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26

逐云 (风又飘飘) 1-11

by 风又飘飘

1.

云照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人生中,一些遗憾无法避免。
她有最初记忆的年纪很早,远远早于一般孩童。一岁多一点的记忆也清晰的印在她脑海里。她还记得一岁多时,安妮嬷嬷抱着她唱圣诗的情形。安妮嬷嬷一边唱圣诗,一边悲悯的垂下眼,看着怀里小小的云照。这种眼光,云照一点儿也不陌生。从小,每一个看到她的人,眼神里都有惊叹,然后露出惋惜神情。
那个时候的云照在一间小小孤儿院里。孤儿院小,条件也不好。原来做一切事业,包括慈善事业在内,都需要有知名度。她所在的孤儿院因为小,自然吸引不到多少慈善捐款,想要来认养孩童的家庭也少得可怜。
有一次一对白人夫妇来院里,一眼便看到了云照。那个时候的云照约有两岁,静静坐在小凳上,那对夫妇马上被她苹果似的小脸所吸引。
太太放开先生的手,趋上前来,轻轻把她抱起,问她:“宝贝,你叫什么名字?愿不愿意做我们家的一份子?”云照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位太太身上淡淡的香味,以及她温柔的声音。
她张开口,清晰的说:“我叫云照。拾到我的嬷嬷说,我的襁褓上绣着这两个字,是中国的文字,嬷嬷问了许多人才得到这两个字的读音。太太,我愿意跟你回去,做你的孩子。”黑色眼珠期待的投向这位太太脸上去。
可是这位太太脸上现出骇然神情。她对云照说话,不过带点喃喃自语性质,哪曾想到这么小的孩童,居然好象已经有清楚意识?手一抖,她臂弯里的云照几乎没掉下地去。
先生也赶上来,接下云照,把她轻轻放回小凳上。云照听到太太带着颤音的声音,低低的对她先生问:“这个孩子……她是妖精吧?这么小,就会……就会……”嘴唇抖动了几下,终于没有说下去。
在近旁照管其它孩童的安妮嬷嬷走过来。“这个孩子,只是很聪明很早慧。”她安慰这对夫妇。“也许是她的环境让她懂事,这个孩子从小就不烦人……”
“不……不……”那位太太抗拒的后退。“我只想要一个跟普通的孩子没有区别的孩子,会做点傻傻的趣事会跟妈妈玩玩小游戏之类的……这个孩子,她太不普通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当她接触到云照的眼睛,她觉得不安。那双清澄的眼睛,那样沉静,她看不到其中有孩童的天真。
云照仍然坐在旁边凳子上,静静的看着安妮嬷嬷跟那对夫妇解释。
她不明白,她不过是复述了嬷嬷们常在她耳边念叨的一件事实,跟表述了自己想被收养的愿望,怎么会吓得那对夫妇这个样子。
明明是她在问问题,她回答,难道不对吗?
最终那对夫妇选了另一个女童,比云照还要大上半岁,可是还没有学会自己穿衣服,吃饭会洒一地。只能说语义含糊的短句子,略有不如意还会缩在墙角坏脾气的哭泣。可是云照刚才太过乖巧的举动着实吓坏了那对老实夫妇,所以他们坚持要领养比蒂——那个女童。太太说:“这样的孩子才省心。”
云照很多很多年后,仍然记得那个女童的名字,比蒂。
她静静的看着那对夫妇办好手续,兴高采烈把比蒂抱出院子。
并非不羡慕那样天伦和乐的情形,可自始至终,云照的脸上没有表情。
安妮嬷嬷怜惜的抱着她,低声安慰:“没有关系,把机会给别的孩子吧,小云照,有嬷嬷疼你。”
隔了很多年回想,云照自己也不置信,她当年,真的早慧如此、冷静如此?难怪那位太太害怕,她完全没有一个孩童应有的样子。
可是当初不明白。她明明比别的孩子乖,比别的孩子听话,为什么领养总是轮不到她?
越是在那些来领养孩童的大人面前表现得乖巧,那些大人越表现疑惧。慢慢的长到五六岁,云照才慢慢明白,原来自己一直表现得与众不同。而与众不同,在大人的世界里,是不被认可的。
她开始不对着来的人礼貌的笑。原来大人提问题,小孩子也是有不作答的权利的。有人伸手来捏她的小脸,她会别转头,咚咚咚的走开。
她已经尽量学足这个年纪孩童的任性招数,可是还是没有用。有一次经过院长的窗下,她听到一位太太在里面说:“……漂亮真是漂亮得不得了,可是那双眼睛,那样冷,真不是一双孩童纯真无邪的眼睛……”
云照狼狈的逃开去。不必求证,她知道里面那个含着一丝惧意的声音,说的人是自己。
她知道她是个不讨喜的孩子。性子甚至有些阴冷。她都知道那些大人对她的评语,她也努力改变自己,以便达到那些大人的标准。可是如何改变也没有用,她仍然争取不到大人的欢心。
静悄悄的走到荒凉的花园中,在墙角,拨开一丛灌木,她钻进去。
这是她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小天地,十分隐秘,只有她这样小小的身子才钻得进去。云照坐在地上蜷起身子,脸埋进弓起的膝盖中,悄悄落泪。
就是哭,也不肯让人看到,甚至不肯发出声音。这样的性子,别人对她戒惧,也是有道理的吧?
哭了一会,也不必有谁来劝慰,云照自己抬起头来,轻轻擦去脸上泪水。
若有所思的坐一会,她伸出右手,平摊,手指轻轻的向上弯一弯。
一朵小小的黄花离开枝头,轻飘飘的斜斜飘过来,落在她的手心里。
云照眼睛里露出得意狡黠神情。这还是近两个月,她才试出的新能力。
可是跟着,脸色又低黯下去。这种能力,别人都没有,那就更证明她是个异类。能让一朵花飘到手心里有什么好得意的?只怕她一显露这个本事,连仅有几个疼惜她的嬷嬷们,也会把她当妖怪。
小小的云照轻轻的抿住唇。
那样小,可是自觉已经很沧桑。她不再象一两岁时那样,疑惑自己为什么讨不到大人欢心。她心里已经明白,她好象……真的不是个平常的孩子。
可是她真的渴望做一个平常的孩子。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愿意收养她。而她,可以象一切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一样,肆意的任性、撒娇、调皮。然后,再有几个小伙伴一同淘气,就算玩得一身泥巴后回家让妈妈骂,只怕也是情愿的。
外面传来人声。是安妮嬷嬷在叫云照。云照的耳力特别好,很远的地方嬷嬷叫她,她也能听到。
云照再抚一抚脸,确定脸上不会有什么异样,才从树丛里钻出来。
她先向人声传来的地方奔过去。奔了几步,醒觉过来,放慢脚步,用平常速度走过去。
安妮嬷嬷温和的对她笑。“云照,又去后园玩?要小心,后园一直没人打理,要是有什么蛇呀虫子,你会被吓坏的。”
不会。云照先在心里这样说,接着才乖巧的一点头,说:“我明白了,安妮嬷嬷。”
安妮嬷嬷抚一抚云照漆黑的头发,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这么乖巧的孩子……
“云照,”她悲悯的说,“记住嬷嬷的话,人的一生,有些遗憾不可避免。仁慈的上帝不会薄待每一个人。你所失去的,他朝必定有其它地方可以得到弥补。”
云照清澄的睛睛怔怔的望着安妮嬷嬷,隔了很久,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些感激的神色。虽然早已经想好了,要装成普通孩童的样子,不要再展现自己早熟的让人害怕的一面,可是安妮嬷嬷对她的关心之情,她无法不作回应。
她点点头,神情认真。
安妮嬷嬷脸上浮现出一个安慰的笑,轻轻的蹲下身,把云照小小的身子揽进她的怀里。
云照陶醉的闭上眼睛。这个怀抱,多么温暖,妈妈拥抱也不过如此吧?孤儿院里人手不足,并不常有人拥抱她,她自觉患了皮肤饥渴症,对每一个善意的拥抱,都倍感珍惜。
这个童年,虽然过得惨淡,可是偶尔还是有一线阳光透进心扉的。
这样的生活再过了一年多。
接下来是云照生命里重要的一个日子。
六月六日。
那年,云照八岁。已经异常早熟,她自己评估,她此刻的心态智力,只怕接近十二三岁的孩子。
她的能力较四五岁时又有进步,闭上眼睛集中精力,她能看到近处,例如祈祷室的情形。
这样的能力叫云照骇异。在心里她已经承认自己不是普通孩子。
嬷嬷的宗教故事中,妖精恶魔都不能在纯洁的人群里生存。云照实在担心,她便是嬷嬷故事里的那些精魅,一旦原形毕露,马上让上帝或上帝的使者打得神形俱灭。
她照镜子,镜中的小女孩有一张皎洁面孔,可是那双眼睛,又深又黑,真的似两点寒星。她自问,镜中的自己,难道真是恶魔身?
她比起幼时更加的沉默孤僻。甚至,对被领养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虽然,嬷嬷们一再让她去见前来收养的善心人士,可是云照明白,这不过是徒劳的。
六月六日那天,实在和以往的每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安妮嬷嬷把云照领进了接待室。
这个时候云照已经学会了缄默顺从。她沉静的坐在桌子一端,微微垂头,等待又一批领养者对她品头论足。
等待领养的孤儿是不需要尊严的。她们只需努力讨好来的人。
云照听到脚步声响了过来,她轻轻的抬起头。
眼睛马上接触到一双眼睛,十分凌厉的向她扫过来。云照还没有接触过这样锋利的眼神,如有实质,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噤。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笔挺修长,一件长长风衣穿得洒脱熨贴。那张脸,也不能说英俊,可是非常有气势,配上冷电似的眼光,真的让人无法视他作普通人。
他是深棕色头发,眼珠也是深色的。云照在想,他肯来看她,是否因为两个人看上去似乎是一个人种的原因?
他打量云照,云照也打量他。
云照看得非常清楚。他看她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神色,跟着马上恢复为最初那种傲岸神色。
他上下打量着云照,看得十分仔细。云照完全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光在她的脸上爬,她条件反射的觉得脸发痒,可是又不敢伸手去摸脸。
这个人可以带给旁人无形压力。云照想,这该是一个大人物吧?
安妮嬷嬷在旁边说:“管先生,这就是云照,我们院里最可爱最懂事的孩子……”
云照疑心这位先生完全没有听安妮嬷嬷说什么。他只是全神打量云照,异常专注。
不知道中间过了多长时间,这位先生突然开口了。
“这个孩子,我领养了。”他说,话音里的坚决不容置疑。
云照睁大眼睛。
她看到安妮嬷嬷也是不置信的样子。“管……管先生,你是说……”太过吃惊,安妮嬷嬷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的。
那位管先生几个大步走过来,俯下身,轻轻松松抱起云照。“没错,我领养这个孩子。我们马上去办手续吧。”
让管先生抱着,云照感觉到管先生呼吸有点不匀。她想,管先生平静的外表下面,心情也是动荡着的吧?
可是,领养一个孤儿,会有这样动荡的心情么?云照无法再作进一步分析。因为她也感觉忐忑,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嗓子。
原来比蒂还有爱玛她们被人领去时,是这样的心情啊?终于……她也体会到一回。
安妮嬷嬷还有其它嬷嬷和修女们,轮流上来拥抱云照,亲她的脸。然后云照让管先生抱着,上了院门外一部黑色大房车。
车子开动,云照侧过头,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孤儿院。几年来一直盼望能离开孤儿院,能有一个让自己有归属感的家庭。可是当一直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云照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别情依依。
“舍不得离开?”管先生在她身边,淡淡的问。
车子已经转弯,孤儿院的最后一角墙壁也不可见。云照回过头来,认真的看着管先生,然后,摇了摇头。
能够找到愿意领养自己的人,已属幸运。她要小心的讨好管先生,免得让他把她送回去。

2.

管先生的居所,与孤儿院并不在同一个城市。
车子开了很久。云照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车仍在开,而天色已黑。
她转眼,就看到管先生凝视着她,是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
云照心里忐忑。可是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要有一个家了。这样一想,她又感到一点安慰。
旅途出乎意料的漫长。驾车长途跋涉之后,管先生带着她坐上了一架直升飞机。突然的气压提升也没有能令云照感到不适。她还是第一次坐上飞机。管先生问她:“有没有不舒服?”她给管先生一个明白的否定,摇摇头。她看到管先生露出满意笑意。
小小的云照那个时候还没有人教她关于地理的概念,否则她该知道,飞机在天上飞了那么久,她很有可能已经置身于另一个国度,她纵然想回孤儿院,只怕也回不去了。
然后,目的地终于到达。在飞机向下盘旋的时候云照探往舷窗边上往下面看,她看到满眼的绿,无边无际的延伸,而视线的正下方,黑色的围墙象带子,围起了一大片土地,有好几幢房子掩映在绿色的植物间。
云照心里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原来她要生活的地方仍然不在城市里。一直听嬷嬷故事中的城市,她一直想去看一看。
也许云照的人生,注定要一个失望连着一个失望。管先生并没有给她一个家。没有温柔的女主人,没有天伦之乐……这里,没有家的温情感觉。
出现的大多是男性,神情里都带点淡漠。偶尔有几个女性出现,可是她们也没有给云照温柔眼神。云照在他们眼里找不到暖意,她觉得害怕。
是管先生抱她下的飞机。下了飞机后,他也一直抱着云照。他的拥抱跟嬷嬷的拥抱不一样,云照从中汲取不到暖意。
他们直奔两三层高的一幢建筑。管先生一边抱着云照疾步前行,一边对身边的人用云照听不懂的语言问了一句什么。
云照的记忆力非常好。她立刻把这句话的音节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要记在心里。
这纯是下意识举动。因为云照现在非常不安。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人,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后来云照才明白,管先生不过是问:“一切准备好了吗?”以意大利语说出。
旁边跟着的人自然是回答了几句什么,不过云照分了心,没能记忆。
原来看似不起眼的建筑有宏大的地下建筑,管先生抱着她直下地底。
从升降梯里步出来,云照就看到了一间巨大的试验室。至少,这间屋,象云照所听到故事中的实验室。
有很多穿白衣服的人,与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器。此刻里面所有的人几乎都停止手边在做的事情,把视线往云照身上投来。云照莫名的感到紧张,她瑟缩了一下子。
管先生感觉到了她的瑟缩。他俯头,含笑说:“真是敏感的孩子。”
管先生的笑也让云照害怕。这个笑只浮现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仍然是淡漠的。
管先生轻声的对云照说:“好孩子,不要怕,只是想替你做一个体检,看看你的发育情形。你知道,很多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都会有营养不良或是肠胃疾病。”
云照心里一阵发毛。管先生对她解释原因!有什么必要?难道管先生看出了她的心智可以听得懂他说的意思?甚至,管先生看出她可以只用想就让一个物体移动位置?他们怀疑她不是正常人?这个检查,是要检查她是不是妖精吧?
云照本能的决定要保护自己。好不容易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她不能再让这里的人对她的早慧感到害怕。在这里,她可以重新开始,扮演一个普通的孩子。
她说:“可是……我怕疼……”大眼睛里适时露出楚楚可怜神色。
管先生安慰她:“不会疼的。乖,检查一下身体而已。”一边说,一边坚定把她交到另一个走上前来的人手上去。
云照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要镇静,要小心。不要想什么,特别是不要集中精神去想什么物体。
她乖乖的配合他们在她身上按按捏捏,拿着仪器在她身上头上扫描,偶尔流露出适当的害怕神情。
她不知道能不能守住自己的秘密。
只是发现一直把她视作白老鼠的那些人面色渐渐凝重,有几个人的眼里甚至露出失望神情。
检查进行得更深入。他们甚至拿一支针筒抽了云照一管血。另一个人替云照打了一针,想来是麻醉剂,云照觉得睡意渐渐要压下她的眼皮。
陷入昏迷之前,云照很是惊疑。他们会发现什么吗?真怕醒过来时,额头上让他们贴上“妖精”二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云照渐渐的回复意识。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她听到管先生的话传到她耳朵里:“……脑部的扫描,有没有可能不准确?”用的是她听得懂的语言。
回答的人说:“三遍都是相似的结果……也许她不是那个人?”
云照不尽然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可是觉得怕,一声也不敢出,静静躺着,连把眼睛睁一线都不敢。
她听到管先生略为恼怒的声音:“怎么可能。这张脸,这么明显的遗传特征!你说,我有无可能错认?”声音渐渐转为咄咄逼人。
云照一颗心狂跳。小小的她也知道他们说的事情对她十分重要。她本能的紧张。
另一个声音停了一停,才用谦卑口气说:“或许,她的能力……要待再长大一点才能发生?”
管先生明显是在沉吟。“希望如此。”说这话时,他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药效还有多久?”他问。
“三个小时。”
管先生吩咐:“那么把她抱到为她准备好的房间去。如果她醒来仍在这里,会令她紧张。”
云照马上放软身子。果然,立刻就有人来抱起她,然后身子随着抱她的人微微起伏,她明白,这个人正在行走。
高高低低走了一阵,她被放到一个软软的垫子上,应该是为她准备的床吧。有一点点好奇,但是云照不敢睁开眼睛。
抱她来的人走路非常轻,一路走来,如果不静心注意,几乎听不到他发出的脚步声。他没有抱她的话,脚步声岂不更轻?若是他没有离开,云照怕他会马上戳穿她已经苏醒的事。
不能怪云照太谨慎。事实上当她终于无奈的承认自己不是正常儿童开始,她一直在脑子里设想,该如何不惜一切的保住自己的秘密。
她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麻醉剂的作用还没有完全在她身体里消失,头很痛,无法集中精神。
她躺了很久。到觉得精力略为恢复了,她才开始集中注意力。
脑子里,仿佛是位于前额的一个区渐渐的亮了起来。这种感觉,并不太好形容,就好象……一幕电影在屏幕上缓缓的亮起。先是模糊,这虚拟的屏幕中全是一块一块大的光斑,然后慢慢的清晰起来,她看到了白纱的窗帘,织着暗花的地毯,然后镜头切换,一张宽大的床出现在眼前。
一个小女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很安详的样子。那正是云照。云照明白,她已经成功的让自己的意识看到了她当前置身的情形。
房间很大,不过,并不太象儿童房的风格。这是哪个成人让出了原属于他的房间?云照驱动意识把这个房间查探了一遍,没有人。
床上的云照,缓缓的睁开眼睛。
身子没有动弹,只是眼睛缓缓的扫视一遍房间。然后,才坐起身,以求从更多角度打量她的房间。
暗红织锦的地毯,深色的部分近于紫黑,暗红色的花朵在上面,让云照联想到血的颜色。家具是简洁的线条, 深茶色的漆几乎能映出云照小小的身子。床是大大的铜床,几根简单的支架,没有特别花巧的修饰。云照蹙起眉,这实在不太象一间儿童房。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警觉的转过身去。
管先生站在门口。他脸上带着笑,轻声问:“醒了?你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多,真好。”
云照冲口问:“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管先生笑。云照发现他的眼睛往天花板上某处溜了一眼,马上又若不经意的把眼光掉开。
他若无其事的说:“挂着你,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饿或怕,就过来看看。”
这样的话,唬一般的孩童可以,唬云照已是不能。云照尽量令脸上的笑容显得天真。她说:“谢谢管先生,你一说我才发现,我真的饿得要命。”她伸手按住肚子。
管先生说:“那我马上带你去吃东西。”
云照果然是饿了,马上跳下床,四处找鞋子。
管先生在这点上倒没有说谎。他带云照去餐厅,吩咐一声,果然有诸般美食一一送上。很多食物,云照闻所未闻。她欢呼一声,一只手马上伸向一只鸡腿,这个时候才终于焕发出孩童的天真。
管先生看她狼吞虎咽,不禁问:“这每一样菜都合你的胃口?我还担心有的菜你吃不惯,让他们每一种口味的都弄上一两味。”
云照在狼吞虎咽的空隙中回答管先生:“我都没有吃过这些东西,真美味。”是真的,她在孤儿院,吃的最多的便是白面包,偶尔在节庆时,面包里夹上一片火腿,已经是至大的美味。
管先生终于有点恻然。这个小女孩,物质上得到的,实在是可怜得很。
他还是在云照吃完饭后盘问了一下云照在孤儿院的情形。乏善可陈。云照自然不会跟他说自己的特异功能,翻来覆去不过说嬷嬷又在什么时候夸了她几句之类的。管先生终于忍不住问:“就是这样?没有特别的?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最深的人来探访你?”
云照想了想,摇头。
“真的没有?”管先生追问。
云照想了想。“有不少人要来领养孩子,嬷嬷都让我去见了他们的。这算不算?”
管先生有点失望的样子。“那些人,都没有能令你有深刻印象的?例如,会不会有一位气质高雅的女士之类的来看你?”
“没有。”云照坚定的摇摇头。
管先生怔了怔,挥手让云照自己回房去休息。
可是这孩子好象并不安份。他在监视器里看到她回房不过十几分钟,进了趟卫生间,就匆匆开门,在走廊上探头探脑的。
管先生自然不能让她到处窥探。虽然她不过是个孩子,可是园子里的规矩还是要执行的。他连忙赶过去。
已经有人喝住了云照,在那里盘问她。她看到管先生过来,一脸委屈的奔过来,说:“管先生,我不过是想问一问,那里面很多设施我不会使用,例如放在地上的圆形箱子是做什么的。”
旁边的人都要怔一怔,才明白过来,云照或许说的是马桶?
管先生的心软了一下。他牵起云照的手说:“好,我马上去教你。”
于是云照就这样在园子里安顿下来。
新的环境……怎么说呢,跟云照的预期相去甚远。她在这里没能得到她想要的温情亲情。可是物质条件大有改善。不必再挤十几个人一起睡的通铺,不再只吃白面包。
并且,管先生安排了许多人来教她。有的,是就地取材,原来园子里的人安排来当她的老师。有的,则是专门自外面请来的老师。
云照现在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中文、英文、法文、意大利文、希腊文……电脑、击剑、搏击、枪械……日程排得紧紧的。很多课程,云照以前并没接触过,可是过去的七年,她象一块没水可吸的海绵,这时一下子灌输这么多知识给她,她倒来了精神,吸收得并不费力。
有时也怕显得太聪明,所以一个问题,故意请老师额外多讲解一次。可就是这样老师也赞不绝口:“这个孩子太聪明,领悟力好,简直是天才。”殊不知赞扬的话一说出来,云照心里反而忐忑。
哦还有,每隔两个月,她还需要做例行体检一次。每次的检查项目繁复。可是奇怪,他们并没有查出什么来,每一次都有点丧气样子。
而管先生几乎每次见到她,都会对她说:“若是你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告诉我。”
云照心怀鬼胎,自然不会认为管先生只是操心她的健康状况而已。
她知道,管先生他们疑心她不是正常人。也许管先生的眼神格外锐利,也许管先生知道一些她云照不知道的事情。管先生肯领养她,只怕也是为了证明她不是正常人。而每两月一次的体检,也是为着证实他们对她的猜测吧?
越是这样云照越戒惧。她甚至不敢动用她的超能力。
八岁的云照已经认定,要好好的生存下去,一定要把自己保护好,不能承认自己有异常人。

3.

云照接到管先生的命令,她需要禁足一周。
这年云照十四岁。
十四岁的云照,已经足够伶俐,并且很懂察颜观色。并且,通过从身边人身上学习,以及从书里学习,她已经懂得如何讨人开心。
她已经不再是孤儿院那个孤僻的云照。也许骨子里她仍是那个孤僻而没有安全感的云照,可是表面上,她是活泼天真的十四岁少女。
身子已经开始发育,因为时常运动的原因,长高得很快,乍一看上去已经似成年人。只有看面孔,小小的梨形脸孔加上带一点点羞怯的笑意,才让人觉得,她原来是个小女生。
在大多数时候扮出天真神情,这是云照老早就学会的一件事情。
她没有问为什么需要禁足,只是轻声的答了一声是,然后甜甜的笑:“管先生,禁足在房里,我也会乖乖看书的。”她表白。
在这里,已经六年了。六年时间,足够让小女生长成半大少女,也足够让早慧的小女生长成心思机敏的少女。
真快。就已经六年了。
他们不经意间透露一丝一毫的信息,让有心的她一点一点记在心里。随着年纪渐长,反复的在心里掂量盘算,一次次的猜测后果前因。
他们一干人看轻了她,以为她不过是比同龄人吸收能力强一些的小女生,所以说话虽然很小心,可是没有小心到步步为营的地步。
再说至今为止,他们没能在云照身上发现什么特异的情形。云照有偷听到他们的结论,就是认为云照不过就是聪明了一点,反应快了一点,记忆力好了一点……资质纵然出众,可是大千世界数十亿人中,要再找出若干她这样资质的人也不算难事。因此,云照也算是普通人。
只有云照明白自己,真是与常人不同的。
在这里生活不用多久她便发现,她置身于严密的监视中。她开始上电子课不过两周,便已经发现了装置在她房间里的两个针孔监视器。所以,为着安全起见,她就算在无人处,也不再动用她的超能力。
可是不用意念,其它地方,她也不似常儿。
学习吸收特别快不用说了,她学搏击射击,身手的敏捷性与灵活度柔韧性,也是让每一个人叹为观止。
她并不想这样锋芒毕露,只是在身手这一项上,实在无法藏拙。每半月一次的对抗训练,那是实实在在的真枪实弹,从十岁时开始。管先生特别告诫了她,不肯全力以赴的结果,是受伤甚至殒命。
并且,接受管先生训练的孩童,云照渐渐发现并不只是她一个。每年会有一次对抗赛,赛场上会出现许多少年稚嫩的面孔。云照有摄影机般记忆。虽然她只有机会参加了两次,已经发现两次都有出现的面孔,微乎其微。
云照做过数百种推测,最后她确信的结果是:管先生他们这一干人应该属于一个秘密的组织。他们应该有多个象这里一样的秘密训练基地。他们出于某些目的,训练了许多少年学习武技。也许文的也有,只不过她无缘得见。至于所有这些接受训练的人的身世,云照倾向于相信,这些孩子,全是跟她一样,是管先生或管先生的同事自世界各地精选来的、有潜力的孤儿。
至于管先生训练他们的目的……云照打了个寒噤。这背后,必然是有目的的。只不过,目前还没有把这目的摆在她面前,让她面对。
云照不清楚别的孩子是不是需要象她这样每两个月做一次体检。她也不太清楚,其它的孩子课程是不是象她这样的多。管先生给她安排的课程越来越多,莫名其妙如古汉语、英国文学也要她学习,云照有的时候猜想,管先生是否在借此测试她的吸收知识能力的底限在哪里。
不管怎么说,她目前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得到一句“聪明绝顶”的评语,还不致于招人疑心。也不是,疑心想来管先生一直有,随着在这里的日子渐长,云照甚至觉得,管先生是乐于看到她身上展示出什么超能力的。
可是云照不想要展现自己的超能力。每两月一次的身体检测已经足够让她打叠起精神应付了,如果真展现异能,只怕那帮科学怪人会马上一拥而上,只怕她以后就只能长驻实验室了。
云照有着小动物般灵锐的直觉。经过了这么些日子,她愈加相信,暴露出自己的底牌绝不明智。
云照相信自己的异能属于精神能力的一种。只有这种纯精神的能力,才能逃过他们严密检测。
当然云照的身体有其它值得研究之处。例如她的体质,似乎对麻醉剂有着一定抵抗性。刚到的时候体检提前醒来并不是偶然的,此后每次体检,云照都会提前一些时间醒过来。
那样的时候,真是打听情报的最好时机。
实验室的人来自四面八方,一开始云照常常听着身边有人长篇大论,而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后来随着管先生替云照安排的课程日渐深入,云照掌握了多种语言,窃听不再会瞠目不知所云。
那些人一早得出结论,她的神经组织似乎比寻常人要发达一些,脑干部分的开发程度似乎也较常人为高,身体的柔韧性高于常人,其它还有零零总总十余个项目,反正结论就是,她的身体如果比为一台机器,显然是一台被优化后的机器。但是,这种优化的程度并不算太高,普通人产生基因突变应该也可以在到,所以,不能作为她……是“那种人”的标准。
云照在佯装昏迷的时候,往往会听到他们提“那个人”或“那种人”。她猜想,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必定跟她有些什么联系,所以管先生他们才会热切的想在她身上找到印证她们关系的元素。
云照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也相信,“那个人”必定会与她有密切联系。管先生是知道一些什么,或是看出一些什么,所以才执着的想在她身上找寻与那个人的相似之处。
云照一遍一遍的回忆与管先生初见的细节。
她相信她的脸上一定有什么特征与“那个人”极其相似。要么是眼睛要么是鼻子嘴巴眉毛,或是整张脸都相似,所以管先生在乍见她时眼睛里才闪过惊喜。
并且她昏迷时,不是听到管先生说什么明显的遗传特征?那么很有可能,他们口中的“那个人”,与她有血缘上的联系。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设想了,可是每一次,当想到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一个血亲,云照仍然激动不已。
反正管先生要她禁足一周,相当于有一周时间不让她进行那些繁多的课程。云照扔开手里的书,俯身趴在床上——脸向下,监视器便监测不到她的表情——云照继续想心事。
云照推想“那个人”,性别为女,应该是她的母亲,或者,姨母?因为管先生当她是少不更时的小女孩时曾露了口风,问她是否有印象特别深刻的女士来探访过她。
可是……她为什么给抛在孤儿院?她——母亲——“那个人”——为什么会抛下她?
嬷嬷说,拾到她时,她最多不过刚出生三两天模样。那样小,为什么会给抛在孤儿院门口?
每次都这样,问题一展开到这个地方,云照便觉得心里发闷,无法再推想下去。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云照坐起身子,拿起抛在一边的书,准备接着看下去。
嗯,不对劲。外面有响动。
过五秒钟,果然喧攘的人声响起。偌大的庄园里几十盏大大的探照灯几乎是同时亮起。云照皱皱眉,在这里住了五年,她从没看到过所有探照灯全部亮起的情形发生过。
这样情形下,若不表现一点好奇心,只怕会引人怀疑吧?云照走向窗子,探头看出去。
左边的树丛里传来轻微的声音。“谁?”云照喝问。
几乎是同时,云照听到劲急的破风之声。
云照没有闪避。袭来的暗器是对着离她头部约有三十厘米的窗棂,明显是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想来那边一片人声,正是源于这个人的入侵吧。此人身手想来不错,云照住的地方,已经是接近庄园较为内部的建筑。
云照按一下窗台借力,飞身纵出窗子。她住二楼,这点高度对她来说,并不算怎么回事。
往下纵时云照已经察觉到有细微声音往右边去。她并不急于进树林,直接往右上方抢去。截,而不是追,这时云照转瞬间想到的对策。
劲风传来,她微一侧身,然后反腕一抓,对方袭来的那一只手便落入她的掌握里。
她听到对手惊噫一声,然后被扣住的手没有回缩,反而大力的往前一突,然后才转为回带。云照马上明白自己有些大意,入侵者的心思巧妙,那只手一突一缩之间,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
二话不说,她右手一拉身边的树枝,往入侵者藏身的方向扫过去。
入侵者的身形向左疾闪,云照已略一蹲身,伸脚绊了过去。
对方居然并没有跌倒,只是踉跄了一下。不过云照心中早有定计,猱身而上,抢到入侵者身边,右手曲起,给了对方一个反手肘击。
她相信自己肘击的威力,果然对方痛楚的弓身。她趁机左右手齐上,干脆利落卸脱对方的右手关节。跟着她把对方左手反拧在他身后,低声喝:“出去!”
入侵者无奈的在她的指示下往树丛外走。云照并不怕他反击,嗫唇作哨,发出一声象鸟鸣般清越声音。
“你都不问问我是谁,就想把我交出去?”云照押着的入侵者苦笑。是略有点尖的男声。
云照不说话。庄里来了外人,问不问情形,都是要交出去的。这人与她无关,她擒到人后拖延时间交人,只怕倒惹起管先生他们的疑心,得不偿失。
她把人押出树丛。
其它的人来得好快,一转眼就出现了二十几个人。管先生自然在其中,他原是此地的负责人。
看到云照和她押解下的俘虏,他脸上变了色。
“檀公子……您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后面半句,是向云照喝问。
云照觉得不妙。原来这个人,是管先生认识的人,那么,并不是入侵者?
“我听到动静,正好看到他,他用暗器射我,我以为是入侵者……”她呐呐的说,心里有点虚,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犯错误,不知道管先生会如何发落她。
“你……”管先生今天的情绪显然不好,能让他表现出情绪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
“你还不放开檀公子。”他指示。同时问:“不是让你禁足么?谁准了你擅自跑出来的?”
云照心虚的放开面前那个什么檀公子,讪讪的。
“这只手……”檀公子侧头往右肩方向偏了偏,示意。
马上有人上前替他接骨。云照趁机悄悄往后退。
也许管先生注意到了她欲离开的举动,不过管先生只顾着向檀公子赔罪了,并没有理会她。
只差一步,就可以溜进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了,可是身后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听声音,是好几个人奔了过来。
云照只好反方向闪避,免得来人撞上她。
“管叔,你们找到入侵者了?”来的人一边疾行,一边大声的问。
云照看到管先生脸上一片古怪尴尬笑意。“少爷,”他说,“一场误会,没有入侵者,是檀少爷不小心触动保全系统。”
这位管先生口中的“少爷”大笑着走近。“什么不小心,管叔,他根本是故意。要不我一听到说入侵者有下落了马上赶来做什么,就是怕你们不了解情况把他打得满头包……怎么样,元朗,我们家的保全系统够严密吧?”
后一句显然是对那位檀公子说的。因为檀公子悻悻的哼了一声。而管先生,一张脸仍然是保持微笑,只不过那笑容,灯光下看来有点古怪,只怕管先生此刻心里,正是哭笑不得。
云照等这位少爷走过她身边,故技重施,悄悄的又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少爷问:“对了,把元朗找到的那个人在哪里?能让元朗栽跟斗的人,我倒是想认识认识。”
云照心里没来由的一惊。
管先生刹那间也面有难色。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他总不能说云照不在,那么日后拆穿他为这种小事说谎,后果难以预计。于是只好转过脸,说:“云照,你过来,见过大少爷。”
云照应声,跨前两步,轻声的叫一声:“大少爷。”
仿佛象触电,大少爷与檀公子齐齐转过身。他们都听出了这娇嫩的声音,出自一个女子。
大少爷是觉得有趣,一向自负的檀元朗,竟是栽在女人手里。
而檀元朗,则是惊疑这声音轻轻软软,还带着点童音,显然说话的人年纪很轻。之前只过两声低喝,那两声低喝可听不出她的年纪。
他们一起向发声的来源望去,就看到了一个小姑娘怯怯的站在那里。皎洁的一张小脸,眼帘低垂。
“管叔……这……真是她?”大少爷首先难以置信。这小姑娘虽然身材高佻,可是看眉目,也不过十三四岁,能有这样的身手?
“是的少爷。”管先生恭敬以对。“她犯了点错,本来罚她禁足的,结果她又跑了出来。少爷,让她先回房如何?回头我再去处置她。”
云照抬一抬眼。匆匆一瞥间才看清,原来大少爷与檀公子,都是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少年。大少爷眉目间还带着几分促狭神气。
她只等着大少爷说一声好,她便告退。今天锋芒毕露办了错事,她要回去好好反省,想想应对之计。这样多人眼睛盯着她,她觉得不安,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合她的意。
大少爷看着云照,眼睛里露出感兴趣神情。
“不!”他说。跟着宣布: “这么好的身手……我想让她跟着我,作我的护卫。”
云照和管先生的头皮一起发麻。檀公子冷眼旁观,只有大少爷,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4.

喧攘了整晚,云照终于明白,原来管先生对上也有需效忠之人。而这位大少爷名叫轩辕琦,就是管先生的主子……不,大家的主子的独生爱子,将来的继承人。
至于她冒犯的那个人,檀元朗檀公子,也大有来头,据说是大少爷的世交,这次还是大少爷盛情邀请来度假的。
云照故意装出天真的样子问管先生:“那么我们这个算是什么组织吗?或是帮会?”
管先生回她一个气恼神情。“什么帮会组织,轩辕家怎么会干这样的小事?咱们都算轩辕家的人,记住了?”他吩咐云照。
云照不置可否。轩辕家?这个名号响亮吗?只怕轩辕帮还响亮一些吧?
管先生为难的敲敲头。“叫你禁足在家,你非出来惹事。看吧,现在大少爷指名叫你去,怎么办?”
其实云照倒不介意做那位大少爷轩辕琦的护卫。可以跟着轩辕琦到处走,总比困在这个庄子里好。在这个庄子里,守卫森严,要是哪天动念想要逃走,实在是很难的。
可是看来管先生非常介意云照离开。他说:“大少爷他们还会逗留五六天,你且先暂时做大少爷的护卫,我去向先生求情,求他让你留在这里。”
于是云照决心要在短时间让大少爷觉得她不可或缺,务要带她离开此地。
她去见轩辕琦,脸上是刻意装出来的怯生生神情。檀元朗本来因着前一晚的事情对她心有芥蒂,看到她这样子也放软立场,觉得这个小姑娘颇有点楚楚可怜,倒觉得自己的冷眼相对有点太过矫情。轩辕琦自然是立刻让云照的低姿态收买,不多一会便以她的保护者自居。
云照陪他们聊天。一般是轩辕琦问她答,神态恭敬。
轩辕琦问云照:“你是说,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住在这里?”
云照笑得很天真没有城府的样子。“是呀,管先生一直让我住在这里。”
“那么你到现在还没有去城市观光过?”轩辕琦十分吃惊。
云照还是带着笑,但是适当的显得带了一丝勉强样子。“是的。”她答,声音放得低低的。
这个样子能最大限度的博人同情,一直在旁冷眼静坐的檀元朗也发出不平之鸣:“轩辕,你家就这样对待下人?”
轩辕琦也觉得云照的处境似乎堪怜:“我怎么知道?云照,你就好好跟着我,我带你去纽约巴黎。”
云照笑了,眉毛眼睛一起弯弯的,看上去可爱之至。“好。”她回答的声音,十分清脆。
看着云照开心的样子,两个少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自觉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都十分开心。
轩辕琦拍拍手。“好,现在正事解决了,云照,我们来过过招,看看管先生训练你的成绩。”
有谁比云照更懂察颜观色?马上连声答应。
轩辕琦和檀元朗连他们原来的那帮侍从也不让跟,嘻嘻哈哈跟了云照往她平时训练的场馆热身。好在这两位主子不会出园子,那一大帮面有难色的侍从才勉强应命,不再跟去。
轩辕琦首先下场,迫不及待想试试云照身手高低。云照觉得讶异,原来大少爷还真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身手居然着实不错。
可是身手再不错,训练大少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他身上实施训练云照那样严格乃至严酷的课程?云照的身手,不只高出大少爷一个段位,不过她此刻当然知道,让大少爷输得灰头土脸,是十分不智的行为。
所以至始至终,云照只是使出小巧挪腾功夫,才不肯与轩辕琦硬碰硬。
拳来脚往了几十下,她额头微微见汗,看着轩辕琦飞脚踢来,顺势退开。“不行了,体力不支,不能再打下去了。”她天真的说,一边举袖去拭汗。
轩辕琦自然是得意的。“元朗,你看,你打不过云照,云照又打不过我。间接算起来,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檀元朗不悦。“你真以为你胜得过云照?”这小姑娘明明今天没有发挥昨天招式灵动敏捷的一半。
轩辕琦怔了怔。“难道……你是说云照让我?”顿时觉得大不是滋味,脸色沉了下去。
云照心虚。她明明没有让得很明显,怎么还是让檀元朗看出了究竟?
趁着轩辕琦没留意,她先恳求的望一眼檀元朗,才转头对轩辕琦说:“少爷,不是这样的。我昨天只是攻檀少爷不备,他没有提防我,所以让我侥幸成功。至于少爷,一下场就落足精神,让我始终无机可乘……”
“真是这样?”轩辕琦将信将疑。
“是的。”云照再向檀元朗送去恳求眼神。拜托,不要戳穿她的话。从她看过的书里知道,天之骄子往往心高气傲受不得挫折。她实在不知道,若是惹恼了面前的少爷,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再不肯带她离开这里。
檀元朗望了云照一眼。
“算你小子走运,让我昨天先当了试金石。今天你有备而来,当然胜算大些。”不情不愿的,檀元朗说出这番违心的话,替云照圆场。唉,这么小小的一个小女孩,他何必拆穿她的把戏。
果然云照一听这话,马上对他投过去感激眼神。
檀元朗并不习惯女孩子对他感激,立刻不自在的回过头去。
“那么元朗你要不要下场比试比试?”轩辕琦战胜了云照,此刻简直意气风发得很。
檀元朗睨面前这神气活现的小子一眼。“不要。云照女孩子体力不好,没法再打一场。至于你……”他轻笑,“你看你此刻喘得跟条狗似的。”
轩辕琦并不在意让檀元朗取笑,看来这两人是开惯了玩笑的。“哼,是你怯战吧?”说是这样说,跟着他也表示要鸣金收兵:“不打算了,我去换衣服去。云照,你也去更衣,别理这阴阳怪气的死小子。”他自顾自转身走开去。
云照没有走。等到轩辕琦消失在门后,她跑到檀元朗面前。“檀……少爷,谢谢你。”
“谢我什么?”檀元朗再次冷淡的把头别开去。
云照垂下头。
“我知道……我冒犯了你,昨晚……”呆站了一阵,她用蚊蚋般的声音低声说,可怜巴巴的。“管先生已经说要好好处罚我了,若是你还气不过,你就打还我好了……”十分有诚意的样子。
如果这样仍然不能让檀元朗软化……云照在心里叹气,那么,只能说,她对人性的分析,还停留在纸上谈兵阶段,要熟练运用还需再加揣摸。
令人不耐的窒息持续了一分多钟,云照垂着头,视线胶着在脚尖上,大有就这样站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静默。“我又没有说你什么……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十分别扭的声音,心高气傲的少年檀元朗,终于屈服在云照低姿态的忏悔中。
云照仰起脸,一脸璀灿笑意。“你真的不怪我?”声音透出的惊喜,无庸置疑,教檀元朗感动,这个小女生,那样在乎他的原谅呢!
“嗯。”他点点头,再次肯定。
云照轻盈的踏前一步,踮起脚尖,揽住檀元朗的脖子,轻轻的在他脸上吻一下,然后转身,象小鹿般的身影蹦蹦跳跳的跑了开去。
这是云照第一次学习用这样手段笼络人心。她一定要争取檀元朗的好感,她一早看出,檀元朗说的话,对轩辕琦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而轩辕琦,目前看来,是唯一能带她离开这个环境的人。据她看过的许多小说中描写,她评估采用各种语言或行为可能收到的效果,得出结论:这个时候吻一吻檀元朗,是表现她“欣喜若狂”心情的最好方式。
笑吟吟的,她去沐浴更衣。从这刻起檀元朗大抵是不会再成为她的阻力了,她相信。
而檀元朗怔在原地。小女生温软的唇仿佛在脸上烙下灼热的印迹,连带烧得他一颗心也滚烫发热。心仿佛融化了,柔软如一池春水,却泛出点点涟漪。
这种感觉,他从未体会过,整个人痴痴的站在那里,神游物外,直到轩辕琦重重的一拳把他打醒。
“怎么了元朗?”他问他,“发什么呆,还在想为什么输在云照手里?”
“不准再提这件事。”檀元朗反手一个肘击,击在轩辕琦的右胁,痛得轩辕琦弯下腰去。
“谋杀呀?”轩辕琦哀呼,半真半假的。
轩辕琦露出洒脱笑意。“刚才不是还神勇无比吗?现在怎么扮起娇弱来了?”他顿了顿,想要板起脸,可是此刻心情异样的好,努力无效之下,终于还是含着笑说下去:“这不过是给你小小警告,不然你怎么记得住我的禁忌?”
他们等云照沐浴出来,笑嘻嘻出门寻乐去。原来一号楼的地库是一间宽敞游戏室,打桌球壁球保龄球全都有设施,还有电动游戏。
云照在这里生活了六年,却从没来过这里。原来人除了学习与工作,还可以在玩乐上面花这样多时间,她第一次亲身体验。
轩辕琦与檀元朗争着教她打电动,打壁球……奇怪,上课学武都那样迅速的上手,可是学这些玩乐伎俩反而生涩,让两个新出笼的师傅在她身后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可是毕竟云照聪明,不多时掌握到决窍,轻轻松松破了第一关。檀元朗大奇。“进步真有这样神速?”他说,“来,我们双打。”
于是云照与檀元朗各据一方,全神操作。屏幕上是子弹乱飞,炸弹不断,云照全神操作,跟着檀元朗控制的人物跳跃向前。
第一次配合双打,居然两个人很有默契,势如破竹,一口气冲破五关。当最后的大本营在他们枪下化为灰烬,屏幕出现胜利信息,云照与檀元朗不约而同的欢呼一声,跳了起来,还兴冲冲双掌互击。
云照在心里想,书上说一同玩乐是最能拉近人距离的方式之一,现在亲身实践,信焉。
檀元朗甚至跟轩辕琦说:“轩辕,不如你让云照跟我?她跟我玩游戏特别默契。”
轩辕琦不肯。“我也正差陪我玩电玩的玩伴。云照,来,我们也双打试试。”
云照笑咪咪的选取程序。
不需要再多一天,只是这一天,两个看似拽得不行的大男生就已经把云照视同自己人。
可是四天以后轩辕琦要带云照离开庄园,管先生不肯同意。
“少爷,”他说,神情恭敬,语气坚决。“先生正赶过来处理云照的事,吩咐我先不可让你带云照离去。”
云照站在轩辕琦身后,差点倒吸一口冷气。
她何德何能,她的离开庄园,竟要惊动轩辕先生来处理?
轩辕琦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看一眼站在旁边的云照,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垂下头去。轩辕琦总觉得,她的身影里,有些落寞气息。“那么我先不走,等父亲来再说。”他决定。
跟着想到檀元朗是跟他一道来的,再对着檀元朗歉然的问:“那么元朗……要不我叫他们安排直升机,你先回去?”
檀元朗也望向云照。
表面上看不出云照的情绪,连她的眼睛也隐在低垂的眼帘之后,无法一探究竟。可是檀元朗想起云照说她没有去过城市那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心微微的酸软。他说:“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慌什么。正好见见伯父问个好,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管先生站在一边不动声色。
檀元朗望一眼管先生。“那不如我们回房去?”他对轩辕琦说,顺便瞅一眼云照:“云照你也来,我跟轩辕下象棋,你来做公证,免得这小子见势不妙就悔棋。”
“我会悔棋?”轩辕琦简直要嗤之以鼻。
云照则是恭顺的答一声:“是。”
管先生自然不便在旁边再站下去。好在两位少爷答应了不走人,他总算可以对上头有所交待,于是告退。
檀元朗慢慢往房间里走。估计着管先生走远了,他突然一把拉住云照,对轩辕琦说:“走,左面……”
“干什么?”轩辕琦一边跟着他往前跑,一边问:“喂,那边哪有路,是窗子。”
“你到底想干嘛,元朗?”
檀元朗已经拿绳钩钩住窗子。“笨猪,去停机坪。你说理说得过伯父?不如造成既成事实。到你家,云照这么可爱,肯定能讨伯母喜欢,那时候有伯母说情,你还怕伯父不同意?”
云照说:“檀少爷……”她觉得,就她目前接触,这个组织纪律十分严明,只怕事情不会如檀元朗想象那样容易。
可是轩辕琦显然不这么想。他眼睛一亮:“真的!”
檀元朗已经带头滑下去。轩辕琦推着云照:“云照,快。”
“少爷……这样不太好吧?”云照再问一次。
“怕什么?万事有我。”轩辕琦板起脸。“快,我命令你下去。”
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云照叫嚣:试一试吧,试一试吧,否则你还是只能局促在这个园子里,哪里也不能去。
云照笑了。她清脆的说:“是,少爷。”
十分熟练,她翻上窗,拉着绳子,足尖轻轻一蹬,滑了下去。
“小心。”檀元朗在下面接她。
云照笑着站稳身子。“我没事。”这样的训练,做过不下七八百次,可是那一双手及时送出的温暖,仍然让她有一点感动。
轩辕琦也滑下来。三个人大摇大摆,往停机坪走去。
一路上已经商量了一下细节,轩辕琦是此次行动的主力。
停机坪自然有人值守。轩辕琦大喇喇对守卫问:“不是说我父亲要到了吗?怎么还不见人影?”
另一个人自雷达屏幕上抬起头来。“刚刚跟先生的座机通话,说是就要到了。少爷的孝心真是……”
马屁没能拍完,因看到檀元朗与云照向一架直升机奔去。他与同伴大惊,正要按铃,一支枪出现在轩辕琦手里。
“少爷?”他们的声音有点发抖,因太过震惊,不知作何反应。
轩辕琦不多说话,两个手刀敲上他们后颈。看着这两人软成一团,他转身奔出去。
已经惊动了一些人。轩辕琦加速往直升机跑去。檀元朗与云照已经上了直升机。
四周一片混乱,呼喝的声音此起彼伏。轩辕琦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喝:“不能开枪,是少爷!”而眼前五十米外,直升机的螺旋桨已经缓缓开始转动,檀元朗已经发动了直升机。
好多人影向停机坪冲过来,轩辕琦努力往前奔,觉得肺都要燃烧起来。
真刺激,他想。这样的生活,才有乐趣。
直升机离开地面。机身拔高了一下,然后调整了一下,降低高度,低低的向他的飞来。
轩辕琦把奔跑的速度加到最大,然后,算准时间,利用加速度的冲力,向上跳起。OK!他的手够到冰冷的铁架,马上抓紧。
直升飞机马上往上爬高。轩辕琦听到耳边响起气流的尖啸声。
地上的人与建筑迅速变小。轩辕琦吸了一口气,准备翻身爬进机舱里。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他抬头,看到云照从机舱中探出半边身子。她的眼神里,透着关切。
轩辕琦反握住云照的手,向上攀去。
无法抑制唇边自得笑意。活了十七岁,第一次,他充满成就感。他改变了这个小女孩的命运。

5.

云照兴奋的看着窗外。一朵朵棉絮般白云,然后下面是满眼的绿,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现在小得似积木模型。
一个声音从扩音器里响起:“少爷,檀公子,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云照听出这是管先生声音,少了点他平时的冷静自若,略带了两分紧张一分严厉。
轩辕琦懒洋洋的把通话器打开,拿近身边:“管先生,我懒得等父亲了,我带云照先走一步,你替我跟父亲说一声。”
管先生回答:“我是转达先生的指令,他马上就到,请少爷马上返航,先生有话要跟少爷说。”
轩辕琦轻笑:“我不信父亲为了个下人紧张成这样子。管先生,你别唬我,父亲真有这么说吗?”
通讯器那头的声音沉寂下去。
轩辕琦得意的回头冲云照挤了挤眼睛。
“云照,你为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诧异,“还在担心?”
云照的确在担心。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她觉得心里似乎压着铅块,沉甸甸的。
听到轩辕琦问她,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少爷,你会不会受责罚?”
轩辕琦先是有点失神,跟着哈哈大笑:“不会不会,父亲那么忙,只怕没空理我……”
檀元朗本来在全神驾飞机,此刻也掉过头来,对云照温和的笑:“不必怕,我一回去马上发动父亲来替轩辕求情。”
云照在两双关怀眼光的注视下,不能再摆出心事重重样子,只好挤出一丝笑意。
“哦,那就好。”她轻声说,话犹未已,通讯器里又再传出声音:“少爷?少爷?收到请回答。”
轩辕琦耸耸肩,一脸无奈样子。“这次他们又想说什么?”他按下开关:“我在。”
云照不安的感觉更甚。这把声音并不熟悉,不属于管先生,或她平时所接触到的人。
对方说:“呵,是少爷。少爷,先生要与你通话。”
云照心里一凛。她看檀元朗与轩辕琦。两名少年正面面相觑。
一个清朗威严的声音响起:“琦儿。”
云照觉得这把声音真象是有魔力的样子,她甚至觉得四周气压都降低。她看到轩辕琦也换了正经脸色。他规规矩矩答应一声:“父亲。”
那把威严的声音说:“你又捣什么蛋?强行带走管穆的人,你是存心为难下面的人不成?我一早告诉过你,如管穆他们,全是轩辕家的有功之臣。你别以为是我儿子,就可以任性妄为!这样做,平白让下头的人心冷。”
轩辕琦准备分辩:“父亲……”
才起一个头马上便给打断:“什么都不必说,你马上返航回去,等我来,当面给我解说清楚。”
“父亲……”轩辕琦又叫了一声。
没有回音,显然那一边已经关闭通讯。
机舱里一时间什么声音也没有,三个人你眼望我眼,望来望去。
终于还是檀元朗开口。他说:“怎么办?”
轩辕琦垂头丧气的说:“回去解说必定没用。这样一闹,父亲马上把我押回去,绝不会同意我带走云照。”
云照脑子里有个美妙的主意:不理这犹豫的两人,敲昏他们,自行驾机远去。
只是这样想想而已。这个计划实施起来有许多难题。
不是怕找不到方向。她会驾驶飞机,懂得凭飞机仪表盘分辨所在经纬度,再与脑中所学的地理知识加以印证。可是另一些问题,难于解决。
例如证件。她不具备,只怕到了城市寸步难行。之前不顾虑这些,是因有檀元朗与轩辕琦两个人,他们两个任中一人的家世,足以庇护她,替她解决这些琐事。可是现在,如果他们袖手,她没有能力处理这些细节。
她在这边想,轩辕琦在那边发狠:“不管了,决不回去。顶多最后让父亲抓到再挨一顿板子。元朗,快,速度再提高一些。”
云照很感动,可是随即也想到,要是为了她而让檀元朗与轩辕琦获罪于家人,那是十分不明智的事。
说到底,她肯这样决然的跟他们逃出来,是想到他们的家世足以帮她解决身份证明组织追究诸多问题。可是若他们失去家庭支持,只怕自身也难保。帮她?只怕有心无力。
想到这里,她断然说:“不,少爷,檀少爷,不必为我担这样大的干系。既然先生吩咐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两个少年一起回过头来,惊异的盯了她至少五秒钟。
然后檀元朗转回头去,继续驾驶。“别傻了云照,”他背对着云照说,“既然出来了,哪有回头路走?再说,我们说了要带你去逛大城市的。”
他是真心想帮这个女孩。这两天的相处中,知道她是孤儿,一个亲人也无。生命已经贫瘠至此,连城也没进过一次,可是面对他们,她的笑容那样明净。
他熟练的操纵直升飞机,向他一早决定的方向飞去。
耳边听到轩辕琦在夸张的说:“云照,不要担心,我妈最疼我,有她护着我们,父亲再生气也拿我们没辙……”
他想笑,轩辕这小子,这样的事也拿出来得意洋洋的说,真不怕丢人。
唇角已经扬起,突然,瞳孔放大了少许。
“轩辕!”他叫,声音里透出些紧张意味。
“鬼叫什么?不叫告诉我你突然不会驾驶了。”轩辕琦笑骂着,还是凑了过来。
“你看?”檀元朗拿手指点一点仪表盘上指示器。
“看什么?”轩辕琦漫不经心的看过去,然后,身子一震。
云照在后头看得真切,显示座标的仪表上,一个绿色小点在渐渐接近座标中心。
他们的飞机周围,有别的飞行物体。
云照不安的向窗外望去。
突然一驾飞机钻出前方厚厚的云堆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完了完了,”轩辕琦惶急的声音传进云照耳朵里,“是老爸的座机。”
仍是一架小型飞机,体积比云照她们乘的略大,流线型机身。
飞机在檀元朗手下转了个急弯,向右方转去的同时,急速的爬高。
“行吗,元朗?”轩辕琦说,“父亲的座机在我家的飞机中性能首屈一指。”
檀元朗咬紧牙,双手紧张的操作。“行与不行,总要试一试。”
通讯器里,又有声音传出来:“琦儿?”
轩辕琦手忙脚乱拿起通讯器。“我在我在。”
那清朗威严的声音里,此际带了很淡一丝讥诮语气:“你们马上背上降落伞。”
“父亲?”轩辕琦突然有了不妙预感。
通讯器那头的声音,正好与他的预感验证:“我只给你们三分钟时间,你们的飞机已经被瞄准,三分钟以后,我亲自发射。”然后,是“咔”的一声轻响,显然对方的通讯已关闭。
“快。”轩辕琦跳起身,直扑降落伞包。
“云照,穿上它。”塞一个给云照,轩辕琦再扔一个给檀元朗,跟着把剩下的那个往身上穿。
“云照,快。你穿好了?带子系紧没有?”他趋前检查一下云照的装备情形,“会跳伞么?不要怕,记得跳出去,数五下,就拉伞绳。”
“少爷,我学过跳伞的。”云照也伸手替轩辕琦整理降落伞包。
“那你先跳。一切小心。元朗……”轩辕琦连珠炮般吩咐。
檀元朗开启直升飞机的舱门。
一股气流涌进舱里。飞机在降低高度。
檀元朗用一只手穿降落伞包,另一只手仍在仪表上操作。高度读数一直变化着,一转眼,跳到2000的位置。
“OK。”他简洁的说。
“云照,跳。”轩辕琦马上吩咐。
云照回头望一眼舱内的两名少年。这时候不适合说太多感性语言,她是短短的说了一声:“谢谢你们。”反身弹出舱门。
转眼一朵红色的花朵绽放在蓝天里。
“伞打开了。”轩辕琦与檀元朗齐齐松了一口气。
“元朗你要小心。”轩辕琦吩咐一声,也跟着从舱门跳出去。
最后行动的檀元朗。在第三个降落伞也在空中打开后,一直与檀元朗驾驶的直升机保持距离的飞机,开始降低高度。
一小时后,垂头丧气的三个逃跑者,又在庄园里碰头。
平时极少使用的大厅现在灯火通明。三个小逃犯分别由不同的人押来门口待命。三个人照面都先打量对方有无受伤,看到各自无恙,才交换一个苦笑。
里面传来命令。檀元朗和轩辕琦先被带进去。
轩辕琦看到父亲坐在大厅正中的椅子里,面无表情,高深莫测。
他一向怕见到这个绝不肯溺爱迁就他的父亲,禁不住心里有些发毛,悄悄的转过头去看一眼檀元朗。
檀元朗因是世交关系,自然没有那样怕轩辕先生,可是自己知道今天做的事不太妥当,心里也还是虚的。
奇怪的是轩辕先生并没说什么,反而温言说:“你们也太淘气,怎么连直升飞机也开了出去。虽说你们都学过驾驶,可毕竟没到年龄没拿驾照,再说经验也有限。特别是元朗,你要是出了点事,我怎么好意思去见你父亲。”
两个少年听得呆住。就这样轻松的放过他们?仿佛都有点不置信。
轩辕先生一个人便控制了整个场面。他说:“你们也玩累了吧?去洗个澡,我叫管穆安排人送你们回去。元朗,你别以为伯父是心疼飞机不肯让你开。只要你驾驶执照拿到,伯父送你一驾飞机。”
两个人如蒙大赦,轻手轻脚想要退出,走了两步,不约而同站住,对望了一眼。
还是由轩辕琦发言。他说:“父亲,云照……”
轩辕先生抬起手来,作个停止的手势。
他缓缓的说:“今天的事,我不与你算帐了。不过从今以后,你离云照远一点儿。”
“父亲……”轩辕琦不服气。
轩辕先生淡淡的笑了。“琦儿,我只跟你说一遍:如果你再与云照接近,不管是你找她还是她找你,第一次,我砍她一只手,第二次,她就没命。”
看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檀元朗,轩辕先生再加了一句:“这句话对元朗也同样有效。你们都是有身份的孩子,不要随便与个下人混作一堆,知道吗?”说到最后,声音似乎还有几分慈爱可亲。
轩辕琦还想争辩什么,檀元朗拉一拉他,默默的往外退去。
他心里有点懊悔。按说云照只是一个小角色,可是轩辕伯父为什么知道云照这个人,并且,对于云照与他们接近,反应这样强烈?只怕这一次,他们好心,反而害了云照,轩辕伯父势必对她的印象,更加恶劣上几分。
他拉着轩辕琦出门去。经过大门时看到云照站在门边,垂着头,很伶仃的一个身影。他想对她说两句什么,可是想到之前轩辕先生轻描淡写说出的威胁,究竟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转头看轩辕琦也是一脸为难不忍神色,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拉着轩辕琦匆匆离去。
他知道他们令云照失望了。对云照这样处境的孩子来说,友情的得而复失,比从未得到过友情更叫人难受。她多半会误会他们抵受不住轩辕先生压力,背弃她这个朋友。呃,也是,是他们抵受不住轩辕先生压力,只不过,她不会想到,轩辕先生拿来施加压力的,不是对他们的责罚,而是她的安危。
檀元朗与轩辕琦心情沉重的让人押上了直升机,离去。
这边厢轩辕先生传下命令,他要接见云照。
其实云照对轩辕先生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父亲可以让那样事事都象漫不在乎的轩辕琦出现正经的面目,并且紧张若此?
她静静的跟着来叫她的人进厅去。带她进厅的人通报后便离开。云照抬起眼来,就看到了轩辕先生。
室内的光线很亮,云照的瞳孔却反而张大了一些。她有点失神的看着坐在正前方的轩辕先生。
轩辕先生有一种非常尊贵清华的气质。云照首先感受到他的这种毫不张扬又确实高高在上的气质,然后才能对他的相貌做一个评估。就云照的看法,轩辕先生年轻时,应该是个风神如玉的美男子。就是现在,他的外型仍然很好,五官分明,线条清晰,可是脸上的线条又不是那种象刀砍斧削的冷硬,而是柔和的勾勒出脸部每一个起伏,十分清癯俊美。他的眼神极为淡漠,可是嘴角此刻挂上一丝柔和笑意。
真失败,云照甚至看不出他的年龄。
只是发觉,轩辕琦长得不太象轩辕先生。虽然轩辕琦皮相也上佳。也许他长得象母亲。
轩辕先生也在打量云照,眼睛里有一刹那的失神。跟着又重新恢复淡漠神情,启口问:“云照?”
他的声音,自然而然有种能教人遵从的力量。再说云照一向识相得很。
云照马上答应一声:“是。”
轩辕先生说:“常听管穆说起你。据说你各项训练都表现出色?”
云照完全搞不明白轩辕先生思路。他想说什么?可是又不敢不答话,还是应了一声:“管先生过奖了。”
轩辕先生接着问:“在这里住得习惯吗?”居然是一副打算闲话家常的样子。
云照莫名其妙,应了声:“习惯。”
轩辕先生慢悠悠的说:“习惯就好,那么,我们来谈谈,以后对你的安排,好吗?”
云照愕然抬眼。他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安排,或是处分的代名词?
轩辕先生和蔼可亲的说:“云照,如果让你专职杀人,你愿不愿意?”

6.

云照在短时间的惊愕过后,马上有了结论:原来整个组织,是靠替人买命来换取收益。
她不想杀人。她才十四岁,为什么就要她双手去沾上他人鲜血?她的一生,难道这么早早的,就给写下注脚,一生只能是黑暗里生活的人?
“不说话?那是愿意了?”轩辕先生自管自解读她的沉默背后的原因。
云照咬咬下唇,鼓起勇气。“您是说,我还有别的选择?”
有一阵子的沉默。云照发现,轩辕先生很善于用沉默来增加对他人的压力。
当她似乎都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时,轩辕先生开口了。“不想做杀手?也对,让你做杀手太浪费。那么做公关怎么样?”
“公关?”云照抬起头来。她有一点疑惑。
轩辕先生淡淡的笑:“就是用你的原始本钱,去替我们组织招搅善意的朋友与助力。”他说得很隐晦,可是云照马上听明白,血一下子涌上耳朵。她才十四岁!
“怎么样?”管先生问她。
云照勇敢的问:“先生,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我可以选择?”
轩辕先生仍是淡淡的笑:“可以选择的?很多很多。赌场荷官或打手,携带毒品过境的人,私人保镖,去别的帮派的卧底……工作是很多,可是,我不愿意教你去做这些不需要什么才能便可以胜任的事情。”
云照有一种直觉,轩辕先生在与她兜圈子。无论她选择哪一个工作,轩辕先生都会微笑着否定。
他根本心里早有定计。
云照垂下头,以谦卑的姿态说:“先生,请你指点,我适合做什么样的工作?”
云照因为垂下了头,没有看到,轩辕先生的眼神里有一刹那的怔忡,随之马上转换成平常那种冷淡眼神。
他说:“还有一份工作,我觉得你很适合,就看你愿不愿意。”
云照在心里苦笑。她有选择权吗?轩辕先生那看似任她自主的姿态,也不过是姿态而已。
她恭顺的站在原地,听轩辕先生说下去。
轩辕先生不紧不慢的说下去:“那就是商业间谍。用谋略用工具用美色用你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却完成上面指派给你的任务,拿到情报,替轩辕家的产业争取最好的发展机会。”
云照很迅速的回应:“是,我愿意。”
听起来已经是她可以得到的最好选择。况且她很明白,这条路,轩辕先生指定要她走下去,那么,她没有砝码条件可以拒绝。
之前说那些话,那些选择,也不过是想让她觉得,唯有最后这一项,方是她所得到的最好机会。那么她便如他们所愿。是的,云照知道她必须表现得非常愿意。
轩辕先生满意的说:“那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的功课会更吃重,社交礼仪化妆珠宝鉴定兵器史电脑程序微电子武器设计……等等等等你全要涉及,要做一个好的商业间谍,包罗万象的知识是必要的。”
云照答了一声“是”。
轩辕先生眼睛里露出满意神色。“我期待你以后的表现。”他柔声说,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云照离去。
他看着云照纤长的身影静静的退出门去。门马上有守卫轻轻掩上。
“管穆,我要一杯三十年以上的Twany Port。”他扬声说。
很快,管先生便出现,替他拿过来一只杯子。
“先生,你真的决定……”他欲言又止。
轩辕先生唇角勾起。“她并没有她母亲的能力,不是吗?”
“也许时候未到……”管先生说。
“NO,NO,NO!”轩辕先生打断他。“我们都该相信,某种能力,不可能一夕之间,突然产生。这不合乎逻辑。虽然我也期望云照拥有那样的能力,但是从这些年来的严密观察中,你我都可以得出结论,她并没有遗传到这一项能力。”
“那么,关于那个仪器……”
轩辕先生冷淡的笑了。“管穆,我也期望仪器可以重新运作,不过,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云照那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或者永远不会出现的能力上。没有她的能力,我们的大事,同样要进行。我想,我们要依靠的是整个组织有效的运作,而非某个人的特殊能力。”
管先生垂头。他恭谨的答了一声:“是。”
轩辕先生轻松的把身子靠上椅背。“管穆,站着干嘛,坐。”他轻松的指一指旁边的椅子。
待管先生坐下,他才又说下去。
“虽然她没有那项能力,可是她的资质真的非常出色。这,你与我都得承认。”
“那是她遗传了……好基因。”管先生插了句嘴。
轩辕先生笑了。“是的,她有好基因。正因为如此,她没有那项能力,同样对我们极为有用。试问谁能同时深入学习几十门功课而轻松应对?并且,她的身手与反应,都是一流的。她会是组织里极为有用的一件工具。”
“是的。”管先生完全同意。云照的能力,他很清楚。轩辕先生的话里,完全没有夸大成份。
轩辕先生说:“那么就这样决定。你替她请各个方面的老师。”
沉吟了一下,轩辕先生再说:“每两个月一次的体检,如果她一直没有异样表现,就改为四个月一次。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甚至可以半年一次,或一年检查一次。注入太多麻醉剂对她的发育并非好事。”
管先生欠欠身,示意收到指示。
似乎要说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可是轩辕先生没有示意,管先生不敢起身。
轩辕先生闭起眼睛。有好长一段时间,室内一片寂静。然后轩辕先生突出其来的开口:“还有,由你亲自带云照四处游历,长长见识。让她成天窝在庄园里会让她小家子气,以后如何出席大场面?”
管先生再应一声“是”。
然后,轩辕先生的声音,又再很冷很淡的响起:“还有,替她种上相思。”
管先生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震。“她才十四岁。”他说。
轩辕先生张开眼,眼光似冷电般往管先生扫来。“十四岁,已经足够机伶。不要把云照看成十四岁的孩子。我不希望今天的情形再度发生。她必须在我们的绝对控制之下,懂吗,要万无一失!”
“是。”管先生低低的应了一声。
轩辕先生笑了。他好似突然有了闲聊的兴趣。“你说,云照只用了三四天,就已经让琦儿跟元朗对她爱护有加,为了她甚至肯劫飞机带她逃离,这算不算她的魅力?”
“先生……”管先生额上有了汗意,“是属下的失职……”
“不怪你。”管先生轻描淡写打断了管先生的话,“可以推想,云照再大一点,她的美丽就是她的武器,用她作商业间谍,她只用美丽,只怕就可以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对手那里不战而胜。”
管先生附和:“呃……是的。”
轩辕先生带着笑,慢悠悠的说下去:“所以,今天的情形,绝不能再发生!”他一字一句,说到最后,语音已经转为森冷。“你绝不能再让云照与琦儿打上照面……连元朗也不成。云照的事,由你全权负责,你可以决定她的行踪,但是,绝不能让她与琦儿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城市。”
“是。”管先生赶紧大声作答。
轩辕先生又笑了。“替我吩咐下去。晚上八时出发。管穆,也许我们还有时间下一局棋。”
云照不知道,在她离开大厅,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的十来分钟后,她的人生,已经在一个人手里下了定义。
要学的东西更多了。甚至潜水艇的设计分解图纸也要她学习认识上面的标识含义。还有诸如哪一种笑容对哪种男人更有杀伤力,用什么样的表情能让男人倾心这样的招式,也需学习。她现在学习的内容真是五花八门。
所幸例行的身体检查时间慢慢延长,不必每两月做一次。
还有就是,管先生开始带她游历。他带她走过一个一个城市。
是的,走过许多城市。现在,云照飞临一个城市时,她的眼光,已经由最初的惊喜雀跃,转为淡漠眼神。
世界虽大,对她并无太多意义。她只能挣扎在管先生他们的掌心。
管先生却对云照的变化很满意。他说:“就是要多多游历,你看你现在已有了对任何事情处之泰然平静以对的大方气质。”
他是说的真心话。他还记得第一次云照去到繁华大都市,她完全无法掩饰脸上兴奋好奇神情。“管先生,这个是什么?嗯,那边在做什么?”十分雀跃,让管先生不合适的在心里产生轻微犯罪感:面前的女孩,十四五岁了,她的生命里,一向只有学习训练,真是苍白的人生。
他温言对云照说:“那只不过是百货公司做宣传活动,派一个人扮圣诞老人跟小朋友派送汽球。以前给你看过的影片中,没有这样的场面?”
云照侧头想了想。“没有。”她说。
管先生微觉恻然。他说:“那么你也去找圣诞老人要一只汽球吧。你也是个孩子呢。”
云照眼睛一亮。她欢呼一声,从还没停稳的车子里冲下去,蹦蹦跳跳向那名圣诞老人奔过去。
现在的云照不会再露出这样对新鲜陌生世界可爱的好奇样子了。象这一次,管先生带她去参观艾尔菲铁塔,她也懒懒的靠在车子座位上,装顽劣的不肯起身:“管先生,我已经看到它了。”她说。
管先生好声好气的哄她:“云照,来,还是去参观一下,否则你以后在酒会或其它场合与人聊天,会缺少谈资。”
云照懒散的回管先生一个笑:“不会。管先生,我背与你听:艾菲尔铁塔,是1889年为纪念法国大革命一百周年、为庆贺“万国博览会”在巴黎召开而建造的。它是由法国金属结构专家、著名工程师艾菲尔设计的,结构精巧,深得物理力学之真谛。嗯,据说这个重7000多吨的铁塔对地面的压强每平方厘米只有4公斤,和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的压强相当,真是了不起。哦,对了,它的位置,它位于塞纳河南岸马尔斯广场的北端,有320米高……”
“云照!”管先生哭笑不得。“你到了塔下都不肯近前,不会觉得惋惜?”
云照笑了,眼帘半垂,嘴角一丝略带厌倦的笑,正是标准的“什么场面都见过了,这算什么”的表情。她问:“管先生,干么今天一定要让我去?”
管先生笑了:“看,那一队参观者。”
云照抬眼看过去。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群太太团,里面有几名太太,着装带着明显的巴黎风格。
管先生与她解说:“带她们来的,是一位大有身份的太太。嗯,穿宝蓝色裙装的那个,看到了吗?她有一件顶心爱的首饰,就是她的那条钻石项链,据说是荷兰王室以前某个公主的首饰。”
“你要我去偷这条项链?”云照问。
管先生笑了。“不,云照,你需要趁她不注意时,把她项链的挂勾弄松,让项链象是自己脱落的样子。然后,你要装作无意间拾到这条项链。若是这位太太感激你,你可以把我介绍给她。”
“然后?”云照问。
管先生淡淡的笑。“然后的事情,我会处理。”
“好。”云照在车子后面一阵乱翻,找出摄影包,拿出相机便下车。
管先生指给她的那队参观团已经往上走。
云照不费吹灰之力便赶上她们。
“不好意思,让我摄一摄这美丽的风景。”装出热切天真的表神,她拿着相机的手越过几名正在窗前眺望,同时听着讲解的太太的身子。
无庸置疑,这群人中自然有那位穿宝蓝衣服的太太,她此刻在正用法文向其它几个太太讲述:“……非常神奇,是不是?”
在云照托着相机的手伸出去前,电光火石间,她的手已经极为隐蔽的接近了那位宝蓝衣服的太太后颈。半秒钟,真的只需要停留半秒钟光景,或者更短,托相机的手已经伸出去。
“啊呀,我的相机。”她惊叫,相机似乎是被拿滑了一下,眼看要离她的手往塔下落去。
云照做了一般人最正常的反应,一边惊叫,身子一边向前扑,要挽救她的相机。
几声尖叫此起彼伏的响起,这正是云照预想中应该发出的声音。几名靠窗的太太一边惊叫一边向后退,带了两分嫌弃眼光,还是替一心挽救相机的小姑娘腾出位置。
真好,这样混乱嘈杂情形下,项链掉落在地上的细微声音,只有云照这样久经训练的耳朵才可能察觉。
宝蓝衣服很不忿她的精心解说让这样一场意外打乱,退两步,悻悻的招呼她带来的嘉宾:“来来来,我们在这边看。”再跟那个大嗓门又鲁莽的没气质小女生站在一起,真是很破坏气氛的。
她带着客人往上走。
这个时候,云照已经成功的解救了她的相机。
脚尖轻轻往前一挑,然后一只手状似不经心的伸出去又收回,放进衣袋里。快似闪电,一转眼那条冷冰冰的东西已经乖乖的躺在她的衣袋里。
拎着相机,她蹦蹦跳跳的往上去,两步又赶上了太太团。“哇,上面一层更美。好漂亮好漂亮!”象所有的十五六岁天真少女一样,云照呱呱叫,兴奋不已。
宝蓝衣服非常确定她的这次精心准备的解说词不会收到很好的解说效果。有那样一个噪音来源,她的细声软语如何能与之匹敌?
有一刹那她想,若是艾尔菲铁塔也能象会所一样,只允许上流人士入内便好了。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狂想。所谓的上流人士,遇上了大大咧咧不知礼貌克制为何物的人,往往不知如何应对方算不失礼。
所以宝蓝衣服忍了又忍,看到面前的小女生显然没有停止抒发兴奋感情的意愿,也只得不情不愿的对身边一干太太们说:“这里参观完了吗?我们要不往下走?”
宝蓝衣服在转身离去的一刹,没有发现,那个不懂得克制自己感情的小女生,嘴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狡黠笑意。
她低头看着塔底,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声音。
一群小小的人影在塔门口出现了。虽然影子缩得小小的,云照仍是一眼瞄到了那身抢眼的宝蓝衣服。
她吸一口气,把相机往颈上一挂,然后开始在狂奔下去。
奔到塔底,她脸上已经是红粉绯绯,而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着急。
“小姑娘,怎么……”守卫刚问了半句话,已经让云照一把拖住:“警卫大叔,我拾到了这个东西。”摊开另一只手,一条钻石项链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一样的光辉。
“啊!”守卫马上动容。“一定是刚才那些太太们弄丢的。”
另一名守卫很是机灵,已经向那些太太追过去。不过一两分钟光景,宝蓝衣服就跑着小碎步赶了回来。
云照把项链往她抓住的守卫手里一塞:“喏,交给你了。”
守卫不肯接。“小姑娘,由你亲自还给失主比较好。”他脸上绽出温和的笑意。
云照低声说:“我刚才在楼上打扰到那几位太太了……我没有控制好我激动的心情,叫得太高声……我想她们可能不想再见到我……请您代转一下吧。”她坚持要把项链递过去。
这时候,宝蓝衣服早已一溜小跑的赶到了。自然,她也听到云照最后那句话了。
“天哪,真的找回来了。”她先一把抓住云照手里的项链放到眼前看一看,然后热情的一把抱住云照:“小姑娘,真是谢谢你,你太可爱了。”
云照在宝蓝衣服的怀里,泛起陶醉笑意。她喜欢拥抱,充满善意的拥抱。原来她的皮肤饥渴症至今没有治好。
宝蓝衣服把她紧紧的抱了一会,才放开,检查手里的项链:“啊,又是挂勾的问题,这次一定要叫珠宝师傅好好修理修理。”
她转过头来,紧紧拉住云照的手:“好孩子,谢谢你。这项链对我有重大意义”
云照腼腆的笑:“没有什么,我也只是不小心发现。”
宝蓝衣服拉着她。“好孩子,我该怎么谢你?你跟我回去,我送你一件礼物。”
云照摇头。“叔叔说过的,拾物交还是一个人的基本道德。太太,谢谢你的好意,叔叔还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宝蓝衣服紧紧拉着她:“你叔叔在哪里?我也跟着去谢谢他,教出这样一个好孩子。”
云照还是那个腼腆的笑容。她说:“他在那边车上等我。”
任务完成!
这天晚上,管先生对云照说:“云照,你已通过测试,可以独立承接任务了。”
那一年,云照十七岁。

7.

现在,镜头转到某个拍卖会上。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不必说这个拍卖会位于什么城市,只需要知道,这是一个极端秘密的小型拍卖会,并不对外公开。主持这个拍卖会的组织,也十分神秘。他们会挑选服务的顾客。只有持特别请柬的人才允许参加,并且一次参加的人数,不能超过二十名。
同时顾客的身份,也都是保密的。顾客与顾客之间,按要求是在拍卖场内不能相互说话。如果有顾客想掩饰身份,戴上面具化装出席,只要出示请柬,都可以。
西诺没有化装。他不必化装,他并非什么知名人士。拍卖开始前他浏览了一遍会场,大多数人都没有掩饰自己面目的打算。还好,西诺松了一口气,要是真戴一个面具出席,只怕就显得小家子气。
西诺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拍卖会。
按请柬的编号,他被引至第二排的座位上。
他紧张的等待,直到拍卖人报告:“现在,进行编号为八的货品拍卖。”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圆。
工作人员展示第八号货品。
西诺听着拍卖人在报告:“第八件:一把中世纪的小刀,来自土尔其的一座古墓中,据专家考证,至少有一千年以上的历史……”
那真是一把很名贵的小刀。它约有三十公分长,线条流畅优美的柄上和鞘上,镶满了各色宝石。在拍卖场特别设计的灯光下,折射出各种色光,简直可以说是宝光夺目。主持人一边介绍,一边缓缓的把刀从刀鞘里拨出来。
刀刃看上去并不十分锋利,黑沉沉的刀体中隐现一些亮色的花纹。
西诺直接忽略掉拍卖主持人喋喋不休的介绍,眼睛里射出狂热的光芒。他要这把刀!他要这把刀。
这些蠢材怎么会明白这把刀的价值。这把刀的价值,不是体现在它的外鞘上镶了多少珠宝,或是刀柄上用了什么金丝做柄。它的价值,体现在它的刀刃上。花纹钢!WOOTZ结晶花纹钢!他梦寐以求的珍藏!
从那天罗伯特爵士请他去替他的收藏选购单拿主意时,他就已经为之疯狂了。
哦,罗伯特爵士是一个有名的古董爱好家与收藏家。他找西诺去,是为着征询西诺专业方面的意见:这一次神秘的拍卖会寄来的目录,全是一些无法考证出年代背景的古中武器。他想问一问西诺,有无必要作出收藏方面的投资。
西诺拿起目录,立刻眼睛就让那把刀吸引住。图片印刷得极其精美,西诺马上以他专家的眼光看出,那是一柄用加炭法煅制出来的WOOTZ结晶花纹钢小刀——即普通人所说的大马士革钢。这样的煅造方法,如今几乎都要失传了。虽然煅造方法还在,可以现在的煅造技术,反而达不到古时候的花纹钢那样的硬度与韧度。目录说明里也有提,说刀看上去不锋利,可是初步的评测,刀刃极为锋利。
在那一刻他下定决心:他要这柄刀。这柄刀拿来细细研究,对于他改进当前的煅制钢工艺也是大有裨益的。他会凭这把刀再创一个事业上的辉煌,当然,前提是他能研究出这把刀里,当时的人有在里面加什么特殊成分。
他一定能研究出来的,他坚信。他一向是这一行中的佼佼者,纵然现在也要负责公司行政方面的事,他还是没有放弃他专业上的研究。这柄刀……这柄刀对他十分重要,他对此有清醒认知。
他千方百计说服罗伯特爵士,把这次参加拍卖的机会让给他。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种神秘的拍卖会。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第八号商品,那柄小刀上面。
誓在必得。
拍卖开始。这柄小刀的起拍价格,以英磅计,十八万起拍。每举一起牌子,增加一万镑。
有意向的人似乎并不多。当价格抬到二十八万时,西诺有一点着急。
他的预算,是三十万镑。如果超出,则超过了他的能力。
情不自禁,他回头向后望去。刚才拍卖主持人报出十五号报出二十八万的价格,他想看一看他的竞争者。
一看之下,他禁不住有一点讶异。如果所有的人都是按请柬编号顺序坐的话,那么,应该是十五号的座位上坐着的,是一名女郎。一身黑衣,戴黑色宽边帽子,面纱低垂。
不知她是否发现西诺回头,她缓缓的伸手取下帽子。
虽然西诺心里为着那把刀子焦灼忐忑,可看到那个女郎的脸,他还是惊艳了一下子。
女郎显然是东方人,一头漆黑的头发挽在脑后,一张雪白的心形脸孔,一双大眼睛黑沉沉。她脸上并无别的化妆,只是用一支朱红色唇膏,唇形优美的两片嘴唇象红色的珊瑚,衬得一张脸越发的白。很美,也很冷,衬着一身黑衣,益显神秘。
她的眼波流转,大约是看到西诺正在望她,而她又看出西诺脸上的急切神情,于是微微的一笑,把手里的牌子平放到膝盖上,然后摊一摊右手,向他示意,成人之美,她退出竞争。
西诺一下子对这充满神秘感的东方女郎生出强烈好感。他感激的回过头去,举起牌子。
“十一号,二十九万。”拍卖主持人报价。“还有没有人再加价?”
“二十九万一次。”
“二十九万二次。”
“二十……”
“四十万。”一个懒懒的男子声音打断了拍卖主持人的报价。
“四十万?”拍卖主持人的声音兴奋得略带颤音。“七号,四十万。还有没有人再加价?”
“四十万一次……”
西诺颓然的靠上椅背。四十万!完了,这把小刀不会属于他了。
他梦寐以求的珍品!并且他离它只有数米!
马上,要变成某个人的私人物品!
他满怀怨恨的往那个破坏他梦想的声音来源处望过去。不只是他,许多人,包括那个女郎,都在把眼光投向七号所在的位置。
又是一个东方人!西诺想,天,现在富有的东方人为什么这样多?
即便以西诺怨恨的目光来审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东方男子十分英俊。浓密的头发,小麦色健康肤色,略微扬起的眉毛,整个人有一种非常风流不羁的气质。他此刻含着一丝漫不在意笑容,缓缓的环视全场,与每一个望向他的人对视。
西诺恨恨的收回眼光。这个时候拍板成交的锤音正好响起。那把西诺朝思暮想的刀,归属已定。
西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到整场拍卖会进行完毕的。巨大的失落感笼罩着他。
拍卖进行完了,他定一定神,才站起身,随着人流往外走去。
出去,要经过一个长长甬道,才能出大门。
一袭黑衣在他面前飘过。西诺这才发现,身前正走前刚才那名十五号女郎。她穿着的那一件黑色大衣原来极长,直垂上脚踝。而她身材高挑,穿这样长的大衣不显得臃肿,反显得风姿绰约。西诺在心里盘算,是不是紧走两步,向女郎道一声谢?虽然他最终没能拍到小刀,可是女郎的确明明白白的表达了割爱让他的讯息。
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已经有人抢先与女郎招呼了。西诺听到有人“嗨”了一声,然后女郎一下顿住脚。他本来是跟在女郎身后,当下也站定。
斜眼望去,他不禁有点恼怒。拦住女郎的,正是刚才那名横刀夺爱抢走刀子的东方男子。
他随随便便的拿着那把竞拍得来的刀子,站在女郎面前,露出迷人的笑意。西诺在女郎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看这一幕,心里评估,这男子一定是惯常流连花丛中的老手,看他摆出的姿态表情,完全象一只雄性动物求偶时的表情。例如,雄性孔雀对牢异性开屏。
那名男子对女郎说:“小姐,都说鲜花赠佳人,可是我看到你的时候,身边没有鲜花可买。看这把刀子好象小姐还算喜欢,就请小姐赏脸,接受我这份小小心意,也许会比花朵更受欢迎。反正,再美的花朵跟你在一起,也会立刻黯然失色。”他弯一弯腰,右手伸出,递上刀子。
西诺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把刀子,这男子才以四十万镑拍来的刀子,一转手就要随随便便让他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真大手笔!
女郎后退了一步。身体语言都告诉西诺,女郎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礼物。
他忍不住踏前两步,斜眼向女郎望过去。
这时女郎还没有戴上她的帽子。帽子与皮包一起拿在手里。从西诺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女郎的大半张脸。西诺觉得女郎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同时带点不悦神情。
那名男子又踏前一步,把刀子送到女郎身前更近的位置。
纵然没有特制的灯光,刀子上的珠宝仍闪动着华美的光泽。
女郎恼怒的盯了这名男子一眼,眼睛一转,看到了旁边的西诺。
好象刹那间她有了主意,望向西诺的眼神里,分明带上了一点求助性质。
他们都算是走在后头的人了,现在甬道就只剩他们三个人。
西诺觉得他看懂了女郎的眼神。他义不容辞的踏前一步,问:“小姐,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
女郎眼里有了一点笑意。她轻轻的咬一咬下唇。
“请我喝杯咖啡好么?”她轻声说。西诺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她说的是法文,声音带一点娇与软,十分动听。
他觉得受宠若惊。他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中年男子,事业尚可,但是外表普通,也有过艳遇,可是从没遇上过女郎这样的美女,会主动约他喝一杯咖啡。
女郎戴上她的黑色宽边帽,一只手轻轻挽住西诺,向外面走去。
西诺感觉非常解气。某一程度,让那名抢去了他心爱的刀子的男子吃瘪,也算是小小的报复了回去。
而在他们身后,想讨好佳人被拒的东方男子哭笑不得的站在当场,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失神片刻。然后,隔一会,他耸耸肩,也跟着向外走去。
一走出大门女郎就对西诺说:“先生,不好意思。我刚才只是不想跟那横刀夺爱后又想扮情圣的人接触,故此请你当了下挡箭牌。不敢让您破费。谢谢您刚才的合作。”
她的声音真是动听。也许是突然福至心灵,西诺说:“不,我非常期望与小姐喝一杯咖啡。”
女郎怔了怔,然后微笑。隔着面纱,西诺都感觉到女郎不如刚才那样冰冷。她柔声说:“那么,非常荣幸。”
在咖啡厅里坐下来,西诺知道了,女郎名叫苏珊妮。
一边喝咖啡,话题,仍是停留在那把刀上面。
西诺说:“那把刀……唉,煅造工艺真是当时的极致。我一看,就知道它是用纯的雪明炭铁与沃斯田铁和波来铁煅造的,你看它的花纹……”
苏珊妮娇憨的打断他的话:“我就是喜欢它好看,才不管它有什么价值。”
西诺笑:“你说这话的神气,真象孩子。”
苏珊妮皱皱鼻子。“哪里话,我很成熟的,你不见我在拍卖会时的表现十分成熟老练。”
可是现在显得那样小。唉,每个女人,都有千面女郎的潜质。西诺在心里想,嘴里却开玩笑说:“成熟老练?只怕你是偷拿长辈的请柬混进来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 苏珊妮大吃一惊。
西诺在心里笑。他几乎可以断定女郎是不知什么人家的大小姐。四十万镑的礼物都可以置之不理。没有点家底的女性,只怕真是无法抵挡那份礼物的。除开礼物的本身价值不说,那样的虚荣感就足以淹没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
他说:“我猜的。”
苏珊妮笑。她说:“你这人说话很有趣,可惜我明晚就离开这里去苏黎士,否则还可以再聊一聊。”
西诺马上说:“真的?这样巧,我出差的目的地也是那里,订了后天一早的飞机飞去那边。”
停一停他又补一句:“不如我去改签,我们可以同路。”
苏姗妮拍手赞成。“那么你顺便替我改签机票,看我们能不能坐在一起。”
她又约西诺明天晚上去酒店接她:“那么明天晚上你来接我,我们一起用餐然后上飞机。”她告诉他酒店地址,翩然离去。
西诺觉得心里有点莫名欢喜。有一丝暖意一点一点扩散全身,轻飘飘的,象喝了点酒微醺的感觉。
虽然没有能拍到他心爱的刀子,可是结识苏珊妮,是意外之喜。
她显然对他也有好感,赞他说话有趣。
如果她对他没好感,她不会答允跟他同路。西诺看得出来苏珊妮是那种随心所欲的被宠坏女郎,你看她对之前的东方男子,说不理就不理,不假辞色。
不知她是谁家的千金小姐。
西诺审视自己,某跨国大公司的高级职员,离异,虽然时至中年,可是因为自己很注意的关系,并没有发福得不可收拾,而是维持着略为瘦削的身形,长相不能说英俊,可是因为工作关系,有一种自信沉凝的气概,不是不象个成功男人的。
他猜,也许苏珊妮有一点点恋父情结,就是喜欢他这样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士。
西诺愿意承认,他想追求苏姗妮。不光是因为她美,也是因为她隐约透露出来的身份背景,看来很有一笔可观的妆奁随身。
不要笑西诺功利。他在社会上混了多年,思考问题的角度,感情功利一起考虑,正是应对与解决问题的最明智态度。
西诺不知道中国人有一句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若是知道,他一定会同意,这句话是他目前心情的最好写照。
他十分期待与苏珊妮次日的浪漫旅程。

8.

西诺早早的去了公司。他吩咐秘书替他换机票,顺便与苏珊妮的座位签在一起。他们公司一向是航空公司大客户,这点小事,不成问题。
因时常出差,准备行李不在西诺话下。男人出门就是方便,不大的一个皮箧,几件换洗衣服与白色衬衣,再加上剃须刀便行。看看时间不早了,西诺另外取出一只小小公文箱,到公司特别划定的保密区域,在档案管理处人员的陪同下,打开公司保险库大门,取出此行要用的文件图纸,放进文件箱里。
他让司机送他去接苏姗妮。
在苏姗妮的房间里西诺见到苏珊妮。
苏珊妮今天又是截然不同的打扮,仍然没有用胭脂眼影,只是细细的描了眼线,涂一只橘子颜色口红,穿一套带有浓郁吉普赛风格的长裙。上衣较为贴身,不过袖子截剪成大大的袖口,几乎没盖住手背。下身大大的裙摆上有着铺张的刺绣,加上一些丁零当啷的小金属片,在她走动之间,裙摆拂动,真正的摇曳生姿。
配合色彩鲜艳繁复的衣裙,她的头发也仿效吉普赛女郎打扮,梳成一条粗粗的辫子,辫子里面还编进去五彩的丝带。戴两只大大的银质耳环,嵌着琥珀,看得出是古物,做工十分精致,上面隐隐有复杂的花纹。
西诺去接她时她正举手掠头发,衣袖顺着手臂滑下去。西诺发现她左腕戴一块精致腕表,应该也是银质的。这只表十分别致,说是表,不如说是一条手链,整块表打造成一朵一朵花瓣形状,一共七瓣,除了嵌一只表面外,其它几瓣花瓣中嵌着棕色、黄色、绿色的琥珀,也是颇有怀旧风情的设计,西诺疑心这手链表与耳环是一套的。
她看到西诺,便笑了。“来得这么早?还拎着什么?公文箱?”她一边说,一边自然的拈起一边梳妆台上的一支银簪子问:“你说我是把头上盘起来,还是就这么辫着?”
其实长辫子是标准吉普赛姑娘的打扮,但是西诺看到苏珊妮手里拿的银簪子跟耳环手表,还有右手中指上一只戒指显然是一套的。这会他当然已经看出面前的女郎在打扮上很有点儿讲求细节,当下顺着苏珊妮的意思说:“我想盘起来也许更精神。”
果然很对苏珊妮的心思,她把辫子往脑后一绕,把簪子别上去。原来同款的簪子有三只,左边一只右边两只的把头发在脑后固定好,又是另一种风情。
西诺觉得苏珊妮估计也就是一个成天管吃喝打扮的二世女。可是把打扮这一门手艺学精也是很难得的,而面前的女郎显然有这样的功力。
西诺私心倒是盼望苏珊妮是为他而打扮,那至少说明苏珊妮是对他另眼相待的。
不,目前还没有看出苏珊妮有对西诺另眼相待的意思。西诺替苏珊妮把她的箱子提下去交给司机,然后去吃饭。法国菜吃着费时,于是他们就随便去意大利馆子点了几个菜。
苏珊妮的吃相很斯文,看得出有良好的教养。西诺一边吃一边观察她,越发肯定她的应该来自颇为讲究的家世。
怎么追求她?她并不是以前西诺交往过的那种,几捧花几粒珠宝就可以哄到手的女人。
苏珊妮抬起头来。
“怎么办?我想吃冰淇淋。”她吐吐舌头,神情天真。
西诺笑了。他喜欢见到苏珊妮对他有这种礼貌之外的神情。他说:“我催一催他们赶快上甜品。”
苏珊妮笑了:“好啊,最好你跟他们说,我的甜品里,不要巧克力,多加些覆盆子。”
他们坐的窗边位置,这当儿侍者正好走开,近旁一个侍者也没有。
西诺爱怜的看她一眼。“我亲自去吩咐他们。”他站起身,想一想,还是提起手边的文件箱,过去找侍者交涉。
甜品很快送上。苏珊妮却又举起酒杯,略带点妩媚神情,她说:“谢谢你,来,我们干杯。”
西诺含笑喝下他面前那杯酒。
“要干杯哦。”苏姗妮象是撒娇的样子,喝光了自己杯里的酒,向西诺晃一晃杯子。
西诺哑然失笑,把杯子里最后剩的一点儿酒也喝了个干净。
当他放下杯子时,苏珊妮已经在对付她的甜品。
吃完了,西诺让司机送她们登机。
他让司机替他们办登机手续,他提着文件箱子陪苏珊妮聊天。
一直到登机,文件箱子都没有离开他手边。连苏珊妮也发现了,她问他:“这只文件箱子很重要?我看到你的手从没有离开它。”
西诺笑了笑,把文件箱平放在膝盖上。这只箱子是里面的资料,是公司的机密类资料,他自然要小心从事。
他会跆拳道与搏击,不怕有人来强抢,可是要防着商业间谍来窃取,文件箱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他便安心。
他岔开话题问苏姗妮:“你去苏黎世干嘛?家人在那里?”
苏珊妮笑:“不,几个朋友约好了在苏黎世碰头,然后一起去采尔马特滑雪去。”
西诺想说笑两句,可是笑容突然凝在嘴边。肚子痛,象是吃坏了肚子光景。
他匆匆的起身,说一声对不起,提着文件箱上洗手间去。
西诺忍不住要恨今天真是不凑巧,有美在旁,身体却不争气。他去了一次洗手间,又去一次,再去一次。
苏珊妮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她问他:“你闹肚子?我肚子好象也有点不舒服。你没有没带治肠胃毛病的药?”
西诺苦笑着摇头。他出门几乎没有过这样情形,自然不会准备这个。
苏珊妮站起来。她说:“我去一下洗手间。顺便让空姐拿药。治腹泻的药,飞机上应该常备。”她坐的靠窗位置,于是说一声不好意思,西诺站起身让她过去。
不过两分钟,空姐拿了一个药袋来。跟着苏珊妮也回来了。还是老规矩,西诺站起身让她坐进去。
她坐下来才想到,睁大一双圆圆眼睛说:“没有牛奶怎么服药?我都是用牛奶服药的。”她又按铃叫空姐来,请空姐送两杯牛奶来。
吩咐完了她惭愧的对西诺说:“不好意思,我做事老这样,计划不周全,老要一次又一次的麻烦别人。”她吐吐舌头。
西诺想说:“你一看就不象是要出来做事的人。”她与办公室女郎迥然不同,办公室女郎统统精明强悍,而她迷糊得可爱。
并且,性格也纯良。空姐送牛奶来时,苏姗妮大概是对自己一再麻烦空姐感到不好意思,忙忙的站起来,探过身子去接过空姐手中的杯子,并轻声致谢。
她这个动作,整个身子完全从西诺前方探过,座位里空间有限,西诺视线里一下子只有苏珊妮的局部身子。她优美的身段就在西诺面前,曲线尽展。西诺有口渴的感觉,忍不住咽一口口水。
她接过牛奶,先递一杯给西诺,然后才探回身子,把自己那杯牛奶在面前托盘上放下。
“你快把药吃了。”她拿过药袋,先往西诺手上倒了两粒。
跟着她也自已再倒一粒出来,就着牛奶喝下。
西诺也吃下药,放下喝了几口的牛奶杯子。
苏珊妮摆弄药袋。“还剩不少药呢。”她说,“放在一边,一会让空姐来拿回去,也许下次有人遇到类似情况,还可以救急。”她把药袋子往西诺面前的托盘上放。宽大的衣袖美观是美观,毕竟牵牵绊绊,不知怎么一下子衣袖绊倒了牛奶杯子。
她吓一跳,反应倒是足够快,条件反射的往后一缩,牛奶正好全打翻在西诺放在膝上的文件箱子上,连带西诺的裤子上都溅上不少牛奶渍子。
“呀——”苏珊妮先轻呼一声,才回过神来,歉意的叫了声:“啊哟。”取过一方纸巾,来替西诺擦箱子上的牛奶渍子。
她看上去实在不象做惯事的人,手忙脚乱。神情又略带点不安羞愧,令西诺生出怜爱之情。
他正想说,自己来擦箱子,可是肚子又是一阵绞痛。怎么搞的,药还没有发挥效果?半刻也不能等,他马上站起来。
苏珊妮急叫:“啊哟,箱子还没擦好。”孩子气的拉住箱子柄。
西诺也顾不了这么许多,而且之前带着箱子进洗手间,也实在不方便。算来不过就离开三四分钟,文件箱在苏珊妮手里这么一会想来也不打紧,再说开箱需要解开密码锁,等闲拿一个人来也解不开的。于是西诺说:“你慢慢擦。”自己慌慌张张进了洗手间。
这一次腹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并且腹痛一直没能得到缓解。西诺足足蹲了十分钟,才算完事。可是跟着,他又发现有一件尴尬事情正要发生:洗手间里常备着的卫生用纸没有了。
真尴尬,怎么办?西诺忍了又忍想了又想,几乎双脚都麻木了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始敲起了洗手间的墙壁求助。
好容易脱离了这尴尬的境况,他急急的赶回座位去。
他的宝贝文件箱被随随便便的扔在他的座位上。苏珊妮已经戴着耳机,在看飞机上放映的电影。看到他来,她除下耳机嗔怪:“怎么才回来?看,我替你擦得多干净。”献宝似的对文件箱人才指一指。
西诺觉得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可爱的女郎。正好可趁机检查文件箱。他拿起来,细看看,密码锁仍是那样子,没有动过痕迹。当然,更没有暴力撬开的痕迹。
他表扬苏珊妮:“是啊,擦得真干净。”
苏珊妮十分高兴,一双眼睛笑得眯起。
西诺今天最大的遗憾,是旅途太快就完结。
也该完结了。西诺一坐十来小时,觉得有点疲倦。可是苏珊妮,唉,年轻真是好,她仍然神采奕奕。
因为随身带着的文件很重要,西诺的秘书有通知客户派车来接。他将下榻于客户的庄园里。西诺很不情愿与苏珊妮就此告别。他问苏珊妮:“据说客户的庄园很是美丽,如果你愿意与我一起起,我的客户一定愿意招待美丽的小姐。”
苏珊妮吐吐舌头:“听你们谈生意?那多闷。”她摊出手:“给我一张你的名片,我方便的时候就来找你玩。”
一拿到西诺给她的名片,她马上提起行李箱对他挥挥手:“下次有机会再见。”快快乐乐的离去。
带点失落,西诺上了客户派来接他的车。
因为是西诺临时决定提前过来,管家一再向西诺道歉,声明与西诺谈判的人还在国外,只能请西诺休息一下,等明天按原定的时间会谈。
手上的箱子关系重大,西诺只好闷在房间里。
为安全计他又打开文件箱查验了一下,所有物件均在,一切正常。
次日十时,有人来把他请进宽大会议室。客户已经等在此地。两名西方男子,亚瑟,与朗尼。
其实这件合约之间已经沟通过很多次,这次无非是敲定最后细节。
谈判很愉快,对方同意签下大笔订单。主事的亚瑟吩咐朗尼:“通知律师,我们下午签合约。”西诺几乎要笑出声来。
亚瑟客气的说:“那么图纸可以给我了吧?”
当然可以,图纸,原本就是合约里的一部分。西诺小心的开启手不离身的文件箱子,拿出一卷图纸。
对方含笑接过去。展开看一看。不过三分钟,他们的笑容凝固。
亚瑟说:“我现在怀疑贵公司没有合作诚意。我们分明是要最新款的设计。”
西诺不解。他分辩:“这正是该款设计。”
亚瑟冷笑:“那就是贵公司太不讲商业诚信。我们虽不算很内行,可是这是抄袭旧有设计的图纸,我们还是略知究竟。”
西诺觉得十分奇怪。“怎么可能?这一系列上一季才经过工程师评测开始上线生产。”
亚瑟却冷冷的说:“一早已经有公司上门兜售,缠着我们下订单,还留下图纸,跟你们的设计极为相似。”
西诺说:“这怎么可能?”
对方冷冷的说:“朗尼,你还记得那份图纸?找图纸来给西诺先生看个究竟。”
不过十五分钟,图纸送到。西诺展开一看,手簌簌的抖了起来。这款设计,与他们那款,雷同度百分之八十以上。
实在太震惊,西诺刹那间呆若木鸡。他喃喃的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亚瑟的神情缓和了一下。他说:“是贵公司剽窃了这边的设计,还是这边剽窃了贵公司的设计?”
西诺只知道,这款武器,确确实实是他们公司的武器专家设计出来的。而雷同度这样高的图纸,只能是甲抄袭乙,或乙抄袭甲,两者必居其一。
本来他也可以保证专家的忠诚。可是此刻,面对这张图纸,他突然失去一切信心,什么也不能保证。
亚瑟咄咄逼人的说:“贵公司是世界一流的军火供应商。我想我对贵公司的信任度要高一些,愿意相信图纸是从你们那里流失出来的。可是,对秘密的图纸管理不善,于你们公司来说,也绝对是一大丑闻。西诺先生,请问你们如何给我们这些购买军火的人以信心?”
西诺汗如雨下。
亚瑟接着说:“况且,这是最新式的步枪设计图,我们要买的,就是最新式。这样图纸流失出来,贵公司如何能保证这件武器的先进性?别的公司随时可以拿着图纸改良它们。”
西诺还是惶然。他完全不明白图纸是如何泄露的,可是他知道,他必须挽回。挽回客户,挽回订单,也是挽回公司的信誉。
否则不单是他无法向公司交差的问题。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定然是业界的一大丑闻,只怕公司需要投入大量的公关物力去消除不良影响。
于是对于对方要求合约大面积修改,要求更优惠条件与报价……种种要求,西诺在汇报情况并请示董事会后,表示同意。
他只想摆平这边的客户,然后回去查泄露资料的环节。
西诺抖着手签下丧权辱国的合约。
他象一夕间老了十岁,急急的坐车离开,搭班机离去。
飞机升空的同一时刻,云照笑盈盈的推开窗子,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管先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做得很好,对方一点没有疑问,只寻思是他们内部环节出了问题。”
云照回过头。自然,苏姗娜就是云照。她笑:“那么管先生这次放我几天假期?”
“一个星期如何?”管先生露出难得笑意。“还是贪玩,云照,是童年时没能玩过?现在成天一完成任务便要求我放你大假。”
云照轻轻的伸了个懒腰。“我要求假期是要去圆谎。跟西诺说了要去滑雪的,这些细节上的问题最好要注意,这是你教我的。万一西诺最终疑心到我的头上,他查我,会发觉我果然去滑雪了。”
管先生失笑。“好,你去吧。”他同意。
云照懒懒的自他面前走开去。“我要先补眠一觉再去。”一边说,一边除下手腕上那只手链表。
这一次任务成功,这块表居功甚伟。这表上六块琥珀中,就有三块另有玄机。前晚在餐厅支开西诺,以及在飞机上起身接过牛奶时之时,她略微旋一下其中一块琥珀,就有药粉神不知鬼不觉,飘下来溶进杯子里。可怜的西诺,云照在心里想,成为了她的任务对象的人,都会是可怜可悲的。
甚至不需要飞檐走壁一展身手。一直以来,云照虽然有好身手,但是非到万不得已,她是首选智取,不以力敌。这一次,她不过略施手段就把西诺困在了洗手间里,然后趁机打开文件箱用发簪里暗藏的微型相机拍下图纸。
之后的事情,十分顺利。她一下飞机马上赶来组织里配合制图人员冲洗出图纸加以修改复制。这一项工作需时良久,赶了足足半天一夜,直赶在亚瑟他们开会后半小时,才险险完成。总的来说,这次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虽然最开始意图接近西诺时出了点小状况,意外的黑马杀出让西诺没能心想事成的得到那柄刀子,还好接下来她还是成功吸引到西诺注意力。
顺手掏出西诺给她的名片,她将之扔进抽屉里。同时,极力压住心底那一点想要泛起的厌倦感。
又是一桩任务完成。一桩任务跟着下一桩任务,在这些任务里,她渐渐磨练成了机变百出的千面女郎。
但是,这样的生活,不能让云照感到有趣。

9.

云照果然收拾行装,去滑雪。
刚下车,在采尔马特镇上停留不过二十分钟,已经有人来搭讪:“嗨,我该叫你什么?苏珊妮,还是西玲?”
云照有记忆声音的能力。她急急的一转头,果然,说话的,正是那天拍卖会后要送刀给她的那名男子。
英俊得很招摇。这是云照当天对他的评价。而现在,他令云照有一点点紧张,因为他叫破了她的化名。
能查到她叫苏珊妮不奇怪,因为她之前住酒店,订机票,全是用的那本护照。可是西玲……这好象是她半年前出某个任务时用的名字。
不肯露出心里的慌乱,她转过头,轻笑:“你觉得我适合哪个名字?”
他是用中文与她交流,仿佛笃定她会中文的样子。于是她也用中文回应。
他凝视她,一派深情款款的样子。凝视了半响,才开口:“都不好,那样普通的名字怎样衬你?”
云照还是笑。笑容是掩饰不安的最好办法。她不是掉以轻心,实在的,在组织的基地中也有抽空查这名男子的资料。因他的杀出,拍走西诺一心想要的那柄刀子,害她与西诺结识计划险些出了纰漏。不知他当初是无意是有意,总之云照对他起了戒心。
但是因为云照掌握这名男子的资料实在少,时间又急,当时赶图纸是第一要务,她忙那个去了,对于这名男子,她一时没有查出什么来。
没有想到,这么快,这个人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笑着说:“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他打量她,有点疑惑。
然后他说:“不,你怎么会是普通人?”
云照笑了笑,自管自往前走。
没走两步,后面脚步声响起,果然,这名男子追了过来。
他问:“你这次又是陪谁来滑雪?”
“呃?”云照怔了怔。
他跟云照身后,一边走,一边说:“为什么宁肯陪一个中年老男人,也不肯对我假以辞色?我相信我的经济能力不输于他们。”
云照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拿她当捞偏门傍男人的掘金娘子。也对,上一次用西玲这个名字出任务,好象是从某位商业矩子那里拿一份机密计划,跟下手的对象作其男女之间的过招,出入过几次晚宴。
她笑说:“是吗?你经济能力强劲?我当初还以为你是傍那些夫人太太讨生活的人。实在是看走眼了。”
这话说得其实很阴损,可是对方想一想,认定掘金娘子看到帅哥总要把帅哥视作同类,也不出奇,只好干笑一声,然后说:“说明你看男人的眼光,未至化境。”
云照敷衍他:“是啊,还需再加修习。”
他问她:“来滑雪?这次准备搭讪谁?”
云照不介意与他嘻皮笑脸过过招。她挑一挑眉:“怎么都是你问我问题?象在审犯人。”
他笑,眼睛弯弯的十分魅惑。他说:“我就是满心盼着你问呢,你又眼角高,对我没表现出半分兴趣,严重打击了我的自信心。”
云照侧头望他一眼,然后笑:“也该有人来打击一下你的自信心了,免得你到处摧花。”
“我哪里有?” 那人右手按上心脏部位,作受伤状。“我不过是处处留情而已。”
其实他的表演十分到位,不过也许先入为主,云照就是觉得此人轻佻。
云照似笑非笑抿一抿嘴。“摧花与留情……有差吗?”她继续前行。
他又大步跟上。“你真的对我没有兴趣?”很不忿的样子。跟着他又说,“反正旅途寂寞,咱们就结个伴一起玩玩吧,不要再拒绝我了。”
云照诧异的望他:“我记得你那天在拍卖场外,还一副非常有风度有礼貌的样子吧?怎么现在无赖面孔全露出来了?满大街都是人,你慢慢一个一个找伴去。”
他还是跟在云照身后,表情除了哀怨外,又上带点悻悻然:“那……那是我看到你不吃我那天那一套嘛,所以只好改变战术了。”
“还战术?”云照啐他。“你先承认你是巴巴儿的为了我赶来这里,专门想约会我的,我就考虑你之前的提议。”
“我承认我承认。”他马上接口,还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你们女孩子呀,就爱扯足顺风篷。得,谁叫我是男人呢,承认对你着迷也不丢人。”
一个风流自许,自视甚高的家伙。云照在心里下了结论。
所以越对他表现得不在意,只怕越容易让他为了讨好她而透露一些事情。
“你胡说,没诚意。”云照又往前走。
“我怎么没诚意了?”人说风流浪子都具有牛皮糖特质,果然如此。他跟在云照后面,追着问。
“你怎么会知道我会到这里来滑雪?分明是瞎猫撞到死耗子,恰巧碰上我,就说成了是专诚为我来的,这不是没诚意是什么?”云照绕来绕去,终于绕到这个问题。
他跨了两个大步绕到云照面前,把云照拦住。身高腿长就是有这么点优势。
“那么只要我证明了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咱们就一块度假,这样如何?”他提条件。
云照让他拦住,于是也停下脚步。“何妨说来听听?”
他要求:“你先答应我的条件。”一只手撑住街边的墙壁,眼睛冲着云照放电。
这样表情姿态,对小女生也许够吸引,只可惜云照已经百毒不侵。
云照只淡淡扬一扬眉,白他一眼:“爱说不说,不说拉倒。”作一百八十度转身,扭头就走。
男人骨子里都有那么一点点贱,特别是这样骨子里带点轻佻的男人。云照有七成把握他会追来。
他果然追过来,很委屈的神情同声音:“不要走嘛,我说好了。”声音较平常音量有提高,街边不少人闻声向他们看过来。
真是爱现。云照不耐烦。她最希望的是低调再低调,静静的度好假期。
她站定,老大白眼送给他:“早说不就好了?偏要讨价还价。说!”
对方又再瞄她一眼,是伪装出的可怜巴巴嘴脸。看她一脸爱搭不理的样子,方委屈的说:“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呀,就……就想办法登上各酒店的计算机系统,查最近入住的东方人。”
“客人入住时,又不会登记肤色头发是否亚裔。”云照毫不留情的揭穿他话里的漏洞。
男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首次收起故意吸引异性的种种夸张表情。
“聪明。”他赞。
“谎话编不下去了吧?”云照睨他。
“不是谎话。”他声明,“我查最近几天入住的客人。有登记年纪的嘛,查年轻的女性,名字有点东方感觉的……然后,一家酒店一家酒店的打听。”
“哦?”云照挑起半边眉毛。“你怎么去打听的?形容有女一名,头发肤色眼珠颜色?”
他笑了,有别于刚才风流自许模样的笑,这次居然略带点腼腆。他说:“我用电脑合成了一张你的肖像,拿着到处去问来着。”
“拿来看!”云照怒视对方。
她也知道这种程式,在图库中选出相应形状的眼睛鼻子嘴巴脸形,交给电脑组合而成。这种让别人掌握她形象资料的感觉让她十分不悦。
该名男子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彩色打印稿,云照一把夺过来看:一张大头照,眼睛嘴唇真还与她本人有七八分相似。
“这么一张大头像,象通辑犯似的。”云照一把把彩色打印稿揉成一团,要扔,想一想,还是装进衣袋里,一会烧了它比较好。
“我合成了好久的!”该男子一脸的舍不得。
“哼,谁叫你合成我的?侵犯肖像权!”云照一点也不对他客气。看穿这名男人可算男人中贱骨头之最。
果然,该男反而低声下气赔小心:“我不是为了找你吗?合成还像你吧?可见我对你印象深刻。”一脸等着被她夸奖的神色,倒让云照联想起讨要骨头的小狗,也是这样表情。
她不领情,继续刺他:“是对每个女人都过目不忘吧?你可真有浪子特质。”
男子作大吃一惊状:“你叫我什么?”
“浪子呀。”云照不介意再气他一气。
他大乐,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衬着小麦色皮肤,倒颇有点雄性魅力。“你怎么知道我叫浪子的?难道你也暗恋我,偷偷打听到了我的名字?啊,我真幸福,有美女垂青……”
“青你个头。”头上早着了一记。云照疑惑:“你难道真叫浪子?”
刹那间云照想起以前从系统资料库里,似乎看到过“浪子”这样一号人物。那个“浪子”相关资料很少,身份极端隐秘,只隐隐约约有迹象表明,近期国际市场上有多起大宗珠宝交际似乎是经此人的手促成。
摇摇头,云照把刚生出的一点疑心又挥去。面前这二世祖花花公子一样的人物,与资料中那个极端神秘的浪子怎么对得上号?一个极端注意自己身份隐秘的人,怎么会对在大街上兜搭的女人自报出这样重要的名号?
应该是名字上的巧合,云照认为。
她对面前捂着头装可怜的男人扬一扬眉,静待对方说明。
对方很自得的说:“那还有假?其实我真名叫江瀚,江河浩瀚的意思,很不错的名字是吧?哦我是假设你也知道汉语的博大精深。或者你也可以叫我James,跟电影007的男主角一样的名字……不要叫我浪子,不知哪个促狭鬼给我取了个浪子的外号,害得很多人都误会,结果现在认识我的人,倒有一大半叫我浪子。”
云照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把他打量一番:“这个名字还真适合你。”
“江瀚?”
“不,浪子。”
他——江瀚,把之前捂头的手改为捂心:“你看,你一点也不在乎我,连我的名字也不关心,还要我千方百计引你问我的名字。枉我拿着你的照片四处打名你的芳名……”
云照不客气揭穿他:“你是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吧?所以才这么在意我有没有看到你就眼射精光。很可惜,这个世界也是有女人对花花公子免疫的。”
江瀚再笑。这次云照发现他左颊有个浅浅酒窝。连酒窝也显得这样轻佻,云照在心里嘀咕。
他说:“又让你看穿了?嗯,为什么遇上你我就觉得我特别失败呢?”
云照还是挂心着那个疑惑:“少东拉西扯,你还是没说清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哦。”江瀚咳了一声,整了整面色,摆出严肃样子:“我查到酒店里,酒店里的侍者对你印象深刻,在我的利诱下,找出了你的资料。”
云照干脆把两只手抱在胸前,一只脚轻轻点地。“继续。”
江瀚忍不住又再看了云照一眼。那天的神秘清冷气质的美女,怎么现在变成一副街头顽劣少女神气?可是前者诱人,后者可爱,两种形象都那样引人入胜。这美女真是耐人寻味。
他坦白:“另外又遇上相熟朋友,他看了合成图像,又说有点像前段时间阳家老大拼命在找的女伴西玲。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那个西玲是不是只是跟你相似而已?”
想来,应该就是江瀚的相熟朋友给了江瀚错误认识,暗示了云照是高级交际花一名,以周旋于各金主之间维生。
“说正题。”云照已经很有把握面前的男子就是一个爱泡在女人堆里的角色,并且交友范围看来有些广阔。同时她看出他对女人,或是美女,有足够兴趣,以及足够包容性,至少,他现在在容忍她的恶声恶气。
江瀚再看她一眼,明显是没有得到夸奖的郁闷神气。“所以我就去查航空公司的航班记录啦……因为不知道哪个名字才是你,于是两个都查……”
“你是黑客?”云照总算发现了面前这骚包男子的一点点可取之处。之前他说他侵入酒店的电脑系统时云照并不相信,因当时觉得他的举动并无可信之处。而现在,似乎江瀚说的是真的。
“我何止是顶级的黑客,我还是很有名的鉴赏家……”江瀚抓住机会,趁机表白。这次让美女重新认识他的机会。就是说,他这样的人才怎么可能老让美女忽视?
“是美女鉴赏家吧?”云照闲闲的打断他的自吹自擂。
“呃……”他搔搔头,“你不也鉴赏男人?我想除了阳老大跟那个西诺外,还有很多男人败在你的手上吧?”
云照似笑非笑的睨他:“哦,原来如此,所以你想征服我,来满足你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江瀚举起一只手,装作发誓样子。“没有,我从不想征服任何女人。”这是真心话,他一向觉得,男与女的关系,没有谁征服谁。女人可以令他放松与沉醉,而与此同时他也可以令女人快乐,或满足她们的虚荣心。说到底,大家不过各取所需。
云照拍拍头。“又拉开话题了,”她叹,“你东拉西扯的本事真不错。说正题,你查航空公司的航班记录……之后呢?”
江瀚自以为不露痕迹的往云照身边站近半步。嗯,她的皮肤真好,那么晶莹的感觉。皮肤这一项上面,始终是亚洲美女比西方美女占优。
“说呀。”云照瞪他一眼。
江瀚只觉得云照瞪他的这一眼别具风情。他连忙开口:“嗯,我查到了你的订票记录……顺便查到那个老男人……那个西诺跟你同行。我想那不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别瞪我,那个西诺的资料并不是很难查,他只不过是一间跨国军工企业的副总经理而已,我还查了他的报税表,他真的不适合你……呃,他也不够富有……”
云照好气又好笑:“说重点!”
江瀚又再靠近云照一点儿。他说:“我怕你这次挑男友是看走眼了,你知道,出席那个拍卖会的大多是富贵级人物,可是有时也有例外的啊……所以我想,我义不容辞来提醒你。那时你已经飞往苏黎世了,我只好订了最近的航班追了过来。嗯,看我多关心你啊!”一边说,他的手一边搭上了云照的肩。
云照侧过头去,眼光灼灼的盯了那只肩上凭空多出来的手三分钟,那只手才终于讪讪的收回去。
“苏珊妮……”那只手的主人委屈的叫。
“那你现在应该在苏黎世,而不是出现在这里。”云照不理会面前的大男人上演七情六欲,继续逼问。“你怎么找来这里的?”她确信她在苏黎世的行踪足够隐秘。
一说起这个,江瀚就眉飞色舞。“所以说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我一出机场,就看到那老……西诺,如丧考妣,象老了十岁的样子坐在机场的候机厅。你知道,我的眼光是很锐利的,并且看人能够过目不忘……呵呵”看到云照神色不善的盯着他,江瀚连忙收住对自己的赞美之辞,继续叙述,“嗯,我想多半是你已经发现了他不是适当人选,把他蹬了。我就上前去问你的下落啦。”
“他就告诉了你?”
“这个……我说拿那把刀子跟他交换你的下落,你知道的吧,他对那把刀子非常渴望……”江瀚说,“所以他就说了,你要跟你的‘朋友’来这边滑雪……”
“原来如此。”云照替他接着说下去:“所以你就来这边等我了是吧?反正采尔马特是个小镇,你就一小时巡视一遍的看我来了没有是吧?”
“是半小时巡视一遍。”江瀚一只手放在胸前,微微一躬身,摆出绅士造型,同时出言更正。
“很好。”对于面前的男人卖弄美色,云照视如不见。她只管点点头,说下去。“谢谢你解开了我的疑问。现在,幸会。再见。”潇洒的把背上背的滑雪用具带子调整一下,她转身走开。又是一个追求者罢了。能找到这里,也算落足了心思。拿那把贵重的刀子来换她一个在哪里的消息,也真是足够鼓动女人的虚荣心。
只不过,她并非那些以爱情为事业的女人。
她可没打算回报什么感情。

10.

江瀚追上来,如影随形。
象以往任何一次,看到娇妍美丽女子,他不能自制的想靠近,要在美丽女子的生命里留下一点痕迹。
用花花公子或风流浪子来形容他,他觉得冤枉。他的天性便是如此,学不会低调,超级喜爱受重视被关注的感觉,尤其是对方是美丽的女子。
江瀚认为,他只不过是个发掘美丽与享受美丽的人而已。也许责任心少了一些,可是那也不能全怪他。谁叫每一个女人,在距离慢慢靠近后,就再不能带给他惊艳与沉迷。
江瀚希望这一次他看上的女子,会有不同。而就目前看来,她确实是一个谜一般的女子,十分顽强的抵挡着他的魅力,最大限度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才不肯放手,与她的两次碰面,一进一退都好似高手过招,这是男与女的游戏里,他最为神往的境界。
他追上来。
他对云照说:“问完问题,就想把我丢开?”大大咧咧的把手往云照肩上一拍。
他看到对方穿得休闲适意,故此估计大大咧咧的态度有助于拉近彼此距离。
女郎侧头白他一眼,又自顾自前行。这可不是他期待的反应。他又再改变方式,用赖皮口吻说:“我不管,我就一直跟着你,看你能把我甩到哪里去。”充分发挥牛皮糖功力。
云照冷淡的笑:“你愿意跟只管跟好了。”这次并非出任务,不怕有什么端倪落入不相干人等眼里。他要跟,她一点也不在乎,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江瀚拉住她。“你是要找旅馆吧?”
云照还是老方法,冷冷的眼光先在江瀚脸上扫一眼,然后眼光往下,盯住那只拉住她手臂的手。其实云照可以闪开,只不过,她不想露出她的好身手,拉住她便拉住她吧。
比他更轻佻的人她也见得多了。这个人只不过略为爱毛手毛脚一点,待她让他知难而退。
这次江瀚不肯松手。“我替你介绍一家旅馆,不是这种人来人往的旅馆哦,是家庭小旅馆,在一座古堡里面,情调十足,风景优美,晚上睡觉时尤其安静,可以听到雪花飘下的声音……”他鼓动如簧之舌,拼命鼓吹。
云照想了一下。相对人少的环境,她需要防备的地方也可以少一些。听来是不错的主意,她问:“远吗?”
“在镇外。”江瀚马上接口,“出来玩无所谓远不远,反正度假,环境最重要是吧?”他甚至自说自话,放开云照,改而去拿她背着的滑雪用品。
“好吧,去看看再说。”她同意。反正也要找住处的。另外,反正她也不如何忌惮面前这个人。
虽然这个人轻佻,但是云照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敌意。
江瀚马上伸手召马车——采尔马特里没有任何油燃料车。镇里的交通全靠电动车和马车。
他好象对采尔马特十分熟悉,跟车夫吩咐了几句,车夫便打马而行。
不算远,真的不算远,那是按江瀚的算法。
出了镇后,马车走了二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果然是一座古堡,用灰白色的巨大石块砌成,靠着一边山坡,很有一种古拙的感觉。
江瀚抱着云照的滑雪用具们跳下马车,又伸手去拉云照。
一转眼工夫,他就急急的掏出钱来打发了马车夫,然后拉着云照往古堡走。
“杜南,海蒂,我给你们介绍新的住客来了。”他还亮出比刚才说话要响亮得多的嗓门嚷嚷。如果云照没有猜错的话,故意比云照走前半步的他,正在对闻声而出的那个瑞士中年男子挤眉弄眼使眼色。
“呵,请进,请进。”被唤作杜南的男人说的是法语,一边说,一边替他们打开大门。
云照笑一笑,走了进去。本来,对于住到镇外,她是无可无不可的,可是现在看到情形大是蹊跷,她反而来了兴趣。
是针对她设的陷阱么?好象布置得十分仓促呢。连江瀚与这里的人事先对一对口径也无。她敢打赌,这座古堡只怕今天第一次作为“家庭旅馆”亮相。
不过她何必点破?点破了就不好玩了。她合作的问:“那么住宿费用是一晚多少呢?”
那瑞士男人杜南正要开口,江瀚抢着说:“不用,不用你付,都算在我的帐上好了,我请你。”
“哦?”云照看一看江瀚,想起自己被动的在他面前要扮演“掘金娘子”的角色,这样的小便宜当然是非占不可的。当下弯一弯唇角,淡淡的道了谢。
杜南搓搓手,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呃……这个,带您去您的房间吗?您需不需要选择一下房间?”
云照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很业余的表演水平呢。
“你还没登记这位小姐的资料呢。”江瀚从旁提示。
“哦,对。”杜南经江瀚提醒,又急急的找登记簿。找半天,拿出一本简陋笔记本。
“我替你登记。”江瀚突然发现一个老大破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云照看到这没有一条旅客信息的“登记本”。
云照又想笑。她清清嗓子,好辛苦才把笑容憋回去。“苏珊妮,瑞士国籍,护照号码……”反正这个身份相关资料早让这家伙查到了,报给他也无妨。
转过头,她问杜南:“我的房间在哪里?”
杜南如蒙大赦,马上上前带路。
设施很好,虽然是古堡,可是照明电力都充足。分配给云照的房间很宽大,难得的是附有独立卫浴。而窗子里望出去,正好遥对小马特洪峰秀丽的风景。
云照谢过杜南,声称要休整一下,在他身后锁上门。
躺在床上,云照开始施展她灵魂出窍的功夫。不,是意识查探大法
因隔得有点远,图像很朦胧,声音也隐隐约约不太听得清。是江瀚与杜南的对话。
杜南:“先生,您是说这两天我们这里就算旅馆了?”
江瀚:“嗯,是只有我跟她来投宿的旅馆。杜南你小心别露出马脚,明天去镇上买菜时,买一本旅馆登记簿回来,填一些假资料上去。还有,旅馆要准备些什么?执照么?我来弄一个假的。”
杜南:“那么我现在怎么叫你?”
江瀚:“叫先生也可以吧?反正你也叫她小姐,这个没有关系。”
江瀚又说:“晚上叫海蒂弄点好吃的。嗯对了,那台留声机修好了没有?”
……
云照张开眼来。
果然,是串通起来骗她的。可是,不象是陷阱。倒想是江瀚想要接近她临时想出来的小花招。如果云照所料不错,江瀚应该是这座古堡的主人。
那么,江瀚的身家,应该着实不错。云照知道,买下一座古堡也许代价不算昂贵,可是要长时期的维护好一个古堡,让它的外观不凋蔽而内部加入现代的卫生电力设施,这项投入还是很大的。难怪他能眼睛眨也不眨的把一把价值三十万镑以上的刀子拿来换一个女子的消息。
有足够经济能力,其实是做风流浪子的最基本条件。如果没有经济能力,那么种种流连花丛中的行径往往换得的是另一个名字:小白脸,或吃软饭的。
云照想得有趣,忍不住一个人吃吃的笑了。
笑过以后她才发现,她此刻的心情,愉快得很。
有一点点诧异。这样单纯而愉快的心情,于她,真是太过难得的情绪。
也许是度假的功劳,雪山上纯净如水晶的空气有种神秘魔力。
哦,云照也承认,也许楼下的那个浪子,也是令她心情变得愉悦的催化剂。
云照微笑,躺在床上,贪婪的体验这种名叫“愉快”的情绪。
江瀚来敲她的门。“苏,”他在门外扬声叫,“休息好了吗?快下来,家庭旅馆的开饭时间到了。”
晚餐没什么出奇,都是瑞士人餐桌上常见的菜色,意大利面,沙拉,难得的是一味肉馅饼做得十分美味。
吃完饭,江瀚拉她到饭厅旁边。那边有一个小小的休闲厅,织锦的地毯,配着织锦的椅垫,一种温暖柔软的感觉。
江瀚说:“苏你看,这里还有老式留声机。来,你喜欢听什么歌,我放与你听。”
云照在心里暗笑,这分明是他早早准备好的,制造“情调”的道具。他不知约了几多女子在这里,然后轻轻的说一句:“我放歌与你听。”
她说:“你选好了,我相信你的品味。”既然对方是久经情场的老手,那么她也不妨见招拆招,权当享受一场艳遇。
他翻出一张唱片来放上去,是异常柔曼的音乐,声音调得低低的,那柔软滑腻的歌声于是便象在情人耳边轻声的叹息,十分缠绵。配着室内古老装饰品,仿佛时光倒回。
云照在心里微笑。呵,这就是情调了,对所有渴望浪漫的女子有至大杀伤力的东西。
江瀚从留音机边站起。他沉默的站在那里,对云照温柔凝视。
室内,开始有了似有若无的一丝暧昧气息。
云照承认这面前的男人是懂得讨女人欢心的高手,他的眼睛甚至比绝大多数女人还会说话,不言不语间,眼波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对方,他的爱慕,他的欣赏,他的赞美。
云照唇边露出笑意。不知他可有象她一样受过训练,懂得在何种时候,以何种眼光神情来魅惑异性?如果他只是自学成才,那么,她真要佩服他在这方面的天份。
在长久的凝视之后,江瀚终于向云照走了过去。他在云照面前停下,微微的一躬腰,伸出一只手:“美丽的小姐,我有这个荣幸与你共舞吗?”
他的眼睛里,是殷切的请求,而微微扬起的唇,则是明明白白的鼓励。云照这时,真的要佩服面前的男人。所有的布置与桥段,都可以在言情小说或文艺片中找到踪影,可是这样老的桥段到了他的手里,由他玩出来,因着他的个人魅力,顿时化腐朽为神奇。
连空气,也仿佛在这刻,腻得化不开,缠绵的把云照包围。云照含笑,把手交到江瀚手中,眼里闪动兴奋神情。玩便玩,谁怕谁。
江瀚温柔的揽住云照,动作很轻,象对待最值得呵护的珠宝。虽然云照今天穿着休闲衣服,他的神情,象是对待穿着最华丽衣裙的公主一样的尊重爱慕。云照大开眼界,第一次发现,原来男人也可以籍由一个看似寻常的动作,传达这样多让女性沉醉或飘飘然的信息。
云照一点也不反感这个怀抱,这个怀抱传递出温暖、安全、爱护诸般信息,教她情不自禁的沉醉。理智告诉她,这不过是面前的男人传达出的虚假信号,可是情感上,她愿意享受这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此刻才发现这个男人好算男人中的极品,当然,特指在男与女的关系上。此刻他抛开下午浪子形象,改扮情圣状,展示深情款款样子,把他的雄性魅力发挥到极至。眼神表情,肢体语言,通通十分含蓄,偏又强烈的传达出清晰信息:他喜欢她,他重视她,他因她在身边而欢欣无限……这种种感觉,毋庸置疑。
音乐益发低徊,他拥着她,在室内软软的地毯之上,缓缓移动脚步。越舞,越缠绵,他一点一点把她搂近,然后,略为俯身,脸贴上她的脸,含蓄的暧昧。
良辰,美景,云照愿意沉醉。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刻。短短的几年中,她经历过许多她一手设计的良辰美景,或是对方设来讨好她的良辰美景。可是,那些良辰美景,都是在她的一个又一个任务中发生,她无法放松自己。
再说,以前共对良辰的人,段数不够。
云照觉得自己从没经历过这样旖旎情景。那缠绵的背景音乐,象是一声声响在她的心里。
他的脸,先是静静挨着她的脸。这样过了老长一阵子,他开始用他的脸轻轻摩擦她的脸,肌肤的接触中仿佛带着小小电流,两个人都情不自禁的战栗。
她向他转过头来。他正向她看来,黑色的瞳仁幽幽暗暗,是那样脉脉含情的样子,可以令任何一个女人相信,那里面的情意若是写出来,足可以洋洋洒洒写下几大篇情书。他再凑过脸来,缓慢的,却是坚定不移的,眼光盯着她的唇,把要吻她的意愿,表现得十分明显。
拒绝这个吻吗?不。
云照扬起精致的小脸。
为什么要拒绝。她与他,正是棋逢对手。这种极品的艳遇对象,可遇不可求。
灼热的唇落到了她的唇上。象带着火,又象通了电,他先轻轻吮吸她柔软的唇瓣,一寸一寸细细品尝,给云照的感觉,既温存,又热烈。接下来,他才试探着用舌头轻轻试着打开她的唇瓣,然后,深入的吻下去,缠缠绵绵。
云照陶醉的承受这个吻。其实很多时候,男女之间的亲吻接触,只要有高明的技巧,已经可以让当事人获得足够愉快感觉。恰巧她与江瀚,都算是此中高手,于是这个吻缠绵热烈,大有进行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室内的温度,急剧上升。
云照半合的眼睛里,透出来波光似水。而江瀚,一只手在云照背后缓缓移动,往下,再往下,想要进一步寻幽探胜。
哼,他真的以为他在女人面前无往而不胜?
云照轻轻推开他。因为当前江瀚所用的每一个肢体动作都是以温柔缠绵为主,所以,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很容易便让云照推开。
他没有生气,先是一个略为诧异的表情,然后唇边泛出迷人笑意,踏前一步,对云照张开双臂。
云照却退了一步。
她笑了,笑得魅惑。
她说:“我知道你在男女方面很有经验,想必早打了把我手到擒来的主意。不过,今天我只想到此为止。”
江瀚露出错愕神情。然后,象是消化完毕云照话里的全部意思,他露出一丝懊恼神情。
他懊恼的神情娱乐了云照。她轻笑着上楼去。
无端的觉得开心。是的,开心,真难得。她贪恋这种她生命里难得的情绪。
云照相信今天晚上她会睡得好。
至于其它人睡不睡得好……那个,不在云照的关心范围。

11.

次日,云照神清气爽,换上滑雪衫,带上诸般滑雪用具出门去。
她才把房门打开,旁边房间的门马上也应声而开,一个脑袋探出来:“苏,早。”
是江瀚。
云照含笑点头:“早。”
“睡得好吗?”他跟她寒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很明白的赞赏神色。这样的眼神往往能叫女人受用不已。
“不错。”云照点头,“十分安静。”
“我睡得不好。”他走出来,走到走廊上云照的面前,略有一点憔悴,可怜兮兮的神情。通常英俊的男人向女人展示出这种为伊憔悴的样子,都可以让对方的母性情怀泛滥,继而动心。
云照抿起嘴。她是识货的人,深明他连下巴上一点点胡茬的青影只怕都被赋予了博取怜惜的重任的。
她客客气气的回答:“那你回去补眠吧,我不打扰你了。”
没被他电到?江瀚转一转眼睛,改变话题:“你去滑雪啊?我也想去滑雪了。”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啊。”云照仍是淡淡的,一边说,一边背着滑雪板绕过他下楼去。
“苏,等我啊。”他马上消失在他的房间门口。“我是说,我们一起去。”
云照不再理会他,笑吟吟下楼去。果然,在她气定神闲刚喝了一口牛奶的时候,江瀚也拎着他的滑雪工具急如星火的赶了下来。
“杜南,马车准备……”他突然看到云照坐在餐桌前,想说的话紧急刹车,展开笑脸坐到云照对面来。
海蒂替他也送上一份早餐。他吃得飞快,象是怕云照早他一步吃完就会扔他在这里不顾而去。
杜南送他们去镇上坐缆车上山。
云照自管自的整理滑雪工具。反正是出来玩,她不怕江瀚跟。
江瀚不甘被她忽视,靠过来作神秘状,故意贴得很近:“苏,我发现有人跟踪我们。”
云照心里一凛,嘴里却若无其事的应:“哦,跟踪我还是跟踪你?”
“跟你的可能性较大。”江瀚放低声音,“因为我先到一天,都没有这样被跟踪感觉。这种感觉从昨天见到你开始。”
云照觉得该对面前的男人重新评估。她不管到何处,一般而言,管先生都有安排人跟踪她。这些跟踪者的技巧上佳,云照没想到除了她以外,还有别人能发觉。
脸上还是不露出惊讶神情。她说:“要你管。没准是我的爱慕者呢,悄悄的跟着我,只为了靠我近一些。”此刻她滑雪前的工作已经准备就绪,正把护目镜带上眼睛。
江瀚也准备妥当。他说:“那你跟着我滑。哼,跟踪我们,看我三下两下甩掉他们。”
云照笑了:“谁要跟着你?万一你水平超级烂的?”她用力一撑雪杖,轻盈的滑了出去。
江瀚笑着跟了上去。
他没有想到云照滑雪的技巧那样好,看来也是个爱玩的人。
这个雪场的人不少,可是云照灵巧的几个穿插便领先到许多人前面,象只灵巧的雪燕。
江瀚也马上投入欢快气氛,紧跟着云照的线路往下滑去。
滑下去后,江瀚建议换另一个雪场。拍胸脯保证他推荐的雪场地形一定超级有挑战性,那样的地形才适合他们这样高手的身份。
云照笑嘻嘻的跟他去。
江瀚还是象之前,把嘴靠近云照的耳边轻声说:“在那个雪场,非把跟着我们的人甩掉不可。”
他又说:“这次你跟着我,我对那边熟悉。”
那个雪场确实人要少很多,而雪道坡度十分的陡,江瀚带头滑出去,在雪地上留下长长一道印迹。
云照也跟着滑下去。
江瀚滑雪的技巧也很好,时不时还来几个花式,绕开障碍物,空中转身做得一气呵成。
滑到一处地方,他对云照打个手势,向旁边疾滑开去。
云照反应够快,也跟着滑过去。地形越来越平滑,滑了一百多米,转过山角,江瀚已经没滑了,拄着雪杖站在那里。
滑雪场那边的喧嚣声已经听不见了,这边那样寂静,四下里是茫茫的雪地,仿佛跟之前的热闹换了一个天地。
云照再撑了一下雪杖,滑到江瀚身边,问他:“为什么滑到这边?”
江瀚脸上泛出狡黠笑意。他说:“这可不甩掉了跟踪的人了吗?我看到他们收势不住,已经笔直滑了下去。”
云照抿抿嘴。“就是让他们跟着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她懒懒的说。
江瀚笑,眼睛闪亮。“我带你滑进来,还有一个原因……”一边说,足尖一顿,和身向云照扑过来。
云照的动作已经很敏捷了,向后急闪。可是足上穿着冰鞋究竟不便,江瀚一下子扑住她,两个人一起摔倒在雪地里。
雪积得厚,摔下去并不觉得疼。
“浪子!”云照骂江瀚,“你发什么神经?”
心里有根弦拨动了一下。浪子?难道真的是她所知的那个浪子?
虽然没有那个“浪子”的详细资料,可是从名字上来分析,应该正是象江瀚这样风流不羁的人物。并且江瀚精通黑客程式,能察觉别人高明的跟踪。他不应该是普通的花花公子。
可是这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事?云照得到的经验是,不要对任何人与事掉以轻心,放松戒备,但是也不必对每个身边的人杯弓蛇影。这世上,毕竟是普通人占多数,不会每一次邂逅,都遇上特别的人。
再说,纵然江瀚就是那名浪子又怎么样?就目前来看,他并没对她起疑,对她纯然只是男女之间的兴趣。想到这里云照放软了身子,干脆把头枕上了雪地。
江瀚用手撑起身子,望着倒在雪地里的云照。她的滑雪帽下,黑发散开,衬着雪地皑皑的白,一张因运动而红粉绯绯的脸美丽无比。
江瀚十分确定,他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欣赏过一个女人。他连眼睛里,都泛起醉人笑意。“我带你进来,因为,我想吻你了……”他轻声说。
接下来的话,已经消失在两个的人唇边。
茫茫的雪地里他深情的吻她,一遍又一遍。
云照原本是想反抗的。凭什么让这个花花公子为所欲为!可是,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从小,云照就不能抗拒温暖的怀抱。怀着喜爱之情抱她的人太少,因而她更向往这样的拥抱。
她放软了身子,与他缠绵的接吻。反正,现在是她的假期。反正,她与他,都已经是成年男女。在一起快乐三两天,又有什么关系。
云照第一次有享受生命的念头。以前生命之于她,是很重的一个包袱,她不得不接受。她从不肯轻易放弃生存的希望,可是,也从没有想象过她的生命里,会有多少美好的事物等待她的品尝。
世界,无止境延伸开去。四下里,全是空空茫茫的一片白,只有他,与她。天与地那样广阔,可是此刻,感知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她。
连江瀚,都在心底泛起一种就这样地老天荒下去的渴望。在这雪白纯美的世界里,两个人紧紧拥抱的曼妙感觉,让他有异样的感动。
他一遍又一遍的亲她的脸,额头,眼睛,脸颊……身子越来越火热,有个疯狂的念头,想把她揉碎,完完全全嵌合在他的怀中。
这一刻她是他的全部世界。这种感觉,十分真切。
他们在那个小山谷中呆了许久。没有说话,但是好象有了共识:要好好共对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不要让美景成为虚设。
离开那白雪皑皑的山谷时,江瀚与云照是手拉手滑下山去的。很高难度的表演,好在两个人身手不错,就目前而言,默契也不错。
他们手拉手的去下一个雪场。两个人都穿着同样厚厚的滑雪衣戴着雪帽,同样有高挑身形,手拉手走在一起居然显得十分相衬。
接下来的两天里,云照跟江瀚玩遍了采尔马特大大小小的雪场。
云照愿意承认,就男与女的关系而言,要寻欢作乐,江瀚是一个极合适的情人人选。忽略掉他未明的身份背景,他可以令你如沐春风,也可以令你热情如火,还能令你深深沉醉。
不不不,不是沉醉在爱情里。完全不可能上升到爱情成份。只是一男一女,逢场作戏,共渡一段假期,如此而已。云照这样告诉自己。
她替自己保留了足够心理准备,随时可以抽身而退。
这天晚上,手腕上的运动手表紧贴着皮肤那一面,向她发出脉冲信息。
云照翻出自己的手机。她熟练的把手机后盖拆下。后盖上有一面小小液晶屏,几处小小凸起,她熟练的操作,原来,这也是一只用于特殊波段的通讯器。
与她联络的,自然是直接领导她的管先生。
“云照,乐不思蜀?”管先生问她,带点调笑语气。
云照当然明白管先生指什么。她与江瀚把臂同游的事,跟踪她的人哪里有不报上去的道理。
她简单的问:“有情况吗?”
管先生说:“是,你需要提前回组织。明天,明天我要见到你。”
云照很干脆的说:“好。”
管先生问她:“不会依依不舍?”
云照回答:“管先生,以前我每次与男人在一起时,你从不问这样的问题。”
管先生在通讯器那头笑:“那怎么一样?以前都是奉命接近,而此次,是你自发与男人在一起。”
云照迫不得已作出正面回复:“放心,我没有爱上他,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管先生笑。“好,那我明天等着你。”他关闭通讯器。
云照把手机重新组装完毕。她怔怔的坐了三分钟,象如梦初醒,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带的物事并不多,不过十余分钟全数收拾完毕。云照去沐浴洗漱,上床睡觉。
并没有太过不舍情绪,这场分离早在云照的心理准备之内。
第二天如常下楼吃早餐,吃完早餐她对江瀚说:“多谢招待,我准备今天离开这里。”
她分明看到了江瀚眼里闪过惊愕,不舍种种复杂情绪。是演戏演全套,还是戏假情真?
无论如何,没有必要深究下去。她挑挑眉,扮个好笑的表情:“你不会学足老套文艺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我哭诉你舍不得我吧?”
江瀚凝视她,一双眼睛里传递出深情、不舍,爱恋诸般信号。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云照嗤之以鼻:“拜托,你要是真那样做了,你还叫浪子吗?”她大力拍拍江瀚的肩膀:“我走啦,有缘再聚。”自管自上楼取行李。
取了行李下来,江瀚沉默的站在门边。云照对他笑一笑,准备自他的身边掠过去。
“慢着。”江瀚叫住她:“我送你一程。”
云照再表现出诧异样子:“还表演十八相送?老兄,我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段艳遇,你是不是对每个与你有点情缘的女子都表现得如此多情?”
江瀚凝视面前一脸轻松的女子。她不在意他,她真的不在意他!这真是他风流史上从未有过的败绩。偏生可笑的是,在这几天里,他一次次产生错觉,以为爱上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虽然他不能肯定这一次的恋爱感觉可以维系多久,可是对于她的完全不曾投入感情,他仍不能释然。
这一次男与女的交锋里,他无疑落在了下风,真是不忿。
摊摊手,他力图笑得轻松:“难道你还没见识过我的绅士风度?来,我已经让杜南套了马车。”
云照笑了。“看来你是想让你生命里每一个经过的女子,都对你留下深刻记忆吧。那好,却之不恭了。”她转身自己跳上马车。
江瀚送她到车站。他现在已经恢复正常,谈笑风生。一个女人离开并无什么大不起,若不是今天她开口道别,只怕再隔十天半个月,他也会象以往任何一次,开始动如何甩掉这个女人的脑筋。
他与云照吻别。
看着云照头也不回的上了山区齿轮火车,他马上觉得空虚。那是每一次结束恋爱都会感觉到的情绪。而且这一次份外强烈。
想一想,从凭着一股热情到处打探她的下落,到与她亲亲热热拥抱接吻,至今不到一个星期。人生中又增添一项多彩经历。
而男女每一次欢愉相聚的背后,都令他倍感冷清。此刻他一个人站在站台上,禁不住开始想念昔日灯红酒绿日子。
他走出去找杜南。他决定了,马上收拾随身物件,他要去巴黎寻找乐子。
而此刻,火车上的云照,脸上露出一丝惘然神情。
过去几天的经历,象梦境,迅速变得迷离。她又要回到现实,过其勾心斗角步步设防日子。
用手托住头,她微不可闻叹一口气。
转回头,看到车厢那一头,很不易察觉的一点反光一闪。她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当下沉着脸走过去。
不顾那里坐着的那人急急的收起手里的镜子,她口气不善的斥喝:“拜托你,下次跟人也拿出点专业素质。没的出来丢人。”骂完了心情大好,笑吟吟的回自己座位去。
一路很顺利。她小心的出来,绕几个圈子,确定没有任何人跟踪她,才前往组织报道。
管先生看到她来,微微皱起了眉:“你今天不开心?拿下面的人出气?跟你的人让你耍得晕头转向的。”
云照笑嘻嘻的在管先生对面坐下:“我是突然想起要训练下他们反应力。跟踪我这样大意也就罢了,要是以后外派出任务,这种素质怎么出去见人?管先生,你还说让他们暗中策应我,这种身手,我看我还是只用指望自己。”管先生一向同她解释,派人跟她是为了策应她,她也一直没有点穿,这时笑嘻嘻说出来,管先生一时无语。
隔了三十秒,管先生才笑说:“那么下次派两个身手好点的跟你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云照,你以为谁都有你这样身手与反应?他们能达到你的一半,我就派他们做别的任务了。”
云照还是笑。“哟,管先生,”她说,“我就怕你夸我——你一夸我我就知道,我又得劳心劳力了。”
管先生又是一笑。“你这丫头,越发调皮了,这是组织上信得过你。”
云照往椅背上一靠:“行啦,我倒宁可你少信任我两分,让我顺顺当当缩一边偷懒去。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任务?”
管先生收起笑容:“纽约前两天发生了一起帮派火拼。这场火拼并不出奇,可是混战中有人应用出一种新式武器,枪身很小,难得的是可以折叠,可以同时发烟雾弹与燃烧弹,并且燃烧弹的威力特别大。”
云照也收起嘻笑面孔,凝神倾听。
管先生继续说:“组织上非常想得到这种新武器的实物,和设计图纸。”
云照说:“既然在械斗中使用,要得到这件实物并非难事?”
管先生摇头:“不,”他说,“使用这件武器的人用毕即时离开,至今没能查到这个人的身份。并且,就算拿到那支枪,没有图纸,我们也不一定可以仿制。何况除了枪械之外,那燃烧弹的配方,十分重要。”
云照皱一皱眉:“这件事情,我想许多人都可以胜任。”
管先生一脸恳切神情:“可是我最信任你的能力。云照,组织十分看重这件事情……”
云照笑嘻嘻睨了管先生三分钟,才说:“好,我去。”
管先生脸上露出笑意。
“不过,我有条件。”云照不慌不忙补充说明。
管先生怔了怔。
“说吧。”他无奈开口。
“不要再让那几个没用的家伙跟着我。以前我都是跟什么商人名流之类的打交道,他们跟着,虽然不方便,却也影响不大。这次我面对的很可能是黑道人士,管先生,如果你仍是要派人盯着我的话,我想这次任务我很难进行下去。”
管先生沉思的望着云照。
云照则是一脸问心无愧神情。
管先生自问从云照脸上已发现不了蛛丝马迹。这小丫头学表演学得太精湛,千面女郎的功力不是盖的。
他在心里权衡了再权衡,过了许久,终于同意:“好,这次由你单独行动,记得随时与我保持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