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02

寄秋:秋天 下

第6章

    「你说什么,他去了台湾——」

    如同一道青天霹雳破空劈落,震怒不已的威仪老声似春雷炸开,轰声隆隆地令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作声,头一低没胆抬高半分。

    日本四大权势家族中以紫乃、浅仓、上原、辰宫为首,分别占据商、政、工、农四领域,群雄望尘莫及紧追其后仍力有未逮,马首是瞻地奉为各行领袖。

    其中以浅仓家族最霸气,立于政坛多年声势未坠,反而扶摇直上立足议会,地位仅次天皇和首相,是日本政治上少见的强权一派。

    但是政治人物最需要的是有力的财物后盾,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更好,官商勾结时有耳闻,通常以联姻方式作掩护进行利益输送,鱼帮水、水帮鱼互蒙其利。

    而紫乃家族的历史可追溯到德川家康年代,曾力退丰臣秀吉旧属而受封为一城之主,沿袭至今仍是一方领袖,不少家臣后裔从此进入紫乃家族企业工作,其忠心度不下于当年。

    可一时的风光不代表永远风光,到了第十代的紫乃枫局势大为逆转,虽然其父拥有妻妾不下十数人,包括外头的情妇及有过露水姻缘的女人不计其数,可除了元配曾生育一女外不再有任何子嗣,以致抱憾而终。

    因为是女儿身的缘故,其部属分为两派争论不休,一是拥护紫乃枫继任其父之位维持正统,一是建议另立其主加入新血轮,好带头领大家走向新纪元。

    如此为权为利争斗了许多年,失婚后的紫乃枫性情大变,由一向婉约多情的个性突然转换为冷硬强悍,不再处处留情地施行雷霆手段,谁敢不服就除谁,只有她的话才是真理。

    短短数年内崭露锋芒,将紫乃会社推向世界的顶端,一手揽权不信任其它部属,以交叉监视的方法控制他们的向心力。

    短期内确实收到成效,人人表面上是诚服于她,但时间一久难免心生反抗。

    人有思想,有组织能力,不可能加以控制地只听命一人,他们会想要出头,极力争取自己的和益另创新局,大男人文化不会一直屈服于女人之下。

    为了压制这一股蠢动的力量,紫乃枫和浅仓家族达成协议,以彼此儿女的终身为筹码互订合作契约,让企业体系更精密,扩展至全日本。

    可惜她机关算尽却遗忘背后的敌人正在壮大,他一点一滴的接收她打下的基业,以蚕食方式吸取游离散股,在她最得意的时候给她一击。

    她败给自己的儿子。

    不过她手中仍拥有不少势力不算全输,真到不得已的地步仍有力量反扑,只要他不做出违背她的事。

    紫乃枫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即使亲生子也一样,为了建立自己的事业王国她可以六亲不认,没有谁是不能被牺牲的。

    「我让妳看牢他不是要妳宽衣解带,除了满足他的生理欲望妳还能做什么,别忘了妳是什么身份,没有我的提拔妳只是沟渠的老鼠任人践踏。」

    这一番诋毁人性的话叫菅野千鹤羞愧不已,几度欲夺门而出不愿接受此等羞辱,但她终究是忍下了,无一丝怨色地任由紫乃枫蔑讽。

    当年她刚考上东大时曾受朋友蛊惑而迷上大麻,不可自拔地沉沦了一阵子,放浪形骸只为追求一时的快乐。

    她和一名烟毒犯同居并为他怀了孩子,但是当时的情况不允许她未婚生子,因此她出卖自己的身体,堕掉不满十二周大的胎儿。

    世上有两种东西不能碰,一为赌,二为毒,两者一碰上就很难甩得开,瘾头一犯连自尊都能卖,何况是已卖过一次的身体。

    大学生卖淫又是出自名校,她的人生等于死了一半,在一次交易中她被下药,对方的意图是将她运往中东转卖素有性残暴之名的某亲王,但在途中和紫乃枫的车子擦撞而因缘际会被救下来。

    紫乃枫用非常人手段强迫她戒毒,并负担她日后的生活费及学费,唯一的要求是要她帮她监视自己儿子的一举一动再向她回报。

    其间付出何种代价都无所谓,只要能控制他。

    但菅野千鹤却在一开始就输了,因为她爱上奉命监视的男子,并成为他发泄的对象。

    「闷不吭声是什么意思,办事不牢的下场还记得吧!需要重复一次让妳明白吗?」她要的是肋力不是阻力。

    「不……」嘴唇微颤,菅野千鹤惊慌地失了冷静。「我不是故意不回报,而是……而是……」

    「而是被他迷得心魂俱失了,晕头转向地不知道自己是谁,妳当我不晓得妳心里在想什么?」痴心妄想,她不会允许她的儿子爱上任何女人。

    她得不到的也不准他得到,谁叫他太像「他」了,一个她付出所有、深深爱过又背叛她的男人,她要他一生无爱。

    口中微微泛苦,菅野千鹤无法为自己辩解。「是我错了,夫人。」

    「嗯!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心生二意我可留不得。」养虎为患、养兰成草就该除。

    「是的,夫人,我不会再令妳失望。」她会努力做到她的要求。

    点了点头,比实际年龄苍老的紫乃枫锐眼一视。「他去台湾做什么?」

    明知道她痛恨台湾的一切还敢成行,小老虎的爪子磨利了,企图走出她的掌控。

    「社长说扩展业务先去考察……」菅野千鹤以官方版描述。

    「菅野,不要考验我的意志力,我对不听话的下属一向都十分『礼遇』,妳想到贵宾室坐坐呀!」眼神一厉,紫乃枫粗哑的嗓音像沙子磨过一般刺耳。

    当她以死企图挽回丈夫的心时,她得到的只有伤痛和眼泪,虽然多次寻死都被救下来,但身体上的伤是永远也湮灭不了。

    第一次自杀她腕间留下丑陋的疤痕,不管治疗几次都恢复不了原来的灵活,她握笔拾物比平常人困难十倍,动作非常缓慢。

    而第二次寻死伤了喉咙,清妙如声乐家的低柔嗓音变得粗嘎不已,动三次手术才稍微好一些,但是难以如同以往一般动人。

    不过这两次的自残远不及第三次纵火来得危险,她从不让人看她的左半睑,以蝶形面具半遮掩。

    听说曾有下人见过她未戴面具的脸而吓晕,连连作了一个月恶梦大呼有鬼,最后莫名的消失在家宅巨邸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听见她的警告,菅野千鹤的脸霎时灰白。「社长他去了台湾,他……据说他去找一位名叫秋天的画家。」

    「姓秋——」紫乃枫表情顿地狰狞,半张脸色阴沉得好似七月雪。

    「我想秋天应该不是本名,为保有隐私权的画家通常会使用假名。」尤其名气如此之大,用假名较易行走。

    「妳想?」冷笑的嘎音多了一丝怨恨,紫乃枫的恨完全表露无遗。「我要的是正确资料而不是妳的猜想,那个女人的确会为她的女儿取名秋天。」

    艺术家的风骨!哼!不值一哂。

    「那个女人?」她指的是谁?

    「他找那画家做什么,不会是瞧上人家的姿色吧!」她语气问得很平和,但其中的冷讽仍叫人心寒。

    菅野千鹤急忙为紫乃龙之介辩解。「不是,夫人,秋天本人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社长前往台湾主要目标是一幅画,绝非为画家的长相而去。」

    事先她做了一些调查,知道秋天是一位行踪成谜的人,她从不出席任何私人聚会,也不接受公开邀请,连自己的画展都不曾去过。

    关于她的个人资料非常少,是个近乎隐居的画家,不沽名钓誉,哗众取宠,她展出的是画而不是本人,所以她一张相片也没流出,至今无几人真正见过她的长相。

    当然从未到过台湾的社长更不可能见过,他只是看上一幅不出售的画而已,执意要得到它。

    「画?」紫乃枫疑问。有这么单纯,他不是无所为而为的人,一定有某种目的。

    「是的,夫人,一幅画。」一幅她看过以后感动不已的画作,即使隔着电视画面也能让人感受那份深情。

    那是她永远也求不到的境界,她只是受困于两根线的木偶,不能有私人情感。

    但不可否认地,她非常羡慕画中恬雅的妇人,即使过了半生仍有爱她不悔的男子相伴,不因她容颜渐老而停止付出。

    在那交会的眼神中她看见真正的爱情,不管时空如何变换,沧海成田,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纯然无杂质地只为对方而生。

    那种爱很让人向往,它给绝望的人有了生存的力量。

    为爱而生,为爱白首。

    半生缘,缘定今生。

    「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值得他放下好不容易起步的事业?」被她训练得近乎无情的儿子不可能只为一幅画前去台湾,他的心机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一瞧紫乃枫眼露憎恨,细心的菅野千鹤斟酌着用句,「人物画,没什么特别,主要是画者拿它当主题展出,让人有种收藏它的珍贵价值。」

    「是吗?」她似乎还没学会教训。

    「夫……夫人,千鹤绝不敢有半句欺瞒,那真的是一幅不怎么起眼的人物画,画中的男女已年过半百不再年轻,不如裸女画来得……」

    夫人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冰冷又邪恶。

    「等等,妳说年过半百?」难道是……不,不可能,荻原忠次郎已将她的尸体丢入海里,这是她亲眼目睹的胜利。

    但,真的胜利吗?

    他还是不计一切代价离开她,一个活着的人远不如一个死去的贱货。

    哀伤闪过眼底化为噬骨的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对她的绝情,十几年的感情他竟然狠心断绝,一点余地也不留。

    当年要不是她救了他,力排众议的留下他,他一个流亡的留学生能在陌生的上地上生根萌芽吗?

    「是的,夫人。」看起来和夫人年纪差不多,但是爱让他们年轻了许多,只有发鬓的发白及眼角皱纹泄漏真实年龄。这些话她选择不说,以免激怒夫人。

    夫人痛恨爱情,她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到「爱」这个字。

    「很好,妳让我知道妳的忠心给了谁。」阴沉的眼一闪,流露出冷酷。

    心一惊的菅野千鹤连连后退,那一声「很好」并非赞美,而是哀的礼乐即将响起的前兆,她从不信任身边的人,她只控制他们。

    现在她邪恶的手正伸向她,只因她没有全然坦诚,保留一部份真实并末告诉她。

    脚跟抵墙,菅野千鹤忽地抬头,高壮的肉墙正在身后,惊惶失色的她竟退无可退。

    「夫人……夫人,妳饶了我吧!夫……啊!不要……放开我……夫人……求求妳,我不会再犯错……嗯!走开……不要碰我……求妳……别这样对我……不要……夫人……放过我吧!夫人……不要……啊——」

    声音由惊恐变为畏惧,尖叫声任呜咽声取代,紫乃枫向来就不是心软的女人,她可以为丈夫的背叛而差点杀了亲生儿子,何况是她视为买来的狗。

    一场活春宫就在紫乃家的偏厅上演,她看不见那眼角的泪奔流如洪,也无视空洞的神色逐渐苍白,如野兽一般的男子一逞兽欲毫无顾忌,他的特权是被允许的。

    凌乱的衣服,被拉开的双腿,只觉得心被掏空的菅野千鹤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任由男人粗硬的利器进出腿间,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想象他是她所爱的那个人。

    突然,她的心变轻了,人在飘浮……

    「静子,妳该去一趟台湾。」

    「是的,紫乃夫人,如妳所愿。」

    一名温婉可人的和服美女有礼地行九十度礼,柔顺的举止表现出泱泱大家的气度,轻扬的浅笑保持在十五度角,不多不少未露白牙。

    唯独那双眼泄漏出野心。

    她静静地站在紫乃枫身边目视眼前的蹂躏,但她不做动作地看着,仿佛在享受一顿丰富的盛宴,蠢女人的眼泪不值一粒砂子。

    紫乃龙之介是我的,谁也别想沾染他半分,我连渣都不会留给妳。浅仓静子唇畔漾出一抹笑,猖狂而得意。

    ******************

    「该死的笨猫,要说几次你才会学乖,立刻给我回去吃你的猫食,别想再染指人的食物,再让我看见你碰盘子一下,你就准备和你的猫爪说再见。」

    偷吃一口菜的秋天连忙把手缩回来,肩微抖地退了几步怕被发现,躲躲藏藏地像一只猫蹲在桌子底下,半天不敢伸出脖子看他气消了没。

    人吃猫食、猫吃人食不都一样,由口中吞咽直通到胃,再由大肠小肠蠕动消化成一堆有机物体,然后排放出肛门外,她不觉得有何不妥,能吃就好。

    但随着耳边的大嗓门不断发出咆哮声,她爱使性子的心脏开始变胆小了,偷偷摸摸地踮起脚尖像个不高明的小贼,生怕被逮个正着。

    瞧他对大胖唠唠叨叨的模样真可怕,感觉真像三十年后的老爸,虽然没有一脸皱纹却已经小有规模,不用岁月的累积也能看出他日后的发展。

    绝望中带着希望,「三分钟的省思」画出她心中的凌乱,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也能画出点、线、面的抽象画。

    擅长水彩画是打小打下的根基,她只要心里有事便会拿起画笔在白纸上涂鸦,直到心事淡了画也完成。

    看他抄起锅铲追猫的背影着实滑稽,猫又不是人怎么听人话?如果他知道她背着他又开始画画,而且还拿他当主角,肯定又是大吼大叫一番。

    前几天的事是她小题大做了,被亲生父母拋弃的阴影始终环绕着她,那一句「没人要」正好戳中她心中最阴暗的角落,因此她才一时情绪失控的吓坏大家。

    秋天把素描本夹在腋下偷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接近盘子拈了一尾虾,她就是搞不懂同样的菜色、同样的料理,为何他做出的成品比她的「猪食」好吃多了。

    或许她该去看心理医生。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妳就不能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用筷子吃吗?一定要躲起来偷吃才过瘾是不是,妳知道人的指甲里有多少细菌,手没洗干净有多脏……」

    喔!又在歇斯底里了,可怜的大胖,多个人管它肯定很痛苦,这个不行,那个不准,三餐定食定量没有零嘴好和正餐抗衡,难怪它越来越哀怨,身体瘦了一大圈。

    不像她爱吃什么就吃什么,还有闲闲会偷渡些卤味给她解解馋,瞧她脸都快成月亮了,足足胖了两公斤。

    「不要给我装聋作哑当没听见,要求妳安份几分钟不困难吧!人话听不懂我不介意用外星语和妳沟通。」她到底想躲到几时?

    挺厉害的,中、日、英、韩语精通还会外星语,他该不会来自火星……哇!好……好大的一张睑。

    秋天下意识按住胸口,规律的心跳声让她安心……

    「嗯!能不能请问一下,妳把手放在我胸前算不算挑逗?」她真的很不知死活。

    「啊!放错边了,你的心脏很健康。」奇怪,她怎么会搞错了呢!

    再试试自己的心跳,秋天的表情是羡慕的,他有一颗强壮的心。

    「谁的心脏不健康,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偶尔正常点不行吗?」艺术家的脑部构造少根神经不成,三句话之中总是有一句叫人听不懂的外星语。

    紫乃龙之介的眼中有少见的宠溺,他像拎猫似将她从餐桌底下拎出来,看似粗暴实则细柔地丢向椅子,没让她摔痛半分地安稳坐着。

    对于半疯半癫的真心话他以为是艺术家的怪僻从不当真,一有机会便拖她到太阳底下做日光浴,希望她苍白的脸色能红润些。

    不知是晒多了阳光还是食补的疗效,她的气色真的比以前好很多,心脏紧缩的情形舒缓了不少。

    笑得很淡地抱着画册,秋天不想对他明说她时间不多了。「人若照样板一个一个打出来岂不是很无趣,我的心脏很烂你别常吓我,小心吓出心脏病。」

    紫乃龙之介突然凝神瞧着她,吓得她真当自己露了馅让他瞧出端倪。

    「妳很美。」

    「啊!」嘴巴一张,她当真楞住了,不解他为何莫名冒出这句话。

    她从不认为自己很美,夹在赵翊青和魏闲闲两位美女当中,她就像走错窝的鸽子,不小心当天鹅是同伴,只是体积大了些。

    「别让蚊子跑进去,没人说妳美得很灵异吗?」他语气恶劣的揉乱她的发。

    这算是一种赞美吗?她有被骗的感觉。「反正我早习惯像个鬼,美不美也只有鬼看得见。」

    人死一抔土,十尺见方地,是人是鬼无所谓,小时候她就是太在意附近的小朋友叫她鬼妹,所以她才边跑边哭地弄坏身子,一年之中有九个月在病房。

    皮肤白得透明是先天的,她的造血功能比一般人差,血红素较标准值少了百分之二十,医生说她能活过二十岁是奇迹,通常和她一样病症的病人活不过十六。

    「妳指我是鬼?」脸一沉,他不喜欢她口气中的自暴自弃。

    无视他怒气的秋天笑着扯着他脸皮。「我是鬼你当然也是鬼,我们是鬼兄鬼妹呀!大哥。」

    好僵硬的皮,他一定不常笑。

    而她想笑却无法大笑。

    「不许叫我大哥,我不是妳大哥。」紫乃龙之介突然冷沉的大吼,一脸不悦的怒视她。

    「好吧!你不当我大哥,那我当你小妹好了。」她故作俏皮地朝他眨眨眼。

    她已经带给太多人伤痛了,不需要多添他一人,她要走的路只允许她独行,被留下的人总是不幸的一方,他们会挂念她。秋天的心里发涩,越来越舍不得这个人世间。

    「秋、天——」他发狠地抽走她的画册,作势要丢进水槽「泡澡」。

    「大……龙之介,你不要威胁小老百姓,我过得很清贫。」她很怕他掀开画页,然后开始跳脚。

    「妳清贫?」他打量周遭的环境,再瞧瞧她无辜的小脸,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冷的笑话。」

    若是一个月前有人说紫乃龙之介会笑,恐怕有一半的日本人会暴毙,另一半人则是昏迷不醒,认为这是史上最可怕的谎言。

    虽然生气的时间占去大部份,但此刻微微勾起的唇角绝不是冷笑,而是莫可奈何的取笑。

    在意她的画,痛恨她的姓,但是他却步上父亲的后尘爱上她的人,即使他本身并末发觉自己动心了,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已明显表现出对她的在乎。

    他已经很久不问自己在干什么,因为他没法子回答这问题,一看到她病恹恹的模样他就很想发火,忍不住动手管起闲事。

    日本有一堆事正等着他裁决,他也早过了该回去的期限,可是一想起面糊煮成铁板面的惨状,沉重的双腿怎么也迈不开。

    如果人的一生中注定有几个劫难,那么秋天便是他生命中的那个劫。

    「和你比起来我真的很穷,放着紫乃会社不管可以吗?」他不属于台湾,待得越久他将来会越伤心。

    她不喜欢看见眼泪,希望每个她爱的人都能过得快快乐乐。

    阴影笼罩眉心,紫乃龙之介眼一深的看着她。「别想赶走我,这房子我有一半居住权。」

    紫乃会社没有他也不会倒,他那精明能干的母亲会一手撑起它,反正她对权势的重视胜过唯一的继承人。

    但她不行,她只会毒死自己。

    「卖给我不省事多了,你的事业根基在日本,何必为难自己……」他恨她身上背负的原罪,不是吗?

    「闭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负责,妳给我乖乖的吃饭。」他直接将碗筷塞到她手上,避谈他早该面对的事情。

    叹息声很轻,轻到秋天以为是苦笑。「龙之介,你一定会后悔遇见我。」

    人家说艺术家有一颗细腻的心,能早一步看穿别人的心事而成为自己的作品,但她宁可不要这份细腻,隐约她已预知他的伤痛将有多大。

    「妳叫我?」他似乎听见她低唤他的名字。

    「对呀!男佣,你忘了添饭。」她笑着掩过心底的轻愁,以活泼的面容留下一页美好的记忆。

    她绝不让他们为她担心。

    脸一板,他做出凶恶的表情。「秋天小姐,妳刚叫我什么?」

    「男佣。」她大胆挑战他的底限。

    「一条发霉的面包配白开水吃上三天,把我精心料理的食物留给猫吃,妳说这笔帐我该不该算?」紫乃龙之介慢慢地卷超袖子,不怀好意地朝她靠近。

    啊!糟糕,踩到地雷了。没地方好退的秋天将脚提到椅子上缩成一团,模仿穿山甲遇敌的抱姿。

    「呃!酵母菌有益健康,一点点发霉还能吃嘛!丢掉有点可惜。」整整三天她没踏出画室半步,哪晓得他会这么贤慧。

    可怜的大胖就是这样得罪他,现在才被小心眼的他猛练瘦身操。

    「我看妳根本没发觉自己有胃囊,妳那天在耍什么脾气,告、诉、我——」因为没人肯向他解释。

    那两个变态的女人简直目中无人,当他的面对她动手动脚还一脸怜惜的模样,坚决拒绝透露她们知道却不告诉他的秘密,当她是易碎物守得寸步不离,不让「危险」的他接近半步。

    连画了三天画足不出户当然会精神不济,但她们的举动未免太诡异了,好象她情绪一激动随时会停止呼吸。

    因为秋天表现得太正常了,又善于转移别人的话题,不疑有他的紫乃龙之介始终看不出她的身体有异,总以为是她在画室待太久的缘故,导致有轻微的贫血。

    「我……呃!我……我可不可以先吃饭?菜凉了会失味。」她眼神闪烁地装出很饿的馋相。

    「连馊食都觉得好吃的人会在意菜凉不凉?」尽管口头讽刺者,他还是为她添满一碗饭,再堆上一座菜山。

    秋天的心头有阵湿润,不想他对她太好,她承受不起。「能吃是一件幸福的事,世上有多少人没饭吃,啊……」

    好痛。

    「怎么了?」一见她眉头一紧,他的心口也莫名地紧缩。

    「咬……咬到舌头……」

    好笑又好气的紫乃龙之介抬高她的下巴一瞧。「看妳还敢不敢边吃东西边说话。」

    「我……」

    修长的指头抚上她的唇,为之一颤的秋天忘了要说什么的怔住,她犯了一个不该有的错误,抬起头看他。

    就像千百年来天经地义的事一样,四目一接触如磁石般紧紧相吸,相互吸引的情愫在瞬间爆开,谁也逃不开亘古的晓咒。

    吻,轻轻的落下。



第7章

    「你们在干什么?」

    惊蛰一动,大地回春。

    但也有可能带来地狱般的毁灭,瞬间冷却两颗火热的心回归冰原时期。

    面对两道熊熊怒火的瞪视,紫乃龙之介的手始终没有放开秋天,专制而占有的回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怪她们不该打扰他的好事。

    他从不知道吻一个女人会带给他如此大的震撼,如同她的画一般处处是惊喜,看似平凡的色彩却隐含丰富的力量,在悬崖边开出一条天梯走向希望。

    她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甚至他有过的女人都比她美上数倍,但是她令他有种心灵契合的感觉,好象她本该属于他,是他灵魂遗失的另一半。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不能松开握住的手,离巢的鸟一旦飞出去就不会再回头。

    「就知道会有坏事发生,一早我的眼皮直跳不肯停止,果然是你这头恶狼在为非作歹,欺凌良家妇女,还不放开我们的秋天。」魏闲闲气怒道。

    那只可恶的贱手真碍眼,好想拿把刀砍了他,她们的秋天怎么可以随便任人欺负。

    「秋天是我的不是妳们的,我爱抱就抱轮不到多事者插手。」她们还没资格跟他要人。

    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环欲下地的身躯,紫乃龙之介收拢双臂警告怀里的女子安份些,她不会有机会从他身边逃脱。

    「你……你乱伦,别忘了你和秋天是兄妹,你这样抱着她太变态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名义上他们仍是「一家人」。

    怪了,怎么心口酸酸的,「一家人」应该是她、秋天还有翊青共同组成,他不够格。

    「女人爱女人才是变态,我和她是不是兄妹妳们最清楚。」现在就等荻原的调查加以证实,她绝不会成为他的妹妹。

    他的话让魏闲闲气得脸色发青,浑然没注意从一进门就不曾开口的赵翊青身子一震,面如死灰的紧盯着秋天的反应,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不能成为她的负荷。

    但秋天仅仅回以淡薄的一笑,仿佛刚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不在意,神情自若地没有一丝讶异。

    「谁说女人爱女人是变态,你落伍了,大哥,我爱她们……唔……」他竟然用这招回敬她,太卑鄙了。

    「别再让我听见妳叫我一声大哥,否则我会吻得妳喘不过气来。」那两个坏事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她维护。

    轻点她鲜嫩的红唇,他带着得意的神色轻睨,她的唇只有他能占领,女人跟女人才违反自然定律,她们怎么抢得过他先天的优势。

    女人本来就该和男人在一起才正确,她不能随口说爱两个女人,她要爱只能爱……他?!

    忽地一怔,紫乃龙之介看向秋天的眼神变得很怪异,先前的强硬被困惑取代,他甚至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她该爱他吗?

    但是这犹豫很快被他的自大扫去,她不爱他还能爱谁,她只能是他的女人,没有第二种选择。

    「什么喘不过气来,你想害死秋天呀!她有心……」脏病。最后两个字被一道惊吼声阻止。

    「闲闲,闭嘴。」这个没大脑的女人,她的智商全跑到胸部了。

    啊!好险,差点说溜嘴。魏闲闲在心里暗惊,轻拍胸口卖弄风情,企图遮掩一时的失言。

    「心什么,为什么不让她说下去?」她们到底有什么事在瞒他,他非查个明白不可。

    赵翊青看了秋天一眼,没她的允许她不会轻易泄漏她的秘密,朋友间的共识不需要用言语交流。

    魏闲闲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没必要知道,如果真有心为她好,麻烦你离她远一点,不要制造我们的困扰。」他的情感方式太激烈了,也最伤人。

    女人间的友情可以长长久久,但一涉入了感情容易变质,当朋友简单当情人难,一旦有了口角不是撕破脸便是各分东西,很难再回到最单纯的时光。

    她并不是所谓的同性恋,只是打小就不喜欢和男生玩,总觉得他们粗鲁又顽皮,不讲理老爱告状,自然而然和女生走得近些。

    直到高中那年她在保健室遇见秋天,那张过度苍白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去拍拍它,看能不能因此红润些,莫名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但她很清楚外表纤弱的秋天其实比任何人都坚强,不仅有能力保护自己还能分神地照顾朋友,她一直不想大家为她的病担心。

    明月之光难以遮日,有人天生具有聚旋光性,能将发光的晶石聚集在一起,若非她生性慵懒又不主动,围绕在她身边的不只是她和闲闲。

    心口疼到发麻的赵翊青假装不在意,手心的指甲扎入肉仍强颜欢笑,她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嫉妒之色,愤怒地将揪住她心的人儿夺回。

    女人和女人之间不会有幸福。她用这句话锁住心门。

    「若我不呢!我偏要亲近她、占有她,让她成为只为我啼叫的金丝雀,妳又能奈我何?」世上还有真心吗?简直是一大笑话。

    魏闲闲双手握紧地直视紫乃龙之介。「秋天只属于秋天,她离不开自己的季节,你妄想改变她的节气是白费工夫,她是秋天的柳絮不会啼叫。」

    秋天只属于秋天吗?难怪她偶尔也会多愁善感,不满足少了春夏冬的感觉,她不活泼也不热情,更缺少冬的冰冷,淡淡地如秋天的风拂过,不知不觉地让人遗失。

    双手环膝的秋天觉得自己像无动于衷的局外人,冷眼旁观别人为争夺她而恼羞成怒,面红耳赤,她大概是这个暴风圈里最平静的人吧!

    「秋天是人不是季节,只有妳们才会自私地把她留在秋天,四季不停的变换是自然现象,将流动的水堵住还是会溃堤,妳们干脆睁一眼闭一眼少多事,免得我一个火大将她打包带回日本,让妳们一辈子见不到她。」

    紫乃龙之介脸色阴沉地撂下狠话,他看的是眼前尚未考虑未来,甚至忘了日本有位娇媚动人的未婚妻等着他。

    拥有秋天是他脑中唯一的念头,他不在乎她是不是他的妹妹,只要他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手,不管多少人拦阻在前仍阻止不了他狂放的决心。

    紫乃枫的无情练就了他一身狂肆气势,多年的教训让他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世上没有对与错、是或非,也没有该不该,世人的眼中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两者。

    赢,才是强者。

    弱者将被淘汰。

    「你在说什么鬼话,当我们是死人呀!秋天不会跟你回日本……」啊!她好象说了个死字。

    呸!呸!呸!不算不算,用立可白涂掉,她们三个人都会长命百岁,满头白发并坐在摇椅上看夕阳。

    斜看了魏闲闲一眼,赵翊青的心情显然比她复杂多了。「听说你们上一代的恩怨闹得很僵,你确定她到日本能平安无事吗?」

    不是只有他会找侦探调查,她也做功课,只要和秋天有关的事她都不会坐视不理,豪门之争比寻常百姓更多小道消息,稍一注意不难查出众所皆知的恩怨情仇。

    一开始她觉得他的姓氏很熟悉,却没立即想到他和紫乃家族紧张的关系,稍有涉猎国际商圈讯息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媲美撒切尔夫人强势作风的母亲,为了铲除异己她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紫乃枫是名痴情女子,曾为爱轻生,不幸的是抢走她丈夫的人正是秋天的母亲。

    「妳在隐射什么,妳认为我保护不了她?」狂狮动怒了,偾张的臂肌浮动青脉。

    「这要问过令堂才知道,她会饶过情敌的女儿吗?」她不是隐射而是直言,日本比龙潭虎穴还危险十分。

    「妳……」这也是他的隐忧,否则他早带她回日本当他的情妇。

    是的,情妇,他的心意始终末改变,他从未想过自己爱不爱她,男人要成就一番事业需要一位识大体、能帮夫的妻子,他中意的一直是浅仓家的政治势力,联姻之事誓在必行。

    而她,会是他最钟爱的情妇,除了名份以外他会给予她和妻子相同的待遇。

    紫乃龙之介和他父亲不同的是觉醒得晚,活在母亲高压的教育下他不懂什么是爱,仇恨占据了他大半生活,他以为只要给女人最好的一切物质享受便是对她好,他不知道他现在强烈的占有欲就是爱。

    「说句难听一点的话,你确定秋天乐意跟你走吗?在我们和你之间作个选择,你敢问她选择谁吗?」这点赵翊青有绝对的自信。

    一旁的魏闲闲为她的沉着应对喝采,同沆同气地站在同一阵线,信心满满地看他脸色青白交雄晤,怒不可抑而暗自得出思。

    他不敢问的,因为答案早已揭晓。

    将近十年的友情怎么可能输给初识的「仇人」,而且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妾身未明的情况谁也不会去淌这浑水。

    除非她犯傻了,脑袋空空当木头。

    「大胖,你饿了呀!我也是,可是他们不让我们吃饭,我们很可怜对不对?」

    一道哀怨的声音如泣如诉的响起,好象她真的有多可怜似,灰姑娘的待遇活生生在她身上重演,坏心的后母与刻薄的姊姊们不给她饭吃。

    横条纹的虎斑猫心有戚戚焉地磨蹭椅脚,喵呜两声抓抓地似在抗议,猫和主人一般样长吁短叹。

    看到这一猫一人讨饭吃的模样,再大的火气也会平息,大智若愚指的就是她这种人,明明慧黠心细却装出愚笨痴憨的表相,让人一股气硬是化为莞尔,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有空多学学画,画不会顶撞,不会跟人生气,多好呀!学画的人气质会变得很好。」嗯!安静多了,真好。

    咦!他们干么把焦点对准她,她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饥饿会使人产生幻觉。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发霉的面包应该还剩几片,待会儿去翻翻垃圾桶,说不定她还可以和大胖分着吃。

    「妳说什么,翻垃圾桶吃发霉的面包?!」极冷的声音由头顶淋下,像要拆了她的骨头熬汤。

    秋天惊讶的掩嘴一呼,不相信她会说出心底的话,真是非常糟糕。「我饿了嘛!」

    她的表情无辜到令人心疼,让正为她争执的三人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没人叫妳别动筷,妳用不着装出一副备受欺凌的模样博取同情。」剑拔弩张的时候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喊饿,她是真饿还是装傻?

    秋天没有半分被揭穿的心虚,依然笑得平和。「你捉住我的肩膀叫我怎么拿筷子,我不过偷吃你几块肉而已。」

    「妳……」很想恼她,但紫乃龙之介反而笑了。「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总有一天妳还是得作出选择。」

    她的确敏慧得叫人欣赏,以最简单的方式化解即将爆发的冲突,让自己处于最安全的角落不涉入风暴,拒绝伤人的选择。

    他不会给她选择的机会,因为他已经选择了她,不能逃开。

    「我想不会有那么一天吧!」秋天轻轻的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忧伤。

    眉头皱得沉的紫乃龙之介正想逼问她为什么,省布料又爱卖弄风骚的魏闲闲用三十四吋窄臀推了他一下,将他和秋天隔开。

    然后赵翊青非常主动的配合,一人一边的包围住秋天让他没法占便宜,犹如左右护法令他气到牙痒痒。

    「哎呀!这么丰盛的午餐不吃可惜,刚由画廊过来还没用餐呢!不介意添个饭吧?」魏闲闲把空碗往上递。

    「说得也是,难得看见一顿象样的饭菜,我就不客气了,经纪人的工作并不轻松,就当慰劳我一个月来的辛劳吧!」不等招呼赵翊青先夹了片鱼肉放在秋天碗里,随后大口的吃掉别人的苦心。

    看着犹如强盗行径的两人,紫乃龙之介冷笑地回以颜色。「忘了告诉妳们一件事,我在菜里下了毒。」

    「毒?!」

    两人脸色一变的僵了僵身子,菜在口中想嚼又不敢嚼地含着,吞或吐进退为难,以他的行事作法是有可能使小人手段。

    不过她们怀疑他下的不是毒而是春药,目标是秋天。

    「大胖,你尝尝这块咕咾肉,我实在无法理解聪明反被聪明误是什么意思,我都已经吃了好几天某人煮的饭菜,怎么还没中毒呢!」

    唉!这么明显的挑衅为何看不出来?有谁会张狂到下了毒还告诉人家有毒,学姜太公钓鱼钓两尾笨鱼,可见她们真是气胡涂了。

    嘴角微弯含有深意,神情自若的秋天一脸平静地喂猫,淡然的从容好似她没张口说过一句话。

    但是紫乃龙之介脸上没有一丝介意,邪佞一笑地从怔愕的女人当中抱走他的秋天,并以胜利者姿态露出嘲弄神色,落坐在她们对面踢开一只专抢主人食物的坏猫。

    他也很自在,表现出主人的大方要她们多吃点,但他下一个动作是将饭菜全移至秋天面前,摆明着这是秋天的食物,妳们敢抢吗?

    气恼的魏阴闲没想到他会卑劣至此,一双筷子停在半空中迟迟下下箸,两道眉毛拢成一座小山。

    但,他真的赢了这一局吗?

    人,总有失算的一天。

    「紫乃桑,我似乎也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上午有位气质优雅的日本娃娃来找我,她自称是你的未婚妻浅仓静子。」

    筷子一落,表情为之空白的秋天说了一句,「好难吃的饭。」

    ******************

    好难吃的饭?!

    为什么她会这么说,平时连馊食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人为何突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话,叫人错愕之余不免心生不快,她凭什么嫌弃别人的用心,尤其是她做菜的技巧令人不敢恭维。

    可是瞧她像吞咽困难的癌症病人模样,让人不自觉地怀疑真有那么难吃吗?是多添了醋还是少加盐巴,口感全变的难以下咽。

    紫乃龙之介亲身尝了一口后发觉并无异样,从他掌厨之后手艺只有精进并无退步,他不相信热腾腾的饭菜会不如一条发霉的面包。

    虽然她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但她明显地开始躲避他,一入画室便是半天下见人影,敲了门也不见响应,只有一只猫捧场地在他脚边绕了两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有此怪异的举止,他实在想不透她为什么不笑了,比先前的冷淡更加漠然,好象他是个随时可以离去的过客。

    说不上什么感觉,他不习惯被人漠视,似乎心头多了块巨石非常沉重,想捉住她的双肩摇晃,不许她再面无表情的看他。

    或者说她根本下看他,除了她那两个离间、破坏的朋友外,没人可以踏进她的画室一步。

    而她拒绝的理由只有一个:她要画画。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疏离呢?他仔细想了一下。

    「紫乃桑,你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和我一起用餐不怎么愉快吗?」

    这一句紫乃桑唤起他的记忆,眼神微利的紫乃龙之介望着面前举止得体的大和美女,他的心中没有半分愉悦反而烦躁不已。

    他应该为她的合宜礼仪感到满意才是,她是他在众多名门闺秀中挑出的佼佼者,照理来说他该郑重其事的欢迎她,并表现极度兴趣的一脸愉悦。

    但那张雪嫩有光泽的脸总让他想到另一张苍白的容颜,心底不由自主的做出比较。

    以浅仓静子的政治背景,的确有利他在商场上的发展,进退得宜的修养有大家风范,不管在任何场合都是受人注目的焦点,不用担心她会做出令家族蒙羞的不宜举动,堪称企业家之妻的最佳典范。

    只是他的心中仍有些不满,老觉得少了一些什么东西,她的淡妆妆点出她素雅的美丽,不躁不急的微笑恰到好处,穿著落落大方不失千金小姐的身份,近乎完美地让他有一丝不适应。

    是她的存在令明朗的秋天变得沉寂吗?

    是在意还是避嫌,刚开完画展的她根本不需要急着进画室,新入帐的一笔收入足够她一整年衣食无虑,她何必在乎他有没有未婚妻,他还是她认识的紫乃龙之介并无改变。

    「紫乃桑,你好像不高兴我的到来,是我打扰了你吗?」也许她来得正是时侯。

    当男人不再专注看着女人时,那表示他心里的路出现分岔,需要明确的指示指引他走回正确道路。

    略一回神,紫乃龙之介回复一贯的冷酷。「不,我在想公事。」

    「公事?」看起来不像,他的眼神多了困惑而非果决,绝对与公事无关。

    「怎么突然想来台湾一趟,日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不会无缘无故来到台湾,必然怀有某种目的。

    温柔的扬唇一笑,浅仓静子将手轻贴着脸颊。「想你二十多日没回日本必有好玩之事,一时好奇也跟着来瞧瞧。」

    「妳在监控我的行踪?」谁给了她权利,她不过是他的未婚妻而已,没资格查探他的去向。

    蓦地,他想起他高傲又不服输的母亲。

    肯定是她得知什么在背后搞鬼,和静子合成一气,以探视为名监视他有无不当举止,好适时地加以阻止达到她要的目的。

    姓赵的女人曾提过他凭什么保秋天平安无事,一旦和他手段残酷的母亲扯上一点关系,他的确不敢保证是否能保她周全,母亲是个连丈夫都囚禁的人,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这一刻,他想保护秋天不受邪恶力量伤害,她没有义务承担上一代的恩怨,何况他爱她……

    等等,他似乎提到爱这个字?

    「紫乃桑多心了,未婚妻想念未婚夫是理所当然的事,多日不见着实想念得紧,特来台湾一解相思。」她说得合情合理似有几分真意,但她的眼神太过清澈反而令人起疑。

    出身政治世家的千金不可能干净如一张白纸,耳濡目染下多少沾上一些城府,即使神情纯净得有如圣女,但眼皮覆盖下的心机无从得知。

    政治家最擅长演戏,颠是倒非的本事比喝杯白开水还要容易,想他的女儿也不例外,就看她的天份高不高了。

    「几时回去?」他不想她待在台湾太久,颠覆风云地惹出无谓事端。

    浅仓静子发出轻柔的笑声,文雅的端起咖啡一啜。「怎么,我才来你就要赶我走,我不能留在这里陪你吗?」

    她还不想走就没人可以赶她走,她倒要瞧瞧台湾有什么地方值得男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连她这位正牌的未婚妻都不放在心上。

    有好玩的事岂能放过,日子太枯躁总要找些消遣打发时间,不然日后当了紫乃太太可就有烦不完的事。

    「妳留下干什么?我有正事要忙没空招呼妳,早早回日本免得浅仓先生担心。」她根本不该来。

    「父亲很放心我来找你,他希望我们早点结婚好让他抱孙子。」浅仓静子忽地装羞掩口一腼。「你若有办不完的正事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我常帮父亲『处理』扰人的公事。」

    譬如不知满足的情妇们,妄想入主浅仓家当贵夫人。

    「处理?」为何此语听起来特别刺耳,让人非常不舒服。

    莫名地,她的温婉面容令他联想到母亲残酷的狞笑。抚抚额上的伤疤,他的眼变得阴郁。

    「是的,处理你工作上的不顺心,男人该以事业为主,不应为其它的琐事顶心,妻子的责任就是让你安心的冲刺,睥睨足下正在追赶你的庸人。」她会是一个好妻子,合乎紫乃家的要求。

    「妳还不是我的妻子。」紫乃龙之介突然痛恨这门以利益结合的婚姻,她的笑是那么不真实。

    不像秋天的笑虽然很淡,但让人感受到她的真心,不会因心中有芥蒂而虚伪应付……该死,他怎么又想起她,感觉她的身影无时无刻地出现脑海之中。

    浅仓静子将手覆上他手背轻语,「就快了,紫乃夫人已在筹备婚礼,最慢九月中旬我们会成为夫妻。」

    「什么,这么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那秋天怎么办?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令他挂念不已的苍冷女子。

    「不算快,我们订婚已一年多,各界大老早等着参加我们的婚宴。」再过两个月他就属于她了。

    一想起此事她就雀跃不已,真希望早一天成为他的妻子,为了得到他她等待多年,不会任「意外」阻碍她长久以来的计划。

    婚宴?!为什么他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惶恐不安?「为何没人通知我?」

    这是他的婚礼,可是当事人却毫不知情,他们当他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任人摆布吗?

    有恼、有怒,还有更多的不快,紫乃龙之介不想那么快步入礼堂,起码再等上个三、五年,等他确定站稳脚步再说。

    「我们也想通知你这个喜讯,可惜你人不在日本,我只好亲自来一趟。」她表现得非常有教养,不因他捏痛手腕而露出不悦。

    他有必要震惊吗?婚礼势必要举行,早或晚的问题罢了,以他的个性不会放弃浅仓家这块政治大饼。

    喜讯?他倒觉得是枷锁,无形的困住他。「延一延,不必太仓卒。」

    「延?」她的笑倏地薄冷。「听说你在追一幅画,我希望你只是想要那幅画。」

    画的价值在于赏识它的人的眼光,若一把利剪剪成碎片还有观赏的作用吗?她不认为她浅仓静子的姿色不如一幅画。

    或是画它的人。

    「妳在暗示什么,妳想伤害谁?」他愤而起身的甩开她的手,不顾及是否会伤了她的自尊。

    冷然的光芒闪过她眼底,她依然笑得温柔。

    「紫乃桑太激动了,我一个弱女子能伤得了谁,我不过想提醒你紫乃夫人非常痛恨台湾,不愿你为了一幅画伤了母子感情。」

    「我和她之间还有母子感情吗?」紫乃龙之介冷笑的勾起唇角。

    浅仓静子表情柔和地看向窗外。「今年的秋天似乎来早些,不知会不会被寒冷的严冬给覆盖?」

    「妳说什么?」

    「想要成功就不能有弱点,父亲常告诉我要成为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就必须狠心,你想四季少了秋天是不是寂寞了些?」



第8章

    画不出来,为什么画不出来?她的色彩哪去了?为什么她找不到本来存在的颜色?

    心好乱,一片模模糊糊地看不见丝毫光彩,仿佛月光被乌云遮住了,朦朦胧胧地只瞧见一抹影子,遮遮掩掩地不让人们看见它的容貌。

    不应该会这样的,打从她拿起画笔那一刻,她不曾迟疑彷徨过,好象天生就与画笔分不开,她注定用她短暂的生命挥洒出自己的天空,证明她曾来过世上一遭,并未白活。

    可是此时的手却在颤抖,不肯听从大脑的指示将笔握稳,任由沾上的颜料滴落地面,晕成她无法流出的泪珠。

    早该知道命运是无法更改的,她让自己小小的出轨了一下,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轨道,她的终点站来得比别人早,她没有资格要求剎那间的交会成为永恒,那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但知道归知道,她还是忍不住有了奢望,求那么一点点光亮在她人生最后一段驻留,满足她从未有过的圆满。

    大家都说小孩子不懂事,稚龄孩童不会有太多幼时记忆,但是未足月,先天有残疾的婴儿被丢弃育幼院门口是何等可悲,她的亲生父母因付不出庞大医疗费用而决定舍弃她,那种顿失母亲温暖的恐惧怎能轻易抹去。

    口中说不出怨心里仍怨怼着,她宁可死在母亲怀中也不愿成为被舍弃的那个,即使后来的父母对她疼爱有加,当她是掌中宝呵护备至,她心中仍有遗憾。

    父母不是亲生的,朋友间的情感掺有杂质,爱情她只能旁观不能参与,除了画以外她什么都不能拥有,没有一样东西确确实实的属于她。

    包括她自己,她的生命是向时间偷来的。

    望着一张张揉成团的空白画纸,秋天抱着头跌坐地板上,始终不来的缪思女神让她跌入痛苦深渊,难道她最爱的绘画也要遗弃她吗?

    心中一痛,她告诉自己不要放弃,日子还不到绝望的地步,她一定还能画,绝对不会因某个人而沮丧不安,一时的不顺心总会过去的,她不该对爱情存有期望,她是个与爱绝缘的病人。

    不希望别人同情她而隐瞒病情,可是她因此过得快乐些吗?

    当为圆一个谎而说出更多的谎时,她的人生已经变得不真实了,他对她的好却成了唯一的真实,实在非常讽刺。

    「大胖,我要是画不出画来就养不起你,你能忍受我遗弃你吗?」

    不懂人话的虎斑猫舔着自己的毛喵呜,似在响应她的痛苦。

    苦笑的秋天捉紧胸口拚命呼吸,一阵阵的紧缩引起剧烈疼痛,她想起两年前初闻养父母发生船难时,她的心脏也曾不听话的停止跳动。

    是时候了吗?

    不,她还不想死,就让她多留几日吧!

    想见他的意念好强烈,压抑不住的情感让她的心疼痛欲裂,无法以画舒解达到溃堤的极限。

    求求祢,老天,我从没求过祢什么,但这次请祢让我再见他一面,只要一面我也心满意足,绝不会贪心的开口说爱他。

    只要一面就好。

    是谁打开门,让她想看都看不清楚朝她走来的人影。

    别用急切的声音吼叫,她的耳朵会受不了的。

    咦!是谁碰了她的唇,这苦涩的药味为什么那么熟悉,好象她放在柜子上的那瓶维他命,是翊青来骂她想不开吗?还是闲闲又在大吼大叫了?

    很想笑,她的嘴角勾了。

    「张眼,我命令妳张开眼,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沉睡,妳是我的,妳不能违背我的意思装傻,我要妳醒来……」

    这声音……这声音……这声音非常熟悉,是他来了吧!老天终于肯垂怜她一次,应允她无理的要求,能多活一天也是幸福。

    秋天缓缓地张开哀弱的眼睛,药效在她体内发作了,看来她又捡回一命。

    「嗨!大哥!我的『半生缘』不出售,你还是回日本过你的下半生吧!」她不能死在他面前,他会有遗憾的。

    自己受过的苦她不想别人也承受。

    「去他的半生缘,我说过不准叫我大哥,否则……」

    「否则就吻得我喘不过气来是不是?」她接下话地对他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语气一痖,紫乃龙之介有深切的恐惧,竟不敢实现他的承诺。「妳糟糕得像个鬼。」

    「我知道,你说过好多回了,不过你应该照照镜子,我也看到一只鬼。」不想他担心偏是让他担心了,是谁忘了锁画室的门?

    肯定是翊青,她临走前看了她一眼,意深意远的要她把握眼前的快乐。

    但她这随时会消失的生命能将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吗?

    不!她做不到。她不要多一个人为她伤心。

    「因为被妳吓的,妳别再告诉我只是轻微的地中海贫血没什么大碍,我会先掐死妳。」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好象她的心跳在他的手中停止。

    她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可以形容,几乎如白蜡一般没有颜色,静止在她纯白的画纸上找不到一丝色彩。

    他很怕她再也醒不过来,深沉的恐惧比当年母亲持刀向他挥落,拉着他共焚还要催人魂魄,让他的心差点跟着停摆。

    她不会知道他有多惶恐,像有人掐住他咽喉不让他吼叫,他每一个声音都是由心口发出,强烈又执着地将她拉回身边。

    他的脸色真的很白。「本来就没什么事,是你太大惊小怪了,连我故意吓你也看不出来。」

    一个谎又一个谎,她已经数不清口中吐出多少让人不信任的谎言。

    「这个玩笑不好笑,妳以为我真相信妳告诉我的是实话?」她的信用完全破产了。

    「是实话与否很重要吗?我现在不好端端地在你面前,一点事也没有。」秋天装潇洒的扬扬手,欲起身转一圈表示没事。

    但她太高估刚闹过情绪的心脏,脚一软跌在厚实的宽胸里,温暖的体温让她有一度想向他靠拢,诚实的说出她的病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任由他抱着贪一时安稳,与死神定下契约的她总能任性个五分钟吧!

    紫乃龙之介在她额上轻落一吻,疼惜地拂过她的发。「能不能别在我面前逞强,那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一向能轻易掌控他要的一切,但她却让他失控了。

    秋天笑得很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推开他。「有些事是注定的,不会因人力的强求而改变,你要看开点。」

    「我、要、看、开——」他低沉的吼着,横眉怒眼因她的「安慰」而皆张。

    「常常吼叫对身体不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要节哀顺变别想太多,明天的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她双手合掌朝他一拜。

    「妳在哀悼自己的丧礼吗?」青筋浮动的紫乃龙之介气得把她捉到胸前,恶狠狠的瞪她。

    她装傻的问道:「可以吗?那我要预约花篮、花圈、花屋,把我葬在花海之中别哭泣,我会变天使回来感谢你的。」

    「越说越不象话,妳到底要不要说是什么病?」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你很死心眼喔!非要诅咒我得重病下可,就说是普通的贫血……啊!你要带我到哪里,快放我下来……很难看……」不过他的脸色比她更难看。

    「医院。」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救护车的呜咽声,生者对亡者的嚎啕声,打不完的强心针……

    「我带妳到医院彻底检查,不信查不出妳真正的病因。」看她能瞒他到几时。

    「不,我不去,别逼我,我不去医院。」秋天突然挣扎地离开他强硬的怀抱,眼中有着很深的惧意。

    「不能不去,我不会任妳再任性下去,妳非去不可。」没有妥协的余地。

    「不要……我求你,龙之介,不要带我到医院,我不要……求你……」一滴晶莹的泪珠由眼角滑落,她的绝望明显写在眼中。

    「妳……」哭了?

    抹去她无助的泪滴,他的心像刀割似,她是坚强的秋天,为何变得比孩子还要软弱?

    「我真的不能去,我不能,我不能,我……」她会死在医院里。

    绝望会令人绝望,那是一个生命力逐渐消失的地方,她受够了。

    「那么告诉我原因,妳生的是什么病,我再决定要不要通融。」她的病似乎到了无法再纵容的程度,他不能心软。

    「别逼我,不要逼我,你让我安静的死去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她低声的哀求着,始终不肯告诉他真相。

    紫乃龙之介心一狠地说道:「两条路让妳选,一是医院,一是坦白,我不接受『不』的答案。」

    「我……我……」

    秋天眼中的明亮消失了,换来灰暗的阴影,她怎能说自己住院住怕了,她二十四岁的生命有一大半在医院浪费掉了,她死也不去曾囚困她奔放灵魂的丰房,她会窒息而死,再也见不到美丽的天空。

    每天不是打针便是吃药,一连串的检查,病理解剖,看不完的报告,她觉得自己像实验室里的白老鼠,每位医生、护士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妳今天好不好?

    她很想说不好,身体若好又何必住院,可是她怕再被遗弃,所以总是乖巧地点点头,任由他们在身上插满管子。

    「她固执地不把命当命看;总以为她不说别人就感觉不到她痛得快撕裂开,其实她错了,我们真的感受得到,她不说我来说吧!」她已经看不下去了,她在走向毁灭。

    「翊青,妳别……」不要说,求求妳,别让我看见他的同情。

    赵翊青故意忽略秋天的请求,她办不到的事就让别人试试也许有转机。「秋天的病已到了必须换心的地步,她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有二十四年病史。」

    「先天性……心脏病……」存活率不是很低,她怎么熬得过?

    「她是早产儿心肺发育不健全,就算开刀也拖不了多久,她现在是风中残烛进入倒数时刻,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们不一定,全靠一股微薄的希望强撑着,她在等龙爸和诗月阿姨。」

    赵翊青哽咽的噙着眼泪望向泪眼以对的秋天。「如果你能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求她接受,她就有活下来的机会,否则……否则……」

    泪如雨下,赵翊青没法说出残酷的结局。

    其实几年前秋天有机会接受换心手术,捐赠者是一位车祸脑死的十七岁少女,但她认为自己的心脏还堪使用而拒绝,将获得重生的机会让给另一位需要养家活口的中年男子。

    她说她不后悔在人生最灿烂时化为烟火瞬间消失,但她们都很清楚她害怕回到医院治疗,再度被迫面对只有单一色彩的墙壁。

    只要看过她的画的人都会赞扬她画中丰富的明亮,她大胆的采用各种耀眼的色调让画看起来不单调,原因不过是她不想被一片纯白包围。

    画是她心灵力量的来源,要不然以她的情况早该住院了,她们极力为她推出画展是怕留下遗憾。

    诚如她自己所言,将死的人有权选择有尊严的死去,她宁可把剩余的时间用在绘画上而不是浪费在病床上,她要用她的眼、她的画笔多看这世界几眼。

    而她们只有尊重她,因为这是她的生命。

    「够了,翊青,不要为难自己,我真的很好;没有事,我只是不想离开画室太久,我怕它会寂寞。」不要哭,她要笑着迎接每一天的到来。

    大病之后的豁达,秋天的表情很平静,除了脸色惨白些,看不出受病魔折磨的痕迹。

    这也是她鲜少在白天出门的缘故,日毒的太阳会造成她心脏的负担,而且容易吓坏路人,有时上超市买日用品时店员会用疑惧的眼光看她,担心收到的纸钞印着地下银行四个宇。

    「但妳更寂寞,刻意不要我们陪着妳,因为妳要练习习惯寂寞,妳去的地方我们无法同行。」但没有她的世界会更寂寞。

    脑子一片混乱的紫乃龙之介根本难以思考,这个骇人的答案冲击他所有思绪,他从没想过她的身体已糟到这种程度,而他还常说她像个鬼。

    原来她的心已严重到必须更换的地步,为什么她不肯直言还顺从地忍受他专制的对待,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要一颗心有何难,天下没有买不到的东西,以他的能力弄十颗八颗不成问题,就算必须杀人他也在所不惜。

    只要她活着。

    「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他口气沉着的问道。

    赵翊青看了看秋天,态度不像先前的排斥。「二十岁以前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二十岁以后我们无法确定。」

    「妳是说二十岁以后她就没去看过医生,只靠药物维持生命?」她该死了,竟然放任身体恶化而不加以治疗。

    事实的确如此。「医生会定期来为她检查,顺便开药,但成效不大,她的病不是药物能治愈的。」

    「很好,她任性妳们也跟着纵容,妳们就没想过其它让她活下去的方法吗?」她们是帮凶,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孤单的路。

    但他办不到,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帮助她。

    「她不愿到医院去……」她们劝过了,但她依然坚持己见。

    不去?「那么就把医院搬到家里来,我会给她最好的医疗设备,一流的监护团队,还有一颗血淋淋的心。」

    现在最重要的是聚集国内外心脏病精英一同为她诊治,若到非不得已的情况下,即使强迫也要硬押着她做换心手术,绝不容许她再轻贱自己的生命。

    「龙之介,你不必为我费心,你有你的事业要顾及,犯不着为我的事奔波劳动。」她不想欠他太多。

    「闭嘴,省得我现在就掐死妳,不愿到医院就得乖乖听我的安排,妳拒绝的权利已被剥夺。」

    真霸道。「你没有义务帮我,我们的关系比纸还薄,我不接受陌生人的施舍。」

    秋天执意要划清界线,光他说的一切就是一笔庞大的开销,要是手术失败她根本无法偿还。

    「陌生人,妳说我是陌生人……」紫乃龙之介愤怒的眼中都快喷出火了,死命地捉紧她双臂只差没用力摇动。「别忘了妳叫我一声大哥。」

    她苦笑的摇摇头。「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谎言,我是爸妈收养的孤儿不是你妹妹,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要关系是吧!」他气急败坏的拉着她准备上楼。「妳要关系我给妳关系,等妳成为我的女人就有关系了是不是?」

    秋天眼露苦涩地与他拔河。「我不能和任何人发生关系,稍微过度运动我的心脏就会受不了,我当不了你的女人。」

    跑步,游泳,健身都不行,她连晒太多阳光也会晕厥,不省人事。

    「妳……」该死,该死,他为什么帮不了她?

    「何况你有未婚妻了,不应该再招惹其它女人。」她故意笑得很开心,像是祝福他未来的婚姻美满幸福。

    紫乃龙之介的脸一沉,非常不高兴她提起这件烦心的事。「成功的男人有无数的女人,除了妻子以外我还是可以拥有妳。」

    鱼与熊掌他都要,有权力的男人没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你真的不懂爱。」微微叹息,秋天握着他的手走向一幅白布覆盖的画。

    她扬手一掀,一对盈盈浅笑的男女深情对望,眼眉间染上幸福的色彩。

    「他们看起来很快乐,但你仔细看我母亲的眼睛,她的眼底仍有很深的遗憾和落寞,因为她一辈子也无法为心爱的男子披上婚纱,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愿望,而她永远也等不到。」

    只因为她爱上有妇之夫。

    「妳是在跟我求名份吗?好,我同意娶妳为妻,让妳在开刀后和我结婚。」这是她要的吧!他成全她。

    秋天的笑容为之一黯,失望的望着画中的父母。「他还是不懂,还是不懂……」

    她要的很简单,可是他给不起,而她也不能要。

    「我不懂什么?妳告诉我呀!对着一幅死画能更开心吗?妳告诉我,妳告诉我,妳告诉我……」

    她只是平静的笑着,一言不发的凝视她的画,然后将画卸下交给他。

    「半生缘得之不易,希望你好好珍惜它。」

    ******************

    「翊青,我好傻是不是?我真的爱上他了,可是我却不能爱他,我是个被爱遗弃的女人。」

    望着趴伏在肩上低泣的纤弱身子,心里有更多苦涩说不出口的赵翊青暗自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咽回腹内,轻环着秋天的背陪她受苦。

    她也爱她呵!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任由心中的痛化为无尽的苦独自承受,不愿破坏表面平和的友谊,她真想大声地说:我爱秋天。

    但是,她只是她朋友而已。

    一个朋友能为朋友做多少事,她从不去计量自己曾付出什么,只求她爱的人能够幸福无忧,快快乐乐地和笑声为伍,不再为病痛而掩饰心情。

    看着她的泪如珍珠般落下,她什么也不能做地任她悲伤,她知道她的病已夺走她太多的室砠,连爱也必须割舍,她的苦,她懂。

    因为她也是被爱折磨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我已经深深爱上他了,我爱他,真的很爱他,但我不能拖累他,我不能让我所爱的人受苦……爱他,好痛苦……」

    我呢!就不苦吗?

    赵翊青轻吻她头发在心里对她说:不怕,吾爱,我一定会让妳活下来的,不管要付出何种代价,即使要向恶魔妥协也在所不惜。

    妳不爱我没关系,只要我爱妳就好,我不会让爱遗弃妳的。

    即使用我的生命。

    天空很蓝,但她的心很沉重。

    ******************

    「天哪!不可能的事居然发生了,这简直是奇迹嘛!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定是梦……」

    连连惊呼的荻原耕次用力揉自己的眼睛,一再比对手中的相片方敢确定不是幻影,皇天终于不负苦心人,他的辛苦是值得的。

    虽然看起来比较黑像土著,又穿著原住民的传统服饰,但外观上并无显著的改变,还是深情相依的模样令人羡慕。

    原本是纯粹碰碰运气,驾游艇到出事地点逛逛,看能不能查出蛛丝马迹好向某人交代,免得某人老怪他办事不力,只会浪费支票泡马子。

    谈起来还真有点诡异,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刮起大风暴,浪起八丈高地差点吓得他破胆,以为这下子小命休了,他等着咸咸的海水将他淹没。

    谁知大浪一阵又一阵地拍打船身,似有某种神秘力量推动游艇前进,乱掉的指南针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罗盘一点用处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船靠岸了,船长才告诉他这里是菲律宾群岛靠近帛琉的一个小岛,据说岛上还有巫医的存在。

    因为好奇他才决定登岛一游,占地不大的小岛大概只有一个城市大小,步行三个小时便能绕完全岛,居住的总人口不到一百名。

    起先他们一脸防备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叽哩咕噜地比手划脚说着土话,其中一人跑向较茂密的树林像在找什么似的,让他觉得无趣地准备打道回府。

    当一阵熟悉的日语由背后传来,他惊讶得嘴都阖不拢,下巴一掉地回视朝他走来的男女,眼珠子都快掉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他们在这里呀!

    「世事难预料,你不用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我们还活着不是鬼。」

    他不是怀疑他们是鬼,而是怀疑老天故意作弄人。「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去?你不知道有人在等着你们吗?」

    男子深情的看向身边的妇人微露叹息。「我们也想回去,可是塔布拉说我们暂时不能回去,最少得在岛上待两年。」

    「塔布拉?」那是什么,神吗?荻原耕次疑问。

    「塔布拉是岛上唯一的巫医,他有一百七十多岁了。」但是看起来身子骨很硬朗,再活上一百年也有可能。

    「巫医?!」这年头还有人相信那玩意儿。

    「别小看了大自然的力量,塔布拉治好我妻子的手,这是医学科技领域办不到的事。」现在她的手不只能弹钢琴,还能编出美丽又繁复的花环。

    这么神奇。「那能不能给我一帖爱情灵药,让我回去治治那头母老虎?」

    秀雅的妇人笑着摇头。「爱情怎么可以用巫力控制,那要发自内心最深处。」

    「像你们吗?」他无法想象那个一点也不贤慧的闲闲美黛子会有温柔的表情。

    两人相视一笑,爱意在眼中流动。

    「我们的爱情伤害了很多人,即使我们不是刻意要伤人,但爱让人自私。」

    嗯!有道理,爱的确令人自私。「为什么一定要待上两年?」

    一年或三年不成吗?一定要规定两年?

    「因为我女儿的死忌在二十四岁那年,为了让她度过大劫我们必须离开她,好让她生命中的贵人出现化解危机。」

    「妳是说秋天会死?!」大吃一惊的荻原耕决算了一下,今年秋天正好二十四岁。

    「你认识我女儿?」秋诗月激动的捉住他的手,思女之情表露无遗。

    「是龙之介要求我来找你们的……」喝!不用太热情吧!突然扑过来。

    「紫乃龙之介,我的儿子?」他还记得他们?

    「对,你的儿子爱上你的女儿,他们希望你们还活着。」不知那笨蛋觉醒了没,爱上妹妹却又想娶另一个女人为妻。

    「他们不是兄妹……呃!我的意思是不是亲兄妹……」龙翔天急促的解释,随后关心的问道:「他们还好吧?」

    荻原耕次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直摇头。「不好,你女儿快死了却不肯上医院,你儿子不知道自己爱上你女儿还在一头团团乱,我看凶多吉少。」

    「什么?」这……难道塔布拉的话不准?

    「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也许事情会有意外的发展也说不定。」他们只能期待奇迹了。

    秋诗月握着心爱男人的手柔顺的说道:「请先送我们到日本,该来的事还是不能避免。」

    他们欠紫乃枫一个道歉。


第9章

    「解除婚约?!」

    居然敢退婚,欲置她浅仓家颜面于何地。

    恶寒的低柔嗓音出自红艳双唇,嘴角笑意冷艳而妖邪,看似明媚实则饱含肃杀之气,隐隐约约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残。

    一身春天气息的和服绽放朵朵鸢尾花,云鬓拢起的浅仓静子娇媚多姿的踩着小碎步,动静皆宜的甜美姿态惹得不少人回眸注视,她嫣然一笑看不出丝毫怒意。

    但是只有她身边的人知道她怒火中烧,笑得越甜表示越危险,她会出其不意地找最靠近她的人出气,巴掌一掴仍维持原先的优美姿势,一副谦恭温良的大家闺秀模样,不落人口实。

    当她一接到紫乃龙之介的电话时,先是兴奋又不失端庄的问候,随即脸色渐趋冰冷的覆上一层寒霜,冻得四周的空气都结成冰。

    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电话那端的男人已被她切割成千万片碎片,抽骨拔筋绝不轻饶。

    以浅仓家在日本的势力谁敢不敬畏三分,连首相和议会官员都推崇有加,互动频繁,为稳定日本局势而连成一气,牵一发而动全局,其政治力量足以控制日本商圈。

    而浅仓静于是浅仓雄一最宠爱的次女,身为日本议会议长的他有意栽培其女进入政治圈,因此打小就训练她如何在人前立足,以最小的力量去成就最大的利益,成功者不在乎使出什么手段,骯脏龌龊只在私底下没人瞧见。

    敢瞧不起浅仓的政治势力,紫乃龙之介未免太小看女人的本事,只有她不想要的男人,没有一个男人可以用解除婚约来羞辱她。

    哼!为了一个小小的画家敢令她难堪,她怎么能轻易饶恕呢?

    人吶!绝对不要有弱点,要七情六欲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聪明的人不该太早露出底牌,让人直接掌握胜利的关键。

    「是这里吧!」挺破旧的,不怎么起眼,横看竖看都有点小家子气。

    不是国际知名的大画家吗?住得可真寒酸,她家的佣人房都比它气派。

    「是的,浅仓小姐。」脸上犹留受虐痕迹的菅野千鹤恭敬的回答。

    自从受过残酷的教训后,她犹如惊弓之鸟不敢造次,安份的陪同未来的少夫人一起到台湾。

    「按门铃吧!今天的阳光挺灼人的。」浅仓静子一说完,随行的保镖立即打伞为她遮阳。

    「是。」

    在竹篱笆外围绕了一圈,并未发现所谓的门铃或是叫人铃,她试着推开一扇虚掩的木板门,意外地发觉并未上锁,轻轻一推就瞧见一条直通房子的碎石路。

    防君子不防小人,以浅仓静子为首一行共有五人,其中三人是身材魁梧的保镖,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人物,令人望而生惧。

    门没关代表欢迎光临,他们也就不客气的闯入人家家里作客,丝毫不见任何愧色。

    端着一盘西瓜由厨房走出来的秋天忽地一怔,有些茫然的偏头审视眼前的壮观阵容,心想着她并未向地下钱庄借钱,所以他们应该是走错路了。

    正当她要出言指点错误时,一位令人无法形容的和服美女映入眼中,她突然了然了。

    为何难以形容呢!

    因为外表看来温雅娴静,贤淑端庄,十分柔顺的模样有如不识人事的闺阁千金,举手投足间散发一股迷人的女人风情,妩媚中不失优雅。

    可是隐隐而出的骄气却显现在眉眼之眼,虽然眼神很清澈却沉淀着阴沉之色,给人的感觉是虚假和做作,不够真实。

    艺术家的眼光是看内在而非外表,观察力敏锐的秋天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怀着恶意而来。

    「如果你们想找我大哥的话可能要等一等,他刚出去。」她不喜欢应付这种场合,若是翊青在场就好,她会为她处理一切。

    「妳大哥?」和服美女微颦起眉地看向菅野千鹤,难道她不是秋天?

    据调查资料显示画家秋天是独生女,并无兄弟姊妹。

    「紫乃龙之介,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脸色不见好转的秋天仍是苍白模样,她把自用的西瓜拿来招呼人。

    但对方并不领情,看都不看的忽略它。

    「什么,他几时有……」等等,她想起来了。「妳是秋诗月的女儿。」

    「是的,我是秋天。」因为站太久容易累,所以秋天随性地往长椅斜躺。

    受过良好教养的浅仓静子微露嫌恶地瞧看她的坐姿,一副备受侮辱的神情,认为她不够端庄。「妳怎么知道我是来找紫乃桑的?」

    「紫乃桑?」好怪异的称呼,日本人未免太多礼了。「妳穿和服,而他来自日本,我想多少有些关联吧!」

    浅仓静子突然温柔地露出恬雅微笑,「紫乃桑曾向妳提过我吧!我是他的未婚妻浅仓静子,请多多指教。」

    「未婚妻?」含在口中的甜味陡地变苦了,秋天神情为之愕然地流露出一丝苦笑。

    是了,该是他的未婚妻,不然谁会光临她的破房子。

    「嗯!我们的感情一向很亲近,他说来向妳买一幅画,不知妳肯不肯割爱?」她的眼中泛着光彩,像沉醉在爱里的小女人。

    秋天很想向她说别笑了,她的笑让人很难过。「那幅画已经送给他了。」

    「喔!是这样吗?他怎么没跟我提起,昨儿夜里我还在他房里聊了一晚上呢!」浅仓静子故意装出甜蜜的腼腆,像是两人恩爱缠绵了一整晚。

    「一晚……」难怪他昨天没回来过夜,原来……

    心口一抽,秋天的脸色变得更白了,仿佛有人在她心脏插上一根木钉,骤地疼痛来得快速,几乎让她难以招架地立即取出一颗药丸吞服。

    以她的身体是无法满足男人的欲望,他回到他的未婚妻身边是无可厚非的事,她没资格伤心难过,她应该给予祝福才是。

    但,她的心为什么痛?像要被撕成两半似,跃动的心跳声正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男人的同情是不可信任的,他根本不爱她。

    可笑的是她却为他失眠一夜,以为他正为她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女人一碰上感情事就会变迟顿,秋天看不出浅仓静子眼角的冷意,情绪低落的相信紫乃龙之介的确和她过了一夜,暗自心伤的嘲笑自己。

    其实紫乃龙之介已飞到美国为她找知名心脏科疾病权威来台,主要先用精密仪器检查看她几时适合移植心脏,做好一切准备以防不时之需。

    而浅仓静子凑巧得知他不在台湾,因此表现出一副被爱的神情刻意刺激她,挑他无法为自己解释的时机上门好达到目的。

    一开始的开场白全是作戏,为的就是要突显她的地位,让人相信他们的确是一对恩爱的未婚夫妻。

    「妳的神色不怎么健康,是不是生病了?随便乱吃成药可不行喔!」浅仓静子一使眼神,身旁的一名保镖便上前拿走药瓶。

    「我的药……」只剩这一瓶了。

    「坐太久对身体不好!有病要看医生,瞧妳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要不要我送妳去医院?」如果她想去天国也成,路途不算远。

    一听到医院,秋天神色紧张地将爱猫抱在怀里,「不、不用了,谢谢妳的关心,我没事,我很健康。」

    「是吗?」浅仓静子笑得很甜的抚抚腰带上的蓝宝石。「听说紫乃桑延后婚期是为了妳。」

    「我?」他要结婚了?

    「你们不是亲兄妹吧!他好象有点迷上妳了。」她故作苦恼地将手放在小腹上,似在暗示什么。

    「这……」

    没让她回答,浅仓静子又露出安心的笑容。「不过男人就是爱尝鲜,老是喜欢在外面打打野食,逗逗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不管他跟妳说过什么都别当真,妳绝对不是第一个被他骗的女人。

    「瞧瞧我身边这一位,她原本是紫乃桑的秘书,这会儿倒成了他的女人,害我着实伤心了一阵子。」

    「他的……女人……」秋天笑得很勉强的看了菅野千鹤一眼,女人的直觉让她明白她并末说谎。

    有些事是隐藏不了,那双平静的眼中藏着恋慕,深刻得叫人无法忽视。

    「幸好他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存在,在外头绕了一圈仍是以我为主,妳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她将给她致命的一击。

    大哥!哼!她也配乱攀亲戚,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随手乱涂鸦画出名堂就叫画家,那满街都是大画家,何需添光彩。

    「我想不会,日本太远了。」眼神飘向远方,秋天想起一片樱花图,落樱纷飞。

    死在樱花底下应该很凄美吧!可惜她从未到过日本,欣赏不到传闻中的美景。

    「也好,下回再来喝满月酒,我们的宝宝会是最受宠爱的紫乃家长孙。」浅仓静子勾起的唇角有着得意。

    也许她太笃定自己的诡计不会被识破,忘形地流露一丝算计,好象胜利在握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温婉的面具稍微裂了一条缝。

    不巧落入秋天眼中,她开始对她的话有了质疑,怀孕的人适合将腰带缠那么紧吗?

    「妳不用特意来告诉我这些话,不妨把话说明白些,妳的目的是什么?」她不会跟她争的,她没有母亲为爱执着的勇气。

    尤其是他不爱她,施舍的同情她不会要。

    微讶地变了变脸,浅仓静子心中有些恼意。「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我只是想让妳分享一些喜悦。」

    「妳是来找我还是龙之介,麻烦妳说明来意,我不喜欢虚情假意的人在我面前炫耀。」最近她特别容易累,想来是烦心的事太多了。

    「妳说我虚情假意?」没人敢当面指责她虚伪,她太不懂事了。

    浅仓家对于不乖的孩子总会施以薄惩,她该怎么惩罚她呢?

    浅仓静子手拿半瓶药轻轻拋甩着,似要摔了它又舍不得,反反复覆数次后将瓶盖旋开,一颗一颗地由手中滑落像数着豆子。

    她在微笑,但眼神冰冷无比。

    不想让她知道这些药对她十分珍贵,秋天佯装不在意的说道:「维他命的营养成份极高,多吃对胎儿有益。」

    「维他命?」不可能,她刚才脸色一变吃了颗药丸子才舒缓,这些不会是维他命。

    「医疗资源这么浪费掉挺可惜的,麻烦妳扫一扫别弄脏我的地。」她没体力处理她制造的「垃圾」。

    「妳叫我扫地?!」她怎么敢!

    愤而一拍桌子,不再装温驯的浅仓静子一脚踩上救命的药丸,怒颜以视地听不见秋天心底的哀嚎,碎成粉末的药怕是拿不回来了。

    不能发恼,不能发愁,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否则她真的无药可救了。

    深吸了口气,秋天试着把心情放松,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她想起第一次画的风景画,平实无华的花草树木得了一个甲上,老师送给她一盒水彩笔。

    「孕妇不要太激动比较好,本来我家的地是男佣……呃!是龙之介在拖的,妳弄脏了地板他可能会不高兴。」秋天告诉自己不要被她的话影响,想些快乐的事。

    她从医院走出来看见的第一道彩虹,那颜色美得好空灵,深深地印在心版上久久不散,她一直想再看看雨后的彩虹。

    秋天的容颜忽地散发柔和的光芒,一瞬间让人有美的错觉。

    相由心生,心美人自然美。

    反观浅仓静子一听见紫乃龙之介放下日本事业替名女子做起下人工作,被悔婚的难堪和怒气一起浮现明媚的脸上,顿时有种修罗地狱的感觉。

    她根本无法容忍她要的男人居然会看上这只瘦弱的小黄雀,她的骄傲狠狠被撞了一下,天之骄女的她怎么可能输给路边的野花?

    男佣,她竟当他是男佣使用,这算是一种挑衅吗?

    「妳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事吗?我最讨厌人家不尊重我,妳借用我的未婚夫是否该先知会我一声?」

    原本安静立于一旁的菅野千鹤突生不安,她有预感接下来肯定会发生大事。

    她迟疑着要不要插手,眼前的女画家苍白得不像活人,加以迫害她心能安吗?即使只是袖手旁观也是帮凶,紫乃龙之介不会轻饶不按他规矩办事的人。

    但是,她还是默然了,什么也不做地当根木头,她选择向撒旦靠拢。

    「大胖,人不是东西怎么借用,敬人者人恒敬之,我想日本人不懂这句中国话,意思是要别人尊重你之前先尊重别人,你说对不对?」她根本没借过,是他赖着不走。

    非她之过。

    「很好,妳宁可跟一只猫说话而不屑与我交谈,妳严重羞辱了日本国格,我不做些友善的动作妳怎知我亲和。」浅仓静子眼色一使,粗壮的保镖朝秋天走去。

    「你们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我们的国家有法律……你……你们捉走大胖做什么?请还给我。」不,别伤害它,她不逞口舌之勇了。

    秋天紧张得心又开始闹脾气,她一再警告自己要心平气和别乱了思绪,她已经没有药了,绝对不能再发作了,至少让她活过二十四岁生日。

    但是一瞧见挣扎的大胖被高高举起,她的心也像坐云霄飞车一样的枫高,生怕他们会做出什么伤害它的举动,一口气憋在胸口难受。

    「火烤三吃还是清蒸猫肉,也许妳会喜欢看猫游泳,我有一只猫游了三十分钟才断气。」还她呀!当然可以,一堆猫毛如何?

    浅仓静子残忍地拔了一撮猫毛轻洒,笑声轻脆当看了一场雪花飞舞,猫的尖喵声让她心情特别愉快。

    「为什么要这样对它,为什么……」尖锐的刺痛由心口发出,秋天咬了咬下唇按住心脏部位,「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拿……猫出气……」

    好痛,她的病又要发作了吗?

    「是妳阻碍我的好事,是妳破坏我入主紫乃家的机会,是妳让我将成为全日本的笑柄,是妳让我倍感羞辱。」一只猫算什么,她要她死。

    「妳……妳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足不出户的她能做什么,强抑着心痛,秋天力图平心静气的缓和那一波波冲撞的力道。

    「听不懂也没关系,等到了下面妳再问阎王老爷吧!」她别想称心如意。「带走。」

    秋天根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两名高壮的男人一左一右的拖着她起身,丝毫没有顾忌她是女孩子用力拖行,强要将她押出房外。

    碎石路磨破她的膝盖,秋老虎凶猛地照着她头顶,极力反抗反而让身子多落几个拳头雨,她不禁苦笑这样的死去是否值得。

    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衰弱了,没力气和命运抗衡……

    「你们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啊!秋天,你们想把秋天带到哪里去,快放下她——」

    ******************

    公路上形成三辆车的追逐战,深蓝色的林宝坚尼快速的奔驰不曾迟疑,技术高超地穿梭车阵领先近五百公尺,犹自招摇地表演特技横过一辆大卡车,令车后的小型房车及保时捷心惊不已,就怕它一不小心翻覆了。

    竞速的车子无视红绿灯和行人,横冲直撞根本不顾他人的死活,前面的车子想摆脱后面的车子,而后面的车子欲追上前车,交通大乱地陷入一片紧张气氛中。

    但三辆车的驾驶没考虑过违规的后果,一径的往前冲不停留,生怕慢了一步错失良机。

    整条马路犹如虎口危险重重,好几回险象环生的差点擦撞到其它车辆,嘎吱的轮胎声磨过路肩又导回快车道,吓得一位怀抱婴儿的母亲跌坐在地,惊魂未定。

    不久后,警车也加入竞速的行列。

    菅野千鹤忙开口,「浅仓小姐,这回就放手吧!我们何必在别人的上地上闹事。」再不停止真会闹出人命。

    「这里有妳说话的余地吗?不达目的我是不会罢手的。」她有外交豁免权,台湾警方无法办她。

    菅野千鹤不敢问她的目的为何,因为答案已在心中。「可是她快不行了,再不送医院……」

    「死了不更省事,我就要她死。」省得她弄脏手还得找地方弃尸。

    「妳……」算了,这种事她无能为力,多说无益。

    还有一点知觉的秋天感觉自己在车子上,她听得见车内的交谈声却没力气睁开眼,浑浑噩噩的飘浮在昏迷与清醒之间。

    刚才那声大吼是闲闲吧!她一定尾随其后为她着急,生怕她遭到毒手一人离恨天。

    其实她现在的样子跟死有何两样,没有救急的药她撑不了多久,大概不用二十分钟她就会因为心脏衰竭而永远沉睡,毕竟她的心已超过使用期限,早该报废了。

    不知大胖怎么了?她好象看见他们将它掷向马路,一辆福特轿车急速的辗过。

    是她害了它,若她不意气用事地激怒那个日本女人,或许它还能逃过一劫,她的目标是她不是猫,它受了她牵连。

    「天哪!那辆房车有毛病吗?居然用车头撞我们。」真是不怕死的家伙。

    房车?!那是翊青的车,她疯了吗?她不值得她用命救她,猛烈的一声碰撞,秋天弹了一下想让自己恢复一点力气,若她能打开门弹出去,她们就不用冒险追逐了。

    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否则真如她所希望弹出车外,来回的车流量会立即将她辗毙,血肉模糊的凑不齐四肢。

    浅仓静子命令道:「加原滕之,稳住车身。」到底是谁不知死活敢撞她的车?

    「是……啊!又来了,对方想用车体阻止我们。」好,就跟他玩玩。

    名为加原滕之的日本男人反被动为主动地撞击紧追不放的小房车,几度将它逼出路面差点翻车,但它仍像幽灵似锲而不舍地紧紧贴在车后。

    而一度追丢的红色跑车油门直踩追上前,一看见眼前惊险画面忍不住抽了口气,心惊的握紧方向盘靠近小房车,摇下车窗大声吼叫。

    「救人不是自杀,妳想让秋天内疚一辈子吗?」该死的赵翊青,非在这节骨眼抢风头吗?

    可恶,可恶,为什么她的朋友一个个固执得像石头,一个不肯「遗弃」心脏拒绝移植手术,一个明知是条不归路还拚命往前冲,让她担心又害怕地长了两颗痘痘。

    她发誓只要救了秋天就要和她们切八断,再也不管她们莫名其妙、乱七八槽的感情纠葛,她要移民国外当外国人,然后开间龙门客栈当风骚老板娘,她不卖画了。

    「喂!妳说什么说大声点,我没听见……啊!妳……妳不要吓我,别再撞了……」她好象说秋天没有一辈子?

    死人青,说什么触霉头的话,龙之介那家伙不是为她找心去了,只要合适的心脏一到就能立刻动手术,秋天的命会比她长好几十年……

    呃!这样想有点不对,似乎在诅咒痴情青顷命。

    不行!这两个朋友虽然非常讨人厌,可她一个也不愿失去,她们要长长久久的走下去,当一生一世的朋友。

    「够了!别再撞了,妳的车头在冒烟……」喔!我的老天爷,她不会是想……「赵翊青,妳敢给我动歪脑筋试试,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妳的……不,回来……」

    赵翊青的唇微微蠕动,似在说:保重。

    她的表情坚定而无畏,义无反顾地做她承诺秋天的事,用生命保护她。

    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她,而是要有牺牲奉献的精神,让她活下去并有爱人的权利,就算她遭遇不幸也会为她开心。

    别怀疑女人的决心,为了爱她比任何人都强悍。

    油门踩到车,赵翊青毫无犹豫的撞上林宝坚尼的前座,以强力的冲击将它撞上护栏,反弹的力量将她弹出车外,笔直地落向地面。

    车子的煞车声,随后的碰撞声,一长串连环大车祸严重堵塞,喇叭声震耳欲聋。

    「该死的,妳怎么可以这样吓我,妳怎么能……呜……妳这可恶的女人。」为什么血流不止,她只是弹出来而已,不是吗?

    「秋……秋天她没事吧?」后座的她不会受伤,她成功地让车子停住了。

    「妳都快挂了还担心秋天,妳的血一直在流……我好害怕,不要丢下我们……」她的双手沾满她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

    「闲……闲……把我的心脏给她……告诉……告诉她不……不是她遗弃……心,而是将我心……换她心……」她会永远活在秋天的身体里面。

    眼泪直流的魏闲闲终于明白她的用心,她是故意的。「我恨妳,赵翊青,我会用活着的岁月恨妳,妳让我失去一个朋友。」

    将我心,换她心。多蠢的行为,她明知道代价有多大还一意孤行,叫她如何不恨。

    可恶的眼泪为什么和她的血一样流不停,她不会为她哭的,绝对不会,她没有这么笨的朋友,她拒绝承认这个快死的笨女人是她的朋友。

    谁会感激她的愚蠢,为了让秋天活下来而自我牺牲。

    「恨我也好……」赵翊青的口鼻突地流出血,耳朵也有微量鲜血沁出。「我不能参……参加她的婚……婚礼……祝她幸……幸福。」

    「笨蛋,笨蛋,妳这个大笨蛋,我一定会在妳坟上跳舞,妳……爱得好傻……」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天空变黑了。「女人一生总……要傻过……一回……妳也去……去爱,那个侦探……很适合……妳。」

    手一软,赵翊青的生命走到终点。

    魏闲闲没有时间哭泣,她将赵翊青交给救护人员急救,两脚急急忙忙地奔向车头全毁的林宝坚尼,她不想连最后一个朋友也拋下她。

    「救救秋天,求求你们救救秋天,这世上不能没有秋天,她必须为朋友活着……」

    救救赵翊青的秋天。


第10章

    手术中的灯亮起。

    着急的亲友焦虑不安的来回走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难以平静,一颗焦躁的心恨不得飞向手术房,瞧瞧医生们是否尽心的抢救病人的生命。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明亮的阳光由柔和的月亮女神取代,皎洁的明月照出每一张疲惫又忐忑的脸,等候的无助让人心力交瘁。

    没人注意到腕上的指针指向几点,眼中除了担心还是担心,不敢去想手术失败的结果。

    百分之二十五的成功率,这个低得近乎零的数字怎么叫人安心,只要一点点小疏忽就有可能造成终身遗憾,谁能不提心吊胆的以防万一,寸步不离地盯着始终关上的白门板。

    林宝坚尼的车头全毁卡死前座两位保镖,不等救护人员将他们拖出已横死当场,下半身被压成肉状不成形,两眼大睁的不相信自己会惨遭横祸。

    而后座的保镖被弹落桥墩伤及头部,目前仍在加护病房观察中,若三天内没醒来恐有成为植物人之虞。

    伤势较轻微的算是左手骨折的菅野千鹤,她幸运地逃过飞溅的玻璃仅在唇下被划一小口不致留下疤痕,不像反应慢了一步的浅仓静子让碎玻璃刺入眼球,视网膜破裂视神经失去功能,失明是无可避免的结果。

    当秋天被抬上救护车时已意识昏迷,气若游丝只剩下一口气撑着,若非及时施以心肺复苏术暂时回复心跳,再迟个几分钟就算有颗新鲜的心脏也没用,她的心肺功能糟到医生都摇头叹气,直说为什么不及早做心脏移植手术?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听起来像规律的心跳声怦!怦!怦!齐心的祈祷让所有人抱有一线希望,望眼欲穿地期待那扇门后能带来好消息。

    「丫头小的时候我们也常坐在急诊室看医护人员忙来忙去,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也不敢离开,怕她找不到我们会害怕,哭着喊爸爸妈妈。」

    神情冷峻的紫乃龙之介盯着双手,回想数小时前握过的冰冷小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亏欠你太多,想在来得及的时候弥补你,丫头看起来很坚强,其实她最怕寂寞了,必须要有人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才安心。」

    「你知道她是我们领养的孩子吧!她从小被遗弃在育幼院门口……」

    口气沧桑的龙翔天娓娓道来秋天为什么不肯接受手术的原因,被遗弃的孩子多半没有安全感,再加上病痛的折磨更容易胡思乱想,老以为养父母终究会嫌弃她病弱的身躯而选择丢弃她。

    毕竟连亲生父母都不要的孩子,怎么信任突然对她好的陌生人,由排斥到怀疑,一直到她看见他们的努力,才愿承认自己是被爱的。

    「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取得她真心的微笑,从那时候她才相信自己存在的价值,纵使身体上有疾病也是为了考验她对生命的热情。」

    「也许你会觉得迟来的父爱已经不需要,但我仍要告诉你,爱要及时说出口,不要以为不说别人就能感受得到。我爱你,孩子。」

    他错过他太多年了,几乎忘了他也会长大,并且学会爱人。

    紫乃龙之介肩膀为之一动地抬起头。「当初为何不带我走?」

    「因为我是赘婿,而紫乃家族需要一位正统的继承人,我已经对不起你母亲了,不能再剥夺她日后的依靠。」龙翔天苦笑地翻开长满旧茧的掌心,「除了那张飞机票我身上只剩一张百元日钞,我能让你跟我一起受苦吗?」

    「但你有没有想过母亲会因你的关系而伤害我,也许我宁可吃苦也不愿待在那个人身边。」这样他会早点遇上秋天,今天她不必在生死关头徘徊。

    龙翔天想抚摸他额上那道疤痕,却又怕他拒绝的缩回。「为人父母者总希望孩子过得比自己好,我是流亡学生知道三餐不济的可怕,我不要孩子有一餐没一餐的挨饿受冻。」

    但他的确没料到紫乃枫连孩子都下得了手,自残还不够甚至拉着儿子陪葬,她最疼的是龙之介呀!

    「秋天她会没事对不对?有你们一直照顾着。」为了这一点,他可以原谅他的拋弃。

    他们把秋天养活带大,让他有机会遇见她;她的病不容易养大。

    「当然,她舍不得我们,也舍不得你,她舍不得这个美丽的世界。」还有她的幸福。

    「可是她拒绝我的求婚。」表情阴郁的紫乃龙之介像得不到糖果的孩子抱怨吾。

    「孩子,你忘了我说过的一句话吗?爱要说出口。」他那个女儿也是死硬派,爱钻牛角尖。

    紫乃龙之介烦躁的搔搔头嘟哝着,「女人真是麻烦。」

    「是很麻烦,但我们爱她。」这个麻烦是自找的。

    顿了一下,他的表情转为无奈。「我爱她,天知道她耗损我多少细胞。」

    「你还是心甘情愿为她糟糕到底的生活习惯善后,即使她把一尾鲜鱼煮成小鱼干。」所以他们从来不让她下厨,以免再盖间新厨房仍不敷使用。

    父子俩相视一笑,中断的天性因此修复,再大的恩怨也会烟消云散,血缘至亲是斩不断的,不管时空如何颠转,爱串连了每一颗伤痛的心。

    骨肉之情是天经地义,其中或许有波折、挫败,但雨过总会天晴,天空不会吝啬点亮七色虹彩,为这寂寞世界留下一道希望。

    不过看到紧闭的手术房,两人的笑意变淡了,颦起的双眉无法舒展,黯沉的眼缺乏神采,沉淀着心事不知该如何排解。

    他们所爱的人在里头和死神交战,她要的很简单并不贪心,上天应该体谅她二十四年的苦难还她应得的健康,不用再躲着阳光自由自在奔跑。

    「你们饿了吧!先吃点东西裹腹,别让胃空着。」不补充点体力不行,还有一段时间得熬。

    美丽的妇人提了一锅热汤和两个老式便当,神情温婉地对着长相极为相似的父子说道。

    「先放着吧!没什么胃口。」一肚子烦心哪还吃得下。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怎么行,等秋天出来我们还有得忙呢!」不论手术成功与否,该担的心仍是放不下。

    忙着为她进补还是……龙翔天不敢再往下想。「赵家那方面处理得怎样?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那个实心眼的孩子真是想不开,居然用亲人痛的方式牺牲自己,想想都有些不值。

    虽然她的一条命换来女儿活下去的机会,但他总是心疼,豆蔻年华的年轻女孩怎舍得令父母伤心,突如其来的创痛难以平复。

    同样为人父母他能体会痛失爱女的心痛,当初丫头也常常进出鬼门关,让他们彻夜难眠地等待一旁,心如绞针痛不堪言。

    「魏家丫头把所有的事都扛起来了,她要我们别担心照顾好秋天就行,青丫头……」秋诗月眼眶一红的微微抽搐。「青丫头的后事她会料理。」

    真是有情有义的朋友,看了令人鼻酸,那张宛如肿着的脸十分安详,仿佛她已完成人生的大事可以走得无憾。

    活了大半辈子唯一的欣慰是有了秋天这个女儿,她丰富的人生带给他们不少快乐,即使她的病让他们忧心不已,但她仍感谢老天将她赐给他们。

    不是亲生的又如何,他们一样疼人心坎,怕她冷来伯她热,只希望她有个无忧的未来。

    「别难过了,这是她的选择我们也无能为力,只愿她的付出没有白费。」唉!命呀!

    秋诗月强忍着伤痛让自己平静,「你们父子俩还好吧!自个的身体也要顾好。」

    「我没事,倒是他……」看了让人难过,「孩子,吃点东西填填胃,丫头的生命力很强,她每一回都会突破难关回到我们身边。」

    摇摇头的紫乃龙之介只看了他身边妇人一眼。「妳的脸怎么了?」

    「呃!这个……」局促的抬手盖着巴掌大的新伤,她笑得不太自然。

    「你母亲伤的。」龙翔天温柔的拥着相伴二十来年的伴侣,眼中的柔情一如当年的不悔。

    「我母亲?」他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怀疑母亲的神通广大,居然伤得了失踪两年的情敌。

    「我们去求你母亲的谅解,她一时气愤就用拆信刀划了几下,以为我爱的只是外在的皮相而已。」他无一丝怨恨,这是他们欠她的。

    一脸平和的秋诗月握住心爱男子的手微笑。「我不后悔爱上你,即使时光倒流我还是会选择你。」

    「苦了妳,月儿。」他宁可受伤的是他。

    「不苦,我有了你。」而她却只有孤独和寂寞。「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

    因为拥有他的爱,她也拥有幸福。

    半生情缘犹未灭,他们仍要携手走向白头,虽然紫乃枫尚未释怀不肯原谅他们的自私,但她的伤显然令她软化了不少,假以时日她会完全摆脱昔日的阴影获得重生。

    磨去狂妄的紫乃龙之介怅然的凝视两人之间的深情,一丝感伤涌上心头,似乎他对秋天的爱仍是不够,所以她才感受不到他有多在乎她。

    他错了,他不该以为爱可以分享,人在其它方面或许能大方,唯有真心只有一颗,分割成二就不再完整。

    爱她没有理由,她将会是他唯一的妻,也是他心中永远的一生缘。

    「啊!手术室的灯灭了。」

    众人怀着七上八下的忐忑等着门打开,期盼的脸上写满不安的焦虑,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为一线生机屏着气,不敢有半丝起伏。

    臭着一张脸的医生群看来十分严肃,没人愿意开口地考验他们的耐性,被人绑来台湾救人并不是有趣的事,所以他们非常不高兴的冷凝双眼。

    大约过了快一世纪,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才挪挪眼镜,用着急死人的缓慢口气说道:「三天内若没产生排斥现象或异变,病人可以转到普通病房继续后续治疗,但……」他顿了一下,表现出谁家死人的神色。「恭喜你们,手术很成功。」

    ******************

    「我爱妳。」

    当讨债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会心一笑的秋天放下画笔审视色彩的浓度,重调了一抹绿为春意上色,带来一股欣欣向荣。

    能在白色的画纸添上喜爱的颜色是一件多快乐的事,红的、蓝的、紫的在色彩的国度跳跃,谱出一首无声的生命乐章。

    她爱绘画带给她的感觉,平静、祥和、宁静,仿佛天使的足迹轻轻拂过,带来喜乐和安和。

    总是有不安份的颜色来凑热闹,一笔、一点、一横抹,处处出现令人惊艳的讶然,消失的绝望已被希望之光覆盖,灿烂的金阳在她脸上绽放。

    笑得很甜的秋天只觉得幸福,她被爱包围住。

    「我爱妳。」

    习惯性的浅笑留在嘴角,她偏过头迎接落下的吻。「我知道。」

    「那妳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二十五岁生日。」他要送她礼物?

    眼皮抽跳了一下,冷郁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今天是什么日子?」

    秋天想了一下。「画展出的第一天吧!人潮看来满多的。」

    「妳……」紫乃龙之介忍不住大吼地勒紧她的腰。「妳这个生活白痴,日子过得太顺畅就懒得用脑是不是?要不要把妳的脑也换掉?」

    有那么严重吗?

    轻拍着胸口略微一怔,她几乎忘了又过了一年,她的心不再闹脾气的罢工,安安稳稳地躺在它应该在的位置规律跳动着。

    回想一年来发生的种种,有苦有涩也有欢乐的眼泪,她的身边多了一位爱她的男人,呵宠有加的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除了厨房他乐意当她的双脚,抱着她看遍传说中的美景,享受阳光毫不吝啬的温柔洗礼。

    同时,她也失去一位挚爱的朋友,让她的人生道路中有了遗憾。

    将我心,换妳心。多叫人心痛的情操呀!

    她一直知道她深爱着她,但她无法以一颗残疾的心响应她的爱,她以为自己是没有资格爱人的。

    可是等她能勇敢的爱人时,她已经不在了。

    翊青,妳看见了没,我正用妳的心幸福的活着,妳在天上也会为我高兴吧!

    「妳干么哭了,我没吼得很大声。」心里一急的紫乃龙之介连忙低声下气的哄着。

    她流泪了吗?太幸福也会令人伤悲。「我想起一位朋友。」

    吓了他一跳,原来……「那妳有没有想起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不用问他也明白她想起谁,在重大日子缺席的也只有一个人。

    「大日子?!」啊!是翊青的忌曰。

    瞧她一脸迷糊的样子,他气馁的一叹。「瞧瞧妳现在穿的是什么衣服。」

    「衣服?」低下头一视,秋天恍然的惊呼一声,笑容一羞的投以抱歉的目光。

    「拿起画笔她真忘个精光,连这种日子也被她遗忘了。

    秋天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一吻,说了声对不起圈住他的腰,幸福甜蜜地用眼神说着:我爱你。

    「你们到底够了没?含情脉脉要到几时?婚礼快开始了,你们敢让我开天窗,我一个个掐死你们省得烦心。」

    大腹便便的魏闲闲仍一副凶悍的模样,嘴里嚷嚷着要移民国外却将经营的画廊扩充了一半,身兼负责人和经纪人两大工程,每天忙得团团转还能抽空卖弄风骚。

    有谁看过孕妇穿露背低胸的礼服,一块少得可怜的布料大概只遮得住肚子,其它部份是完全镂空,若隐若现宛如第二层皮肤。

    「走慢点,老婆,小心咱们的心肝宝贝。」一件衣服在声音出现前已披向裸露的双肩。

    又跟来了,魏闲闲不耐烦的一翻白眼。

    「你滚远点成不成,谁是你老婆,不要在大庭广众下破坏我名誉,否则我告到你倾家荡产。」让他去路边当乞丐。

    哀怨的弃夫荻原耕次咬着手指头低泣。「孩子都有了还被嫌弃,我比阿信还要可怜,妳强暴了我的身体却不给我名份,妳好狠心呀!」

    「你……你给我闭嘴,少丢人了……」气死人了,他怎么还是那么死皮赖脸,私自搬去和她同居的事她还没跟他算帐。

    都怪那天气氛太诡异了,而且是民间七月半,她才会鬼迷心窍和他上床,不小心留下见不得人的证据。

    「人没丢呀!不就在这里。」荻原耕次又一脸笑咪咪的抱着她,油腔滑调地趁机吻她小香肩。

    「你……无赖。」嗔恼的一瞪,她完全被他吃定了。

    秋天的风很凉爽,适合见证爱的圆满。

    紫乃龙之介牵着一袭白纱礼服的秋天步向阳光,徐徐的暖意拂照在一对新人身上,照出彼此的深情不悔,交握的双手交付真心。

    他们缓缓走入以画为中心的礼堂,四周明亮的色彩化为翩翩彩蝶任意飞舞着,眼底的爱意浓得化不开,深深感动观礼的宾客。

    名为「朋友」的画展和婚礼同时展开,一幅巨大的人物像挂在正中央,含笑地祝福他们获得重生。

    将我心,换妳心,爱妳永不悔。


    【全书完】

    *欲知发生在明媚春天的动人浪漫恋曲,请看四季组曲之一《春天》

    *欲知喧闹灿烂的夏季进发如何深情不悔的爱恋,请看四季组曲之二《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