起。
  聂峰给她找出点药膏来抺上,药味很熏人,陈与非抿抿嘴唇,让上下两片嘴唇上全沾满药膏,随即拉过聂峰来用力吻住,辗转倔强,呛得聂峰呵呵笑着直躲。结果两个人都用力刷了两遍牙,还觉得挺不舒服。
  中午吃的多,晚饭钟点,陈与非一点不饿,聂峰打电话叫外卖送了只披萨,两个人坐在餐桌边吃,陈与非看着客厅里的电视机,随便调的台,正在放动画片《海绵宝宝》,很好玩,调得她直笑。聂峰边吃边看报纸,好笑地看看她,摇头:“孩子似的。”
  吃过饭出去散步,沿着玄武湖边慢慢地走,看看远处开阔的湖面,和台城上古旧的城墙。落日余晖未尽,天边归鸟投林。风吹着陈与非的头发,她轻舔嘴唇,咬过的地方,还在疼。
  “聂峰。”站在比他背后高一级的台阶上,双臂从他腋下伸到身前搂住他,头枕在他肩头,陈与非的头轻轻地、一下一下触撞他的头,“如果我是你妈妈介绍的相亲对象,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不知道,也许不会。”
  “你说,喜欢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都是陌生人,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
  “呵呵,你们女生不都说这个叫缘份。”
  “那你们男生呢?怎么解释这个的?”
  “男生根本不会想到要解释,喜欢就喜欢了,已经有结果了,何必细究过程。”
  陈与非沉默。他身上有好闻的气息,极淡极淡的香水味,她熟悉并且依然迷恋,并且害怕失去。聂峰手插在裤兜里,双臂夹紧身体,把陈与非的胳臂夹住:“这里的房子我家里好多人都知道,我打算在别处再买一套。”
  “干什么?要那么多房子干嘛?”
  “非非,过来和我住在一起好不好?”
  她顿住:“干,干嘛?我们这样不也挺好?”
  “不好,不能天天和你在一起。”
  小小的窃喜破土而出,慢慢生出新叶嫩枝。陈与非躲在他身后无声地微笑,摇晃着他的身体:“以为我很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啊……”
  “不想么?”聂峰笑。
  “不想。”她回答得既快又干脆,他笑斥:“假话。”
  聂峰是行动派,第二天就打电话给陈与非,约她下班后去看房子。
  第一套是朝天宫附近的精装修高档公寓,临近尾盘,只剩下一百七十多平方的套型,位于顶楼,朝向和视野都很好,房子装修风格简洁大方,各项设施都齐全。
  第二套是王府大街上一所小学旁边的二手房,同样位于高档小区里,面积稍小一点,一百平方出头,两室一厅。前房主颇有情趣,装修得十分具有地中海风格,室内全用蓝白两色搭配,客厅的墙面上挂了一副大大的仿梵高《向日葵》,家具拙朴简单。洗手间墙面上镶着很多海星和贝壳,地面用马赛克手拼出两条蓝底红花的接吻鱼,洗脸台的镜框干脆就是一只真的救生圈----
  陈与非一看到这些就走不动路了。聂峰当然不可能自己联系房产公司,这些事都交给秘书办理,漂亮的秘书小姐站在旁边,陈与非不怎么好尽情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连连点头,东转转西转转,每一样东西上都摩挲一遍,留恋不已。
  房主刚刚装修好房子就办妥了移民手续,现在卖房子必须有房主本人到场,所以他很急着在出国之前把房子卖掉办妥相关手续,房子里所有十分合陈与非心意的陈设都留了下来。聂峰当场支付定金,翌日办理过户手续时付完百分之九十五的房款拿到钥匙,通知陈与非立刻收拾东西,尽快搬家。
  陈与非没想到聂峰雷厉风行到这种程度,顿时有种两眼一抺黑的感觉。还没有跟杜尚文他们提起,说搬就要搬?
  聂峰体谅到她的心情,在她还左右为难的时候已经打过电话给段云飞。对门的两个男人敲开1501房门,笑嘻嘻地过来帮陈与非整理东西。整理了两个晚上,常用的东西和衣服带过去,大件还丢在这里,提防着万一上海那边来人,还得回来糊弄糊弄。
  挑了个周末搬家,几个箱子而已,没叫搬家公司,开了两辆车一次装完,三个俊朗男人跟在陈与非身后,大包小包地走进新家。
  香喷喷的咖啡在壶里煮着,茶几上摆着水果和西点,鲜花点缀四处。房子不大,感觉十分温馨。没什么新添置的,除了床上用品和厨具茶具等,花了两个小时收拾一下便大功告成,陈与非笑咪咪地坐在客厅茶几边的地板上,一边吃水果,一边笑看聊天的三个男人。
  杜尚文以前和聂峰没怎么接触过,一见之下十分投契,聊得很投入。三个人的话题大多数围绕当前的政治财经形势和欧洲几大足球强队,陈与非插不上嘴,安安静静的吃,吃完一盘水果,又到厨房里去切一盘。
  熟悉的双手搭在她肩头,杜尚文拈块水果放进嘴里:“行啊非非,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挑男人!”
  “嗯?”陈与非笑看他,杜尚文微笑:“这家伙还不错,勉强可以和我的魅力相提并论,怪不得你移情别恋呢!”
  “说的这么难听!到底是谁先移情别恋?”陈与非把他又拿的一块水果抢回来丢进自己嘴里,杜尚文嘿嘿笑:“是我,是我,我有罪!”陈与非挥挥手里正在切水果的刀,做个凶霸霸的鬼脸,把杜尚文赶出厨房去。
  乔迁是喜事,当然要大吃一顿庆祝一下。玄武湖边名人假日酒店四十八楼的谭家菜味道和价格都是南京一流,四个人坐在包间里,看着不远的玄武湖和远处的紫金山,吃得不宜乐乎。酒水按照各人口味点,聂峰喝白酒,陈与非陪他,杜尚文和段云飞喝红酒。四个人你敬我来我敬你,喝得十分投入。酒到半醉,杜尚文和段云飞两个人按照红酒白酒二比一的比例和聂峰拼,齐齐败下阵来,饭吃完东倒西歪地被聂峰和陈与非送回家去扔上床。
  陈与非的酒大半让聂峰帮她挡住了,现在神智还算清明,把横七竖八睡在床上两个男人的鞋子和外套脱掉,展开被子帮他们盖好。拉上窗帘,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看着枕头上两张平静的睡颜。这两个和她共同生活了好几年,总是照顾她关心她,偶尔也让她觉得象自己孩子似的男人。
  在心里默念一句晚安,陈与非微笑着走出卧室,轻手关上门,和聂峰手牵手离开。在楼下站定,抬头望望,陈与非笑着挽住聂峰的手臂:“走吧,我们回家。”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十分甜蜜,同食同宿同睡同醒。两间房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是书房,陈与非陆陆续续把自己买的书都搬了过来,加上聂峰的藏书,摆满一只书橱。聂峰加班或出差的晚上,陈与非喜欢窝在书房的沙发上看书。不得不再次夸奖一下这套房子的旧主人,估计他也是个爱看书的人,沙发和书橱摆放的位置十分合适,不用站起来,手一伸就可以拿到常看的书。旁边放着的茶几是一只很大的老式木质收音机,油漆斑驳陈旧,铜质旋纽已经发黑,用紫砂杯泡好绿茶放在这样的茶几上,觉得茶香也幽远了些。
  聂峰收藏丰富的各种CD拿了很多过来,挑一张喜欢的放,别的什么事也不做,就是静静的听,一直听到在沙发上睡着,被迟归的他抱回床上。
  聂峰的睡相十分霸道,死死赖在她身边,胳臂紧挽着她的腰,腿也压夹着她,半夜起来上厕所都要费力把他扒拉开。早上她若是醒得早,便心满意足地看着聂峰熟睡的样子,如果她醒得迟,也总会发现自己是在他的注视下睁开双眼。
  这个小区所在的街道附近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饭店,连着吃了半个月,陈与非跑到书店买了一本家常菜谱。搬家后她上班比原来近了很多,车也不开了,走走路十几二十分钟路程。下班后顺路有间很大的超市,按菜谱的说明买齐所需原料,回家钻进厨房里忙活一通,准备烧的五道菜成功了四道,三菜一汤,端在桌上,看起来挺象那么回事,色香俱有,味道稍欠,不过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白酒瓶盖已经打开,两只杯子放在酒瓶边。
  电话铃响时,陈与非心里暗说不妙,果然聂峰晚上有应酬不能回来吃饭。她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那,那你少喝点酒。”
  “知道了,我争取早点回来。”
  “好的。”
  “非非!”挂电话前聂峰又喊她一声,“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啊!”
  “是吗。”
  “真没什么事,你快去吧,我也出去找东西吃了。”
  笑着放下电话,陈与非无奈地耸耸肩。坐在餐桌边没了胃口,夹两筷子菜放进嘴里,到旁边客厅打开电视,放点声音出来。白酒倒小半杯,一滴一滴地抿。这种辛辣香醇的液体,表面上看起来和白开水一模一样。
  然后门铃突然间就响了,打开门,聂峰笑咪咪地跨进来,亲她一下,发现了餐桌上的菜。他走过去,拿起筷子每样尝一口,连声称赞:“这么多好吃的不告诉我,你想吃独食?”
  “你不是说要出去吃饭?”
  “是啊。”
  “那怎么又回来了?”
  “想你了,弯回来看看你。”聂峰放下筷子搂住她,“想给我个惊喜的是不是?”
  陈与非皱皱鼻子,聂峰括括她的鼻子:“我们家非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干?还会烧菜了,真是刮目相看。”
  陈与非笑着推他:“快走吧,司机还在楼下等着呢吧!”
  聂峰久久地吻了她一下,临出门时从外套口袋里取出软软的一团黑色布料塞进她手里,凑近耳边笑语:“其实吧,你穿这个在床上等我,我会觉得更惊喜。”
  被吻得有点晕的陈与非两分钟之后展开这团布料,一件比上回吉雪飞买的那件还要性感许多的情趣睡衣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