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01

冰痕幻梦: 霁雪飞云 (爱你爱到虐死你) 番外之二

番外之二谁凭只手楼兰灭

十三

春天的碧湖绿得如一块巨大的翡翠,偶尔这翡翠上荡起几波细纹,那是嬉戏的水鸟从水面上振翅飞起,岸边繁花似锦,绿杨荫里正泊着一条精致的画舫。
啪!”船舱中的昭文帝一子落下,破掉了中腹一块黑棋的眼位,黑棋在盘面上有两块孤棋,各自都只做得出一只眼,被外势强大的白棋缠绕攻击,形势殆危,可能会全军覆没。飞云一动不动地盯着棋盘,苦苦思索着。
“云儿,好久不下棋,你的棋艺生疏了呢!”昭文帝微笑着,“快认输吧,我们再来一盘。”
飞云却不肯放弃,也不回答,只托着头看着棋盘,突然拍出一子,在一线上大飞,将这两块孤棋连在了一起。
“哦?”昭文帝一看,甚是惊讶,“云儿,亏你想得出这妙招!”正要寻思对策,飞云却伸手将棋盘弄乱了。“不下了?”昭文帝有点惊讶。
“嗯。”飞云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踱到船头。
“怎么了?云儿,你有心事?”昭文帝跟在飞云身后,搂住他的肩头,有点担心的问。
“蒙国的使团过了天门关了吧?”飞云静静地站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此时开始起风,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湖边的柳枝随风摇曳。
“是的,你也看到边报了?估计到京城还要十天左右。云儿,你认为他们此行是有何打算?”
飞云却不正面回答:“皓,刚才那盘棋,我那两块孤棋如果不连在一起,势必被你强大的白棋各个击破,但如果这两块本来就是活棋,就没有必要挖空心思连在一起了。”
“云儿,你的意思是?”
“无利而不合,当年蒙国主动提出与靖国结盟,是因为双方有共同的……共同的利益。”飞云略停一下,有几分心酸,又道:“现今成国已经灭亡……当初结盟的基础已经丧失,但因为蒙国已将公主送来和亲,一时也不好轻举妄动。蒙国的国王年老多病,他原定继位人选的大王子又懦弱无能,不堪当大任,国中的实权都落入二王子托哥手中,此人刚愎自用,轻浮好战。近年蒙国年成不好,他为了解决国中的危机,更为了建功立业,为自己顺利继位铺平道路,对靖国迟早一战,此事在蒙国,应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托哥这次派出使团,要借蒙国国王病重之机将公主接回,一则是要避免开战时你将公主挟为人质,二则也是来试探国中虚实,看你是否有所防备。”
“嗯,你说的这件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昭文帝道,“云儿,那依你看,我是不是放皇后回去呢?”
飞云笑道:“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不好插嘴。”
昭文帝也一笑,俯下头贴着他耳朵说:“云儿,我可是早嫁给你了,我的事自然也是你的事。”
飞云更加乐不可支:“那你的妻妾也是我的妻妾?我可照单全收了!”见昭文帝又在发窘,复笑道:“皓,我们进里面去说。”
湖面上的风大了,天色也阴了下来,飘起了雨丝,两人重回到船舱中坐下。飞云道:“皇后最好是放她走,除非你真的是舍不得……”谈着国事时也不忘调笑,昭文帝无奈地咧了咧嘴,飞云却又正色道,“蒙国提出因她父王病重的归省理由合情合理,首先,你不放她于道义上讲不通。其次,如果因为不放人,而给了蒙国发兵的借口,我方尚未准备好,必定处于被动。而你放她回去,正好有一段缓冲时间,方能进退裕如。”飞云拨弄着面前的棋子,又道:“既然这一战不可避免,何不从长计议?我不怕他战,却怕他不战!”说着眼中忽然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气,盯着昭文帝:“至于对策,我献上上中下三计,只是不知你要用哪一计?”
“愿闻其详。”昭文帝道,心知飞云定已胸有成竹。
“上策可效傅介子故事,即先发制人。他既谓蒙国国王病重,你让公主回去,也派出使团回访,多带礼品珍宝,暗藏杀手于其中,到蒙国后觐见国王时用计杀之。同时,派兵出阳谷关,不需多费人马粮草,只消五万精锐骑兵,三日内赶到蒙国王帐,直捣黄龙,打他个措手不及。”飞云一边说一边用棋子在棋盘上摆起了攻防形势……“此时国王突然被杀,国中必然大乱,况且新王未定,人心未稳,更腾不出手来对付外敌。若用此计,平定北疆,勒石燕然,指日可待,胜算至少九成九……”
飞云话还没说完,昭文帝的头已经摇得象拨浪鼓:“不行,不行!当你有什么妙计,我看是彻彻底底的下下策!”
飞云笑道:“对了,我倒忘了,那是你的岳父大人……”
昭文帝一把抓住飞云的手,道:“云儿,你莫开玩笑!你的心思我还不晓得?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你要去蒙国也行,我总和你一起去便是。”他一听飞云说要用计刺杀蒙国国王,便知他是想要自己涉险,时间仓促,要遴选可靠的刺客已来不及。且事关重大,变数甚多,又要绝对机密,武功胆识都得卓越超凡,除了飞云自己,再无合适人选。
“富贵险中求,这么好的上策你却不用,只可惜了我的妙计。”飞云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他说这上策,本来也就是想吓吓皇帝,见他果然中计着急,心头暗笑。“你不用我也不勉强,好在还有两策。”说着重新在棋盘上摆了形势,道:“蒙国乃游牧之族,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骑兵骁勇,行动迅速,此其长也。但其军队的战术组织,粮草保障,人员补给,却不及中原,故其不利于久战。因此,我方作战之目的当不在攻城略地,而在于歼灭其精锐部队,伤其元气。可先行骄兵之计,使其麻痹大意,轻率冒进,必有可乘之机。”


十四

飞云指着棋盘道:“所谓中策,即是诱敌深入,聚而歼之。我方在天门关与狼山之间构筑数道临时防御工事,主力设伏于狼山的袋状阵地。一部出天门关诱敌正面来攻,数日后伪装不敌,弃关而逃,敌方必深入追击,我方可依靠临时工事逐次抵抗,并用减灶法以示弱,经十余日后将敌引入狼山阵地。此时敌军连日征战,锐气已挫,后援不继,我主力以逸待劳,正可合围聚歼。在诱敌入天门关的同时,我方仍以精锐骑兵出阳谷关,截断其后路,消灭其援军。待蒙国主力被歼,合师后则可逐其残部,直下翰海!”飞云又道:“天门关以西七百里为千里翰海,蒙国残军若渡过翰海,则以后此将为天然屏障,可阻其再次东顾南下。剩下的蒙国遗民,你可鼓励汉人出关定居,两族通婚杂居,垦殖贸易,蒙人慕我中原文明富庶,不出二十年,亦成汉人矣。若再起兵戈,此又为一道屏障。故此战若全胜,中原即可百年无忧!”
昭文帝听得热血沸腾,不住点头称许,待飞云说完,却问:“此计甚好,不过既是百年之大计,该派何人前往?”
飞云道:“阳谷关的奇兵,可派杜将军统领,他经验丰富,胆大心细,定不负所托。天门关的守将,既是诱敌之计,自然要临阵换帅,且不可用名将老将,须用地位既高又年轻气盛之人,这人选待会再说。至于这前方主帅么……”飞云略停了一下,“我就再做一次毛遂如何?”
昭文帝一下子沉默了,他本已料到飞云是要亲自去的,而自己也无法拒绝。飞云身负雄韬大略,当年成靖之战却是有心相让,今又获此良机,若不能一战奠定百世之名,怕是要遗憾终身吧?
“那何为下策?”昭文帝终于开口问道。
“下策就是闭关不出。任他今年来攻,明年来犯,你都以不变应万变,只是死守,这也不失为一种对策。只不过……你若守得住也就罢了,若守不住,折兵的是你,失地的是你,他若战事不利,可随时抽身而退。而且,就算你守得住,边民的生活也不堪战乱之苦,终不是长久之计。”
“唉!”昭文帝长叹一声,过来将飞云抱在自己膝上,将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前,飞云静静地任他抚摸。“云儿,我舍不得你,但又留不住你……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你还是这样。”说着低头吻下去,辗转地吻着,仿佛想要用热吻将他碾碎了……两人紧紧地抱着,聆听船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声……
“云儿,我和你一起去。”良久,昭文帝道。
“我们都去边关,这家里的事谁来管?”飞云道。
“是啊……还有这家里的事……,你主外,我主内,那你去吧……”昭文帝心里满是无奈,“‘何时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只是你这一去,我成了深闺怨妇,可不是害苦了我?”
飞云听他说得竟如此幽怨,不由笑了起来:“古来没有当过怨妇的皇帝,现在你尝尝这滋味,也好知道将士戍边之苦。”
昭文帝也有些尴尬,知道他既然决心已定,再纠缠却显得自己英雄气短了。想一想,另找个话题:“云儿,适才你说天门关的守将须得换人,你有什么主意?”
“这人选么?我想从你的宗室子弟中选几个年纪轻地位高,又机警善变之人,带去边关,也好让他们长点见识才干。但我对你的那些子侄不甚了解,这人选还得你来定。”飞云道。
“嗯,这事我可去办。”
飞云又道:“还有一事,蒙国使节来后,必要设法窥视我军实力,你不如大大方方,办个骑射大会。但你不可赢他示强,亦不可让他看出你是故意让他。”
昭文帝道:“我知你是要轻敌之心,但怎样才能做得不露破绽?”
飞云笑道:“这一是骄敌,二则亦去我军轻慢之心,骄兵必败,而哀兵必胜。至于如何做法,你不是最擅长这种事吗?上回我过生日的赌赛,你怎么让我赢了你,你就怎么让他赢了你。”昭文帝红了脸,心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飞云沉吟了一会,忽然问道:“皓,立储的事,你怎么想?”
昭文帝奇道:“云儿,你怎么想起这个了?现在就定,太早了吧?”
飞云道:“我知道为时尚早,只是偶尔想起这事。你若真的不要子嗣,对立储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昭文帝道:“哦?此话怎讲?”
飞云道:“若是你自己的子嗣,难免有所偏爱,立长立幼,都有不公。何况母以子贵,后宫争风,终无宁日,古来教训甚多。现在你从宗室旁支中选立储君,正好可以一视同仁,多方考察,择其中贤者智者授之,对国家长治久安,更有益处。”
“依你之见,又该如何考察?”
飞云答道:“类似这种骑射大会,以后可以数年一度举行,规定宗室子弟须得参加,选取武艺胆识出众者派往边关磨砺,不得以王公贵族自傲,须从下级部将做起,若有建功,则可召回,再任命为外地官吏,考察其治民之才,为官之德,逐步升迁,最后再从中择佼佼者为储君,则天下无有不服。”
昭文帝叹道:“这立储之事,是国之根本大计,云儿你果然考虑得周详。”突然一笑,“蒙国使臣还要十天才能抵京,我们不要老谈这些煞风景的事,不如做点别的,莫辜负了这满园春色。”说着抱起飞云进了内舱,关好门窗,放下帘帐,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阵阵销魂的声音……
十天后,蒙国使团抵达了宁都。昭文帝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并偕皇后大摆筵席,盛情款待。蒙国使团说明来意后,昭文帝略为踟蹰,即同意让皇后归省。蒙国使臣果然提出欲领略中华威仪,昭文帝即定五日后在城郊举行骑射大会。而飞云只托病不出,自是忙于战事策划。


十五

骑射大会上,昭文帝按照飞云的计划,惜败蒙国,蒙国使臣骄狂之气溢于言表,昭文帝只不以为意,又大肆铺张,示之以天国繁华,令其起意。盘亘了二十余日,蒙国使臣提出要回国,昭文帝多加挽留,又留了十余日,这日终于大办宴会送别皇后及使臣,又为蒙国国王带上诸多礼品。
宴罢昭文帝将皇后一行送出城外。皇后亦知此去再难见面,想到当年和亲,何等风光,何等欣喜,自己满心憧憬,不料不过两年,竟出了许多变故,今日只身凄凉归去,未及下拜便已哽咽不能成声:“皇上……请留步,臣妾……臣妾去了,皇上……你,你多……多保重。”
昭文帝看她样子,毕竟夫妻一场,也一阵心酸,而干戈将起,她在两国之间,又何以处之双手将她扶起,送到车上,道:“皇后,你也多保重,你在这里两年,朕……朕对你照顾不周……你现在回去和家人团聚,也是一件好事,莫要再难过了……”
皇后拽住昭文帝的衣袖,不肯放手,问道:“皇上,以后……以后你可还会想起臣妾?”
昭文帝心想今日一别,已无见期,何必让她再存幻想,硬起心肠,放开皇后的手,说道:“时候不早了,皇后请启程吧!”
皇后眼中含泪,痴望着昭文帝。随从放下车帘,车轮辚辚,一行人渐渐地去得远了。
回到宫中,昭文帝想到终究是自己负了她,难免感伤,又将要与飞云离别,更是郁郁不乐。飞云知他心事,却也不好安慰排解。
自蒙国使臣去了,昭文帝即密令全国各处调兵,又挑选了数名年轻宗室子弟供飞云差遣。飞云逐一考较,见庆亲王之子杨铮年方十七,长得虎背熊腰,武功不俗,言谈之间亦甚是机敏,自信而不失谨慎。飞云心中欢喜,便和昭文帝商议,将他任命为天门关守将,嘱咐已毕,飞云交给他三个密封锦囊,令其贴身藏了,照锦囊上所贴时间开拆。杨铮依言收下,飞云道:“此一战关系国家前途,务必谨遵锦囊之计,若有违抗,误了我大事,定以军法处治!”杨铮诺诺而退,领了兵符星夜前往边关。飞云又令一将领率兵五千先行赶往天门关至狼山之间构筑防御工事。
昭文帝见飞云日日忙碌,怕他劳累,夜里也不好太过亲热,他还要对付朝中事务,筹措军饷粮草,每日都得早起,要想象平日里没事抱着飞云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待一切准备妥当,各处兵马也已陆续集中,飞云即安排出发。怕敌军得知,定在天黑启程。昭文帝这天早早地下了朝,来到府中便进了厨房,精心做了几样酒菜出来为飞云饯行。席间两人都不怎么说话,昭文帝知他要赶路,不敢劝酒,自己喝了两杯闷酒,只是劝飞云吃菜。
飞云笑道:“皓,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昭文帝道:“等你回来,我再给你接风吧!”突然想起一事,进厨房端了个盒子出来,递给飞云:“差点忘了,这里是我做的几样新鲜点心,你带着路上吃吧!可惜太远了,你去了边关,不知有没有办法捎给你?”
飞云打开一看,果然是平素爱吃的几样,嘴上说不出话,眼圈却不争气地红了,一时觉得这盒子竟似有千斤重。
昭文帝又道:“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有我呢,你不要担心,打仗的时候也不要想我,有我想你就好了……”说到这里,用手抹了抹眼睛,挣扎出一点笑容,却从身上解下那块龙佩,道:“这个你带着。”
飞云惊道:“这是你父皇给你的,我怎么能要?”
昭文帝道:“我不能陪你去,你带着这块玉佩,可保佑你平安。”顿一顿,又道:“云儿,我也不用多嘱你,何为轻,何为重,你比我清楚……”说着就把龙佩给飞云系上。
飞云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昭文帝点点头,抱过他亲了一下。
飞云换上戎装,昭文帝将他送到营地,此时已是黄昏,各路人马集结完毕,正整装待发。两人登上点将台,昭文帝倒满一杯酒,先祭了天地,又倒了一杯,朗声道:“朕今日在此为大军壮行,愿我众将士百战百胜,扬我中华国威,早日凯旋。”举杯一饮而尽。
飞云即令先锋出发,又令大军分为三路,从小路前进,昼伏夜行,到狼山前线会师,沿途收好旌旗标记,不得张扬扰民。大军各按部出发,除了传令之声,更无人议论,尤显肃杀之气。昭文帝见他指挥有方,暗自叹服。飞云命令已毕,下了点将台,跨上白龙马,勒住马头,朝昭文帝略略欠身,拱一拱手,便转头去了。
天色已全黑,昭文帝站在台上,直到再也听不到远去的脚步声马蹄声,才恋恋不舍地回城去。走到飞云门前,仿佛又看到他站在门口,听他说道“以后不管是下雨下雪,还是天阴天晴,这一生一世,每一天你都得来陪我,若是少了一日,便当受罚”。昭文帝便道:“云儿,虽然你不在,我还是会每天来陪你,一日也不会少。”
屋檐下站着的那两只五彩鹦鹉,几个月过去,两个小家伙更精神了,叽叽喳喳地叫着。昭文帝站在那里看了半天,终于开口对那只叫“云儿”的小鹦鹉说:“云儿,我好想你。”没想到那小家伙马上接口道:“康儿,我也好想你。”原来飞云虽然事务繁忙,还是抽出时间来教会了鹦鹉说这句话。昭文帝惊喜之下,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昭文帝进屋去,忽觉四壁皆空,说不出的冷清。坐在案前,想给飞云写信,但提起笔来,翻来覆去只有“云儿,我好想你”这几个字,暗暗叹气,要是这样的书信寄去,万一被别人看到了,岂不是会被笑死?云儿在前方作战,自己也不该这样扰他心神。昭文帝想了想,重新拿出一张白纸折好装进信封,不小心却已滴上了几滴眼泪。


十六

飞云这日收到昭文帝书信,拆开一看,竟是一张白纸,除了斑斑泪痕,更无一个字。飞云暗想,这才出门,他就这样了,可怎生是好?左右闲得无事,便取了纸笔来给昭文帝回信,每日行止,路途见闻,无不细细道来,又加了许多劝慰之话,写毕自己看了,也有些好笑,平素都是他哄着自己,自己却少有这样哄他。又拿出那张白纸,题上四句诗,才贴身藏了。以后一有闲暇便给皇帝写信。
飞云带领大军,晚上赶路,白日驻营,待到了狼山阵地,前方果然已引得托哥大军出洞,在天门关外交手。飞云即令部下准备大量弓箭、滚石、松油等伏击之物,只待敌军上钩。过了几日,前方报来天门关失守,托哥率军入关,见靖军战备松懈,自己随意一战就攻克要塞,即领大军乘胜追击。飞云笑道:“托哥有勇无谋,果然中吾计也!”命部将率小股部队沿途增援杨铮,只要他拖够时间。又密令阳谷关的杜亭出兵。
托哥率大军一路追击,天门关以内,无甚屏障,靖军且战且退,虽有抵抗,却似力不从心,沿途有小股增援,亦不济事,想是变起仓促,靖军未及援救。托哥骄狂之心日甚,这日晚间占领了靖军阵地,见靖军军灶数目比昨日少了三成,满地丢盔弃甲,显然是仓皇逃跑。托哥扬鞭笑道:“杨皓无知小儿,派十七岁的杨铮来守重塞,还挑衅于我,焉能不败?”下面粮官来报,粮草只够三日之用了。托哥道:“无妨,明日即可全歼敌军,乘势下邺、耒两郡,还愁粮草不成?”
第二日天刚拂晓,托哥即令出发,待到天色大亮,却发现自己被靖军引进了高山之中。托哥见山势险要,人声俱无,心中惊异,突然传令官来报:“杜亭率靖军出阳谷关,已抄断我军后路!”托哥大叫一声:“不好,我中计了!”正要令大军退后,突然山上箭矢如雨,滚石齐下,又有无数火把掷下,蒙军卒不及防,哭爹喊娘,狼狈不堪。
托哥好不容易稳住阵脚,率部来到一地势稍为平坦处,却见前方旌旗猎猎,旗下一人银铠白马,正是飞云。飞云拱手笑道:“托哥,本王在此候你多日了。你现在后无去路,前有大军,还不速速下马投降?本王尚可饶你不死!”
托哥这一下气得不轻,破口大骂道:“欧阳飞云,你这卖身求荣的贱人!秽乱宫廷,离间帝后,不脱光衣服躺在床上侍侯杨皓,跑到这里来送死!看爷爷我送你上西天,以报我妹夺夫之恨!”说着取下背负的硬弓,就要来射飞云。
飞云听他污言秽语骂得极为不堪,也不生气,微微一笑,令左右也拿了张弓来。
托哥张弓搭箭,箭若流星,直奔飞云。几乎在同时,飞云的箭也离弦,他射出的却不是一支,而是三支先后发出连环箭。第一支箭对准托哥射出的箭,两支箭飞到半途刚好相撞,箭头擦出几点火花,齐齐坠下。第二支箭却是奔蒙军的中军大旗而去,蒙军护旗士兵想要去挡,已经来不及,箭中旗杆,那大旗从中折断,喀嚓一声,倒了下来。这两军对垒,军旗被折,是极为动摇军心的不吉之事,托哥的脸色不由变了。说时迟,那时快,飞云的第三支箭也已飞到了他面前。托哥见那箭直取咽喉,如有神力,势不可挡,忙往后一仰,想要躲开,那箭擦着他头皮堪堪飞过。但他用力过猛,狠狠地撞了身下坐骑一下,那马受了惊,竟长嘶一声,前蹄腾空,将他摔下马来。
见敌军主帅被飞云一箭迫得摔下马来,靖军阵地一片欢腾,蒙军那边则惶惶不安。未等托哥从地上爬起来重整旗鼓,飞云令旗一挥,率军掩杀了过去。靖军这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以逸待劳,筹备多日,士气正旺,而蒙军本就被杨铮拖着追击了近二十日,未曾休息,已是疲惫之师,今日突中埋伏,毫无防备,主帅一交手又折了锐气,被靖军一冲,顿时七零八落,毫无斗志。飞云一马当先,仗着出岫剑之利,使出飞云剑法,片刻就杀了敌方七、八员战将。托哥见势不妙,在部将掩护下欲趁混乱觅路逃遁,飞云却也不即时追赶,先将战场指挥交与副将,吩咐完毕,这才扬鞭催马,带上十余骑精锐近卫去追托哥。
托哥慌不择路,也只带了贴身的随从和几员部将。飞云的白龙马本是宝马,片刻间就赶了上来,托哥的部将纷纷放箭,飞云皆轻松躲过,不多时箭矢已尽。飞云赶上来,更不多作纠缠,将其部将一人一剑都斩于马下,托哥不敢停留,只身逃窜,飞云紧追不舍。托哥见飞云越追越近,抽出最后一支箭来,却不射飞云,射向他跨下的白龙马!
那白龙马甚有灵性,忙四足腾空欲要闪避,无奈相距已近,让开了前面,却仍射中了它的后腿!白龙马长嘶一声,却不停下,仍带伤奋力奔跑,转眼已追上了托哥的坐骑,这时前面正是一道悬崖,托哥见无路可去,干脆跳下马来,抽出一把大刀。飞云恨他射伤了白龙马,心头恼怒,也跳下马来,更不搭话,挺剑即刺。两人交手数合,托哥便知自己不是飞云的对手,将心一横,使出拼命的架势,只攻不守,要与飞云同归于尽。飞云见他凶悍,自己却不敢冒险,只施展飞云剑法与他周旋。过了二三十招,托哥锐气渐挫,脚下浮躁,飞云看准破绽,使出一招“彩云追月”,刀剑相交,托哥的大刀被震脱手!飞云长剑一抖,已抵住他咽喉,托哥面色惨白,叹道:“罢了!今我命丧你手,是天亡我蒙国!只是你当世人杰,不自己一统江山,为何甘作杨皓之奴?”
飞云道:“夏虫不可语冰,我与皇上之情,岂是尔等能知?”
托哥不解地摇摇头,突然往后纵身一跃,跌下了万丈悬崖。


十七

白龙马流血不止,已倒在路边,飞云忙给它上药止血。这时后面随从也已赶到。那箭伤创口甚深,好在飞云用的外伤药具有奇效,白龙马很快就止住了血,性命无碍,只是得休养一段时间,不能再随军征战跋涉了。这白龙马是飞云初进宫时昭文帝赠与他的,跟随飞云已十年有余。飞云与之感情极深,见它第一次为自己受伤,心头难过,虽然这一仗是大获全胜,却高兴不起来。随从做了副担架,将白龙马放在上面,用马拖着,飞云另换了一匹马回去。
飞云回到营地,部将来报,托哥大军投降被歼的已过大半。飞云令将托哥的死讯传出去,那蒙国残兵闻二王子托哥已被飞云斩落悬崖,更是无心恋战,纷纷弃械投降,另有一小部逃走,飞云令一员大将率兵追击,其余的留下清点战场,又令烹牛宰羊,让众将士饱餐一顿,好生休整一夜,明日再拔营出塞。
晚饭后,飞云召集将领议事,定了下一步的行动,待各将领命散去,飞云又去看望白龙马。那马儿大睁着双眼,只拿头去蹭飞云,飞云抚摸着它的鬃毛,安慰道:“乖,明儿我就要走了,你留在这里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我再派人来接你。”白龙马似听懂了,长鸣一声,象是不满。飞云突又想起昭文帝来,好些天未收到他的书信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这些日子战场忙碌,还稍可抑制相思之情,今日终得大捷,却尤为思念起皇帝来。自己将乘胜远征,他要是有什么事,自己可是鞭长莫及……飞云不由害怕起来,甚至有些后悔离京。正在帐中胡思乱想,忽听得帐外报来,皇上信使到!飞云忙命进来,这次信使却不是一人,进来四五个人,抬了一口沉甸甸的红木大箱子。信使禀道:“这是皇上赏赐给殿下的劳军之物,嘱咐一定要殿下亲启。”
飞云奇道:“这里面是什么?皇上可有书信?”
信使答道:“回殿下,皇上未令小人传信,只带了这件东西来。”
“好的,你们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待信使一行下去了,飞云才来仔细地查看这箱子,昭文帝一直没有信来,飞云不敢贸然开箱,绕着箱子走了几圈,又轻轻地在各处敲打,均未发现异样,飞云仍在迟疑中,突然听到一声响动,那箱子盖竟然自己开了,飞云大吃一惊,忙往旁边一跳,劈空一掌就往箱子上击去!箱子应声而碎,里面突然飞出一条人影,一下子将飞云扑倒在地!飞云正要一脚踢出,却被来人握住脚踝,才发现原来竟是昭文帝!
两人滚在一起,昭文帝趁机亲了下飞云的嘴唇,飞云有点恼怒地将他推开,跳起来:“皇帝,你怎么越发胡闹了?”
昭文帝见到飞云,早高兴得忘乎所以,不好意思地笑笑:“云儿,没吓着你吧?我没提前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谁知你迟迟不开箱子,差点闷死我,只好自己出来了。”看飞云不说话,又道:“你也知道,我在宁都日子难过,只是想偷偷地来看看你,你不要生气,我明天就回去了,别人也不会知道的。”
飞云终于忍不住笑了:“偌大个皇帝藏在箱子里,还指望没人知道?”知他相思情苦,一路跋涉只为来看自己一眼,不忍深责,却道:“你来得也正好。”便告之日间决战之事。
昭文帝听罢连连摇头:“我来得晚了,太可惜了!要今日早来,还可以大战一场,我去战托哥,他死得更快。”叹一口气,“云儿,你明日又要走,这可怎生是好?”
飞云道:“以前我也说过,此战蒙国已伤了元气,若趁胜追击,将其逐过翰海,平定西北,可获全功,你回去就等着好消息吧!”
昭文帝道:“也罢,明日愁来明日愁,我大老远来,你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说着就要去抱飞云。
飞云赶快躲开,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就不怕隔墙有耳?”整了整衣冠,出去遣散了大帐周围的守卫,这才进来,给昭文帝倒了茶:“你先歇一会,我还有一些事情。”
昭文帝坐在一边,灯光如豆,灯下的飞云正仔细地分析地图,虽然多时未曾随军征战,但他这一丝不苟的神情还是一点未变。听到帐外隐隐传来曾经熟悉的鼓角声,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也曾和他一起这样研究过三关的地图,自己也曾在军帐中度过许多这样的不眠之夜,运筹帷幄,殚精竭虑,甚至受伤吐血,但那时的对手却是他……往事如梦,沧桑变迁,昭文帝心情激荡,站起来走到飞云身后,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嘴唇轻轻地吻上他的后颈……
飞云痒得受不了,回过头来,笑问:“怎么?这就等不得了?”
“嗯……云儿,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但你为什么总要离开我?好狠心……”昭文帝不肯停下他的吻,双手把飞云抱得更紧。
飞云微微叹气,知道这地图是再看不下去了,合上地图,转过身来,昭文帝已一把将他拦腰抱起,一面找到他的唇,贪婪地吻了下去,一面抱着他走向大帐一角的垫褥。这帐中没有床铺,但垫褥铺得又宽又厚。昭文帝把飞云放在上面,笑道:“这上面倒也舒服。”迫不及待地把飞云的衣衫解开,亲抚了一会,便张嘴含住了飞云的分身。飞云猛地一颤,双手紧抓着昭文帝的头发,咬住嘴唇,怕人听见,不敢叫出声来。昭文帝却使出浑身解数,让飞云的分身不断地在口中进进出出,又用手去撩拨他后面。飞云也动了情,分身涨痛,主动在他嘴里抽送起来,越来越快,一下下顶到喉咙深处。昭文帝几乎被他噎着,仍尽力含住,用唇舌协助。飞云好久未经欢爱,不多时便满足地轻叫一声,往前一送,泻在他口中。


十八

飞云躺在褥子上不想动弹,昭文帝仍是耐心地帮他清理了,复把他抱在怀中,一遍遍亲吻他全身,却不见有进一步的动作。飞云奇道:“怎么?你不要吗?”
昭文帝正含着他胸前的红豆,轻轻咬了一下,笑道:“我抱抱你就好。我若要,你今晚就别想睡了,你明天还要远征,不能累着,还是等你回来。”
飞云未料他竟如此体贴,千里迢迢来了只是服侍自己,翻身起来,正想说什么。昭文帝却伸手将他按住:“云儿,你不必管我……算你欠我一次,等回来记得还就是了。”
飞云闻言轻笑:“美得你。为何要还?你自己都说了这是送与我的劳军之物。”
昭文帝道:“既是劳军之物,那你就装好带上吧,也好夜夜享用。”说着把飞云抱到自己身上躺好,皱了皱眉头,“云儿,你独自在外,这饮食起居无人照顾,可又瘦了!”
飞云道:“虽说瘦了点,可体力好得多了,总比被你关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的好。要现在再与你赛马……”忽想起受伤的白龙马来,“可惜小白龙受了伤,不知何时才能好。”
昭文帝也着急起来,忙问怎么回事,听飞云讲了,却安慰道:“这个无妨,明日我带它回京疗伤,你换上赤兔马走好了。”他一路骑赤兔马来,到了营帐附近才命人将自己装入箱子,抬了进来。
两人又絮絮地说些别后的思念之情,虽说离别也不算太久,却象有说不完的话。待到夜色已深,灯烛已尽,昭文帝方哄着飞云睡了。他怀中温暖舒适,飞云自出征以来,第一次睡得这样安稳。第二日昭文帝随飞云慰劳大军,且当场封赏了有功将士。众人见皇帝突然驾临,虽不免暗自猜测,亦不敢有所议论。
飞云换了昭文帝的赤兔马,两人依依别过。飞云率军直下朔漠,此去却是经年。因追击蒙军,行止无定,除了战报,昭文帝很少收到飞云的书信,牵肠挂肚,不在言下。第二年开春,昭文帝终于接到边报,谓飞云已歼灭蒙国主力,将余部逐入翰海,不日将班师凯旋。昭文帝闻奏,即星夜赶往天门关迎接飞云。
到天门关又候了几日,才看见靖军远远而来。中军大旗下,正是骑着赤兔马的飞云。昭文帝忙奔了过去。飞云突见昭文帝,不料他竟会到此处相迎,也忙策马从大军中奔了出来。一白一红两匹马在天地之间狂奔,越来越近,终于会到一起。昭文帝跳下马来,一把抱住飞云,飞云伏在他肩上,泪水忍不住就下来了。昭文帝抬起他头仔细端详,近一年不见,飞云较之上次更为消瘦,脸晒黑了,身上的银铠已被风沙磨得破旧,不由一阵心痛:“云儿,你又吃了许多苦。”
飞云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昭文帝帮飞云抹去眼泪,笑道:“自上回送了你,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
飞云知他是逗自己,也笑了笑,如他所说,纵使千山万水,他的心一刻也未曾远离,叹道:“皓,你也辛苦了,放心吧!以后我再不会离开了。”
等到大军到达,对皇帝行礼已毕,昭文帝便携着飞云的手入关去。但见飞云眉头紧锁,神情黯然,不由奇道:“云儿,现今你一手建立此伟业丰功,还有什么不遂心如意的?”
飞云淡淡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有什么好得意的?皓,我带了个人来,要见见你。”说着唤过身边的随从,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随从带了个人过来,是个蒙国装束的女子,一见昭文帝便跪下大哭起来。昭文帝命人扶起,问道:“你是谁?有何事要见朕?”
那女子犹自抽泣不止,断断续续地答道:“奴婢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公主……公主不愿随蒙军远赴翰海,就……竟然……自尽了,吩咐奴婢来见皇上,要把灵柩送回宁都安葬,公主说……说,嫁夫从夫,她到死也是皇上的人……请皇上成全!”说完却又大哭起来。
昭文帝闻言震惊,才想起这侍女似乎有些眼熟,应是曾陪嫁到宁都后又随着回去的,忙问:“那灵柩现在何处?”
一边的飞云道:“已经随军带来了。”便命人抬了过来。
昭文帝乍见灵柩,仍不能相信正当韶华的皇后已香销玉殒,垂泪道:“皇后,朕以为让你回去是为你好,未想到反是害了你!”叹息良久,方令人将灵柩抬下去了,和飞云一起入了关,令三军就地驻扎,休整一日再走。
飞云见他一整日都神思恍惚,不问自己别后情形,也不似往日百般讨自己欢心,知他是因皇后之事而心中负疚,劝道:“放她回去,攻打蒙国,这主意是我出的,要怪也当怪我,你又何必太过自责?”
昭文帝摇摇头:“不,是我娶了她,从一开始便错了。”
飞云道:“要说错,是你娶了她,却又想嫁给我。但世间之情,又有何对错可言?于她,于你,于我?”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陷入沉默,想着这许多年来,三人与靖国、成国和蒙国三国,这其间的恩怨纠葛,看似无常,实则早已注定,个中缘由,只是一情字无法解脱。
翌日,大军在昭文帝和飞云的带领下正式班师。沿途州郡官员早得知消息,一路接驾迎送,歌功颂德。行至宁都城外,宰相已率文武百官并各国使节和百姓出城相迎,冠盖如云,延绵数十里,场面盛大犹远胜当年昭文帝自成国凯旋。
昭文帝入了城,即登上禁宫前的安阳门,举行仪式,嘉奖有功之臣。封赏已毕,昭文帝道:“汝等开边定远,扬威西域,立我朝百世之基业,朕理当重奖。然兵者为凶器,杀戮非所欲,乃愿此后干戈不起,四海清平,凡我百姓,能尽享天伦之乐,不再伤远别之苦。”昭文帝又命赐宴,大肆庆贺了几日后,除少量驻防军队外,数十万将士便解甲归田。


十九

昭文帝这才来为皇后办丧事,上谥号为孝贞皇后,葬于皇陵。这日,昭文帝亲为皇后下葬后,回到飞云处,飞云知他烦闷,便弹了首曲子给他听。昭文帝道:“云儿,我让她入葬皇陵,只是为了满足她生前的愿望,你莫要多心。”
飞云亦知日后皇帝定是要与自己合葬的,道:“我几时是小气的人了?我若介意,何必将其灵柩运回。只是也可怜她,即使百年后,你也是与我在一起,她又如何安处?不过逝者已矣,有些事多想无益,也只能如此了。”
昭文帝道:“确实,也只能这样安排了。云儿,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此时已近黄昏,昭文帝去岁已在碧湖中遍植荷花,今年才待得人归。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绿浪翻涌。两人上了一条小船,梢公装扮的仆人撑着蒿,迎着夕照,荡入荷塘深处。
昭文帝平定蒙国后,天下宾服,吐蕃、于阗、波斯、天竺国、倭国、新罗、百济、高丽等诸国八方来朝,称臣纳贡,尊昭文帝为“天可汗”。而飞云亦声威大震,群臣上表并尊昭文帝与飞云为“二圣”,同登大殿,临朝决事,共治国家。昭文帝遂依飞云之议,鼓励边民出关垦殖,鼓励胡汉通婚,从此西域日益繁盛,渐有盛唐气象。
次年,某日御花园中突然飞来了一只白孔雀。昭文帝惊异,问诸群臣,便有人推荐一方士,谓之能卜凶吉。昭文帝命请入,方士仔细端详了白孔雀,又占了一卦,禀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此乃上天祥瑞,大喜之事啊!”
“哦?是何祥瑞?”
“这只孔雀从西方来,暗示上天派仙人下凡辅佐陛下,故陛下能一统天下,拓疆万里,国运昌隆,长治久安。陛下应行封禅大典,以敬谢天地。”
昭文帝问:“那辅佐朕的仙人在何处?”心中却已隐隐知道是谁。
“回陛下,此人早已在陛下身边。”方士答道。
昭文帝笑道:“朕知道了,你说得不错,确实是上天赐福。”便重赏方士,令人把孔雀送到飞云府上。不久,朝廷内外就传开了,说睿武王欧阳飞云是西方白孔雀临凡,飞云听了,并不置可否。
这日,昭文帝谓飞云道:“云儿,我看那只白孔雀,越看越象你。但奇怪了,为何它见了你就开屏,见了我就不理睬?”
飞云笑道:“那是它想取悦于我,又恼我与你好,所以吃醋不理你。我这里快成禽鸟馆了,不知你明儿还要弄来什么?我还是喜欢那对鹦鹉。”
昭文帝道:“它取悦你是因为你是它同类,它见了你就觉亲切。方士的话,我是宁可信其有。”又道,“群臣纷纷上奏,要行封禅大典,我打算定在今年冬天封禅泰山,由你我二人主持,你觉得如何?”
这封禅大典是历代有德有为的帝王所行的受命有天下的典礼,飞云知道此礼惟帝王能行之,却听他说要两人共同主持,便知他是要籍此昭告天下,为自己正名。便道:“既当盛世,又逢祥瑞,行此大典,适是其时,我自然没什么异议。”
于是昭文帝制诏,诏中曰“自古受命而王者,易尝不封泰山、禅梁父、答厚德、告成功?”并命礼部考察古制,定下封禅程式。朝廷上下筹备了好几个月,几经修改,至秋方完善封禅仪注。是年金秋十月,昭文帝与飞云率文武百官、扈从仪仗,封禅车乘连綿数百里,隨行的还有吐蕃、于阗、波斯、天竺国、倭国、新罗、百济、高丽等国的使节和酋长,十二月初始云集于泰山脚下。昭文帝派人在山下南方四里处建圆丘状祀坛,上面装饰五色土,号“封祀坛”;在山頂筑坛,广五丈,高九尺,号“登封坛”;在梁父山筑八角方坛,号“降禅坛”。昭文帝与飞云斋戒七日后,方上泰山行礼。
时值隆冬,自众人抵达泰山后,连日雨雪不断,但正式封禅这天,风停雨住,云开日出,群臣俱谓此乃天意降福,吉祥之兆。首日昭文帝先在山下封祀坛祀天。次日再登岱顶。
昭文帝以为灵山清静,不宜喧哗,便将众多随从官员留在谷口,只与飞云并宰相等数位大臣徒步登山。但见泰山巍峨,松柏苍翠,奇石耸峙,烟云飘渺,恍若仙境。不时登上玉皇顶,两人并肩而立,四方远眺,青山连绵,黄河如带,东流入海。昭文帝豪气陡生,谓飞云道:“河山壮丽如斯,何幸有你与我共享!”
飞云听他此言,亦未想到此生能封禅泰山,与昭文帝四目相投,心中万千感慨。
此时祭奠之乐响起,丝竹声声,飘彻天外。二人步上登封台前坛,祭拜皇天上帝。献毕,将盛有玉册及玉牒的两个玉柜,藏于祭坛石室。牒文乃飞云起草。位于东南方向的一座燎坛,点燃了堆积燔柴,火烟腾起,祥云纷布,遍满天际。群臣高呼万岁,传呼山下,声动天地。
封祀完毕,昭文帝与飞云又观摩了唐宋封禅的遗迹,其中有唐高宗与武则天留下的双束碑即鸳鸯碑,昭文帝在碑前流连良久。而飞云却对唐玄宗留下的纪泰山铭甚感兴趣。近午时分,二人下山,迎候的百官及四夷首领均跪拜朝贺。宰相奏道:“封禅盛典,自唐宋以降,废之久矣。是因历代君王未能使四海和平、百蛮效职,德未加于百姓,化未罩于四海,不敢扬景化,告成功。而今二圣共治,重现盛世,功格上大,泽流厚载。昨夜息风收雨,今朝天晴日暖,祥风助乐,卿云引燎,灵迹盛事,千古未闻。二圣又思慎如初,长福百姓,天下幸甚。”
飞云听他吹得天花乱坠,皱起了眉头,道:“汝既谓思慎如初,又何出此阿谀夸耀之词?”
宰相面红耳赤,知道飞云厉害,不敢多言,诺诺而退。
飞云又道:“皇上今儿累了,明日还要去梁父祭地,你们也都辛苦了,若无要事,先下去吧!”


二十

群臣散去。飞云问昭文帝:“始皇汉武,乃至唐明皇,皆有为之君,因此能封禅泰山,但为何封禅之后,却由盛转衰,帝祚不久,皓,你可曾想过这是什么道理?”
昭文帝道:“古来君王,若是开国未久,天下未治,往往勤勉审慎,竭心尽力;待天下已治,难免生骄奢之意,宠信奸佞,疏远忠良,乃至延至子孙,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而治乱相继。玄宗一代,就既有开元盛世,又有安史之乱,便是此例。”
飞云又问道:“治乱相继、兴废相替,史鉴多矣,强唐胜汉竟不能免。今日你我亦封禅于此,可有什么法子以避免重蹈覆辙?”
昭文帝道:“若能始终如一,常审己身,虚心纳谏,训导子孙,应可保长治久安。”
飞云笑道:“你做得到,我还相信,但后世的皇帝能不能做到?天下上万官吏能不能做到?”站起身来,携了昭文帝的手,道:“我们且出去看看风景。”
昭文帝正在想飞云所问之事,突听他说要看风景,只得随他出来。走了一段,飞云道:“秦时明月汉时关,古来兴亡,与此河山大地无关,你我所见,亦是秦皇汉武所见之泰山,此其一也。”又道:“天下万民生生不息,代代相传,你我祖先,皆可溯之炎黄尧舜,此其二也。国家之事何为长久?王图霸业,尽归于尘土,而山河人民,万世不易,中华文明,源远流长。故此天下,非古来君主之天下,亦非你我之天下,实乃百姓之天下,所谓君主,不过受命于天而代为执掌。自古帝王,皆不明此理,而以一人凌于众生之上,以民为敌,以民为奴,愚民欺民,虽偶有明君治世,但人生不过百年,终不免智衰力竭,人亡政息。”
昭文帝不住点头,道:“云儿,你这一席话,真如醍醐灌耳,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飞云道:“国家乃人民之国家,君可废而民不灭,诚如此,何不授权于民,藏富于民?以民之智为国智,以民之富为国富,以民之强为国强,乃至以民之主为国之主,以君之吏为民之吏。若民智民富民强,万一国家有难,何愁无志士能人,金帛钱财?而官吏欺君一人易,欺天下万民难,君王又何愁官吏贪赃枉法,作奸犯科?”
飞云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但此理说来容易,要行之却难上加难。凡做皇帝的,手握重权,谁不想为所欲为,满足私念,成就己名?谁又甘心将手中大权拱手让出?偶尔有几个不贪恋皇位王权的,又多是碌碌无为之辈。不过,现在竟然有了个例外,实在是千载良机啊!”飞云看着昭文帝,笑道:“也有你这样的人,有帝王之才却不谋帝王之业,天天想找把这位子让出去。”
昭文帝道:“你又取笑我,若不是有你陪着,便送我十个皇帝也不做,一点不自由,有什么好处?”
飞云道:“你若真不愿当皇帝,与其你把皇位让于我,不如分权于百姓。”
“如何分法?”昭文帝问。
“最重要是启民智,首先要广开言论,使上情下达,下情上达,朝廷的旨意要昭告天下,地方官吏施政需向百姓交代清楚,允许百姓议论时政,褒贬官吏,官吏升迁,需听取百姓意见,若有贪官污吏,百姓可直接联名弹劾;其次兴教育,重学术,允许民间私印书籍,传播思想,不得因朝廷的好恶而左右民间,否则,君王所见所听必为假象谎言,此为一。二则是聚民财,我国地大物博,但为何千年来饥谨不断,少有富足之时?是因历代重农抑商,流通不畅,农人耕作纺织,除自给自足外,无利或少利可图,故不谋求多耕多织。又或甲地多产有余,乙地少产不足,若无商贾贩卖,则不能以有余补不足。”
昭文帝却打断飞云道:“商人谋取暴利,不劳而获,怎能鼓励?”
飞云道:“凡有经商,必有多余,若人人仅止温饱,何以贩卖牟利?而获利之望,又促人尽力多产,商贸之兴隆,不但不会危及农桑,反而会促其繁荣,商农皆得其利,何乐不为?且能以多余补不足,以甲物易乙物,则百姓皆可从事其最擅长之业,必可发达技艺,而无饥谨之虞。朝廷也可多得税赋,以修桥铺路、办学济贫,故商业兴,则国家兴。”
昭文帝道:“这样说来,也有道理,但商人奸猾,若不遏制,则难免世风日下。”
飞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与其堵截,不如疏导。但若有奸商乱市,自当绳之以法,严惩不怠。”又道:“诸条措施,需建章制度,所立法令,不可因君王一人而废,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后昭文帝果从飞云之言,开言论,办学堂,兴商业,立法典,限君权,国家日益昌隆,数十年后,竟走上君主立宪之路,此乃后话不提。
次日,昭文帝又携飞云至梁父山祭地,封禅大典才宣告完成,昭文帝宣布大赦天下,以为庆贺。之后,两人又到山东曲阜祭孔,再北上至渤海边,登船东巡朝鲜。昭文帝道:“云儿,你曾说要乘船游海,今日可如愿了。”
飞云站在船头,见大船破浪而行,卷起浪花如雪,海风扑面,而大海辽阔,无边无际,笑道:“今儿方知何为沧海一粟了,果然是壮观天地的美景。”却问道,“我国西极边陲,东临大海,疆土广袤,只是不知这大海之东,又是何处?”
昭文帝听他第一次口称“我国”,知他芥蒂已尽去,心中感动,道:“再往东是扶桑,也即传说中的日出之国。”
飞云又问道:“扶桑以东呢?”
昭文帝答道:“扶桑以东,仍是大海,再无尽头。”
飞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希望能与你乘船,走到天之尽头。”


二十一

船队自出发后,一路顺风顺水,天气祥和,很快抵达了朝鲜,朝鲜是靖国的属国,但从未有过天子来巡,接待自然极为隆重。国王陪二人游览了当地胜迹,飞云考虑到离国已久,不宜多留,略盘亘了数日便即告辞。昭文帝本来还打算与他共游琉求,也只好作罢,直接率众臣回国返京。这一番封禅巡游,大壮国威,举国无不欢欣,而二人却更加勤勉,不敢懈怠。
匆匆又过了一年,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这日,昭文帝对飞云道:“云儿,你这几年甚为辛苦,你看这外面春光大好,何不忙里偷闲出去游玩几天?”
飞云正埋头在案前看各地送上来的报告,听了一笑:“你若要出去玩就直说,何必又找我的借口?”
昭文帝道:“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总不能一年到头埋首案前。我们少时,还能每年有两个月出去夏猎,云儿,你可还记得?”
飞云听他说起少年故事,也有些心动,抬起头来,问道:“那你这次又有什么主意了?”
昭文帝道:“也不是游玩,倒有件正事要办。你我成婚也有三年了,一直未回西京祭告父母,你看这清明也近了,我们应该回去扫墓了。”
“说得是啊,丑媳妇还没见公婆呢!”飞云说完,突想起自己早逝的亡母,叹息一声:“我也该回去看看了。”
飞云时常拿昭文帝取笑,他也早习惯了,却有些担心地问:“你说,你父母若泉下有知,见了我,会不会喜欢?”
飞云愣了一下,父母怎么会料得到这门亲事?“这……我想,我喜欢的,他们也会喜欢……”
昭文帝似放下心来,又道:“云儿,我从未听你说起你的母亲,她定是极美,很受你父皇宠爱的吧?但你父皇既然爱你母亲,怎么又舍得把你送到宫外?”
飞云道:“什么我父皇我母亲的,那是你的公公婆婆。”
沉思了一会,飞云开始回忆往事:“不错,我母亲的确很美,十四五岁时就被誉为国中第一美女,父皇慕名纳她为妃,几乎是专宠后宫,生了我以后,更升为贵妃,父皇对我也甚为偏爱,时时将我带在身边。但在我六岁那年,母亲却突然不明不白地去世了,父皇虽然怀疑是宫中有人妒忌陷害,但却查不出证据,而我当时因随父皇出城去了,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见着。我那时太小,什么都不明白,后来大了,再想查这事,年深日久,早没有了线索,父皇也有了新欢,母亲的死因就成了谜。自母亲去世后,父皇担心我在宫中的安全,后来就重金给我聘了个师傅,由他带我出宫,教我读书习武。本来他只是希望我能平安长大,却不料我自己生出许多事来……”
昭文帝长在宫中,对宫中的斗争倾轧,自是了然。叹道:“云儿,我这是第一次听你说起这些事,你从小亡母别父,流离奔波,虽是生为大富大贵,却无人关爱,实是堪怜。只可惜我不知,不然早把你接到宁都来住。”
飞云道:“生于帝王之家,本来难有天伦之乐,但你怎么能把我接来?”
昭文帝道:“我去求你父亲和亲,让他把你许给我,他可会答应?”见飞云似是不悦,又道:“不对,是求他准我嫁给你,用我的江山做嫁妆,你可愿意?”
飞云道:“我不稀罕你的嫁妆。”
昭文帝道:“不稀罕嫁妆没关系,稀罕我就行了。云儿,那你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样子,你是不是很象她?”
飞云道:“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见过她的人都说我很象她,而且她向来最喜欢素白衣衫,所以从小也爱给我做白色的衣服穿,我也就习惯了。”
昭文帝道:“便从你的样子,也可以想象她的气质风采了!”听飞云语气间虽然平淡,但想那绝代佳人竟然命薄如此,不免唏嘘,“云儿,你母亲很疼爱你吧?难怪当时你要去为她祈福。有你这片孝心,她在地下,也必然会开心的。”想到自己也是父母双亡,双亲的音容笑貌都已模糊,更觉同病相怜,不再说话,将飞云揽在怀中,低头轻轻吻上。
过了几日,昭文帝便安排西巡之事。飞云道:“去年封禅巡游,就已大费物力财力,此番只是回去祭祖,不宜太过铺张,使举国不安。”昭文帝本也是不喜繁文缛节之人,自是点头答应,便留下宰相主持日常政务,各部官员亦司其职。安排妥当后,昭文帝和飞云身着便装,只带上一队侍卫仆从,也不通知各地迎接,从宁都出发,重回西京。
此时正是春回大地,阳光和煦,地里的油菜花开了,金黄灿烂的一片,麦苗也青了,农人在田间劳作,时有歌声阵阵。路边芳草萋萋,各色野花杂生,枝头的黄莺百灵闹得正欢。昭文帝陪着飞云,也不急着赶路,每日倘佯于青山绿水之间,或骑马或步行,到了晚间,有时扎营露宿,有时也打尖住店,自在逍遥,旁人都不知是皇帝出游。
数日后,已近燕关,昭文帝道:“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云儿,我发现我每次去西京都是在春天,但只有这次,才知道这一路上的风光竟是美不胜收。”飞云想起他前两次都是到紫云山上来找自己,当时的情形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前面便是燕关,又忆起往日血泪,便沉默不语。昭文帝看他不语,知是飞云心有感伤,他如今衣锦还乡,对故国对父母也算是有了交代,而自己以前那样待他,就是从西京到宁都的这条路,也是绑在马后一寸寸拖过的,虽说他从未责怪,但自己怎能心安理得?又该如何去面对他父母的在天之灵?两人各想着心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两人骑马并肩而行,到了燕关脚下,飞云跳下马来,道:“上去看看吧!”径自上了城楼,昭文帝让随从在关下随意歇息,自己也随飞云上去。


二十二

关隘工事都已残破,瓦砾遍地,杂草丛生。两人站在一个塌了一半的垛口处,放眼望去,关内关外群山起伏,依稀仍是当年景色,只不见旌旗遍野,杀声震天。昭文帝揽紧飞云,站着看了好一阵,方叹道:“云儿,那时我在这里看不到你,若见到你,真想当场就死在你面前。”
飞云轻笑:“又说傻话了,便有我在,也不会让你死的。”
昭文帝一怔,他一句话随口而出,极是自然,竟是说不出的温暖贴心,倒似他从未与自己为敌,而只是在安慰保护受伤的爱人,正待说什么,突然城楼下一阵喧哗,一群七、八岁的孩子跑了上来。
这群孩子大约有二三十个,手里都拿着竹枪木棍作武器,其中有个年纪略大点个头略高点的似乎是头,上来后就叫道:“小三子,你守这边,阿土,你来守住这个缺口,快点!敌人就要攻上来了!”昭文帝往下面一看,果然见另一队小孩也正跑了过来,为首的还打着一面小旗,一边跑一边喊:“冲啊!杀啊!谁先冲上去,我就封谁为大将军!”这两帮孩子就在城楼上下交起手来,乒乒乓乓地打了一阵,守城的一方因人数少了几个,渐渐败下阵来。攻城的冲上城楼,插好旗帜,大获全胜。
守城的头目被当作俘虏押倒城楼下,攻城的道:“你输了,给我跪下磕个头,回去把你的果子分我一半,我便饶你。”输了的小孩没有办法,只好磕了个头,口称:“大王饶命!”站起来后却不服气:“你们那边人多为胜,不算好汉,有本事我们再来一次!”一众小孩都拍手同意,于是仍分作两边,攻城的便带着人下去了。
飞云在一边看得甚是有趣,笑着对昭文帝道:“这帮孩子有些意思,我看守城的这边又要输,不如我去帮帮他们。”
昭文帝道:“你要去帮忙,他们怎么打得过你?”
飞云道:“我又不去打架,不消动手,只要一句话,就能让攻城的弃械投降。”
昭文帝道:“这我却不信了,你又不认识他们,他们怎会听你的话?”
飞云笑道:“那我们就打赌吧!若我赢了,你今天便做饭给我吃,我输了我做饭给你吃。”
昭文帝摇头道:“你做饭给我吃?凭你的手艺,我还不如饿上三天。算了,你既然想吃,不管输赢,我都犒劳你一顿好了。攻城的要上来了,你快去吧!”
飞云走到守城的那边,低声对领头的说了几句,就从怀里掏出一锭银两,对城下道:“下面的,你们看这是什么?”飞云这句话声音不大,但用了内力,城下的小孩都安静下来,抬头一看,有的就叫了起来:“是银子!好大一块!”
飞云笑道:“对!是银子,你们如果投降,这银子就分给你们买果子吃,如果不肯,可就没了。”作势要把银子藏回去。
城下的小孩子们听了有果子吃,哪还顾得攻城,欢呼一声,扔了竹棒木棍,就要冲上来。飞云又道:“慢着!既然是投降,先跪下来磕头,头磕的不好的也没有。”孩子们只好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听飞云说:“好了,起来吧!”一窝蜂冲上来就把飞云团团围住。飞云唤了两个随从上来,令他们拿了银子骑马到附近的集镇买果子,不多时就满载而归,每个孩子都分到了一大袋,谢过飞云,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孩子们散去,飞云笑着对昭文帝道:“如何?我可是一言退敌?”
昭文帝道:“呵呵,不过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
飞云道:“不对!应该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昭文帝重复了一遍,“好一个‘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那场大战,和小孩子们的游戏不也是一样?“云儿,确实,要攻破现实中的关隘容易,要攻破人心中的雄关才是真正的胜利啊!”自己的心既然早已给他,他也给了自己,那彼此之间的战争,又怎能有赢家?
两人走下燕关,昭文帝仍想着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含义尤深。却听飞云笑道:“当年你花那许多银子修的工事,可想到今日却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昭文帝道:“昔日征战地,今作游戏场,这岂不是最好的结果?我倒宁愿天下的工事,都能成为孩子们的玩耍之地,你说是不是呢?”携了飞云的手,两人回望雄关,早先心头的那一点尴尬不快也已经烟消云散。
燕关附近多是山岭,两人搭了帐篷在野外露营。随从打了些獐兔之类的猎物,沽了些酒。昭文帝果然为飞云做了一顿烧烤野味,飞云吃得津津有味。昭文帝笑道:“我做的比那怜儿的如何?”
怜儿?飞云一楞,才想起他说的是几年前的旧事,却道:“你不说我倒还忘了,她邀我去看桃花,这几年春天我都有事没去,等到从西京回来,再去找她讨杯酒喝。”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昭文帝,昭文帝气得说不出话,只好端起酒碗一阵猛喝。
过了大半个月后,已近西京。这些年昭文帝对成国遗民多加安抚,两人一路明察暗访,百姓大都甚为满意,飞云见故国繁荣,亦十分欣慰感激。到了西京城外,昭文帝方命人去通知官员接驾,安排祭祖扫墓之事。
成国自亡国后,皇陵荒于修葺守卫,当地官员接到圣旨,才去慌忙准备。飞云也不急,先去召了以前的宗室兄弟姊妹来见。宗室兄弟知飞云今日身份不同,自然免不了恭维奉承,他在宫里的日子不长,和皇室宗亲少有来往,也无多少亲情可叙。飞云知昭文帝将他们安置得不错,便客气了一番,宴请了几次,也算是尽到了兄弟之情。
清明这天,昭文帝和飞云准备好祭奠之物,亲往成国皇陵拜谒。点了香烛,飞云跪下祈祷了一阵,正欲起身,却见旁边昭文帝低首合十,神态极是虔诚。他自幼登基,除了跪拜祖先天地,更未有屈膝之事,这回却跪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起身。


二十三

飞云奇道:“你都念了些什么?怎么这么久?”
昭文帝道:“你父母将你送到我身边,有大恩于我。他们生前我却没有机会侍奉,我今日来,正要求得他们原谅,并求他们许我陪伴在你身边。我已在你父母坟前发誓,这一生我将尽我全力好好待你,他们在天之灵正好做个见证。倘若我背誓负盟,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飞云吓了一跳:“好好儿地,你发这种誓作什么?”
昭文帝道:“这不关你的事,我是和你父母说的,我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你,若再辜负,以后怎有面目见他们于地下?”
飞云笑道:“那这样的话,你不如把我供起来,每天就只许看看,不许动手。”
昭文帝道:“只要你受得了,我也没有意见。”胳膊上却被飞云狠狠地拧了一下。昭文帝痛得大叫,做出一副委屈状:“在你父母面前,你也欺负我?”
飞云这才叹道:“他们见你待我这样好,又能化干戈为玉帛,必定会十分欢喜。”两人又双双磕了几个头,誓言白头偕老,焚了香,这才出来。
祭祀后,昭文帝下旨重整皇陵,并上了飞云的父皇的谥号,尊飞云之母为皇后,又赏赐了他的兄弟。这日飞云却道:“上次我和你说过,我曾在西京明觉寺住过两年,许过两个愿,这次既然来了,一定要去还愿。”
这明觉寺亦在紫云山上,是以前成国御建的寺庙,皇室的法事皆由此寺承担。成国灭亡后,香火稀少,寺庙也渐残破,主持忽听得二圣驾到,慌忙到山门前跪迎,将昭文帝和飞云接入寺中献茶。
飞云道:“我这次来,一是当年曾在这里叨扰贵寺二年,承蒙方丈照顾,特来致谢。”
其实他当年在此修行,虽是皇子,一则无官职,二则无势力,方丈对他多有简慢,飞云又自甘清苦,谈不上有照顾云云。今日听飞云这样说,方丈以为飞云是来兴师问罪,吓得手足无措,汗流浃背。飞云看他害怕之极,心头暗笑,又道:“二是当年我在贵寺曾许过愿,如今应验了,特来还愿,还请方丈带路。”
方丈这才放下心来,听飞云是来还愿,定有赏赐,忙命人准备好香烛之物,请飞云入大雄宝殿上香。飞云让昭文帝在外面等候,独自进去了,良久方才出来,昭文帝心中好奇,在众人面前,却又不好开口询问。方丈敬献斋饭,留昭文帝和飞云用了膳,二人皆当场题了匾额,并立碑为记,又大加赏赐。自此以后,明觉寺香火日隆,百年不绝。
方丈送驾出了山门。昭文帝对飞云道:“这里离你在紫云山的故居不远,我们何不回去看看。”于是二人令随从在附近等候,却沿旧路上山。昭文帝方问飞云:“云儿,你到底是许了什么愿?这么多年仍念念不忘,要慎重其事地来还愿?”
飞云略沉吟了一下,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当年我回成国后,曾在这里住过两年多,日夜修行,只有两个愿望,一是愿你一生平安,二是希望我今生能再见你一面,果然佛祖有灵,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昭文帝闻言一惊,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飞云忙伸手扶住。昭文帝却说不出话来,想那些年,自己是卧薪尝胆,处心积虑要致他于死地,他却放弃功名荣华,艰苦修行只为自己的平安祈祷,后来又到紫云山上等候,自己却不解他的苦心真情,以为他事事只是掩人耳目,伺机而动,竟费尽心机地用酷刑折磨他来泄愤……昭文帝身子颤抖,想要说几句感激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都已苍白无力。
飞云扶住昭文帝,问道:“皓,你怎么了?”
两行清泪从眼角慢慢滑落,昭文帝吸了吸气,道:“云儿,我只当你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却不知你竟这么傻,我这样的人,怎值得你如此相待?”
飞云道:“我不与你说,就是怕你发这颠病。你我之间,还分什么彼此,谈什么值与不值?”拿出手巾来为他拭去了泪痕,昭文帝犹自哽咽不止。飞云又道:“再说,你那飞云剑法是什么时候作的?我不能忘你,你也不能忘我,都是一般。”昭文帝又是一震,当年自他提出以剑法相赠,确实是时时琢磨,偶有所得便记下来试演,飞云回成国后,虽停了一段时间,但终于放不下。飞云虽然不提,却始终记在心上。
不时到了飞云昔日所住的草屋前。四周景物依旧,只是这几间茅屋年久失修,已塌了小半。昭文帝推开门进去,里面的桌椅床铺上已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窗前屋上到处是蛛网。两人在屋后找到扫帚等物,一起动手,不到一个时辰重新打扫得干干净净。昭文帝去采了一大把各色鲜花来插在几上,又到灶间烧了水,洗了杯子砌了茶,才搂着飞云在窗前坐了,看窗外竹林映绿,山花烂漫,想起前两次都是同样的季节,两人在紫云山上重逢,而飞云每日对着这窗前的日升日没,却只为自己在守侯……
昭文帝道:“云儿,你住在竹林里,清幽宁静,正如世外的隐者。等到我们老了,不做这皇帝了,我就陪你回这故居来住,每天弹弹琴,聊聊天,寄情山水之间,与飞鸟走禽为友,自由自在,可不好么?”
飞云笑道:“这里有什么好,我前后在这里住了不到两年,称不上什么故居。你若真有兴致,我另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吧,不过有些远,也只能我们两人去。”
昭文帝暗想,他喜欢的地方,定然不会差了,喜道:“是在哪里?远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这就去吧!”
飞云道:“你还得把事务安排一下,总不能又突然失踪,我们还是明日出发吧!”
昭文帝回城后安排妥当,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骑马出城,一路向南。飞云对沿途的道路甚是熟悉,“以前这条路,我一年中总要往返几次,十几年未来,却也变了不少。”又讲一些往日见闻,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已走了两日。


二十四

第三日清晨,飞云带昭文帝转入了一座山中,山上山下,密密的是望不到边的竹林,如一片青翠的海洋。飞云笑道:“把马放在这外面吧,我们走进去。”两人下马,穿林而过,清晨雾气未散,白烟绕竹,如登仙境。走了一阵,竹海深处传来潺潺流水,却是一条小溪。溪水澄清碧绿。
飞云道:“这水是从竹根中渗出的,甘美回甜,你来尝尝?”拔剑削了一段竹筒,盛了水递给昭文帝,昭文帝一尝,果然甘冽无比。飞云又道:“我们须乘竹排沿溪而上,没有现成的,得做一个。”他早有准备,拿出随身带的工具,两人伐了十几根竹子,很快扎成一付竹排,并用竹竿做了两个桨。
昭文帝撑了竹排往上游划去,飞云却摘了几片竹叶,放在嘴中吹口哨。小小的一片竹叶,却能被他吹出宛转的曲子,或是林间鸟叫,昭文帝听着新奇,接过来,却怎么也吹不出声。飞云笑笑,一边教他一边道:“你怎么这么笨?”昭文帝见他笑得如春花绽放,看得呆了,扔了竹桨,拉过他就吻了上去。飞云一挣,差点压翻了竹排,昭文帝忙抱住他,两人滚倒一处。
“在这上面你还闹?把你扔水里去!”飞云作势吓他。
昭文帝极少见他笑得这样开心,无忧无虑象小孩子一样,问道:“云儿,你小时侯就在这里?”
飞云笑而不答。
山势渐渐升高,遇有陡滩处,两人就靠岸把竹筏拖过去,两边流泉飞瀑不断,莺声燕语相闻,却没见到一个行人。昭文帝问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没有人住?”
飞云道:“若没记错的话,前面正有一个寨子,我们正好去那里吃饭。”
行不多时,果见前面开阔处有十几栋竹楼,显然是伐了一片竹林盖的,寨子里的人有的在编竹席,有的在晒笋干,见来了外人,甚是希奇,都涌过来看。两人上岸,说明来意,这村里人都十分热情,听说是远客,纷纷要拉到自己家里去,倒让昭文帝和飞云左右为难。
昭文帝道:“我们只是路过歇一会,想尝尝这里的特产,不好多叨扰。”
便有一青年说:“既然是想尝尝特产,那去我那里吧!我今天早上才去林里采了笋子和各种蘑菇,新鲜得不得了。”
昭文帝和飞云便随他去,这人叫王虎,住在村头,进门一看,不但房子是竹子修的,就是屋内的家具,也都是就地取材,桌椅床铺,包括碗筷,无一不是竹子编制。王虎唤了妻子来见过客人,自己在堂屋陪二人叙话,妻子却下厨房张罗去了。
王虎道:“这片竹海,方圆有数百里,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住在这里,就以竹为生,吃住用都是竹林里产的,只有穿的需要到外面去买布,一年也就一两次。”
昭文帝问了他几句,对外面的变化知之甚少,也不关心,只说好几代人都在此生活,自给自足,悠然自得。昭文帝笑对飞云道:“我当桃源是杜撰,这不是就在眼前?只不过该叫‘竹源’了。”
过了一会,饭菜好了,凉拌的方竹笋苦竹笋、炒的竹花、牛肝菌、炖的猴头菇、烧的竹荪蛋、腌的竹鸡,新鲜的竹筒饭,还有一些飞云也叫不出名字来的各种蘑菇,满桌飘香。昭文帝虽然在宫中吃尽了世间美味,但这些盛产在竹海里的新鲜笋菇却大多是第一次品尝,十分新奇,不停问这问那。飞云以前吃过,如今再来,多年后再尝到儿时的美味,不由食指大动,只顾埋着头吃。
这顿饭两人大快朵颐,吃完后,王虎夫妻见他们喜欢,又包了两大包干菌相赠,并详尽告之烹调制作之法。昭文帝拿出银子来酬谢,王虎却坚辞不收:“我们村子里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客人,这些都是在山上现采的,又不值钱。”将两人送到溪边作别。
曲曲折折又走了一两个时辰,竹筏进入一狭长的湖泊。湖泊虽不到十丈宽,但水平如镜,蓝天白云倒影水中,青山相对而出,疑是舟行天上。行了数里,忽听涛声如雷,湖泊已到了尽头。尽头却是一条瀑布,瀑布宽约数丈,高有十余丈,水花四溅,水雾弥漫,气势磅礴。
昭文帝道:“云儿,这又怎么走?”
飞云道:“你跟我来。”上了岸,把大部分行李物品都留在竹筏上。自己却从瀑布一侧,攀住藤蔓,施展轻功爬了上去,昭文帝也跟着上去。
上面又是一个方圆数百丈的小湖,地势却比下面的湖面开阔,前面又是一道飞瀑,比下面的瀑布更高,只见其从山间奔腾而下,望之如从天而泻。飞云笑道:“皓,你看那瀑布上是什么?”
昭文帝仔细一看,那瀑布溅起的水气被阳光一照,竟隐隐显出一道彩虹,飞跨在瀑布之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变幻,过了一会,彩虹的轮廓更加明显了。飞云道:“这瀑布名为七彩飞瀑,若是无雨无云的晴天,下午阳光照射之上,就会形成这彩虹奇观。但因为山中多云多雾,一年中也难得见到几次,今儿我们运气真好。”
昭文帝道:“山水草木皆有情,今日现出这彩虹,必是欢迎你归来的。”
走到瀑布前,见那岩壁极滑,不似有路可攀,昭文帝正疑惑时,却见飞云将身一纵,窜到瀑布里面去了,听他叫道:“快进来!”昭文帝依言跳进去,原来里面是一洞穴的入口,却被瀑布遮住了,便笑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水帘洞?”
飞云道:“不是,本来这还有个出口,我最后一次出去时堵死了,只能走这条路了,却要弄湿衣服。”从怀中摸出火褶子和蜡烛来点燃,走在前面引路。
洞穴很深,象是个隧道,漆黑不见一点光亮,狭窄处仅容一人通过,时而有水滴下,昭文帝只觉地势是在不断上升。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不知多久,蜡烛也快燃到了尽头,却来到了一条两尺多高的石缝前,飞云道:“从这里爬过去就到了,小心一点,不要被卡住了。”俯下身来,慢慢移动四肢,从石缝下爬了过去。昭文帝也学着他的样子,爬了有十余丈,前面豁然开朗,已到了出口,进入一山谷之中。
这山谷四周青山环抱,方圆有数十里,恰如一个巨大的天井。人在下面仰望,头顶是一方澄蓝的天空,山都极高,峰上有白雪覆盖,此时阳光已照不到谷内,山岭树木投下影子来,显得分外静谧。而面前的山谷,却是林木繁茂,绿草如茵,更有数条清泉,从四周山上潺潺流下,汇入山谷中的一湾深潭中。潭深不见底,潭旁尽是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偶有微风吹拂,落下各色花瓣便在水面上浮了一层……
昭文帝问道:“这天堂般的所在,又是什么地方?”
飞云道:“我唤这山谷为忘忧谷,在去成国之前,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住在这里。”
“忘忧谷?好名字!好地方啊!住在这里,真是可把俗世的一切烦恼都抛下了。云儿,你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昭文帝奇道。
飞云随口答道:“没有,今儿是第一次,还好没走错路。”
昭文帝却是一震,这地方如此隐秘,当年他隐居时,为了等自己,才住在紫云山上,若不然躲回这里来,自己就算是把全国翻上一圈找上十年,也定然找不到他。叹道:“莫说紫云山与这里有天壤之别,就是宁都的皇宫王府,与忘忧谷也不能相提并论。云儿,你果然是仙子下凡,不然怎找得到这样的地方?这种仙境,也只配你来住。”
飞云笑道:“你真是时时不忘恭维,不过这里却不是我发现的,是师傅带我来的。”又道:“到我以前住的地方去看看吧。”
走了数里,见前面有几处房舍,走近发现这房屋是用大块的碧玉砌成的,门窗墙壁皆透着绿意。昭文帝道:“云儿,皇宫也没这样的玉屋。”
飞云道:“南面的山上,有许多天然的玉石,师傅认为对人有益,便采了来建了房子。”
“那你的师傅呢?定是一代奇人吧?现在哪里?”昭文忙问。
飞云道:“师傅后来曾参加成靖之战,亡国后便不知所踪了,我原以为他会回此处隐居,看来没有。”说着推开门,只见屋内物品摆设和当年离去时毫无二致,显然无人来过。但因山谷中少有尘埃,又是玉砌的屋子,也毫无霉烂腐臭之味。
两人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昭文帝便四处查看。屋内的家具全是用玉制成,床头还放着几卷书,墙上挂着刀剑弓箭,案上有笙萧琴筝等物,昭文帝拿起一样,问道:“云儿,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吧?”飞云点点头。昭文帝遥想他当年在这里弹琴舞剑,又道:“你当年在这里,过的真是神仙日子!”
飞云笑道:“可惜没有你陪我,无趣得很。”
昭文帝道:“我现在来陪,晚了么?”
“当然晚了。”飞云见他满脸失望,又道:“既然晚了,索性再晚一些。三十年后我们再回此处,就再也不出去了,可好?”
“好!一言为定!”
飞云又道:“你来看看我练功的地方。”出门去往南走了十几丈,又有一玉石小屋,却是烟雾腾腾,虽然大门紧闭,也无窗户,热气仍不断从缝隙处冒出。开门一看,除了一张玉床,别无他物。昭文帝试着往上一坐,只觉底下源源不断有热气涌出,自然运功相抗。试了一阵,跳下床来,笑道:“云儿,我明白了,这碧玉最益容颜皮肤,就是一枚小小玉镯带在手上亦能养颜,何况你是日日在此练功,加之有热气蒸腾,效果更非寻常,故你的肌肤能如玉赛雪。”
飞云道:“我只在此练功,别的不知。下面是一眼沸泉,便在其上盖了这玉屋。忘忧谷中的一绝便是同有沸、热、冷、寒四泉。我再带你去看其他几口泉。”
沸、热、冷、寒四泉分在四个方位。冷泉在西,是雪上上流下的一泓溪流,只有一丈余宽,水中游着银色的小鱼。飞云道:“这种银鱼只喜寒冷,通体无鳞无刺,熬汤不需油盐,极是美味,”昭文帝心想:今日的晚餐可就有了。寒泉在北,有一个小小洞穴,进去数丈,便有一池,池上浮着一块巨冰。飞云道:“这寒泉中的冰是远古寒冰,四季不化,也可在上练功。你可脱了鞋跳上去试试。”昭文帝脱了鞋跳上去,果然奇寒彻骨,知道这对内力修为也大有益处,心中赞叹不已。
出洞往东,却是热泉,地下的一股泉水汇成一天然的温泉池。飞云道:“此泉可做洗浴之用,有天然的芬芳之气。”
昭文帝道:“原来你自幼就洗这温泉,比我宫中的好多了,却是我孤陋寡闻了。”脱衣服便跳进去,飞云知这里无人,也不去管他。
昭文帝洗了一阵,连声赞好,又要飞云也下去,飞云尚在犹豫,昭文帝游过来用手将他脚一扯,飞云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昭文帝便在水中帮他把衣服脱了,笑道:“刚才又是钻瀑布,又是爬洞子,早该好好洗洗了。”
两人洗好了,昭文帝将飞云抱出来,都是赤身裸体。刚泡了温泉,飞云雪白的肌肤透出红润,昭文帝看得心跳加速,便把飞云放在池边的草地上,飞云想要起来,昭文帝却把他抱住,笑道:“这里又没人,有什么关系?”见飞云不再反对,便压了上去……
少时,只听到喘息呻吟之声,两人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惊动了树上的鸟儿,齐齐飞起,摇动树枝,洒落了一地的花瓣……

(番外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