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们的纪念日
“我……”我感觉我的两条腿都在微微的打颤，对着石膏般站着的彭皓杰，我既害怕又心虚。我甚至不敢抬眼看他，只能低着头，看着光滑的地板上反射出两个人距离很远的身影。
“地上凉，去穿鞋。”他终于沙哑的说，依旧站在那儿，没有移动半步。
我顾不得电脑上的优盘，立刻逃避的走出了书房。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看见他铁青的脸色，禁闭的双唇。他一定很生气。他有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的表情了，有几次我几乎以为他的笑容是和在雨花台陪我聊天扫墓的那个少年是一摸一样的。
我有点后悔了,回到房间。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起风，紧接着暴雨铺天盖地的打在房顶上，玻璃上。我听的有点烦躁，起身又折回了书房。
灯依旧没有开，蓝色的电脑屏幕前烟头忽明忽暗的闪着。优盘已经被他拔下来了，红色的身体刺激着我的眼睛。见我来了，他依旧维持原来的坐姿，头都没回。
“佳，这是第三次。”他身体稍稍往后仰，有点无力的说。他的意思，我懂。这是我第三次骗他。每一次，都是为了要离开他。
“我以为我找到了以前，却原来是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谎言。每一次我那么全然的相信，得到的总是彻底的伤心和背叛。佳，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逃避我。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在乎而已。”他夹着烟头的手在烟灰缸前抖了抖，缓慢的吐出大片大片的烟雾。
我才发现，原来他的眼角竟然已经开始有了细纹。我们都不是曾经不尝愁滋味的年少了。好多的东西已经被我们遗忘。
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我说不出话，不晓得说什么。
只剩下沉默和屋外劈啪的雨声。
“不早了，你该睡了。”他最终站起来，把半截烟头掐进烟灰缸，低声说。然后也不管我是否听到，就径自离开。他又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对着黑夜。
我翻来覆去的在床上，始终无法睡着。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他刚才忧郁哀伤的眼神。也许，我又伤害他了。其实这段时间他待我极好的，甚至是有些卑微的讨好。他很少那样低声下气的宠着一个人的。以前我们最好的时候，他也不曾那样没有自我的宠着我。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换了姿势，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想再去想他。反正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了。只感觉自己很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后来换了一个枕头，似乎闻到他的气息，心神才莫名其妙的安定下来。可能是到凌晨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会。
接下来几天，彭皓杰都没有来。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对刘域做什么事情，他迁怒的本事可是一流的。但是等了好几天，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又回到以前刚来香港的那种生活。每天对着高墙发呆，了无生趣。我试着问过站在门口“保护”我的侍卫，知道不知道彭皓杰最近在忙什么。很显然，碰了一鼻子灰，对方睬都不睬我。
不过到是又等来一个不速之客，高雅。不晓得为什么，再看到她我只觉得厌恶。明明是盟友，却引不起我一点好感。可能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吧。我受不了她总是那么自信。
“稀客啊。”我边走下楼梯边嘲讽的说。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又来做什么？她难道忘了我们那天谈崩了的事情吗？
她两条长腿依然高雅的交叠着坐在沙发上，几天没见，似乎多了一些神采。“正好路过，进来看看你。“她微笑着说，脸上的笑容让我忍不住的想伸手打掉。什么天大事情值得她这么兴高采烈？
“看我？“我不自觉的笑了出声，我和她还够不上朋友的范围吧？值得”正好路过“，进来看我吗？
“我要结婚了。“她笑着说，语气依然极力克制仍听的出其中的欢喜雀跃。原来是来炫耀的。
“是吗，恭喜你。“我冷冷的说，觉得她脸上的笑容突然让我恶心。我一分钟也不想再看见她了。”婚礼我可能去不了了，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不送了。“
“啊，呵呵，没事。“高雅可能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脸上似乎有点难堪，但也知趣的起身告辞。
站在楼上，看着她的车开远，我才慢慢的蹲下来，双手环抱着自己，只觉得全身冰冷。原来，他是要和高雅结婚了吗？他这几天就是忙这个吗？是他让高雅来说的？他自己为什么不来？他不知道我会心痛吗？既然不爱我了，何必还要再圈着我？
泪水无声的落下来，我蜷缩着身体一个人蹲在墙角好长时间。出门的时候，我故意洗了洗脸，甚至还用妆遮盖了有点红肿的眼眶。哪怕再伤，我也不能让他笑话了自己。他能放开，我就不能吗？我只会比他做的更好！
果然到傍晚的时候，彭皓杰回来了。脸上有着这几天新长出来的胡渣，样子有点颓废。是这几天操办婚礼累的吧？
我冷冷的看着他在一边收拾东西，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搬出去吗？
他不止整理自己的东西,还吩咐张嫂把我的衣物整理出来。怎么，找到新欢，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把旧爱赶出去吗？
我站到他面前他也视若无睹。我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快找到候补的急着让我离开？”我不知道我的话里有没有酸味，但就是那样不受控制的说了出来。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看我，又低下头继续收拾，闷闷的说：“你不是从来都想离开的吗？你应该比我更急吧？”
我哑口无言。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呢？曾经他把他的心都捧到了我面前，我却不屑一顾。
向来骄傲的我学不会低头，只能生气的把房门狠狠的关上，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生闷气。到底在气什么，恐怕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尽管还生着气，但是很奇怪，我晚上睡的却很好。我不觉得这和晚上彭颢杰睡在我身边有什么直接联系。直到清晨彭皓杰喊我的时候，我还睡的意犹未尽。好多天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他不知道我很需要睡眠吗？
我翻了个身，不理他，继续睡。“乖，到飞机上再睡，晚了我们赶不上飞机了。”彭皓杰依旧不依不饶的催我。
我睁开眼就看见彭皓杰神情气爽的一张脸，想到昨天高雅带来的“好消息”，好心情一下没了。新郎官的神采毕竟和平常不一样。
“这么早起床干什么？”我窝火的问，睡不饱的时候我有起床气，他应该知道。
“出去，你快一点梳洗。”他居然已经体贴的帮我把睡衣换下来，又帮我穿上了上衣和裤子，接下来准备帮我穿袜子。
我抿了抿嘴，说了等于没说。我是问出去干嘛！我也懒的再开口，任由他帮我把全身都忙完了，这才起身去刷牙洗脸。匆忙的吃完早饭，就被拉到了机场。
换了登机牌，坐下来的时候，我讽刺的问：“怎么开始搭班机了？还是商务仓？要破产了？”之前我们来香港搭的是他的私人飞机，他怎么突然开始省钱了？
“我破产了，你不是应该最高兴吗？”他居然好脾气的笑笑。
我转过脸，不再理他。我们居然搭乘的是去马尔代夫的班机。说不震惊是骗人，他想干什么？
到了飞机上我的睡意早就没了，精神还不错。飞机上的杂志我更不感兴趣。“带别的女人去度蜜月？你倒也不担心你那未婚妻吃醋啊？“我凉凉的开口。
他帮我扣好安全带，转身把自己的也扣好。“不困了？“
“难得能出去放风,精神好的很。”我回嘴道。
“你不能好好的说话吗？非得每句话都冲的伤人才行？”他终于忍不住的开口。原来他的耐心也就这么多。
“我就这样了，说话温柔好听的女人在外面排队呢，你找去啊！“
“真是不可理喻。“他合上手里的杂志，闭上眼睛，明白的表示不想交谈。
“是啊，你也真贱，偏偏找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栓在身边。“我偏不如他意，谁让他大清早把我拉起来的。现在他想睡，我还就不让了。想到自己连日的委屈和担心，我就想好好的和他吵一次架。
“佳佳，我们两个人就不能好好的旅行一次吗？我保证这次回来我让你走，永远不会再去招惹你。“他无奈的开口。
我眨了眨眼睛，一时间酸楚难当，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致了。
飞机上的时间难熬漫长，我们没有再交谈。唯一的对话就是他问我冷不冷，然后帮我叫了条羊毛毯子。
下了飞机，海风铺面而来。飞机上俯瞰整个岛屿，就看见整片整片的深蓝中有零星几颗星星花环般围绕在一起，像坠入凡间的精灵。脚踏上乳白色的沙滩那一刻，细软的沙子轻轻的按摩着脚底，真的感觉是到了天堂。之前的郁气，在这么多的阳光这么多海水面前，早就烟消云散了。
忘记时间，忘记工作，尽情的吃喝玩乐，是上帝允许的放纵。不记得是谁跟我这样描述过马尔代夫。真是贴切。我们似乎真的忘记了外界一切，忘记仇恨，忘记身份。
我们住在一个独立的小岛度假屋，岛上除了定点来打扫的人就我们两个人。屋子四周都是碧蓝碧蓝的海水，在房间里透明的茶几下面，能看见海水中的彩色热带鱼穿梭在水藻间，好不自在。
夜晚海水蓝的更加深邃，我们坐在度假屋的长廊下面，感受着暖风习习的抚在身上。他不知道从哪找到一瓶红酒和高脚杯，倒了一杯递给我。
“要是一直能在这里就好了“我感叹道。多待几天我真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
“就怕到时候你看腻了嚷着离开。“他挑了挑眉，对我不以为然。他一向认为我喜新厌旧。
我懒的和他吵，不想破坏这么美好的气氛。我端起酒杯，椅着木质的栏杆，面朝着大海感受着大海一次一次的深呼吸。
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一颗红艳绚丽的红宝石悬挂在我的胸前。我转过头，疑惑的看向他。
“喜欢吗？据说是英女王宫中的东西。“他从后面帮我把暗扣扣好，这才让我转过身，端详着我胸前的红宝石项链。
“这是,分手的礼物吗?”我抚摸着那块红宝石,质地冰凉通透,真的是极品。
彭皓杰没有答话，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弄的我心里有点发毛。我不自然的转过脸去，似乎见他张了嘴说了什么。正好一阵海浪打扑过来，把他的声音盖住了。
我没有继续追问，想也知道是些扫兴的话。“我们下海去玩吧？”我拉着他，说好了忘记外面的一切的，是我破坏了游戏规则。
“好，知道你早就想下去了。”
我们都默契地把刚刚的小插曲忘了，像个普通的情侣那样在海边嬉戏。彭皓杰也像换了个人似的，没了之前的阴郁和面无表情。这几天我看见的他的笑容比我这几个月都多。我也很开心。
真的像是蜜月旅行的新婚夫妇那样，白天我们就在海里玩帆船，冲浪，高兴的时候就潜到深海去看各种各样的珊瑚和海底植物，累的时候就赤脚躺在白色细软的沙滩上看海，晚上我们在皎洁的月光下品尝着他带来的美酒搭配着当地有名的海鲜，尝起来别有一番情调和滋味。有一天我们在靠海的长廊上吃饭的时候，有一个拉琴的跑到我们这个岛上，给我们拉的居然是“爱的罗曼斯”。技巧肯定不如大师，但在当下，宛如天籁。
彭皓杰也很高兴，一直留到他很晚。吃完饭，我们躺在海中间的躺椅上，静静的听者悠扬的琴声，再美好没有。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们之间没有吵架，没有其他，只有满满的开心和快乐，该有多好啊。
美好的日子总是流逝的很容易，我们在马尔代夫已经有7天的时间了。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今天回去。回去的日期他没和我提，是我偶然听到他讲电话提起的。
他还没有醒。昨晚，我们玩的太累。这几天我们算还节制，每天晚上他一般只要我一次，然后就搂着我睡着。这样应该是和普通夫妻生活差不多吧？只有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似乎要不够我似的，变换着各种姿势的要我，仿佛是想把以前的没做的给补回来。
他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也许也就这一点和以前一样吧。浓浓的眉毛紧紧收在一块儿，嘴角甚至微微的嘟着，像个得不到糖吃不开心的孩子。这个男孩子是我十八岁的时候就爱上的的人呀。转眼，都7年了。我们一起做过那么多的事情，有着那么多的回忆，回去之后真的要全都忘记了吗？
是，他说过回去之后，他会送我走，然后不再招惹我。桥归桥，路归路。我凝视着这张一直在我的记忆中不曾离开的脸，以后，是再也见不到了吗？
现在还记得7年前初夏的那个下午，在古老的宿舍楼道里我们第一次的相遇。他是个普通单纯的勤工俭学的学生，我是个刚刚离开父母庇护连床铺都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娇娇女。如果在见面的最初，我们就明白将来我们会有这么多的纠缠，这么多的伤心，我们会不会小心的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人生若只若初见，何事秋风画悲扇？
初夏？7月？不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吗？原来，原来竟是这样。我开始痛恨自己的迟钝。原来刚到这里的那个晚上，他送我红宝石项链的那个晚上，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纪念日！我，居然已经把它忘记了。那天晚上他说的是，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我安静的看着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还有其他东西是我错过了吗？也许，是我真的错的，也许，当时再努力一下，再多相信他一下，我们会有将来。现在，还来得及吗？
旁边的人动了动，看来他醒了。我闭上眼睛假寐。太多的情感一下子扑上来，让我没有准备面对他。感觉他轻轻的吻了下我的额头，这是他每天早上的习惯。然后他没有动，似乎也是在静静的看着我。我的演技不好，自己都感觉自己的眼睫毛在轻轻的颤动。他肯定也发现了。他伸手从我的脖子下面把我圈进怀里。我和他面对面的躺着，他把头搁在我的肩窝。
“宝贝，今天，该回去了。”他轻柔的说。
“恩。“眼角还是湿了，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控。
接下来彭皓杰若无其事的收拾东西，打包行李。我把那条红宝石项链翻出来，让他给我戴上。虽然晚了，可我还想戴着。
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返回，他买的是双程机票。原来他是想像学生时代那样，虽然不用花很多钱，但快乐和满足却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回去的旅程，我们依旧没有说话。彭皓杰又回复到了之前的寡言沉默。我中间小睡了会，大部分的时候是闭着眼睛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到了机场，也到了现实。可能是彭皓杰失踪太久，来机场接机的人排成了两排，好一个老大的风范。彭皓杰早在出口的时候就松开了我的手。他看了我一眼，“你先回去。“说完就跟着那群人走了。我则是跟着另外一辆车回了别墅。
【15】放手
彭皓杰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楼沙发上睡着了。第一次的为他等门，发现原来等人的滋味这么难熬漫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听见他悉索的脚步声。感觉他沉沉地坐到我旁边，又把我抱到二楼卧室的床上。
我想到等他的目的，一下睁开了眼睛。“你回来了？”
“恩，怎么不去房里睡？“他柔声说，顿了一下，又说：”以后，可不能这么不听话了。“
“我……“我想到了我们的纪念日了。
”以后……“以后你就不在身边了吗？
简单的话语，我却说不出口来。
“以后你可以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了，简单快乐的，也许还会生几个孩子，老的时候跟孩子讲年轻时候的故事，享受着天伦之乐。“他习惯的把头放在我的头顶，简单的叙述，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那你呢？你怎么办呢？我紧紧的抱着他的肩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问不出口。
他轻轻的松开手，轻轻的吻着我的眼睑，吻干了我睫毛上闪亮的泪滴。“不哭，不然我会舍不得放手哦。“他的额头顶着我的额头，眼睛深深的看着我，里面的悲伤和不舍显而易见。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勉强你，一步一步的逼着你，自欺欺人的相信我能给你幸福，和以前一样的幸福，却不知道你的幸福早就不在我这里。再留着你，我真怕有一天，你会真的恨我，恨到连以前都忘记。佳佳，答应我，就算离开也不准忘。如果哪天你忘记了，我就会重新把你抓回来，这一辈子都囚着你，知道吗？“他稍稍的拉开我，定定的看着我，威胁着要我给他一个承诺。
“你会和高雅结婚吗？”我想知道，现在挽留会不会来得及。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起身，打开床头的密码锁。里面是我以前的手机和证件。他把它们放到了我的面前。
看着这些日子处心积虑想要的东西，我却没有一点成功的喜悦。原来，他是真的要结婚了。他是真的放弃了。原来他是真的不再要我了。原先打在心里的腹稿还是没有派上用场。这一次，我输的这样一塌糊涂，狼狈不堪。
第一个晚上，他在这栋别墅里，却不在我的房里过夜。
第2天一早，我居然看见了久违的故人。是刘域。“还是这么贪睡，这都日上三竿了。”他依旧调侃的语气，眼睛斜斜的看着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我。
“你，你怎么来了？”我吃惊的问。
“接你回家啊。你妈说想你了，让你别在外面玩太久。我可是奉命来带你回去的。”他依旧无波无澜的说。仿佛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于我却是再不正常不过。他知道我的处境，也知道我的苦衷，除非……
“他让我接你回去。”果然是这样，这一次他是真的放弃了，那样彻底，不留后路。
麻木的随着刘域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带的，来的时候也是空身来的。除了证件和手机，我还拿走了那条美人鱼的礼服和那条红宝石项链。我舍不得丢弃。郁金香，说不出口的，无尽的爱。原来是这种感觉。
出大门的时候，那辆熟悉的黑色凯迪拉克已经不在。心里空落落的，找不到一丝丝可以填进去的东西。
“我想和一个老朋友道个别。“在车里。我对刘域说。按照他的意思，我们最好今天就回N市，以免夜长梦多。可我，舍不得，舍不得当年的同窗好友。
刘域轻轻的拨开我眼前的留海，“宝宝，有些事情不能再任性了。“
我低低的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我还是任性了。在中环一家星巴克，我约了陈芽。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约她，没有知道那个秘密，我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佳佳，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彭总的事情了。很抱歉瞒了你这么久，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其实我没有和阿良分手。哦，阿良就是一班的那个帅哥。我们毕业后都有机会留在了N市，原本我们也是向往着男耕女织的平凡生活的。可偏偏意外发生了，阿良在办案的时候触犯了一个很有名的黑道团伙利益，被他们打成了重伤，他们单位居然连医药费都不敢给他出。幸亏我偶然间遇见了彭总，托你的福，他竟然还记得我。是他帮我们摆平了那件事情。后来他请我来香港陪你，又答应我出钱给阿良动手术，我们才搬到香港来的。彭皓杰他是真的爱你，他怕你接受不了，故意安排我们偶遇的。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费劲心机，不过是为了博君一笑。佳佳，错过了，你不后悔吗？“
我后悔吗？我不知道。后悔，也是来不及了。他就要结婚了。我已经欠了他这么多，还要去破坏他的人生大事吗？他不想我操心他的事情了。之前，他就已经很明白的告诉我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又酸又疼，仿佛呼吸都快要停掉了。
下了一整夜的雨。轰隆隆的雷声几乎没停过。变化的是从一开始的低鸣的闷雷，到后来似乎终于忍受不了疼痛的嘶喊。本身就没怎么睡着，好几次都被尖锐刺耳的雷声吓醒。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我一下梦到了我和彭又回到了一起租住的小屋，阳光斜斜的从外面照进来，我们两个人好像因为什么事情笑的都分外开心；一下又梦到江南的古镇上，刘域拉着我的手，安静恬淡的散步；一下子，又梦到中山公园昏暗的展览厅内，硝烟弥漫，突然有一枪打中了彭皓杰的小腿……
我分不清楚是枪声，还是雷声。梦里的枪声那样真实，我的心痛的再也无法假装麻痹。我下床倒了杯水。窗户外面依旧是黄豆般大的雨点，冲刷着这个城市白天的灰尘和污垢，却洗不掉我藏在心里我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
踌躇了好久，我还是拿起了电话，“刘域吗？是我凌佳佳，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想明天一早回去。恩。好。拜拜。”几乎是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的，我怕慢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毅力和勇气。刘域就睡我隔壁，我们一直都没有谈论关于我们之间的婚约。也许他也早就放弃了吧？哪个男人能忍受戴绿帽子，更何况是他这样骄傲的男人？无疑他是被我吵醒的。可我管不了，他一直知道我任性。
早上九点的飞机。我一夜无眠，终于熬到了去机场的那一刻。机场依旧人声鼎沸，和三天我们从马尔代夫回来的时候一摸一样。物是人非，事事休。心脏上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又开始抽搐，又酸又疼。疼的我几乎没有力气走路，只好蹲下身，捂着胸口。
“宝宝，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刘域跟着我蹲下，关切的问，探了探我的额头。
我只能无力的摇了摇头，这一关，我只能自己过。他帮不了我。
“这么烫？昨天空调温度打的很低么？“他慢慢的扶我站起来，似乎有点心疼的责备。他的表情真的像极了彭皓杰，两条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表情。我轻轻的摇了摇头，还没有离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他了吗？
通过安检后坐在登机口的蓝色座位上，大屏幕上显示飞往N城的航班还有一个小时15分钟起飞。“好点了吗？“刘域一直拉着我的手，时不时发看看我。
“恩，可能真的感冒了。等一下问空姐要两粒感冒药。“我勉强笑了一下，扯了扯嘴唇，实在做不出再多余的表情。
“感冒药，能治的好吗？佳佳？“刘域扳过我的肩膀，突然很严肃的看着我。
“啊？恩。“我真的感觉脑袋有点发昏，突然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佳佳，我知道，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可是我们得谈谈。“
“哦。“
“佳佳，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爱不爱我吗？也许之前我还有一点奢望，那么这两天，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现在我换个方式问你，你爱他吗？”
“……”
“佳佳，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以前我也躲避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拔不掉除不了。我总想着，反正你总归是在我身边。谁没有以前呢？既然你不提，我又何必挑明呢？总有一天，你会把以前忘掉的。我有耐心，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你。可是你看，我错的有多离谱，我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低估了你的毅力。“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后悔，如果我能早一点，早一点告诉你我爱你，早一点要求你忘记，早一点要求你来爱我，是不是现在一切会不同？佳佳，你知道你的表情是有多舍不得吗？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离开？知道你离开的决定，我有多高兴你可能想像不到，因为我想总算还有机会，有机会让你爱我。“
“可是原来，你又骗了我，也骗了你自己。你的眼神里满满的绝望，没有一丝生气。有一刹，我甚至以为你已经没了呼吸。我的心是真的痛，为你痛。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天彭皓杰来找过我，我一直没有和你说。他和我说了很多你的习惯，我从来不知道，你不喜欢喝罐装的绿茶，讨厌自己剪指甲，喜欢听别人夸你饼干做的很好吃。“
“他谈你时的眼神骗不了人，明亮的眼睛满是眷恋。我也是男人，一个男人只有谈起自己心爱的女人时才会有那样不设防的眼神。说了这么多，佳佳。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你想我回去？“我呐呐的开口。
“你想回去吗？“刘域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问我。
“你，你说你爱我？“我断断续续的无法拼凑他说的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是。佳佳，我爱你。虽然已经晚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所以我希望你幸福。“刘域微微的笑着，帮我拨开脸上垂下来被汗水黏湿的头发。
“我，我能吗？“
“为什么不能呢，佳佳，你这么好，你应该幸福。“
“可他都要结婚了。“我委屈的说，这一次是他放手了，我抓不住他。
“他跟你说的？“刘域淡淡的问。
“不是。“是高雅跟我说的，我没有勇气问他。
“那为什么直接去问他呢？”
“我不敢。”
“为什么不去求证呢？佳佳，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理由不好吗？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佳佳，至少也给了我们一个开始的机会，不是吗？”刘域无比耐心的看着我。
“佳佳,去给自己一个答案也给我一个答案。我实在不想你再带着遗憾在我身边。“刘域用手指理平我后脑勺的碎发，缓慢的，放开。像放弃一直苦苦找寻的珍宝一般。
“给我点时间，刘域。“我脑子一下子变的很乱。我感觉像个大海上漂泊的孤帆，怎么找都找不到岸。
“据新华社报道，今天早上九点二十一分，由香港飞往N市的S9350号航班起飞后不久在距离香港机场不远坠毁，机上104名乘客与8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另外地面上3名遇难，目前坠机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宾馆里，凤凰台美丽的女主播正在播报焦点新闻。我手里捏着那颗绚丽的红宝石，坐在乳白色的床沿上。最后，还是没有登机，还是犹豫了。刚才新闻里说什么？坠机？N城的？不就是我们定的那个航班吗？
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如果，我没有留恋，会不会也丧生在这一场空难中？我的一生就要那样结束吗？我还没有告诉彭，我爱他，一直都爱，从心里一直刻到骨头里。我还没有好好的跟他一起生活，像个正常的夫妻那样生活，真的是有那样多的遗憾。他会不会以为我已经死了？会不会以后就忘记我了？
我“蹭“的一下站起来，衣服也来不及的换的就跑了出去，拦了的车去半山的别墅。我不要他忘记我。就像我忘不了他一样，我不准他不记得我。再大的困难，再大的压力，我都不想再放弃。
别墅的门居然微微的敞开，他黑色的凯迪拉克孤独的停在火热的太阳下面。
人呢？我不敢相信这里居然是我离开不到两天的地方。客厅里的方形茶横七竖八的堆满了深色的“百威“的瓶子，原本明亮的地板上沾上一层灰尘，沙发下面的角落处竟然还有几个烟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张嫂呢？彭皓杰人呢？
我继续上了二楼，推开卧室的门，一股酒气和烟味冲鼻而来。我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卧室里有烟味，他一向不在卧室里抽烟的。我才离开两天他怎么就把这里弄的这么不像样了！
他似乎在睡觉，和衣躺在床上都感觉很累的样子，两个眉峰紧紧的靠在一起。他依旧睡在床的右侧，似乎还小心翼翼的让自己不碰到左边的床。我喜欢偏左边睡，睡着了就不喜欢有东西动到我，因为我的睡眠质量不好。醒了，就很难睡着了。所以每次我对把我惊醒的他都会莫名其妙的发火。后来，他就习惯了右侧睡觉，晚上吵醒我的次数也少了。
“彭皓杰。“我轻轻但有力的喊他。他怎么睡这么沉？在中午这个时间点？我不记得他有睡午觉的习惯。
他睁开眼睛看见我，又闭上双眼。他不想见到我吗？我感觉自己的心慢慢的往下沉。
“佳，你回来了吗？“他躺在床上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又错了。怎么想到让你回去了？都是我害了你，你是回来找我算账的吗？那就带我走好了，反正我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这辈子我们是不能在一起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约好了一起好么？“
我站在床边上，默不出声。7年的纠缠，7年的折磨，他从曾经的年少轻狂到现在的沉默寡言，我究竟做了什么呀？我又算什么呢？也就只有他这个傻瓜能包容这样自私任性的我吧？
好长时间，很安静。能听到我有点不紊的呼吸。我伸手抚上他的脸。脸上有新长出来的胡渣，戳在我的手里的，有点痒有点疼。心里疼。
他忽然好像一下子醒了过来，身体警觉的动了一下，双眼再次清明的看向我，紧紧的盯着我，好像我是什么妖怪一样。他起身，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我才发现他身上穿的这件衣服竟然是我在置地广场买的，牌子都不记得，但是记得之后他跟我讲他只穿J*R这个牌子的。当时我以为他不会穿这件衬衣了。
衣服有点褶皱，可能是因为刚刚睡觉的缘故。“你衣服皱了。“我好心的指了出来。
“恩，怎么折回来了？落了什么东西？“他不再看我，又恢复到平时的冷静冰冷。刚刚的表白，似乎是我的错觉。
“恩，你有很重要的东西没给我，害的我到了机场又折回来了。“我坏心的说。
“幸好。“他低低的说，低到我几乎都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从口型判断。”什么东西，我给你去拿。“他顺手从床头抽出一只烟，点上。
“你拿不了，得我自己拿。“我走过去，把烟头拿过来，掐灭。
尾声
直到上了飞机,彭皓杰一直都不明白我究竟落了什么。我到书房随手拿了本书给他，书名好像叫《资治通鉴》，很厚的一本书。
“太重了，你帮我拿吧。”
他狐疑的接过书，却没说什么。
“你要我帮你把这本书送到N市？”在机场大厅他再次确认，非常的不可置信，样子傻极了。哼，一向聪明的他也有转不过弯的时候。他还没明白我落下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的爱吗。现在，我想要把它打包带回家。
“你带这本书回家做什么？”他终于忍不住的问。
“你认为呢？“我声音清脆的问他。心情好的时候，我的声音都有点童音的稚气。
他看着我，不说话。
“如果现在有人拿着一本《资治通鉴》在飞机上向我求婚，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呢？“我装作苦恼的转过脸问他，但仍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他的双唇一开始紧紧抿着，跟着慢慢的张开，笑意一直蔓延到他的眼睛里。“你这个小狐狸！“他伸手轻轻捏我的鼻子。
“你这个老狐狸！“我不甘示弱的反手捂住他的眼睛，感受掌心下面睫毛的跳动。
“不会再后悔了？“他拿下我的手，放到胸口，轻轻的吻这我的指尖。
“不会。如果就这样走了才会后悔，悔一辈子。“我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彭，我答应你，以后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不会再放弃你。我的幸福在四年前被我自己弄丢了，现在我想把它找回来！“
他低下头，脸放在我的手掌心上，好久，没有抬头。手指间有道温热的液体留过。
N市。
花园酒店。
我穿着白色的婚纱，挽着打着红色领带的彭站在酒店的大门口，脸上的笑容已经开始有点僵硬。没想到结个婚这么累。没人的时候我小声的抱怨。
“宝贝，等一下就好了。今天可不许皱眉头。“他挺了挺腰，不着痕迹的让我把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他身上。
我没想到他居然答应外公举行这么俗气的婚礼。真是气疯了。从香港回来我们就去见了外公。 “外公，我要嫁给他！“我直直的说，早就做好打一长硬仗的准备。外公只是笑了笑，邀请彭皓杰单独和他下了盘象棋。两个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在讨论婚礼的细节了。
我想抗议，但是无效。没人理我。妈妈还是比较中意刘域。但是外公都点头了，她也只能小小的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之后在知道她常常光顾的牌子亚洲总代理商是彭后，脸色马上就变了。但是仍坚持以后我们要在N市定居，这个当然没有问题。
“佳佳，妈妈希望你能快乐的生活。这也是四年前我没拦你去S城的原因。妈妈也知道这几年你不开心，这个婚姻是你自己选择的，妈不拦你，但是答应妈妈，以后都要开开心心的，好吗？“想到昨天晚上妈妈到我的房间和我谈了好长时间。原来是我误解妈妈了。天下有哪一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子女呢？看着妈妈发根处长出来的几缕白发，我更加的愧疚。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的孝敬妈妈。我暗自下了决心。
酒店金色的旋转门被推开，陈芽穿着绿色的伴娘礼服立刻上去一边跟来宾寒暄一边发糖给来人。她的公关能力可比我强多了。她和她的男朋友也回了N市，两个人的婚礼定在下个月。本来我是想和他们一天的。但是妈妈坚持说我们的八字不适合在那天，彭皓杰居然也附和，无语了……折中之下，我只能邀请他们俩做我们的伴娘，伴郎了。
高雅也来了。和她的丈夫一起。原来那天她来是跟我说要和别人结婚了。是我自己想太多，结果弄出个大乌龙。真是丢人……
“宝贝，吉时到了，我们该入场了。“彭皓杰推了推我。
“哦，好。“我朝大门外面看了看，随后朝他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踩着婚礼进行曲的调子走向大厅中的那条红地毯。到最后，刘域还是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有点小小的遗憾，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刘域能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幸福的，会有人爱他像个珍宝。也许，那个时候，等我们都老的时候，我们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慢慢的聊年轻的时候我们的故事吧。
“嘭！“彩带烟花四起，以后的路还很长。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