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知道吗?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奴隶而已 奴隶我的不是生物而是食物
01
哗哗的水流声停止,我靠着洗手间的墙壁,滑坐到地上。
用手按住空空如也的胃,有些酸痛,那是一种鼓胀了很久突然瘪下来的空虚感。
不过配合而生的,并不是痛苦,而是心满意足的舒坦。
终于……吐光了。
02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又回到了灰暗的少年时期。
肥胖臃肿的我,性格并不内向。相反的,我理着男生头,每天大剌剌的满校园飞奔,和认识的人高声喧哗,以彰显自己的存在。
是因为太寂寞的缘故吧。
我的穿着打扮经常标新立异,眼镜换了一副又一副,头发电成一个个细小的波浪。
当然,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丑陋如我,不管配什么样的镜框,脸上的肉还是挤成一团。头发电成那样,只会让我像一只卷毛紧贴在脸上的猪。
没人看得起我。
一个又胖又丑成绩又差还喜欢显眼的人,老师,同学,顶多将她当成小丑而已。
偶尔也会有和我走得近的男女生,他们并不掩饰对我的戏谑。他们喜欢喊我“美女”,或者凭兴趣给我冠以各种动物的绰号,在谈论体形的时候冒出一句,“再吃下去就要成施意了……”
对了,我叫施意。
施意,失意。呵呵。
不过最可笑的是,那时候,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嘲讽伤害,我都能一脸蛮不在乎,或者跟着他们一起笑。
我从骨子里害怕寂寞,有人跟我说话,总比谁都不理好。
哪怕他们说不出什么好话。
不过他们都忽略了,我也是个人,我也会被刺痛。
03
醒来的时候我打了个寒噤,穿堂风哗哗地吹着,鼻子有点不通,大概受凉了。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慢慢走回卧室。地板上坐久了,腿已经麻得失去了知觉。
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大床上,我举起一只手,对着外面微弱的光,看着五根指头形成的黑色阴影。
夜刚过半,我已经却没了睡意。叹口气,我决定出去游荡一会儿。
市中心的酒吧街区,一间通宵营业的PUB。
我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我还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小姐要点什么?”
“这个吧。”不想露怯,我接过酒单胡乱一指。
酒吧并不大,但是格调非常好。虽过半夜,这里人却不少。
浅吟一口,我凝眸注视着酒杯。侧光一照,映出千般剔透橙芒。
一个温和磁性的声音响起。
“小姐,我可以坐这里吗?”
“不可以。”我头也不抬。
“……为什么?”
“因为我不高兴。”我端着酒杯,懒洋洋地往后一靠。
对方“噗嗤”笑了出来,
“你知道这间店是谁开的吗?”
“是你?”我扫他一眼。修长的身形笼罩在暗色灯光下,看不清容貌。
“不是我。”他摇头。
“恩?!”这才奇怪了。
“是我奴才的奴才。”
“噗——”一口酒喷出来。这家伙娱乐性太强了。
“想坐也可以,掏钱吧。”我抹抹嘴,戏谑地看着他,准确地说是他模糊的轮廓。
男人轻笑一声,这回很利落地掏出一张支票,唰唰几下填好,大大方方坐下来。
我反手拿起,看了看,“空白支票?你不怕我把你的棺材本都取走。”
“放心,国内的支票目前最高只能填写8位数。这么点小代价,换取坐在你这么一位漂亮小姐面前,那是稳赚不赔。”
“哦?”我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仰起脖子喝光了最后一口酒。
将支票弹回他面前,我拿过椅背上的大衣,站起身。
“你?!”他有些惊讶,“你……不要?”
“损失这么点小代价,换取避开你这么一位先生,那也是稳赚不赔。”
04
午夜的街道,空气里透着一丝凉凉的湿气。
我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沿着人行道缓缓走着。有几只流浪狗在路边打盹,四肢蜷成一团,即使在睡梦中,也可以看出它们又饿又累,睡得并不安稳。
我停了一会儿,凝视着他们。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其实还比不上一只狗。
狗还可以吃自己想吃的东西,想吃多少吃多少,不用担心身材走样。
哪怕是流浪狗,尽管饥一顿饱一顿,但却从不会挣扎于吃,还是不吃这个问题。
只有我,陷在对食物的极度渴望与极度恐惧中,无法自拔。
一间冒着热气的小店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信步走入。
“姑娘,吃饺子?”正在包饺子的老板娘见有人来了,手上不停工,和善地笑着。
我点点头,“怎么卖?”
“一块钱一两。”
我歪头想了一下,“我要十块钱。”
“嗬嗬,读书读晚了,要买回宿舍吃吧。”老板娘乐呵呵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麻利地端起一案板饺子,丢到煮沸的锅里。
“我儿子也和你差不多大,经常半夜来下一锅饺子,带回他们宿舍吃。”老板娘话匣子打开了收不住,“四五个男生,抢一斤饺子,吃得可香了!”
“你们小青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长得壮。”老板娘善解人意地唠叨。
我微笑。心想你如果知道我一顿能吃多少,恐怕会晕过去。
胃是具有收缩功能的器官,会因为长期吃得太撑而膨大,甚至无法再恢复。
而我的胃,早已经是个无底洞。
拎着大大的塑料袋,我谢绝了老板娘的好意,坚持不在店里吃,而是将热气腾腾的饺子全部打包带走。
“哎呀,你的那份可以在我这吃呀,外面那么冷,等回到宿舍饺子都凉啦。”老板娘惋惜地说。
我笑着摆手,表示没有几步路,不需要占用店里的碗筷了。
只有我知道,我吃起来东西来,根本刹不住车。
我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吃相。
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一个变态。
05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不意外地感觉到胃里一阵刺痛。我看看表,下午一点半。
每一次暴食,吃完后呕吐,然后喝清水,然后再呕吐。这样下来的结果就是,肠胃被过分清空,于是一觉醒来,都会出现这样的针刺感。
我头重脚轻地下床,蹒跚走进浴室。
从不曾在意过暴食可能会带来的后遗症,或者说,潜意识里是在意的——但是跟肥胖比起来,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我恐惧肥胖。我厌恶肥胖。我深深地痛恨肥胖。
我清楚地知道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被饿死或是撑死。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敲敲冰箱门,我叹了口气。没存粮了。
没办法,只好出去买。
市郊的大型超市人来人往,我推着购物车,将需要的各种调料作料罐头乳品一样样丢进去。
一长排货柜的转角处,我拎着一袋方便面看生产日期,余光瞥见有几个男生从面前经过。
那一刻,也许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我抬起了头。
是他。
真的是他。
他看起来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依旧咄咄逼人的英俊,倒是当初纤细的身形,如今变得颀长挺拔。
穿着高中制服,他和几个哥们有说有笑地走过去。
“季雨男。”我叫他。
几个人都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看着我。
“小姐你……叫我?”
清澈的眸子里,些许惊讶疑惑一览无余。
“我是施意。”我提醒他。
“……”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和他那几个哥们大眼瞪小眼。
“那个……咳,我们认识吗?”他有些尴尬,打出招牌式的微笑。
他认不出我了。
他根本不记得我了。
我突然发觉自己荒唐得可笑。
胡乱挥挥手,我含混地说,“……认错人了。”
丢下一大堆东西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变成慌不择路地小跑,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玩命地狂奔进超市的地下停车场里。
我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把脸埋进蜷缩的膝盖里。
……
“我喜欢你。”鼓足勇气,认真地。
“你?!”惊讶到失语。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微微颤抖着,但肯定地。
“不会吧,肥婆——咳,不是,那个,你也能喜欢人?”诧异而嘲讽。
“我……”
“先去减个五十公斤,再来跟我说这话吧。”他的戏谑地拍拍我肥厚的肩膀。
“等等,我减肥了,你就能……?”我拦住他。
“再说吧。”他不耐烦地拨开我的手,扬长而去。
……
两年前,因为他的一句话,我决定减肥。
今天,当我为了瘦,失去了学业、爸妈、尊严甚至……正常的胃口,我才知道,我所希冀的,原来是泡影。
费尽辛苦爬到你指定的地点,却发现你早已走远,且从不曾驻足。
就因为我是胖子吗?
因为我胖,我难看,所以我连喜欢人的资格都没有?
膝盖上有一小块变得湿漉漉的。
我没有哭,只是无声地泪流满面。
06
走进这片高尚小区,已经是傍晚时分。
来之前给明宇打了电话,告诉他,准备好东西,我要一场最凶狠的调教。
明宇是我在两年前认识的,一间街舞工作室的老板。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一个顶级的SM调教师。
那个时候,我为了能瘦下来,拼命的节食,运动,尝试各种减肥方法,甚至还去报了从前想都没想过的街舞班。
我就这样认识了明宇。
明宇对我非常好,好到我时常疑惑,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对我这么好?
如果说我喜欢自我陶醉,那我可能还会幻想,这个英俊的男人爱上我了……可惜我这个人,一向都很现实。
我明白地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因此不曾做过什么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更何况,一只这么肥的麻雀,就是想飞也飞不上去。
我扯出一个微笑,自嘲地抿了抿唇。
夕阳已经快要沉到小区的高楼后面了。我摊开一只手,把它对着橘黄色的天际。
越来越喜欢做这个无意义的动作,把手心对着光亮的地方,看着手指营造出一种半透明的效果。
记得有人说过,我的手指堪比火腿肠。
现在这只手,白皙而修长。
不过,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回到过去。
肥胖怕什么?被人耻笑怕什么?至少,我还有正常的人生。
我大概会在女生们议论身材的时候尴尬地一言不发,但却不会精心算计着一顿吃了几口菜,每一口咀嚼了几下。
我可能会为学校每季度的例行体检而发憷,但却不会因为体重计上那一下轻微的摇摆而惶惶不可终日。
短短两年时光,我脱胎换骨。
明宇亲眼目睹了我的转变,看着我从一个将近200斤的胖子,生生比从前瘦了一半。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明宇其实是想要我当他的M。
SM游戏中,S代表主人,掌控一切,可以随心所欲地玩弄奴隶,而M则是奴隶,无条件地接受一切。
他曾经说过,一个又胖又丑的小丫头,偏偏有倔强的眼神,这样的人调教起来一定很过瘾。
我哭笑不得。
在明宇喋喋不休的攻势下,我也接受过他几次调教。
也许……我这个人没什么羞耻心吧。
鞭打,束缚,蹂躏,强迫……这些肉体的疼痛和耻辱,让我可以大声呻吟、抽泣,展露自己最卑微的一面。也只有在这时候,我心中没顶的焦躁和绝望才能被暂时抚平,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吧?
手伸进衣领中,摸摸心脏,不紧不慢的跳动,以及温热的触感。
07
08
睁开眼,发觉我躺在明宇的腿上,他的两只胳膊绕过我的头顶,正坐在地毯沉思。
我挣扎着起身。
“别动。”他有些倦怠地说。
“咳,我怎么——”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干涩又喑哑,像一张撕破的纸。
“你昏过去了。”他淡淡地看我一眼。
“……”
不是吧?虐到一半昏过去?真丢人。
“你几顿没吃了?”
“嗯?”我还在神游。
“我问你几顿没吃了!”明宇拧住我的脸,强迫我把视线转向他。
我痛得一把挥开他的手,“关你什么事?”
“你看看你这副德行,减肥是减肥,非要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吗?”明宇恼火。
我不说话了。
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过,明宇也住了口,一时间屋子里沉默下来。
毕竟,我跟他关系微妙,不应该扯到彼此的私事。
“施意。”他突然开口。
“嗯。”
“有时候我真觉得,两年前那个肥肥的小女孩,比现在这个瘦瘦的要好。”他悠悠地说。
我不由笑了。
“奇怪啊,明老板转型了?改走知性路线了?”
“我是说真的。”他认真地看着我。
笑容……顿住。我轻轻别过脸,“我觉得两个时候的自己一样讨厌。”
他叹口了气。手伸进我衣服里,轻轻摸着我的肋骨。
“喂,你是调教师,不是调情师。”我提醒他。
他不答话,手一用力,我差点咬到舌头。
“嘶——”我吸着凉气,怒视他,“你掐我!”
他毫无愧色地拍拍我,“都皮包骨头了,硌手。”
“又没人求你摸。”我懒洋洋地坐直身子。
“下次再在兴头上昏过去,我直接把你扔出去!”他摆出一脸狰狞。
“噗——”我笑了。
尽管相互之间只是发泄欲望的关系,他在虐待中获得快感,我在被虐中得到宣泄,但是偶尔的话语,短暂的温存,依旧能让我心跳悸动。
09
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多了,楼道里,我摸索着开灯,却听到一个万万没有想到的声音。
“怎么搞的你,半夜才回家。”
我的背一下子就僵直了,有一瞬间,我怀疑自己在做梦。
然后,季雨男的笑容展现在眼前。
依旧是半夜的饺子店。不同的是,老板娘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吧,好帅呀。”老板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季雨男。
季雨男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不是的。”我尴尬。
“好好好,不打扰你们,我去下饺子。”老板娘笑眯眯地在围裙上擦擦手,到后面去了。
厅堂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问了一大圈的初中同学,好不容易问到你的地址,急急忙忙就找过来了。”他开了口。
“你说你叫施意,我当时没印象,过后突然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肥——那个跟我表白的女生。”
“我在你家门口等了你好几个小时,没想到你是一个人住。”
“我看你好象瘦了很多的样子,比当时漂亮多了。”
我一直没反应,他也只好一直没话找话。
“所以呢?”我突然问。
“啊?”
“你来找我,是想兑现当时的话?”我看着他。
“……应该……是吧。”我的单刀直入让他尴尬,他摸摸鼻子,觑了我一眼,“其实我也不知道……没怎么多想,就跑过来了。”
这要是放在两年前,我会高兴疯掉吧。
我终于能和他说上话、看到他的笑容、和他坐在一起聊天,甚至听到他表达出“愿意在一起”的意思。
按理说,我应该会高兴疯掉。
可不知为什么,我依然冷静,就这么从从容容地跟他面对面。
“施意。”他叫我。
“嗯?”
“你是不是……”他犹豫地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还是很喜欢你。”猜到他想问什么,我说了出来。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尴尬却又隐隐带着的疑惑,“那你怎么……”
我怎么不像是很喜欢你的样子,是么?我自嘲地想。
两年前,我确实将你视若神明,你给我个笑容,我就能快乐一整天。
可是现在的我,早就把别的东西放到了首位。
暴食、催吐、体型……
心脏蓦地抽痛起来。
“你大晚上的跑过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打起精神,我微带讥讽地问。
他陡地涨红了脸。
“如果是这样,那恭喜,你已经证实过了。”我站起身,把椅子放回原位。
“如果还想要求别的,那对不起,欠奉。”
他没有追出来。
走在寒冷的街上,天空中开始飘着大片的雪。和昨天一样,我一缕孤魂似的的游荡着。
真是讽刺。
在我把一片真心奉上的时候,他不屑一顾。而当我已经死心的时候,他又跑出来了。
一个人的外表是很重要,这我也知道,可是真有重要到这个地步吗?
丑陋肥胖的人,注定要遭到鄙弃?
漂亮纤细的人,就能得到爱情?
如果今天我不是变瘦了,而是和过去一样,是个两百斤的肥妹,你又会怎么对我?
还是一如当初的,对我弃若敝履吗?
心中一片混沌烦躁,我竟然又走到了昨天这家PUB门口。
10
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今天的酒吧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影,显得空空荡荡。
吧台内,一个服务生正在擦拭酒杯,我走了过去。
“请给我一杯……”我卡壳了下,“水。”
天知道,我报不出任何一种酒的名字。
服务生诧异地抬头看我,表情一滞。
“请稍等。”他放下酒杯,到后面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烦躁地抽抽鼻子,来酒吧喝水很怪异么?
环顾整间店,湖蓝色的壁灯在碎花的地板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
空无一人的舞台上,立着一部索尼音响,我走了过去。
按下播放键,猛然传出的巨声音乐差点让我滑倒,居然是林俊杰的《就是我》。
来不及多想,我跟着音乐跳了起来。街舞学了快两年,最喜欢的伴奏就是这支歌。欢快的曲调,动感的节奏,能让我暂时的忘记一切。
“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心事全都摊开让你看,满天星星张大眼睛盯着我……”
“对,没有错,就是要,简简单单就是我爱你爱我,不需要罗嗦……”
转动、爆点、C-WALK,我狂放地舞动身姿,很久没有这么尽兴的干一件正常的事情了。
心中那片总是蜷成一团的角落,被奇异地舒展开来。
所有的脆弱、无助、彷徨,就在这一刻,被暂时的驱赶。
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我一个漂亮的WAVE,然后筋疲力尽地跪在舞台上。
贴身的衬衫已经湿透,脖子里汗津津的,但我却是少有的酣畅淋漓。
这是与暴食、SM相同的亢奋之感。
蓦地,一道激越的掌声响起,一个年轻的男人笑吟吟地走上前来。
半蹲到我面前,他微微歪着脑袋,兴味十足地打量着我。
我的脸色瞬间冷淡下来。
“请付观赏费。”
“一张空白支票够不够?”
这声音……
我皱眉,“你就是昨天那个……”
“荣幸,小姐你还记得我。”他笑得像一只狐狸。
我转头看刚才那个服务生,后者心虚地移开目光。
原来如此。
“你想泡我?”我直截了当地问。
看表情,他是吓了一跳,大概没想到我这么不矜持。
“……对。”反应过来之后,他比我更直接。
我转身往吧台走,“快去准备金屋将我贮起,要100平米以上。每月安家费必须是市价的五倍,吃饭着装出游陪请另外加付。出门要轿车接送,不得让我——”
“停停停停。”他伸手打断我,“什么意思?”
“怎么,包养情妇之前不应该先谈好条件吗?”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他定定地看着我,脸色由红转青再转黑。
“什么包养……我是要追你,和你结婚!”
“噗——”我猝不及防,喷他一脸水。
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已经不知道我和他比起来,哪个更加无聊一些了。
11
揪住这个男人的领带,我拉他到酒吧角落坐下。
无视他一脸的似笑非笑,我扔出一张餐巾纸。
“把脸擦干净。”
“谢谢,荣幸。”
“以后别再说疯话。”
“我说想娶你是真心话。”
“你凭什么娶我?”
“我喜欢你。”
“我根本不认识你。”
“现在认识也不晚。”
“我对你没兴趣。”
“我对你有兴趣。”
“你的兴趣太廉价。”
“你说廉价?别人求都求不来。”
“那你找别人好了,找上我干什么?”
“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没满18岁。”
“我可以等。”
“我是高中退学生。”
“我不介意。”
“我没工作。”
“我养活你。”
“你很变态。”
“你很有趣。”
“我很无聊。”
“那更好。”
我终于被这没营养的对话激怒了,乱没形象地一拍桌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
“结婚。”
“你做梦!”
“那我就一直烦你,直到你愿意嫁给我。”
“你有病!”
“我为你得了相思病。”
嘶……
一阵阴风吹过,我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全体起立,立正敬礼。
怎么会有这种……变态……
“你到底看上我什么?”我冷静下来。
“你不贪钱。”
“我假清高。”
“你街舞跳得棒。”
“酒吧里舞女一大堆。”
“你……长得漂亮。”
这才是心里话吧。我心中冷笑,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心形吊坠,拍在他面前。
“这是……?”他疑惑地拿起。
“打开看看,里面是两年前的我。”我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注视着他。
他顺从地打开坠盖,一瞬间,他张大了嘴。
抬头望望我,再低头看照片,巨大的落差让他讶异到失语。
我等着他自己找回声音。
“真难看。”终于,他出声评价,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尽管有心理准备,我的脸色还是冷了下来。
“既然能瘦下来,那我总有一天会胖回去。”
心中狠狠掠过一丝自嘲。原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却没想到,还是被一个纨绔子弟眼中的厌恶给稍微刺伤了。
12
“你——还是现在这样好看得多。”他长吁一口气,将吊坠推到我面前,又恢复了刚才玩味的神色。
我不说话,只是嫌恶地皱皱鼻子。
“让你失望了,看了你的照片,我对你的兴趣更大了。”他视若无睹,倾身向前,有趣地撩拨一下我的刘海,
“能瘦这么多,你一定很有毅力,而且——”修长的手指,沿着我的脸侧滑下。
“爪子拿开!”我恼怒地拍开他的手,“你耍流氓?”
“——而且还这么倔强,我喜欢。”他收回手,舒舒服服地怀抱双臂,笑看着我。
我压下心中的烦躁。
“说来说去,你不过想要征服一只猎物。”
“或许。但没人规定,猎人不能喜欢上猎物。”
“你根本不认识我!哪来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让我说喜欢的,你是第一个。”
“需要我三跪九叩谢主隆恩吗?”
“免,你只要嫁给我就行了。”
“你脑子有病!”我嘶声喊起来,“如果我变回照片里那副德行,你还会正眼看我一眼吗?!”
酒吧里静默下来。
我按着抽痛太阳穴,脑袋里嗡嗡作响,自己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火。
半晌,我听见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不会让你变回去的,我会让你一直苗条。”
我的情绪在一瞬间失控了。
凭什么,我就得一直苗条?
凭什么,我就得永远挣扎在饿与胀的边缘,每天除了吃和吐就没别的事可做?
凭什么,我要受你们这些人的意志支配,永远活得这么卑微?!
没有预兆袭来的狂怒震得我大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我已经拽着他的领口,将他拖到了酒吧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我摔开他,大力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你不就是想上我吗?来啊!”
余光瞥见他一瞬间的愕然无措,我冷笑,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就给吓蒙了。
上衣已经撕得七凌八落,我抓住他的一只手来到脖子上,“还愣着干嘛?这具身子,本来就放荡得很,正好,你既然喜欢,那就随你大爷使用,快点上,上完了滚!”
他触电般的缩回手。
“啪!”
我被打得偏过头去。
世界寂静了。
维持着扭头的姿势,半张脸的疼痛,让我灼热混沌的血液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舔舔嘴角,没有电视剧里的那样,“流下一道血丝”,看来电视毕竟是电视阿。
我转过头,直视着他,自嘲地笑了。
“对不起,早知道你大爷喜欢清高一点的,我会尽量配合的。”我平淡地说。
“你胡说什么!”他的怒火丝毫不亚于我。
我微讶地看他,他的眼里是满满的震惊、不信、愕然、恼怒,与……心痛?
我讥讽地弯了弯嘴角。
这个人的感情,果然够廉价。
当然,也不排除他做戏的本事太高明。
13
放松身子,我倚靠在墙上。借着外厅流泻进来的微弱光线,我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人。
淡淡的光影在他的脸上投下阴翳,五官严肃而高雅。然而那双海洋一般的眸子,却又带着某种震撼人心的魅惑。
由于自卑的缘故,我极少认真审视别人的长相,因此也没有发现,这个男人竟然俊美如斯。
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说喜欢的人。
无论真假,我……应该算是赚到了吧?
我微微一笑。
既然不准备再有什么牵扯,那么,就把他的容貌,铭记在心里吧。
在我凝望他的同时,这个男人也在盯着我。目光狂热却又深不可测。
感觉有些疲惫,我闭上眼睛。佝偻了脊背,抵住墙壁。
“用不着一副撞见外星生物的表情,我就是这么低贱的人。”
“你以为我是怎么瘦下来的?告诉你,我得了一种心理疾病,是强迫症的一种,叫做暴食症。”
“这种病的病症就是,每一顿饭都能吃很多很多,然后再——”
我停顿了一下。
“再吐出来。”
眼见他种种复杂的神色化为惊讶和愕然,我恢复了轻松的语调,言笑晏晏。
“真疯狂,是么?这世界上当真是什么样的变态都有。”
“刚开始,因为想要减肥却又贪吃,我只会在吃得太多的时候,才想办法把东西吐出来。”
“到了后来,这渐渐变成了一种惯性。如果不这样做,就会憋得难受。”
“每一天,我忍耐着饥饿上学放学,在夜里回家后大吃一顿,然后催吐。”
“要么不吃,要么狂吃,这就是我的生活。”
“就为了,瘦的身体,以及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太阳穴又开始抽痛起来,我伸出中指按住。
“直到有一天,我无法再忍受那样的生活。”
“我无法再忍受,别的学生结伴去吃饭的时候,我总要找各种理由离开。”
“很多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成天不吃饭,太怪异。我知道他们其实并没有恶意,但是事实如此,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没有人能想象,我吃起东西来是什么样子……”
“倒是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因为在饿着的时间里,我必须要找东西来填补自己的空虚,所以,看书学习就成了我的消遣。”
我回想着一年前的奋力学习,获得奖学金的日子。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寥寥可数的自豪时光了吧,我自嘲地笑笑。
可惜,短了点。而且还是笼罩在那样的阴影下。
“办理退学的时候,老师们唏嘘了好久。他们似乎认为我是被哪个大款看上,嫁人去了。”
“没有人知道,我放弃前途的真正原因。”
我换了个姿势,右脚脚踝交叠在左脚脚背上,手插进长裤的口袋里,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漆黑一团的吊灯。
“刚退学的时候,我安慰自己,我终于有大段的漫长时间了,我可以真正的戒掉这个陋习了。”
“为了逃离暴食的怪圈,我决定用更激烈的东西来以暴制暴。于是,我选择了SM调教。”
“我……被鞭打,被逼迫摆出各种屈辱的造型,说一些淫荡的话,被各种器具插入身体……”
我的声音可能有些疲倦,不过听上去很平静也不一定。
“最无耻的是,我竟然能从中获得快感。虽然耻辱,但确实是快感。这能让我能暂时忘记,我是个怎样的变态。”
“当然,我最后还是没能戒暴。不过万幸的是,我也没有成为受虐狂。”
“那你……父母呢?”
他终于嘶哑地出声。
“离了。”我耸耸肩,“也是因为我这个病。”
“有一次,因为零用钱不够,我跑去超市偷吃的东西,结果被人逮住。超市的规矩是偷一罚十,我只有打电话给爸妈,让他们来赔偿。”
“爸爸妈妈本来感情就淡,那次他们大吵了一架,互相指责对方没有看好我。还勒令我去看中医,接受针灸治疗。结果……”
我闭了闭眼。
“结果很快,我又再犯了。”
“这一次,我在一家大型仓储超市里盗窃食品,被他们的负责人撞了个正着。”
我想着那一夜,那个邪气的男人,残忍而温柔的笑容。
——小姑娘,想要掩盖劣迹,就得付出代价。
我的神情变得微微苦涩。
“我,没有钱,也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干的龌龊事,你猜,我会用什么方式,让一个抓到我把柄的成年男人放我一马?”
像是在回答我的话,对面的那道喘息声,开始变得沉重而急促。
我的心绪也有些不稳定,一只手攥起来,指尖刺入皮肤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头来,我做的那些……还是让我爸妈多少知道了。”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没有离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我变成这个样子,他们再为我付出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就分手了。”
“后来,我爸请调去德国搞科研,我妈去新加坡当讲师,各自有了新的人生。”
“只剩下我……还是我。”
也许是单纯地想让他退却,也许是憋屈太久终于得以宣泄,这些难堪的、无法曝露在阳光下的往事,我就这么跟他娓娓道来。
“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像我这样的人,究竟还活着干什么呢?”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依旧淡漠地在无人的长廊中回响。
“除了吃和吐,以及一具肮脏的身体,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现在,暴食催吐、SM这些东西已经越来越满足不了我,总有一天,我会彻底沦为一个行尸走肉的空壳。”
“到时候……我大概会找一些更强烈的刺激来填满自己吧,毒品、卖淫,或者更下贱更痛苦的事。”
“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不胜疲惫地将一缕垂下的长发拨到耳后,我直起身,朝他招招手。
“喂,故事讲完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盯着我。
那种沉迷其中的神情,让我不由得怀疑,我刚才讲的是一出公主落难记。
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拜托,这么肮脏的事,你都能听得津津有味?还是你一贯这么入戏?”
他这才回神,大为窘迫地呐呐道,“我……”
我挥挥手,“算了。”
“不管鄙夷诧异还是同情,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整了整零乱的衣服,想要离开,不期然,袖子却被拉住了。
我维持着转身的姿势,侧过脸,静静地看着他。
他同样直视着我,海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些悸动,最后归于平静。
别走,不要走。
干什么?
一秒钟后,他鼓足勇气开口,“让我……照顾你。”
“啊?”换我呆看着他。
他没再说话,一时间长廊上寂寂无声。
已经是午夜时分,酒吧里早已空无一人,我甚至能听见落地窗外的雪片簌簌落下的声音。
就在我怀疑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幻听的时候,他再度开口,声音变得坚定。
“让我照顾你。”
“不管以前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我来帮助你。”
这什么情况?我呆呆地愣在原地。
14
推开酒吧的玻璃门,我深吸一口气。
长街清冷如水。纷纷攘攘的雪片,仿佛是从天上倒下来一样,覆盖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世界一片苍茫。
“我开车送你吧。”酒吧大门落锁声过后,清亮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我自己走。”这男人还真像个牛皮糖。
“那我陪你。”他上前一步,撑开一把透明雨伞,“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走吧。”
我微讶,然后耸耸肩,“随你。”
也许是他刚才的几句话,让我有一丝触动。我没再那么抵触他。
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打定主意要和我有什么瓜葛,我也逃避不掉。
那就顺其自然吧。
昏黄的街灯在雪地上投下班驳的影子。雪粒打落伞顶,发出细小而绵长的劈啪声。
“你叫什么名字?”我打破了沉默。
他侧头看我一眼,笑了,“对喔,我们俩还不知道名字。”
“我叫Ivan•Lu,中文名叫陆伊凡,你可以叫我Ivan。”
什么跟什么啊?我诧异地看他,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冒充假洋鬼子?
不过这一看,我倒是发觉了,他的脸部线条深邃,一管高挺的鼻梁,很有几分西方人的影子。
“你是……混血?”
“恩,”他点点头,“中英混血。”
晕,难怪个子那么高,而且还这么……我翻了个白眼,开放。
“你呢?”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我迟疑了一下,“施意。”
“这可不好听。”他摇头。
切,用得着你来评论么。我撇撇唇。
“失去羽翼的鸟,就飞不起来了,只能当人的玩具。”
我怔了怔。
还从没有人给我的名字赋予这种解释。什么东西到了他那里,怎么总能导出奇怪的论调。
“要不你改名字吧。”他好心地建议。
不是吧?
“哇!你干什么!”我狼狈地向前跳了一大步。
这家伙居然趁着我说话,伸手把行道树上的积雪给拍了下来,砸得我一头一身。
面对我的一脸惊怒,他眨眨眼睛,一脸无辜,“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抢救这根树枝耶。”
“抢救……什么?”
“这根树枝啊,你看,它都被雪这么压弯了,再不抢救它就得折断了。”
“……”
我张大嘴,狐疑地瞪着他。
这家伙……是在说真的吗?怎么感觉他在耍我玩?
“我们要站在这里等天亮吗?”他好脾气地问。
我收回视线,“走吧。”
由于我的忍耐,这男人一路上一遍遍地故技重施,我也就一次次跟着遭殃。
“陆伊凡!”我终于忍无可忍,吼道。
回答我的是一场劈头盖脸的“雪崩”。
“你、到、底、想、干、嘛?”我擦擦脸,危险地眯起眼睛,逼进他。
这家伙究竟长没长脑子啊?
连累我不算,他自己也搞得满身都是雪,还冻得直抽抽。
没想到,对我的恶形恶状,他只是一愣,然后冲我笑眯眯。
“小意,你这个表情好可爱喔。”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意……
这是……多么……肉麻……的……一个……称呼……
他还要靠过来,我连忙跳到一边,连连打手势,“停!”
后退三步,站定,“我马上就到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还有,不许再叫我……要叫我施意!”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只听他在后面笑着喊,“小意,我说照顾你,不是骗人的!”
15
很快,我就知道他说的那句“不是骗人的”是什么意思了。
一大早晨练回来,看着家门口川流不息的搬运工人,我第一反应是抬头看门牌。
走错路了……?
没有啊。
“眼睛不要瞪那么大,小意。”一把悦耳的声音响起。
我回过神,陆伊凡的笑颜出现在眼前。
我伸手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怎么回事?”
“搬家啊。”表情相当无辜纯洁。
“你!……谁准你搬到我家来的?”
“你是我未来的老婆耶,我当然要负责照顾你。”
他笑得一脸清纯,我一拳上去,被他轻松接住。
“小意,你就像只小豹子,老是冲人伸出爪子。”
呕!这是什么烂比喻!
“限你十分钟之内,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恐怕不好办。”他明显伪装地叹气,“我才刚跟家里说要搬出来住,而且……”
他指指屋里,一脸诡笑,“而且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如今只有赖着你罗……”
看看我的脸色,他一拍胸膛,“拜托!有我这么个大帅哥来跟你住,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说不定等住一段时间,我想走你还抱住我不让呢!”
“你!”我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哼出一个字,“滚!”
“小意……”大概是我的神情实在可怖,这家伙立马软下来。
“小意,小意意,亲亲小意……”
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在我的身边讨好地绕来绕去,摇着莫须有的狗儿尾巴。
我听见自己神经叭叭绷断的声音。
已经有不少邻居听见动静,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这厮不但不害羞,反而兴高采烈地跟人家挥手。一派领导检阅下属的风范。
拽住他的领子,将他一脚踹进屋里。拜他所赐,短短两天时间,这套动作我已经练得一气呵成。
“砰”,我将别人的窥视隔绝在门外。
我抓过一张折叠躺椅,拉开来。
陆伊凡立刻绽出大大的微笑,“我就知道我们家小意对我最好。”
“别误会,这是给我自己坐的。”我重重往上一躺,甩给他一记“美死你”的眼神。
他美滋滋的神情变得哀怨,“那我坐哪儿?”
“你?”我大爷似的扫视一下四周,“蹲着吧。”
他委委屈屈地半蹲下来,水汪汪的眼睛像是在控诉“你真狠心”。
我扑哧笑了出来,这个人,怎么有这么多张面孔,换个不停。
他忽然两眼放光,“小意,你笑了耶。”
咳嗽一声,我冷下脸,摆出一副审讯犯人的神情。
“姓名?”
“……陆伊凡。”
“出生年月?”
“……1983年2月2号……”
“干什么的?”
“……”
“问你话哪!”我提高嗓门。
“二世祖……”他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差点笑出来,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干咳一声,“什么学历?”
“国际关系学硕士……纯情,处男一名……要就拿去。”他垂头丧气地盯着地板。
这回是真被呛着了,“咳咳……咳,谁……咳……谁问你这个!”
“小意,你不好意思了喔。”他忽然抬起头,狡黠地一笑。
我顿时生出有一种着了道的感觉,敢情他老人家,半天的畏畏缩缩都是装的啊?
“想住我家,也不是不可以。”我思忖着,抛出鱼饵。
但是很不幸,这并不是一只呆头鱼。因为他只是半抬起头,用怀疑探究的目光盯着我。
也许是我笑得太奸诈,他居然打了个寒噤。
然后,他胸一挺,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
“小意,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吧。”
我掰指头。
“首先,你得付房租家用,不准白吃白住。”
“其次,各住各的,你不许进我的房间,不准碰我的东西。”
“扫地拖地擦地全归你。”
“然后……”
“那个,卫生间有几间?”他抓住时机,巴巴地问。
“只有一间,怎么了?”我不解。
“那万一你嘘嘘的时候,我也想……”
“憋着!”我吼,他知趣地低下头。
我接着掰指头。
“衣服裤子全你洗。”
“那内衣内裤呢?”他又急急抬头。
“你怎么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怒视他。
“毛主席说了,细节决定成败!”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默……这话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么?
“外出采购吃的东西,归你。”
“修水管装灯泡拆洗油烟机,归你。”
“水费电话费手机费,归你。”
“等等,”他原本还安顺地听着,下一秒就警觉起来,“你的手机费凭什么要我付?”
“不满意,走人啊。”我摊摊手。
他扁扁嘴,低下头。我心中暗笑。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斜乜着他,“以后,绝对绝对,不准再叫我、小、意!”
“这可不行。”他霍地抬起头。
“门在那边,不送。”我一指大门,利落地站起身。
“不叫就不叫……”他皮球一样瘪了下去,嘴里嘟嘟囔囔,“施意有什么好听的,讨厌。”
我忍住笑,“那行,以后客厅就归你睡,虽然没有床,但你可以打地铺。”
“噶?”他发出类似鸭子叫的声音,“你家这么多房间,凭什么让我睡客厅?”
“不愿意也行啊,你可以回家睡,一个人睡三间房都没问题。”
“你!”他恨恨地看着我,“你怎么就会这一招!”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我耸耸肩。
眼看他一副无计可施却又不甘不愿的倒霉样,我哈哈笑起来。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16
从这一天起,我的生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期。
阴霾、晦涩逐渐散去,我甚至开始嗅到阳光的温和气息。
白天,陆伊凡去上班,我窝在家里。中午和晚上他会回来做饭,然后监督我,不准我暴饮暴食。
他做的饭菜很好吃,汤很好喝。重要的是这些都很清淡,很适合我的口味。
关于他的职业,陆伊凡极少提起,我也就不问。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曾经信手丢给我一张空白支票。由此看来,他大概真如他自己所说,是个“二世祖”。
有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纳闷,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一个陌生人,让他进入我的生活呢?
也许,是因为他那些半真半假的“告白”吧。
毕竟,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爱过我。
“小……施意。”
“恩。”
“该你走了。”
“哦。”
这也是每天的活动之一,吃完晚饭,他必定要拉着我杀几局。不是什么高雅的围棋象棋,而是在格子纸上用画叉叉和圈圈代替的五子棋。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陆伊凡提高嗓门。
我回过神,随手在纸上画下一个小圈,“走这里。”
“不行,你不专心。”他不高兴地把自动铅笔一扔。
“要不,我们换个游戏吧。”他神秘兮兮地说,“你等我一下。”
眼看着他吭哧吭哧将行李箱从储藏室里搬出来,取出一大串——我瞪大眼睛,橡皮筋?
“你……”
挪过两张椅子,他将橡皮筋绑好,然后满意地拍拍手,“看好了,帅哥真人皮筋SHOW!”
我只觉得脸部一阵抽搐,不是吧,大哥?
“小熊猫,上学校,老师讲课它睡觉,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自得其乐地跳起来,边跳还边看我,嘴里正儿八经地念顺口溜。
……
我感到满天的乌鸦都在叫。
“哎。”他停下来,抹着汗凑到我身边。
“什么?”我离远一点。
“你在偷笑。”又蹭过来一点。
“没有。”偏过头去,再拉远一点。
“你就是笑了啊啊啊!”他扯着我的耳朵吼。
“你找死啊啊啊!”我吼回去。
……
打打闹闹中,日子过得很快。算算时间,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暴食了。
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每次“吃瘾”发作,陆伊凡总能先我一步,把能吃的统统藏起来,然后他会陪着我做各种小游戏,以期引开我的注意力。
不得不承认,他做得很成功。
相处久了,我发现他这个人也只是外表狡黠。虽然时常耍宝,但本质上却是心地纯良。
还记得那次走夜路,他不断把树枝上的雪拍下来,也并不是为了捉弄我,而是纯出于自然。
这天傍晚,陆伊凡提着一堆菜回来,在厨房里忙碌着切洗。
我站在流里台边,盯着电热器上正在烧的水。
“施意。”他叫我。
我“嗯”了一声。
“你觉不觉得,我们很像一对小夫妻?”他手上不停,含笑望着我。
我瞥他一眼,这种话他最近几乎天天讲,而且大有越讲越上瘾的趋势。
“当然——”我拖长声音。
“不觉得!”
他也习惯了我的反应,只是笑笑,“那,你有一点点感动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我很感动。”
“咦?”他大喜,凑过来。
“但是感动归感动,我并不喜欢你。”我认真地看着他。
也许是我眼中的抱歉太真挚,他难得没有做出一副哀怨的样子,而是敛了笑容,怔怔地看着我。
一直到水开了,我们之间都没有再对话。
“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看上我?”
吃饭桌上,我想了又想,还是突兀地问道。
他正在替我夹菜,闻言,筷子一顿。
“我不漂亮,也不清纯,甚至还很龌龊,你怎么会愿意为我这样的人付出这么多呢?”
尽管有些尴尬,我还是把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给问了出来。
他思考了一下。
“人和人之间,感觉最重要。”
废话,说了等于没说,我翻个白眼,“爱一个人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人都会遇到最契合的东西,从一开始我就认定,你就是我的那杯茶。”他盯着我,目光渐渐变得温和。
我不由困惑,“可是,人不都是期望被爱,而不愿意付出爱的吗?”
“高尔基说过,给,永远比拿愉快。”他轻轻地,但是坚定地说。
我凝视着他。他和我对视。
然后,我微微一笑,“这句格言,好歹没有弄错出处。”
他也笑起来。
17
“施意,起床了。”
“小意,醒醒。”
砰砰砰,敲门声。
……
“失火啦!”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第一反应是抬手挡住照进来的刺眼阳光。
“干嘛?”一大早就鬼喊鬼叫的。
“快过年了,跟我出去买年货!”陆伊凡隔着房门——因为我严禁他进入我的领地——理直气壮地回答。
“拜托,家里就我一个人,买给谁吃啊?”我不爽地伸个懒腰。
“我不是人啊?”他在门外怪叫起来。
“你?”我诧异,“你不回家吗?”
“这里就是我家!”他答得气势汹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有老婆的地方才是家。”
“去死!”我一个软垫砸在门上。
“好啦,别东拉西扯了,快点下来吧。”他的声音软下来,用哄小狗的语气对我说。
到底谁再东拉西扯啊?我哭笑不得地拉过被子,蒙住头,闷闷地哼出两个字,“不去。”
“喂,你再不答应,我就闯进来了喔。”他威胁道。
“你敢!”我猛一掀被子,开玩笑,还真成引狼入室了。
他不说话,只是把门把手转得吱吱响,做出要开门进来的样子。
“好好,我去,你别进来!”我难得大叫。
他停住了动作,在门外嘿嘿奸笑,“真乖,快点喔。我数二十下,一,二,三——”
可恶!我咬牙切齿地翻身下床,开始穿衣服。
周日的地下仓储超市里人来人往,我拎着购物篮,认命地跟在陆伊凡身后,转来转去。
年关将近,不少商家都在打折促销吸引眼球。不过最吸引眼球的,还是我身边这个活宝。
他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只是唐突地跑到食品架前,拿起每一样东西好奇地看。
不光看,嘴里还念念有辞。
“品客番茄薯片……乐事得克萨斯烧烤……上好佳虾条……达能小王子……”
转过食品区,他又欢呼一声,径直冲向生鲜蔬菜区。
他要不就把手伸进水缸,兴高采烈地用手抱出一大堆滑溜溜的黄鳝(大概是为了确定它们是不是真的滑溜溜的),要不就好奇地瞅着那些熟食,大声询问店员,“阿姨,这个好吃么?”
不过,即使他不做出这样的举动,他的长相气质,也都跟这种大卖场的拥挤气氛完全不相符。
几个正好经过的主妇惊愕地看着他的脸。
一对情侣从他身边走过去。女孩子一直注视着他,然后笑嘻嘻地凑过去跟男孩子咬耳朵,男孩子回头微怒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禁考虑,是不是要离他远一点,做出不认识他的样子。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突然觉得手中的购物篮变得很沉。
是陆伊凡往篮子里塞了两罐核桃仁。
“喂,你干什么?”我没拿稳,篮子差点掉地。
“给你补脑子啊。”他表情无辜地说,又是一袋美国杏仁扔进来。
我急忙将篮子藏到身后。
“吃这么多干货,会上火的。”
“怕上火你不会多喝点水啊?”他用那种“你真笨”的眼神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端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这么吃吃喝喝的,我会吐的。”
他眨眨眼,立刻紧张起来,“对喔。”然后赶紧将手中的一大袋桂圆放下了。
我暗自一笑。
逛了整整一上午,好不容易采购了一大堆吃的用的,等到付帐的时候,问题又来了。
陆伊凡坚持说他来付帐,而我则坚决地表示,平常占他的便宜够多了,这个帐我自己来结就行。
最后,他还是拗不过我,一直到出了超市,他都闷闷不乐。
这股低气压持续到进了超市旁的餐厅,点的菜上来,他才开口。
“施意。”
“干嘛。”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他直视着我。
“这两个月,家里的费用都是我在交,所以我很清楚每一项支出。”
“光是物业费、水电费一个月就要将近三千,如果再加上吃穿购物,那没有四五千下不来。”
“你说过,你爸妈都不管你,而你又既不工作也不上学,那你平常的花销都从哪里来?”
我看他一眼,笑笑。
“怎么,陆公子开始嫌弃我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高兴地说,“还有,不准岔开话题。”
我收起了笑容,换上一副淡淡的表情。
“我做什么,不干你的事吧?”
“你……”他欲言又止。
“放心,我从来不骗人。有些事情我不想说,那自有我的道理。”
我用手撕下一只鸡翅膀,放进嘴里嚼嚼。
“总之,在我这里你听不到谎话。”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直接,怔了一下。
然后,他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你……千万不能做违法的事情!”
“……?!”我有些吃惊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哦。”
“你答应我!”他锲而不舍地盯着我。
“恩,吃饭吧。”我舔舔手指,上面留下些佐料的余香。
还想要说什么,陆伊凡的手机却适时响起了。
他接起,“喂?”
“哦,杉杉啊,恩……”他笑了。
“……我啊,”他迅速扫了我一眼,笑得更温柔了,“我在跟我爱人吃饭哦……”
“咳——”我一口气没喘过来,呛住了。
他边笑边将一杯水推到我面前,“……恩,最近还好……后天是吧?好……”
我端起来猛喝一大口,感觉好点了。
“……恩,那就这样,恩,挂了。”
合上手机盖,他笑吟吟地看着我,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你家人?”我擦擦嘴,问。
“恩,我妹妹。”
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妹妹,有钱人家的结构果然很复杂。
“你怎么猜到是我家人?不猜是我的旧情人?”他好奇地问。
“拜托,有几个旧情人会那么亲密?还不喊姓,光喊名字。”我笑他。
“是喔。”他点点头,继续跟他的炒面奋战。
不过我倒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想到了别的事。
“假设,”我开始幻想,“刚才那个是你旧情人,你对她早已忘情,而她对你余情未了。”
我回想着看过的八流电视剧的情节。
“因为嫉妒,所以她决定报复我。她计划好一切,先认识我,跟我当好朋友。然后某一天,我被她陷害得惨不忍睹。”
“就在所有人都误会我,当我是坏人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英俊的白马王子杀出来,为我伸张正义。”
“经过重重艰难险阻,终于,他替我洗清了冤屈,然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美滋滋地叹了口气。
“哎,我难得做做麻雀变凤凰的美梦,你干嘛一副遇见火星人的表情?”我不满地嚷嚷。
陆伊凡收回快要掉地的下巴,喃喃叹息,“天,原来你也有这一面啊……”
“当然啊,每个女生都希望遇见王子。”我不在意地说。
“那,我这个王子,你怎么不好好把握啊?”他恢复了一脸坏笑,凑到我面前。
“切,人家电视里的王子都是又帅又聪明,哪像你,幼稚得要死。”我翻翻白眼。
“那你以前的那个心上人呢?”
“谁啊?”
“那个叫什么季雨男的。”
我的脸色冷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
陆伊凡大概也知道自己说了错话,抓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整理书房的时候,看到你以前那些教科书,所以就翻开来看……”
原来如此,我的脸色缓和了。
我从小就有乱涂乱画的坏习惯,心里想什么,手上就会写什么。
彼时我深陷对季雨男的感情中,无法自拔,连听课时都经常做白日梦。有时候随手在教科书上涂写他的名字,一写就是好几百个。
只不过后来减肥的过程中,我变得低贱得连我自己也不认识了,因此再没有过类似“某帅哥疯狂地喜欢我”这样的可笑幻想。
“施意。”陆伊凡的声音将我拉回到现实中。
“恩。”
“你生气啦?”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没有。”我低头,舀了一勺汤。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喔。”
“那个季雨男和我比起来,哪个比较好一点?”
我不由笑了,“明知故问,人家又没看上我。从小到大,只有你一个人对我这么殷勤。”
他松了一口气,“那……你那个时候能喜欢他,为什么现在不能喜欢我?”
他的问题让我陷入了沉思。
既然能喜欢别人,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面前这个男人,样样拿得出手,除了偶尔弱智一点,鬼马一点,其他时候都是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
按理说,他是个很容易让人爱上的人。
“也许……”我沉吟着,“是我太害怕爱人了吧。不爱,才不会被伤害。”
还有另一些话,我没有说出口。
即使我和他在一起,他的新鲜感又能维持多久呢?
麻雀变不成凤凰,最多只能变成四不象。如果硬要变,那也只能徒增笑柄而已。
这一颗心,是我唯一守护的东西。
想到此,我微微一笑,站起身,“吃饱了?吃饱了就回去吧。”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也站起来,拎过几只大大的塑料袋。
“走吧。”
18
“滴滴——哔——”
床头柜上传来的声响将我从浅眠的午睡中唤醒,睁开疲惫的双眼,我伸手按下“开始”键。
传真机开始吱吱嘎嘎的吐纸。
“Frisbee:本季度钱款已到帐,请查收。Shadow”
我浏览了一遍,随手将纸揉成一团,丢进床边的掷纸篓里。
抬腕看看表,已经是下午4点,陆伊凡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这家伙最近有点奇怪,似乎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对我虽然依旧关心细致,但却时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除了昨天抽空带我去了趟超市,他大部分时间都忙得不见踪影。
也许……是腻味了吧?我不甚在意地扯扯嘴角。
我这样久攻不下的顽石,让他感到无趣也是正常的。
思忖间,电话铃声响起。
“喂?”我懒洋洋地按下免提键,连拿话筒都省了。
“美女,是我。”那边传来陆伊凡疲倦但却微带兴奋的声音。
“干嘛?”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翻了个白眼。
“你现在马上下楼,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是吧?
听他这么说,我更是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喂,你不会还在赖床吧?”他鬼叫。
“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品。”我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
“快下来,不然我让你后悔一辈子!”他威胁地下令之后,迅速挂掉了电话。
没办法,我认命地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刚一出门,我立即打了个寒战,好冷~~
脚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我缩着脖子走到陆伊凡银灰色的爱车旁边,敲敲车窗,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陆公子?”
车门开开,陆伊凡简短地一招手,“快进来,冷。”
我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陆伊凡看我一脸困顿的样子,不由笑了一声,替我系上安全带。
“想睡就睡会儿吧。”
我不客气地闭上眼睛。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陆伊凡不在旁边。
我将头探出车窗张望了一下,这好象是在某座半山腰的树林里,巨大的参天古树茂密地生长着,隐约可见陆伊凡在不远处折腾两个大箱子。
我玩心忽起,轻轻下了车,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大叫一声,“哇!”
陆伊凡毫无防备,“啊!”的惨叫,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我笑得前仰后合。
他站起身,抱怨地瞪了我一眼,“你吓死我了!”
我笑嘻嘻地踢踢他那两个大箱子,“怕什么啊?难道你想杀人弃尸?”
他又瞪我一眼,“胡说什么!这是焰火。”
“咦?”我惊奇瞅着那两只箱子,围着它们绕了几圈。
“你都多大了,还放烟火?”
“笨!”他给我一记爆栗,“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今天?”我抓抓脑袋,“你的诞辰?”
“拜托,不是!”他哭笑不得,“还有,你什么时候能说点好话啊?”
“噢噢噢,”我根本没理会他的后半句,“那到底是什么日子嘛?”
“是除夕!”他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除夕……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天天在家呆着,日子都过昏头了。
不过想到他此行的目的,我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拜托,天气这么冷,干嘛一定跑出来要放烟火?在阳台上看看不就行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看别人放,能有自己放来得开心吗?”
正说着话,对面的山头上已经有烟火燃起来了,只听“噼——”“啪——”的声音响过,火光乍现,五彩斑斓的烟花接二连三升上夜空,照得整个山林如同白昼。
我不由看得入神。
“刚才还说没意思,人家一放你就看傻了。”某阴魂不散的家伙又在我耳边念经。
我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嘿嘿。”他笑嘻嘻地伸手摸摸我的头,被我闪开了。
“喏,你来点这个,这是小鞭炮。”他递给我最小的一串。
我不由翻翻眼睛,“凭什么给我最小的?我要那个。”
我用手戳戳铁箱底层最大的一个状似炮弹的东西。
陆伊凡摇头,“这可不行,这个要最后放。听话,先拿这个玩。”
切!我气结,还真拿我当小狗哄啊?
别别扭扭抓起小鞭炮,接过陆伊凡递来的一只崭新的打火机,“嚓!”引燃了。
“劈劈啪啪劈劈啪啪——”
不亚于平地起惊雷的巨响声,我惊得把鞭炮一丢,“咻”的窜到十丈之外。
这回轮到陆伊凡笑得前仰后合。
焰火一只只的点燃,有像小飞机一样的“飞天棒”,也有像小老鼠一样的“动地火”,一只比一只漂亮。山上清新的夜风吹过,送来淡淡的硝烟的刺激味,令人神清气爽。
“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个细细长长的小棍子。
“这什么?”我问。
“小礼花棒,很耀眼的。”他笑笑,帮我点燃。
我犹豫了一下,因为刚才的出糗。
不过还好,这个小礼花并不是爆炸型的,而是只发出轻微的“哔啵”声,然后一点点的往下烧。
细小但却十分亮眼的橙黄色火花一簇簇涌现,令人为之夺目。
我不由屏住呼吸,静静注视着它。
真的……好漂亮。
记得小时候,每一年过年,爸爸都会带我回乡下老家。除夕夜,我们小孩子就会在房前屋后放烟火。
我六岁那一年,不小心把一蓬火苗引燃到了门前的草垛子上,草垛后面是我们家的猪圈,结果家里的大大小小都抄瓢提桶,忙着救火。
爸爸当时因为喝了点酒,跑到家门前的小河里打水时,一脚没踩稳,摔到水里去了。虽然后来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是过年的喜庆却因为这一场火清减了不少。
从那一年后,爸爸坚决禁止我再碰烟火。
爸爸……
我微微茫然。
什么时候,连被家人责骂,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我这样的女儿,他们大概连想都不愿意想起吧?
一双有力的手从背后环上了我的肩。
我直觉地想要推开他,但是他搂得死紧,我简直动弹不得。
我放弃了挣动,闭上眼睛。“陆少爷,你想挤死我?”
“施意……小意……”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闷闷地说,“让我照顾你……”
我怔动了一下。
恍惚间,我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像……爸爸一样照顾我?”
“比爸爸更照顾你。”他灼热的呼吸,搅得我心中泛起奇异的涟漪。
“咻,啪——”远方的天空中,一簇银色的烟火冉冉升起,在空中炸开。
我猝然惊醒,回肘重重撞开他。
他吃痛地倒退了两步,捂住胸口。
不再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站在我身后,和我一同遥看着璀璨的天际。
人声、欢呼声、燃爆声从远远的山那边传来,衬得树林更加静谧。
偶尔回眸时,我能瞥见他的侧脸,在闪烁的光亮下,帅气得好象一个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地间终于安静下来。
林中,有一两只夜鸟归巢,发出“扑啦”的声音,之后再没声响。
“还有最后一支焰火。”陆伊凡干净的声音响起。
似乎感应到了某种预兆,我回过头,微微屏息,看着他取出那一枚导弹似的大大的烟花。
“有什么愿望吗?”他笑看了我一眼,掏出打火机。
我不由嗤了下,“切,我可不信这个。”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略带无奈地笑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你啊,又煞风景。”
“闭上眼睛。”他说。我照办了。
耳畔响起“嘶嘶”的声音,接着是一声骇人巨响,震得我脑海中阵阵嗡鸣。我猜测,天雷勾动地火只怕也不过如此。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我呆呆地仰望着夜空中的瑰丽景色。
一簇火球,从身边的炮筒中窜上天空,似乎是将星河撕裂了一道口子,美得摄人心魄。
火球在天幕下四散炸开,先是一个花蕊的形状,然后,花蕊伸出了触须,变成了一朵大大的七色花骨朵。
最后,花骨朵幻成了四个闪烁不停的大字,“施意,加油!”
我看傻了。
“喜欢么?”优雅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我缓缓侧过头,凝视着他。
他和我对视,目光清澈而温柔,隐含笑意。
“我……”我停顿了一下。
如果那几个字是“施意,我爱你”,我只会觉得搞笑恶心;而如果是“施意,新年快乐”,我又会觉得无趣。
他果然挺了解我。
想了想,我展颜一笑,迎上他闪烁期待的眼睛。
“……挺好的。”
19
下山回来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诧异、兴奋褪去,萦绕在我心头的是淡淡的感动。
无可否认,陆伊凡的那一番用心,确实……挺让人感动的。
也许,照这样下去,我会喜欢上他吧。
明天的事,谁也猜不到。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默然无语。
疲倦渐渐袭来,我闭上眼睛。
“还睡?!”陆伊凡拍拍我的脸,“有完没完?来的时候就睡了三个小时了!”
“唔……”我不肯睁眼,“再睡三小时。好困……”
“你是想变睡美人吗?”调侃的语气,“那可是需要王子吻醒的哦,要不要试试?”
……晕,这家伙!
还没纯情两下,怎么又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果然是,那啥改不了吃那啥么……
“又在腹诽我什么?”阴恻恻的嗓音响起。
我吓了一跳,张开眼,便看见陆伊凡坏坏的微笑。
大约是我一脸戒备的迷糊样太过有趣,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气哼哼地瞪他一眼,“吵死了,专心开车!”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拨拨我的耳朵,缩回位子上去了。
睡意又一次袭来……我陷入了混沌之中。
半梦半醒间,陆伊凡开口说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明天晚上,跟我去参加个酒会吧。”
我模糊地“恩”了一声,随即稍稍清醒。
“你……叫我啊?”
“不叫你叫谁?”他好笑地看我一眼。
“……”
这下是完全清醒了,我骇然地揉着眼睛。
“你开玩笑吧?带我这种人去,不会让你的丢脸吗?”
“你胡说什么!”他的脸色冷了下来。
猛一踩刹车,引擎在午夜的公路上发出长长的嘶鸣,车停了。
“你、是、我、爱、人。什么叫丢脸?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陆伊凡握紧了方向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
他的话很幼稚,也有点搞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只是张了张嘴,破天荒地说不出什么来。
20
“Frisbee:请将友天科技这一季的客户报价单拷贝一份,发到我邮箱里。Shadow”
大年初一,刚吃完早饭,一份传真便静静地躺在房间的床头柜上。
新年第一天就有事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有些无聊地想。
随手打开笔记本电脑,键入网址,点进友天的局域网。
越过防火墙的安全防线,我启动自己编制的入侵程序,开始分析内部网络的漏洞。
这一段时间来天天跟友天科技的内部网打交道,这一套流程我已经做得轻车熟路。
友天科技是国内最著名的新兴企业,几乎占据了计算机、电子通讯及其相关产业的半壁江山。这样的尖端企业,防火墙不是一般的牢固。
不过所幸的是,既然有防护,那就一定会有BUG。
端口重定向完毕,一个隐藏的核心公文包——“总裁办公室”跳了出来。
双击点开,果然,word文档“本季产品价位表”赫然在目,我按了下载。
等待下载的时间是磨人的,因为文件大,数据多,所以这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我随意地在文件中点来点去。
友天虽说是私营企业,但实质上却是官商资本。听说,友天的大老板创业前是海军上将,夫人也是党内显贵,沾亲带故的亲戚个个都大有来头,可谓底子硬,底气足。
招惹上这样的人,不知道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我微微一笑。
“丁冬”,系统提示文件下载完毕。
一点一点修补完数据库,清除掉外来用户入侵的记录,我退出网络。
做完这一切,我长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出神。
这一季度的顾主Shadow,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却也能猜到他是什么样的人。
刻薄、狠毒不用说,不择手段也是他的特性,从他死盯着一个友天科技不放就能看出来。
通常来说,大的企业之间背地里都会搞些小动作,利用黑客窃取一些周边的情报,或是一些不重要的资源。但是却有约定俗成地两条,那就是绝不盗取别人的技术,和不碰别人的客户资料。
不盗取技术,一是由于各企业的发展方向不同,即使盗来了也不一定适合自己;二是因为如果盗用了别人的创意,将来闹上法庭,那绝对是一拍两散,双方的企业形象都得毁个干净。
至于不碰别人的客户资料,那就更是行规了。真正的大公司,都有固定、稳定的客源,如果窃取了别人的客户资料,再贸贸然地跑上去抢客源,那么对方绝对会认为你既没道德又没水准,到时候拉不到生意不说,还会遗人笑柄。
而这个Shadow,就是两项忌讳全犯的人。
从几个月前他第一次联络我,一直到今天,他索要的全部是友天科技最核心、最机密的资料。无庸置疑,他是准备用这些盗取来的信息,对友天施以猛击。
按理说,以这人性格,不像是会鱼死网破的人。那就不知道将来友天追究起来,他要怎么应付了。
想到此,我恍然回神,伸了个懒腰。
我在干什么,人家的事,我操什么闲心。
走出房间的时候,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的太阳光刺得我有一瞬睁不开眼睛。
等适应了客厅里的光线强度,我才看清,陆伊凡正站在沙发前,拿着几套衣服在身上比比划划。
我走过去,倒了一杯水,跟他打招呼,“早啊。”
“还早啊?都中午了!”他头也不抬,手上拿的居然是女式晚礼服。
“你……有变装癖?”我把嘴巴埋在杯子里,呜噜不清地问他。
“拜托!”他哭笑不得地看我,“这是给你的,晚上酒会上穿。”
“……?”我愣住了。
“快过来试一下。”他随手抓了一件就要往我身上套。
我急忙跳开。
“凭什么我要穿这些……”我用手扯扯那件没几块布的衣服,“……袒胸露背的东西?”
“那你说穿什么?运动衫牛仔裤?”
“对啊。”我很自然地说。
“……”他瞪了我半晌,衣服一丢,挫败地倒在沙发上。
“喂,”我用脚踢踢他,“别装死,起来。”
“我真被你打败了……”他嘟囔着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在沙发上。
“嫌丢脸,找别人去好了。”我闲闲地开口。
他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
“我才不找别人!你爱怎么穿怎么穿,反正一定要跟我去!”
“哦。”我面无表情,心中暗笑。
“还有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一个链子似的东西。
“这是……?”
“专门为你打造的纯银项链,快带上。”
我皱眉,“我为什么要收你的东西?”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眼珠一转。
“新年礼物。”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还要回礼?
不过这条项链手感倒是不错,闪着一种温和的光泽,很像陆伊凡给人的感觉。
“这又是什么?”我注意到项链上那个形状奇怪的吊坠。
“一双翅膀。”
“……翅膀?”我重复一遍。
“失去了羽翼,那就再给你补一双。”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目光里有奇异的热忱。
我低下头,“哦”了一声。
21
上流社会的酒会我只在电视里见过。一般都是港剧韩剧中,一个傻了吧唧的灰姑娘在酒会上出尽洋相,然后再来个王子解救她、安慰她。
不过万幸,我虽然是灰姑娘,但我自认为还不蠢。
作为陆伊凡的女伴,我只在刚进大厅的时候象征性地和他站了一会儿,一有人过来找他说话,我就自动开溜了。
酒会上的食物相当丰富,许多闻所未闻的美味,看得我食指大动。
我找来一张盘子,夹了几块看上去最好吃的点心,独自躲进角落里。
已经很久没碰过甜食了,每天都是陆伊凡做菜,然后按时定量的监视我吃。
“慢一点吃,别噎着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
来者并不是一个人,一抹丽影与陆伊凡相携出现在我面前。
“Ivan,这是……?”丽人不仅长得清纯,声音也动听。
“我爱人。”陆伊凡表情自然地拍拍我。
“扯淡。”我白他一眼,站起身。
“你好,我叫施意,我和陆伊凡是——”我顿了一下,“是出租关系。”
陆伊凡“扑哧”笑了出来。
“施意,你的话更容易引人遐想喔。”
他拍拍美女的肩膀,“我妹妹,杉杉。”
原来是她,我想起那天在超市里,陆伊凡语气熟络的电话。
“你好。”杉杉伸出纤长的手,柔柔地凝视着我。
我也回望着她,不由心中赞叹,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
清澈自制的眼神,淡泊但却不懒散的气质,和那些骄纵的富家女们气质迥然。
只不过,她看我的目光,似乎有些……冰冷?
未及细想,杉杉已经浅然一笑。
“Ivan,施小姐,你们聊,我失陪了。”
说完,不待我们出声,便倩影一晃,没入了如云的宾客中。
我怔了怔,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坐下来之后,我想了又想,还是出声询问。
“你那个妹妹……”
“你说杉杉啊,”陆伊凡笑着打断我,“怎么样,她漂亮吧?”
“她……”
话未说完,陆伊凡递过来一杯橘子汁,“点心别吃太多,太干了。”
我只好点点头,一饮而尽。
陆伊凡又抱怨,“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真是的,这么性急干什么啊。”
我有些不耐烦,“你怎么什么都要管?”
他嘿嘿一笑,“因为是你呗!要是换了别人,求我管我还不管呢。”
“谁会没事求着你管啊?吃饱撑着了?”
“……”
“伊凡,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一把懒散却又似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我低下头,叼起一块蝴蝶酥,把脑袋埋在阴影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不太愿意面对陆伊凡的那些亲人朋友们。
陆伊凡已经在打招呼,“忘风,快过来。”
“你朋友?”对方的目光似是在我这边停留了一下。
“我爱人。”
“不错嘛,陆大少也都心有所属了,”那人笑着端起一杯酒,“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游戏人间了。”
……又是一个无良的花花公子,我撇唇。
“小姐,认识一下,我叫萧忘风。”
那男人潇洒地伸出手,我只好站起身,望向他。
两人视线相接。
一刹那,我看清了他的面目,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
——小姑娘,想要掩盖劣迹,就得付出代价。
对方显然也怔了怔,随即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好。”
这边陆伊凡不明就里,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施意,这个就是忘风实业的大老板萧忘风喔,怎么样很年轻吧,而且还……”
“对不起,”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僵硬地打断他的话,“我好象……有点不舒服,抱歉。”
“哎?”陆伊凡拉住我,诧异地问,“你怎么啦?”
我摇摇头,避开另一道玩味的视线,勉强笑了一下。
“没事,我去一下洗手间。”
匆匆走出酒店大厅,我几乎是冲进盥洗室,砰的关上门,将身子抵在门框上。
想到那张脸,我只觉得胃里一层翻涌,迫不及待地冲进最外的一间隔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
直到胃里最后一丝清水也绞出来,我才踉跄起身,走到洗手台边。
拧开水龙头,我掬起一捧清水狠狠地泼到脸上。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又吐了。
三个月不曾光临的顽疾,就这样轻易地复发了。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神色惨然。
微微苦笑着走出了洗手间,不意外地看见陆伊凡略显焦急地等在门口。
“施意你……没事吧?”他抢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我。
我疲惫地摇摇头,指指休息室的方向,“我去那边坐一下。”
“你很累吗?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我打断他,扯起一个微笑,“我真的没事,你快去应酬吧。”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独自朝大厅旁走去。
这种酒会最大的好处,就是在僻静的地方设有专门的休息室,供客人们休憩醒酒之用。
我走进最里间,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中摸索到沙发的位置,靠着躺了下来。
一些焦躁不安的情绪,混杂着疲惫侵袭而来,我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地,我听见门“咔”的一响,有人进来了。
不安地动动身子,我张开眼睛。
朦胧中,只见一抹高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到跟前,伸手摸上我的额头。
手心传来的灼热温度让我不舒服地翻个身。背对着他,我闭上眼睛。
“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没事。”
下一秒,我被人大力翻过身来。
“啊!”
看清楚来人,我无可遏止地苍白了脸。
“还记得我吗?”萧忘风和善地微笑着。
我微微抖索了下唇。
“……萧先生。”
“恩,”他点点头,笑容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我们见过,你忘了?”
“……”
忘?我怎么可能忘?他——
“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他轻佻地捏住我的下巴。
一瞬间,我的脊背僵直了。
22
萧忘风的手指修长,光滑,而现在这双手,就将我牢牢按在沙发上。
我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
“没什么要说的吗?”他伸出舌头,舔舔我的耳廓,狎玩之意十足。
我不吭声。
“你就不怕你老公知道我们的关系?”又是一下。
我动了动,闷闷地哼出一句,“陆伊凡不是我老公。”
“哦?”
他更加情色地撩弄着我的耳朵。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索性放松下来。
“萧先生,你要做就快点做,老折腾我的耳朵算怎么回事?”
“怎么,等不及啦?”萧用膝盖顶住我的股间。
“等不及的是你吧。”
“是谁催我快点的?”他调笑地问。
我挣动了一下,稍微调整个姿势。
“废话真多,你不会是不行吧?”
反正也逃不掉,我干脆激他早点做早点完事。
萧忘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神经病,我翻个白眼。
“……有意思,你果然是个很意外的人。”
笑够了,他松开我,从我身上站起来。
“是你太少见多怪了。”
我不客气地回敬他。这……算是警报解除了吗?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我确实没见过。”
他的目光像从我身上舔过似的。
“知道那一次,我为什么会要你吗?”
我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了下。
每一次,只要想起那一夜的事,我都会起这种反应。
“因为你变态,对一个小偷都能产生兴趣。”我僵硬地说。
“因为你的气质。”
他无视我的回答,笑得越发邪魅。
“你还不知道吧?虽然被人抓住偷东西,但是你的眼神……”
“很讥诮,而且很倔强。”
我想起来,类似的话明宇也说过。
“当时我就想,如果能把这么个小家伙绑到床上,做得她呻吟痛哭……那会是什么感觉。”
他意犹未竟似的舔舔嘴唇,残忍地笑了起来。
我只觉得全身血液冷得刺骨。
“……不过我倒是想不到,你居然还能把友天的小老板给迷住。”
萧忘风继续发表他的色情告白,声音也带上了诱惑的沙哑。
“你赤裸着躺在床单上发抖的影像,常常冒出来挑逗我…… ”
“够了!”我终于忍不住吼道,“你自己变态,干什么扯上——”
等等,他刚才说……?
“你说什么?!”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我的动作太大,以致于萧忘风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
“……哪个友天?”我瞪着他。
萧忘风这才回神,不悦地出手格开我,掸了掸衣领。
“到底是哪个友天!”我焦躁起来。
“陆伊凡,他是友天科技集团的大少爷,他没跟你讲过?”
“……”
我张口结舌。
原来如此。
难怪这一段时间,他总是心事重重早出晚归。
呵,公司流失那么多资料,又遭人重创,是够他烦的。
只不过,他大概想不到,幕后黑手之一,就和他朝夕相处。
我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从萧忘风身边绕过,我直直地朝门外走去。
“喂,你——”
“砰”,我隔断了他的声音。
大厅里依旧人来人往,华服美钻,流光溢彩。
我一眼就看到陆伊凡。他仍旧是那么光彩夺目,站在大厅中央,正和几个名门淑媛交谈着什么。
只是,他的神色稍微有些担忧,目光正向这边飘过来。
我不着痕迹地走开。
后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似乎是走到酒水区,拿了一瓶啤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一瓶不够,再喝一瓶。
还是不够,再一瓶。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沿着窗棂照射进来,我睁开眼睛。
第一眼,我看到一双温柔的眼睛。
歉意、愧疚,混杂着一些不知名的情感涌上来,我叹了口气。
“让你丢脸了。”
“丢脸是没有,就是麻烦了点。”陆伊凡微笑着帮我掖掖被角。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舒爽,穿着睡衣躺在被子里。
我顿时涨红了脸。
“那个……”
“恩?”
“我的衣服……”
“哦,我和杉杉送你回来的,她帮你换的。”
“杉杉……?”
我晃晃脑袋,隐约想起一双略带凛冽的眸子。
“放心,我可没有偷看,我一直站在门外的。”
陆伊凡误会了我的疑惑,笑着解释。
“那她人呢?”我四下张望一圈。
“回家了呗,帮你收拾好就走了。总不能一晚上赖在这儿吧。”
“哦……”
“嘿嘿,难怪不让我进你的房间。真没想到,你这里跟军事重地似的,高科技啊。”
陆伊凡岔开话题,笑着调侃。
我顿时有点心虚。
“啊……”
笔记本数码相机传真可视电话,掌上电脑GPS定位系统甚至还有红外线透视镜,外加一摞一摞的电脑教程光碟软盘,确实不像个正常女生的房间。
“陆伊凡。”
“恩?”
“对不起。”
“傻瓜,你真的没出什么洋相,不用对不起。”
“对不起。”我定定地看着他,还是这句话。
他看我表情认真,不由有些奇怪。
“怎么啦?”
我凝视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
“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怪我?”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为什么?”我讶然。
他想了想,“因为我很喜欢你。”
“即使你做错了事,我也没有办法恨你,所以我一定会原谅你。”
“……”
我怔怔地看着他。
23
“Shadow:抱歉,请解约吧。Frisbee”
我捏着这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将它塞进了传真机。
做黑客这么久,窃取商业资料无数,我还是第一次有点内疚的感觉。
当然,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毕竟,我也是人,我也要养活自己,要吃饭。
盗取友天的资料,那是在认识陆伊凡以前就开始做的事,我并无负罪感。
可是既然知道了他友天继承人的身份,那我也不能再做出伤害他利益的事。
更何况,他对我的心意……
我微微苦笑。
看着那张A4纸在传真机里扫描了一遍,然后吐出来,机器显示开始发送。我长出了一口气。
也算是,盗亦有道吧!
其实,在我的潜意识里,还有一个念头。
我不希望有一天,陆伊凡会恨我。
走出房间,陆伊凡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读书。
我不想吵他,刚要轻轻走开,就听他头也不抬地哼出一句。
“我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你居然假装没看见?!”
“我这不是怕吵到你嘛。”我笑笑。
“过来坐。”他合上书,拍拍旁边的沙发。
我走过去,一眼瞥见他手上那本书名。
“诗经?!”我有些诧异,“你还读诗经啊?”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还读诗经?”
“唔,就是没想到的意思。”
“干什么,帅哥就不能有文化吗?”他斜了我一眼。
我把书拿过来,随手翻了翻。
“我记得你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吧?怎么还在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种小儿科?”
“什么小儿科,你这叫不懂得爱情的美丽!”
“切,就你懂,别人都不懂。”
“那你说说这一句什么意思。”
陆伊凡立马找出一页,递给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随口念道。
“这是给爱人的嘛,意思就是,你青色的衣领,深深萦绕在我的心间。这种句子,意思猜一猜不就猜出来了。”
“那这一句呢?”他又飞快地翻出一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这个……”我沉吟了一下。
“契是契合,阔是阔别,意思就是,无论生死离合,我都与你说定。”
“说定了?”
“恩。”
我点点头,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啊?”
“哈哈哈,你说的,不许反悔!哈哈哈哈哈……”
陆伊凡笑得捂住肚子,在沙发上滚了几下。
“你设计我!”我反应过来了。
“我可没有,谁叫你好为人师……哎哟,反正你已经答应了,无论生死离合……都跟我说定。”
“看清楚!后面还有两句呢。”
我把书页翻得哗哗响。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这才是‘说定’的内容!嘿嘿,这我可没有答应你。”
“啊……”
陆伊凡立刻换了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搞什么啊,说个话还要大喘气!就不能一口气说完整吗?真是……”
轮到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管,反正你已经承诺过了!”他把书重重一放,奸诈地盯着我。
“我又承诺什么了?”我莫名其妙。
“就是不管怎么样,你都跟我说定了!”
“拜托,”我不由好笑,“说定又有什么用,我想死你能拦得住吗?”
“你没事想死干什么?”他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那倒是。”我点头。
“所以啊,你就等于是答应了,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
这又是哪来的强盗理论啊?我哭笑不得。
没奈何,我拿起书,指着下面一行文字,“看这里。”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什么什么啊!搞得人头都大了。”
陆伊凡费解地念了半天,最后还是挫败地倒在沙发上。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我淡淡地替他念完。
“简单来讲,就是如今人在天涯,当年的信约都成了空话。”
果然,这句话成功引起了他的尖叫。
“呸呸,真晦气……才刚刚生死说定,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哇靠……这诗谁写的啊?乌鸦嘴!”
我忍住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转了转眼珠,然后痞痞地凑过来。
“施意……我们只要前面的,不要后面的,好不好?”
“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只要你答应我,我自然有办法让你永远不反悔!”
他一拍胸膛,然后微笑着向我伸出一只手。
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反射进他灼热温柔的目光中。
我和他对视着,两个人之间短短的距离,似乎有一光年那么远,又似乎咫尺那么长。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心脏蓦地柔软起来,我微微一笑,伸出手,立刻就被他牢牢抓住,手指交握。
“说定了?”
“……恩。”
24
“Frisbee:解约可以,你还得帮我一个忙。Shadow”
刚一回到房间,就看到这份传真静静地躺在桌上。
我浏览了几遍,然后沉思了一小会儿。
原本就没指望他会轻易地同意,所以我倒也不太惊讶。
只是不知道,这家伙又有什么条件?
“Shadow:你要我做什么?Frisbee”
刚把这张手写纸塞进传真机,就听到客厅里陆伊凡的手机响。
他接起来,似乎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是穿衣服的声音。
我从房间里探出头,陆伊凡已经打开门,正要出去。
“你要出去?”
“恩,有点急事。”他的脸色很难看。
我犹豫了一下。
“那个……家里没醋了,你能不能顺便载我去附近的超市?”
“行,那你快点。”
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车里开着CD和暖气,我看着车子在车流中川行。
冷不防,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我。
我侧过头,陆伊凡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前方,靠车窗的另一只手仍然放在方向盘上,
我弯了弯唇角。
“出了什么大事吗?”
陆伊凡皱皱眉,似乎在权衡该不该告诉我,最后还是沉声开口。
“公司近一段时期几次大的专案都没能吃下去,我怀疑是有人暗中捣鬼,或者是商业间谍窃取了资料。”
……原来是这件事,我心中一沉。
手心微微有些冒汗,陆伊凡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
“到了,停吧。”远远地望见超市大门,我说。
陆伊凡无言地停下车。
我抽回右手,冲他挥了挥,走了。
***
大过年的,超市里简直是人挤人。
我拎着塑料袋,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感觉身上直冒汗。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看见来人。
“明宇?”
“施意。”明宇温和一笑,一如既往地洒脱。
“你怎么会……跑这里来?”我诧异。
他们这些有钱人,不是都厌恶这种人多的公共场所吗?
“为什么不会?我也要吃饭啊。”他笑着扬扬手中的几条长长的面包。
面包和明宇联系在一起,让我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对了,”明宇好象想起了什么,“你有男朋友了?”
“哎?”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天一个酒会上,我看到友天集团的陆伊凡和你在一起。”
“哦……”
晕,原来当时他也在。糗大了。
“他……其实还不算是男朋友啦。”我干笑。
明宇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吧。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相当在乎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干笑。
“对了,他最近挺忙的吧?要不要来找我玩?”
明宇又恢复了正常的语气,热情“邀约”。
我有些诧异。
“你怎么知道他最近忙?”
“忙他老爸的事啰,”明宇耸耸肩,“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们友天科技今年几单大生意都被人恶意抢走,他老爸听说是气得脑溢血住院了。”
“……”
一颗心,再次沉下去。
“那……不要紧吧?”
“你去问他呗,不过估计他也是不想让你担心,才不告诉你的。”明宇耸耸肩。
忘记是怎么和明宇道别的了,我混沌地踱到超市门口,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
天色阴沉沉的,已经是傍晚时分,不少跟我一样没带雨具的人也一起站在房檐底下。
手机铃声响起。
我疲倦地接起。
“喂?”
“施意,你在哪里?”电话那边传来吵杂的声音。
我沉默了一下。
“我在超市这边,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别动,我马上过去。”陆伊凡简短地说,挂了电话。
我默默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雨,越下越大,湿漉漉的雨幕从天上坠下来,好象一卷珠帘。
陆伊凡的银灰色车身出现在视野中。先是一个小点,然后越来越大,最后停住了。
我无言地上车。
陆伊凡的神色很疲惫,但仍然强打精神一笑,“买到醋了?”
“唔。”
“我如果不来接你,你准备怎么回去?”
我想了想。
“大概……要搭公车吧。”
“笨蛋,”他笑着弹了一下我的脑袋,“有我这个免费的司机,还要舍近求远。”
我笑笑。
“你是大少爷,什么免费司机啊。”
“不仅是免费的司机,还是免费的厨师、清洁工、废话篓和出气筒。”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脸上的阴霾去了不少。
我看看他,然后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
“害羞了?”
“没。”
“你耳根子都红了,还不承认。”
“我……热的。好热。”
我扯了扯衣领,直视着前方。
不等他说话,我叫起来。
“你这是去哪里?这不是回家的路!”
“去把你卖了!”他一脸狰狞地说。
“哦——”我拖长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口。
“那个……你父亲……”
陆伊凡看了我一眼,脸色沉下来。
“你听说了。”
“恩。”我轻轻点头,“他还好吧?”
“不好,很糟糕。”
他脸色越发阴沉,“重度昏迷,下半身已经瘫痪了。”
我咬住下唇,换了个话题。
“我听说……他以前是高级军官。”
“恩,他被派遣去英国观摩学习的时候,认识了我母亲。”
陆伊凡似乎忆起了什么,声音稍稍柔和了一些。
难怪他是混血。
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那你那个妹妹……”
“杉杉是我继母带来的女儿,我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他的语气有些怅然。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清冷的眼睛。
原来,没有血缘关系啊。
那她的冷淡,是因为……?
“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哦,没有。”
“看就知道你在想奇怪的事情!”
“真没有,哇,海!”
我惊讶地盯着前方,车停在一片沙滩上。
25
“这里是……?”我透过车窗,疑惑地打量着四周。
沙滩后面,一栋高耸入云的大厦傍海而建,在夜色下闪着异样的霓虹。
“下来吧。”陆伊凡微微一笑,替我解开保险带。
打开车门,夜里湿润的海风迎面吹来,我的头发瞬间被撩拨地纷乱。
“这是友天旗下分属的娱乐城,那个,你知道我是友天的继承人了吧。”
陆伊凡的表情有点尴尬。
我点点头,也有些不自然,“我听说了。”
“当初不告诉你……”他犹豫了一下,“我只是害怕你不能够接受。”
“哦。”我移开目光。
跟着陆伊凡,我们一前一后走到离海潮最近的岸边。
夜里的大海是黑色的,无声的。浪花一波波卷上来。
我侧头看看他,他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抖动的睫毛显示出内心的某种焦虑。
是在担心他父亲的病,同时也为公司的事情烦恼吧?
想了想,我捡起一快贝壳,故作轻快地递到他手上。
“这个给你。”
“怎么了?”他有些讶异。
“往海里扔啊,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他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笑容。
手一扬,那片贝壳划出一个长长的弧度,落入远远的海面上。
“有没有觉得轻松一点点?”我笑着问。
他表情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点头。
“有啊。”
我的笑容加深了。
天空中开始出现一些黯淡的星辰,为沙滩镀上了一层浅浅的荧光。
一些海鸥从头顶上飞过,发出吱吱的叫声。
一时间,气氛很静谧,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喂。”他突然开口。
“恩?”
“电视里还演,两个人在沙滩上亲吻呢。”
“……”
我装作没听到,偏过头去。
“我发觉你很容易害羞啊。”他的声音带着调笑的意味。
“谁有你厚脸皮?”我翻个白眼。
他还要说话,我赶紧打断他。
“行了行了,既然来了海边,那就要彻底放松一下。”
“怎么放松?”
我想了想。
“按照偶像剧里的台词,你应该对着大海喊,‘我要活下去,我要振作!’——”
他扑哧笑了出来。
“那我喊了喔,你听好。”
“恩。”我点点头。
他面朝大海,两只手圈成喇叭的形状。
“我喜欢施意——我要照顾你——”
回音传得好远,惊起了海面上几只正在抓鱼的海鸟。
“喂!”
我恼羞成怒地推他一把,他没站稳,打了个趔趄。
“谁让你喊这个了?!”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开心。
看他高兴,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恨恨道。
“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
“听到了才好呢。”他乐滋滋地说,“到时候,你想跑也跑不掉了。”
“……”
这人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不觉得肉麻啊?
好一会儿,他收敛了笑容,轻轻拉住我的手。
我微微挣了一下,便任由他握着。
我们在沙滩上慢慢地走着,咸腥的海潮气息扑面而来。
“心情……有没有好很多?”我打破了沉默。
他一笑,“恩,好了很多。”
“不过——”他话锋一转,表情邪恶地凑过来。
“如果你说声你爱我,那我会好得更多。”
“真的?”
“真的。”
“哦,你爱我。”
“喂!”他好笑又无奈地拽拽我的手,“怎么这样!”
“恩?不是你要求的吗?”我眨眨眼。
“那好,那说声我爱你。”
“哦,陆伊凡爱施意。”
“不带你这样的!”
“嘿嘿,我就这样,你咬我啊?”
“哗,你勾引我?”
“……你别老想这些东西好不好。”
……
浅浅的谈笑回荡在海风中,两条人影在星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身后的沙滩上,留下一路长长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