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27

逐云 (风又飘飘) 21-31

by 风又飘飘

21.

静寂的夜色里,飞机以极低的高度,掠过雨林。
一丛一丛的树林如今是一团又一团黝黑的影子。顾云庭轻轻的调整着方向,向目的地飞行。
身后的女郎合上双眼,半躺在椅子上假寐。
顾云庭回头瞧一眼他这个初次相认的妹妹。是的,他的妹妹。
据说妹妹长得象小姨。他仔细的再看一看妹妹,在心里推想着小姨的样子。
细细看来,他得出结论,小姨与母亲,长得并不相似。
母亲,呵母亲,顾云庭嘴角浮现温柔浅笑。他终于开始实现对母亲的承诺了。
母亲。那是一个可以让他的心变得那样温柔的词。
顾云庭任思绪飘远,回到了极为久远的往事里去。
他还记得母亲当日的样子,那样欣喜若狂的对他说:“终于找到乐优了……云庭,你可知道,你快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那一年,顾云庭七岁。
他从没看到母亲激动成那个样子,眼睛里射出炽热狂乱神情。在小小顾云庭的心里,母亲的情绪一向控制得宜。
她告诉他,她找到了亲人。原来原来母亲那一系,也有亲人。她还有一个弟弟与一个妹妹。
顾云庭记得当时他问:“是亲生的吗?”
而母亲,她有片刻的失神。“呵,当然是。”她笑。跟着补充一句:“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一切宛如昨日。顾云庭记得清清楚楚。母亲眼里的笑意,让她的眼睛晶亮无比。她问他:“云庭,你的小姨也快要生宝宝了,你喜欢要弟弟还是妹妹?”
顾云庭记得他清脆响亮的回答:“妹妹。”十分憧憬。
母亲止不住的笑。“都说小孩子说这个最灵,儿子,没准你真能有一个妹妹。”她如是说。
停一停她又说:“你是小小男子汉,你想要妹妹,那一定要用心的保护妹妹哦。”
顾云庭用力的点头。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一名小小七岁孩童,可是母亲突然赋予他这样重要的一项任务,令他自觉很受重视。
母亲甚至伸出手来与他打勾勾。这是他与母亲之间的约定。
顾云庭一直记得母亲那天说的话。母亲告诉他,小姨遇上危险了,她就要赶去保护她的妹妹。“至于云庭,”她说,“云庭的任务是保护小姨生的妹妹哦。”
他一直记得这个约定。
前方的夜色里,有一大团比夜色更浓的黑。而黑暗里面,又有微弱的光线亮起,象灯号,有规律的闪了数次。
顾云庭笑了。他小心的调整着飞行的高度,平平的掠过去。
如果这时有人在旁边观看,一定会奇怪,怎么一架飞机,会一下子被吞噬在浓密的黑暗里?
而此时,飞机已经着陆。顾云庭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轧轧声,他知道,刚才开启的大门正在关闭。
妹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点疑惑:“我们到了吗?为什么这么黑?”
象是回应云照的疑问,四周突然有柔和的光线亮起。
顾云庭回头对云照一笑。“欢迎你来到这里,小妹。”他诚挚的说。
云照望着舷窗外。触目所见,是大块大块的山壁。“我们这是在哪里?”她问。
顾云庭洒脱的耸耸肩。“让舅舅来回答你的问题如何?”他说,伸手打开机舱门。
云照跟着下机。
脚刚刚接触到地面,突然一个声音颤抖的响起:“乐优!”
云照循声转过头去。
第一眼就有熟悉的震荡感觉。那是一个中年男人,怔忡的望向她,眼中隐约泪光闪动。
他已经不年轻了,挺秀的眉,长长的凤眼,五官斯文蕴籍,头发里夹着丝丝银辉,眼角有了岁月的痕迹。可是纵然这样,他仍是一个出众的男人,有种潇洒出尘的风度,整个人散发出一份浓浓儒雅气质。
他居然……穿一件淡青色的竹布长衫,整个人好象倒回了一个世纪。可是这样打扮,又顶衬他的气质,加上他身材够高,身型挺直,倒是十分符合中国的一个成语:玉树临风。
云照觉得有点光彩。如果顾云庭与面前这个男子真是她的亲人,那么她的亲人,个个都十分出色。
这名男子深呼吸了一下,定住心神。他说:“是我失态了,乐优……乐优是你妈妈的名字。你长得实在象你母亲。”
云照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她的女儿?”
这名男子笑了,带点追怀,带点苦涩。他说:“请信任我的专业眼光。我可以马上举出十几二十个你与乐优相同的遗传特征。”
他这样一说,云照马上想起了他是谁。难怪觉得眼熟,他叫西德尼,牛津大学的客座教授,持有生物遗传、生物化学、信息工程学等多个博士学位。
“西德尼教授?”云照问。
西德尼眼睛里闪过一点欢喜。“你继承了你母亲的聪明。”他嘉许。
跟着他淡淡的说:“不过对于你的母亲来说,我叫贺停云。”
云照一下子怔住。云照?云庭?贺停云?为什么她与顾云庭的名字里都有一个云字?甚至云庭两个字掉个顺序,就是停云的谐音?
她开始相信面前这名中年男子与她真有莫大联系。至少,母亲在替她取这个名字时,心里是有想到贺停云的吧?
她直接的问:“我的母亲,她在哪里?”
贺停云的回答,令她失望。他答她:“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亲爱的。”
云照脸上现出强烈失望神色。
顾云庭在一旁轻声说:“不如先进去坐下再说。”
他们一起向内间走去。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不过十分干燥清洁。他们走过一排排的仪器与柜子,这些也许与贺停云的研究专业有关,若是在平时,云照也许会投以好奇的一瞥,没准还研究上一番。但是她现在心乱如麻,所有的物体都只在她的视网膜内停留两秒,完全没有把相关信息送进脑子里形成记忆。
他们来到一间相对较小的石洞里。说是石洞,却也是方方整整的一间。这里该是贺停云的起居室,有很大一张桌子,几只凳子,另外有一张竹子编的中国式逍遥椅。
没有多话,三个人自自拣座位坐定。
云照迫不及待的开口。她问:“请问您说……您说是我母亲的人,在哪里可能会找到她?”
贺停云轻咳了一声。他说:“你……你从没见过你母亲?”
云照望着面前的中年男士。他眼里一点关切令她觉得温暖,并且,他对她散发的强大善意,令她觉得安心。她沉默了一会,终于轻声答:“是,我自懂事起就身在孤儿院,从没见过母亲。”
贺停云的眼圈,突然红了。“全怪我!”他自责,“是我有负乐优所托……”
云照看到这儒雅的中年男士一只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那只手上,青筋突突的跳动,整个手背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她疑惑的问:“为什么……你这样说?”
贺停云深深呼吸,借以缓和情绪。他调整了自己情绪好一阵子,才轻声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苏珊妮?你是怎么做起这一行的?”
云照轻声说:“我叫云照。”
贺停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你叫什么?”他涩声追问。
云照心里一凛,嘴里还是回答他:“云照。”
看一看贺停云,脸色虽然激动不已,可是不象有恶意的样子,她又再补充:“云就是云朵的云,照是照耀的照。”
贺停云的脸色忽阴忽晴,伤痛,追怀,歉疚,悲凉……种种情绪此去彼来,变幻不已。
他仿佛刹那间苍老了十岁,嘴里喃喃的自语:“云照,云照……乐优,怪二哥误事,没能照顾你与你的女儿!”
象身处黑暗的人眼前一下子大放光明,云照突然明白过来。她霍的立起。
“妈妈给我取名云照,就是希望你照顾我是不是?”她大声的问,声音干涩。“我名字里的那个云,就是指的你,是不是?”
贺停云也跟着站起。他抬起手,对着云照虚按一下,也许是想要她坐下。可是一下子,仿佛全没了力气,他颓然坐倒,低声说:“是。我想乐优——你母亲,就是这个意思。”
云照有一刹那觉得呼吸困难。她用力的张嘴吸了两口气,才能顺利的问出声:“那么,你……你是我的什么人?”
他,是她的父亲吗?
一想到这里,云照的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孤苦的在世上生活了二十余年,今天,终于有迹象说明,她也有亲人!
贺停云抬起头来。他张了几下嘴唇,才发出声音:“我……我是你的舅舅,你母亲的哥哥。”
舅舅?云照怔怔的打量着贺停云。清瘠俊雅的一张脸,长长的凤眼,儒雅的气质。
她轻声问:“我母亲……她……象您吗?”
贺停云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他说:“你的母亲象你,孩子。你照上镜子,就如同面对你的母亲。”他看着云照,眼睛里闪过温柔神情。
云照觉得嘴里又酸又苦,而身子禁不住的一阵又一阵冷热交替。
她吃力的说:“你……贺先生,你能告诉我,关于我母亲的事?”
一直静坐在一边的顾云庭这时站起身走近,以温柔抚慰的姿势把云照揽在怀里。
而贺停云这时抬起头来直视云照,眼睛一下子亮得不容逼视。
“你母亲的事,关系着你的身世。”他一字一字沉声说,“而你的身世,并不普通,也许惊世骇俗,现在贸然跟你说……”
云照觉得心口处有种异样的灼热感。她渴盼的望着贺停云,也一字字的说:“请您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
身后的顾云庭安慰的用手拍着云照的肩,传递安抚信息。
贺停云看了云照很久,才悲悯的说说:“是的,你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总得面对自己的身世。”
在这样凝重的时刻云照居然有一刹那分心。她想起极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里,安妮嬷嬷也是用这样悲悯的眼神望着她。她说:“人的一生,有些遗憾不可避免。”
她还说:“仁慈的上帝不会薄待每一个人。你所失去的,他朝必定有其它地方可以得到弥补。”
在激荡的情感与过往的回忆双重冲击下,云照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噤。
一直把她揽在怀里的顾云庭感觉到了,双手加多一点点力道,把她拥得更紧。
云照感激的回过头去看顾云庭。他的眸子又黑又深,里面盛着的,是不加掩饰的关切。可是关切之中,还有些伤怀,怔忡,也夹了一丝悲悯。
难道他们都知道,她的身世可怕?悲惨?
云照觉得这一刻自己象无助的孩子。她惶然转过头,又望向贺停云。
贺停云却没有看云照。他的视线,虚缈空茫,象是望着某个不知名的所在,神情略为恍惚。
他象梦呓般轻声说:“小照,云庭的母亲夏天,你的母亲乐优,加上我,我们是三兄妹。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三兄妹,可是,又是比有血缘关系更亲切的三兄妹。”他停顿一下,声音一下子拨高,转细,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居然显得有三分阴森:“因为我们是从同一个实验室,甚至从同一具培养器中培养而成的实验品。”
云照一下子肌肤起栗。顾云庭轻轻的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云照忍不住转回头去看顾云庭,想寻求一点支持。
灯光其实足够明亮,可是云照看到顾云庭的一张脸变得苍白。虽然他脸上是一派克制的平静,可是云照知道,顾云庭同样也如她一般,有着震撼感觉。
他们的母亲,居然……居然不是……居然是实验品……居然……这是多么难以让人入信的事实。
贺停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说:“吃惊了吗?小云照。”
不等云照回应,他意兴阑栅的说:“我给你时间适应这个事实。云庭,你先带云照下去休息吧。”
顾云庭拍拍云照的肩头,示意她跟他走。
云照顺从的向外走了两步,又站住。
身子仍然在轻轻颤抖,那不是云照可以控制。但是她的眼神,已经回复清明。
她静静的说:“我接受您所说的事。请您继续说下去。”
顾云庭心疼的反身回来,重新把云照揽在怀里。
云照感觉到顾云庭的身子也在颤抖。他是什么时候得知自己的身世的?好象到现在,他还没能完全接受事实呢。
可是云照接受。从小她便知道,自己不是常人。
在年少无稽的设想中,她甚至设想过自己是妖精,是怪物,总而言之,不是人。
在最初的震撼过去之后,云照选择相信贺停云所说的一切。虽然,这听起来难以让人入信,不过,云照相信他并非说谎骗人。他坦白时那种痛楚神情发自内心。
贺停云怔怔的看着云照。
隔了一阵,他缓缓开始叙述。
“我们不是同时制造而成的。夏天是最初的制成品。接下来,是我。再过了五年,他们又制造了乐优,那,即是你的母亲。当然,除了我们三人,那个实验室里,还有别的制成品,不过大半都没能活下去。”
“而除了我们这个试验室,还有其它几个实验室。”贺停云神色恍惚的微笑,“为什么我、夏天,乐优,全是东方面孔?因为我们这个实验室研究培养的标本,都是黄种人的基因。”
一个短暂的停顿后,贺停云继续说下去:“别的实验室里,就是拿白种人,黑人做标本……甚至罕有的棕色人种,也有专门的实验室。”
他闭上眼睛。
“从小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十分残酷。完全是采用优胜劣汰的方式进行。我们被训练尝试多种能力,测试我们的潜能所在。表现得平庸的试验品,往往在一次测试小结之后,就不知去向。”
云照觉得身子一径的冷下去,象堕进冰窟里。原来,事实这样残忍,她的母亲,有着比她更为悲惨的身世。
顾云庭沉默的拥紧云照。他们彼此在对方身上汲取暖意。
而贺停云的叙述,仍在继续。
“夏天有预知能力。她偶尔可以看到一些事。记录下来了,也许三五个月,也许只要一两个星期,这些事总有些会应验。而我,据说我的脑容量特别大,吸收知识易如反掌。并且身体的各项指标都非常理想。在我们逃出去的前两年,主持实验室的人已经让我作为管理实验室的助手,协助进行试造试验品的工作。”
说到这里,贺停云皱起眉,脸上浮现厌恶痛苦神色。
云照不知道顾云庭是不是第一次听舅舅说这样详细的往事。反正她觉得震撼,忍不住往顾云庭怀里缩了缩。
贺停云说:“而你的母亲,乐优,”他一下子睁开眼来,目光炯炯望定云照。“她是实验室最优秀的制成品,所以主持实验室的人替她取的名字叫‘优’,因为她的确是优异的。”
轻吁了一口气,贺停云又垂下眼睛。他梦呓般说:“当年的乐优,小小年纪,已经表现了惊人的天赋能力。她的脑电波发射频率远远高于正常人数倍,并且她可以自如的操控精神能力,利用精神能力取到十米开外的一只汤匙。她是整个试验室的骄傲,试验室的主事者说,乐优合乎它们心中的期望,是新人类的发展方向。”
抬起眼睛,贺停云紧紧的盯住云照。
“云照,为什么你并不吃惊?”他细细的审视云照,“你,也继承了你母亲的特异精神能力吧?”
云照对贺停云敏锐的分析能力感到略为吃惊。她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贺停云又审视的看了云照三分钟,才继续说下去:“主事者喜欢利用夏天的预知能力来验证一些事情,乐意我替他们在实验室进行一些繁琐的打杂事务,所以在通过种种试验后,我跟夏天在实验室里有了相对比较超然的位置。在乐优被制造出来并一次次验证了她的能力之后,主事者要求我与夏天负起教养乐优的工作。我负责教授乐优知识,而夏天……主事者一直希望乐优能学会夏天的预知能力。不过这项能力也许来自天赋,乐优一直没能学会……”
这次贺停云的眼光转到顾云庭身上。他又再轻轻叹了口气。“不过,预知能力……也不能帮到夏天什么。这项能力说来好听,其实脑海里看到的每一件事,都如雾里看花,浮光掠影,非常耗费心力,而且,无法透视自己的命运。夏天极端厌恶这种无法透视自己命运的无力感。同时,夏天也非常厌恶主事者随时要她施展预知能力去满足他们的验证爱好。这于主事者似乎是一种乐趣,可是对夏天来说,是一种折磨。”
“而我,或乐优,情况类似。在那样的环境中,你就只是一个试验品,没有任何权利,不能有任何要求,生命朝不保夕……只要学会了思考的生物,都会想逃走的想法。”他抬眼再扫了云照和顾云庭一眼,“夏天,我,乐优,我们也曾经相互提防过,可是后来……呵,我有没有说过,每隔一段时间,每个试验室会派出代表前去竞争、搏击,随便你用什么花样也可以,只要胜利……”贺停云的脸,开始扭曲,“象野兽一样撕打,或满面笑容先结盟然后转身给你一刀,任何形式,都允许。”
“那一次比赛,我跟夏天乐优,被我们那个实验室的主事者派出去。有好几次,千钧一发之际,我们彼此救护……从此我们成了真正的兄弟姐妹。夏天,我,还有乐优,”他慢慢的,一字字的说,“我们是兄弟姐妹,一个母体里出来的实验品。”
“所以,要逃走,我们也要一起逃出去。在乐优十五岁那年,我们等到了逃的机会。”
贺停云苦涩的笑了。
他说:“你们知道吗,要从那里逃出去,那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整个实验基地位于地底七十米以下,有一个力场始终罩着基地,还有重重关卡识别进出的人的身份。除非有特别通行许可,否则,根本走不出基地去。”

22.

虽然知道故事中所说的三个人最终都逃了出来,可是听到贺停云说到这里,云照还是不自禁的觉得紧张。
贺停云脸上露出追忆神情。“我留意了很久……自认已经明白了整个基地的动力组成。夏天……她的预知能力无法用在自己,或身边的人身上。我们不知道我们有无成功可能性。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决定不顾一切试一试。”
“那一天,我悄悄去弄断了别的实验室的一条线路,制造了一场短路。本来,只需要三十秒,备用电路就可接通,可在那三十秒之内,已经足够我破坏更多。我成功的制造了更多的短路,借机潜往动力中心,对动力中枢进行破坏……”
他接下来说了大量专有名词,破坏了什么什么,让云照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总的来说,她得到印象,当时的情形,十分惊险。
贺停云的脑海里,又清晰出现当日的情形。
按他的估计,他们当时对于基地的破坏,十分彻底。当天,仿佛真如世界未日,四下里都不断有警报声响起,一盏又一盏灯在高压电流的瞬间冲击下,在他们头顶上破裂。
有几处地方,已经燃起火头。浓烟四散开去。
他冲在最前面,跟着是乐优,最后是夏天。他手里拿着一把枪,而乐优与夏天手里各提着一桶燃油,那是他们仅能找到的装备。如果万一他们逃不出去,那么他们会以燃油自焚,避开被抓回去时痛苦的拷问与活体解剖。
他带着乐优与夏天绕过响着警报的实验室,闪过数名机械人,走上了一处以前从未开启过的通道。在通道的尽头,他掉转枪托,砸开了一道长年紧闭的大门。
他一早已根据手头一点一滴收集到的资料分析出,这道门后,应该是一条备用逃生通道。
有几枝箭飕飕的射出,贺停云枪托往上一抬,挡去其中两枝。其它的从他身边射过。
夏天与乐优闪身避过。
在他的大力砸劈之后,门被砸开了一个大洞。贺停云探头望了望,招手向夏天与乐优示意。
三个小心翼翼的身子穿过破门,向外冲去。
眼前出现了梯子,盘旋的向上升去。那样长,他们仰头向上看去,梯子的另一头,消失在黑暗里。
远处有闪烁不定的微弱光线传过来。梯子扶手上闪动着清冷的金属光辉。
他们向扶梯奔上去。
而身后,涌出来几名机械人,在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射出一道道黄色光线,有一道击上梯子,火星四溅。
“油!”贺停云大喝一声。
乐优和云照手里的油桶马上向下方抛去。抛去油桶的同时,她们并没止住奔势,仍是向楼梯上方急奔。
在油桶落地前的一瞬,他手里的枪已经发射。砰砰两声,子弹准确的击中油桶。
看也不看他的射击成果,他也往上奔去。
爆炸声混合着一股强烈的气浪向他们袭来,身子的下方转眼成了片火海,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跌倒,一只手紧紧的扣住扶梯的栏杆,防止自己跌下去。
他看到处于他身子较上方的夏天与乐优也是同样的反应:手紧紧扣拄栏杆。
到这一波气浪的冲击波过去,他们不约而同松开手,站起身,向上继续奔去。
沉闷的爆炸声在身下响起。相信机械人无法再跟来追击这批逃亡者。而动力中枢已被破坏,后备能源也被他切断。现在一切屏蔽功能尽失。贺停云知道,实验室的主事者已经不能用平时往返地面与基地的升降装置前往地面拦截他们。
所幸虽然要用人力自已奔上地面,可是基地可能的电子拦截措施也因为没有动力来源而自动关闭。机械的拦截措施较好应付,无非是格挡闪避,虽然险象环生,所幸三个人都是身手敏捷的人。
他们尽其所能的用最快速度,沿着扶梯向上跑去。
不知道围着这个旋转的梯子跑了多少圈,终于,看到了通往自由生活的小门。
贺停云举起枪,子弹准确的击中门锁。然后,他一脚踢开门。
一丝带着凉意的空气流淌进了逃生通道中。这来自地面的自然空气,那样清新。
他们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欢呼,一起向外奔去。
基地露出地面的出口,位于极为荒僻的高原地带与热带雨林交界的地方,一座大山的山谷里。他们不是第一次来到地面。可那时都是短暂停留,地面对他们而言并无太大意义。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形势,催促夏天与乐优赶快离去。
虽然基地的动力中枢被破坏得很彻底,可是他知道,基地有一批小型飞行器。这批小型飞行器上都设有独立的动力装备,只要实验室的主事者反应过来,找到有人潜逃的踪迹,那么他们会架着小型飞行器赶来,把他们这批逃跑者抓回去。
高原上可以隐匿行踪的地方不多,而在山里躲藏,那简直是跟基地为邻,那是太过冒险的一件事。只有往雨林走,在原始的雨林里,藤萝泥沼固然会令他们行动困难,可也能很好的掩藏他们的行迹。
他们找到一条河,沿着这条河流,进入了雨林。
他们都受过搏击训练,体能也不错,可是再强悍的人与自然相比,也显得渺小无依。
在雨林里走了两天,途中跟巨蟒水蛭都遭遇过。第二天傍晚,他们听到头顶上有低而闷的“嗡嗡”声传来。
基地的追兵终于找到了他们!
两只奇形怪状象小飞盘似的飞行器在他们头顶上掠过,又快速飞回。贺停云连倚在一边的枪也顾不得拿,一下子扑到灌木丛里。
飞行器上射出一缕非常细的黄色光线。刚躲入一块岩石后面的夏天闷哼一声,被黄光射中肩膀。只不过是一缕光线,可是夏天象是受到了无形的手掌大力的一击。她踉跄两步,再也稳不住身形,一下跌进石头下方湍急的河水里。
飞行器转向后方,乐优刚才站立的位置那个方向飞去。
贺停云有一刹那心胆俱裂的感觉。他痛苦的紧咬住牙关,然后一个翻身,从一从灌木之后翻到另一丛灌木之后。
这样大的动作当然引起飞行器上操作者的注意。另一只小圆盘灵巧的一转头,向他追击过来。
“密林!”贺停云大叫,一边拨足往藤蔓丛生的林子里奔去。
密林中的各种藤蔓植物与雨林植被遮天蔽日。他们一直都是靠河行走,免得迷失方向走不出去。而现在,无可奈何之下,贺停云往密林中逃去。
枝叶碰撞发生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不过片刻,他与乐优碰在一起。
“夏天……”密林里光线昏暗了许多,可是他还是看清了乐优晶亮的大眼里,没有泪水,盛满悲痛愤恨。
“走!”他拉起乐优,往密林深处跑去。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也许夏天会没事。
不断有黄色的光线穿透密林射下来,身后不断有树枝树叶离开枝头飘落在地。他们不断在藤蔓与灌木中跳跃奔跑,速度飞快,耳边甚至有呼呼风声。
冲过一片密林,又是一条河流,拦在他们眼前。
他半点犹豫都没有,抽出手里刀子,把一条绕在树上的粗藤齐根砍断,放在乐优手里。
“乐优,荡过去。”他命令。他与乐优都不会水,无法跳到水里逃生。
掉转头,他开始砍另一根粗藤。
乐优拉着粗藤沿着河向侧面跑开,然后助跑,前冲,身子飘飘悠悠的荡起。
他看着乐优的身子已经越过大半河流,应该可以降到对岸,才略为放心。如法炮制,他也开始了渡河的助跑动作。
在他奔跑的过程中,一只小圆盘在两岸雨林之上重重的树冠出现,快得难以形容,圆盘的底部一缕黄光射出,乐优抓着的那根树藤应声而断。
他惊恐的看着乐优的身子象一片飘忽的羽毛,仿佛慢镜头上演,轻轻的,轻轻的坠入水里。
有一簇小小的水花溅起,然后乐优的身影在他视线里消失。
而这个时候他助跑跳跃的整套动作已经完成。不能停止前冲的势头,他的身子同样已在树藤牵系下斜斜的掠起,荡入半空中。
没有等黄光射出,他已经自动放手,跌入身下湍急的河水里。
跌下去前,他已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跌到水里后,用力让身子下沉。
他的手触到坚硬的石头,五指一下子合拢,紧紧的扣住被冲得光滑无比的石头,努力不让自己的身子让湍急的水流冲了去。
这很难。尤其是石头上面满布青苔。他坚持了三十秒,还是终于滑了手,身子被水流冲出老远。
身子在水里载浮载沉,他借势把头露出水面,换一口气。
只差一秒,真的只差一秒,眼前黄光一闪,差一点点,他便被黄光击中了头部。身边水花高高的溅起。
原来它们还没有离去。一缕又一缕的黄光,向水中的他射过来。
他在水里胡乱划动手脚,想往水下潜去。
显然身在水中的贺停云令它们难于瞄准,几下射击落空之后,那只小飞盘甚至降低高度,要贴近水面追击。
而另一只飞行器也飞近河道上方,保持较另一只飞行器相对较高的位置,对他射出能量束。
而水流异常急促,贺停云完全没法完成他想要潜到水下的动作,身不由已被水流迅速带往前方。
突然左边肩上一阵剧痛,半边身子一下子都象失去了知觉。除开被洞穿的感觉之外,还有一股极大的冲击力,居然在湍急的水中,也带得他的身子整个往水下冲去。
一股暗浊的红色从贺停云消失的水下泛了上来,又迅速让水流冲得淡去。
他的头重重的撞上水下的岩石。很痛,不过这样的痛倒让他清醒。刚才的一击几乎已令他脑袋变得昏沉。
顾不得一边肩头疼痛无比,他一把抓住眼前掠过的条状黑影,那是一棵植物从岸边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根茎。
水流那样湍急,那根粗粗的树根在他手里迅速绷紧,颤了几颤,然后,一下子断成两截。
他的身子向下急冲,头露出了水面。这里该是这条河流最狭窄的一段,河道收得那样窄。两岸是浓密的雨林。而河道上方,两岸的雨林有着极浓密的树冠,密密的遮住了河道上方的天空,有不少藤蔓从岸的这头蔓生到了岸的那头,一些藤蔓甚至低低的垂在了河道上方。
那只降低高度的飞行器往上急升,然后,一束束黄光射出,这一次是把整个河道都遮挡住的雨林树冠,无数的枝叶离开了枝头,飘往水面。
他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一根垂在水面的老藤,想停住身子。这根老藤还算坚韧,在瞬间绷得笔直,可是并没有被拉断的迹象。
他忽视肩头钻心的疼痛,努力抓紧藤条。
身子被冲出几米远,可是在藤条绷直后,他随波逐流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
水流把它带到岸边。
从他的头冒出水面到他抓住老藤靠岸也不过才用去了一分钟,这个时候飞行器还在清理着河道上方遮住它们视线的树冠。贺停云望出去,视野里都是纷纷扬扬的离枝树叶,占据大部分视觉空间。
他敏捷的一个翻身,潜往密林里。虽然动作尽量的要快,他还是注意控制着不要弄出太大声响,他在赌,赌这一刻飞行器因为清理树冠,而没有锁定他的身影。
他悄悄掩往一丛藤萝特别纠结的地方坐下,把身子掩入上方绿色植物肥大叶片下面。
飞行器并未远去。贺停云细心听,那特别的嗡嗡声,一时远去,一时又再响起。
它们失去了他的踪影,可是,并不死心。它们还在持续搜索。
不知道坐了多久,全身僵木,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肩上的伤口疼得钻心。蚊虫和蚂蝗趁机来叮咬。他不敢做太大动作,只是耐心的用极轻的动作,把它们从自己身上拂了开去。
终于,嗡嗡的声音渐渐远去。
为了安全起见,他又坐了很久,才顺着这条河走出密林去。
肩头的伤已经凝结。他大致看了一下,一个小指头般大小的洞,从肩头前方,穿透到后肩去。还好,受伤的部位再向右或向下偏移十公分,他已不能站在这里。
他沿着河流往前走,一路上仔细的观察四周。乐优也是掉进了河里。存着万一的希望,贺停云盼望乐优没事,而他可以找到乐优。
水流在前方一公里以外变得更急,然后,形成一个落差十几米的瀑布,流到瀑布下方的深潭里去。
他爬下这个陡崖,顺着深潭找去。
深潭里的水形成了又一条小河,向前方流去。水流在这里变得舒缓,如果乐优从瀑布上端掉下来仍可以保持神智清醒,那么这里应该是她最佳脱身的所在。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昏暗。突然之间,他看到水面似乎有了动静。
开始,他以为只是一段枯木,可是接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亮起。是鳄鱼!
虽然地面的生活资料不多,可是从学习资料里,他老早就熟悉了这标注为“危险等级五”的肉食性生物。
平静的水面开始骚动。一只又一只鳄鱼从水中出现。并且,向着他的方向游过来。
贺停云恍然省起他肩头的伤,加上刚才蚂蝗蚊虫的叮咬,他身上有着血腥味与汗味。正是这样味道吸引了鳄鱼。
他顺着河道往前跑去。
黑暗里跌跌撞撞,他可以感觉到鳄鱼正在后面追来。
原本他以他的速度可以轻易抛下这种生物,可是目前他又累又虚弱。
一只特别大的鳄鱼斜刺里爬上来,尾巴一甩,正打上贺停云的腿肚子。
他几乎摔倒在地。咬一咬牙,他右手向受伤的左肩拍上去。
更为钻心的疼痛传来,借这样的疼痛提起一口气,他加快步子向前奔。
一口气跑了很长一段路,他才脱离了鳄鱼的追击。
如果乐优经过那一片水面,她……会不会……贺停云用手捧住头,不敢再想下去。

23.

他又走了两天,雨林之中自然危机不断,不过只要不是基地来的人追来,他倒也应付得来。
一路上的遭遇,不必多提,反正当他来到一个当地土人所在的村落时,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他懂得英语、法语和中文,可是还是不能与当地土人交流。不过,靠着当地土人的收留,他慢慢的调养身体,肩上的伤虽然伤得重,倒也慢慢的好转。
两个月后,他终于遇上了一队西方人,能与他用语言交流的人。他小心的与他们对话,制造出自己失忆的假象。同时得知,原来他身处的地方位于亚马逊流域,这一队人是来亚逊河探险探险队。
他争取到了他们的好感。作为一名失去记忆的英国人,他被他们带往了文明社会。
他终于得到了自由生活的权利。凭助他出色的天赋,他在文明社会成功的立足。
可是……在人群里,他觉得无比孤独。他挂念夏天和乐优。当初一起逃出来的时候,是三个人。而今只得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他也害怕他的制造者找到他。他们怎可能会容许实验品轻易外逃?只要知道实验品并没死去,它们绝不会放过他的。贺停云觉得他需要早做准备。
他不敢活得太过张扬,尽量的低调,同时也替自己设计了许多保护措施。
偶然的机会里,他发现了夏天,那个他一度以为不在人世的“姐姐”。
是在一张小报上见到一张照片,里面有夏天。照片小小的,并不清晰。旁边配了说明,说的是顾家长公子顾瞻的情妇与原配狭路相逢的情形。
这个时候贺停云已经懂得了人类社会的行为准则。夏天怎么会去做了旁人的情妇?这样的角色,并不被世人同情。
他想,夏天不过是因为不懂得世情。他飞去找到夏天,要她跟他离去。
相见,激动是自然的。可是夏天居然不肯跟他离开。她嘴唇抿得死紧,倔强的说:“不,是他救了我,我若离开,他会伤心。”
不管人世间的法规,她固执的,不肯对救她的人负义。
从夏天断断续续的叙述里,他知道了,夏天当时受着伤,昏了过去。醒过来时,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顾瞻。当时顾瞻据说是在那里考察可可和咖啡豆种植情况。顾瞻救起了她,带她离开了那里。就连身份证明一应文件,都是顾瞻替她办理。并且,顾瞻对她极好,她从未享受过这样让人捧在掌心的感觉。
她说:“停云,不是听过有一句话叫士为知已者死?他这样待我,我觉得快乐,旁人的议论算什么,我不是为这个社会而活的。”
她比在实验室的时候显得快乐许多,大眼睛里象燃烧着一簇火,连带映得一张脸晶亮。他从没看过夏天有过这样美丽的表情。
贺停云同意了她的任性。只要她过得好,他便放心。
找到了夏天,他又对找到乐优突然产生了信心。乐优,他可爱的妹妹,她的各项能力都那样出类拨萃,既然夏天都能生还,他相信……或者说,他希望,乐优也能没事。
以后的日子里,每一年,除了他讲学的时间之外,他一次次的回到他逃出来的那片大陆,带着装备,在热带雨林中走访一个又一个村落,希望可以找到乐优的下落。
这一找,找了差不多八年。他几乎要绝望了,关于乐优,他打探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突然,有一天,在他自行装备的无线电接收器里,传来乐优的声音。
那是一个极为特殊的频段,非得有特殊解码器才能读出这个频段所发送的信息。逃出来时,他们曾经说过,如果失散了,可以通过这个频段发送信息找人。
他回应了乐优。
乐优的声音,十分紧张。她告诉贺停云,她需要援助,请他一定赶来。有一个组织在有计划的搜捕她,她一个人,已经对抗不下去。
并且,她说,她已经怀孕。也许就是这两天孩子就会出生。请贺他做好准备。
他们约好了联系方式地点,乐优匆匆关闭通讯。
贺停云觉得事态严重。乐优面对的,一定是一项大麻烦。他有这样认知。、
原来,他要有一个侄子或侄女了。贺停云心情沉重之余,又有一丝开心。
他怕到时候面对的敌人太多,顾得过乐优顾不过孩子。想了想,他决定去找夏天。
他与夏天,长远没有见面了。各自投入社会,有自己的生活需要打理。再说,他要避嫌,虽然顾瞻救了夏天,可是对于夏天跟了顾瞻做情妇,他的内心深处,并不十分释然。
离乐优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天。贺停云干脆先去找夏天。告诉她有了乐优的消息也好,让她开心开心。
他们约在咖啡馆见面。
夏天瘦了。上一次看到她时她眼里的小火焰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她眼里一片荒冷悲凉,让他看得心惊。
她幽幽的对贺停云说:“停云,原来以身相许并不是报答一个人的好法子。我再也不能忍受旁人叫我的儿子野种私生子。”她闭一闭眼睛,一串泪水从眼角流下脸颊。“停云,你当年劝我的话,是对的。”
贺停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另一件事上头。“你的儿子?我有侄子了?”
夏天展颜一笑。“是的,都七岁了。今天匆忙,没来得及把他带来,不如现在你上我家里去看看这孩子?”
贺停云抬腕看一看表。“来不及了。我四十分钟后另一班飞机,去加拿大。”
不等夏天发问,他一口气说下去:“夏天,终于找到乐优了。我此刻就是飞去接她。她也怀孕了,我的侄子会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他压低声音,告诉夏天那天他与乐优通话的详情。
夏天霍的站起来:“我也去。”
“夏天?”贺停云惊讶的叫了她一声。
夏天的眼睛里,突然有了生机。
“我不想再做万人唾骂的狐狸精。我带庭儿走,去接了他小姨,过点平静生活。”她说,语气平静,隐含坚决。
贺停云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可是听到这话也不禁一怔。
“孩子的父亲怎么办?”他提出实际问题。虽然不满意这个姐夫,可是,现在总是既成事实。
夏天坚决的说:“再跟他纠缠下去,徒然多了一对怨偶而已。”
想一想,她说:“我马上回去准备。乐优的情况紧急不能耽搁,我送你去登机。回头我就带上庭儿来接应你们。”
在送贺停云登机的路上,他们商量好了联络方式。
*** *** *** ***
说到这里,贺停云悔痛的闭上眼睛。室内有暂时的宁静。
过了三分钟,云照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妈妈并没有等到你们,是不是?”
贺停云的手掌,再一次绽出青筋。
他涩声说:“是的。”
“为什么?”云照追问。
她有隐隐的悲愤。若是当初贺停云接到母亲,也许她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她也可以有家庭温暖,有正常童年,可以享受亲情。
她感觉到顾云庭扶着她肩膀的手突然一抖。云照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里,她与母亲,并没得到一个好位置。她沉浸在自怜情绪里,有一种尖锐的愤怒充斥心间,她怨恨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
她踏前一步,挣开顾云庭的拥抱。
贺停云用一种异常疲倦的声音说:“天意弄人。那天降落地的机场是雷暴天气,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两个小时无法降落,最后是飞往相邻城市降落的。等我租车赶到约定地点,已经离约定的时间晚了四个多小时。乐优一直没有出现,我在那里等了一天,才确定,她要么是等不到我,已经离去,要么是没有机会赶到约会定点。”
云照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她说:“那么你再也没有见过她?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贺停云点了点头。“是,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我发疯似的找寻她的下落,可是,无论如何找不到一点线索。”
他记得乐优说,与她为难的,是一个组织。他怀疑也许是由乐优所指的那个组织带走了乐优。
那么如果他不培植自己的势力,如果对上了这样的组织,他再强,赤手空拳也会吃亏。于是他开始积聚财富,开办公司,物色人才,暗暗的准备一切。
为了救出乐优,他甚至开始做黑道边缘生意。
如果再有乐优的消息,他相信他不会再象这一次这样错失救出她的机会。
云照尖锐的问:“那么夏天阿姨呢?她为什么也没有来接应妈妈?”
虽然知道,这样的质问并不尽人情,夏天并无义务一定要来接应母亲。可是,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遭遇,云照忍不住的悲愤。
贺停云的眼睛里,出现了悲哀之极的眼神。
他轻声说:“这是另一桩悲剧。”
他指指顾云庭:“云庭,你先离去。”
顾云庭的声音,苦涩的响起。他说:“不,还是由我来解说吧,我的解说会较为清晰。”
他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告诉云照,他的母亲,夏天,已经死去。
她跟贺停云分手之后,就回到家里,要带着小小的顾云庭离去。
顾云庭轻声说:“当时,她那样高兴。她那个时候就跟我约好,要我保护小姨生的妹妹。”
也许,不是任何人的错。顾云庭在离开之前,问了一声母亲:“那么,爸爸呢?”
当年的顾瞻十分疼爱顾云庭。虽然夏天与顾瞻多有争执,可是,顾云庭小小的心灵中,父亲和母亲,都是很重要的。
夏天的脸上,也掠过复杂的神色。她说:“那么,让你父亲在机场跟你见一面吧。”
她携了顾云庭前往机场。
顾瞻赶来了。带了几个人,来意不善的样子。夏天并不怕他,她只是警告他说:“这里是公共场合,别闹出事来,丢足你们顾家面子。”她那个时候,已经懂得了关于人类社会的很多事。
顾瞻神情惘然。他呆了一会,只是轻声说:“让我抱一抱庭儿。”
夏天放开顾云庭的手。他毕竟是她儿子的父亲。他要求抱一抱儿子,这样的要求,并不过份。
顾瞻向着顾云庭走近。伸手,似要抱顾云庭,然后一只手却向左方用力的一推。
顾云庭一个踉跄,马上有跟着顾瞻的人冲上前,一把把他抱起。
夏天冲向顾云庭。而此时,顾瞻飞快的抢过夏天手上拿着的机票与护照本。
至多短短三十秒,几个人的命运在此处,转一个急弯,悄然变异。
他们没有能走成。顾云庭被送到另外的地方看护起来,而顾瞻,他苦求夏天不要离去,甚至,他说他愿意与他的原配离婚。
其间的经过连顾云庭也不太清楚,他那个时候实在太小,被看护起来后,什么事也无法参与。他只知道,顾瞻的原配驾着储满汽油的轿车来约见夏天,说要与她当面谈个清楚。
夏天一登车她便纵火,两个人同归于尽。
“什么!”云照震惊的转头望向顾云庭。
顾云庭的脸,是一片苍白,而眼睛里有隐隐痛楚,却又力持平静。
云照想起在之前,他在车上对她说:“知道吗,你还没有出生,我就已经跟妈妈勾过手指头,要好好保护妹妹。没有想到……”
那句话,他没有说下去,跟着脸色变得黯然。原来,他略过不提的,是这样惨痛的故事!
若不是夏天姨要来接应母亲,也许不会激化她与顾夫人的矛盾,酿成这样的惨剧。
原来大哥,也是孤儿。只不过他比她多出几年与母亲相处的光阴。
云照刹那间收起自怜心情,望着顾云庭,诚心诚意的说:“大哥,对不起。”
顾云庭的身子明显的一震。他咬咬唇,问云照:“你……你终于叫我大哥了……为什么说对不起?”
云照轻声答:“若不是因为要接我母亲,你的母亲也不会……”
顾云庭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神情。他说:“过去久远的事情,因果或是非,何必再提。这事与小姨无关,更不必由你来说对不起。”
停一停,他突然笑了,唇角轻轻的上扬,眼里却有泪光闪烁:“若是妈妈知道我终于找到了你,她一定会很开心。”
云照觉得有一股又是酸涩又是温暖的感觉冲击着她的全身。她含着泪,再叫了一声“大哥。”
顾云庭无声的微笑。张开手,他轻轻的把她拥进怀里。
在顾云庭的怀抱里,云照终于还是落下泪来。
原来,她也有亲人。
原来,被亲人拥抱的感觉,温暖如斯。
她回过头去,轻轻的说:“舅舅,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这样照顾我的母亲,现在,爱屋及乌,连我也得到你的关心。
谢谢你告诉我我的身世,谢谢你告诉我关于我母亲的事。
云照没有说出心里的感激。有些话,不必说,她心里,自会记得。
第一次,云照贫瘠的生命里,加多了一抹亲情的光辉。

24.

彼此放任着激动的情绪持续一段时间后,他们才坐下来继续说别来情事。
他们说得十分轻描淡写。贺停云在伦敦的街头偶遇云照,他一眼便发现这个女郎与他记忆中的妹妹极其相似。
他没有急于跟云照相认。因为乐优说被一个组织所搜捕的话他一直没有淡忘。果然,他一跟踪云照,马上有两个人站出来把他架到小巷中,查问他的底细。
贺停云得出结论,这个女郎也许是乐优的女儿,可是,她显然跟某个势力团伙有牵扯。
他开始进行调查。好在这些年来,他手下也颇有几个能干的人。同时,他找来顾云庭,要求顾云庭帮手。因为越追查下去,就越发现控制云照的组织很不简单,并非普通的帮派可比。
噫,按理说舅舅已经是一流身手,为什么还要巴巴儿的找大哥来?云照听出一点小小不对劲。
贺停云听了她的疑问,苦笑了一声。
想了想,他字斟句酌的说:“小照,你知道,舅舅并非自然的人类。”
那又怎么样?云照睁大眼睛。
一边的顾云庭脸上已经现出沉痛神色。贺停云的神情却还如常。他淡淡地说:“实验室培养出的试验品,为了加强某些方面的能力,做了一定的基因变异。可是,作为实验品,谁也不知道基因变异除了给我带来能力之外,还会带来什么不良后果。而现在,这后果似乎已经显现出来了。我的足部神经已经开始萎缩,现在的我,只能慢慢的行走,不要说翻墙入室,就连健步如飞,也不可能了。同时我发现我掌管行动部分的小脑神经也有萎缩迹象,现在很多精细的动作已经不准确完成。还有,我现在的心脏在一年前有了问题。我怕我哪一天瘫痪在床或一睡不起,不再有余力救护你。所以,只好找来云庭。”
“舅舅!”一个打击连着一个打击,云照悲伤的唤了一声。
贺停云笑了,非常豁达的样子。他说:“生命既然已经塑成这样的轨迹,我所能做的,只是按着这个轨迹尽量好的生活下去。孩子,别伤心,我这一生,过得并不苍白。”
云照按捺住激荡心情,想起另一件事。“可是大哥在飞机上告诉我,你也给他吃了提高体能的药?”
贺停云嘴角始终保持一抹奇异微笑。他说:“放心,那些,只是有强化某些方面能力作用,而非强力改变基因成份。”
顾云庭冲口而出:“考虑这么多干什么。我们继承了母亲的基因,也许同样是有基因缺陷的人。”
云照怔一怔。的确,她从小就异于常人,那么在她承受了母亲的天赋的同时,是否,她也承受了母亲被改造过的基因?
而母亲的基因,是否与舅舅有同样的问题?
贺停云苦涩的笑了。他说:“也许当初,你们的母亲想要生下你们时,没有想过这么多。因为我身体上很多不对劲,都只是近年来才慢慢出现。不过,你们要记得,生命只须好,不须长。我至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们能在活着的时光里,快乐的享受人生。”
他转头对云照说:“按你所说的情形,乐优并不在控制你的人手里。你就留在这里,我们慢慢再打听你母亲的下落。放心,舅舅有能力保护你,轩辕家就算再大势力,舅舅也可以与他们周旋到底。”
云照的神情,忽然变得黯然。她说:“不,我不得不回轩辕家去。”
“为什么?”贺停云本已躺在逍遥椅中,现在一下子坐起身,脸上的神情,又惊又气。
“轩辕家一直在利用你啊,小照。”他气恼的说。“况且,我疑心乐优之前说搜捕她的组织,就是指的轩辕家。”
“我也这么想。”云照同意。
她的神情,越发伤悲。她说:“那么舅舅,你也调查轩辕家很久了,你有没有发现,轩辕家其实是非常严密的一个组织?与轩辕家相关的事情,除出他们对外公布的信息外,其它的,很难查到端倪?”
贺停云与顾云庭一致点头同意。
云照苦涩的说:“那你们又有没有听说过相思这样东西?”
“相思?”贺停云与顾云庭一起疑惑的问。
云照惨淡的笑了。“是的,轩辕家最大的法宝,这么多年来,轩辕家的秘密守护得这样好,叛逃者少之又少,很少人能知道轩辕家这个组织的内情,全因为,有这件法宝——相思。”
贺停云蹙起眉。“那是什么东西。”
云照的一张脸,已经变成惨白。“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组织里的人,在一定的时候,都会被种上相思。”
“该怎么形容相思?也许是一种毒药,也许是一种蛊术,也许是一种巫术,我也不明白。我只记得我被种上相思的时候,先被注射了麻醉剂,然后,我昏了过去。我不记得我昏过去后被做过什么,但是当我醒来时,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觉得,我应该经历了一些非常非常恐怖非常非常可怕也非常非常痛苦的经历。可是,我只有印象,我肯定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却没有真正痛苦的尝试。我只是清晰的觉得,那种痛苦的经历,是我要尽一切力量去避免的。如果我不能避免,那么,我就会凄惨万状的死去。”
“在我醒来后,管先生——就是一直掌控我命运的组织代言人告诉我,组织上,已经为我种下了相思。如果我敢逃离,那么在当年的特定时候,相思就会发作,我会极其痛苦的死去。他告诫我,永远不要试图背叛组织。”
“我……我也曾经看过因为相思而死人的的尸体。是组织强迫我们观看的。那个人……”云照忍住胸口泛起的欲呕感觉,“看着他脸上身上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我不以为他还是个人类。据说,那是他相思发作时,自己抓成那样子的。”
“小妹!”顾云庭心痛的握住云照的手。
而贺停云脸色铁青。
“这样阴毒的法子!”他霍的站起。“小照,来,我替你做一个全身检查。”
顾云庭牵着云照站起。他低声安慰云照:“小妹,你放心,舅舅这几年专攻生物遗传,对人体的生理机能的了解……”安慰了一半,他安慰不下去了。天知道那相思是什么鬼东西。
他问:“那鬼东西是什么时候发作?”
云照轻声的说:“八月十五。”
顾云庭问:“八月十五?农历的八月十五?”
云照点头。“是的。满月的日子。”
顾云庭算一算。“那不是……只有不到两周时间了?”
云照也觉得心里象压着一块沉甸甸的铅块。她轻声说:“还是先让舅舅替我检查一下再说。”
这里是贺停云的秘密基地。他这些年为了积聚财力,开有一个专门的生化制药公司,凭着几项获得专利发明的特效药积聚了大量财力。这里是他在苏里南西部买下了一大片林地,号称是他生物制药的药品生态培植基地。而靠着那片药材种植园的山,他也买了下来。现在他们置身的这座山洞,就是他雇人掏空了几乎整个山腹构建而成,作为他私人的实验室,实验器具十分齐备。
他花了足足三天动用多种工具对云照进行检测。什么也没能检测出来,一切正常,并且,正常得过份。只有云照的血浆里,贺停云说,除了常规的蛋白质、钠、钾、激素、酶外,还检测出极少量的硫和几种分子式排列非常奇怪的化合物。
“也许,是毒。”贺停云神色凝重。“这几种化合物都是目前人类未知的。可是什么毒药是可以定时发作的?这几样化合物虽然成份不明,但是含量极微,需要用极好的分析设备才能发现。我实在不敢相信,也许只占几毫克的不明物质,就可以致人死命。”
顾云庭也不相信。他甚至猜测:“小妹,是不是那些人说来骗你的?”
云照疑惑的摇摇头。她的意识里,根深蒂固的觉得,是有相思这种东西的。并且,极之可怕。
可是检测的结果,就她的身体检测结果而言,疑点只有一个。
难道,真有这么厉害的毒?只要几毫克在体内,一到固定时候,就会发作?
贺停云说:“不,这样的推测一点也不科学。化合物怎么会辨认特定时间?再说,你不是说,每一个人的相思发作时间,都不一样?”
“是的。”云照再一次确认。“不过,都在月圆之夜。”
贺停云颓然坐回椅子里。“我不明白这个东西。从科学角度推测,血液里的不明物质就算是微生物,也是最低层次的生物,不可能在某个特定时候对你的身体发起攻击。”
三个人一起推论的结果:相思这个玩意,应该并不存在。最大的可能,是云照在昏迷时被人催眠,得到了她被种上相思的强烈暗示。
“要不要……赌一次?”贺停云眼睛绽出精光,他望向云照。
这是另一天。三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云照的行止。因为再隔四天,就是云照“相思”发作的时间。
如果相思真的会发作,那么云照现在赶回组织,还来得及。虽然没完成任务,又擅自跟人离开,断了与组织的联系会受到重重处分,可是组织多半不会让她死在相思之下。
可是……若相思,只是一种深度催眠后施加给她的心理暗示,那么她这样把自己重新送回那冷酷的组织,是多么可笑蠢笨的一件事情。
云照看着舅舅与大哥。他们也向她看来,眼里,都带点迟疑神色。
这是一场以云照生命而作的赌注。输了,就会赔上云照的生命!
室内安静得让人想尖叫,一种充满压迫感的安静。
云照在脑子里权衡了再权衡。把手上的筹码反复的想了数遍,她出声:“好,我赌一把,赌我身上并没有种下相思!”
她看到舅舅与大哥都同时为她的这句话而身子轻轻震颤了一下,于是再补充一句:“不过,我们不妨做两手准备。若是我到时候真的发作起来,大哥快马加鞭送我回去基地。这样也就是额外多赌一记,除了赌我身上没有相思这玩意外,还赌,如果我被种下相思,送回管先生面前,管先生不会坐视我就此死去。”
顾云庭的胸口急剧的起伏了几下。他说:“我……我同意。”
跟着贺停云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于是商议细节。
虽然,三个人都认为有百分之七十以上把握,没有相思发作的可能性。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好的。
紧张的准备之后,最关键的那一刻,来临。
十四的晚上,月亮已经近乎圆满。云照在山洞的通气窗前,往外看去。
说不紧张,是假的。云照从没经历过相思发作,可是种上相思时得到的心理暗示实在太强烈,她对于相思发作,有一种迹近恐惧的担心。
贺停云在她身后说:“看,一切正常。”好几项仪器连接着云照的手脚,显示屏里全是正常的读数。
顾云庭则看一眼表。“马上便到零点……不知道那个相思如果真有发作时限的话,是按哪个时区的时间来?”
象回应顾云庭的话,“当……当……”钟声一声一声的响起。
“十五了。”顾云庭轻轻的嘀咕了一声。
他转过头去看云照。云照仍是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是什么事也没有?我就知道是说来骗人的。”顾云庭想说一句笑话,打破室内紧张空气。
他的视线掉回来,突然发现舅舅在一瞬间变了脸,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无比。
这个时候,顾云庭身前的云照,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顾云庭的视线马上向小妹转过去。
他看到云照的脸刹那间转成血红,灯光下看来十分吓人。
红潮跟着退去。不过半分钟光景,她的脸又变成青白。
相思……发作了!
云照转眼间已经不能站稳在原地,身子摇摇欲坠。而她的脸上,闪过痛楚不禁神情。
顾云庭大骇,扑上去搂住云照。
赌输了!好容易找回来的小妹又得送回到那帮豺狼手里去。
万分不舍。顾云庭悲愤的闭一闭眼睛。难道他们这些人,真不是上帝眷顾的人类?命运一次又一次的与他们作对!妈妈的去世,小姨的失踪,舅舅疾病缠身……甚至他,他也放弃了青梅竹马的爱人,这样多的代价都付出去了,可是,命运还是不肯放过他们。还是改变不了妹妹悲惨的命运!
云照勉力睁开眼睛。“发作了……”她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声音尽量不发颤的说完一句话。“快叫舅舅记录下我的各项体征加以研究……还有,马上抽我一管血……然后送我去基地……”
贺停云这个时候离开了仪表台,取过一只针管。
“不,不要在手肘取血,也许送我回去后会被发现,惹人疑心。”云照有气无力的说明。
贺停云在她的脚踝找准血管抽了一管血。
就是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云照的整个手臂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泛出红色的小点。那是由于剧痛,导致的皮下血管破裂出血。
她挣扎着拿出口袋里关闭了多天的通讯器,颤着手,打开,把一组号码拨出去。
通话的那端,立即给出了回应:“喂?”
“管先生么?是云照。”云照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流畅的说下去。“我被绑架了……现在我的相思发作了……他们允许我跟你通话……”
管先生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从通话器里传来:“云照,如果你于正午之前赶回来,你还有机会。让我跟绑架你的人直接谈,他们不见得想要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云照把通讯器递给顾云庭。
顾云庭用最冰冷的声音对管先生说:“什么药物可以解除她的痛苦?或者你派人送药到我约定的地方?”
管先生在通讯器那头冷笑一声:“你以为把人捏在手里,就可以让我投鼠忌器,让你拿到解药?没有用,云照虽然是优秀人才,可是必要时候,组织也可以接受她为了保全组织的秘密而英勇捐躯。”
顾云庭恨恨的咬住下唇。果然,这帮家伙如小妹说的一样冰冷无情。
管先生硬话说完,又换过一套说辞:“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们绑架云照,不也就为了某种利益?说吧,要什么条件你们才肯交人?相思是没有解药的,要想她活命,只有尽快送她回来才行。”
顾云庭冷冷的说:“这样?算我倒霉。五十万美金。要现钞。见款即交人。”
管先生还价:“五十万?先生,也许你受人误导,云照虽然挂着二小姐的名号,不过只是外面方便,她实际上不过是组织里一个小成员,哪值得了这么多钱来赎回去?”
跟着他又说:“不如二十五万如何?一时之间筹这么多现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到拖上几小时,人质一死,马上没有价值。这件货可是随时间飞速贬值的东西,你细想想看。”
顾云庭摆出气愤样子,骂了一句粗口。他说:“他妈的,便宜你了,就这样吧……”他们约好交换方式。
顾云庭和贺停云扶着云照上了飞机。
这个时候,已经不知是多少波疼痛来袭。云照的嘴唇已经咬破,为了止痛,她的手紧紧的握住椅子扶手。
飞机很快的发动,向西北疾飞。
云照的头发已经全被汗水浸湿。她勉强凝聚神智,轻声提醒:“大哥,你送我下去时,一定要小心。管先生不会甘心拿钱来赎我,他一定会动武的。”
顾云庭爱怜的替她理一理额角的乱发。“我知道的,”他柔声说,“倒是你,不要说话了,很痛吧?忍着点。实在痛,就叫出声吧。”
云照精疲力尽的闭上眼睛。
每一次的剧痛,仿佛全身有万针攒刺,可是神智却偏偏清醒。她不知道,象这样的剧痛,她还能挨过去几次。
这样的时候,什么也无法思考。也许昏迷,反而对她是一种仁慈的选择。
可是这些年来,她的意志煅炼得太过强韧,现在想昏过去而不得。
前排的贺停云咬一咬牙,忍住心脏部位的阵阵不适,有条不絮的操纵着飞机前行。
在安第斯山脉中一个约定好的经纬度,贺停云找到了一个宽阔的平台。
他把飞机降落下去。
隔了十余分钟,空中又有飞机的引擎轰鸣声响起。
“来了。”他对侄子轻声说。
顾云庭轻柔的把云照抱在怀里。
飞机在空中盘旋,象是在观察动静。旋了好几圈,终于缓缓的飞近平台,着陆。
云照的通讯器在顾云庭衣袋里轻轻振动。顾云庭取出来,打开通话连接。
是管先生的声音。他简单的说:“双方各派一人。以物易人。”
“好。”顾云庭怜惜的看一眼脸上已经全无血色的云照。她已经晕了过去。
对面的飞机上,走下一个人来。手里提着只黑色箱子,另一只手则空着,不象带着武器的样子。
不过顾云庭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贺停云开启机舱门。山顶风急,大风马上灌进机舱里。
让风一吹,云照一下子醒过来。她问:“到了?”
跟着又说:“大哥,一放下我,马上回飞机。”
顾云庭摸一摸口袋里诸般武器装备,回答云照:“你放心。”
他也叮嘱云照:“你……又只能靠你自己了,你要小心。”
云照虚弱的笑一笑,算是回应。
实在不能再拖下去。多拖一秒,云照的痛苦,就多受一分。顾云庭戴上面罩,抱着云照轻轻一纵,跳下飞机。
很有默契的,对方走到了两架飞机之间距离的等分处,就不再前进。
顾云庭抱着云照,大步走了过去。
走到离对方两米远的地方,他也站定。打出手势要求对方验一验赎金。
对方打开手提箱向顾云庭展示。里面确是一叠一叠美钞,满满一箱。然后对方合上箱子,打手势询问交换是否可以进行。
顾云庭表示同意。
对方一下子把手提箱向他抛过来。故意抛歪了方向,看手提箱的落点,会超出他手臂可以控制范围。
顾云庭诈作见钱眼开的样子,把云照往对方的方向大力一推,身子斜斜的蹿出去,俐落的接住那只箱子。
眼角的余光瞥到对方马上伸手揽住云照,然后就势往地下一滚。
顾云庭一直处在高度戒备状态,哪里会不知机,马上也是拎着钱箱就地一个打滚。耳中几乎立刻就听到连续的枪声响起。不过数秒之差,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有数枚子弹射了进去。
顾云庭的顾忌是不能还击。他怕误伤到云照,她现在处于半昏迷状态,没有自保能力。还好身手在舅舅的魔鬼训练下十分敏捷,在地上连续几个翻滚,每一个翻身就离自己的飞机近了几分。到了最后三五米时,左足一扫,地下一大片沙土被扫得随风扬起,跟着他把手里的手提箱往舱门里一掷。
马上有几发子弹追随着飞沙中隐现的手提箱而去。对方的人并不多,一个直升飞机能装下多少狙击手?趁着上一排对着手提箱发射的子弹声音刚刚消失,顾云庭一个鱼跃,右手搭住舱门,一使力,已经窜进了舱门。
贺停云早已做好准备,马上关闭舱门。舱门还未完全闭合,飞机已经离开地面,往天空升上去。
仍然有子弹瞄准飞机射过来。不过当他们爬升到山顶之上50米的高度时,对方已经偃旗息鼓,顾云庭在望远镜里发现对方全上了飞机。
“舅舅,全速离开。”顾云庭说,“我怕对方恼羞成怒起来,追着我们不放,耽搁了他们救小妹的时机。”
然后他神色一凛,喝一声:“开门。”
贺停云问也不问,马上打开机舱的门。顾云庭一个反手,把手提箱掷出机舱去。
飞机下方四五十米的高度,一团火球一下子绽在半空中。那是暗置在手提箱里的炸弹爆炸了。
而在贺停云操纵下的飞机,在空中打了个转,向东方全速飞行。

25.

云照曾经做过许多噩梦。可是所有的噩梦加起来,也没有她这次做的噩梦可怕。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痛苦,那种神经蜷缩与被烧灼的感觉,那种全身每一处血管都想爆裂的感觉,那种象被一千架坦克碾压的感觉………
象置身冰窟,又象被火灼烧着。象受着万蚁噬咬,可是又象有一千支羽毛在轻骚她的痒处……原来人的感官,可以感知那样多的痛苦……这真是太可怕也太真实的一场噩梦。
云照一下子惊骇的坐起。
思维有一刹那的迟钝,这是在哪里?这是在哪里?
熟悉的家具器皿映入云照的眼里。是她生活了七八年之久的房间。她回到了基地的庄园里。
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刚才的噩梦,真可怕。
不!脑子里快速的闪过一些片段。那不是噩梦。她之前,并不在庄园里。
记忆里出现了更多事实。昏迷之前发生的事,现在一一记起。
她的相思发作了……大哥只能把她送回管先生手里……大哥,就是在心里想起这个称呼,云照的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还有舅舅。她,终于有了亲人。
虽然最终她仍旧回到组织的掌控里,可是云照不觉得气馁。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呢,在必要情况下,她也可以向亲人寻求支持。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不等云照应声,管先生走了进来。
“醒了?”他打量云照。“醒得真快,你的体质……”顿了顿,他没有说下去。
云照抹一把额上的汗。“管先生,我刚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一下子吓醒。”
“哦,梦到什么?”管先生饶有兴趣的问。
云照垮下肩膀。“又是被火烤又是被冰冻的,还全身发痛,象有人用刀子一片一片的凌迟……你说这样的噩梦是不是得赶紧醒来?”
管先生平板的脸上出现一丝浅浅的笑意。他说:“那不是噩梦,是你亲身经历。”
云照将信将疑的望一眼管先生,把手举在眼前后:幼嫩的皮肤上分布着许多皮下出血点,指甲居然变成了青紫色,右手腕上甚至一道月牙形伤痕,不知道是不是她在昏迷时自己弄伤自己的。
“我……这……”她嗫嚅。
“不错,你的相思发作了。”管先生替她解惑。
云照的脸上浮现出痛苦,厌恶,惧怕,逃避诸般神色。
管先生轻声说:“看,知道厉害了吧?云照,这次全靠组织花了大代价把你换回来,不然你此刻已经没命。”
云照露出感激与心有余悸交织的神情。
管先生问:“绑架你的,是什么人?”
云照觉得此时她应该还处于神智有点昏沉阶段,如此方符合管先生心目中正常的反应。她露出迷惘眼神。
隔了三分钟,她才不确定的答:“我……我也不清楚。”
管先生的脸沉了一沉。
“不知道?云照,你再细想想。据我掌握的信息,是你主动自酒会中跟一名青年男子离去,然后失踪。”
云照表现出苦思样子。她说:“管先生,你别急。我此刻脑筋不是很灵活,好多事情模模糊糊的。”
普通搪塞理由怎瞒得过管先生。这个答案,自然要七分真,三分假,方能瞒得过。
云照作状想了半天,足足又隔了五六分钟,她才迟疑的说:“那个人,他说……他问我想不想知道我妈妈的消息。所以,我就跟了他去……”
管先生一下色动于外。他急问:“你见到了你……母亲?”
“没有。”云照脸上难过失望的神色,不是假的。她说:“不知道他们怎么查出我是孤儿,捏造有我妈妈的信息,把我哄了去,然后困住我,要我答上次麦肯集团的投标被人猜出标底,是不是我把标书偷看了去。”她说的,是她半年前出的一件任务。
管先生脸上的神情复杂,有点怔忡又略为失望。他随口说:“你怎么答他们?”
云照按着之前的计划编下去:“我自然是不肯说。他们就把我关起来,威胁说他们另有对付我的法子。我看到日子一天天过去,急了起来,说我有重病待医叫他们放我走,他们理也不理。最后我……我相思发作了,他们见不对劲,才还给我通讯器,叫我与组织联系,他们多少挣回点辛苦费……接下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那时我已经昏迷了。”
管先生勉强收摄心神,再追问了她多处细节。
整个故事在云照的脑子里早已经酝酿过数次,开始她还一副神思有点恍惚模样,问一点答一点,到了后来是一问就答,简直对答如流。管先生问不出什么破绽来,想了想,说:“这次你也算大意失荆州了。云照,在外面出任务,一点马虎不得。还有,如果以后有任何关于你妈妈的线索,你跟我说,我倾整个组织之力也要替你找出你妈妈来。”
云照自然知道管先生不安好心,表面上,她还得装出一副感动模样:“管先生,谢谢你。”泪盈于睫。
管先生看着云照“真情流露”的样子,心里不自禁的软了一下。面前的女孩,一直以为她已经磨练得冷漠无情了,却原来,一提到妈妈,她眼睛里仍然会射出浓浓慕孺之情。
他拍拍云照的肩头,说:“你这次任务失败,组织有组织的规定,不可以循私。不过,你为了找你母亲,感情一时冲动,也情有可原。我就只罚你在这里静思半个月,同时,以后半年内,完成任务一律不能跟我讨假期。你接不接受这个处分?”
云照垂头丧气说了声:“是。”
管先生起身要走,看到云照沮丧的样子,终于有一点点不忍心。他说:“别象斗败了的鸡似的。轩辕家最重要的大事将定,接下来每个人的任务都会很重,就是我今儿不罚你,你完成任务后,同样不给假期。”
交待完毕,他自行离去。留下云照怔怔的坐在床上。
轩辕家的大事,是什么事呢?她的确感觉得到,近一两年来,出任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整个组织的运作速度也更加紧张有序。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会让她们这批轩辕家的隐形高手一个接一个的在任务之间奔波?云照试着要把近两年来她经手的任务总结出一个共同点来。可是,好象不得要领。
她有预感,在组织人手这样紧张的时刻,管先生不可能真罚她呆在这里半个月。
果然,不过三天,管先生通知她,又有任务需要她完成。
他的神色非常凝重。待云照在他身前坐定,又凝神片刻,才说:“云照,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
他打开一张世界地图,一只手准确无比的点到西亚的某个位置上。“你知道这个国家吗?”
云照侧过头去看了看:“黄金半岛?”她问。
管先生点了点头,手指继续移动。“这里,”他指住地图上某个小点:“锡都。”
云照知道这个国家。位于亚州西南角上的岛国,信奉伊斯兰教。这个国家分成十几个州分别由该州的苏丹自治,而国家总的元首则由其中九个州的苏丹中选出,每隔一定时间则重新选举替换。
这个锡都即该国最大的自治州Perak的首府,怡保市。Perak就是当地语言中,银的意思。因为这个城市是世界产锡最多的地区之一,锡为银色,故此怡保又名锡都。同时,锡都也是该国最清洁的城市。居民中,有80%为华人,且当地居民富有阶层居多,所以又有“百万富翁城”的美称。
Perak是该国最大的一个自治州。自然,该州的苏丹也大有角逐国家元首的机会。
这是目前云照所回忆起的关于这个城市的概括性资料。她猜她新任务的目的地是锡都。不出声,她静待管先生说下去。
管先生介绍说:“Perak现在由现苏丹拉贾尔•穆达克管理。自治州军队直接由苏丹太子指挥。据我们在那边的线人传回消息,最近苏丹在锡城之外某个秘密的地方兴建一个空军基地。这个基地独立于整个国家的空军编制之外,直接为Perak州苏丹掌握。象这样绕过国家军队编制组建地方军队,被揭露出来会非常被动,只能极隐秘的进行。所以我们的线人也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到现在为止,这个消息未经证实。不过上面倾向于相信确有这个空军基地存在。”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
云照不明白她将会去执行一项什么任务。突然向她提起一个小国中一个自治州的军事情况,她觉得迷惑。
管先生说:“云照,你负责去把这个基地所在的位置打探出来。”
“啊?”云照大大的吃惊。这项任务,已经不属于商业间谍行为,而更象是国家间谍。
管先生不理她的反应,自顾自说下去:“打探出基地的位置,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有机会,能拍到这个空军基地的布防图,或是拿到这个基地的编制相关内容更好。”
云照苦笑。“管先生,这样的任务……”
管先生截住她的话:“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根据可靠消息,负责具体组建这个空军基地的是哈里发•坎得上将,这人非常精明,你最好别去接触这个人,免得引起他的警惕。不过,苏丹的孙子赛义德•穆达克是名义上的负责人。这家伙是个没用的三世祖、只知道吃喝嫖赌的纨袴子弟,你可以从这个人身上下手,大有成功的可能。”
“是。”云照轻轻答应了一声。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云照在心里有了定计。她倒挺想试试“失败”的滋味。
她开始着手准备。
*** *** ***
印度太平洋上的明珠西巴丹,马来西亚唯一与陆地块隔离的深洋海岛,也是潜水迷最向往的世界级潜水胜地。
为了保护这个天然美丽的海底潜水花园,西巴丹岛每天只开放开80名游客登岸。不过,接下来的五天中,西巴丹不对游客开放。
因为,这五天,西巴丹岛已经由Perak苏丹的长孙赛义德•穆达克包下,作为“世界潜水爱好者”俱乐部的聚会场地。
这个“世界潜水爱好者”俱乐部,在众多潜水俱乐部中,籍籍无名。不过,在上流社会的一个小圈子里,却是大名鼎鼎。因为这个俱乐部里面的成员,全是身家丰厚至难以想象的名公子,俱乐部的入会费就达到七十万英镑之多,再加上每年二十五万英镑的年费,实在不是普通潜水爱好者可以加入的。并且,不是有钱就可以入会,除了有钱之外,还要懂得潜水玩乐的诸般技巧,得到俱乐部理事会大多数理事的同意后,方可入会。
不过入了会之后,俱乐部为成员提供的享受也是超值的。有一年的年会,俱乐部甚至大手笔包下了一艘豪华客轮与几艘潜艇,在大堡礁巡游了十天,每一个成员除了潜水之外,想自己开潜艇下潜到海底也听凭君意。
除了年会以外,俱乐部的会员还有各种不定期聚会。这个俱乐部,某种程度上隐隐然是一个特定小圈子里年轻男人身份的象征。
丹麦船王的儿子丹尼尔,就是这一届俱乐部的理事长。赛义德虽然是一个苏丹的孙子,在当地权势滔天,可是想加入这个俱乐部,还是显得欠了些资格。
所幸这次俱乐部把年会的聚集地定在了西巴丹。这样赛义德勉强也可算名地头蛇。他立即透过关系包下了西巴丹岛,再由西亚航运巨头猜篷的二公子介绍,认识了丹尼尔,表示他愿意作东道主。其间的过程可以忽略,反正最终,在他的尽力争取下,他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加入这个俱乐部的资格,成为了新会员一名。
又一辆气垫船疾驶而至,送到新一名来宾。自然有岛上的接待人员上前把来宾引至度假村中休息。
赛义德忍住内心的兴奋。已经来了十几名经常在各类国际性报刊中出现的不凡人物了。他再一次觉得,花大钱进入这个上流精英云集的俱乐部,实在值得。
丹尼尔的秘书进来向丹尼尔报告:“先生,苏珊妮小姐来了。”
赛义德在一旁吃了一惊。俱乐部不是号称潜水是男性的领地,不对女性开放吗?甚至,俱乐部要求来参加年会的人,不可以携带女伴,那,怎么会有一名女性来此?
反观丹尼尔,却是喜动颜色:“啊,她居然来了?”他站起身,匆匆向外面走去。
赛义德想跟上,丹尼尔却吩咐他:“你就留在这里替我接待其它会员吧。米歇尔会帮你。”米歇尔就是刚才进来报告情况的秘书。
赛义德只好留下来。待丹尼尔匆匆走出大门,他才问米歇尔:“怎么回事?不是说不能来女人?”
米歇尔垂下眼帘,掩去眼中一抹讥诮神色。他说:“苏珊妮小姐不同,她是由先生和其它四位理事特邀入会。”他自然不会告诉赛义德自家主人的糗事,事实是三年前,一次由口角引发的潜水比赛上,理事会所有成员都输给了苏珊妮小姐,所以她成为了俱乐部里最特殊的贵宾会员。
只不过,苏珊妮小姐也就参加了三年前那一次年会,过去的两年年会,她都说有事无法分身。他就知道,第一时间向主人报告苏珊妮小姐的来到,是一件明智的事。看主人多么惊喜。相信年会结束后,他会得到比往年更为可观的奖金。
赛义德仍然不解。他再向米歇尔打听:“这个苏……苏珊妮,是丹尼尔先生的情人?”
“不是。”米歇尔仍然尽量恭谨的回答。
电脑上显示的即时信息再度引起了米歇尔的注意。“浪子也来了?”他马上起身。“对不起,穆达克先生,我需要马上去接待这名贵宾。”
“这又是什么人?”赛义德兴致勃勃的准备跟去。
米歇尔看了赛义德一眼,改变了主意。他拿起电话拨出去:“谢尔顿先生?是的,我是米歇尔。浪子来了,现在接待处没有人,我不能离开,您看是不是由您去接待一下?”这名通话的对象谢尔顿,是美国钢铁大亨的儿子,也是俱乐部的理事会成员之一。
转过头来,米歇尔不着痕迹的提示赛义德他应该办的事:“穆达克先生,我对这边的特色菜肴不是很了解,您看,今天晚上的菜谱……”
晚餐准备得很花心思,菜式十分丰富,除了马来西亚有特色的菜品外,无论法国菜意大利菜或是中餐泰国菜,都有准备,以供来宾按各自口味取用。
本来按赛义德的意思,他想把这顿晚餐做成餐舞会性质。不过丹尼尔认为,因为要求会员都不能携伴,只有一大群男人,开舞会失去了意义。至于餐叙,来日方长,现在许多会员都要倒时差,所以这一晚从简。
果然,到了晚上,大部分来的人都是点餐,要求直接送到房里。
按丹尼尔的说法,这是会员们在为明天的活动储足精力。
他是在餐厅用餐,只不过一吃完饭马上消失得不见踪影。赛义德找来到餐厅的几位会员哈拉了几句,看到大家都兴致不高,也只好怏怏的回房去。
他很紧张,第二天起得居然晚了,赶到码头时,大部分人都已经驾船出去了。
今天是采用船潜的方式,用快艇送会员到停在合适的水域的游船上去,在那里可以无限制潜水。同时游船上也是换气瓶或是更换添加特别装备的地方。
赛义德赶到码头,一眼就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女郎背对着他站在码头上。
她穿一身黑色潜水衣,玲珑的身材尽现。乌黑顺滑的黑发铺在背上。黑发的黑与潜水衣的黑,同样是黑,可质感并不相似。头发似黑色的缎子,而潜水衣光滑黑亮则象海豚的皮肤,裹着曲线曼妙的身躯,充满流畅感的美丽。
丹尼尔就站在她身边,正在对她说着什么,看到赛义德走过来,含笑对赛义德点了点头。
女郎也跟着转过头来。
最吸引赛义德的,是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眸子又深又黑,却又明亮似夜空里最亮那颗星,一下子摄去了赛义德的心神。
皮肤并不是特别白皙,因户外运动略带点健康的金棕色,不施脂粉,粉嫩的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神情。她象他看过来,眼睛仿佛会说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是打了招呼,然后脸上泛起礼貌的笑意。
赛义德马上替俱乐部居然吸纳女会员找到理由。这样标致的美女,穿着贴身的潜水服站在那里,实在养眼之至。
丹尼尔介绍说:“苏珊妮,这位是新加入会的赛义德•穆达克。这次西巴丹年会,大多数事情都是由穆达克先生在协助打理。穆达克,这位是苏珊妮,本俱乐部的特别会员。”
苏珊妮微笑,一口雪白牙齿。她说:“穆达克先生您好。”
看着她盈盈浅笑,赛义德的心跳加速跳动了几拍。他连忙说:“苏珊妮小姐,幸会。”
云照含笑打量面前的猎物。个头不高,眉骨有点隆面颊有点短,腰上一圈肚腩,看上去似乎憨厚老实的样子。不过据她查到的资料,面前这个男人,一点也不老实,非常好色,不过倒真属于有勇无谋欺善怕恶那一类。
她侧过头对丹尼尔说:“你说的高手怎么还没来?那我们上船去吧?”
丹尼尔说:“这家伙,老是那样散漫。我们再等等吧。”
云照蹙一蹙眉:“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等这个等那个的,烦不烦哪。我不陪你等了,我下水去。”她上了一艘快艇。
上船的时候,她侧回头,眼睛有意无意,在赛义德身上一转。
赛义德马上跟着上船去。反正都要坐船的,能跟美女坐在一起当然是意外福利。
云照觉得满意,一切进展都非常顺利。她吩咐开艇的人:“好,可以出发了。”
因为是特别包下整个岛所有设施,所以快艇是不必等齐人的,哪怕只一个人也可以开出去。
马达都发动了,云照听到丹尼尔在码头上叫:“别忙,苏珊妮,等等,人来了。”
云照略觉不耐烦。这个丹尼尔,别弄得她的计划节外生枝才好。上一次潜水,是跟丹尼尔他们赌,只用一个气瓶一只鱼枪,看谁能捕到更多的金枪鱼。结果他们统统败在她手下,从此之后丹尼尔一看到她,就说要找高手来跟她再比一次,找回场子。
这一次,丹尼尔昨天晚上就来下了战书,说找到一名高手可以跟她比试。故此一大早拉住她要把对手介绍给她。
她懒懒的回过头去。
丹尼尔正兴奋的向着来的路上挥手。云照坐在船上,身处的位置较矮,一时还看不到人。
跟着,她看到了一缕头发,然后,半个脑袋,整个头,半边肩膀……一个男人的身影,一点一点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
云照的心里先是大力震荡,仿佛在海上骤遇风浪般,动荡不已。她暗暗的让指甲掐痛掌心,借此恢复情绪的平静。
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又一次的狭路相逢,她但愿她有足够技巧,让两个人的相处足够自然,不要惹起不相干人等的疑心。
她抿抿嘴,露出尽量自然的笑意。
而对面的人这时也看到了她,一下子停住脚步,眼睛里闪过复杂之至的神色。
丹尼尔在兴奋的说:“浪子,你可来了。来,我来替你介绍。”他扯着对方走到气垫船旁边:“你的对手,苏珊妮小姐。”
云照的眼光,与江瀚对视。
是的,当然是江瀚。
他瘦了一些,眼睛比以前更凹陷,脸颊也瘦了少许,倒显得脸部的线条更清秀。他的神情比以往她看到他的任何一次更沉静,完全没了以往的那种风流浪荡神色。云照记得以前的他脸上永远有生动活泼表情,而现在,那些表情全从他脸上抹去,只余嘴角一抹心不在焉的微笑,面容一片冷寂。
随着丹尼尔兴奋的声音,他向她望过来。没有更多表情,只是专注的凝视。
他的眼神,沉静又幽深。

26.

有一种让人的意志都想要崩溃的痛心感觉来袭。
云照没有想到,看到江瀚这样的沉寂表情,会让她心痛至此。这么多天来,她一直避免想到他。可是,原来关于他的人与事,并不是不想,便可以淡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激起她心里难得情绪反应?她惊骇。
雪山上的浪子,多伦多他负气离去的神情。还有,持枪飞降入室内的那一刻卖弄身影,以及在海滩上的脉脉凝视。记忆片断在眼前迅速闪过,与面前面色冷寂的江瀚叠合在一起。
在那一刹那云照发现,她宁可江瀚仍是浪子,漫不经心的笑着,或是摆出深情款款神情,总之,要回复他面容生动,意兴飞扬的浪荡不羁的样子。
纵使那个样子的江瀚很多时候是可恶的,可是,那样的江瀚,也带给过她那么多快乐回忆。
她不愿意看到他这样了无生趣的样子。连眼神里都带着一点灰心。
害得她之前准备好的客气问话,都说不出口。第一次,云照面对男人,有这样不知所措感觉。江瀚的眼神并无控诉,可是,云照自己心虚。
连丹尼尔在旁边也看出不妥。他问:“你们原来认识?”
江瀚淡淡说:“我一早是苏珊妮的手下败将。丹尼尔,你这次又找错人选。我认输,这场比赛不必进行。”
丹尼尔迷惑的看看江瀚再看看云照,展颜一笑:“先上船再说。”他拉着江瀚上了船,对开船的人打出可以出发的手势。
江瀚沉默的坐在一边。丹尼尔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闲聊。
云照努力收摄心神。她看到一旁坐着的赛义德,想起此行的目的。
她问赛义德:“你不是第一次来西巴丹吧?”借此引出话题。
她与赛义德说说笑笑,江瀚索性别过脸去,望着艇外的浪花。
虽然外表平静,可是他此刻的心情,就象外面的海潮般,起伏不定。
总结了此前在她面前一再受挫的经验,他发现,他用错了追求方式。云照看上去纤弱,可是,实质上,她是一个极为强势的女子。并且,显然她并不赏识风流浪子。
那么,一个为情所伤的形象,会否令强悍的女子歉然,甚至动心?想想看,一名风流浪子为了女人变成了伤心情圣,这是对女人魅力的至大赞美。
江瀚承认他这次出现在云照面前的形象经过精心设计。可是,这有什么关系,他是真心喜爱云照,而捕猎爱情,用上一点手段也是应该的。
斜眼讽刺的瞄一眼那名看上去油头粉面的男子。这是她的新目标?出任务的对象?看这家伙一脸陶醉样子,被耍弄于股掌之上而不自知。
江瀚自嘲的笑了。他有什么好瞧不起这名男人的。自己,可不也是她的手下败将?
心里不自禁的想起那一晚,在里约热内卢的酒会。他是蓄意赶去与她碰面的,就连娜蒂儿,也是他特意带了去。
那个时候,他心里还有一点点希望,也有一点不服气。他不信她真的一点也没有为他动心。甚至那对蓝宝石的耳环,也是他替娜蒂儿亲手戴上耳朵上去的。算是示威,更多的,他是希望对云照作成刺激,适度的让女人妒忌,也许有助于她发现自身的感情。
到头来,受刺激的人,是他。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与一个初识的男子,由邀舞,到单独前去花园谈情,最后,手拉手离去。
他知道她在离去时,看到了他。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甚至忘记了掩饰脸上失落神情。
当时那样失落的表情,至少有一半真。可是她仍是不顾而去。从那时候起,江瀚已经明白,他这次情场追逐对象,绝对不是普通女子。这样的对手,不能用普通的招式过招之。
他开始着手查探,她下一次的行动,是针对谁。
然后,象是纯属偶然,他又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以心灰意冷的造型。
他听到她柔软的声音,盖住了马达的轰鸣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你在这里有多次潜水经历?那么一会你跟我一组,带我去看那著名的龟冢,好不好?”
江瀚冷笑。这讨厌鬼知道什么龟冢。并且,看他的身材,肚子上自带一只游泳圈。这样的身材,不大有可能成为潜水好手。他跟苏一起潜水,徒然献丑而已。
江瀚听到那名讨厌鬼在兴奋的说:“没问题。龟冢确是值得一游的之处。不过,女孩子胆子小,看到满洞的海龟遗骸,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云照愉快的回答赛义德:“怎么会?不是有你吗?”
知道云照是在对她的任务对象施展笼络招式。可是江瀚仍然听得不舒服。不过,脸上的表情倒还维持着一片沉寂。
当前的构想,是要表现得对面前的两个人并不在意。这样反而可以引致对方的注意。于是一到达合适海域,江瀚最先拿过配重带系上,背上氧气瓶,率先下水。
他游开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游回少许。云照的身影在他前方五米开外轻捷的入水。
江瀚忍不住再想起了他与云照在荒岛上,云照离开前的那一番做作。说什么她有心理阴影不敢下水……她是一名小骗子,比他的骗术更高深。当时他真是想与她发展出一段不用加入心机的真感情,而她,漠视了他的真情。
江瀚再一次觉得,爱情仍是需要加入手段心机的一件事情。看看自己第一次企图尝试不带心机的感情,就输得灰头土脸的。
远远的,他跟在云照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沿着她潜水的轨迹跟着前进。
云照今天的打扮十分别致。她在头上戴了一个发箍,把额前的散发全部束起,而脑后的长发依然散垂。发箍的设计并不招摇,上面错落的嵌着一粒粒紫色的水晶。在岸上这样的发型并不特别,可是一入水,发箍上面,一粒粒紫水晶在海水中折射出一小点一小点瑰丽的光影,象一只小小的冠冕。而没被发箍束起的长发在水波中柔曼的散开,象是有了自己的生命般随着水波舞动,似足人鱼公主的造型。
这样的打扮还有一个好处,发箍刚好束住前面的头发,使头发不致飘上来遮挡视线。
她打扮得这样用心,却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身边那个其貌不扬外加眼睛很不老实的家伙。江瀚再一次证实,这女人心里只有任务对象。
如果能让她把眼光自任务对象身上转投入他的身上,那真会是了不得的一项成就。江瀚一边想,一边跟在后面,看着讨厌男与云照双双游出去。
戴着面镜视野很受限制。云照始终没有发觉,江瀚一直跟在视线所及的后面。她很享受这趟水下之旅。戴上呼吸器与面镜后让她不必再与赛义德费心找话说与装出可爱表情,她觉得放松,看到面前一大队黑斑黄鱼,她愉快的跟了上去。
在鱼群旁边跟着游了一阵后,云照觉得鱼群已经不再排斥她这个外来者了,于是大胆的游到鱼群中央,共游一程。
一转眼看到一只玳瑁悠闲的游过。云照眼前一亮,又转头跟着玳瑁游去。
玩了一会,才想到回过头去找赛义德。他跟不上她的速度,老早被她抛在后方了。
赛义德那远比别人粗胖了一圈的腰是在都戴着面镜呼吸器背着氧气瓶的人中非常容易辨认的特征。云照不多时就找到了赛义德,他正徜徉在一株珊瑚旁边。
云照游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做一个前行的手势。
赛义德带她向岛北角游去。
她与赛义德游去了那处有名的龟冢。那是一个长形的洞穴,西巴丹的海龟们都会选择此地为自己的终极归宿,留下自己的骸骨。动物学家至今没有研究出正式的结果,为什么当地的海龟全都会选择在这里死去。
洞穴里到处都是海龟的遗骸,白骨森森,有的完整,也有的残缺不全。云照饶有兴趣的四处看看,突然石隙里一下冲出条小鱼,云照一副吓一大跳的样子,一下子往赛义德所在的方向退去。
并且,一双手,惊慌的攀上赛义德的手臂。
这样好的机会赛义德怎么会错过?顾不得在水中行动笨拙,他马上伸出手来揽住云照,安慰的拍拍她的背,身子趁机对云照挨挨擦擦。
云照在心里冷笑。这一见有便宜可占马上摩拳擦掌的家伙。看她异日如何收拾他。
她正待不着痕迹的推开这可憎的家伙,突然有一个人气急败坏的自洞外游进来,两只手一分,大力的分开他们。
虽然来人戴着面镜与呼吸器,云照还是一下子认出了江瀚。
把对江瀚的歉意抛到一边,云照开始薄怒:这家伙,又想来破坏她的计划了吗?
反手一推,她把一只手抓着她肩头的江瀚推了开去。
隔着面镜看不清江瀚的表情。可是云照看到江瀚一转头,又大力的去推赛义德,要把赛义德往洞外推去。
云照气恼的游上去,拉开江瀚推着赛义德的那只手。
跟着,她打出上升手势。
赛义德与江瀚都认为她是在示意自己。三个人一起向海面升去。
一取下嘴里的呼吸器云照就对着同样已经把头露出海面的江瀚怒喝:“喂,你在搞什么鬼?”看着赛义德也在旁边,她不好说得明白,只是悻悻的说:“你刚才的动作,在水下很容易导致危险。”
江瀚吁了一口气。“对不起。”他低声说,神色懊恼,眼睛里露出伤怀神色。
在灰心情伤的表现外,时不时用看似情不自禁的嫉妒行为,表现自己自己对那名伤了自己心女子,仍然在意,会令对方内疚,同时感受到他欲断还留的情意。所以,当看到他们做出那样亲热举动时,江瀚顺应了自己本能的冲动,冲上前去气急败坏分开他们。
云照看着垂头丧气的江瀚,心里微微的一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想,她只是低声说:“别再跟着我了。”转身游开去。
江瀚听到她在对赛义德说:“走,我们去换过一个气瓶,再下水玩去。”
江瀚象不由自主的跟着云照的方向游了几步,又停住。
骚扰她的行动是可行的,但是,不可以做得太过份。若真让她的任务对象起了疑心,江瀚相信,他此后表现得再可怜,也只能换得云照的恼恨。
此刻,他应该表现得心灰意懒,兴致索然。
他停在了水面上。
面镜里有一些水雾。背后的氧气瓶重量使得他身子微微的后仰,一抬头,明亮的太阳就映入他的眼里。
江瀚眯起了眼睛。海面非常寂静,静得他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海鸟啼叫的声音。
天,那样蓝。海水,那样澄彻。而一颗心……无尽空虚。
江瀚在心里下了决心。若果她不肯主动来替自己填补上这心里的空虚,那么,他也要不择手段,拐得她交出她的真心。
眼角的余光看到云照正装作不经意般在几米外的水面向他望过来。他心灰意冷般甩一甩额上湿发,然后无精打彩向岸上游去。
云照看着江瀚的背影。
他的改变这样大。难道,真是因为她的原因?
云照心里有点歉意。无论如何,就凭着上次遇上虎鲨他奋不顾身也要维护她的安全,她便欠了他人情。
赛义德拍拍云照的肩,打出询问手势。云照点点头,收拾起纷乱心情,又率先往水下潜去。
无论如何,她此刻也不能流露出失落伤怀样子。她必须表现得对这次游玩尽兴。
她潜了许久的水,跟着去玩香蕉船。然后开着水上摩托艇环岛绕行三数圈,把速度加到最大,在浪涛间穿行,并作兴奋状又叫又跳。
玩到滑水时赛义德已经自动弃权,他没有体力可以玩下去。
云照滑水完毕,又去玩水上降落伞。到她觉得她那耽于玩乐的形象应该已经确立,才返回岸上。赛义德立刻凑上来讨好她:“苏珊妮小姐,你真是爱好运动。”
云照掠一掠湿湿的头发。他们一起往渡假村走去。她答他:“嗯,我是胸无大志,就只挂住玩。”
赛义德着迷的看着云照的动作。她的身材真是好,高佻修长,不象西方女子一样高头大马骨骼粗大,可以又有亚洲美女中显得异常突出的丰胸长腿,十分迷人。
他问:“在西巴丹预计玩几天?”
云照侧着头想了想。“不是说这边总有三五天可以玩?我反正到哪都是玩,这里玩够了再走也没有什么关系。”
赛义德再问:“那么这边玩过了,下一站去哪里?”
云照娇憨的笑。“据说云顶那边引进了‘超人飞’?下一站如无意外,就去那里。”
赛义德心里暗喜。他说:“我家在那边有别墅……”
还没有说完,云照自顾自的说:“不过去云顶前,先去怡保市。据说怡保的白咖啡最地道,我去买来送我一个长辈。”
赛义德这时由暗喜改为大喜:“怡保?苏珊妮,你一定要让我尽地主之谊!”
云照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你……你是怡保的人?”
赛义德点头。
云照嫣然一笑。“好。”她说,“到时还请你做个向导。”
赛义德心里一阵兴奋。
他很明白,在俱乐部中,一干会员,统统非富即贵,夹在其中,无论地位金钱权势或是人才,他实在不突出。他自己也觉得,今天能跟俱乐部中独一无二的美女接近搭话,真是运气。可是回到怡保,那里是他的天下,他会展现出他的排场地位。赛义德虽然不太聪明,可是在权贵之家长了这么大,他很清楚,权势地位,是可以令男人的形象提升魅力加倍的好东西。
那个时候,他会再对面前的美女展开攻势。
赛义德在心里筹画美好前景。
一个上午玩下来,大部分人都疲倦不堪。而热带地区中午太阳的威力可不是罩的,所以中午与下午,阳光大盛的时候,俱乐部安排的是休息时间。当然,也可以去游艺厅玩乐或是按摩放松。不要以为一天的计划就这样草草终结,晚上的夜潜才是今天日程的重头戏,那是对潜水者来说,最为刺激的方式。所以,大部分人都为了晚上的夜潜,回房休息。
云照说明自己需要休息,独自回房间里去。
独自一个人时,她才卸下脸上始终挂着的轻松微笑面具,轻轻的吁一口气。
刚才强自从心湖中压下去了那个人,那双忧郁的眼睛,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江瀚……一想到他那副郁郁寡欢神情,一丝无力的感觉,自云照心里迅速蔓延往四肢。
她难道……真的伤他这样深?令他此刻仿如变了另一个人。
她不是全然对他无情。可是她生命的负担已经这样沉重,哪里有余暇与精力,负担得起一段爱情?
肩膀,轻轻垮下去。云照用手指狠狠的按住太阳穴。
她多么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江瀚。哪怕代价是交出她生命中,那难得几天的快乐时光。那快乐,本来就是偷来的。现在,快乐过后,他的神色,多么落寞。
云照轻轻的,再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苦恼,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她发现,自己已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无复心如止水。这是危险的前兆。她从事的工作,必须要时刻保持冷静的心神。
有扣门的声音响起,轻轻两声,略带点迟疑意味。
云照马上把微笑表情挂回脸上去。她深呼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轻轻打开门。
不是赛义德。是江瀚。
他倚在门框上,一双眼睛,怔怔的望向云照。一双眼睛黑沉沉,里面太多欲诉还休的情绪。
云照怔了怔,一时脸上的表情失去控制。略为失措了嚅动一下嘴唇,她想问话,却没有问出声。
江瀚也不出声。他就那样定定的望着她。
这样的表情,早已为他的心意做了无言诠释:他爱她。他放不开她。他为她神魂颠倒,他为她憔悴落魄。
苏,接招吧。
他无言的,凝视云照。眼睛里的表情不要太夸张,略为含蓄,可是,一定要足够忧郁。
看到她略为失措的表情,他的一颗心,有点酸楚,又有点情不自禁的得意。她对他,也是有些感情牵扯的。否则,以她的功力,要扮漠不关心样子,简直轻而易举。
酝酿了半天,他才暗哑的叫了她一声:“苏。”
浪子功力,现在已经发挥到极致。现在这个声音,暗哑,带点苦涩,带着隐隐的渴盼,暗暗的期待。重点是,他在这声呼唤里,确有放进真情。
这样的呼唤,该对女人,有致大杀伤力吧?
果然,云照的神情有一刹那怔忡。
他再涩涩的叫了一声:“苏~~”一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的样子。
云照完全读懂了江瀚这一声呼唤里面蕴藏着的情意。那样惊心,云照觉得心悸,爱情,是什么样一种东西?会让一个风流浪子,拥有这样痴情的眼神?会让她这样一个无心的女子,重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会为一个男人这样热烈跳动?
是的,为他而跳动。在这一刻,一颗心似乎马上要跳出胸口,那样激烈。当江瀚不再以风流自许的浪子形象出现,他坦白深情的眼波,让云照无法忽视。
完全是情不自禁,云照用撑在门边的那只手按住胸口,然后,轻轻的喘一口气。
仿佛这样,就可以止住心脏那不规则的跳动。云照提醒自己,不要感情用事,她与他,怎么会有明天?她身上种着相思,一生无法逃避组织控制。如果真的跟江瀚在一起了,不是江瀚也成为组织操纵的工具,就是她失去组织的信任,在下一次相思发作的时候,悲惨的死去。
云照想过对策。例如这一次出任务,在她的计划里,也许也是可以利用的机会。
可是她的计划里,没有浪子的戏份。他帮不了她。纵然他身手高明,头脑灵活,但是,他不会懂得,什么是相思,如何解去相思的禁制。
或者,舅舅可以帮她。舅舅已经说过,他会把全部精力,用来研究如何解去相思。这上下,一定要想个法子见到舅舅,让他采集她身体各项指标,与相思发作前的数据作一下对比。这是当前头等大事,她怎么能与江瀚在这里纠缠不清。
她不是不信任江瀚,可是舅舅或大哥……就某个意义而言,加上她,他们三个,都不是完整的人类,这一重身份需要保密。而江瀚,若参与到她的生活之中,就有可能接触到舅舅与大哥。这,很危险,再怎么说,对于他们这样非上帝的子民来说,江瀚是外人,最好不要让他接触到一些蛛丝马迹。
云照再一次告诫自己:当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在不被组织怀疑的前提下与舅舅碰头。她与江瀚,没有明天,没有可能!
可是,就算是没有明天,在江瀚柔情无限的眼波里,云照有控制不住的欲望,真想就这样沉沦在他的眼波里。
江瀚轻轻的踏前一步。他看得出云照已经软化。张开手,他想把云照拥入怀里。
云照往后退一步。这个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矮胖的身影。
“赛义德。”她叫着,同时手指从内侧弹上了江瀚伸过来的左手手肘。
江瀚躲闪不及,只觉得手肘处一阵软麻,云照已经推开他的手,向那名讨厌的家伙奔过去。
赛义德在欣喜的说:“苏珊妮,你要不要试试这个菠萝蜜?很可口的。”
云照答他:“你特意拿来给我尝尝的?”
江瀚这个时候已经跟到了他们身边。功败垂成,全是这不识相的家伙中途出现。一肚子郁闷情绪,只好迁怒于赛义德。他的左脚不明显的一勾再缩回,马上赛义德就是一个趔趄,向前栽去。
云照抢上去一把挽住赛义德的胳膊,挽救了他摔下去的命运。
江瀚已经把一只小钢珠扣在手里。他一定要打伤这家伙的脚关节,让他不出现出来坏他的好事。
云照还继续挽着赛义德。她说:“走,我们去休闲厅那边坐着吃去。”
一边说,她一边转过头来盯他一眼。这个角度在她身边的赛义德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无比。
江瀚情不自禁打了个冷噤。他有感觉,如果他再破坏她的钓人大计,那么她将永不会再理他。
在她心里,任务,仍是第一位的。
一直扣着钢珠的右手,气馁的垂了下去。
想了一想,江瀚往丹尼尔的房间走去。
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对于苏的芳心,他誓在必得。

27.

夜潜,是一项非常刺激的潜水运动。按国际潜水协会规定,只有持有中、高级以上潜水执照者,才可以夜潜。
赛义德也有中级潜水执照。可是俱乐部的理事长丹尼尔吩咐他,请他与秘书米歇尔一起做好后勤工作,例如监督着工作人员替气瓶加气,或是安排潜导下水次序等等。
丹尼尔的理由很充分:赛义德马来语说得好,与当地工作人员沟通起来非常便利。夜潜的危险性极高,万一出事,则更需要他的语言优势调配安排。而且这次夜潜,有分船潜和岸潜两拨人,所以非有两个以上的主事者分别照应才行。
丹尼尔说,船潜的人相对较少,不过船潜的潜在性危险更多,所以,要请他跟船去主持大局去。
赛义德并不热爱潜水。参加这个俱乐部的最大目的,在于拓展社交圈而非潜水。虽然不能与美女把臂同游有点遗憾,但是就白天的经验来看,苏珊妮小姐是一名运动好手,下水后他不见得能跟上她的游速。而得理事长委以重任,很能让新丁兴奋。再说做服务工作也是一件可以争取其它会员好感的差事。所以,不用太多权衡,赛义德痛快的同意了丹尼尔的安排,拍胸脯保证他会把一切安排得妥贴。
在几名潜导的带领下,夜潜开始了。有部分人选择船潜,不过这一次,云照选择的是岸潜。
她沿着陡峭的珊瑚礁缓缓向下潜去。强力的潜水手电穿透黑暗的水底,一只龙头鹦哥被灯光所吸引,悠闲的游进了灯光的光照范围。
云照喜欢夜潜的感觉,茫茫的大海里似乎充满了许许多多不可知的事,神秘莫测。潜游在这样的世界里,感觉似乎在梦境,与冰冷的现实脱钩。
上下左右都有人,每个人手里的手电光线变幻着方向穿透数米开外的海水,非常非常梦幻,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突然,一个人游近云照。他对着云照伸出手来。
云照心里微微的酸软。她闭一闭眼睛,把手放到对方掌中。
她想起了许多天前,在荒岛下的海中,当他们合力制住虎鲨时,他也是这样游过来,对她伸出手。那是信赖与关切的肢体语言。
记忆中珍藏的片断,令云照整个人变成柔软。没有赛义德在旁,她不介意与江瀚再共度温馨一晚。
江瀚牵着云照的手,牵着她往下潜去。
此刻,云照连潜游的动作,也显得那样柔软。一群色彩艳丽的小鱼被光线吸引过来,在他们面前翩翩起舞。云照的心,象是温柔的海水漫上沙地,有一种一点不张扬的喜悦,在体内弥漫。
江瀚一直牵引着云照向北方潜游,渐渐的,脱离了潜水的人群。
在手电的映照下,沐浴在黑夜中的西巴丹,缓缓向云照与江瀚展示它美丽神秘的容颜。
海水温柔的包覆着他们。他们手拉手向前游去。
眼前是一个黑黝黝的洞穴。江瀚用手电照住洞口,示意要游进去。
这是哪里?
云照看到洞底的龟壳,倏然明白,是龟冢,白天她曾来一游的地方。
江瀚轻轻的拉她的手。他们向洞里游去。
云照心里泛起奇异感觉。她完全把握到江瀚的心思。他是介意白天赛义德陪她来参观此地吧?故此一定要带她来一游,跟赛义德别苗头,表示他也熟悉此地,或表示他比赛义德更熟悉此地。
他们不再采用身子横浮水中的姿势,首次在水中站直身子。
江瀚牵着云照,半浮半走的带她参观龟冢,遇到特别需要注意或观察的地方,就用电筒照上去作特别示意。
他的确熟悉此地。这家伙是吃喝玩乐高手,云照在心里替江瀚贴上标签。
这个时候,江瀚缓缓的把云照向身边拉近。
他伸出手,把云照温柔的拥在怀里。
果然如他所想,在把那讨厌鬼调开云照身边后,她不再与他保持距离,两个人相处的空间,终于涂上温馨色彩。
这才是他向往的情形。他与她,如此亲昵。
那样渴望,把她抱紧,可是他不能。在海下不能做让心脏太过加重负担的事,而拥得太紧,他怕会阻碍到她呼吸。
所以,只能轻轻的、轻轻的把她抱紧,这个拥抱,那样克制。带点掩不住的欢喜,与隐隐的祈求,他以双臂,将她拥在怀里。
云照再一次沉醉。这样温柔的他,教她意乱情迷。或者,是温柔的海水涤荡过滤了她脑中种种现实功利念头。这一刻,于她,是不折不扣的良辰美景。
全因这美丽的海底,与世隔绝。云照也伸手反拥江瀚,轻轻的抬起头,望着他的脸。
手电持在他们各自手里拿着,光线向两边射过去。江瀚的脸,却在阴影里。他看到云照抬起头来,便俯下头,亲昵的,额头抵住云照的额。
静静相依。
还是云照先从柔情蜜意中清醒。她看一看气压表读数,气瓶里气不多了,该是上去的时候了。
她轻轻的把气压表持着,对江瀚示意。
江瀚依依不舍的松开手,改为牵住云照的手。他们向水面缓缓游去。
他们找工作人员换过气瓶,又潜下去。
云照是蓄意要透支生命中的欢乐。她象一尾美人鱼,绕着江瀚快乐的游来游去,每一个转身或划水,四肢的动作,都显得那样欢畅愉悦。江瀚的眼光,一直跟随着这海精灵一样的女子移动,不舍得稍离。
他们是最后一批上岸者。
交还了气瓶配重带,其它装备脱下了拎在手里,尽兴的会员们往住所走去。
江瀚敏感的发现,一切,又都不同了。云照脸上又出现了疏离客气的笑容,仿佛在海底的柔情相拥,从未发生。
多么巨大的落差。江瀚心里泛起愤懑又失望感觉,同时却又感觉啼笑皆非。
面前的这名女子,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呢。看来,要她全面的投入爱情,还得他下更多功夫才行。
云照完全没有察察身边江瀚眼底算计的神色。就她而言,生命里又多了数小时美好回忆。好象她的生命里,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非份,故此,可以偷到数小时光阴,云照已经很满意。
她客客气气的与丹尼尔等人道了晚安,自行回房间去。
沐浴更衣。在擦头发时,她听到窗子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窗子对着海滩的方向,窗下是丛生的植物,并没有路。云照猜是江瀚在敲窗子。
撩起窗帘一看,果然,真是。
她轻轻推开窗子,问:“问什么跑来这边敲窗子?”
江瀚笑了。他老早看出她在有其它人在的时候,一定要与他表现得似陌路人。那么他若是选择敲门的方式,只会吃足闭门羹。
他怎么会犯这样错误。唯有配合她的心意,他才会有登堂入室机会。
他伸手去握住云照一只手,轻轻问:“苏,你到底对我……是什么心意?”
有的时候,一个人未必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凭着感觉行事。这时候,就要用询问逼问旁敲侧击种种方式,让对方明白自己心意。
云照怔在那里。
这个答案,她给不出。她只知道,一脱去外力的影响,她便想与他在一起,出自本能,他可以带给她全心全意的快乐体验。
可是当想起现实中种种不得已,她又努力要与他保持距离。
真是矛盾。看来今天晚上纯粹本能的靠近快乐,又扰乱了江瀚的心。
她期期艾艾的说:“今天晚上,你当是我们彼此生命中的一场艳遇,好不好?”
江瀚让自己的脸色沉下去。
他就知道,要她面对感情,绝对是一件难过登天的事情。
需要怎么样的滴水穿石功夫,她才肯放下骄傲身段,与他发展出一段情?
原本他是不介意陪她在这小岛上慢慢耗,反正这里风景如画,而对那讨厌的小子,他又可施展手段把其支开去。可是刚才收到紧急通知,他需要出一项任务,不可以再这里多作停留,故此,他抓紧临行前的时光,再来进行一次恋爱攻防战。
江瀚令自己的呼吸转为急促,脸色阵青阵白。
他用坚决的声音说:“不。苏,当初我们在无人岛上时,我就告诉了你,对你,我无法视作游戏。”
云照也记得当初他说过的话。
她轻声说:“江瀚,世上还有很多美女。”
江瀚隔着窗子,眼睛执拗的望到她的眼睛深处去。
“不,我只要你。”他坚持。
这样的宣告,怎么会不动心?云照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温柔似水。
只不过,也只有一刹那。接着,她垂下头,视线刚好落到右手腕的那道伤痕上。
那道月牙形的伤痕,是她上一次相思发作时留下的印迹。伤已经好了,而这道疤,也淡得只余一个影子。
可是相思发作的痛苦,在云照的记忆里还清晰无比。她刹那间重新想起冷酷现实。
她现在,如何脱离组织已经足够耗去她的全部精力,实在不能让一段感情百上加斤。
云照冷冷的开口。她说:“你想要怎么样?”
她的神情比冰更冷。江瀚知道云照是百变女郎,可是,一时仍是不适应她的脸转眼间变得这样冷。他怔住,出不了声。
云照继续说:“你喜欢我,我便该应和你?以前也有不少女人喜欢过你吧?若是她们一一来要求你回应感情,我看你再分身有术,也应付无计。既然你可以挥一挥衣袖跟她们告别,干么我告诉你只当你是一场艳遇,你倒非要我对你负责?”
她的话,充满讥诮。江瀚知道她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同是也是说来提醒她自己,可是,心里还是感到一阵刺痛。谁叫他对她动了真情。
云照冷冷的说:“如果没有旁人,与你逢场作戏来场艳遇,我是不反对。反正你在花丛中打滚多年,经验丰富,作我艳遇的对象,不失为一件愉快的事。不过,你现在违反了游戏规则,这样黏黏乎乎,没得让人看不起。你记住,如果我不愿意表现出认识你的样子,你就别来碍我的事。”
“还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花花公子,顶多是我玩乐的伴,我永远不会对花花公子用心!”
一席话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完,她当着江瀚的面,把窗子拉回来,关上,然后,把窗帘紧紧的拉起。
这样做,可能让他死心?
云照无力的靠上窗边的墙壁。再让他跟住她,定然会惹起组织对他的注意。现在组织正当用人之际,一定会想办法把他骗了来种上相思,让他为组织效力的。不是云照杞人忧天,这样的假设,实在大有可能发生。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要让他再与她有什么牵扯。
云照保持靠着墙壁的姿势很久,才听到窗外有了动静,江瀚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云照掏出她的通讯器,开始呼叫一个特殊频段。她需要与大哥和舅舅联系,拟定一些计划对策。
第二天云照没有看到江瀚,据说他一早坐快艇离去。
失落,伤怀,种种情绪,都是真的。可是,云照很快把心里掠过的种种情绪排开。她继续以不经意姿态吸引赛义德。她知道自己没有伤春悲秋资格,只有做好计划里的事,才可以替自己争取相对较好的命运。
在岛上玩了三天,云照便嚷着不好玩,离开西巴丹,取道怡保市。当然,离开的时候,已经跟了矮胖的观音兵一名。
赛义德热诚推荐他家的别墅可供云照做落脚之处。云照不肯,怎么可以这样轻易便登堂入室住到这家伙那里去?那他还会把她捧到类似于公主般的地位么?她坚持住酒店去。
赛义德带她去参观当地的名胜吡叻洞、三宝洞,她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唯独对赛义德身后的侍卫一大堆前呼后拥的样子表示了点兴趣。她说:“咦,原来你在这里地位不低?原来你们这里苏丹的家族是这样威风的。”
赛义德很得意。他发现回到怡保以后,由于他的排场派头,他的个人形象在云照眼中得到了提升。
不过,也没升到他所期待的位置。她顶多把他当了一个普通朋友。赛义德有好几次都止不住心摇旌动,想要一亲芳泽,全让她不露痕迹避了开去。
她背后有来头,跟丹尼尔等人关系匪浅,赛义德不便象平时瞧中美女那样,用一点强迫威逼手段。这种看得到吃不到感觉,实在难受。赛义德越发对云照心痒难耐。
欲求不满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跟着他的侍卫莫名其妙吃了他不少排头。还是跟他最久的侍卫长懂得揣测他的心思,干脆对他建议,不妨采用以前用过几次的法子,把这个小妞用药迷晕,好让他一偿心愿。
赛义德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他让下面的人布置好别墅,准备来一次浪漫约会。
光是鲜花就订了几千打,玫瑰花瓣数十公斤。当云照双足踏进别墅,不由得瞪大眼睛。
“赛义德,你们总过这样奢华的生活?”大厅里,铺了厚厚一层玫瑰花瓣,踩上去的感觉难以形容,而空气中飘满玫瑰甜蜜的香味。
赛义德含笑扶着云照一只手,把她引到粉色轻纱覆着的一件物品前。“讨你喜欢的。”他作不在意状,示意云照掀开轻纱。
云照自然不会教他浪费表情,一只手拉住轻纱的一角,用最美妙的姿势,轻轻往上一掀。
淡粉的轻纱轻飘飘掀起,露出下面比一张八仙桌的桌面还大的花床,那是用红色、橙色、黄色与粉色的玫瑰组成的花床,不同的玫瑰经过巧妙的穿插搭配,组成了一颗大大的心形,心形中一排漂亮英文花体字:“I love you。”用橙色玫瑰穿插组成。
云照的手仍拉着轻纱的一角,踮起足尖,以芭蕾舞的常见动作,轻飘飘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子,衣袂翻飞,轻纱飘起,惑人之极。
然后她才踏前一步,深深呼吸。
赛义德再从应他手势上前来的侍女手里接过一只锦盒。“苏珊妮,”他递上盒子,“你是我心中最美的玫瑰。”
云照一打开盒子,脸上就映出了一点瑰丽的红色。那是一套红宝石的首饰,耳环、项链与戒指,镶工十分精致,最难得的是宝石红得异常通透,显然不说镶工,就只宝石而论,这套首饰也价值不菲。
云照露出惊喜的笑容。她除下耳朵上的珍珠耳环,先把红宝石耳环戴上去。然后在中指上戴上戒指。
“来,替我戴上项链。”她把脑后的头发拨到一侧,转头要求赛义德,神情是理所当然的娇媚。赛义德的心一荡,连忙拿过项链替她扣上。
手指在她后颈柔嫩的肌肤上轻轻擦过,赛义德露出算计的笑意。
趁着讨得了面前的佳人高兴,一会他会劝她喝上两杯酒。可以让人乱性的迷药,就溶在酒里。事情过后,可以推说也许是她酒量浅窄,也可以推说自己醉酒乱性,再加上她事前收下贵重礼物,赛义德不怕对方有太大反弹。
他替云照扣好项链,笑吟吟的说:“来,苏珊妮,尝尝我家大厨做的菜可合你的口味。”
云照跟他走了两步,又站定。她说:“那天我说要找梵文的佛经,你替我找了没有?”
赛义德答她:“找了。一会我拿给你。”书房里现成就有梵文的佛经,他不想现在节外生枝,早点劝酒成功是正理。
可是佳人不肯配合。云照雀跃:“真找到了?那我对陈伯母总算有了交待。”
她摇着赛义德的手:“在哪里?我要去翻翻,好不好?”
赛义德婉转的劝:“不如吃过饭再说?”
云照嘟起嘴。“不要。我就要现在看。”
最后还是依了云照的意思。赛义德带她前往书房去。他家真有几本梵文的佛经,书页发黄,据说是古物,他在这上头从来不用心,故此只翻过一次。
云照却是眼前一亮。“真好。”她小心翼翼的捧起薄薄的书,自顾自跑到书桌前坐下:“我要先看看。”
赛义德只能苦笑:“你看得懂吗?”
“没看怎么知道?”云照白他一眼,然后说:“对了,我要吃山竹。还有蜜瓜汁,谢谢。”
赛义德想,不知道迷药放进蜜瓜汁里面,会不会有味道引人怀疑?如果不会有味道,那么溶在蜜瓜汁里面也可以。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我去叫你替你弄。你等着。”
云照象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古旧书本里,头也不抬,只轻轻嗯了一声。
赛义德兴冲冲出去。
他一离开三十秒内,云照就已经旋动了衣服上第三颗衣扣,这是一枚小型的电子讯号探测器,云照先查看书房里有没有监控设备如摄象头之类。
没有,看来这间书房是穆达克家族重要人物的工作地,故此不用监控器。
这么说来赛义德没有骗她。云照是转弯抹角打听出赛义德和其父都常在这边处理一些事务后,才同意来此地作客。
云照马上从暗袋里取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把一枚声波放大器固定在门后,自己则开始匆匆搜索书房内的有价值文件。
一转眼工夫她便发现了三个隐藏的暗格。略花了点手段开启后,一个暗格里全是珠宝首饰,无用,她把这个暗格关闭。另两个暗格里面,一个是穆达克家族相关财产文契,也没用。
最后的一个暗格里是一些文件图纸之类。云照不及细翻,先用微型照相机一页页拍下来再说。
这次的微型相机藏在云照别着的一支样式夸张的胸花里面,略旋一下即可连拍,云照的手法又快捷,不过三五分钟,厚厚一叠资料就已拍摄完毕。
她关回暗格,再取回声波放大器藏好,然后坐回书桌前,手套也脱下来放回原来的藏处。
这样又过了两分钟,她才听到外间的脚步声响起。跟着书房的门被旋开,赛义德笑容满面的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面是一只果篮,盛着各色水果,然后是两只杯子,里面,一杯是云照要的蜜瓜汁,另一杯则是橙汁。
赛义德殷勤的放下托盘,把蜜瓜汁送到云照的手边。
云照抬起头来随随便便的看他一眼,伸手取过蜜瓜汁。

28.

蜜瓜汁已经取到手里,可是云照不急着要喝,缓缓的又把书页翻过一页。
赛义德看得心急,忍不住转弯抹角提醒她:“苏珊妮,你刚才不是直嚷口渴吗?”
云照垂下的眼眸中精光一闪,然后敛去。她抬起眼来,望向赛义德。
这家伙道行不够,空有色心恶胆,可是作恶的技巧不够高明,云照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极力想隐藏的急切情绪。
云照推开蜜瓜汁。“我突然觉得橙汁看上去更不错。不介意我喝掉你的橙汁吧?”她笑吟吟。
这次赛义德眼里闪过的惊愕意外不甘又让云照尽收眼底。她含着笑,把橙汁取过来。
赛义德勉强说:“你爱喝哪杯就喝哪杯。蜜瓜汁也留给你好了。”
云照拈一颗葡萄来吃。她说:“我想查查这个梵文的读音。赛义德,把你的电脑借我用用可好?我要上网。”
赛义德几乎郁闷至死,可是舍不得违拗她,又不能撕破脸皮用强的,只好强颜欢笑,把笔记本打开输了密码,请她使用。
云照斜眼看着赛义德输入密码。赛义德不能在美女面前显出小气猥琐相,自然不能闪闪缩缩遮遮掩掩的输密码。云照当下记在心里。
她上网数分钟,便站起身。“一时查不到。”她说,走过去挽住赛义德的手:“不如我们先吃饭去。”
赛义德遗憾的看了一眼那出师未捷的蜜瓜汁一眼,顺从的站起身,与云照一起出门去。
云照还细心的关上书房门。
他们去餐厅。
餐厅里也满是玫瑰,花团锦簇般。餐厅一角还摆着一只钢琴,他们一进去,钢琴师马上弹起一首轻快的钢琴曲。
一道一道马来菜送了上来。云照吃了两口,就苦起脸,小声对赛义德说:“我想吃法国大餐了,怎么办?”
赛义德怔了怔。他的酒还没来得及劝呢,她又生出新花样。明明前一天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马来西亚的特色菜的啊。
云照俏皮的吐一吐舌。她说:“突然很想吃蜗牛,走,你带我找一间最地道的法国餐厅去。”一边说,她一边站起来,拉赛义德的手。
赛义德在心里大叫倒霉。可是从这两天的相处来看,他知道这娇娇女显然是任性惯了的,她说要吃法国菜,那你就别想劝她尝试其点菜品。
他还记得在西巴丹初见那天她对另一名男子不客气的态度神情。这两天她对他言笑晏晏,不过胜在他够殷勤。若是拂了她的意思,赛义德相信她会随时脸一沉,态度比照他看到过的例子,从此视他如路人。
谁叫她是美女。美女都有随时改变主意的权利。
他苦笑着站起来。今天的计划,显然没法再实施下去。
云照笑着把他往外一拉。这只手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拉脱了手,她顿时稳不住身子,往后踉跄一步。
她要稳住身子,手自然的去拉可以借力的东西。一只手是拉住了椅背,另一只手却扫到了桌上的酒杯,酒杯一下子倾侧,红酒一下子溅上她的淡紫色裙子。
“怎么办?”一站稳身子,云照便苦起脸,极为不悦的看着裙子上明显可见的酒渍。
“别墅里应该有女眷的衣服……”赛义德也站到云照的旁边来观察。
“我才不要穿别人的衣服。”云照打断赛义德的提议。
“叫司机来,马上送我回酒店换衣服。”她怏怏的说。
“还有,让你的保镖去替我们订位子。我换过衣裳再去吃法国大餐。”她直接安排了行程。
赛义德苦笑着看着云照裙上那不寻常的酒渍。“好。”他只能同意云照的安排。
他只被允许坐在云照酒店套房的外厅。云照径自关上里间的门翻出行李。
她有带一台小小的笔记本电脑。拿着电脑与替换衣服和另一些小小物品,云照躲进卫生间。
快速的设置好上网诸般选项,她开始查找赛义德书房那台电脑的位置。之前她已经在那台电脑上动了小小手脚,再加上清楚了对方的密码同IP地址,要侵入那台电脑,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
快速的搜索了一下,云照开始动手复制有用的文件。
这边复制文件,那边她快手快脚的换过一套衣服。
然后,就是静待复制文件工作的完成。复制的文件都没有下载到本机,而是上传到一个秘密的FTP地址上保存。
一切搞定,云照还有时间大致浏览一下文件内容,然后开始擦除自己访问过的痕迹。
今天所得已经甚为丰富,不过,关于那个空军基地的具体地址,里面并没有提起。
不要紧,云照自有主意。
她收拾停当,出去叫了赛义德吃法国大餐去。
吃完了,她闲闲的提起,明天她便离开怡保去云顶。
赛义德说:“好,我们明天开车去。”他们家族在云顶的别墅风景极美,云照已经同意,在云顶,她会住进他家的别墅。赛义德一下子扫去今天计划未成功的沮丧心情,等到同住一间别墅后,他有的是下手的机会。
可是云照脸上现出踌躇的神情。她说:“嗯……不必你送我去了,这两天已经很劳烦你……”
赛义德怔了怔。不是一早说好两人同行吗?为什么她现在又拒绝?
他说:“我在那边也算地头蛇,我陪你去,免得你一个单身女郎,没有人照应。”
云照脸上略带点扭怩神色。她说:“不用,爱德华今天与我联系了一下,他说他飞来陪我一起去。”
赛义德心里狂怒,那个什么爱德华,又是何许人也?煮熟的鸭子都不能吃到嘴里便飞去,那他真枉作这里的地头蛇!
表面上,他还是按捺住生气情绪:“这个人听名字就不是本地人吧?苏珊妮,这段时间是云顶的旅游旺季,你跟一个外地人上去,只怕有找不到住所的可能。”
云照表现出虚荣得意的样子。她说:“不怕,爱德华有私人飞机,若是找不到住所,他驾机再飞回去吉隆坡住好了。”
赛义德心里酸意泛滥。
云照还在得意的说:“我可以不必坐车,直接坐飞机飞往云顶了,多炫!”
她又说:“私人飞机哎……不过爱德华说还要办什么手续才能飞越国境过来这边,所以我大约明天下午四点钟的样子才能起行。”她对赛义德嫣然一笑:“谢谢你这两天的招待。”
赛义德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妒意。他冲口而出:“我也可以用飞机送你去!”
“真的?”云照的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怀疑:“你也会驾飞机?”
“当然会。”赛义德忿忿的挺一挺胸。虽然他驾驶技术不高明,可是还真是有飞行驾照的。
云照现在脸上露出一点类似于崇拜的表情。她说:“真的?爱德华说,能驾飞机的人,体能素质和反应力都是一流的。”
赛义德刚刚飘飘然少许,她又说:“可是我答应了爱德华……他说他驾的是全新的飞机呢,第一次让女朋友上他的飞机试机。”
赛义德妒火如炽。他说:“一架新飞机有什么了不起?跟我去,二十架飞机任你选,你爱坐哪架,我们便开哪架!”
“真的?”云照脸上先露出惊叹向往的表情,隔了三十秒,脸一沉:“你骗我的,你又不是航空公司的,哪里可能找来这么多飞机?再说开客机那么大怎么去?我要坐的是私人小飞机!”她特意加重 “私人小飞机”几个字。
赛义德被激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绽起。他喝:“我的也是小飞机。军用直升机,性能肯定优于那个什么破私人飞机!”
“啊?”云照再一次露出大大的惊叹神情。“军用直升机?”她拉住赛义德的一只衣袖:“好酷哦好酷哦!我要坐!我还没坐过军用直升机呢!真是由我挑哪个坐哪个?”
赛义德觉得他的尊严得到了肯定。他得意的说:“当然。”
云照雀跃的说:“那我回头通知爱德华,叫他不要来了。”笑得很是开心。
跟着她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很期待的样子。
赛义德答她:“任何时候都可以。”
云照想了想:“那么明天一早吧。我一会回去收拾行李。对了,那本梵文佛经我还没拿走,你叫你的人去替我跑一趟拿到酒店里可好?”
这样小小的要求,赛义德自然是同意的。
于是云照回酒店收拾行李。
大部分衣物和其它杂物都装在一只箱子里要求酒店代为寄送去一个地址。另一些小东西则由云照亲手封好寄去另一个地址。云照只背一个不太大的背囊,里面一些不相干的小物事。
今天她打扮得顶休闲,紧身小背心外面一件宽身衬衫当外套,昨天那朵别致胸花仍然别在衬衣上。下面一条卡其布长裤,到处都是口袋,戴一顶宽边牛仔布帽子,一副大大太阳镜。
赛义德看到她时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他说:“苏珊妮,你今天可真是帅气。”
云照调皮的一笑。她说:“我这身打扮,适合一下飞机就去玩超人飞。”
赛义德说:“走吧,去我家别墅上飞机。”
云照一下子停住脚步。她疑惑的问:“你家别墅可以停二十架飞机让人挑选?”
“不是。”赛义德尴尬。“我叫他们直接派一架飞机来别墅送我们去云顶。”
他回去想了想,若是真把云照带去了空军基地,被爷爷知道,非剥掉他一层皮不可。还是不要太招摇,悄悄调一架飞机来别墅接了人开出去好一些。
云照垂下头去。
赛义德觉得不妙。他赔笑问:“苏珊妮,怎么不走了?”
云照委屈的说:“结果昨天你是骗我。说什么有许多架飞机任我选,结果……”
停一停她又说:“你还说你会自己驾机……”
赛义德无言以对之时,她再嘟哝了一句:“要不我还是叫爱德华来接我吧……”
赛义德一下子眼睛发红。他说:“我只是怕你嫌远。来,我们现在就去挑飞机。”
“少爷……”他身后的侍从官小声的提示一声。
云照马上不屑的瞄一眼赛义德,摆明不相信他可以做到的样子。
赛义德咬一咬牙。“我们马上走。”他拉着云照往电梯走去。
一行四辆车,往那隐秘的空军基地开去。
云照一边与赛义德说笑,一边留心记忆路径方向。
车子开出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位于几处深山中的秘密基地。
云照扮着不经意的看过去,已经发现这里戒备森严。不过,赛义德的车子当然可以长驱直入,所谓的保密规章,估计在地位面前也不堪一击吧。
车子直入基地,驶到停机坪一侧,才停下来。赛义德先下了车。
跟着,云照也下了车。
她倚在车边,自然有赛义德前去跟值班人员交涉。云照几乎用猜的也能想出赛义德会用什么嘴脸与语言,就只是为了在她面前挣足面子,他也非要到飞机不可。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云照正可以看到与赛义德交涉的军官一脸为难神色,可是又不敢抗辩,那欲言又止的可怜样子。
然后,赛义德再说了几句话,这名军官似乎是屈服了,神态惶惑中带点无可奈何。
赛义德满意的转过头来对云照招手。“来,苏珊妮,”他待云照走近身边,带点隐隐的得意,故作平淡的吩咐:“来,挑你看得顺眼的座机吧。”
停机坪上停着两排整整齐齐的直升飞机。里面,云照认得居然有两辆“虎”式直升机。这是近年最新的直升机型,欧洲航空防务与航天公司下属企业出品。
这样看来,这里的飞机,足够组一个飞行中队了。对一个州而言,已经是不错的军力。云照把这些记在心里。
她问:“要不要象安检那样检查一下?我看这位先生有点为难的样子。”
跟赛义德对谈的军官大喜的抬起头来,正要应一声“好”,看到赛义德对住他目光凌厉的盯了过来,马上又垂下头说:“不……不用了。”
赛义德满意的牵起云照的手。他踌躇满志的说:“来,挑一架飞机吧。”
太好的飞机不符合云照的计划,她只指了一架“超黄蜂”,说:“就这个吧。”
赛义德笑。他说:“苏珊妮,你看你都不懂得飞机的好坏。”他把云照牵到“虎”式直升机前:“这才是最好的直升机呢。”
云照望了望。“太好的飞机开出去你会不会受责备?我们就坐那个好了,我觉得那个也不错啊,挺神气的样子。”
他们上了飞机。
马上有驾驶员赶来。赛义德看云照抿抿嘴,不表示反对,于是心安理得的坐到云照身边去。
他的侍从要跟上来,云照小声对赛义德说:“不如叫他们乘另一辆飞机跟着我们?”
赛义德马上同意,心里甚至还有些窃喜:身边的佳人是不是想要与他单独相处,培养感情?
虽然飞机前头还坐着一名驾驶员,不过,可以忽略。
他斥退想随身保护他的侍从,吩咐驾驶员起程。
云照趴在舷窗上往外看。她说:“这里的风景不错,很有原始风貌。”一边说,一边探起身子。一只手轻轻抚住胸口,那一朵别致胸花里面的镜头又开始运作。
飞机上升速度很快,不过两三分钟,飞机已经进入云层。
云照这才坐回来,从衣袋里拿出一包湿纸巾,取出一张,印一印额头耳朵。
赛义德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
云照擦完脸,还是取过一个小包,把废弃的纸巾放到小包里。
赛义德纳罕。他说:“何不就扔在机舱里?”
云照看了他一眼。她答他:“这样乱扔破坏环境,还是一会儿到了云顶我扔垃圾箱里去。”
接下来她又说:“此去是不是会经过马六甲原始森林?据说那是很大一片雨林区?”
赛义德明白她的意思。他吩咐驾驶员略为绕一下线路,让云照可以在空中鸟瞰一下马六甲原始森林。
也不过就十来分钟样子,驾驶员示意,已经飞近马六甲原始森林了。
赛义德故意凑过去从云照那边的舷窗指点她看出去。
越靠近她,她身上的幽香愈发浓郁。赛义德觉得心神荡漾,不知为什么,他份外把持不住,看着云照小巧的耳垂,他的下腹就涌出一股灼热。
云照这时正好似笑非笑回过头来睨他一眼。她的眼睛此刻特别亮,赛义德先是打了个冷噤,然后神情迷惘了一下,时间不长,很快又恢复正常神情。
他突然涌出男性的强烈冲动,再按捺不住,一把向云照搂去。
身子本来就与云照十分靠近,他手指已经搭上她的肩膀,鼻端那股幽幽的香味更清晰。
云照略为吃惊的给了他一个爱娇的白眼,然后侧肩避开他的搂抱。
她的闪避反而令赛义德觉得兴奋。他此刻欲焰高涨,身子俯前,又再想去搂住云照的腰身。
这个时候云照才表现出不安样子。她从椅子里弹起,惊怕的叫:“你……干什么?”
赛义德只觉得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冲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脸上泛起兴奋红晕,嘴里含糊的说:“来,小乖乖……”也跟着站起。
云照转头望一望前排,驾驶员此刻目不斜视,背影僵硬,显然是打定了决不转头的主意。而前面的地势有一个陡然的提升,驾驶员正在把高度拉起,一转眼钻进云层里,持续往上飞去。
云照再往后退,身子已经抵上了前排椅背。
赛义德则向她逼近。她惊惶的反手一抓,抓过椅垫下的一包东西,挡在胸前。
那是一个降落伞包。
赛义德完全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他一下子扑上来,把云照抱紧,一张嘴已经对云照的脸凑上去。
云照大力挣扎:“不要……不可以!”
推阻间她成功避开赛义德的大嘴。
赛义德屈起一条腿,打算压住云照踢动的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限制极画面,兴奋的感觉贯穿全身。
云照弓膝一顶。这一顶只用了两分力,赛义德要害被顶,吃痛之下忍不住松手后退。
可是因为顶得不重,他的欲望并未消失。站定了,他又再向云照扑至。
云照侧身疾闪,已经靠近了舱门。她颤声说:“别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赛义德怔了怔,然后,仍然是欲望主宰了理智。他今天冲动得特别厉害,他想,也许是面前的小妞让他憋足了几天的欲火没能宣泄,所以今天发作起来份外猛烈。
他嘿嘿一笑:“开启舱门需要驾驶员控制。你还是不要做无谓挣扎了……”他淫笑着向云照走过去。
手动开启机舱需要特别手法,他才不相信云照会懂得。
云照一只手仍抱着降落伞包,一只手紧张的在身后的舱门上胡乱拨动。
“不要浪费……”赛义德的话还没说完,舱门居然一下子打开,一股强大气流一下子涌进来。
“不要!”这时赛义德的欲火才吓醒大半,他向云照冲过去,想把她拉离危险地带。
可是面前的女郎显然会错了意,她条件反射的往后退。
一脚踏空,她的身子向下直坠了下去。一下子便穿破云层。
“啊呀!”赛义德懊恼的叫,而劲急气流一下子冲进舱内,驾驶员急急的用按钮控制方式关闭舱门。
一切发生得这样迅捷,不过三五分钟,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女就这样香消玉殒。
赛义德的色心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他开始苦恼,若是逼奸致死苏珊妮这件事让丹尼尔等人,或是他的祖父与父亲知道了,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
至多想了三分钟,他已经有了决定。
“马上调头返航。”他吩咐。
“今天的事,不许向任何人说起。”
说这话时,赛义德的眼睛里露出森冷杀机。

29.

云照自然不会死。一切都是按她的计划进行。
那张她用来擦汗的湿纸巾上,染有一种在较近距离内对男性性欲有强烈刺激作用的气味,再配以云照粗通皮毛的催眠暗示,果然成功的让赛义德乱了性。
她一早看到降落伞包放置在何处,在故作惊惶的逃避中取了伞包,然后装作巧合中打开舱门,跌下飞机。
在身子穿破云层后,云照确定飞机上的人再无可能看到她,赶快把伞包往身上系去。高空的风非常劲急,再加上她的下堕速度惊人,要完成这样复杂的动作十分不易。
这样惊险的动作云照以前从未尝试过,不知能否在摔到地面时,完成这个动作。不过,为了她的逃脱大计,她只有努力尝试。
身子下坠的速度十分可观,云照顾不得背降落伞的标准姿势了,把一直抱在胸前的伞包分一只手先拉出带子绕在腰打一个结,然后再把伞包推一个方向,推到背后去。
这样就成了不是背部而是腰部系带子与降落伞联在一起。不能再耽搁了,否则就是粉身碎骨的命运。云照一边祈祷她的腰能承受住降落伞的拉力,一边猛力拉开伞绳。
降落伞在离地面约五百米的高度打开了。云照觉得身子一震腰上一紧,下堕的速度大幅减缓。
下面是一片热带雨林,铺天盖地的绿色向云照涌近。就在还差二三十米便可接近地面时,身子突然一空,原来刚才在空中匆忙的系上降落伞包时,没有把结子缚得足够紧。或者,是伞绳承受不住拉力而断裂。总之,此刻整个降落伞正与她的身子分离。
真是不幸。
云照反手去抓伞绳。
这个时候偏忽悠悠吹来一阵大风,只差两厘米,伞绳从云照手指前方晃了过去。
这是幸运女神放弃了云照的第一个表现。
不过不管命运如何,云照只知道为自己的生存努力争取。
云照马上看准近处最高的一棵树,仍在空中无处借力的身子拼命往那个方向一挣,然后在快速的降落过程中,伸手努力要去抓住树枝。
第一把拉住的树枝承受不住云照向下的冲力,一下子被拉断,云照借此,身子在空中有零点几秒的停留,才继续下坠。她伸手又拉住一根树枝。
这棵树选得不够成功。它的枝条不够粗韧,云照一路下跌,几乎是拉住一根树枝,就断掉一根树枝,不过总算下坠的冲力也因这一枝一枝断掉的树枝持续减缓。
然后“砰”的一声,云照重重的跌进一丛灌木丛中。
半边身子传来剧烈疼痛,云照一时间爬也爬不起身。
好容易自疼痛中回过神来,云照费力的用一只手支起身子。
来不及检查伤势,她心里已经在连珠价叫苦:她的手机,摔在离她约有三五米的地方,散成了几大块。
她连忙去掏裤兜。其中一个裤袋里,有一只伪装成粉盒的强力无线电发送器。
掏出来一看,云照倒抽一口气。粉盒就平面而论,四个角就有三个角向上或向下弯曲,变形得不算特别厉害,可是,想一想里面的小小电子元件,云照禁不住要担心。
她费了半天劲,才打开这只小小粉盒。然后,再花了半天时间,打开粉盒之下的暗格。
试着发送讯号。几个键都按遍,没有半丝反应。
云照心凉了。这样怎么能联系上大哥?
本来她之前已经跟大哥与舅舅约好,她会设法在飞机上制造堕机假象,然后,用这个无线电发送器发送信息,提示她的所在位置,然后由大哥来接了她去。
这个计划是很险,可是,云照觉得有六分把握,她认为值得一试。这样的方式逃去,组织上只会以为她出任务出了差错,不会太过在意。
将近一年的时光,舅舅应该可以研究出相思是什么东西了吧?
退一万步说,实在研究不出来,她也可以在下一次相思发作前回到组织,就说出任务时摔下来,失去记忆现在才想起记忆也好,被人管制起来现在才逃脱也好,总之,有的是理由可以推搪得过去。
可是现在,通讯工具一起都报废,这样大的一片地域,大哥要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
怎么办?当时也只有一个大致计划。毕竟云照不可能做到算准,飞机经过某个经纬度时,她马上跳下去。所以告诉大哥的,只能是一个大致位置,就在数百平方公里以内。
云照苦笑着。若是当时降落伞系得紧一些,就不会有下面这些事情。
所以说,再完美的计划,也得有运气支持。云照自觉她不是一个好运常伴的人。
她试着站起。
右脚刚一接触到地面撑住身子,马上象针刺一样的痛,云照又跌回原地。
心情更为沮丧,云照挽起裤脚褪下袜子,检查右脚。
脚脖子那里亮晶晶,原来已经肿了一大圈。刚才一连串的动作令云照高度精神紧张,她竟记不起脚在哪一个动作中被扭伤,也不觉得痛。
现在自然是知道痛了。云照再一次哀叹她最近的坏运气。
手掌摊开来,也是一手的血肉模糊,那是用手去拉树枝的结果。
云照有一刹那的彷徨:现在连自己走出森林去,只怕也做不到。脚踝扭伤了,她无法纵跃如飞。
她极不情愿的掏另一只口袋。那类似MP3播放机的小玩意,是可以跟组织发送求救讯号的工具。如非这次计划完全失败,云照不愿意使用它向组织求救。
掏出来看一看,云照笑了。苦笑。这一个工具只怕也有大卸八块之虞,有一块面板已经随着云照的动作掉落在地面。看来,这个发送器也不太可能发送出求救讯号去。
这一次高空速降对装备的损失这样重大,真是始料未及。
云照苦笑着,先爬到附近的一株主干有手臂般粗的树旁,再用一只手抓住树干,一点一点使力,单腿站起。
全身上下都在痛,也不知哪里更痛一点。云照用单腿跳姿势跳了几步,收拾起散在地下的手机残骸。
接下来,她找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树枝当拐杖,看看太阳认清了方向,然后,一拐一拐的,向西方走去。
如果她可以走出森林,找到一个通电话的村落,也许她还有机会,联络上大哥。在自己没有真正倒下来之前,云照不允许自己放弃。
她向西方走去。
走得异常的慢。因为脚伤的原因,走到晚上,云照估计自己顶多走出二十公里。
她找了一个山洞过夜。
很饿。全靠云照穿了到处都是裤兜的卡其裤,有一只裤袋里,云照专门放进去几块巧克力与几粒牛肉干。
虽然在高空速降的过程中掉出去一些,可喜的是这时居然还剩有两块巧克力与一粒牛肉干。云照拿出巧克力,轻轻咬一小口,抿在嘴里,慢慢感觉巧克力在舌尖融化。不知是否心理安慰,她似乎觉得有了一点力气。
她拖着不灵便的脚步去收集了一堆枯枝落叶,在洞外生起火来,以免晚上睡觉时,有野兽侵袭。
第二天情形比较差,云照发现她的脚肿得更大了,象个亮晶晶的馒头。似乎有点低烧,不过云照安慰自己是因为没有进食的原因。手上的擦伤倒结痂了。
云照熄灭了前一天燃着的营火,继续前行。就算大哥晚上开着飞机来巡视过,也很难找到她的踪迹,因为她前一天歇脚的所在是一个极幽深的山谷,浓荫蔽日,完全可以挡住营火的光线。
云照也想找一个空旷一些的地方露营。可是空旷的地方在这里太难寻觅。再说,空旷的地方没有山洞栖身。
这一天云照约摸走了四十到五十公里。路上遇到过野生的香蕉树,她摘了许多半生不熟的香蕉来充饥。
因为不知道还要走多少天才能走出去。也不知道下面的一段路会不会有吃的,所以云照还摘了一大串香蕉随身带着当粮食。
快傍晚时,下起一阵豪雨。虽然云照躲在树荫下面,也只是把她全身被打湿的命运减缓少许。这场雨下了半个多小时。等雨下过了,云照已经全身尽湿。并且,发起高烧来。
她没有力气向前走了,可是在雨林中露营更加危险,所以云照仍然挣扎着前行。
还好,又走了四十余分钟,总算让云照再发现一个山洞。
山洞很浅,只有三两米深,洞口也大,也有个三两米。这样大的洞口,靠一堆火守住洞口,显然不现实。并且,刚才那场豪雨把什么树叶枯枝全淋得湿透了,要再想拿枯枝落叶来升火,也升不起来。
其实重点是,云照已经筋疲力尽。全身好象被烈火烧灼,脑袋昏昏沉沉。
她放弃般和身扑在洞子的深处,躺下来,再也无力站起。
所有努力提起的精神在这刻放松,她昏睡过去。
脑子里出现一幕幕幻象:管先生一脸温和的笑容,拿着一个烙铁往她的太阳穴上烙去……她与檀元朗他们一起驾着飞机出行。突然,报告说飞机超重了,他们一下子变了脸,要把她推下飞机去。
身子在急速的向一个黑暗的深渊坠落。然后大哥的脸出现在上方,他对她探出身子,伸出手来。她尽力想抓住,可是只差一点点,两只手,失之交臂。她仍然向黑暗的深渊坠下去。
她跌到了海里。手与脚失去了所有活动功能。她向黑暗的海底深处沉下去,再沉下去……一双坚实的手臂抱住了她象羽毛般轻飘的身子。她回过头看,是江瀚。他温柔的看着她,这样的眼光,似曾相识。
他抱着她,向海面游去。黑色,渐渐褪去,视线上方,是充满希望的蓝色。
这时一只虎鲨以狰狞的面目出现。它张大嘴,露出两排镣牙,向他们冲至。
那双温柔的手臂,放开云照,只身冲向虎鲨……云照的身子重新向无边的空虚坠下去。她痛彻心肺的想大叫:不!可是,出不了声。
然后,周围,是一片无尽的白。一个人影,在她视线的正前方,渐渐的亮起。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她的眼光,那样和煦,云照好象看到了自己。
不,那不是她,那是母亲。只有母亲,才有这样温柔慈爱的眼神。她迎向云照,唇边,是比春风更温柔的笑意。
云照奔上前去,想要投入这她自小就向往无比的母亲的怀抱。可是,她的手伸出去,穿过了母亲的身体。而母亲在这一刹那变得透明,然后,一切都成虚无……
“妈妈!”云照大声的喊着。这一次,她终于喊出了声。
她自噩梦中醒来。一头一身的汗,她抹一把汗水。
似乎她的高烧,倒因为这一场汗退去少许。云照摇摇头,想让自己的神智回复清明。这个时候,应该仍是深夜,四周一片黑,只有淡淡星光,把树林与空着的空间,区分成一团深一点一团浅一点的黑影。
四周,十分寂静,只听到蟋蟀或是其它什么昆虫的鸣唱声。
云照怔忡的坐在那里,回忆她那个奇怪的梦境。
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直升飞机螺旋桨转动的嗡嗡声。
难道是大哥来了?
云照趔趄着出洞去。
一架直升飞机,以对于直升飞机来说很缓慢的速度,在极低的高度从雨林上方飞过去。隔了七八分钟,它又缓缓从刚才飞走的方向,反方向飞回。
云照伸手扶住身边的石壁。
这架飞机来找她的可能性,异常之高。看这飞机飞行的方法,明显是对这一带雨林,在作地毯式搜索。
驾飞机前来的人,会是谁?
云照看出不是大哥的飞机。因为大哥跟她约好,他的飞机会一直开启一组特定灯号,只有看到打出那组特定灯号,云照才会现身。
她在心里迅速分析来人的可能身份。
组织上派来的?有可能。可是组织怎么会这么快得知她出事的信息?如果跟她的人这么有本事能跟到空军基地再弄一辆直升飞机跟着,那还差不多。不过跟她的人要有那本事,组织何必派她来出这项任务?所以说不过去。
或者,是赛义德事情过后良心发现,派人来找她,或她的尸体?云照觉得可能性也不太大,赛义德不象是那种有责任感有担当的男人。一开始云照就预计他在“逼得她”跳下飞机后,会偃旗息鼓,要求手下把这一切视作全未发生过才是。
那么,会是谁?
云照呆望夜空。这个时候,直升飞机又有了一次来回。
也许那么巧,有另外的人也出事失陷在这原始森林里,所以这直升飞机,不是来找云照的?
云照犹豫。如果是最后一个可能的话,那么,她可不可示意要求搭机离开这里?
可是,万一真是找她的人呢?只要上面的人不是大哥,云照都等于自投罗网。云照咬住下唇。
痛苦的思索了很久,她转过身,一跷一拐的挪回洞穴深处去。还是决定再坚持下去,凭自己的努力走出森林。
直升飞机的嗡嗡声响了很久。云照有点警惕,不敢入睡。
终于又过了许久,直升飞机的声音象要小了一些。云照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重,她准备还是换个姿势躺下去。
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有脚步踏着树枝走动的声音。
冷汗一下子从她背心流下来。而洞外的夜空中,有光柱一闪而过,那显然是手电或头灯一类的东西发出的光线。
脚步声向着云照这边越来越近。而这边有手电光晃动的次数越来越频密。云照轻轻的一步步退到一个石柱后面,隐起身形。
来人发现了这个洞穴。先是电筒的对着洞穴里扫了两下,然后来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象是知道云照的藏身所在,直接走往洞穴底部,然后,电筒的光线,向着石柱扫过来。
云照嘴里现出一丝苦笑。该来的,总避不了。
然后,她的耳朵里听到一声惊喜万分的呼叫声:“苏,真的是你!”
下一秒,她已经置身于江瀚温暖的怀抱里。
跟着,是江瀚的惊呼:“苏,你在发烧?”他半扶半抱的抱着云照,找一块石头坐下来,电筒放在一边,两只手一起抱住云照调整她在他怀里的位置,务要让云照倚得舒服。
为什么,看到来的人是他,心里会感到这样安慰?云照之前强力提起的精力一下子散得七七八八。她苦笑:“怎么……是你?”
江瀚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掠到耳边,淡淡的说:“知道你有事,还能不赶着来哪?”
这一句话说得太平淡,完全不是以前浪子甜言蜜语的风格。云照心里却似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间百折千回。她咬住下唇,要把那份心里的悸动,忍下去。
黑暗中江瀚看不清她脸上怔忡的表情。这时候不是耍花枪的时候,一得知云照出事,他三魂散了七魄,急匆匆的找人借了飞机便赶来寻找他挂心的女子。现在好容易找到她了,什么爱情招式甜言蜜语全顾不上施展,他最先关心云照的健康状况,用手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不知道飞机上有没有退烧药。来,我们先上去再说。”
听到这一句,云照从刹那间的意乱情迷中清醒。
“不,”她勉力制止江瀚,“上面还有些什么人?”她问。
江瀚怔了怔。他知道云照的顾虑。“哦,这是我跟当地一个哥们调来的飞机,上面都是跟着我哥们混的人,你放心,绝对可靠。并且,都是本地人,应该都不会认识你。”
云照不放心。谁有可能永远保守秘密?听江瀚的口气,他那哥们只怕也是什么帮会组织的老大,难保跟轩辕家会有什么联系。
她想了想,叮嘱江瀚:“那么上去,你就说我与你只是几面之交。”这样,就算是最终走漏了风声让组织抓回去了,也可以确保江瀚不会被她连累。
江瀚的身子一僵。他这时才省起,他实在不算云照的什么人。而云照,眼下显然又打算与他划清界线。
他问:“我知道,你就想与花花公子划清界限,是不是?”
云照默不作声。她知道江瀚会反弹,可是,让众人看到他对她含情脉脉的样子,一旦传到组织耳朵里,绝对会利用他这份感情拉他入组织的。
想到江瀚也被组织控制的可能,云照的心,不由自主的惊悸。有一种尖针般的刺痛,无法忽略。不,她绝不允许这项可能性发生!
江瀚全不知道云照此刻心里所思。他此刻所想,是如何洗脱他“花花公子”的名声。
云照三番五次斥他为花花公子,再不替自己洗涮一番,这身份会始终成为他与她之间的障碍。
他带点祈求,轻声说:“我知道,你就讨厌我这一型的男人。我以后为你改,好不好?事实上,我没有你想象的风流,以前在女人堆中厮混,不过是为了掩饰我的身份。”
云照对着江瀚转过脸去。
借着电筒光线微弱的反映,她看到江瀚的脸上,泛出无奈的苦笑。他说:“唉,苏,你听我老实招供。我的个性,不太好,从小便这样,有点爱现有点招摇,这是做我们这一行中的大忌。师父为这个责骂了我很多次,可是我老改不了,例如偷一件东西,明明可以静悄悄不为人知的偷走,我非要最后耍帅,这样,不知道在训练中吃了多少亏。”
“可是我的资质实在不错,所以师父也舍不得把我逐出师门,于是我出道时,他替我设定了掩人耳目的身份,就是做一个在社交圈子里招摇的浪子。他说,做我们这个职业,本该非常低调,最好籍籍无名。但是他也相信我肯定做不到过没风头可出的日子,所以,要我索性越出风头越好。谁也想不到一个珠宝大盗会招摇成这样子,这也算另一种形式的隐姓埋名。”
云照静静的思索了两分钟。她说:“你师父很懂得人的心理。”
“是啊。”江瀚看云照采信了他的话,有点高兴。“他说这叫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还索性在行内也替我放出名号。在行内与社交圈里,我都叫浪子。”
其实,他是不是浪子,其实对她,真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他来了,而她,此刻完全明白他的情意。
云照轻轻的把头靠上江瀚胸前。
江瀚完全不知道云照并没专心听他剖白。他急切的想知道这番表白之后云照采信了几分:“苏,你相信我吗?以后,我保证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好不好?”
以后?云照打了个冷噤,一下子想起种种现实问题。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思路,说:“不,在别人面前,你只能跟我象陌路人。”
江瀚焦急。“苏,你不信我?我可以带你去见我师父。”
云照慢慢的试图让自己思路清晰。她轻声说:“嗯,这不是主要的。不管你动机如何,你一向优游于花丛中,并且颇为享受,这是不争的事实。”
江瀚哑口无言。他的确一度十分享受男女之间的乐趣。
不过,云照并不打算在这上头与他纠缠,她真不在意他以前有过多少女伴。她说这个的目的不过是为着要说服江瀚,相处要按她设想的方式。真要翻旧帐,她的男伴也不少,分别在于她纯是为完成任务逢场作戏虚以委蛇,而江瀚是为着掩饰身份。并且,他在逢场作戏之余乐在其中,多多少少投进去一些感情。
她喘两口气,接着说下去:“所以,我们不必再为你是浪子这项事实纠缠了。我要说明的,是你不可以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我们有比点头之交更接近的关系,就是你单方面喜欢我这样的表现也不行。不要再把我这个要求,与你是不是花花公子这件事搅在一起。”
江瀚这个时候总算听明白了云照的意思。他问:“苏,你是不是说,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我们碰到,可以很亲近,可是这样的关系必须保密?”
“嗯。”云照表示同意。
江瀚展出喜悦笑容。一向嘴硬的云照,终于松口,同意与他有进一步发展了。
可是一转眼,他又收起笑容。他说:“那么我只能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当你出任务时,我得忍受着你与旁人打情骂俏?”
云照答他:“现阶段……就是如此。”
看到江瀚还想说什么,云照竖起一只手指:“没得商量。如果你违反我的规定,那么,下一次见面,就真的是路人。”
江瀚嘴唇翕动几下,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
他知道,至少跟云照的情路上,不太可能一蹴而就。她太有主见,又一向视任务为第一位,这次肯松口答应与他做情人,实在不容易。可是,委屈感也是得适当表露的,这样,才有可能在后头的相处中,得寸进尺,一点一点要求更多属于情人的专利。
云照这时才想起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
江瀚眼神闪烁。他沉默。
如何用最讨巧的方式解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真是巧,他完成任务后,马上查询云照的去向。得到的结果,是她还停留在马国,怡保市。他马上赶去那里,可是迟了一步,她与赛义德刚好离去。
想想苏丹府应该有不少珠宝首饰。敢与他争女人的家伙,让他肉痛一下也是人生快事。于是江瀚晚上前往赛义德所住的别墅下手,结果,正好听到那矮胖子在跟手下人说起,不许对人提起苏珊妮坠机的事……
“不肯说?”刚才说了一大番话耗费精力,现在云照连发作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轻声的哼出这三个字。
江瀚马上投降。他说:“我说了你别生气。我气不过那矮胖子,又不敢在你跟他一起时行凶怕你不悦,想来想去,惟有去偷点他的贵重珠宝财物出气。没想到这死胖子又中途回来,好巧,我听到他吩咐手下不得说出你坠机的事。这一下我急了,把他制住,逼他说出了事实。问清你在哪里失事后,去找我的哥们帮忙,调飞机来找你。”
云照浅浅的笑了。“你给赛义德吃了不少苦头吧?”
江瀚不满。“你还在意这号人干嘛?”他轻轻握住云照的手:“看,一手的伤痕,这两天吃了不少苦吧?”心疼不已。
云照继续问他:“那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准确方位?”
江瀚拿一只小小的方盒子给她看:“远距离热能探索仪。”
云照恍然。“难怪。有备而来呢。”
江瀚马上表功兼诉苦:“找得很辛苦呢。有一次找到一只云豹的窝里去了。”
是啊,都是大型动物,找到云豹窝里也不奇怪。云照正想笑,然后,又露出紧张的神情。
远远的丛林里又有脚步声传来,静夜里听得十分清晰。
江瀚明白她的紧张原因,安慰她:“不怕,应该是我那哥们下来接应我了。”
与江瀚的声音相呼应,一个男人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浪子——听到请回应——”
云照脸色大变。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她疾声说:“快放开我。”用力的一推江瀚,自己勉力站起。
不等江瀚反应过来,她又叮嘱江瀚:“记住我刚才的话,你不可以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我们有比点头之交更接近的关系。”
无论怎么样的小心也不过份。为了江瀚不被组织骚扰,云照坚持一定要保密她与他的关系。

30.

江瀚已经出去迎候他的哥们了。云照扶着洞壁,准备也慢慢的挪出去。
一个声音在爽朗的笑:“你这小子,找到人没有?半天不见你发信号叫我们来接你,还以为你这次又掉进了云豹窝里。”
云照蹙起眉。这个声音,真的熟悉。不过声音相似的机率是很大的。不管怎么说,小心为上。
随着手电晃动的亮光,一个男人大踏步走近。他上前拍一拍江瀚的肩,然后,眼光自然而然,扫向洞内。
看到云照,他的身子剧震:“云照?”非常意外的声音,略带两分惊喜。
云照在心里叹气。是啊,他肯定会认出她的,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她同样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檀元朗。
昔日的大男生,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身材好象较以前更高,肩膊也厚实了,神情比以前更沉稳。
他喜悦的笑,眼睛亮闪闪,格外有一种坦荡意味。他说:“云照,真想不到,这样子遇上了你。”
云照唇角轻轻向上弯。她说:“是啊,真想不到。”有点言不由衷,但愿他听不出来。
他听出来了,蹙一蹙眉,他说:“对我不谅解?我可以解释……”
这个时候江瀚迟疑的开口问:“你们……是素识?”
他知道他好心可能办了坏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檀元朗居然认识云照。云照一向对自己的情形讳莫若深,眼下会不会恼怒生气?
唉,若是当时有第二个选择,江瀚也不肯去找上檀元朗。主要还是因为檀元朗是地头蛇,从他那里调用飞机最是便捷。而当时,听到云照出事,他心急如焚。
云照对江瀚望过去。他的黑色瞳仁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幽的光,看一看她,又向檀元朗看过去。
云照心里微微一痛。她说:“说不上素识,很多年以前见过檀公子一次。”
檀元朗也同时开口答江瀚:“是啊,故交,认识很多年了。”
云照真担心江瀚表情会失控,檀元朗跟轩辕家关系那样密切,谁知道江瀚跟檀元朗是什么样的“哥们”关系?她不能让他冒哪怕是一点引起轩辕家注意的险!
她闷闷的哼一声,是显得十分痛苦的声音,然后身子向扶住洞壁上靠过去。
两个男人都抢上来。“怎么了?”两道声音十分整齐的响起。
她轻轻的喘一口气,示意两个男人不必上前扶持。“没有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双脚有点乏力。”
“那么快上飞机再说。”又是一模一样的说话,分别从两个男人嘴里发出。
江瀚看她摇摇欲堕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上前扶住她的一边手肘。
他说:“苏……珊妮小姐,来,我们赶快上去。”
云照一再要他不得在外人面前透露出他们之间亲密关系。她这样说,必有原因,他要在此事上配合她的意思。
檀元朗奇道:“咦,浪子你啥时候对小姐会叫得这样生分?”
云照的肌肉僵硬了一下。江瀚自然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抿一抿嘴,然后苦涩的说:“你少误会,我跟苏珊妮小姐不过的点头之交,都是世界潜水爱好者俱乐部的荣誉会员,所以认识。”
檀元朗诧异的问:“真的?那你之前紧张得什么似的,我还以为……”
江瀚赶快截断他的话:“以为什么呀,我一向怜香惜玉。”
檀元朗脸色一动,两个大步跨到云照身前。“来,云照,我背你上机。”
江瀚的脸色变了。还好有夜色掩饰。他说:“喂,你小子还说我,你不也赶着对小姐献殷勤么?”
檀元朗说:“你不见照儿这样有气没力的,难道叫她自己爬上绳梯?总得有个人背她上去,既然你跟照儿不过点头之交,那么由我这个青梅竹马背,更为合适。”
什么?他们是青梅竹马?还自动转口叫“照儿”叫得这么亲热?江瀚怔了怔。
他们之间竟有这样深厚的过往情谊?他让檀元朗陪着来这里寻人,是否算引狼入室?
这时云照把他扶着的手臂轻轻挣开。江瀚不敢坚持要扶着她,也缓缓垂下手去。
云照把手垂在大腿一侧,看到檀元朗在她面前转过身子,作出准备背她的姿势,赶快悄悄的探手,找到江瀚的手掌,重重的一握。
江瀚一下子转过头来,望向云照。
她的眼睛在幽黯的夜色中亮闪闪,带着三分恳求,三分急切,之外,还有三分让人心神摇旌的情意。江瀚的一颗心突然落回原地。她对他,显然比对那个自夸青梅竹马的檀元朗,态度更为亲近。江瀚觉得,她并不信任檀元朗,虽然她隐藏情绪隐藏得很好,他也感到了她对檀元朗不无提防,并不亲近。
他把握在掌心里的手微微使力握一握,表示他都明白。
这个时候,云照才轻轻缩回手,把两只手搭到檀元朗肩上去。
夜间,这一带的地形又很复杂,直升机无法降落,所以江瀚与檀元朗都是自绳梯爬下来的。现在自然也是攀绳梯上去。
云照静静伏在檀元朗背上,由他背上飞机。
算是得救了。不过她的逃亡大计也正式宣告终结。谁不知道檀元朗与轩辕家关系密切。当年他能被邀请住进云照受训那个庄园,应该是与轩辕家走得极近的通家子弟。
上了飞机,云照刚被好好安置在座位上,江瀚马上递过开水与药丸。
“退烧药。”他说明,眼睛投向云照三十分之一秒,马上掉开去。
云照也不敢与他眼光交接。飞机上除了檀元朗、驾驶员外还有两名小伙子,她怕与江瀚对视,眼光纠结的情状落在他们眼中。这绝对是云照想避免的一件事。
檀元朗也拿一块湿毛巾过来。他怜惜的说:“照儿,吃了不少苦吧?”轻轻用毛巾把她脸上的污渍抹去。
江瀚的身子有短暂时间的僵硬,若不是云照一直留心,还真不容易发现他那一刹的变化。不过他马上恢复正常姿态神情,接过云照递还他的杯子,退了开去。
檀元朗换了一条毛巾,又拿起云照的手,轻轻替她的手清洁。“这样多伤痕!”他惊讶,转头对一个人命令:“黑虎,药箱拿来。”
云照猜想他重逢故人心里十分欢喜,所以坚持不肯假手于人,细细的替她的手敷上药,然后拿一卷绷带缠上去。
云照如坐针毡。她倒不是怕檀元朗亲昵温存的动作,只当是平时出任务与任务对象应酬。她是害怕江瀚会忍不住嫉妒或是恼火神色,让人瞧出端倪。
她只好装睡。静静闭上眼睛。
檀元朗这才放弃蹲在她身边的动作。他轻声说:“阿铁,叫阿邱把这边的灯光关掉。”他轻手轻脚坐到一边去,然后说:“这两天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这话应该是对江瀚说的。云照听到江瀚闷闷的嗯了一声。
檀元朗用一种心有余悸的声音说:“浪子,幸亏你听到消息马上赶着来救人。我第一次觉得你处处惜花的习惯好,要不然,她在这雨林中……”
江瀚再哼了一声。
云照默默运用她脑部的精神力量,来“看”机场内的几个人。跟舅舅在一起十余天,虽然没能解开相思之谜,其它方面倒也不无得益。舅舅用仪器拓展了她的脑部神经,使她这方面的能力大进。象现在,虽然疲累欲死,而机舱中只有微弱光线,她仍可以借用精神力量看到清晰场景。
最先看的自然是江瀚。他坐在前排一角,除开嘴角一抹僵硬的笑容外并无其它表情,时不时从嘴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的声音。他旁边是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粗眉大眼,一脸彪悍之色,不过现在脸上是苦忍的笑意。
另一个小伙子在驾驶室,与驾驶员在一起。
檀元朗则坐在后排,她自己的身边,脸上带着兴奋快乐神情。他还在跟江瀚说话:“浪子,你知道吗,我十七岁时就……”
云照不想让他再说下去,故意扭动一下身子,嘴里轻轻的“唔”了一声。
江瀚马上回过头对檀元朗怒目相向。他说:“你现在快学成一个大老粗了,明明知道她疲倦得要命,偏还象个娘们似的叽叽歪歪,小心把她吵醒。”
他这句话里大有语病,不过檀元朗也顾不上跟江瀚计较。他面有惭色,赶快看一眼身边半躺着的云照,然后把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做一个“嘘”的动作。
江瀚回过头去。
机舱里一片安静。
云照用她的精神力量爱怜的打量江瀚。他瘦了,下巴上一圈胡茬的青影,无复以前那神采飞扬意兴横飞的样子。可是也许由于云照的心情改变了,她倒觉得此时的江瀚,别有一种沧桑的美感,以前她眼里的轻佻气质,不知不觉淡去无痕。
她一直一直,对江瀚凝视。他一直没有表情,嘴唇抿起,嘴角一抹僵硬的笑容,眼睛定定的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她细细的看着他,看他一时间眼睛闪过苦恼神色,一会儿又显得甜蜜。
他是在想她吗?云照的心柔柔的牵动。
唉,为什么,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才发现这名浪子,变成了她心里常驻的人?
原来爱情,不是拚命用理智压制便可以。当爱意袭来,无论时机适合与否,它来了便是来了,无可抗拒。
云照决定,若有机会,她会好好补偿江瀚,用最温存的情意。也许她仍没有条件好好谈一次恋爱,可是,她可以争取度假时间与江瀚相处,他们可以做一对最甜蜜的地下情人。
疲倦感终于象潮水般涌上,淹没了云照最后一丝意识。她嘴角带着一抹笑,睡了过去。
的确太疲倦。在飞机降落时她醒了一下,檀元朗和江瀚马上同声吩咐她,什么都别要管,只管继续休息。她很愿意服从这样的吩咐,继续昏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当云照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张宽大的床上。房间很大,左方一列落地长窗,窗帘半掩,而窗外,居然已是黄昏,苍茫的暮色沿着窗子侵入室内。室内,是半明半昧的光线,眼前的物是都朦朦胧胧,如在梦境。
云照一时不知身在何方。跟着她才慢慢回复清明意识。她被救回来了,是江瀚,江瀚和檀元朗带她到此地吧。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站起身来。足踝处马上刺痛,她又跌坐回床沿。哦,她记起来了,那里有伤,养好还需时日。
身上仍是那套脏污的衣服。想来他们看她睡得太香,不忍心叫她起来沐浴。云照想找个什么扶着去浴室梳洗,看着两只被檀元朗包得似粽子的手,苦笑。只好用粽子手按下召人铃。
几乎是立刻,敲门的声音便响起。云照扬声说:“进来。”
门轻轻推开,檀元朗在门外出现。他问:“照儿,睡醒了?”一边问,一边走了进来。
明知道,江瀚不跟着进来是好事,不然在人前接触多了,总会让有心人看出端倪。可是看着檀元朗只是一个人进来,身后并无跟着人影,云照心里还是禁不住的失望。她仍是露出合宜微笑,轻轻的“嗯”了一声,聊作回应。
檀元朗轻声说:“饿不饿?你睡了差不多一整天……”
云照这时才看到床头柜旁放着一杯牛奶,想来是替她一早准备在那里的。她取过来喝了半杯,才轻声说:“檀公子,不好意思,我想沐浴更衣。”
檀元朗略为尴尬的站起来。他说:“我叫女佣替你准备。”
他叫来了女佣吩咐几句,自己就准备退出房去。想一想,他又站定,问云照:“照儿,你是恨我和轩辕当初扔下你再不见踪影吧?”
云照条件反射的咬住唇。她不是恨他们当初扔下她,他们原没有帮她的义务,她有什么好恨?可是她恨轩辕这两个字,她的人生,她的一切,全毁在这个姓氏的人手里。
亲人离散,身世孤苦,连喜欢一个人的本能,也得苦苦压抑。这一切,全要拜轩辕家所赐。而轩辕琦和檀元朗帮她的行为,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让她被种上相思。
心里那样激愤,云照一时出不了声。
檀元朗轻声说:“我不想替我跟轩辕辩护过多。只不过,当时世伯列出威胁,说的是只要我或轩辕再见你一次,便砍断你一只手。见你两次,就直接取你的性命。”
云照霍的抬起头来。她眼睛里刹那间绽出愤怒的火焰。
檀元朗的话中有多少可信程度?
应该有百分之九十。象檀元朗这样自负的人,实在不必在这上头说谎来骗她。而轩辕先生……云照的背心一冷,她又想起那唯一的一次与轩辕先生照面,他绝对是能说得出这番威胁,并把这番威胁付诸实施的人,他天性里都是冰冷无情的因子。
忍住怒火,云照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说:“那么我回去,不是一只手臂不保?檀公子,我宁可你没来救我。”真心话。
檀元朗凝视着她。“放心,照儿,”他说,“当初我年少鲁莽,带你逃跑,也许是自不量力。没能救出你,我常常引为憾事。现在不同了,我有能力保护你,你放心,我自会与世伯交涉去。”
云照苦笑。她说:“那么可否给我通讯装备,我要即刻与管先生联系。”
檀元朗答她:“我已经跟他联系上了,你放心,我告诉他你受了伤,需要在我这里静养,伤好了,我自会送你回去。”
云照实在不知道她该维持什么表情。是长笑三声,还是面无表情?
看看女佣在门边站着示意一切弄妥当了,她当即说:“失陪一下。”一只手扶住床头柜,用一只脚小心的承载起身子大部分重量。
另外那一只脚,还不能用力呢。
檀元朗踏上前来,从背后把她轻轻抱起。“我抱你进去。”他说。
云照不想与他谦让推拒。此刻心太乱,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檀元朗把云照抱到浴室门口,轻轻把她放下地。
云照轻声说:“谢谢。”她一手扶住墙,一边掩上门。
檀元朗不打算离去。他坐在房间里准备等她出来,好好再跟她解释解释。
说起来也许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不会相信,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始终牵挂着这个女子。在他的生命里,她始终占有一个特殊位置。
他也算天子骄子,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生平第一次失手,却是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那样狼狈万状的被她押到一众人等面前,丢足面子。
而生平第一件遗憾的事,也跟她紧紧联系在一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自以为已经有足够能力主宰她的命运。也许,当时不过是个人英雄主义作祟。可是最终,是失败,是遗憾,他们只能袖手离开,任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接受未知命运。从那个角度来说,他觉得亏负她。他不知道她接受了什么样的惩罚,但显然,她不会有他或轩辕那样的好运气。
她令他挂心。这个他想帮,而没帮到的女孩子。
而最重要的,她是生命中,第一个亲近他的女孩子。那柔软的嘴唇在他颊边轻轻印下的那一吻,那样天真与羞怯的示好,让当年懵懂少年初识温柔滋味。那种心神荡漾的感觉,到如今仍留在心底,没能抹去。
檀元朗的心底又重新出现当日的温馨一刻。不,也许记忆,比当年那一刻更为温馨旖旎。因为这些年来,这段记忆在脑中一次次重播,每一次重播,都把当时的心情,加添三分美丽。
他温柔的笑了。
“干么笑得这么骚包?发春啊?”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
檀元朗抬起头来,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浪子,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坐。”
江瀚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
他继续攻击檀元朗:“你是笑得一脸淫荡的样子啊。说,脑子里在想什么坏主意?”
檀元朗送过去一拳。“你吃炸药了?说话这么讨厌。”想了想,他不怀好意的一笑:“该不是……你在暗恋照儿吧?”
“去你的。”江瀚一把挡开檀元朗挥过来的拳头,“我会暗恋她?”是明恋好不好?苏一早就知道他的情意。
“还有,我说你,别这么肉麻好不好,什么照儿啊,听得我抖……”真是听得让他不爽之至。
檀元朗说:“少说我,你以前对那些女伴,叫得只有更肉麻的,什么蜜糖甜心……”
这次轮到江瀚想挥拳过去。他忍了又忍,才闷闷的说:“可是你不同呀,檀家少主。我还没看到你叫女人叫得这样肉麻过,老对女人冷硬别扭,还以为你会保持你不解温柔的风格一辈子了。”
“照儿不一样。”檀元朗心情正好,不与江瀚一般见识。
江瀚冷笑:“是啊,不一样,不一样得几天不吃不喝也没事?你大少爷身为地主,看到美女苏醒过来都不去替她张罗点吃食,你真以为她是神仙不成。”
“哎呀,真是。”檀元朗一下子站起身。“走,浪子,跟我走。”
“你吩咐大厨,我干么要跟去?”江瀚很拽的跷起二郎腿。“我可是客人。”
檀元朗失笑:“拿你没办法。”他匆匆的出房去。
江瀚非常满意这样结果。他脸上这时才露出笑容,趴下身子,往枕头那边深深嗅去。嗯……苏的气息。
一股汗酸味。
江瀚连忙坐直身子。当然,她在丛林里两天,加上回来睡足一天,自然只会有这样的味道。
这个时候,浴室的门打开了。云照穿着最简单的宽身T恤与牛仔裤,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跷一拐走了出来。
她第一眼便看到了江瀚,一怔,然后眼睛警觉的向左右一溜。
没有旁人。江瀚向她打出安全手势。
她放松下来,就那么倚在门边,一双眼睛,柔柔的、柔柔的注视着江瀚。
江瀚觉得,他就快要在她温柔的眼波里溺毙。
她第一次,对他投注这样深情款款眼神!江瀚的一颗心开心得如要飞起。
他缓缓的向她走过去。
一步一步,慢慢接近。每一步,都象走在云端里。
就差一秒,他便可以将她拥在怀里。这个时候,同样听觉敏锐的两个人听到隐隐的脚步声。

31.

云照吓一大跳,她条件反射的往后退,让受伤的那只脚承担了大部分体重,足踝刺痛,一下子便站不住脚,眼看就要摔下去。
江瀚情急之下抢上前,一把扶住她的腰身。
这个时候檀元朗的声音,焦急的在门外响起:“照儿,你别胡乱走动,免得脚上的伤势又加重了。”他匆匆的赶过来。
倚在江瀚怀里的云照与江瀚快速交换一个会意眼神,轻轻的挣扎着离开江瀚的怀里。
她自嘲的笑:“一直没试过当瘸子,所以老是忘记了脚上有伤这件事。”
檀元朗当仁不让的挤开江瀚的位置扶住云照。他说:“你一定饿了,我叫厨师准备的东西都是流质或半流质,免得你一下吃固体食物肠胃受不了。我这就抱你去饭厅。”不由云照分说,他一把把云照抱起往外走去。
江瀚也紧紧跟上。
吃完饭云照要求要上网。檀元朗自然无条件满足。他很知趣,拖着江瀚离去,留她一个人在书房里。
云照借此向舅舅与大哥发去信息,只有七字的暗语:失败,等下次机会。
她顺便也跟管先生发去消息,告诉他她当初从赛义德的电脑上窃取的文件存储的地址,顺便陈情,说明自己滞留檀家是情非得已。
先给出点成绩哄哄管先生,否则搞不好她一回去,面对的就是被砍手的命运。她非常相信轩辕先生言出必行,而能替她说上几句好话的人,只有管先生。
抹去她在网上活动的一切痕迹后,檀元朗又来找她谈天说地。江瀚不知道被他支到何处去了。
他说:“照儿,这些年,我们一直放心不下你。我和轩辕不敢明着打听你,怕世伯发作起来对你不利。可是暗地里打听,那人些又全不知你行踪,真是气死人。”
云照微笑。这次发自内心。她说:“你们对我真好。”这两人,也算难得的长情了。说起来她的身份与他们实在云泥之别,他们原本不必为她的命运耿耿于怀。
檀元朗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唉,当初不知害你受了多少责罚……”
云照觉得檀元朗成熟了,懂得站在旁人的位置替人设想了。
她仍是浅浅的笑:“托赖,不也活下来了?”
她笑得那样云淡风轻,檀元朗却感到一丝心酸。他听出了她平静话语后掩不住的那一抹苍凉之意。
他说:“轩辕世伯是有点不近人情。以前我不知道原故,现在……”脑子里灵光一闪,他眼里闪过兴奋的神色。
然后他笑了,说:“也许我现在有跟他谈条件的筹码。照儿,你放心,多年前没能帮到你,现在补上。”
云照心里一动。她笑着问:“你要怎么帮我?”
檀元朗却笑得神秘,略为自负:“天机不可泄露。”他说,一副颇有信心表情。
他转了一个话题:“照儿,来,我们谈谈你的感情生活。交过几位青年才俊的男朋友?”
云照纵然对檀元朗放下了大半戒心,也不可能把她的感情生活马上言无不尽的报告上去。更何况檀元朗虽然偏帮她,可是到底与轩辕家关系密切。
她说:“象我这样身份的人,哪里可以去喜欢谁?”
檀元朗有丝愕然又带点喜欢神情。他说:“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云照再迟钝也明白檀元朗对她的感情大不寻常。可是她更加不能暴露出江瀚与她的关系。要是他妒火中烧怎么办?她轻声的说:“我只是轩辕家的一个下人而已。”
檀元朗眼睛里闪过不忍神色。他说:“世伯这些地方太过不近人情。”他大力拍拍云照的肩膀:“照儿,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可以帮到你。”
云照其实并不太有信心。她不以为檀元朗可以与轩辕先生这样级数的老狐狸过招还能占到便宜。虽然此刻的檀元朗有一种从容、甚至从容中透出隐隐霸气与凌厉的气质,但是要与轩辕先生比,还是生嫩几分。
她还是觉得靠自己化解命运的磨难比较好。她没有要依靠哪一个人的自觉。若真有大难临头之时,能依靠的,也惟有自己而已。
她诚心诚意说:“如果为难,就不必了。我懂自己照顾自己。”
檀元朗不再提这方面的事。他说:“我叫了一个骨科的专家来替你检查一下,看你脚上的伤有无问题。他应该已经到了,不如我抱你到客厅去?”
想到他或许对她有特殊好感,云照觉得这个提议不再能令她坦然。她推辞:“不必,你这样走到哪里必抱到哪里,弄得我好象没有行为能力似的。”
檀元朗不由分说把她抱起:“怕什么?等你脚好了我由得你跑啊跳的去,不过没好之前,不能掉以轻心。”他抱着云照出去。
那骨科专家说云照的腿伤只不过是扭伤了筋骨,以及韧带拉伤。原本不该有现在这样严重,想来是带伤在丛林里走了两天,所以拉伤反而严重起来。他替云照针灸了一番,然后留下药离去。
云照表示需要休息。檀元朗再把她抱回房间去。
不在的时候,床单被套都已经又换过一套簇新的了,檀元朗在这些小节上招呼得确实让人舒心。
按他的说法,他还要看她睡着了才肯离去。云照哭笑不得。她说:“你以为是哄小女孩入睡?我老早过了那样年纪。你不走我怎么换睡衣裤?”
檀元朗想了想,倏的俯过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一个晚安吻。”吻完以后,他掩饰的说,哑着嗓子。
这之后他才站起身来,说:“那么我先离去。晚安。”他替她掩上门。
总算不必有人抱来抱去了,云照先独脚跳着去给房门落锁,然后再跳到浴室换上睡衣裤。最后拿枕头垒起当靠垫,半躺在床上想心事。
她其实并不太疲倦,按她醒来时是傍晚计算,她之前睡了十几个小时,什么疲劳也该补回来了。再说檀元朗替她安排的食物着实丰富,吃饱以后感觉人活过来大半。
所以现在虽然夜深,她仍是没有睡意。说要睡觉,不过是不想与檀元朗深夜倾谈下去。
她不能害檀元朗,今天误会冰释她才发现,这也是一个待她很好的人。那么,在绝无可能的情形下,她何必教他徒惹相思?
正想得出神,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纯是多年训练与冒险经历中得来的第六感,十分灵验。
她警惕的眼睛四下一扫。
窗帘轻轻的掀开一角,一个人影灵巧窜了进来。一身黑衣。身手敏捷之至,难得的是居然没弄出一点声音。
云照嘴角不由自主的泛起甜蜜笑意。
还能是谁,当然是江瀚。
他嘴里居然还叼一枝玫瑰,想来是在花园里摘来的。此刻他正收起手上的索状工具,然后装模作样掸掸衣服,把花拿在手里,向云照的方向走近。
走到床边,他单膝跪在床边,一手抚胸,另一只手献上玫瑰:“我最尊贵的公主,请您接受您卑下的爱慕者为您献上的这微不足道的礼物吧。虽然这枝玫瑰,不足以表现出我对您仰慕的万一……”这一长段,他用的是西班牙语。
这是哪部中世纪骑士小说中的台词?
云照脸上绽出璀灿笑意。真好,他不再是一脸失意神情,恢复了以前意气风发样子。这个时候的江瀚,令她联想起他们在雪山相遇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副多情风流的模样。
可是真奇怪,境由心生,云照不再觉得江瀚言行轻佻。她满心甜蜜的接过玫瑰。
她本来只是去拿玫瑰,可是江瀚的手迅速的做了两个小动作,结果变成了云照的手,握住花枝的同时也握住了江瀚的两只手指。
无赖的家伙。
可是,也是她故意装糊涂,他才可以这样无赖下去。
云照象拨萝卜似的把花枝与江瀚的手指一起往上提。并没用多大力,不过江瀚自会摆出借势起来的样子,慢慢的起身。
他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满含喜悦,锁定云照的眼睛。
云照觉得,如果自己的心是一朵花,这个时候,这朵花已经为江瀚柔软的打开了一重一重的复瓣,缠绵的爱意,绚丽的绽放开来。
江瀚自然看得懂云照的眼神姿态,肢体动作。他满足的叹息一声,把云照轻轻拥进怀里。
他自觉与云照的情路已开始步向坦途。喜悦之下,他较以前与云照相处放松许多,享受着这种曼妙动人感觉。
他轻声的说:“苏,今天我还没来得及对你说,我爱你。”
云照觉得荡气回肠。其实以前告白听过不少,可要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那三个字在所爱的人口中说出来,真有至大杀伤力。
她在他怀里轻声说:“我也是。”
江瀚小心翼翼的把她再拥紧一些。云照听到他激烈的心跳。他也激动呢,正如同她的心跳,也是一样的。
这样幸福的时光,千金不易。
温暖的拥抱持续了很久,云照才推开江瀚嗔怪:“看,好好的玫瑰都让你压得不成样子。”刚才两人拥抱的时候,玫瑰就夹在两人中间。
江瀚陪笑:“还好我把玫瑰上的刺一颗颗都有拨去,不然这一下就该把我们刺到了。”看一看云照的脸色,似乎仍是有点嗔恼的样子,他再小心翼翼的说:“要不我再去采两枝上来?”
云照终于绷不住脸,笑了。她说:“少在这装出受压迫样子,好象我在欺负你似的。”
江瀚拿鼻子在她脸上蹭一蹭。“你是欺负了我呀。”他满足的叹,“可是,男人就是这么贱,我心甘情愿让你欺负。”
云照推开他:“少来,我哪有欺负你?”她看他那一张脸,又好气又好笑。那张脸上,真是满满的写着渴望,表述着一个明白的信息:来吧,来“欺负”我吧!
云照刚板起的脸又再一次破功,绽出笑颜。
江瀚委屈的指控:“你怎么没有欺负我?不给人家名份,不许人家告诉别人与你的亲密关系,害得我当面看着檀元朗这死小子紧紧的搂着你……”开始还是哀怨口气,说到后头,几乎没咬牙切齿。
云照觉得有些歉然。她安抚江瀚:“对不起。可是,目前只能做到这样。我有苦衷……”
江瀚还在诉苦。他说:“可是我心里真的妒火中烧。苏,你公开我们的关系好不好?我一想到檀元朗垂涎你我就想动手揍人,我真怕我忍受不下去了。”
云照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尽量令自己的脸色变得冷寂。她说:“你一点也不体谅我。我都说了有苦衷,你还……”声音里加入一点心灰意冷味儿。
江瀚偷瞄一眼她的脸色,自动住嘴。
她仍是不肯完全对他交心呢。他知道刚才的要求,又触到了她神经中敏感的那根弦上去了。江瀚忍不住想问:她的任务,她的商业间谍身份对她真有这么重要?重要到,她爱他,却仍只能把他当秘密情人?
江瀚当然没有问出这样的问题。真问了,之前好容易拉近一点的关系只怕又要转冷。要争取更多情人专属的福利,看来只能徐徐图之。他主动放低姿态,小心的拥住云照。
“好,我不说惹你不高兴的话了,好吧?”他保证,然后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望着云照的脸:“别板着脸了,对我笑一个好不好?你这样冷着脸,我心里好害怕啊……”
云照笑了,把头靠进江瀚怀里。“江瀚,”她轻声说,“元朗……他是一个旧识,以前帮过我的大忙,我欠他人情。”
江瀚很想说,欠人情也不必抱来抱去的呀。可是怕引起云照的反弹,他一个字不敢说,闷闷的“嗯”了一声。
云照的手,轻轻抚上江瀚的脸。“傻瓜,”她柔声说,“我象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吗?”
这个江瀚是深有体会。他从没追女人追得这么辛苦过。想到这点,心神大定。明显他在云照心目中的地位,高于檀元朗。
他侧头,轻轻咬住云照的食指。
缠绵到凌晨快四点钟,江瀚才再施展他高来高去的功夫,回自己房间去。
第二天檀元朗陪了云照一天。第三天,真奇怪,檀元朗居然一大早便离去。
管家说:“少爷说有要事,叫我们照顾好小姐。他会尽快赶回来的。”他一转头看到江瀚下楼来,再补一句:“少爷也请江少在这里吃好玩好。另外,少爷的意思,外头乱,小姐不适合出门,就请江少陪小姐在这里解解闷。”
江瀚作勉为其难状说:“既然你家少爷这样说,那我只好多逗留些日子了。”
他与云照在檀府又逗留了两天。第二天晚上檀元朗便回来了,他问过云照伤势恢复情形后,告诉云照:“明天我送你去见管先生。”
云照垂下眼去,掩住眼里一抹异样神情。她温驯的说:“好。”这原是她无可抗拒的命运。
倒是檀元朗教她放宽心。他说:“放心,不会有事,我会陪你去。”
半夜见江瀚,云照便向江瀚提起:“明天我要去见上司述职,看情形我们要分开一阵了。”
江瀚说:“这样快?”十分不舍得。
接着他说:“我老觉得你有很多心事。我觉得担心。”
云照岔开话题:“没有分别怎么衬托重聚的甜美?放心,我一有机会便会联络你,你就别再婆婆妈妈的了,你的浪子本色呢?”
江瀚勉强的一笑。他把云照拥进怀里。
那样惆怅不舍。可是心里也明白知道,分开势在必行。她从来都是极有主意的女子,而他,因为爱她,失去了抗辩的权利。
这几天的时光,他们过得颇愉快。可是,他仍是感到,在她快乐的背后,似乎有巨大阴影。
他知道她有许多事瞒着他,欢聚的时光里她的眼神也会突然变得黯然清冷。他不是没有追问过。可是,她打太极拳的功夫也高明,三言两句便岔开话题。
谁都可能有不愿说出口的往事。谁也有权利保留心底一点秘密。江瀚想,若她不肯告诉他心事,只能说明她对他尚不够信任。强着要她对他交心,只会令她不悦。真的,江瀚重视云照,由爱,生惧。哪怕心里忐忑不定,他却真不敢强着要云照说出心事。
他只能期待时光能令她愈来愈信任他。他也有过冒险经历,深知他们这样环境里打滚的人要完全彻底的信任另一个人需要渐进过程。
若不忍心违拂她的意思,便只能委屈自己。顺从她,包容她,不给她压力,才是保持他与她关系的惟一法子。
江瀚从来没有为哪个女子这样苦苦压制自己的想法需要。云照真是他命里克星。
他想,跟云照分开一下也好。这次再去找云三,借助他的情报系统再查一查轩辕家的事,说不定云照的心事,与轩辕家有关。他也疑惑,云照为什么会对轩辕家这样忠心,事事把轩辕家、把任务摆在第一位。
第二天一早他乖乖遵云照所嘱,与檀元朗及云照告别,自行离去。
跟着云照也跟着檀元朗上了飞机。
目的地仍是她初遇檀元朗时的庄园。檀元朗在上机时对云照说:“还记得我们上一次一起坐飞机吗?”言下不无唏嘘。
云照淡淡的笑了。她说:“我还记得你的驾机技术很好,相信事隔多年会进步更多,所以我并不担心会飞机失事。”轻轻转了话题。
檀元朗通过后视镜看着盈盈浅笑的云照。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略有点奇异的笑意,然后,发动了飞机。
管先生亲自到停机坪来接他们。
他先对檀元朗说:“檀少,还是以前那间屋子,我已经教人收拾妥当,这便让人带您过去?”
檀元朗看一眼云照。
管先生又说:“先生已经来了指示。他一会便会来这里接见云照。在此之前,我需要跟云照好好谈谈。檀少你放心。”
檀元朗看着云照的眼睛多了一抹奇怪笑意。他轻轻拍拍云照的肩,然后自行离去。
云照心里七上八下的跟着管先生去“好好谈谈”的所在。
管先生所谓的好好谈谈,其实不着边际。他先是问云照的身体状况,从上次相思发作之后,可有什么不适。
云照灵机一动,猜到也许不少人发作后都会有点后遗症,马上说自己几次出现头痛症状。然后又怯生生说明:“我在飞机上听到无线电说,惊动了苏丹,他要求马上返航,才制造让赛义德动手动脚的机会,借机掉下去。因为身上带有一些工具,绝不能让他们检测到。”
管先生看来很满意云照的处理方式。他说:“是这样啊?虽然是冒险了点,可到底比落在他们手里把证据落实来得好。你那天传的那些文件我也看了,从另一个侧面可以确定这个基地确实存在。隔一会我们调张超大比例的地图,你来回忆一下那基地的确实位置。”
然后他状似不经意的问:“出任务这么多年,也见识过许多公子王孙,世家子弟吧?怎么样,有没有遇到过能令你动心的人?”
云照大惊。脸上还努力维持镇静神色。她说:“怎么可能,都是出任务的对象,一动了感情怎么把任务进行下去?”
管先生呵呵笑,真是叫人莫测高深。他说:“我可知道很有些人对你倾心哪。不过你也算乖,这么多年来全没有感情上的牵扯。先生问起你的情况时,我都是这么跟先生说的:这孩子从不感情用事。”
云照益发不明白。她唯唯喏喏的答应一声。
管先生又说:“听说这次跟檀少一起救你的,还有一个人?”
云照背心冷汗直渗。她字斟句酌的说:“也是以前无意中认识的人。这次去西巴丹又遇上了,他是潜水俱乐部理事长丹尼尔的朋友,叫什么James。管先生您知道我是借去参加年会结识赛义德,当然同时也要与丹尼尔他们敷衍敷衍。”
管先生淡淡的问:“我记得上次在采尔马特雪山……”
云照连手足都冰凉起来。她装作大大咧咧样子,说:“可不,就是他。这人风流得很,到处猎艳。不过还好,听说檀公子认得我,他倒收敛了几分,不再象前几次见面那样态度轻浮。”
管先生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问:“这人有什么特别背景?”
云照小心的说:“据说很多地方的社交场合中他都很有名,具有一流鉴赏美女能力。”
管先生略皱了一下眉。
他说:“花花公子一名,不必多说。云照,一会儿先生要接见你。你知道自己的身份?”
云照轻轻应一声是。
管先生又再叮嘱:“先生的意思,是不容人违拗的。”
云照又再应声是。心里有点惶惑,不知道轩辕先生将会对她说什么话,要劳管先生在这里一再提点她。
或者,与这次意外与檀元朗的相遇不无关系?云照猜测。
无从再进一步想得更深入了。一直以来,云照被刻意封锁了轩辕琦与檀元朗的相关资料讯息。她不知道檀元朗身份背景来历,所以,也无法猜测,轩辕先生要见她,与檀元朗的出现有何种关系。
桌子上一盏小小的红灯亮了。管先生一下子站起来:“先生到了。”他匆匆的向外走,在手拉开大门时,扔下一句:“你就在这里等着,先生随时可能会召见你。”
确实,是随时。不过二十分钟,管先生又再进来,打手势示意云照跟着他去晋见轩辕家神秘的主人。
轩辕先生仍是与多年前差不多模样,线条清晰的一张脸,淡定的神情中露出尊贵清华气质,只有眼睛泄露了一点他的隐形性格,那双眼睛的深处,淡漠直至冰冷。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柔和笑意,含笑招呼云照:“坐。”
云照惴惴的在指定位置坐下。她忌惮轩辕先生。也许是当年留下的恐怖印象太过深刻,让她一直怕到如今。
轩辕先生笑眯眯。他说:“云照,这么多年不见,你可长成大姑娘了。”
云照不相信轩辕先生只是来跟她闲话家常。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轩辕先生接着说:“你也有二十四岁了吧?这个时候的女孩子,都该有一两次恋爱了。云照,你说,你可有爱上谁?”
云照在心里大骂:她何曾得到过任何一项一般女孩子享有过的福利。不过表面上,她仍是恭敬的答:“没有。没有组织允许,云照怎么敢擅作主张。”
轩辕先生有模有样的叹了一长口气。他很关怀的说:“那样怎么成?你替轩辕效命多年,完成了许多任务,这些,我都是知道的。这些年我虽然没再见你,可是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看待的。轩辕家的事是要紧,可也不能因此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啊。否则,叫我这个当长辈的,如何放得下心。”
云照心里益发捉摸不透轩辕先生用意。她只抱定一个想法,无论他们怎么诱哄,绝不可以招出江瀚在她心里的位置。她再轻轻的嗯了一声。
轩辕先生说:“所以我这次专程来见你,就是为了解决你的终身大事。”
云照终于忍不住,身子一颤。
她惊疑的抬起头来。
轩辕先生的脸上,是慈和已极的笑意。他说:“你大概也猜到了吧?难得元朗跟你从小便投缘。这次你们意外相遇,也足证你们之间很有缘份。云照,你没有亲人,我就作为长辈替你作主了。你放心,我会让管穆操办好一切,让你风风光光嫁到檀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