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家大小姐林娇荷住的院落名唤碧霞院,位於林府内宅。碧霞院外有一排下人房,原是供仆役丫鬟居住之用,现在被林员外改做了客房,成了护院们的住所。
这排房间原本便是为内宅的老爷夫人方便使唤下人而设,整体结构呈拱形,将碧霞院与外宅分隔开来。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要进入内宅,必须先通过护院们居住之处。
那采花大盗草上飞的胭脂帖上写明的日期便在今日,因此一大早,林员外重金聘请的护院们便各自在府中巡逻,所有的小厮在今天也被禁止进入内宅,只有丫鬟们可以往返。
龙天鸣因是小翠请来帮忙,并非林府护院,所以只需在必要时刻出手,并不用加入巡逻。
这一天清早,天还未亮,碧霞院外便开始巡逻,时至中午也未见可疑之人,护院们不免有些松懈,巡逻得也不及清晨积极。
林员外早就放出话来,凡是能捉住草上飞者,重金酬谢。即使捉不住草上飞,只要能保得林娇荷平安,护院们每人都可得一百两现银的谢礼,因此松懈归松懈,护院们还是监视著每个靠近此处之人。
「咳,你说这大中午光天化日的,采花贼要来,也该是晚上吧。」说话的汉子扛了大刀,往院中的椅子上一坐,从腰间掏出块布擦起刀来。
「兄弟说的是,现在也只是防著那草上飞混进来,重头戏还是晚上。」另一个汉子跟著坐下,眼睛还盯著碧霞院大门。
「要我说,咱们在这里戒备了好几天,连林小姐的头发丝儿都没见著,那草上飞就是变成苍蝇,也是飞不进去的,哈哈──」擦刀的汉子继续道。
「那可不好说,听说巡抚大人的千金,也──」说话的汉子压低了声音,瞧了瞧四周似乎没有其它人,这才小声说道:「听说巡抚大人当日带著上百名衙役围堵,却还是让那草上飞……谨慎为上、谨慎为上。」
「让草上飞怎麽了?」少年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个大汉猛然回头,就见一青衫少年托著下巴坐在两人中间。
「你你你──你什麽时候来的。」擦刀的汉子瞪著少年,他险些将刀扔出去,这个少年是什麽时候跑到他们中间来的?他怎麽一点都没发现。
「就刚刚说到头发丝儿也没见到那段的时候。」少年歪了歪头,很是天真无邪的模样,「这位大哥你还没说让草上飞什麽了?刚刚声音好小我都没听清。」
「去去去,小孩子家乱打听什麽。」另一个大汉挥了挥手,站起身来继续巡逻。走了两步,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突然扭过头盯著少年。
「你很面生,是哪个院子的小厮?不知道今天这边男人不能靠近吗?」大汉眯起了眼睛,这家夥该不会就是草上飞吧?
「我是……那里的。」少年嘿嘿一笑,指了指身後的某间房子。
「你是林小少爷的救命恩人?」大汉惊讶道。昨日倒是听说有位高手从惊马下救了林小少爷,员外老爷将最好的客房安排给了他。只是当时天色已晚,他们都没瞧清这位高手的模样。不过这少年一副羸弱模样,哪里像是可以从惊马下救人的高手?
「不是我啦。」少年连忙摆手,指著某间房门口站著的某人,「是他。」
两名大汉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一男子立在门边,此人入目的刹那,二人皆是一凛──只见那人身著黑色劲装,外罩黑色大氅,身形笔挺不怒自威,俨然是上位者惯於发号施令的模样。
只看了一眼,二人便不敢再看,扭回头来。
这人,肯定大有来头──不约而同的,二人心中升起同样的想法。
「欸,你还没说草上飞的事情呢。」少年锲而不舍的追问著。
「这个、这个嘛……」大汉抓了抓头皮,这种事要他怎麽说哦。
「开饭了、开饭了──」
恰在此时,丫头俏生生的嗓音将大汉自困窘的局面解救出来。只见十几个年轻丫鬟拎著食盒娉婷而来,走动间环佩叮当,煞是好听。
「吃饭了,先吃饭、吃饭──」大汉快步赶到一个丫鬟面前,接过她手中食盒,笑得煞是殷勤。
「哎,老岳呀,真是──」擦刀的汉子也放下自己的刀,对归明喻笑笑,「你看这林府的丫鬟们一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我们这些粗人若是能娶个回去作婆娘,那做梦都该笑醒了。
「哎,不说这些,吃饭吃饭,小兄弟你也快回屋吧,你们不用巡逻,饭菜是送到屋里的。」说著,汉子也迎上一个丫鬟,从她手里拎过食盒。
「娶回去作婆娘?」少年摇了摇头,这些个丫鬟比他家从前的可是差远了……咦?他家从前有很多丫鬟吗?好像记不清了。少年甩了甩头,一只松鼠从他袖子中跳出,沿著袖子攀至肩上。
「玄瑶,你说,我怎麽会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呢?」
「听说人死的时候,因为太过痛苦,所以生前的记忆会逐渐变得模糊。」松鼠想了想,小声在少年耳畔说道。
自从订立了使兽契约,它便可以分享少年的一部分记忆,但少年所有的记忆几乎都是自死後开始,生前的记忆像是被烟雾笼罩,半点瞧不清楚。
对这个成了自己主人的少年(或者说鬼?),玄瑶其实说不上来是什麽感觉,以它尊贵的身分,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他人的使兽,更不要说过程是这麽稀里胡涂。
只是少年虽然喜欢玩(想起自己被命令著做出杂耍一般的动作,玄瑶暗暗咬牙),却没利用主人的身分命令自己交代身分和目的,它心中不是不感激的。现在见他为记忆苦恼,不由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嗯──原来是这样。」少年咬了咬唇,旋即笑开,「既然这样,忘记了也是好事。」
松鼠一个踉跄,差点自他肩上摔下。这种瞬间变得灿烂的家夥,以为他在苦恼的自己简直像是傻瓜啊啊。
「龙天鸣、龙天鸣,吃饭啦──」少年一边叫著,一边朝站在房门口的龙天鸣奔去,阳光自他背後照来,看上去简直像在发光。
龙天鸣愣了一愣,什麽时候,他家的这只鬼变得越来越像人了?
「欸?你还站在这里做什麽?一起去吃饭嘛。」见他不动,归明喻已经踏进房门的脚缩了回来,转身就要拉他。
就在这时,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响起,二人一回头,便见院中巡逻的几名大汉陆续倒地。
──草上飞出手了!
龙天鸣抽出佩剑,将归明喻揽至身後,谨慎的观察著周围。
不过片刻,护院倒下大半,还站著的几人,身畔食盒尚未打开。
莫非,是在饭菜中下药?
正这麽想著,龙天鸣发现院中出现一股若隐若现的青烟,轻烟过处所有人皆倒地。
「闭气。」他对归明喻低声说道,话音未落,一阵烟雾在院内爆开,众人皆被烟雾笼罩。
龙天鸣闭了气,拉著归明喻慢慢前进。茫茫白烟中,依稀一道人影窜入了碧霞院大门。
烟雾并未持续很久,被遮蔽的视线很快变得清晰,整个院中还站著的仅寥寥数人,其它人全数倒地,生死未卜。
拉著归明喻走至最近一人身前,龙天鸣将手指凑近他的鼻端,感受到微弱的气息。
看来只是迷药。龙天鸣收回手指,带著归明喻慢慢接近碧霞院。
那人影入了主园,径直冲著林娇荷住所的方向而去。
──是早就查探好了,或者……
龙天鸣皱起眉,总觉得这草上飞的行动颇不寻常。
人影很快找到林娇荷的房间,两手按在门上正欲推开,那扇门竟然从里面打了开。
只见一人高举著花瓶冲草上飞狠狠砸下,花瓶碎裂的声音令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谁让你打我家小姐主意、谁让你打我家小姐主意──」一击成功那人还不放弃,又拿起一只花瓶狠狠往草上飞头上砸去。
一阵脆响之後,随著又一只花瓶的碎裂,那身著鹅黄衣裙少女的面孔终於显露在众人眼前,竟赫然是──小翠!
「哼,看你还敢不敢打我家小姐的主意!」小翠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众人福了一福,「多谢各位大侠保护我家小姐。」
原来林员外担心林娇荷安危,找了小翠顶替。众人保护的对象早就换成了小翠,今日的碧霞院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林娇荷已在别处藏身。
「如今草上飞已被捉住,小翠代小姐谢谢各位的帮助。」小翠再次行了一礼,娉娉婷婷的迈出房门,其姿如弱风扶柳婀娜生姿,似乎刚刚「花瓶勇砸采花贼」的一幕是众人的错觉。
只见她姿态婀娜的向众人走来,行至草上飞身畔之时,优雅的伸出那双著了绣花鞋的小脚,狠狠地踢了几脚,直踢得那采花大盗滚出去几圈才停住。
小翠冷哼一声,正要从那采花大盗身上迈过,却突然看到了那张脸──虽然鼻青脸肿,但那五官那轮廓,却都是自己熟悉的。
「楚、楚公子?」小翠惊讶的捂住嘴。
这是上演的哪出?
院中仍旧站立的众人被这变化弄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小翠像是认识这草上飞。
就在此时,一阵猖狂大笑响起,一名丫鬟立在墙头,肩膀上似乎还扛著一个人。
「哈哈哈,娇荷小姐我就带走了,不用担心,明日亥时准时送还。」那丫鬟高声笑道,声音娇嫩清脆,却在下一刻转为粗嘎男声,「还要多谢娇荷小姐美意,让在下此行简便不少,哈哈哈──」说完,那人自墙头一跃而下,不见了踪影。
此番变故太过仓促,众人皆愣在原地,只听小翠发出凄厉大叫,才意识到原来草上飞另有其人,且趁著众人不注意之时,已然找到了真正的林小姐并将其掳走。
龙天鸣立即纵身追赶,却被归明喻拽住衣袖。
「带我去。」归明喻轻声说道,神情是罕见的坚决。
「你……」龙天鸣皱眉,然而此刻容不得他多想,草上飞轻功甚佳,若不及时追上,则林娇荷贞洁堪忧。他将归明喻扛上肩头,跟著跳上墙头去追那草上飞。
只可怜原本站在归明喻肩头的玄瑶,一时没有抓稳被掀了下来。灰头土脸的松鼠吐出一口灰尘,两只前爪揉著被撞到的脑袋,「可恶,不要丢下我啊!」
「哈哈哈哈,这林府还真是有意思,算是我草上飞行遍大江南北以来,遇到过最有意思的一家了。」
那采花大盗草上飞掳了林小姐,几个纵跃跳出林府,又一路奔驰,从窗户翻进一家客栈。盖因他轻功卓绝,虽是光天化日却无人发现其行踪。
那草上飞将林娇荷放至床上,得意笑道:「林小姐该不会是倾慕在下已久,故意设局引在下出来成就好事一双吧?」
林娇荷瞪著一双美目,若不是被点了穴道,必已扑上去和其拼命,但此时也只能任他抬起自己的脸却什麽都不能做。
「虽是光天化日,但在下与小姐也算相识一场,有床有被有佳人即是良辰美景,咱们,也不要浪费时间了吧?」草上飞说著,便要伸手去解林娇荷衣扣。
眼见那手便要碰到自己,林娇荷焦急万分险些落下泪来。谁知那手却在堪堪碰到她之时停住,草上飞淫笑一声,自怀里掏出一个瓷瓶。
「嘿嘿,林小姐可知这是何物?」将瓷瓶在林娇荷面前转了个圈,草上飞颇为爱惜地摩挲著瓶身,「此物名唤金风玉露,乃是顶级绝品,小姐今日有福可尝著世间极乐,只盼小姐莫要上瘾,嘿嘿,我草上飞可是从不摘同一朵花第二次的。」
这番话说得无耻至极,林娇荷眸中简直要冒出火来。那草上飞嘿嘿一笑,便要拔开瓶塞。
便在此时,客栈房门猛然被踢开,一名男子扛著一人立在门口。
草上飞先是一愣,待看清来人,不由脱口道:「这位大哥可是同道中人?这房间小弟先占了,大哥另觅他处可好?」
此人正是追著草上飞而来的龙天鸣,肩上扛了一人似乎丝毫未影响他的速度,紧追草上飞来到此处。
龙天鸣冷哼一声,放下归明喻,并不与草上飞多言,拔出剑便向他刺去。草上飞大惊,斜斜朝地上一扑,堪堪躲过此剑。
龙天鸣紧接追上,再次出剑。
草上飞滚了几滚,躲得煞是狼狈。原来他虽轻功了得,其它功夫却只是三流,平日行事,寻常武师护院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更不要提捉拿一事。不料今日被龙天鸣追上,小小斗室中,轻功步法施展不开,被逼得几无还手之力。
但他自然不想如此束手就擒,就著翻滚的力道,草上飞靠向床榻,猛地跃起,将不能动弹的林娇荷挡在身前,以匕首抵住她的脖子。
「不要过来,不然我就在林小姐脖子上开个窟窿。」像是怕龙天鸣不信一般,匕首在林娇荷颈上划开一道血口。
龙天鸣攥紧了手中的剑,停下脚步。
被挟持的林娇荷低吟一声,突然间软了身子,原来这位大小姐受惊过度,昏了过去。
草上飞的动作一顿,霎时间露出破绽。
龙天鸣立即旋身而上,挑飞了他手中匕首。
草上飞大惊失色,望著龙天鸣……的背後,似乎连反抗都忘记了。
「鬼……鬼……」
鬼?莫非……将剑压上他的脖颈,龙天鸣回头望去,却看到身形忽隐忽现飘至半空的归明喻。
「符咒的效力……好像快消失了。」望著自己不住闪烁的双手,归明喻有些无措的说道。
「鬼、鬼、鬼啊──」草上飞惨叫出声,连脖子上的剑也顾不得,胡乱滚爬下地,惨叫著逃走。若不是龙天鸣剑撤得快,只怕他的脖子已经被剑锋切开。
「你──怕鬼啊?」归明喻好奇的飘至草上飞身边,轻声问道。
伴随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糟蹋良家女子无数,被官府通缉已久的采花大盗草上飞,口吐白沫吓昏了过去。
龙天鸣以手掩面,似乎不想去看这荒唐的一幕。
还清醒著的一人一鬼都没有注意到,床边的地上,那装著被草上飞称为绝品的「金风玉露」的瓷瓶,已然碎裂开来,瓶内淡粉色的液体逐渐在地面蔓延开来。
捆好被吓昏的草上飞,将昏迷的林娇荷安置在另一间房,又吩咐小二通知林府众人前来接应,做完这一切,龙天鸣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对。
身上一阵发热,某种熟悉的冲动开始往下半身汇聚,身体似乎不受控制的状况让龙天鸣皱起了眉。
「嘿嘿,原来那个采花大盗竟然怕鬼,真没想到呢。」符咒似乎全然失效,已经由若隐若现转为全无实体的归明喻飘至椅子边,上下打量著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采花大盗。
「真看不出来嘛,长得挺结实的,竟然会怕鬼,龙天鸣你说是不……龙天鸣?」
发觉龙天鸣的表情不对,归明喻立即飘了过去,关切问道:「你怎麽了?」
「没事……」龙天鸣暗自咬牙,该死的,见到这只鬼,身体更是不受控制了。这情况怎麽这麽像……
突地,他瞥到了床下瓷瓶的碎片,淡粉色的液体洒了一地,兴许是刚刚打斗中掉落的,直至此刻才被发现。
──这东西是?
龙天鸣俯身,抹了点液体在手上捻了一下,又凑到鼻端嗅了嗅──只是这麽一下,身上的反应却更加强烈。
黏稠却又滑腻,带著花香,还有自己的这种反应,莫非这就便是被称为「金风玉露」的顶级春药?
想想这草上飞的身分,还有自己身上这明显的反应,光是凭著气味便能催情的春药似乎只有这麽一种……
该死,是他疏忽了。
「龙天鸣,你很难受吗?」看到他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归明喻靠过来似乎想用袖子擦拭他额上的汗珠,伸出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唔。」龙天鸣向後躲了躲,虽然根本没被归明喻碰到,身体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接近,欲望变得愈加狂炙。
「你、你难道……」
见他这般模样,莫不是……
仔细看著龙天鸣,脸色涨红眉头紧皱,额上不停有汗珠滑下,归明喻咬了咬下唇。
「难道、难道你……」
「没错。」龙天鸣呼出口热气,这家夥是纵欲而死,能够猜到他中了春药也不算难。
「天啊,果然是这样。」归明喻惊呼道,看向龙天鸣的眼神瞬间变得诡秘。
「你果然……是便秘了吧。」
「什麽?」
「没事的,我知道便秘很痛苦,昨天听说林员外家厨娘的相公就是常年便秘,碰到了游方郎中才给治好了,咱们可以回林府跟他要药方,肯定能治好的……」
「你、你──」瞧著归明喻一脸认真的神态,龙天鸣只觉自己胸中一阵气血上涌,险些喷出一口热血。
「该死的,我不是便秘!只是、中了春药──」
「春、春药……」看著恼羞成怒的龙天鸣,归明喻有些傻眼,春春春春春药?是他以前听说过,传说中的那种……春药?
「该死的,去帮我找个姑……」
不对,这家夥现在不是实体,一般人看不到。
而且就算他是实体,知不知道去哪里找妓院还是个问题。哦,该死,他可是纵欲而死的,怎麽可能不熟悉妓院。想到这家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可能过著淫乱的生活,不知怎的,心头便开始有些堵,龙天鸣将说到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找个古?」找个古……骨,鼓,姑、姑娘?难道是找个姑娘?是了,中了春药,的确是要找个……
不、不、不行,一想到龙天鸣和某个姑娘……的画面,归明喻心中便一阵揪痛,不要,他不要他去找姑娘。可是如果不找姑娘,他身上的春药……
该死,还是他自己去好了。推开归明喻,龙天鸣便要向外走,站起的瞬间却眼前一黑,血液似乎尽数涌到下身。
──金风玉露,除了将欲望彻底发泄出来之外,没有其它解法。
现在这模样,看来是忍不到妓院了。
那就只能他自己──
「你……出去。」下定了决心,龙天鸣咬咬牙,对想冲过来扶自己的归明喻说道。他可没有让人看著自渎的习惯,鬼也不行。
「你……」归明喻咬著下唇,没有动弹。
「出去,到门外去。」
龙天鸣深吸几口气,下身的欲望已经开始发疼,似乎再不纾解整个人就会爆掉。再没有精力注意归明喻,他双目轻阖,手缓缓伸向了下半身……
「唔──」
唇上猛然多了份触感,紧接著,身上也多出了一份重量,龙天鸣张开眼,归明喻脸庞便映入眼中,那长长的眼睫遮住了那双清亮的眼眸,睫毛末端搔在自己脸上,有些轻痒。
「让我,来帮你……」唇瓣分开,咫尺间的距离,似乎每一个字都吐在了他的唇间。
他在,说什麽──
见他没反应,归明喻伸舌,舔了舔他的嘴唇,再次说道:「不要找姑娘,让我,帮你……」
第八章
客栈之中,床榻之上,房门紧闭,房中三人。一个昏迷著被结结实实的绑在椅子上,一个中了春药仰躺榻上,而剩下的那个……趴在床上那人身上,自荐枕席。
如果忽略那被绑在一边的草上飞,这情形倒也颇为……合适……
龙天鸣胡乱想著,努力说服自己忽略身上趴著的那只鬼。
然而鬼并不想让他如愿,柔软的舌从他唇间滑过,顺著颈子滑下,在喉结处稍作停留,然後轻轻咬著。
「让我帮你,好不好?」归明喻扑闪著眼眸,看著龙天鸣,声音有些含糊,却更显诱人。
再忍得住,就不是男人了。
龙天鸣一个翻身,将归明喻压在身下,金风玉露不愧为顶级春药,自制如他也无法再控制自己。
「你、确定?」
费尽最後的自制,龙天鸣做出最後的确认,手却已经控制不住探入归明喻衣中,那清凉的温度似乎稍稍缓解了身上的燥热,那一丝丝清凉却紧接著化为熊熊欲火,越发燎原。
「确定。」将手攀上龙天鸣的衣襟,归明喻主动解开了他的衣扣,「我本来便是、便是……再说,你也帮过我,我现在帮你也是……」
剩下的话悉数被龙天鸣吞入口中,归明喻甚至来不及惊呼,便被那炙热的唇舌卷了去,吮吸、纠缠撩拨著,似乎连魂魄都由口中被吸了去。
外裳很快落地,接著是中衣、亵衣,直至完全光裸的身躯贴合在一起。
一个冰凉,一个滚烫,却恰似开天辟地以来便契合无比的一对,紧贴在一起半丝缝隙不留。
滚烫、炙热而又濡湿,席卷著全身的情欲与每天晚上重复的痛苦截然不同,与那次被龙天鸣帮忙纾解的时候也不同。
似乎是彻底的被掠夺了全部,却又像是得到了所有,矛盾而复杂的感觉自心头掠过,停留不到一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情欲冲击得再也找不到踪影。
被进入的刹那,那陌生的痛楚及被深深占据的身体,让归明喻有刹那的失神,接著便只能在龙天鸣愈加狂猛的冲刺中喘息呻吟。
头脑一片发热,身体似乎快要融化,什麽也不能去想、什麽也来不及去想,只能紧紧攀附著身上人,任他将自己带入颠狂的情欲海洋。
情潮涌动中,二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由远及近的纷乱脚步,直至来人快要走至门前,龙天鸣才听到嘈杂的声音。
「快快快,听说龙大侠捉住草上飞了,咱们得快点,可不能让他跑了。」
「唉呀,来传话的不是说小姐也在这里吗?咱们是不是先去接小姐?」
「小姐岂是你这种粗人能见的,看到车里下来的丫鬟没有,那才是专程接小姐的。欸,小二哥,龙大侠说的可是这间屋?」
说话声转眼便至门前,屋内二人面面相觑,停下了动作。
「龙大侠、龙大侠在里面吗?」
敲门声紧跟著响起,情欲正酣的两人如何能让他们见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向归明喻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龙天鸣便想从他体内撤出。
这一动却恰恰顶到了他的敏感之处,归明喻喉间逸出一声低吟。
龙天鸣低头攫住他的唇,将那呻吟吞入口中,下身却忍不住重重一顶,引得归明喻又是一声呜咽。
「欸?你们有没有听到什麽声音?」
门外之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该不会龙大侠被草上飞那厮伤了吧?」
「对对,咱们快撞开门,若是草上飞脱逃可就糟了。」
说话间几人便要撞门,龙天鸣低咒一声,就著结合的姿势将归明喻抱起,胡乱抓起地上衣物,扯起床单盖住两人赤裸的身体,提气自敞开的窗户中跃出,接著攀住房檐,借力跃入了隔壁房间。
这一连串动作迅捷无比,在房门被撞开的同时,龙天鸣已经抱著归明喻进入了隔壁房间。
撞开房门後,众人自然发现了椅子上被捆得结实的草上飞,虽疑惑龙天鸣去了何处,但林员外的重金酬谢显然比较诱人,一阵吵嚷之後,众人决定先将草上飞带回交林员外处置。
听这隔壁动静减小,裸身抱在一起的二人不约而同的吁了口气,这一放松却牵动了相连的内部,尚未熄灭的欲火立即燎原而起。甚至来不及走到床边,龙天鸣就这麽抱著他,就著站立的姿势顶撞起来。
「啊啊、唔──」
内部被彻底的侵占,激狂到连心都开始颤抖的情欲,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归明喻连呻吟的力气似乎都被夺走,只能挂在龙天鸣臂间,随著他的节奏不住颤抖。
什麽时候被放在榻上的,归明喻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他眼中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只有身上给予他无尽快感的男人。
在被快感席卷的刹那,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似乎连脑髓都要被麻痹了。
在失神的刹那,一些纷乱的、似乎遗失很久的东西,慢慢浮现在了归明喻脑中。
呼吸渐渐平稳,龙天鸣抱著归明喻转了个圈,让他躺在自己身上。刚刚那场淋漓尽致的欢爱,可以说是他遇到过最欢畅的一次。
也许是因为「金风玉露」的关系,没想到他和这只……看了看怀中脸颊酡红的归明喻,那双半阖眼眸间一片空茫,显然还未自刚刚的高潮中恢复,龙天鸣心中一片柔软,以手抚摸他光滑的背脊。
没想到他和归明喻的身体,竟会如此契合。
「我好像、想起来了……」
身上人幽幽开口,龙天鸣抚摸他背脊的手顿了顿,「你想起什麽了?」
「我好像,是中了春药才会纵欲至死……」幽幽叹了口气,归明喻转了转身子,将脸埋入龙天鸣颈间。
「我中了春药,那破庙中却一个人都没有,我只能、只能……」归明喻的声音自他颈间传来,闷闷的有些模糊,「可是那春药似乎只能通过阴阳交合来纾解,无论怎麽做,都还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回忆起那个孤零零的黑夜,他独自一人在那山间破庙死去……归明喻打了个寒颤,那种绝望,如果他没有遗忘,一定会在每天每天重复死亡的过程中疯掉!
龙天鸣紧紧抱住了他,心中的恐惧似乎被温热的身体驱散了些,归明喻伸出手臂,攀住了他的肩膀。
他很害怕、很孤单,在那山间的破庙中,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岁月。那里没有光亮,除了偶有路过的孤魂野鬼,也没有谁会与他交谈。
那种日复一日不断循环著的死亡过程,让他从不甘到习惯,最後甚至开始期待,那感觉让他知道自己还存在著,虽然成了鬼,却还存在著……
将自己紧紧偎入龙天鸣的怀中,感觉那胸膛的震动,一下、又一下,通过耳朵,透过身体传来,感觉身体被他的体温包围起来。
心,慢慢的平静下来。
归明喻慢慢抬头,对上了龙天鸣的眼眸。
这个吻不知由谁开始,却发生得如此自然。
交缠著的肢体、逐渐火热的亲吻,欲望的火焰重又点燃,只是相较於上次,少了些急切,多了分温存。
「『金风玉露』的效力,会让中药者以为自己是在和心系之人翻云覆雨……」
欲望沈浮间,龙天鸣突然想起了龙天逸曾说过的话。
──他看到的,似乎从头到尾都是归明喻……
猛然打了个寒颤,欲望迸发的瞬间,龙天鸣似乎能够感到,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
原来林家小姐林娇荷与邻居楚家的破落书生互许了终身,林员外却坚决不同意女儿嫁给穷小子。
一对小儿女眼见著就要被拆散,林小姐的贴身丫鬟却想出假冒草上飞的计策,伪造了胭脂帖。
原本计划由丫鬟在护院饭菜中下药,林小姐悄悄逃出,再由楚公子英雄救美将其送回林家。
如此这般,好事自成。
不得不说这闺阁小姐不经世事,贴身丫头也是戏文听多了,再加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三人想出的这漏洞百出的计划,竟然引来了真正的采花大盗草上飞,趁虚而入掳走了林娇荷。
若不是龙天鸣及时擒住草上飞,险些便铸成了大错。
龙天鸣去林府接回玄瑶之时,正碰上林娇荷哭哭啼啼娇声认错,楚公子指天发誓以正真心的桥段。
从丫鬟手里接过正看得津津有味舍不得移开视线的玄瑶,谢绝了林员外感恩戴德要送上的谢礼,龙天鸣一路赶回客栈,去接因为昨日情事,至今还在卧床的归明喻。
欸?不对劲,很不对劲。
玄瑶看著躺在床上的归明喻,越看越觉得不对。
那个满足酣畅的笑容,那个脖子上的暧昧红印,还有那个、那个充沛到几乎用肉眼可以看到的阳气是怎麽回事?
他趁著自己不在吸了活人阳气吗?
天啊啊啊──
它玄瑶名义上的主人,使兽契约的订立者,竟然成了为祸人间吸食精气的恶鬼吗?
猛地从龙天鸣肩上跳上床,玄瑶小小的爪子拍上归明喻的脸,「起来,这是怎麽回事?昨天你做了什麽?」
「嗯?」归明喻轻哼一声,揉了揉眼,显然还未清醒。
「嗯什麽嗯啊,快起来。」又是一爪拍去,玄瑶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咬醒,吸食活人精气是最要不得的禁忌,别说本就属阴的鬼体,就是略带阳气的妖体一旦吸食了精气也极易入魔。
「唔──」动了动身体,归明喻皱起眉头。
身上好酸,好像整个人被拆过重新组合一样,尤其是身後的那个地方,稍稍牵扯到也是一阵刺痛。
将还在吵嚷的玄瑶拎了起来,龙天鸣坐上床沿。
「醒了?身体怎样?」
也许是通过交合获得的阳气较多,虽然符咒已经失效,但经过了一夜,归明喻仍然维持著实体。
「啊!」归明喻惊呼一声。昨天他们、他们……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羞赧,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龙天鸣失笑,将玄瑶丢回床上,松鼠立即钻入被中,将归明喻的脸扒翻出来。
「喂,你到底做了什麽啊,怎麽身上阳气这麽足?」
「阳气?」难道是因为昨天他们……归明喻垂下眼,「没、没做什麽……」
「没做什麽?没做什麽你哪来这麽多阳气。你是不是、是不是……杀人了?」玄瑶急切地问。将人吸食精气至死,便等同於迈入了魔道,再无回头之路。
「没有,昨天是我们两个……才会这样。」不同於归明喻的满头雾水,龙天鸣显然明白了玄瑶的意思。
「是我们两个,所以他身上才有阳气。」
我们、我们两个……
玄瑶震惊的看著龙天鸣,再看看床上双颊绯红的归明喻。
这个,肯定是男人了……那难道这个?再次钻进被中,摸了摸归明喻平坦的胸膛,玄瑶摇摇晃晃的钻了出来──没错,这个也是男的……
这、男的和男的,公的和公的,竟然、竟然交……配了?
这这这──
满心震撼的玄瑶甩了甩脑袋,一不留神,前爪绊到後爪,滚下了床……
入了玉潼关,经过霞桂镇,再走不过四、五日便入了归宁镇。
归宁镇以前并不叫归宁镇,而是叫王家镇,皆因镇上大多数人家都是王姓。
相传前朝时候,镇上有位姑娘被皇帝看上接入皇宫,做了皇後娘娘。
娘娘归宁当日,携带几十车的珍宝回到镇上,王家镇一时风光无限,从此改名叫作了归宁镇。
虽然是几百年前的旧事,镇上老人提起时还是满面风光,似乎能够看到当日皇後娘娘驾临此处的宏大场面。
「东口进入的第三家客栈,天字二号房……」
龙天鸣带著一只鬼、一只松鼠由东门进入归宁镇,寻找著龙天逸所在的客栈。
这归宁镇他倒是来过几次,只是时日颇久,也算不得熟悉。这镇上客栈不少,却都没有名字,找起来极为不便。
一路走来,见到第三家客栈,龙天鸣入内正要向掌柜询问化名龙二的龙天逸是否在此,就见到龙天逸自二楼跃下,窜到自己眼前。
「大哥,你来了。我……啊!他他他、他怎麽──」指著龙天鸣身後的归明喻,龙天逸大惊失色,「大哥,他他他、你们?」
……难道他身上的阳气如此明显?有些纳闷的看了看归明喻,龙天鸣对龙天逸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是不是另找一处再来问?」
「哦,没错。」龙天逸拍了拍脑门,一时性急,他竟然忘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贸然谈论鬼怪。
「大哥随我来。」
龙天逸说著,将二人引入二楼客房。
他宿在这间客栈颇有些时日,短短几步路,便有不少人同他招呼,「龙二」这名号看来也是用惯了的。
刚一进门,龙天逸便闩上房门,奔到龙天鸣身畔,急急问道:「大哥,他……你……他他、他身上的阳气不是你给的吧?」
「是我。」拉了归明喻一起坐下,龙天鸣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你、你,你们……」
「是。」
不愧是兄弟,龙天逸都不知道自己问了什麽,龙天鸣却听懂了。
「天啊,这、这果然成了大嫂了,我、我……」完了,他们都已经……爹、娘,天逸对不住你们,让大哥和个男鬼配成了双……
「果然?你早就知道?」注意到了龙天逸的漏洞,龙天鸣立即问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什麽?」
「这、我……」龙天逸身子一缩,恨不能躲到桌子底下。但这次的事情起因在他,就算再不愿,他也不能任由大哥这麽下去。
鼓起了勇气,龙天逸豁出去一般开口,道:「大哥,其实我──」
「龙天鸣,你弟弟不是那只鸟吗?怎麽变样子了?」盯著龙天逸看了半晌,确定他是在叫龙天鸣「大哥」,归明喻忍不住开口询问,却恰好打断了龙天逸的坦白。
「那鸟是他的使侍,就和你跟玄瑶差不多,只是传信用的。」说到玄瑶,龙天鸣拍了拍归明喻的袖子,睡到打鼾的玄瑶被打断了好梦,气鼓鼓的爬了出来。
「做什麽啊,我刚睡著。」自从知道了公的和公的也能够交配後,倍受震撼的玄瑶便总窝在归明喻袖中,很少出来了。
「这只松鼠──」
龙天鸣拎起玄瑶,不顾它四爪乱蹬的抗议,将它放到龙天逸眼前,「它自称是剑仙第八十九代传人,要来追缉偷盗圣石的大盗,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麽它会找到我呢?」
「这个、这个……」龙天逸心虚的笑笑,还未想要该如何跟大哥交代,便见那松鼠鼻子耸了耸,接著双目暴出精光,猛地扑向自己,一口咬在他肩上。
「没错!就是你这个家夥,偷走了圣石!我不会认错这个味道,圣石被盗後就是这种味道留在那里!」恶狠狠的咬住龙天逸不放,难为玄瑶讲话竟然一点不含糊,一边咬著,小爪子还用力扯著他的衣裳。
「哎,好痛──」龙天逸痛呼,在龙天鸣面前却不敢将这松鼠甩下去,真不知这究竟是松鼠还是狗,鼻子那麽灵还会咬人的。
「大、大哥……玉佩,你带来了吗?」
「嗯。」
「跟我去见天弘吧,这个事情他解释得会比较清楚。」龙天逸叹了口气,解释清楚之後,估计大哥会想剥了他的皮吧。
打了个冷颤,龙天逸似乎看到了自己凄惨的未来。
龙天逸所住的客栈分为三层,一楼大堂是吃饭的场所,二楼客房招待食宿,三楼却是酒肆,一张张桌椅摆放整齐,据说是因为三楼视野好,风景极佳,店主认为在此饮酒甚为风雅,因此单独开出此层供些雅客饮酒。
上了三楼,只消一眼,便可看到临窗那人坐於椅上,单手执杯仰头喝下杯中酒液。
丝锦的袖子顺著那只手垂下来,嵌著金边的袖子贴在那手上,却将那手衬得更加如玉白皙。
那手轻轻放下,长长衣袖跟著垂下,露出那人玉冠锦衣,一张脸如玉雕成,完美的找不到一丝瑕疵。
明明该是豪爽到有些粗鲁的姿态,由他做来却显得优雅无比,甚至有股睥睨的味道。
「很久不见,龙堡主。」见到龙天鸣几人,那人将自己面前的两个杯子都斟满了酒,举起一杯,道:「天弘先干为敬。」举手投足一派大家公子的优雅。
「很久不见,你还是一点道士的样子都没有。」龙天鸣走至桌前,拿起了另一杯酒,仰头喝尽。
「呵呵,修行之人,外物皆空。道士是个什麽样子,天弘是什麽样子,只要修行之心执著,这些都不重要。」
「天弘,大哥是来问那块玉的事情,那块──」瞅著龙天鸣不注意的时候,龙天逸悄悄朝天弘挤眉弄眼,「玉──」
「那块玉?」
「就是那块、那块玉啦──」
「哦,你是说那块玉啊,那不是你──欸?你肩膀上挂的是什麽?松鼠皮的披肩?」
「你才是披肩呢!」玄瑶微微松口,朝天弘怒吼道。原本挂在龙天逸肩膀上的身体因为松口而下滑,玄瑶连忙又是一口,咬住了龙天逸的手腕。
「哎哟──痛!」龙天逸再次痛呼,颇为哀怨的看向天弘,「你看你一句话,我身上又多了个牙印。」
天弘没有接话,却像是对玄瑶起了兴趣一般,伸指在它的小脑袋上一弹。
说来也怪,天弘那手指看来玉雕一般,白皙到近乎透亮,指尖圆润手指修长,美则美矣却实在看不出有什麽力道。谁想这轻轻的屈指一弹,却将玄瑶弹得整只飞上了天,在空中翻了几翻才落入天弘手中。
「唔?是公的?」将玄瑶摊开瞧了瞧,天弘摇了摇头,语气怎麽听怎麽带著股遗憾的味道。
「公、公、公的怎麽了。」首次被人如此「调戏」,玄瑶气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下意识的夹紧双腿,遮住被人窥视了的「某个部位」。
「啧,公的才好,公的会多很多乐趣。」叉著它的双肩将它提起,天弘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只是玄瑶却打了个寒颤,似乎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这样吧,你拿这只松鼠作交换,我帮你们做件事情如何?」天弘将玄瑶放在桌上,手掌顺著它的背脊捋下,毛皮顺滑的感觉,很是惹人喜爱。
被摸得舒服,玄瑶微微眯起小眼睛。这个人身上有股很可怕的气息,让它不敢挣扎反抗,但这手摸得它通体顺畅,竟然觉得跟著他似乎……不坏?
不过,它已经和人订立了使兽契约,就算这人想做什麽也没办法。舒服到从鼻子里哼哼出来,玄瑶整个身体趴到了桌面上,让那只暖暖的手可以将自己从头抚到尾。
「唔,真乖。」天弘奖励般的点点它的脑袋,接著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呢?」
「如果我说,不需要你的帮助呢?」龙天鸣挑眉,「更何况这只松鼠和他还订了契约,你是拿不走的。」
「契约?」
搁在玄瑶身上的手顿了顿,接著掌上泛起一片红光,片刻便将玄瑶的状况探得一清二楚。
「竟然是使兽契约?长到这麽大竟然还没有名字,也著实罕见。」天弘顿了顿,勾起嘴角,「不过,倒也不是不好解决。」
只见那白玉一般的手指勾了一勾,归明喻与玄瑶同时一震,似乎听到了某种锁炼破碎的声音,一种无形的联系,被切断了。
「契约……消失了?」玄瑶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看自己的爪子,再看看似乎什麽事情也没发生一般轻松的天弘。使兽契约竟然就这麽轻易被破坏了,这个人……究竟是何身分,竟然拥有这样的能力。
没有理会玄瑶的震惊,天弘伸了伸手,龙天鸣身上的锦袋自动飞出,那块刻著诡秘花纹的玉佩浮了出来。
天弘点了点那玉佩,勾起神秘的笑容。
「至於你们吗……触动了这块姻缘玉,是一定需要我帮助的了。」
第九章
「姻缘玉?」
听起来怎麽……朝龙天逸瞥了一眼,看他心虚的扯开嘴角,龙天鸣在天弘身旁的位置坐下。
「看来──你们是要给我好好的解释一番了?」
话一出口,龙天逸便跟著抖了抖。
完了,大哥这语气──
「龙堡主有所不知,这块玉本是齐尧山上的圣物。」弹了弹那玉佩,天弘按住突然开始挣扎的玄瑶,继续说道:「齐尧山在俗世中也许算不得什麽,在修行者之间却是大大有名的妖山,上面住了上百种妖兽,这上百种妖兽为百齐门所供奉。
「百齐门下弟子修炼有成则上山择一妖兽订立契约,是以齐尧山也被称为百齐门的圣地。齐尧山上有一处石泉,相传泉中之水乃九天玄女误洒下界的天河之水,使得石泉中的石头日日被天河水洗练,百年过後便成剔透玉石。这玉石,便是齐尧山的圣石。
「说是圣石,其实外表和普通的玉石没有多大差异。」天弘的指尖沿著玉佩上诡秘的纹路画下,似乎在感受玉佩的质感一般。
「只是,这天河之水乃是仙界灵物,被其洗练百年的圣石乃是承载阵法的绝佳之物。若是在其上雕刻阵型,则可将阵法与圣石融为一体,所获效力不但倍增,且时效也将增长十倍。」
「难道?」似乎想起了什麽,龙天鸣看了看那块玉佩。
「没错,这块上面所刻便是祈求姻缘美满的阵法。原本呢,只是闺阁女子祈求遇到如意郎君的,但经过这块圣石的增效,就变成了可以成就姻缘的姻缘玉。只需要将血滴在玉上,就可以与当时离自己最近之人成就姻缘。」
「血,玉……难道?」猛然想起自己曾将血沾上玉佩,龙天鸣目光如炬看向龙天逸。
後者打了个寒颤,溜到天弘背後。
「我瞧龙堡主身後那只鬼阳气充沛气色不错,想必这姻缘玉确实有些功效?」天弘意有所指的看著玄瑶,「只是这圣石说来珍贵,其实不过是齐尧山妖兽们磨牙的玩意儿,哪里值得如此劳师动众的追回?」
「这、这是因为……」玄瑶反射性的便想开口,不知想起了什麽又突然住了口。
「说嘛。」归明喻好奇的眨眨眼,凑了上去。
玄瑶哆嗦一下,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因为山上新出生了一窝仓鼠。」话刚出口,玄瑶便懊恼的用小爪子捂住嘴。天啊,它竟然忘记了使兽契约已经解除,下意识地便把真话说出来了。
「仓鼠?」
「仓鼠?」
龙天逸也来了兴致,一起凑过来。被四颗脑袋围著,玄瑶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罢了罢了,反正都露了口风,丢人……那就丢吧。
自暴自弃般,玄瑶放下了爪子,叹了口气。
「其实是山上一对仓鼠精最近刚生了一窝小仓鼠,不巧百齐门门主之子上山寻找契约兽,一次与十一只小仓鼠订立了契约。
「但是仓鼠它们……必须每天不停的磨牙,那十一只又是幼兽,控制不住本能。山上的圣石叫它们磨得都快用尽了,偏偏普通的石头又禁不起它们磨蹭。
「那圣石百年才成一块,为了给这十一只仓鼠筹集磨牙石,整个山上所有的妖兽都拿出了自己的私藏才堪堪够用。在这节骨眼上,你们偷了块圣石出去,简直就是和整个百齐门作对,门主老头儿都快气疯了。」
说到这里,玄瑶嘻嘻笑了两声,显然对所谓的门主没有什麽尊敬之心。
「那你呢?剑仙第八十九代传人也归入百齐门下?」天弘饶有兴致地问道。
「呸,那老头也配将本大爷纳入门下?」一时得意,玄瑶干脆立起身子,继续说道:「那仓鼠夫妇乃是本大爷好友,我是为了那十一个侄儿才要追回圣石的。」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一出来便痛下杀手?」龙天鸣将那把被符纸缠绕的剑放在桌上,玄瑶立即激动的扑上。
「啊,我的松子,呜呜呜……」小小的脑袋蹭著剑柄,玄瑶依恋无比的凝望著自己的爱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龙天鸣拎起剑柄抖了抖,将那只小小的松鼠抖了下去。
「你回答了,我就把这把剑还给你。」
「真的?」玄瑶眼中立即燃起希望的火焰,它的松子呐,真的又可以回到它手中吗?
「真的。」
「呐,其实是因为……」玄瑶两只前爪对了对,模样看上去颇有几分羞涩,「我是第一次下山,一时太过兴奋,所以就……」
「……」
「看来还需要好好调教一下才是。」天弘一个弹指,将玄瑶弹得翻了个跟头,接著拿起布巾擦了擦手,动作优雅无比。
「这把剑,我就先代为保管了。」朝两爪抱头趴倒在桌上的玄瑶笑了笑,天弘从龙天鸣手中接过剑,随手放在桌上。
「怎麽可以──」玄瑶大叫,却在天弘的目光中抖了抖身子,讷讷道:「……这样子……」
「嗯?」天弘轻轻勾起嘴角,「你说什麽,我好像没有听清?」
「没什麽、没什麽,你保管最好了,松子越来越沈了,很需要减肥,呵、呵呵……」干笑两声,玄瑶灰溜溜的爬下桌子,在桌腿处用尾巴将自己盘了起来。这个人太可怕了,就算被山上的千年蛇妖盯上,也没有这麽可怕的感觉。
「既是这样,我就当二位同意了这笔买卖。这姻缘玉重在姻缘二字,说起来倒也不是什麽高深术法。」
天弘将那玉佩拿在手中翻了翻,继续道:「本来我也不想弄这些个无聊东西,只因天逸答应了对面的王寡妇要在年内帮她择一佳婿,眼见著年关将至却还没有人选,便将这主意打到了术法上,想凭这姻缘玉帮王寡妇配个好姻缘。」
「王寡妇?」
「大大大大大大、大哥,你你你你听我说──」接收到龙天鸣冰冷的视线,龙天逸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王王王王寡妇她她她是……」
「你的意思是,我的弟弟,为了给那个姓王的寡妇寻个好姻缘,就将自己的兄长置於被人追杀寝食难安的境地?」
「唔,没有那麽严重吧,不过你要那麽说也可以就是。」天弘笑了笑,将玉佩放在桌上。
「大哥……」龙天逸讷讷开口,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说什麽是好。只在心里暗暗低叫,他家大哥的视线,越来越能冻死人了。
「很好。」瞥他一眼,龙天鸣自腰间取下块令牌,扔了过去,「既然你连寡妇再嫁都能管了,想必平日很是悠闲。这腾龙堡是父亲所建,为兄的掌管数年也有些倦,不若和你换换,也在这客栈住上几日全当歇息了。」
「大、大哥……」捧著令牌,龙天逸欲哭无泪,他向来自由自在惯了,哪里管过堡中事务?这次看来真的将大哥惹恼了,竟然要将腾龙堡丢给他,也不怕他将堡中弄得一团乱。
「你放心,不会拴住你太久,只要到腾龙堡重建完成即可。不过,你若是再闯下什麽祸──」
「不、不会,绝对不会再闯祸了──」
「这样最好。」料理完了家事,龙天鸣又转向天弘,「那,你所说的买卖,和这姻缘玉有什麽关系?」
「这个麽……便要看龙堡主的意向了。」
天弘顿了顿,眼神在龙天鸣与归明喻身上扫过,「这姻缘玉既可以让怨偶变佳配,当然也可以让二位毫不相干的人……相爱至深。我看龙堡主身边这只鬼遍身阳气充足,想必这玉佩染血之时,离龙堡主最近的便是他了吧。」
「没错。」
如此说来,他心中对归明喻那些说不清楚的感觉,难道……
会是因为这块玉的缘故?
想到此处,龙天鸣不由向归明喻看去,却见他垂著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脸上神色。
微微叹了口气,龙天鸣问道:「你说的帮助是指什麽?」
「若是龙堡主想要解除因姻缘玉而引起的这段情缘,天弘自当效劳;若是龙堡主觉得毋须解除,想要就此成就一段姻缘,那麽作法使这位变得如同常人一般,在下也是可以做到的。
「虽说你的阳气第一次传入他体内之後,你便无论何时都可以看到他,但想必有个会突然在众人眼中消失的情人,也不是件有趣的事情。」
言罢,天弘将玉佩按在桌上,「不知,龙堡主──意向如何呢?」
「等等,你说因姻缘玉引起的情缘……」一直不作声的归明喻突地上前一步,按住那玉佩,对著天弘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因为,这块玉?」话到末尾已然颤抖得几不成声。
龙天鸣按上他的肩,却被甩开,归明喻猛然抬头,再次问道:「到底是不是?」
「可以这麽说。」
天弘耸了耸肩,执起酒杯浅啜一口。
归明喻猛地一震,按著玉佩的手如同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那一直水般清澈的眼眸竟似含了薄雾,深深望了龙天鸣一眼,接著便推开他跑了出去。
「……或者,说不是也可以。」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天弘不紧不慢的放下酒杯,淡淡说道。
「你──」
「一切,都由龙堡主决定。」天弘双目微阖,神色竟有几分超然之感,「追或者不追,解或者未解,皆由心中所望而生。」
为什麽、为什麽胸口会这麽痛──
归明喻紧紧捂住胸口。
为什麽,在听到那人说他和龙天鸣的一切,都是因为那块玉的瞬间,心脏像是被利刃剖开一般疼痛。
他和龙天鸣、他们……
全是因为那块玉佩吗?
心中揪痛的、纠葛的,乱如一团麻、分不清是什麽的情绪在胸口撞击著,痛得他弯下了腰。
──这种,陌生的情绪……
归明喻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整个人缩成一团。
好奇怪,这种难过的感觉。
在听到那人说,那块玉可以让人与当时离自己最近之人成就姻缘之时,胸口便隐隐有些发闷,直到最後,听到那人问龙天鸣要不要解除因姻缘玉而引起的这段情缘之时,心中便似有把火在燎,让他不由自主地做出那些事情,不由自主地跑了出来。
手和脚似乎都不属於自己了,胸口闷痛,脑中却一片空茫。龙天鸣……会如何回答呢?
他会选择解除……那个术法吗?
情缘,他们是……情缘?
归明喻的身体猛然一震,情缘,原来他们竟是……情缘吗?
怪不得、怪不得只要在他身边自己就会有心安的感觉,怪不得只要一想到他会找姑娘解春药自己便会心痛,怪不得……想起那一夜二人的纠缠,归明喻面上不由一红,但接著便又惨白下来。
原来他们之间……
全部是因为那块玉吗?
将头埋入膝间,归明喻的全身因为这个想法而颤抖起来。
即使是在破庙中独自度过的那些年月,他也没有感受到如同此刻这般……近乎绝望的情绪。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他似乎处於两个世界,他们还活著,而他,已经死了。一瞬间,归明喻甚至想回到那山间破庙中,也不愿再感受此刻的绝望。
就在此时,一双大手按上他的肩膀,耳畔响起熟悉的轻叹。
「归……明喻。」随著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龙天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让归明喻反射性的想要抬头。
「别动。」那双手按在他的头上,止住了他抬头的动作。
「有些话我想要说,你不要动,别……看我。」龙天鸣的声音有些发涩,似乎正在犹豫。
他要说什麽?归明喻的耳朵动了动,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耳朵上。
「那块玉,并不能代表什麽。天弘是故意那麽说的,包括你能够跑出来这麽远,也是他动的手脚。你不能离开我周身三尺,还记得吗?」
他的意思是?
归明喻动了动脖子,想要抬起头来,却又被按在头上的手掌阻住。
「别动,听我说。」龙天鸣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什麽。
「见到你的时候,并没有拿到那块玉佩。就算後来拿到了,我也并不觉得它能影响什麽。」
「你是说……」脸埋在膝间,归明喻的声音有些发闷。
「咳,就是……」难得的,龙天鸣的嗓音竟然有些迟疑,「那块玉并没有影响什麽。就算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也没有认为一切都是因为那块玉的关系。」
「可你不是说过……你不好男色的。」归明喻小小声指控。
「我是不好男色。」龙天鸣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那难道不是玉佩引起的麽……那个……」
脸虽然埋在膝间,归明喻原本环膝的双手却对在了一起,十根手指头绕在一起扭呀扭的,看得龙天鸣失笑。
「我是不好男色,可是,我好你的色。」
「耶?」归明喻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立即对上龙天鸣含笑的眼眸。
「因为你……所以才会『那个』的,不然就算中了春药,我也不会找个男人凑合。」
「真的吗?不是因为那块玉?」
归明喻歪著头,水波萦绕的眼眸,让龙天鸣看的心中一紧,情不自禁的将唇印在其上。
「真的。」
「那……其它的,也和玉没有关系?」
「听著──你现在,想要离开吗?回到你之前住的破庙,就像是从未遇到过我?」
归明喻摇了摇头。
「我也是一样的。」龙天鸣捧起他的脸,「既然我们都不想回到从前,也不後悔发生过的事情,有没有那块玉又有什麽关系呢?你要是这样想,我是不是也该担心你是因为那玉佩的关系才会献身给我?」
他也是刚刚才理清一切的。
和归明喻在一起,似乎不知不觉成为了习惯,即使两个人之间发生了那种事情,却一直没有好好思考过这些问题。
直到刚刚天弘说出了那玉佩的效用,归明喻跑出客栈之後,他才惊觉──原来这只鬼,不知不觉在自己心中,占据了那样一个位置。
想明白了这一切,他才追了出来,看到归明喻是以那样一种姿态蜷缩在墙角,心,不由得狠狠一痛,这才决定将一切都挑明。
「才不是。」归明喻白他一眼,他是纵欲而死的鬼嘛,早就想和他做一些……嗯嗯啊啊的事情了,才不是因为那块破玉佩的缘故。
「既然这样,那又有什麽好担心的?」
「那……你是说,我们、我们就这样……情缘了?」归明喻眨著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呵,情缘,就情缘吧。还是你想让天弘毁掉那块玉佩才能安心?」
「不要,就这样子吧。」归明喻眨了眨眼,傻笑道:「其实如果不是他说出来,我还不知道这就是……情缘呢。」
心中被幸福的感觉充满,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们两个人……情缘……嘻嘻,只要这麽想,就会有种很幸福的感觉。
趴在龙天鸣膝上,归明喻笑了出来。
那一瞬间的感觉,也许只有他们两个才能明白,那似乎比阳光更加温暖的感觉,於眼眸间默默传递著。
「娘亲,你看那个人好怪哦。」
稚嫩的嗓音打断了两人的深情对望。
龙天鸣与归明喻一起回头,就见到一个小女孩站在两人面前,一边咬著糖葫芦一边好奇的看著他们。
「这个人为什麽盯著墙角傻笑呢?」
小女孩歪著头,看向身旁的妇人。
归明喻伸出手来,却穿过了龙天鸣的身体,原来不知不觉间阳气已经耗尽,他又变回了鬼魂的状态。
「作孽哦。」妇人轻啐一口,抱起小女孩便跑,隐隐还能听到诸如「长得挺好,怎麽就成了傻子」之类的感慨。
留下归明喻与龙天鸣面面相觑,片刻前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
第十章
那姻缘玉最终还是被毁去了,天弘将玉佩上祈求姻缘的法阵抹去,重又刻上了凝聚阳气的阵法,将这玉佩戴在身上,归明喻便能如同常人一般行动,再不必每日重复死时的经历了。
至於他曾经担心过的事情并未发生,姻缘玉毁去之後,龙天鸣与他都未感受到异常,只有天弘摸著玄瑶的毛,笑得一脸玄机。
「姻缘玉姻缘玉,当然是成就姻缘,而不是改变人心了,否则岂不入了魔道。」
归明喻与龙天鸣相视一笑,心中再无芥蒂。
事情既已解决,龙天鸣便未多做停留,带著归明喻离开了客栈。
龙天逸捧著堡主令,看著二人离开,想著这段时间大哥要将腾龙堡丢给自己,整张脸都快皱在了一起。
「看你那脸皱的,都快成包子了。」天弘戳了戳玄瑶的脊背,看著松鼠小小的身体扭了扭,心情颇好,回头道:「你是不是担心王寡妇的问题?我给想个法子,你自己去娶了她,不就都解决了?」
「你你你──」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啊,龙天逸在心中悲鸣,大哥,我真的好惨啊啊啊──
「奇怪,耳朵怎麽有点痒?」龙天鸣摸了摸耳朵,刚刚怎麽感觉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
「怎麽了?」归明喻有些奇怪看著他。
「没什麽。」是错觉吧。龙天鸣摇了摇头,将那奇怪的感觉抛诸脑後。
「我们要去哪里?回腾龙堡吗?」跟在龙天鸣身後,归明喻不时四处张望。有了天弘的玉佩护身,他此时已与常人无异,走在路上的感觉都比平日兴奋。
「你有想去哪里吗?」龙天鸣反问。天逸那小子虽然经常闯祸,但还不敢拿腾龙堡来玩,将堡中事务丢给他,自己才能偷得一段时日的空闲。虽说自接手腾龙堡後便不曾放手过,但偶尔将事情丢给天逸,感觉竟然也不错。
「唔?我?」归明喻想了想,道:「好像……没有耶。我好像死了满多年了,家住在哪里都记不清了,倒是对破庙还比较熟,不过破庙也已经毁掉了。」
独自被困在破庙很多年──这个人,在没有遇到自己之前,度过的该是怎生寂寞的时光?
龙天鸣轻叹口气,虽然以前也知道归明喻的遭遇,却不会像现在这般挂心。果然是,动了情啊。
「欸?说起来,这里好像和我住过的地方有点像呢。」看著一处拐角的石磨,归明喻叫道,「你看那个石磨,我记得以前我家附近也有个这样的石磨,而且石磨後面还有条小道,最里面的人家种了棵很大的枣树,小时候我们经常爬去偷枣吃。」
归明喻扯了龙天鸣奔向那石磨,最近他常常会回忆起以前的一些事情,虽然大部分都是小事,但比以前完全没有记忆要好得多。
说不定、说不定这里就是他家,他还能寻回更多的回忆。
越想越是激动,归明喻拉著龙天鸣的手都有些颤抖。
谁知走到那石磨跟前,才发现石磨所在确是两面墙的夹角,哪里有什麽小道。
「原来……不是啊。」归明喻一下泄了气。
「如果你想找到以前的家,我可以让天逸推算一下大致方位,那小子对这些玄术还算精通。」
「不用了,我也就是……一时冲动。」归明喻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个笑容,「我都死了多少年,就是找到了,也……何况哪有那麽巧,我家就在这里。没什麽,我们走吧。」
刚一转身,却被龙天鸣揽入怀中,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耳畔,「如果你想找,我们就去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没有想到,仅仅是看到他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自己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安慰,这就是「情」之一字的威力吗?龙天鸣轻轻勾起嘴角──感觉,还不坏啊。天逸这小子,这次也算做了件好事。
「真的没什麽,只是一时冲动。」感觉他的体温自背後传来,归明喻的心跳(自从挂上了玉佩,他便如常人一般有了呼吸和心跳)悄悄漏了几拍,「没事的,我们走吧。」
归明喻深吸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石磨,拉了龙天鸣便要离开,谁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少爷,是明喻少爷吗?」
那老者年约六旬,胡子头发早已斑白,却猛地冲上来拉住归明喻不放,「少爷,一定是少爷,这模样一点都没变呐。」
「苍……苍伯?」看到老者的刹那,归明喻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嘴唇哆嗦著,几不成声。
也正是因为这样,激动中的老者并未听见他的声音,枯木一般的手颤抖著抚上归明喻的脸颊,「少爷,老奴总算又见到你了……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突地,老者面色一变,放开了归明喻。
「是啊,都三十年了,少爷若是还活著,也该近天命之年了,怎的还会是以前的模样……」
听到他的话,归明喻的身体猛然一颤,龙天鸣立即上前将他扶住,低声在他耳畔道:「没事的,我在这里。」
那老者似乎认清了现实,面色猛地沈静下来,似乎刚刚激动的模样并未出现过。好像在犹豫些什麽,老者表情变了几变,终是下定了决心,对著二人行了一礼,开口道:「老朽乃是归府的管家,现有一不情之请想请二位帮忙。」
「不敢当,老丈请讲。」虽未明说,但只看归明喻的反应和这老者激动的模样,龙天鸣也能猜到,这次归明喻遇上的,八成便是以前的家人了。
「老朽本是归府的家养奴才,得主人信任,做了家中总管也有些年数。老爷已年近古稀,仅有一独子,却在三十年前失踪,至今没有半丝消息。老爷积郁成疾,前段时日又感染风寒,最近已是卧床不起,却还挂念著失踪的少爷,眼见著就……」
老者擦了擦眼泪,「也不怕二位笑话,这位小公子长得和我家少爷是一模一样。老爷前几日便已……神智不清,想必也无法注意到这事的蹊跷,只求这位小公子能假扮成我家少爷去见见老爷,也好让他……放心……」
说到此处,老者已然哽咽不能成声,他与归老爷感情甚笃,自小便一起长大。眼见著归老爷就快……却仍挂念著失踪了三十年的亲子,日前更是说出了「若是就这麽走了,撑不到再看喻儿一眼,实是死不瞑目」的话语,他怎能让老爷就这麽带著遗憾走了。
昨日听大夫说起,老爷的境况,也就是这一二日的事了。他这次出来便是前来置办……的,没想到竟能碰到一个和少爷如此相像的少年,他便是豁出这条老命去,也要帮老爷了了这桩心事,让他能……走得安心。
「老朽知道这个请求实在是强人所难,但我家老爷眼见著便没有几日光景了,还望二位能……老朽一定倾尽全力报答二位。」
「不要说了。」归明喻深吸口气,紧紧握住了龙天鸣的手,「我跟你去。」
跟随著苍伯进入归家,龙天鸣和归明喻被直接带入归老爷的卧房。按说客人来访不该直接直入主人寝室,但一是多年来归老爷甚为信任苍伯,家中大小事务俱交由他打理,二来归老爷病重多时,苍伯又实在担心自己若是耽搁片刻便会……
是以他带著归明喻与龙天鸣直入归老爷卧房。心中挂念著归老爷,苍伯并未仔细追究二人来历,归明喻与龙天鸣谎称二人是表兄弟,赶著回家过年才会途经此处。
刚一推开门,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房中烧著地龙,窗子又紧闭,那股子药味便愈加明显。
虽是白日,屋内却并不明亮,而是有种厚重的积郁感,烛台上几枝蜡烛零星亮著,却更衬得屋内暗沈。
「老爷、老爷。」苍伯走上前,躬起身子,对著床榻上那人轻轻唤道。
半晌,才听到一个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响起。
「是……老苍?」床上那人微微抬头,微微张开眼睛,似乎想说些什麽,却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
「是我,老爷。」苍伯连忙上前帮他顺气,待咳嗽渐息,才低声说道:「老爷,我找到少爷了。」
「什麽?你说你……找到喻儿了!」归老爷的身躯猛然一震,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是,老爷,我找到明喻少爷了,你看,他就在那边。」苍伯让了让,指著身後的归明喻,「老爷,少爷回来了。」
「喻……儿?」归老爷有些不确定的唤道。
归明喻张了张嘴,却什麽也说不出来,更不要说回应归老爷了。苍伯不停向他使眼色,他却只能站在原地,似乎被某种东西束缚著,动弹不得。
「去吧。」龙天鸣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借著垂下的袖子掩饰,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是你爹不是吗?快去吧。」
是啊,这是……他的爹。归明喻看著床上那年迈的老人,皱纹遍布的脸上,只有那双眸子澄亮,满怀希望的盯著归明喻。
「爹……孩儿,回来了。」话一出口,归明喻便控制不住身体,扑上了老人的病榻。
「爹、爹……爹啊……」
他记起了一切事情,虽然很模糊、而且断断续续,但已足够让他确定,病榻之上这人,确实是他的爹。
「喻儿,爹的喻儿啊……」
老人挣扎著,似乎想要坐起,苍伯连忙上前垫了个枕头在他身後。归老爷靠在枕上,干枯的手臂抚上归明喻肩头。
「来,孩子,让爹好好看看你。」归老爷颤抖的手摸上归明喻的脸颊,那因长期卧病而干枯的手指抚在脸上,让归明喻的心似乎也跟著一起颤抖起来。
「喻儿一点没变,一点都没变啊。」摸著归明喻的眉眼,归老爷心满意足一般轻轻叹气,「没想到爹还能看到你、还能看到你啊──」
「爹……」抓住在脸上抚摸的手,那虚弱而干瘪的触感让归明喻心中一惊。爹他,已经苍老到不成样子了……回想起那零散记忆中的片断,归明喻眼前蓦地模糊起来。
「别哭,傻孩子,有什麽好哭的。能看到你,爹就很开心、很满足了。心愿得了,爹死亦瞑目了,这是好事、好事啊……」
「爹──」归明喻紧握著他的手,似乎除了这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语。
「别哭了,这是好事,该笑啊,哈哈哈,该笑──我归德裔一辈子了无遗憾了,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归明喻猛然抬头,发现归老爷已然……辞世了。
「爹啊啊──」
「老爷──」
归明喻撕心裂肺的叫喊与苍伯悲痛的声音同时响起,归明喻紧紧握住归老爷的手,片刻前,他才寻到了他的亲人,他还用著双手碰触他、安慰著他,怎麽这麽一会儿工夫,就……什麽都没了呢?
他抓著那双手,似乎就还抓著爹,爹还会再醒过来,还会再跟他说话,会说很多很多话……
一瞬间,归明喻甚至是空茫的,不知自己该做什麽。
直到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他才突然从空茫中醒来。
苍伯虽然悲痛,却已经开始张罗归老爷的身後事,屋外一阵吵嚷的哭声,想必是丧讯已经报出。这里是他的家,却也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的身边,现在只有……龙天鸣了。
「我爹……他不会回来了,是不是?」归明喻低低的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想要谁回答。
谁知肩膀又被人戳了几下,猛然从心中炸开的烦躁让他甩开肩上那手,厉声道:「你做什麽──」
「我、我回来了……」
他的身後,归老爷满脸尴尬的干笑两声。
「喻儿啊,爹这样子是不是就算变成了鬼啊?」
「……」
归府的丧事场面很是浩大。归老爷虽然中年丧妻,又无子女,却收养了很多无依孤女幼童,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各自成家,对归老爷的孺慕之情确实丝毫未减,连上本家亲戚,送葬的队伍几乎站满了整条街。
虽是自己亲人的葬礼,归明喻却因为身分问题只能以客人身分吊祭。看著归府众人皆是满面悲痛,他的心中也颇为感慨。
只是这悲……却实是悲不起来。原因无他,去世的归老爷很不适应自己变成了鬼後的身分,同时发觉儿子竟也和自己一般(鬼的本能)早已不是阳世之人,历经生死大劫的归老爷开始整日缠著归明喻研究「鬼的生存方式」。
比如穿墙去偷听隔壁谁谁谁和媳妇的私房话,偶尔飘到屋顶再随著风飘落,新奇的感觉让归老爷玩的不亦乐乎。
这这这、这哪里像个刚离开人世的新鬼,分明就是老顽童一个嘛。他爹以前就是这样子吗?归明喻绞尽脑汁回想,模糊的记忆片断却给不出他明确答案。
呼──
算了算了,至少,不管什麽性格,都是他爹啊。
做了几十年的鬼,归明喻对世俗礼仪早已不在乎,加上整日被老爹的魂魄缠著问东问西,不知不觉便到了头七这天。
按照风俗,头七当日的子时要家中烧一个梯子状的东西,称为「天梯」,使得魂魄顺著「天梯」到达天上。
这「天梯」本该由亲人焚烧,但归老爷膝下无子,只得从亲戚中择一幼童代替。那纸做的梯子渐渐焚尽,归老爷飘在归明喻身畔看得津津有味。
「喻儿啊,这『天梯』还满有意思的嘛。不过这梯子要怎麽爬?我没顺著它上天呀。」
话音刚落,归老爷的魂魄便如被绳索牵引一般飘了出去,归明喻面色大变立即追上。
那魂魄飘得极快,他已是实体,一时间竟是追不上。归明喻心下一急,扯下脖子上佩戴的玉佩扔在了地上。
玉佩离体,片刻间他却无法离地,维持著实体模样。
龙天鸣赶了上来,将玉佩塞回他手中,一把抱起他,问道:「在哪里?我带你去。」他没有阴阳眼,除了归明喻之外看不到其它魂魄。
但已经辞世的归老爷变成鬼魂跟在归明喻身边,他是知道的,现下归明喻突然追出来,应该是那归老爷的魂魄发生了什麽事情。
「在那──」
顺著归明喻的指引,龙天鸣纵身向北方追去。
经过一处转角,眼前豁然开朗。月光下,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加上归老爷三人立在一处空地上。
越是靠近,龙天鸣越是心惊。那二人装扮一黑一白,形似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再加上他一直看不到的归老爷站在二人身畔,怎麽看怎麽像拘魂的场面。
归明喻却不管这些,从龙天鸣怀中跳下,径直奔向那三人。
「来者何人?」一身黑衣的黑无常喝道,手中的索魂炼沙沙作响。
「是我儿子、我儿子啦,黑大人别见怪,我这儿子比较呆,我说说他去。」归老爷陪著笑,倒退著走到归明喻身边。
「爹,你们这是?」看了看那黑白二人,归明喻本能的想要躲避。这二人身上,有著某种让他畏惧的东西。
「喻儿啊,爹是不能再照顾你了。真是舍不得,三十年没看过你了,爹还没看够啊。」归老爷慈爱的笑著,抚了抚归明喻头顶,「爹走了你不要伤心,爹和你一样都成了鬼,这是去投胎,是好事啊。白大人说你是得了奇缘才能够留在阳世,要好好珍惜啊。」
「爹……」
「喻儿,既然有奇缘,要好好珍惜啊。」
慈爱的抚了抚归明喻的头顶,归老爷的眼中闪烁著睿智的光芒。他的儿子啊,相隔了三十年再相见,却已经成了鬼。不管他经历过什麽,希望在自己归去後,他能够幸福。
说完这句话,归老爷放开了归明喻,转身,随著黑白无常离开。那条黄泉路,他要独自走过了。
「爹……」
看著三人消失的方向,归明喻有些茫然。他的爹,就这麽走了,不久之後,便会重入轮回,再世为人。
「你还有我。」从身後将归明喻揽入怀中,龙天鸣低头在他耳畔说道。虽然阻止不了归老爷的离去,但他会好好对待怀里这只鬼,直到他阳寿耗尽,与他一同做鬼。
「嗯。」向後仰著,将自己的重量交给身後人,归明喻轻轻将头搁在他的肩上。
人生终有尽头,做鬼能够相守,也是不错的选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