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七 章
姚蜜家枕头太矮,聂染青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直哼哼:“蜜子,我昨晚才发现你脖子真是太短了,不足5公分高的枕头就能满足你。怪不得你不戴围巾呢,你要是戴了,那远远看去你不就是平原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山包。”
姚蜜气得笑出来:“滚。嫌矮你可以不枕啊。”
聂染青不理她继续说:“太平间的枕头都比你家的高。”
“啊呸,太平间里有枕头吗?”
聂染青摇头晃脑地活动脖子:“太平间没枕头吗?”
“瞧你这样儿,有本事冲习进南得瑟去。哎,不要挡着我,我正数格呢。”
“不要数了,你这都绣了4个月了,就绣出5个美人来,你情何以堪啊。”
姚蜜把针意思意思地冲她一戳,聂染青立马往后退。姚蜜满意地冲她扬了扬下巴,继续低下头绣着十字绣:“你以为我容易么,这东西忒培养耐力了。哎,其实你也可以试试。”
“我不试,还不如买一个来得快。”
“跟你这种人没法交流感情。”姚蜜说,“你什么时候回家?”
聂染青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呵欠,转移话题:“蜜子,我想喝牛肉汤,你叫外卖吧。”
姚蜜拒绝:“不行,在我的地盘你得听我的。我今天想吃鸡蛋羹。”
聂染青在这个时间忽然想念起习进南的牛肉汤来。习氏牛肉汤味道香浓,很远就可以闻到。不过汤并不能常喝到,习进南那种人,若非兴起,或者她央求,绝对不会主动下厨。原来的时候,他一年都不见得能做三回。但是自前段时间以来,习进南做汤的次数很奇怪地明显变多,一季度一回变成一个月一回,简直让聂染青大为惊叹,她的胃口也因此被养刁。但是让他再做,他却再不肯了。聂染青每次想喝,都必须付出劳动,比如端茶倒水。于是聂染青给习进南捶背的时候,总是心有不甘地在他的身后作出一个杀的动作,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然后再在习进南回头之前迅速收回。
想到这儿,聂染青恨恨地说:“蜜子,你以后嫁人一定要嫁给一个厨子。”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要能把习进南比下去就行,聂染青默默腹诽。
聂染青在姚蜜家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奇异地发起低烧。姚蜜对着灯光看温度计,说:“37度8,低烧,走,去医院。”
聂染青在床上躲来躲去不让她抓住,执意反抗:“不去。”
“你没到38度,不会打针的,放心吧,就是去拿点药。”
“不去。”
“为什么?”
聂染青卷过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翻个身说得威胁性十足:“蜜子,你要是拉我去医院,我就诅咒你今年找不到男朋友。”
姚蜜气得牙痒:“喂,聂染青,你缺心眼儿呢?”
聂染青想笑,可是没想到刚一笑,脑袋就一钻一钻地疼,她勉强把扯出去的嘴角又收回来,话嗡嗡地传过来:“我睡一觉就好了。没事,原来一直这样的,你去继续绣你的十字绣吧,不必在这陪着我。”
“切,谁说要陪着你了。”姚蜜从床边上下来,缓了缓语气说,“你好好睡一觉,觉得难受了叫我。两个小时以后不退烧我就拉你去医院。”
聂染青觉得心里很暖和,笑:“遵命。”
聂染青一觉醒来,时间已经堪堪指向下午三点整。她拿过一边的温度计重新试体温。37度,看来睡觉的效果还算明显。聂染青翻身下床,想了想,还是打算回家一趟。
刚刚姚蜜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真不知怎么回答。她回去怎么办?问习进南?她怎么问?难道要问他怎么你明明说是出差去了怎么我在路上却看到你和一位美女相携离开?这要是真的她就是自取其辱,这要不是真的她指不定就要被说成是幺蛾子,她应该选哪个?
她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要怎么办,只好安慰自己静观其变。聂染青心想,她要是把这想法说给姚蜜,姚蜜肯定得摸着下巴看她,一副似夸实损的语气,忍辱负重啊,聂染青,这可真不像是你的风格。
聂染青自欺欺人地想,最近天气转凉,她只是要回去拿几件衣服。可是当她从计程车上下来,路过小区前的那家大型超市时,还是进去买了一堆日用品和食材。
家里一片安静,聂染青把买来的东西各归各位,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酸奶,刚想关上冰箱门,一只修长的手臂却伸了过来,径直越过她的,在聂染青的目瞪口呆中取过一瓶水,顺便把冰箱门也一并关上。
聂染青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对方正一声不吭地打算离开。她气不打一处来:“喂,你不是出差去了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习进南头甚至都没回,声音不咸不淡地传过来:“我出差和不出差在你眼里不都一样么。”
聂染青一噎,在后面恨恨跺脚:“习进南,你给我站住!”
他身形顿了一下,竟然真的停了下来,还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穿着一件褐色的家居服,袖子被捋到小臂处,领口解开,眼角微微挑起,慵懒而性感。不过聂染青没什么心情欣赏,她快被他刚刚那话气死了,把根本还没喝的酸奶往垃圾桶一扔,就怒气冲冲地走到了他面前,她冷冷地笑,噎人的话谁不会说:“的确是一样啊,反正你出差不出差都照样能泡在温柔乡里。”
习进南眯起眼,眸子里慢慢酝酿起危险的风暴,手里的酸奶盒子被慢慢地捏扁,看得聂染青心中掠过一瞬的惊骇,不由自主得后退一步,却被他及时抓住了肩膀挡住去路。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是极清晰极缓慢:“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聂染青的肩膀被他箍得有些疼,硬是咬住牙一声不吭。习进南狭长的眼一眯就十分具有威慑力,但是她这次无惧地瞪了回去:“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难道我还要把具体的讲出来?习进南,你以为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身正么?”
她终究成功地挣脱出来,嘴角充满讽刺,眼里也是带着挑衅,眉毛扬起,仰着下巴看他。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弓起身子力图反抗到底的猫。
习进南看着她,反倒是笑了一下,那笑容清清冷冷,缓和不了他冷峻的表情。他坐到沙发上,酸奶被扔到茶几上,慢慢地在深咖啡色的几面上淌出几滴白色,两相对比,格外刺眼。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声音寒得像冰:“所以你就两天不回家?聂染青,你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个家?”
他坐在沙发上,聂染青好不容易比他高,可是她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无论怎么看,她的气势都还是敌不过他。
聂染青觉得头脑发晕,浑身发冷,有点站不住脚。她选择坐在离他很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努力坐得稳妥自然,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悄悄又狠狠地掐着自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服软。她说:“是我忘了还是你忘了?出差只是幌子吧?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你应该最清楚。真不知道你原来的出差是不是也这样子?我任性,那位穿着蓝花旗袍的美女应该很落落大方善解人意吧?大晚上陪着你赏夜景,也不知衣服穿够了没有,最近晚上温度还是比较低的。冲这份精神你也不能亏待人家不是么?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应该把习太太的位置让出来?”
习进南的眼里突然迸出十分强烈的怒意,他沉着嘴角,手紧紧握成拳头,许是意识到有些失控,他闭闭眼,缓了缓声音,却还是掩盖不了盛怒之下的不稳:“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目的,是不是。”
她保持沉默,一刹那里屋子就陷入一片死寂,习进南盯着她,半晌得不到回答,于是嘴角微微翘起来,带着十足的嘲讽,却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悲凉:“聂染青,你就是这么不相信我。”
接着,茶几被狠狠撞开,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习进南却脚步不停,毫不犹豫地大步朝书房走去。
晚上的时候聂染青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习进南在飞机场,习进南一直都是微笑着,明显心情很好。他像往常一样,把所有的事都安顿得井井有条,又亲眼看着她坐在座位上,扣好安全带,接着他揉着她的头发,笑容是前所未有的闲适,他说:“我去去就来。”
可是,他却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聂染青拿着机票,坐在座位上,不知为什么,竟然手足无措。
她在睡梦里不停地摇头,越来越快。然后她猛地睁眼,终于发觉这是一场梦。
聂染青独自回想着刚才的梦,觉得心通通直跳。她觉得浑身都汗涔涔的,头疼得厉害,全身还频繁地发愣。她拿手背试了试自己的脖子,发觉烫得惊人。空调风吹过来,聂染青觉得十分冷,于是把被子捂得更紧。
她有点了悟,她应该是又发烧了。
聂染青把自己团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这次不用拿温度计,她凭着经验就能猜到,这次发烧的度数肯定够打针的了。她的右眼皮又跳得厉害,难受得无法入睡,听着旁边习进南绵长的呼吸声,聂染青嫉妒地想掐醒他。
脑袋昏昏沉沉,终究还是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的时候,聂染青觉得烧似乎又退了一点,不禁感叹人体机能果然强悍,大自然是最神奇的。她冥想着体内淋巴细胞拿着个小叉子和病毒抗战的情景,忽然觉得自己颇具娱乐精神,于是咧咧嘴,卷过被子继续睡。
她是被聂父的一通电话叫醒的。
电话里,聂父的稳重和淡定统统不见,话甚至都说得不连贯:“染青,你妈现在正在抢救,医生说是心脏病发作,情况很严重……”
聂染青大脑轰地一声完全失去了思考,只听到那边继续说:“医生说病情凶猛,可能……”
聂染青强作镇定,强声安慰:“爸,您别急,我这就回去。”
她挂电话的时候,习进南早就觉察出不对,坐了起来。聂染青的手有些微的颤,习进南皱皱眉,伸手握住她的,接着是更深的皱眉,手抚上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聂染青摇摇头,大力拽住他的袖子,完全忘记了他们还在冷战,她只觉得他应该能依靠,她把他的袖子拽得死紧,说:“我要去医院!”
习进南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叹口气,妥协:“好,我们这就去医院。”
习进南的车子开得十分快,树木飞速掠过。聂染青刚刚衣服穿得匆忙,鞋子都差点忘记要换。她出门的时候脚步虚浮,脸颊晕红。习进南深深皱眉,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随了她去。聂染青想给爸爸打电话,却被习进南按住:“放松,不要急,不会有事的。”他一遍遍地说,轻声安慰,聂染青真的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聂母已经抢救成功,正要转入普通病房。聂染青扶着习进南,肩膀垮下来,大松了一口气。她这才觉得头疼得厉害,稍稍转动脖子就如同有一块石头在脑里四处摇摆。聂染青找到一个座位慢慢坐下来,等着头疼感过去。她觉得一阵阵的寒冷,总算意识到自己发烧到一定地步了,头重脚轻。
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揽过她,聂染青觉得自己软软地使不上力,她被习进南半抱着去看医生,她竟然还能闻到习进南身上熟悉的那种清爽气息,聂染青迷糊中觉得很不可思议,想不到她的嗅觉竟然还没有罢工。
依旧是挂号,问诊,吊点滴。只不过中间还加了一项打针。聂染青咬牙一声不吭,一直到后来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聂染青动动喉咙,隐约听到外面似乎有人说话。
门没有关好,一条窄窄的缝把光亮和声音一起透过来。一个柔和的女声传进来,声音很低,但是还可以勉强听清楚:“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跟她说?难道你觉得她会容忍你瞒着她?”
接着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习进南淡淡的声音,聂染青的心蓦地抽紧。
“就算你们不是亲姐妹,可你们从小到大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你就不觉得自己报复的原因十分可笑?”
聂染兮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又迅速压下去:“你以为我乐意吗?你以为我苦苦隐瞒很容易吗?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陆沛知道真相以后是什么表情?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再掩饰下去的了。你以为我想回来?我宁愿一直在英国待下去,一直到老!若不是陆沛执意离婚,若不是他恨我恨得要命,我会回国?笑话!”
习进南还是那种清清冷冷的声音:“你隐瞒事实,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哈,你不要太得意,你别忘了,你现在正和我做着一样的事。”
他又是短暂的沉默,接着慢悠悠地开口:“我与你不同。”
聂染青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聂染兮接着说,“我一直不理解,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明显心思不放在你身上的女人容忍这么久,习进南,你的耐力真是一顶一的好,我自叹不如。不过,我不打算隐瞒了,反正我和陆沛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迟早要离婚的。你们大概最近也不怎么好过吧。我和你之间的交易,你大概从来没对聂染青说过,是吧?你猜,”聂染兮拉长了声音,软软的话传过来,“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聂染青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知是发烧还是害怕,她屏住呼吸继续听,外面的声音却陡然低了下去,接着就是高跟鞋远去的声音。
她闭上眼,慢慢消化刚刚所有的话。
事实超出预料,聂染青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真相。而刚刚习进南和聂染兮的谈话,却让她如同遁入迷雾,辨不清方向。
聂染青一遇到这种混乱的状况就想大睡一场。她努力地培养睡眠,好不容易萌生出一点睡意,门就被推开。医生走进来,接着是习进南。烧已经退了,医生嘱咐了几句又出去。习进南在离她比较远的位置坐下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聂染青半眯着眼,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口。毕竟是她自己说出自己的身世,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自我介绍。而对着一个同床共枕快三年的人进行自我介绍,这种情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可是她找不到别的说辞,她也无法把刚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习进南知道她想知道的事,而且她相信他不会骗她。也许他会隐瞒,但是他不会骗她。
她深吸一口气,眼四处游移,犹豫了半天,酝酿的话还是一句都没说出口。她闭上眼,刚要用残存的最后的一点儿勇气说出来,习进南却突然开口:“妈正在楼上的病房休息,医生说需要静养。”
聂染青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几乎是和他一起说出来:“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对不对?”
习进南明显吃惊,她很难能看到他这副表情。但是只是一瞬,下一秒他就恢复正常,只是目光紧紧锁着她:“你知道什么了?”
“看来我说对了?”聂染青自顾自地说,“原来真的是这样。”她喃喃地,“竟然是真的。”
她和聂染兮不是亲姐妹。
聂染青闭上眼,长长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她小时候曾经多么希望她没有聂染兮这样一个姐姐,想不到,竟一语成谶。
她已不再是小孩子,就算她不是亲生的,也不会自艾自怜没人要。很多东西根本不需要用亲情维系,有些东西用亲情维系反而是笑话。她只是觉得难过,说不清楚的难过。
有些事一直希望能实现,一直希望能摆脱,可是当这些东西真的实现,真的从身边斩断的时候,却又觉得失落。
聂染青扯扯嘴角。她现在忽然有点退缩,对三年前所谓的真相不想再知道得那么清楚。难得糊涂,就算她知道了所有的事,无非就是填补了被蒙在鼓里的那点遗憾,可是她不一定有本事能让自己过得再这么自然。
一份心事就是一份累赘。聂染青不是聂染兮,心里盛不下那些勾心斗角。她也不是习进南,学不来那份稀松平常。她只是想到了陆沛那一双从英国回来就未曾带过笑意的眼,苦得让人心口泛酸。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和陆沛一样。
聂染青缓缓地说,“我知道的不多。我知道我和聂染兮真的不是亲姐妹,这是你刚刚在门外说的。我还知道,”她像是在自嘲,“你和聂染兮有交易?什么交易?有关于我?还是有关于陆沛?”
习进南静默半天,像是失去语言。他喉咙动了动,眉头紧紧皱着:“没有交易。”
聂染青倒是很好脾气地点点头:“哦,那你和她达成了什么一致?难道说……算了,没事,你接着说,我听着。”
习进南忽然笑了一下,已然恢复了往常那种云淡风轻:“你好像就从没有好好听过我的话。你觉得我能从聂染兮获得什么好处?她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好处?”
“不要试图转移重点。”聂染青微笑,而且是标准的国际招牌微笑,“你们中间还隔着陆沛,还有我。”
这话成功地让习进南的脸上出现裂缝,他的笑容不带温度,简直比不笑还要冷淡,他只是说:“聂染青,你总是在最该糊涂的时候聪明。”
这话前不久姚蜜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聂染青皱皱眉,笑容收起来,她跟习进南对峙,结局没什么悬念。聂染青想了一下,慢慢地说:“其实你也可以说我不识抬举,什么咬住吕洞宾,什么不识好人心。反正这种话聂染兮说过无数遍。”
“可是你没一遍听进去,你那颗小脑袋固执得像头驴。”习进南的话掷地有声,“我和她能有什么交易。她想得到的我不肯给她,你想要的她也不肯给你。她确实对我说过一些话,如果那也算交易的话。聂染青,你那姐姐大学辅修心理学。你难道不觉得她在门外那么说是放手一搏么。你是不是觉得太巧?你觉得就算她说了你也不应该能听到?可是,她跟你共处20多年,那么多的时间都想着怎么对付你,你难道不觉得她理应深知你每个弱点?”
聂染青觉得口舌发干,她紧紧咬住牙关,最终蹦出几个字来:“然后。”
习进南回答得很干脆:“没有然后。”
“那聂染兮对你说过什么话?”
“请让我保有一点隐私。”习进南突然一下子变得疏离,他坐得十分端正,眼睛却不再紧紧盯着她,他说,“有些话说出来,会伤害到很多人,并且,完全没有必要。”
以习进南的性格,他既然打定主意不想说,她就肯定也不会再知道什么。
***
聂染青上楼看望母亲。她上楼之前,习进南告诉她,聂母这次生病,与聂染兮和陆沛闹离婚有着很大的关联。
她觉得这个事实很悲哀。
在聂母的病房门口,她遇到了正要离开的陆沛,他明显很疲惫,眼底有货真价实的血丝,聂染青走过来的时候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接着就低下头去。聂染青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还是绕过他走了过去。
聂染兮正在床边削苹果,看到她走进来,她把一小块苹果凑到母亲的嘴边,在她耳畔轻轻说:“妈,染青来了。”
聂染青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五味杂陈。这个人养了她二十多年,就算是偏心姐姐,可是她对自己也算是好得很。
聂母轻声说:“染兮,你先出去,我和染青说几句话。”
聂染兮乖顺地点头,起身往外走。她背着聂母,嘴角翘起,对聂染青露出一个十足嘲讽的笑容。她扬着下巴,像一个只胜不败的女战士,仿佛刚刚在她病房外示弱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聂染青冷眼看着她,像是与自己无关。
聂染兮出去后,聂母冲她伸出手。
聂染青走过去,聂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她慢慢地说:“染兮和陆沛就快要离婚了。三年前,我若是知道这结局,我绝对不会试图拆散你和陆沛。染青,陆沛和你分手,全家对你不起。那个时侯,我看着你哭得像个泪人儿,心想,我这么做值得么。我把你和染兮都养得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互相争斗么?手心手背都是自己一手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么做都……”她似乎是说不下去,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像是在抚慰一个孩子,她的话说得很缓慢,“染青,我的好孩子,三年前,你受委屈了。”
有没有体会过这样一种感觉。当你硬是扛完所有本不属于你的重担之后,亲近的人却都漠然地看着你,这时你只是感到悲凉,却不一定会掉眼泪。因为你知道,你的眼泪无人看到,无人珍惜,掉下来连自己都会觉得没骨气。可是如果在后来,当你完全没有预料的时候,有人握着你的手,看着你,对你说,孩子,你受委屈了。你隐藏在最深处最不为人知角落的那些酸和苦,一下子就这么汹涌而出。你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无声掉下。
聂染青鼻子一酸,此刻哭得真的像是个孩子。她一边摇头,一边抹去眼泪,可是哭得却越来越厉害。
这句话,三年来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第 二十八 章
小时候,当别的孩子都希望可以快快长大的时候,聂染青一直按部就班地享受着该有的乐趣。她胸无大志她承认,她从来不以天降大任为己任,那些需要天才承担的责任,就让自认为天才的人去承担好了。假如可以,她希望自己能永远就这么简单过活。
何谓不幸?不幸就是,在你想让它发生的时候,它总是不知何方。在你不想让它发生的时候,它却偏偏降临。她二十年来从未遇到过这种难题,却在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压给了她。甚至都没有亲人给以安慰,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亲人能够依赖。
她不得不逼着自己承受一切。
不过,谁没有经历过困难。反正再疼,也不会疼死,不是么。
聂染青一直等到聂母睡着才离开。她觉得空落落的,聂染兮却正在病房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似笑非笑:“心情很复杂吧,要不要去喝点酒?我这可是诚心邀请,绝对没有恶意。”
她说完径自往前走,仿佛笃定她会跟上来。聂染青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想了想,觉得有很多话要说,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距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酒吧。她俩找了个较为隐蔽的角落,聂染青抿着唇喝了一口酒,红色的鸡尾酒幽幽暗暗,仿若一个漩涡。聂染兮端起酒杯,笑:“还是喝一点吧,这酒里又没有下毒。”
聂染青看了她一眼,扯出一个讥诮的嘴角,还是和她碰了碰杯。
聂染兮把所有的事娓娓道来,眼神很冷漠,如同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她说得云淡风轻,聂染青却听得惊心动魄。
聂染兮说:“我一直相信事在人为。成事在人,败事依旧在人。有的人赢了,总要有另外一些人给她奖励,是不是?”
她抿了一口酒,姿态优雅,接着说:“那时你懵懂无知,你只知道你出去郊游一周,回来陆沛跟你分手,你只是突然得到了一个结局,连开始都没有时间。不过,聂染青,你只知道结局已经够幸福了,假如你知道过程,那岂不更难受。”
“幸福个鬼!”聂染青变得激动,她忍住把酒直接泼过去的欲望,恶狠狠地说,“我和陆沛分手算是幸福?你觉得你是在施舍吗?事实上你才是最令人厌恶的人!”
聂染兮听了却是笑了笑:“反正你恨我入骨,你说什么都随意。何必呢,你不就是想听故事么,我告诉你就好了。不过你可别后悔。”
聂染青盯着她微笑的脸,哼笑:“聂染兮,别做出一副圣母的样子,你可不配。”
聂染兮又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去郊游,我却在我们院的运动会上晕了过去。医生们开始查的时候都说是低血糖,吊了瓶点滴,进行了例行检查,可是他们却在第二天突然改了口。他们看了我的检查报告,都说我得了重病。不过,病情虽然严重,却还可以治。”
聂染青冷冷地笑:“你是故意的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会得病。小时候你为了逃避800米跑,竟然敢三顿不吃饭,现在你晕倒,是不是又故伎重演?你可真有陷害人的潜质。”
“可是他们都相信了,”聂染兮笑得十分灿烂,“他们看着那张别人的病历表,可真的相信那就是我呢。不过,我拒绝治疗,你猜,我说了什么?”
“假如让你治疗,陆沛就要和我分手。”聂染青语含讽刺,“你肯定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你说对了,你全都说对了。”聂染兮抚了抚颈间的项链,笑得更加好看,“我三顿没吃饭,只有一点葡萄糖注射液支撑着,我的一张脸自然白得像鬼啊。然后我给妈看我掉的一把头发,我哭得像是止不住,妈果然找了陆沛来医院。她只想让我好好活着,她肯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就因为一个陆沛死掉啊。你看,多么简单,就这样我的目的就成功三分之一了。”
“八成那把头发又是你剪断以后早就准备好的吧。你竟然连自己的父母都能骗,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还真的不容易啊。做人做到你这份上,天下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
聂染兮不以为意:“什么叫不择手段?难道我要像你那样,一直傻子一样地认为你那所谓的爱情坚固不容摧毁么?我告诉你,真正的裂痕都是从内部开始的,我只不过是加了一把柴而已。”
她接着说:“不过陆沛那时虽然来医院,却肯定不会就这么答应。他说,染青同样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厚此薄彼?后来他又来找我,说,你比染青要懂事得多,任是哪个喜欢你的男人都能给你幸福,你何必这么固执?哈,”聂染兮忽然凑近她,紧紧盯着聂染青,“我比你懂事得多,所以我就应该放弃?这是什么理念?凭什么?”
“我拿着那把头发对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就不会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不会变成这样,头发都掉光!陆沛当时用那种我最厌恶的怜悯表情看着我,问我,我到底想怎样。我到底想怎样?我就是想让他和你分手,我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
聂染青现在说什么聂染兮都觉得正常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不过呢,陆沛当然是不会答应。想想也的确是啊,我也就只是口头说说,他认定我什么都不能威胁到你们。我甚至后来告诉他,你只不过是一个私生女,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想抚养的私生女,你只是被寄养在我们家。”
“可是呢,就算他知道了这个,还是无动于衷。哈,他对你还真是好。然后,我支走爸妈,去了医院楼顶。我当着陆沛的面,试了一下楼的高度。那个高度我摔不死,可是我大概会摔残。我回头看陆沛,他只是双手摊开对着我,说,快点下来。那种姿势真是让人心疼啊。可我就是不下去,我要让他知道,我聂染兮,从来不会做不到任何事。接着呢,”聂染兮忽然用怕吓到她的,一种几近耳语的声音说,“我真的跳了。聂染青,我当着陆沛的面,真的跳下去了。”
聂染青死死盯着她:“你是个疯子。”
聂染兮格格地笑:“大家都以为我疯了。陆沛也被我惊到了。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威胁,没人想过我会真的跳下去。可是我没残废啊,我只是在腿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而已。我朝着花带里面跳,我还学过逃生的方法,我怎么会摔死呢?我跳下去之后,陆沛果然怕我再做出什么事来,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可是他还是不肯开口说要和你分手。
“说来,陆沛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他这个样子,硬是对你一句话都没提,他甚至连个电话都不给你打,他自己都扛了。我还指望看看你是什么反应呢,很可惜我没见到。不过没关系,就算他不肯,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你想不想知道陆沛是怎样妥协的?”
聂染青的手握得很紧,她的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
聂染兮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每个人都有软肋,你的软肋就在于你从来不肯正视问题的本质,你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别人。陆沛的软肋呢,就在于他把责任感看得太重,我只要让他答应了和你分手,不管是以什么形式,那么我就算是基本成功了。我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个时机。那时,陆家的公司业务遭受重创,银行贷款又迟迟批不下来,聂家只是帮了一点忙。聂家什么都没说,就只是自作主张地帮了一点忙。可是这点忙,在这个非常时期,就变成了恩。”
“陆沛是孝子,就算父母什么都不说,他也还是会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他第二天就答应和你分手。我对他说,你不要哄我,你不要说话不算数。爸妈都在这里看着,你爸妈如果要问你什么,你总该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无法反悔,陆沛一向言出必行,他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办到。”
“我那时腿上的伤还没好呢,可是陆沛去和你分手,我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看到才放心。你一定不知道,陆沛当时掰开你的手指头的时候,他把嘴唇咬得泛白,他肯定是想杀了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答应的,他自然得做到。他只想着等我病好了,就能和你再续前缘。不过真是可惜,他没料到你会和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迅速订了婚,一个月后又闪电结了婚。事情就是这么出乎意料,不是么?你动作这么快,你知道不知道,对于陆沛来讲,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我知道你当时想的什么,你不就是想和习进南结婚刺激陆沛么。我告诉你,你成功了,你都不知道陆沛那些天是怎么过来的。那半个月里他就瘦了一大圈。”
聂染兮还在说:“你当他真不想告诉你真相?他只不过是把责任看得太重,他再难受,也是觉得对你愧疚。他错过解释的最佳时机,再弥补的时候,你已经听不进去了。你们,没,有,可,能,了,这辈子都别想再在一起!”
聂染青死死地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觉得眼睛发疼,呼吸重得都要喘不过气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杯子里的酒狠狠地泼了过去。
“聂染兮,你简直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你活着就是为了让别人受折磨吗?你得到什么了?我得到的被你毁了,你想得到的你又失去了。妈因为你们生病住院,我和陆沛的婚事里换了新娘。你把所有人逼到这份上,可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做完这些高兴了?你是想要陆沛还是想要你那高高在上的感觉?你不过就是一个陷入恶性循环的可怜虫!你根本没有心!”
聂染兮仰脸看着她,笑得愈发灿烂,暗红色的酒在她洁白的裙子上一点一滴,如同血滴一样触目惊心:“是啊是啊,我什么都没得到。我和陆沛去英国,美其名是去养病,其实不过是怕在这边,很多事情都会露馅,陆沛看到你,会不知所措。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等到你结婚以后才去么?你以为我真的想要跟你示威?那是陆沛放不下!他根本就不相信!他以我腿伤没有痊愈作为理由,在这里一直等到亲眼看着你戴上钻戒!”
她变得激动起来:“聂染青,你命最好,可惜你太笨,你什么都意识不到。陆沛跟你分手,你只记得恨他,你都不知道他对你多好。我想重新开始,可他不给我机会。我把我生病的真相苦苦隐瞒三年,可我还是什么都没得到。陆沛晚上睡梦里念的都是你,他新婚那几天喝得酩酊大醉,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是聂染兮,他连扶都不让我扶!”
她声嘶力竭,招惹了不少的人侧目。聂染青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觉得疲惫不堪。
三年前就是场噩梦,她却没想到,那是聂染兮专门为她准备的骗局。
聂染兮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也很慢:“我瞒了所有人两年,我从没想到我能瞒这么久。陆沛他根本就是不在乎,也就没有想过去查。他知道我是假病之后,曾经给你疯狂地打电话,可惜都是空号。真是不容易啊,聂染青,我们姐妹做到这种地步,简直用悲哀都无法形容。习进南问我,你也听到了,他说,我们姐妹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苦窝里斗,还斗到这种地步。
”是啊,为什么。我也在想,到底为什么呢?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想要的从小到大都太一样。从小争到大,你还有姚蜜,可我呢,我多少年没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算计了别人,不也把我自己算计进去了。聂染青,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你粗神经,可是你命够好。”
她就像是在讲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她的表情已经迷离,痛苦里交织着解脱,混杂在一起,让人不忍逼视。
“过几天等妈病好了,我就回英国。妈这次生病,是我的错。她一直后悔当时怎么不阻止我,可谁让我是她亲生的呢,她下不去手。”
聂染青因她最后一句话,心里一刺,聂染兮自己也有点恍惚,两个人就这么一下子都安静下来,都不知在想着什么。也不知坐了多长的时间,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染青。”
聂染青回头,习进南正拿着一件外套,朝她们这边走过来。看到聂染兮身上的酒渍,微微皱了眉头,对聂染青说:“不声不响地跑出来,电话也不接。”
聂染青翻出手机来看,扯出一个弧度很小的笑容:“没电了。”
习进南把她拉起来,把外套递给她:“外面有点凉,穿上。”
聂染青下意识接过去,听到他继续说:“喝酒对胃不太好,等下找个地方再去吃点东西。”
聂染青再次点头,紧紧抿着唇,不想说话。
坐在车里,聂染青揉着额头,觉得分外疲累。街灯亮起,光影交错,由远及近的车灯照过来,她遮住眼前,下意识偏头,却看到了习进南的侧脸。
他很少会露出除了平静以外的表情,连笑容都往往让人觉得清浅。此刻他的嘴唇却是紧紧抿着,但依旧有着好看的唇线。她看了半天,才喃喃地问:“去哪里吃?”
“你想去哪里?”
“我不饿。”
习进南在一家粥店停下。两人都已经走到了门口,有服务生已经满面笑容地为他们拉开了门,结果聂染青却突然转身,拉着习进南进了旁边的一家川菜馆。
习进南笑了一声,没什么异议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第 二十九 章
菜点得很多,无一不是极辣。习进南不喜辣,聂染青合上菜单,问他,“你要不要吃点别的?”她想了想,好心地提着建议,“要不,你去隔壁吃一点,等下我们再会合?”
习进南眼风扫过来,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用。”
他那眼神如同裹挟着碎冰,聂染青缩缩脖子,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于是菜色呈上来,满桌红灿灿的辣椒,连汤上都漂着厚厚的一层。聂染青余光瞟到习进南,那人几不可见地蹙了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聂染青扯了扯嘴角,想调侃几句又咽了回去,只是在心底十分不厚道地想,她还能有机会看到习进南为吃的东西发愁,真是十分难得。
她吃得舌头又疼又麻,硬是不肯喝果汁。上次她在香港吃辣的时候被习进南阻止,这次他却很诡异地不置一词。聂染青心里准备好的挑衅词全都没用上,只好省下力气吃东西。她胃里本来空空的,现在一下子吃这么多辣,胃里就像是着了火一般难受。其实聂染青本来还想喝点酒,并且其实她是十分想喝点酒,而且还最好是白酒,可是习进南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她好不容易窜出来的那点勇气,见了他那副冷淡的神态,还没来得及从星星之火构成燎原之势,就如同扎了洞的足球,气全都漏光了。
这菜明显不对习进南的胃口,他吃得十分慢,而且也很少,估计被这么多辣椒闪得不轻。两个人沉闷着不说话,聂染青开始的时候吃得十分豪迈,到后来心却越来越沉,而且带着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就要推倒她所有的镇定。她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眉头已经微微拧了起来,她吃得也是越来越少,后来叹口气,索性把筷子扔下,蓦地发话:“习进南,你的初恋是什么时候?”
习进南一愣,挑了挑眉,想了想说:“我能不回答么。”
聂染青倒是很好商量:“好。”
她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回答,她也就只是随口问问。姚蜜曾扶着眼镜故作深沉,太纠缠于对方的情史,会被认为成小家子气。就算你本来就是小家子气,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小家子气。假如你让人家知道了你是小家子气,那你一辈子就难以翻身了。虽然聂染青你平时不显得小家子气,但是你若是在这方面小家子气了,那你平时辛辛苦苦培养的芊芊淑女的形象可就彻底毁灭了。
她摇头晃脑说了一堆,简直就像是在说绕口令。不过姚蜜的话一般都有段落大意,而且是开头第一句,所以聂染青只听了第一句,其他的就权当是耳边在放鞭炮。
聂染青继续低下头吃饭,她刚刚已经掉下来无数次的头发这时又不怕死地掉了下来,聂染青本来就气闷,这下更是不耐烦,盯着那绺头发简直要冒出火来,咬牙切齿地发誓,它要是再掉下来,她就立刻用指甲刀剪掉。
习进南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看着她愤恨的表情,忽然笑了一声,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探了过来,毫无预警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十分熟悉而微凉的感觉,聂染青心神一恍惚,抬眼,他已经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声音清冽而低回:“拿别人的错折腾自己,是件很不划算的事。”
聂染青的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吃东西,只是嚼得有些食不知味。她都不知要怎么接他的话,一时间没了声音,半晌才低低地回答:“我知道,爸爸原来教过我。”
很多事,想忘记,却被时时提醒,想知道,却被刻意掩饰。人生虚虚实实,一道暗门一道明门,总是在里面绕不通透,她一个俗人,此刻却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是个俗人。
聂染青乱得像团麻,就算再怎么努力掩饰,还是逃不过习进南锐利的眼。她甚至不敢看他,她只要对望过去,就会被猜中心思,而在过去三年里这种情形已经发生了不下数十次。
没有人希望自己是透明的,可是她在习进南面前偏偏无所遁形。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这种陌生的感觉紧紧包围着她,聂染青无所适从。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努力镇定,但是天知道这种镇定还能维持多久。姚蜜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聂染青你就是人前淑女,人后恶女,做不得亏心人,干不来缺德事,你这辈子注定是做受的命。每次想起这段话,聂染青就会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姚蜜说得不错,她只懂防御,不懂进攻,却又连防御都做得不够完美。搁游戏里她就是天生被宰的命,搁职场里她永远也做不成老板。她若是猫科动物绝对是圈养的,若是食草动物也绝对是勉强及格。一切从开始就被算计,她却在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聂染青咬着筷子,觉得此刻心尖的感觉堪比舌尖,生疼,却又麻木。
习进南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微微闪了闪,终于还是回答:“我的初恋是在初中。”
聂染青回神,反应过来,笑弧扩大了一些:“初一?初二?还是初三?”
习进南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手忽然再度伸过来,这次却是将她嘴角的渍迹刮了去。
他收回手,取过纸巾擦干净,声音不紧不慢:“我不告诉你。”
她的嘴角似乎还停留有他指末的温度,微凉得如同甘洌的冰泉。习进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明明手掌很瘦,却很有力。他捉住她手腕的时候,她根本无法逃脱。他和聂染兮似乎有些相像,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到。聂染青再次微微失神,面前的这个人,她似乎从来不曾熟悉过,而他却已经做了她三年的丈夫。
她从自己乱得不成样子的思绪中拔出来,觉得有些尴尬。习进南说的话她甚至都没有在意,她只记得他刚刚的那个动作。这个动作很罕见,甚至在聂染青的记忆里算是头一遭。她眼神四处游移,匆忙间甚至都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她叫来服务生,打算要一瓶白酒。
习进南的脸色稍稍沉了下来,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他淡淡地开口:“不准喝。”
他明明眉目沉稳,却又不容妥协。这似乎就是他平时的模样,淡然的,清冷的,云淡风轻的,气定神闲的,随意而懒散的。他的话却又是绝对的,一个“准”与“不准”,似乎都是由他说了算。
可是以这种语气让聂染青服从简直不可能,她背对着服务生,撇撇嘴,和他对着唇语:“真小气。”
习进南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反对却依旧是反对,并且立刻见到成效,服务生望风使舵,笑着稍稍致意便离开,她的白酒连个影儿都没见。
聂染青恨恨,把一根炸得酥脆的辣椒夹到盘子里,她把它想象成某人,拿着筷子使劲地戳。
习进南一眼望穿,简直啼笑皆非,想了想,还是解释:“你已经吃了不少辣了,再喝白酒胃会受不了。”
聂染青“哼”了一声,突然问:“你打过架么。”
习进南这次回答得倒是干脆,很快就点了头,甚至自己供出了事件发生时间:“初二的时候,有一次甚至挂了彩。”
聂染青可一点儿都不同情。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倒是十分成熟,并且是早熟。她自小就觉得这种打架甚至是群架不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会像滚雪球一样把麻烦越滚越大。不过她不赞同是一回事,看别人打架觉得过瘾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初高中男生,一旦打架便非要争个输赢,找个隐蔽角落打得死去活来,偏偏还不得不想着回家如何交代。聂染青觉得他们实在是幼稚得可爱。
但是话说回来,像习进南这种闷骚到骨子里的人,竟然会打架,还会打出伤,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虽然她一反常人地觉得没打过架的男生不是好男生,但是习进南若是没打过架,她倒依旧觉得他是好男生。
她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我难以想象你打架会是什么样子。”
习进南言简意赅,似乎是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只是含糊带了过去:“那个时候年轻气盛。”
聂染青把戳碎的辣椒咽下去,懒洋洋地看着他,对这个答案明显是不满意:“为情而斗?”
习进南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聂染青终于笑出声来:“原来你也有过这样的青葱岁月啊。你怎么打?拳打脚踢?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幼稚呢,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看男生打架,尤其是那种为情决斗,虽然幼稚吧,但是又怀着那么一种崇拜的心理,是不是觉得矛盾?不过印象深刻的倒是没留下几个,就像是看泡沫剧,看完就完了,印象最深的只有一个,当时陆……”她说到这儿突然猛地停了下来,笑容亦是在脸上迅速褪去。
一下子就寂静无声。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聂染青无法收回,甚至都不知该如何转移话题。她抿着唇看着对面,习进南的动作未曾停顿,只是慢慢喝下一口汤,不知是因为太辣还是什么,他微微蹙着眉,接着擦了擦嘴角,然后才抬眼看她,冠玉的面容,只有一双狭长漆黑的眸子最是摄人心魄。
他说:“我小时候练过武术。”
“噢。”聂染青半晌才接过他的话,低下头去吃东西,极辣的味道,却勾不起半点胃口。
等到他们出了店上了车,聂染青的胃更加难受。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简直连抱怨都不得不打碎了往肚里咽。她真心实意地打算自虐一把,等到真的被虐到了,又觉得十分不值得。若是让姚蜜看见,一定会送给她一句话:你有这个闲情逸致还不如去睡觉,好歹还能为第二天准备精神。
习进南问她:“还想去哪里?”
聂染青摇摇头,她现在只想变出胃药立刻吞下去。
习进南瞥到她捂住胃部的手,掀了掀嘴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半夜才到家,中途聂染青胃疼得要命,冷汗都快要流下来,习进南叹了口气,还是下了车去给她买药。回来后,聂染青喝下一口水,看着习进南掌心里白色的小药片,皱着眉接过来吞了下去,笑容苍白,半靠着椅背慢慢休息,不过吃药不忘买药人,聂染青还是说了声“谢谢”。
习进南依旧是瞥了她一眼,依旧是掀了掀嘴角,最终依旧还是什么都没说。
聂染青第二天起床去洗漱的时候,皱着眉看着脖子上深深浅浅的吻痕。她的皮肤白皙,并且薄而敏感。习进南明明知道,昨晚还以着近乎啃咬的力度折腾她,聂染青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故意的。
昨晚在床上,习进南捏着她的下巴,良久都没有动作。这个动作让聂染青感到十分别扭,她微微偏头,他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中似乎产生了一种魔力,低哑的嗓音透着蛊惑,聂染青觉得自己几乎就要陷落进去。
他的力道十分大,聂染青刚刚还感激他买药的体贴行为,此刻却只想狠狠掐着他的腰际表示抗议。他惘顾她对于他来说微不足道的反抗,并且坏心眼儿地吮着她的脖子。聂染青感到刺痛,倒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夸张,力求让他听到。可是似乎并没有收到效果,他一点道理都不肯讲,手兀自抚上她光裸的背,接着一点点向下,引起她一波波的战栗。他的嘴唇熨帖着她的皮肤,两人的呼吸都渐渐变沉,紧密相贴的身躯,屋内自始至终都没有开灯,聂染青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黑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仿佛能看透一切,又仿佛能吸纳一切。
聂染青一回头,习进南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那表情简直是要多满意就有多满意。聂染青脸一红,顺手就把旁边的牙刷扔了过去。
她吃完早饭就去找了姚蜜。昨天聂染兮说的那些话,她压根不想去想,更遑论和姚蜜重新提起。可是她迫切需要一个出口,就算什么都不说,就算只是懒懒地没什么形象地歪在姚蜜家的沙发上,她还是觉得莫名的安心。
她合着眼听着屋子里的音乐流泻出来,烟一般飘渺,却又无比舒缓心情。
她强装的镇定消散开来,故作的坚强一寸寸消失,整个人卸下伪装,瘫软在沙发上不想起来。
姚蜜在她身边坐下来,聂染青把抱枕放在脸上,险险地维持平衡,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小时候看电视剧里那些悲情女主角受委屈的时候,总是想象着,我要是主角的话,肯定会把对方损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最好是跪地求饶三呼万岁万万岁,该骂的时候绝对不藏着掖着,我肯定能不顾形象,我当时甚至还发了誓。”
“然后呢。”
聂染青涩涩地说:“然后我发现我现在果然挺悲情,无辜的牺牲品,我猜我现在脸色肯定苍白得就像朵彼岸花。”
“你别诋毁彼岸花,人家多么妖娆,是你能比得上的么。”
假如在平时,聂染青还能反驳,可是她现在掀掀嘴皮子,最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姚蜜接着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天在学校,陆沛和习进南就差了那么两分钟,不过倒真挺像别人问过我的一个问题。不是说要在打伞的人和陪你淋雨的人里选一个么,习进南呢,就是那个打伞的人,陆沛呢,就是甘愿跟你在一起淋雨的人,你选哪个?”
聂染青把抱枕举得高高的,眯起眼聚精会神地看,半晌才幽幽地说:“蜜子,你家的抱枕上有两根头发呢。”
“……聂染青,”姚蜜无语了,“你每次妄图转移话题的时候,都是这副德行。拜托你有点儿进步行不行。”
聂染青很希望大醉一场,昨晚有习进南在场没有成功,今天她和姚蜜在一起则是无所顾忌。两个人晚上吃完晚饭,找了家十分有名的KTV,不点歌只点酒。三年多前,聂染青在酒吧的那次喝醉已经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以后再也不敢去酒吧买醉。而KTV里有包厢,醉了还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只要不开门,这里就是一个私人空间。
姚蜜的酒量比聂染青好,聂染青说了三次“干杯”以后就有点头晕,她点的都是烈性酒,虽然每杯的量都不多,但几杯下去还是有了困意。聂染青搂着姚蜜一左一右地摇晃,醉眼迷蒙,脸颊粉扑扑的,她凑过去,就着姚蜜的杯子喝了一口酒,勾着她的肩膀,十分轻佻:“蜜子,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了。你比聂染兮要好,比我妈要好,”她捏着酒杯,在空气中画着圈,“比陆沛要好,比习进南也好。”
姚蜜斜着眼看她,夺过她的酒杯放得远远的,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哄着:“你醉了。”
“是啊,我醉了。你知道么,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可是我说我自己醉了,这说明我还没醉呢。”
姚蜜翻了个白眼:“说到底你还不是在说你没醉,这说明你醉了。”
第 三十 章
聂染青吃吃地笑,伸出食指冲着姚蜜晃了两下:“我活了这么久,就只醉过一次,就只有一次哦。就是那次遇见习进南,我喝得最多,可我绝对不是故意的。你说,酒的气味难道能吸引美男么?为什么习进南就被我招惹到了呢?可是我也把自己下半辈子搭进去了啊,这样公平了。”
她的头枕在姚蜜的肩膀上,又想去够酒杯。姚蜜伸手阻挡,话凉凉地:“你醉了就是这副模样?怪不得不敢让习进南看到。”
“谁说我不敢让他看?我就是不想让他管,我就觉得我在他面前像个小白兔一样,可是我明明不是属兔的啊。”
姚蜜懒得跟醉酒之人辩谈,想让她躺在沙发上醒醒酒,聂染青却甩手拒绝,她的手指勾着姚蜜的下巴,凑过去,嘴唇竟然在姚蜜的脸上轻轻拂过,半眯着眼,微微仰着迷茫的脸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这是要跟我蕾丝边么?我可是有老公的。”
姚蜜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聂染青继续慢吞吞地说,“蜜子,你以后嫁人了,你一定不能见色忘义,你一定不能利欲熏心,你也不能有了丈夫就忘了我。蜜子,我知道你最好了。蜜子,”聂染青一遍遍地说,“蜜子,蜜子,其实我一点都不难受,我只是有点闷而已,”她把拇指和食指圈起来,留出一丝缝隙,“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姚蜜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她不说,她就也不问。
聂染青渐渐放松下来,肩膀垮下来,懒懒地靠在姚蜜身上,依旧是抱着姚蜜的胳膊,眼神有些涣散,她说话很慢,勉强避免了口齿不清:“蜜子,我骗你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好受。你说,为什么不一了百了完事?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聂染兮疯子一样对付我?三年啊,她就不觉得累么?为什么我是私生女?我讨厌那对亲生的爸妈,我不要见到他们,就算他们再苦衷,我也不要体谅。我就是任性,凭什么我就要那么大度?聂染兮的心眼比针眼还小,我干嘛要装大度?”
她抓着姚蜜的胳膊,抓得十分紧,喃喃地说:“为什么就活该我这么难受呢?难道私生女和难受有因为所以的关系么?蜜子,我都快憋死了,谁都不认识我该有多好啊。”
她继续说着不知名的话,含糊不清却坚持要说,姚蜜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愿意想就不要再想了。”
聂染青伏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良久,却有极轻微的抽泣声。两个人坐在正中间的沙发上,暗黄的灯光投射下来,只有屏幕上的女孩兀自笑得甜美。姚蜜又叹了口气,她今晚似乎只有叹气的份。
半晌,聂染青才低低地说:“我没有哭哦,我只是打了一个呵欠而已。我困了,我想睡觉。”
她渐渐平静下来,到后来姚蜜觉得肩膀处的压力越来越重,她轻轻地拍拍她,不确定地叫了声:“喂?”
没有人回答,聂染青已经睡着了。
就算聂染青很瘦,姚蜜还是扶不动一个烂醉的人。姚蜜想了想,还是给习进南打了电话。
那边接得倒是十分平稳,可见聂染青早已打过招呼。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丝试探:“染青?”
嗓音低沉清冽,十分悦耳,不止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蛊惑,还带着一点辨别不清的味道,让人心中一跳。这种男人如同罂粟花,沾惹的时候不知不觉,想戒掉却难于登天。姚蜜暗暗叹息,轻咳一声自报家门:“习先生,我是姚蜜。”
她虽然和聂染青是闺蜜,和习进南却很少打交道。简单交代了原由,报了地址挂了电话,姚蜜再次以深呼吸平复心情。
外面有人敲门的时候,姚蜜去开门。习进南进门的时候依旧带了些许初秋夜晚的凉意,眼风扫到正枕着自己手臂睡觉的聂染青,冲着姚蜜微微一笑:“辛苦了。”
话虽淡淡的,如同清凉的水沁人心脾,动作却很果断,习进南大步走过去,却又动作极轻地坐下。旁若无人地把聂染青抱起来,轻轻拍了拍了她的脸颊,言语温和:“染青。”
姚蜜站在门边看着,几乎忘记了呼吸。她好歹在传媒上见过不少习进南的剪影,一张张疏离又淡漠,英俊的面容,微笑却不达眼底,甚至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她还从未见过习进南这副温柔的模样,虽然低着头,却仿佛能看到他眉眼化开的暖意,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呵护。他把聂染青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拂顺,聂染青微微皱了眉,却只是皱了眉,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再次轻轻地唤:“宝贝,醒醒。”
姚蜜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什么,她简直觉得自己快醉了。
习进南的手臂锁着醉得无意识的聂染青,抬起头冲着姚蜜笑了一下,恬淡的面容堪称和颜悦色:“刚刚麻烦你了。外面有司机,这么晚了不容易打到车,让司机载你回去吧。”
话十分客气,却不容拒绝。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气场么?姚蜜反应过来,回给习进南一个微笑,忙不迭地抓起包告辞。
聂染青被他半搂半抱,加之刚刚喝了酒,他稍稍一动就觉得头晕。习进南皱眉看着聂染青皱眉,叹口气,说了最后一遍:“醒醒。”
聂染青还以为是姚蜜,挥挥手,记忆还停留在刚刚抽噎的情景上,嘴巴嘟嘟囔囔,难得的轻轻软软,就像是一缕暗香浮动:“不准记住我哭的模样。”
习进南一怔,低头,聂染青正靠在他的怀里,半睁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颊带着醉酒之后的淡粉色,恍惚回到了三年前。聂染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紧紧抓着他衬衫的前襟,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点着他的胸膛:“记住我的话。”
习进南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揉了揉她的头发,顺势捏了捏她的耳垂,语调淡淡得就像是在哄着一个要糖吃的孩子:“你不让我记住,那我就不记住。”
聂染青随意地点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两只手却突然环上他的脖子,她喝醉后力气反而变小,只是虚虚地环着他,身体没掉下去完全是因为习进南及时抱住她。
她闭着眼,他们贴得很近,她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清爽的味道,这种味道在这个时候让人莫名的安心。聂染青扯出一个笑弧,仰着脸望着他,手跟着抚上去,在他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地摸索。她探着身子十分不舒服,却坚持这个姿势很久。
习进南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的手指最后停留在他的嘴角,然后忽然揪住他的面皮,一左一右地向外扯,她的力度不大,尖尖的指甲却刺到了他,习进南皱起眉,却依旧没有动作。
聂染青格格地笑,忽然凑上去,咬住了他的下唇。牙齿磕到牙齿,她想退缩,习进南却低低笑了一声,掌住她的后脑勺,就这么托着她,慢慢地加深这个吻。
时间变得绵长,呼吸变得奢侈,唇际厮磨,辗转吮吸,这一刻似乎十分稀有。
“宝贝,”习进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两人挨得既近,几乎是睫毛贴着睫毛,他的嗓音里带着难得的哄慰:“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被他蛊惑,亦是难得乖巧地点头:“好。”
第 三十一 章
可是习进南却又没有动,她不知何时已被他安置在他的腿上,他的一只手松松地环住她,另一只手插进她的头发,他的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很浅很浅地吻着她。
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等了很久。聂染青微微仰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衫,他的嘴唇刷过她的皮肤,一下一下,却让她有种破碎的感觉。
良久习进南放开她,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接着把她打横抱起来。她醉意朦胧,走路肯定成问题,扶着她走还不如抱着离开来得快。她在他的怀里倒是安静,甚至还拽着他的衣襟向更近的地方靠了靠。
他意欲抱她上车,聂染青却在颠簸中醒了过来,不过依旧带着五分醉意,然而等她看清楚来人,眼睛却微微睁大,动作幅度也跟着变得激烈,像是要挣脱出去。
她态度突然就变得坚决,习进南挡不住,只好扶着她站稳,他的眉头蹙起,嘴唇微抿,是不悦的前兆。
走廊中人很少,而他们正处于拐角处。聂染青成功挣脱他,她头疼得厉害,扶着墙壁微微喘着气。
对醉酒的人不能认真,习进南无奈:“你醉了。”
她挥了一下手臂,倚着墙壁扬起下巴看着他,慢慢地说:“我没醉。我的酒品不大好,所以我不能醉。所以我没醉。”
习进南没好气:“你也知道酒品不好!”
她比刚刚在包厢内的时候要清醒,可是又明显带着醉意,脚步虚浮,然而又懂得平衡。她看了他一眼,不吭声。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走廊内,对望,然后是静默。
习进南缓了缓口气,冲她伸出手,说:“乖,过来,我们回家。”
聂染青微微动了脚步,却又生生地顿住,她被某个字眼刺激到,外套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她都恍然不觉,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回家?回哪个家?”
习进南的目光落到外套上,耐心随着她的话迅速流光,再也不肯解释什么,直接将她拦腰抱起,一手穿过她的腋下,一手穿过她的膝盖,聂染青一声惊叫,想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习进南的步子很大,聂染青被颠簸得越发头疼。她如果闭上眼,所有的感官就都集中到了太阳穴,那里一跳一跳地,越发疼痛。可是她如果睁着眼,周围的事物迅速晃过去,她又觉得头晕。本来扶住他寻求平衡的手放下来,困难地揉着眉心,习进南下巴本来流畅的线条此刻却是紧紧绷着,聂染青眯起眼去看,小声地说:“你又生气了么?”
她的声音很小,又是恰巧经过最为喧哗的地方,习进南并没有听到。她半合了眼,也陷入沉默。
习进南一路抱她上车,又利落地落了车锁。聂染青巴巴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蜜子呢?”
他探过身子给她系上安全带,聂染青盯着他蓦然放大的面庞,听到他闷声说:“她先走了。”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很认真地说:“她不会先走的,她说过不会忘记我的。”
习进南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兀自发动车子,聂染青却伸手去解安全带,她喝醉以后笨手笨脚,弄了很久都没有成功,再抬头的时候车子已经驶出去很远。聂染青瞪着他,说:“我要下车。”
习进南耐住性子问:“你下车做什么?”
“我要去找蜜子。”
习进南勉强压住怒气,但是听起来仍旧阴沉沉地:“你找她做什么?”
此时的聂染青力气变小,胆子却变大。在往常,习进南若是以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她绝对不会反驳。可是现在她却“哼”了一声,脾气拗上来,谁都挡不住:“要你管。”
结果换来的是习进南更加急速的飙车。
醉酒后的聂染青十分难缠。她在车上嚷着下车,下车的时候却又不配合。她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却又执拗得不肯被扶着。她揪着两侧的花枝走过去,绿叶纷纷跟着落下来,她走了一路,叶子就掉了一路。
她明明走不稳,可习进南一近身她就一脸戒备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只小刺猬。
后来他索性放弃,在后面看着她一步步踏上台阶,她穿着高跟鞋十分不便,后来一下子崴了脚,眼看就要倒下去,却在落地前被习进南稳稳扶住。
她说了一声“谢谢”,习进南叹息一声,懒得再顾虑她的抗议,直接半搂半抱着聂染青进屋。趁着他开灯的空当,聂染青摆脱掉他的扶持,踢掉难受得要命的高跟鞋,自己低着头,扶着墙壁朝卧室走去。
她直接扑到了床上,后面习进南跟上来,抱着双臂冷着一张脸看着醉得一脸迷糊的聂染青。
聂染青抱着枕头歪着脑袋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你一直站着不累么?”
她看着他走过来,又接着说:“你为什么不笑?”
习进南挨着她坐下来,目光莫测,只是越发黝黯。聂染青忽然伸出自己的手给他看,她的手举得高高的,半撑起身子给他指着一处关节:“你看到了么?这是我最讨厌的伤疤了。初中的时候我和她吵架,到课间跑步的时候,聂染兮绊倒我以后留下的。”
疤痕十分浅,加之卧室内灯光柔和,其实已经看不到。聂染青继续说:“不过后来,我就也绊倒了她。她磕到的不是手,是脸。你看,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其实我知道她绊倒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磕到以后她一点都不同情。一切都是偶然啊,可是呢,如果偶然一年一件的话,我们这二十年也就累积了不少的恩怨了。我和聂染兮,总是错过啊,我和她什么都争,其实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她争的到底为什么。我们多么像啊,固执,然后后悔,可惜我们不是亲姐妹。”
她这一番话说得并不连贯,甚至吐字不清。她的表情很悲伤,白皙的脸庞此时更加苍白。习进南叹了一口气,把她抱在腿上,他的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良久才低低地开口:“然后呢,你觉得很难过?”
“我不知道,”聂染青缓缓摇头,“我就是觉得心里空了很大很大一块,”她比划着,“很空很空。”
聂染青喝醉以后连说话的口吻都变得不一样。话匣子被打开,她接着说,“蜜子说,女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心细,最大的缺点就是心眼太小。聂染兮总是信奉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但是呢,她给别人挖了一个坑,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了。她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得到,”她的声音低下去,“可是,我也把所有的都失去了。”
习进南的喉咙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聂染兮不就是觉得,她从小一直喜欢陆沛,可是得不到不甘心么。可是她得到了又有什么开心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聂染青说,“比如说,我在上大学的时候看中了一件风衣,当时没有带钱,所以就没有买。后来一直惦记着,再后来,我过生日,陆沛给我买了。我却发现那件风衣并不是特别好看,而且是白色的,很容易脏掉。”
她感到腰间瞬间被收紧,不舒服地微微挣脱,却被收得更紧,她拧着眉毛看着那双手,决定不去理会,继续慢慢地说,“蜜子还说,你比陆沛要好。可是那是因为她只能远远看着你,陆沛有缺点啊,可是我比陆沛的缺点还要多。但是呢,你不也照样有遗憾,上帝都是公平的,绝对不会造出比他更完美的苹果。这世界上最缺少的东西就是完美了。”
她说到这儿忽然不再说了,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应和着她的结论。
可是习进南却一动不动,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见笑容,面无表情。
聂染青扁扁嘴,十分不满。她的视线从下往上,再从上往下,落到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搭上去,丈量着习进南肩膀的宽度,一遍不够又量了一遍,习进南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眉目却又似乎舒缓了一点。
聂染青丈量完毕,喃喃地说:“原来你们的宽度是一样的。”
他预感到了什么,面色沉了下来,却还是问道:“我和谁?”
她抬眼看着他,目光清澈,十分无辜,话却让人凉到心底。
果然是那两个字:“陆沛。”
下一刻她就被丢回床上,床很柔软,所以并不疼,可是太突然,她低呼一声,习进南已经跟着压了上来。他修长的身影俯下来,他一只手虚虚卡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扳住她的下巴,就这么把她禁锢住,她一分都动不了。
“聂染青,”他冷冷地说,近乎咬牙切齿,随即哼笑,面色沉冷得可怕,“你刚刚在KTV,把我当成谁了?”
他并未等待她回答,似乎是并不想知道答案,说完就迅速放开她,她在混沌中尚未回神,他就已经离开卧室,留下的只有门被狠狠摔上的巨大声音。
第 三十二 章
聂染青第二天醒来,感到从头到脚的难受。她抱着薄被坐起来,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对于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她并非一片空白,只不过都是零零碎碎的片段,一点点地拼凑起来,却依旧凌乱。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习进南甩门离去的那一刻,但是对于她昨晚说了什么,她已经基本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好像醉酒之后好像很爱说话,似乎是把最近憋闷在心里的很多话都说了出来。可是是以什么方式说出来的,是以什么口气说出来的,以及她是告诉了姚蜜还是告诉了习进南,这些记忆都是混沌不堪。
但是,话虽然说出来,她却没觉得轻松。她似乎提到了很多人,聂染兮,姚蜜,习进南,陆沛,接下来脑海中晃过的就是习进南冰冷的神色,似乎是气极,仿佛连眼角都满含冰霜。
其实习进南含笑的样子最好看,仿佛冰雪融化,眉眼十分温暖,气定神闲,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魅力值直往上飙。不过她最近见到这种表情的几率越来越小,印象最多的似乎都是他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连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都渐渐消失。
钟表已堪堪指向9点半,而她头疼难耐,果然是宿醉的好处。
卧室内静悄悄,聂染青瞥了眼高跟鞋,赤脚走了出去。
外面依旧是静谧,环顾四周,到处不见习进南的踪影,甚至一点痕迹都没有。只有客厅飘窗上那盆漂亮的吊兰四处攀索着自己的领地,是除了她之外唯一的生物。
她昨晚睡得迷糊又迷茫,都不知道习进南到底是昨晚离开还是于今晨才离开。取出手机,短信息没有,电话也没有,信号和电池倒是满格。聂染青扔下手机去给自己倒牛奶,心想,这样暂时见不到面似乎也好,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跟他昨晚若是吵架了,那今天肯定会对望无言,而最近两个人的关系又摇摇欲坠,这次冷战还不定又会冷到什么时候,这情景多难办,连习进南自己都不一定能处理得了。
今天不必去学校,外面是十足的艳阳天。聂染青思考了一下,觉得这种天气不利用一把算是浪费,数了数最近排得上的几部大片,打算去趟电影院打发一下心情。
不过回忆起来,她和习进南结婚以后,娱乐节目真是少得可怜。看电影这种事,一般都是她和姚蜜一起去。至于逛街品小吃去买日常用品,更是不必烦扰习某人。她和习进南的兴趣天差地别,这从度蜜月回来就开始显现,但是这些似乎又构不成障碍,一般都是你修你的阳关道,我做我的独木桥,中间若是有交流,无非就是她去给他送盘水果,或者他喊她出去吃饭。
电影一开头就注定是个悲剧,不过因为聂染青的思维总是飘忽,所以她看到最后男主角女主角都死掉的时候倒并不觉得悲哀。倒是旁边一对情侣肩挨着肩,女生哭得稀里哗啦,直到散场都还沉浸在电影里没醒过来。聂染青没看全,但是情节并没落下,只是觉得都死掉才是最好的结局。但是那位女生显然不这么认为,她甚至觉得心伤不已。
不过很多时候,看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带着自己的情感,如果不是自己希望的结局,大概都会觉得不甘心,这种想法适用于不少的场合,甚至能够从看电影延伸到现实生活。
聂染青跟着人群往外走,路过一家星级酒店的时候,却看到陆沛正从里面走出来。
人生就是奇妙得很,巧合一重接着一重,并不考虑你愿意还是不愿。假如愿意,那便是奇迹,假如不愿意,估计就只能归结为命。
此刻她看着不远处的陆沛,也分不清是奇迹还是命。
陆沛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又点点头,接着便迈步走了过来。
等那个人离开,他也在她面前站定。
陆沛的气色看起来还可以,高大的身躯遮挡住视线,逼得她不得不仰脸看他。
“吃饭了么?”
聂染青的思绪依旧如柳絮般飘忽,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陆沛的话似乎是中国人打交道的基本方式,不过他特地走过来绝对不只是为了客套。于是聂染青认真地想着该怎么回答,如果刚刚在家的那顿饭算作午餐的话,那她应该点头,如果算作早餐的话,那她应该摇头。
于是她点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陆沛笑了一声,说:“那我请你吃顿饭?”
“你不是已经吃过了么。”
“所以说是请你。”
聂染青在知道真相以后一直想知道自己见到陆沛的时候,会是怎么个情形。不过她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自认为合适的表情,于是只好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又是很平静,就像是他从英国回来,她回父母家看到他时的那种平静,彼此心照不宣,却又并不点破。
其实聂染青本来希望此时此刻发生一下言情小说和泡沫剧里发生了无数次,狗血又矫情却又十分受欢迎的那一幕: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哭完之后再低声诉说假如三年前怎么样怎么样,而我们现在应该怎么样怎么样,字字血,句句泪,无声的控诉着现实的无情,接着是一个华丽的转身,背对着对方说声再见,或者是再不相见。
虽然现实很狗血,可好像又没狗血到发生那一幕的地步。
陆沛和她去了必胜客,很熟悉的地方,至少三年前他俩经常来这种地方消磨时光。
有人说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既然这样,那三年得经历了多少的一念之间。既然这样,那他们得跟着变了多少?不过她跟他到底变了多少聂染青不知道,她只知道最起码她这三年没再怎么来过这种地方。
披萨没怎么吃,聂染青并不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只是等着他说重点。
果然,陆沛良久开口:“我和染兮离婚了。”
“唔。”
陆沛苦笑:“你倒够平静。”
聂染青把披萨咽下去,说:“我猜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是该恭喜你还是表示遗憾。你说说看,我来负责摆表情。”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难以说出口。她和陆沛各自纠结了那么久,结果把自己的本意都纠结没了。
陆沛看了她半晌,幽幽地说:“你这个样子,倒是很像习进南。”
聂染青一愣,笑了笑:“习进南有我这么笨么?他那种精明人,肯定早就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陆沛又是默不作声,又是良久才开口,话淡淡的:“染兮昨天提前去英国了,没有让人送她。”
聂染青实话实说:“唔,这个我也猜到了。”
陆沛欲言又止,犹豫了又犹豫,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聂染青在心底叹了口气。聂染兮千错万错,却有一点说得不错。她跟陆沛,早就是往事。过程不管是美好还是惆怅,结果都只不过是在追忆似水年华。
虽由聂染兮一手酿成,却似乎又怨不得谁。聂染青盯着披萨,像是要望出个洞:“你瞒我那么久,何必呢?你要是当时说出来,说不定什么都解决了。你以为对我好,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回来以后,我对你言语恶劣,都是我的不对。可是,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就算你爸妈想让你娶了染兮,你那时告诉我,不也比现在让聂染兮告诉我更好,就算我当时难以接受不肯原谅你,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从小到大认识这么久,有什么说不开的。你要是不想告诉我,那就永远别告诉我。”
陆沛叹息一声:“我就知道会这样。当时爸妈本来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可是后来聂染兮作出那些事,人命都差点闹出来。爸妈不想欠人情,更不想欠人命,我……”
聂染青忽然笑意粲然:“是么?你们是不是觉得,假如当时聂染兮最后死了,那你还能博得原谅,可以继续你本来的打算?就算假如当时聂染兮好了,那么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然后你就能顺理成章地离婚,这样既能满足双方父母的心情,尤其是我妈,还似乎能挽回所有的错?”
“不是这样,我后悔了,我答应以后就后悔了。”陆沛紧紧锁着眉头,“聂染兮先是得了重病,接着就是跳楼,假如这样就算了,反正这种事在报纸上也看到过,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可是第二天爸妈就告诉我,公司顺利度过难关了,聂染兮拿父母压我,你妈妈又那样说,我当时确实是不知要怎么办。但是你说的那些都是爸妈所想的,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聂染青笑:“聂染兮说得了重病你们就这么相信?她得了什么病就能逼出结婚这把筹码?还能去英国?”
陆沛慢慢地组织语言:“这都是她一手安排好的。去英国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隐瞒。她有个同学,从高中一路追到大学,是那家医院院长的儿子,从聂染兮生病住院到出院再到去英国,都有他插手。后来去英国,不光是因为想离开,还因为那个同学去了英国,他能帮她隐瞒真相,包括拿药和换药,以及按时去体检。”
聂染青又笑了一下:“果然够复杂,那她这次去英国呢,又是为了什么?”
陆沛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去找那个人。”
聂染青笑得更欢:“原来是这样。她把所有都部署好,三年的时间不算长,她把所有人折腾一遍后,然后就这么走了?你不觉得她是个疯子吗?”
她盯着陆沛,陆沛却是无言以对。
最后到底还是陆沛打破沉默:“其实我没想瞒着你,当时和你分手,后来你找不到我,是因为我不知见到你以后该怎么办。”
“你当时在医院陪着聂染兮?”
“不,她当时已经回家了,只是在休养。我当时,”他再次苦笑了一下,“一直是连着一周发烧,前两天是我自己走不了路,后来是她来医院了,所以……”他不再说下去,转移了话题,“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错,我得了报应,就是这样。”
他接着说:“和她结婚,你没在,其实连仪式都是急匆匆的,虽然你们在筹办婚礼的时候我们也在筹办,可是除了婚纱戒指,别的一切从简。我一直以为你会原谅,我从没想过你会赌气结婚,这么快,看,报应就是这么快。你妈压着我妈,我妈又给我做工作,我答应得那么快,我从来没这么后悔过,简直是悔到肠子青。我没想到聂染兮会把我答应的话录下来,我也没想过自己能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你大概从没注意过,我无名指上从来没戴过戒指。我那次冒雨去找你,是被聂染兮的话……逼疯了,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可是我后来才醒悟你和习进南已经结婚了,再怎么样都是白搭。”
“我知道得太晚了,什么都追不上了。”陆沛轻轻地说,手指微微动了动,终究忍住,“下周我就也会离开了,其实今天就算没遇到你,我也会设法给你作个交代。”
陆沛叹息一声,慢慢地说:“假如什么都没发生,那该多好。”
果然还是离不了最狗血的话,果然又是回到了假如怎么样,聂染青扯扯嘴角,看,言情小说果然还是源于生活的。
假如多美好,现实多残酷。
其实聂染青还有很多没问,比如你和聂染兮结婚以后,过得好不好;比如三年前,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会这么后悔;比如你对聂染兮恨不恨……不过这些问题都没什么用了,结局都定了,过程再怎么样也都变得苍白。
她只是缓缓地说:“我没什么好原谅你的,你根本没有错,也不该遭到报应。”
他们聊的时间不长,陆沛很快就接到电话,先行离去。临走前他的脚步有些迟疑,走了几步还是停下,转身,看了她一眼,喉咙动了动,最终却只说了四个字:“我先走了。”
聂染青觉得自己一定笑得非常僵硬,虽然她努力作出标准的微笑:“嗯。”
她自己在必胜客待了不短的时间,直到外面染了轻微的雾色,街灯渐次亮起,进来的客人也开始多起来。期间她突然想给习进南打个电话,想了想又作罢。她依旧没有在他工作时间打扰他的习惯,而且似乎一次都没有。况且,假如电话真的通了,该说什么?说你今晚还回来吃饭么还是说你今晚还回来睡觉么?无论什么说辞都怎么想怎么诡异。
这里就她孤身一人,她放松了姿势坐着,忽然发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为什么习进南喜欢面无表情,原来这样很省力气,比笑和哭都省事,而且还会给人威慑感,简直是一举两得。
就这样,她就再次想到了习进南。叹了口气,聂染青撑着下巴看外面行人匆匆,觉得是时候回去了,一抬眼,却看到了楚尘。
聂染青有阵子没见到他了,这厮发型着装女伴都变了,但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却没变,一头黄色的头发依旧是格外打眼,聂染青几乎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他。
楚尘也是见到了她,嘴角忽然挑起一丝明辨不清的笑意,微微低头朝着臂弯里娇小可人的美女说了几句话,接着就向这边走了过来。
他走的步子十分稳,手摆的幅度都恰到好处,这走路的架势甚至冲淡了他轻浮的感觉,倒像是来兴师问罪。
聂染青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他在原来陆沛的位置坐下来,眼睛微眯,勾起的笑又是心不在焉,甚至带了调侃:“看起来兴致很好啊。”
聂染青扬起下巴,看了远处的美女一眼,收回视线冲他示意:“不比你好。”
楚尘倒是笑了起来,桃花眼一扫,让聂染青立刻想起了开着屏耀武扬威的孔雀。他单手抚着脖子,慢悠悠地说:“不回家么?习进南呢?”
他明明漫不经心,给她的感觉却越来越像是兴师问罪,聂染青微微皱了眉,接着回给他一个笑容:“正打算回去,结果看到你了。”
楚尘再次笑了起来,虽然聂染青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他那一头跟着微微摇动黄色的头发实在不招人待见,至少不招聂染青待见,于是她冷眼看着他,面无表情。
楚尘却又似乎不是傻笑,他那笑容里蕴含的东西很多,只是她看不懂而已。聂染青微微沉了嘴角,她跟习进南结婚三年,好歹把威慑学了个皮毛,虽然不如习进南那般精湛,唬唬楚尘倒还挺管用的。
楚尘果然慢慢收敛了笑,目光却是莫测:“昨晚习进南半夜找到我,什么都没说,就光自杀来着。”
聂染青拧了眉毛看他。
楚尘一副得瑟样儿,刻意拉长声音,“喝酒抽烟无恶不作,不是自杀是什么。”看到聂染青皱眉,像是稍稍满意,接着他忽然隔着桌子凑近她,低声说,“其实我觉得,守株待兔的话,就算兔子逮不到,兔毛总该捞到几根,对吧?”
聂染青笑吟吟地:“楚先生,您没病吧。”
楚尘坐直了身体,笑:“我没病,我就是怕你跟你家那位会憋出病来。”
第 三十三 章
楚尘的那副笑容讨打得很,实在是有愧于那一身悠闲倜傥的行头。聂染青眯着眼瞧他,还是笑盈盈地:“其实我倒是觉得,拈花惹草的话,就算刺扎不到,裤子总该弄脏几分,对吧?”
楚尘依旧笑得欠抽,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半侧着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像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倒像是曹雪芹笔下的那位纨绔贾二爷。
聂染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麻烦您赶紧把那眼神收起来吧,简直就像是抽了筋。”
楚尘却笑得更厉害,只是稍稍坐端正了些,眼里却分明有着戏谑:“其实我还觉得,习进南那种人,别看他平时优雅又从容,装模作样起来谁都不敢惹,其实那是因为他把不优雅不从容的一面藏了起来。不过如果是我,大概就算是藏,也会隔几天就拿出来晒晒。但是换成了习进南呢,那可就说不定了。他指不定一辈子都把话藏心里,发霉了都不一定能拿出来。不过,要是真发霉了,估计就更不拿出来了。”
楚尘说到这里的时候断了一下,聂染青虽然听得心不在焉,倒也听出几分道理,正想表示同意,就听到楚尘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研究了很久才得出的结论,我很聪明吧?”
于是聂染青把溜到嘴边的话活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聂染青到家的时候习进南依旧没回来。电话短信也依旧欠奉,聂染青把手机随意扔到一边,自己去了浴室洗澡。
安静的空间,聂染青泡在水里,觉得今天异常的累,她闭着眼静静地感受水温,努力使自己放松下来。
其实总的来说,和习进南结婚,至今似乎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好。她和习进南出去的时候,配合应该算是默契的。他们有个狼狈的开始,有个相对平淡的过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缺乏情调。
女人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可是男人认真起来却是会迷死人。这是姚蜜有次在贴吧里看到习进南被偷拍的一张照片后发出的感叹。照片具体是个什么样子聂染青忘记了,只是记得里面习进南的目光深沉而专注,唇微微抿着,一丝不苟,思考的模样十分让人心动。姚蜜更是成了星星眼,她给聂染青念着后面的跟帖,说,假如习进南用这种目光看女人,那那个女人一定得死,并且是心跳过快而死。
聂染青当时笑得不行。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也许习进南是真的怕担上杀人凶手的罪名,反正他似乎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目光看过一名女士。他的目光通常都是漫不经心,那一双漂亮的眼,在任何人的身上似乎都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
一般而言,聂染青若是想做什么,习进南如果想反对,除了直接否定,还会用一种曲折的路线。他会先夸奖一番,然后趁着她飘飘然的时候,再用一句“不过我觉得这样做可能会更好一些”把话题拐回来。
这说好听点就是打针之前先消消毒,难听一点就是蚊子叮人之前先行麻醉。习进南说得再委婉,做起来还不照样雷厉风行。
有次习进南想换车,坐在床上看汽车杂志。聂染青随意看过去,中意了一款白色的车子,手指过去,习进南瞅了一眼,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说:“嗯,挺漂亮。”
聂染青那个时候已经基本摸透了他含蓄的反对方式,他说完都不带表情的,也就代表其实他并不欣赏,聂染青斜眼看他,她就不信接下来他没话说。
果然,他指着另外一辆深蓝色的车子说:“其实我觉得这款也算是不错。”
虽然聂染青很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那辆深蓝色的更加好看一点,可是她见了习进南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就恼火,于是刻意刁难:“不是说这种车子驾驶起来很不好受么,只是坐起来比较舒服而已。”
“唔,”习进南又指着另外一款,十分好心地修正她的话,“你指的应该是这个牌子的车。”
聂染青更加恼火,她更近地凑过去,扒着他的胳膊,抽过他手里的杂志,坐回去的时候还不忘假装不经意地在习进南的胳膊上扭了一把,这才随手翻了几页,指着另外一辆黑色的车子:“这辆总该不错吧。”
她不过就是随意翻到了一页,随意地指了一辆还算顺眼的,既然价格高得离谱,那车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她也就是随口说说,反正习进南不会听取群众的意见。
他们挨得太近,聂染青刚刚沐浴完,只穿了一件低胸的丝质睡衣,她低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不过她浑然不觉,她只是觉得良久没得到回答,于是抬眼看他。
结果她发现习进南的目光十分深邃,而且已经下移到不知名的地方。这种目光太熟悉了,以至于聂染青一下子就把杂志扔了,“嗖”地就钻进了薄被。
他前一天晚上把她折腾得不轻,害得她上课差点迟到,所以现在聂染青十分戒备地看着他,语带威胁:“习进南,我告诉你,你今晚要是敢再来,你就不叫习进南!”
她在匆忙之间竟然能把被子裹得十分紧,习进南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于是耐心渐渐告罄。聂染青露出黑豆一般的眼睛瞪着他,不过对于他来说,那点威慑几乎可以忽略为零,反而能更加激起他的兴致。
他连人带着被子抱到怀里,聂染青还没来得及反抗,他的手就这么顺着她的后背探进去,聂染青被被子裹得挣脱不得,无奈中很诡异中想到了一个词:作茧自缚。
眨眼他就已经把被子拆了去,并且顺势压了上来,聂染青回神的时候已经被他困住,想出声也被他封住,她的睡裙也被他堆在胸口,习进南在她的嘴角轻轻地呵气,笑得十分愉悦:“我不叫习进南,那我叫什么?”
他的一只手虚虚拢住她的柔软,另一只手不规矩地游移,聂染青觉得自己的理智在被迅速燃烧殆尽,她勉强回击,咬牙切齿:“猪!”
习进南倒是笑意满满,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揉捏,然后慢慢下滑,路过敏感地带就激起了她一串的战栗,他笑得十分可恶,带着恶意的诱哄:“嗯?我叫什么?”
聂染青简直被他折磨得要疯了,她瞄准他的下巴,狠狠地咬了上去。
口感极好,简直不愿放开,而且她四肢被他困住,也只有动口。结果等她放开,却招致了习进南更加肆意的逗弄。聂染青后悔不迭,行动不得自由,只好继续动口:“狼猪!”然后还不忘解释,“又是狼又是猪!”
习进南乐不可支,还是不肯放过她,聂染青甚至觉得他上了瘾,只是听到他接着问:“我叫什么?”
他刻意的带着恶趣味的探索简直让聂染青欲哭无泪,他却还是一遍遍地问,聂染青在他的手里被迫弓起身子,脑中爆炸般一片空白,她简直想尖叫,到最后只好不得不屈服了恶势力:“老公。”
接着他便是低低一笑,而她连负隅顽抗都没了力气,任由着他长驱直入。
他们本来是在看车子,结果却歪了事。这叫不叫不务正业聂染青不清楚,不过习进南最后还是买的那辆深蓝色的车子,并且他们在去车行看的时候,习进南甚至还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那一眼让聂染青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晚上的屈辱史,于是磨牙霍霍,好一阵子都拒绝坐上那辆车。
这是他们结婚两年左右的时候发生的事,其实距离现在时间并不长,可是聂染青却觉得十分遥远。大概最近事情发生得有点多了,不只人长了见识,连时间都变得漫长,原先那些难得和谐的场面近来都已经被抛诸脑后。
她在浴室泡了不短的时间,直到有点头晕了才出来。天色已经很晚,而习进南还没有回来。
她隐隐感到了不安,急于想找到习进南。聂染青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敲过去,摁下绿色键,却是一个柔和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聂染青呻吟一声,扶着额头歪在沙发里。
她确定习进南是在闹脾气。
最近她心情低落,习进南的脾气也似乎更加的坏,耐心也跟着变少。他平时话语就吝啬,一个字能解决的话,绝不会说两个字,而这几天他的话更是少。
可是她找不到他,也就无从下手。
当时针指向11点的时候,习进南依旧没有回来。聂染青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就睡不着。她最喜欢胡思乱想,习进南这样不打招呼就消失,让她觉得气愤又不安。她睁着眼,趴在枕头上,脸被挤到扁。
窗外夜色如水,有淡淡的月光洒进来,让她很诡异地再次想起以前。她从小睡眠就良好,大人们都说没心没肺睡得好,而她小时候不知比现在嚣张跋扈多少倍,甚至在高中都十分活跃。当时她心思单纯,确实是没心没肺。只要不见聂染兮,她就会笑得十分开心。而因为她所有想要的东西基本上都能信手拈来,所以也并不珍惜。当别的尖子生都埋头苦读的时候,她却按着脑海中清晰的印象画着陆沛的笑脸。
所以当很多东西一下子失去的时候,聂染青开始一日日的失眠。于是她更加相信大人们的话,没心没肺才能睡得好。
新婚的那段时间,她常常做着噩梦,那些日子她虽和习进南同床共枕,但却都是背对着背,直至有一天,她再次捂着胸口惊醒。那天似乎是他们僵硬关系的转折点,习进南拥着她,絮叨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她在那些笑不出来的冷笑话中慢慢放松,接着是关灯,他们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直到天亮。
聂染青不得不承认,她后来在习进南的怀里确实是觅得了几日好睡眠。
她想到这里,忽然难得来了冲动和勇气,想和习进南当面说一些事。尽管这些事她尚未厘清,可是她确信十分重要。
她睁着眼想了一夜,直到天明闹铃响起,她的冲动和勇气渐渐磨光,取而代之的是怒火中烧。
她若是外出都会向他报备,可是他却一声不吭地消失一天。手机除了闹铃没发出别的声音,聂染青皱着眉扫过去一眼,懒得再去打电话。
聂染青整理了好半天才去上课,最近睡眠质量十分差,疲倦的脸无神的眼,简直可以直接拖去拍吸血鬼电影。她今天对着镜子把看家本领都用了出来,好歹算是遮了过去。
不过她再掩饰也没能逃过姚蜜的法眼:“你昨晚又去哪里鬼混了,弄得这么没精神。”
聂染青有气无力地趴着:“别提了,我最近失眠得要命,可是家里没安眠药,否则我一定吞几片。”
“习进南呢?”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提到他。聂染青皱着眉,把对着姚蜜的脸转到一边:“不知道。”
“你们又吵架了?”
聂染青一想到昨晚习进南夜不归宿就火大:“这问题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聂染青望着天花板:“你只要不问习进南,别的我都知道。”
姚蜜想了想,把昨晚一位男同学博客里提出的问题抛给她:“那你知道红色警戒为什么叫红警,而不是叫色戒么?”
聂染青想都没想:“那你知道南开大学为什么叫南开,而不是叫开学么?”
“……”
两人出了学校,姚蜜提议去最近新建的摩天轮,聂染青兴致缺缺,摆摆手只想回家睡觉。
她果然睡得天昏地暗,从下午回到家一直睡到晚上星辰闪耀,醒来的时候感觉头都有点疼。
旁边的位置依旧空空如也,聂染青没来由的烦闷,一觉睡到现在,不只头疼,胃也饿得隐隐发疼。
她爬起来去找食物,刚刚打开卧室的门就闻到一股烟味。
她对烟味十分敏感,而且稍微闻了就会觉得憋闷。客厅并没有开灯,聂染青捂着鼻子看楼下,待适应了黑暗以后,总算看到了习进南。他似乎正坐在沙发上,因为有微弱的光亮在那个地方明明灭灭,如同即将断流的溪泉一般脆弱。
聂染青慢慢走下去,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她却觉得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十分佩服自己,居然在他的注视下走得十分稳妥。
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心中想法一一迅速掠过,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抿着唇看着他,习进南稍稍动了一下,却依旧是沉默。
这种沉默在黑暗里格外的折磨人,聂染青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莫名地慢慢绷紧。
“染青,”习进南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并且听起来疲惫不堪,“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