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01

卫风: 盘丝洞38号 148 - 161

(一四八) 突如其来的奸情

我觉得我一向处事低调与人为善的……好吧,说白了我就是胆小怕事的,从不主动去惹事生非。可是现在,为什么我盘丝洞门口被人堵着门叫骂啊?

声音有高有低有男有女,似乎来找碴的,至少有三个人。

好吧,客观来说不算堵着门,他们根本没靠近我家大门,在第二圈防御阵法外就给隔着了,进不去。

他们从哪儿冒出来的?刚才有来有去巡山的时候表现还很正常……说明这些人肯定刚刚才来不久,并且有来有去没遇着他们,外围的防御虽然浅显,不过他们能轻松破解,可见也略通一些五行的原理。

他们声音虽然大,词汇却很单调,来来去去就是什么无耻卑鄙,下流卑鄙,缩头乌龟,快快如何不然就怎么怎么样……

我仔细看一眼,确定他们是人,而且,我一个也不认识。

凤宜做出一副路过的好奇的表情过去:“各位……请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穿着一身元宝纹褐色湖绸袍子的胖子一挥手:“你也是妖怪?你你,你给我闪开!”

“兄台不要误会,我是住在山那边姚家村的,路过此地,倒是常和这里的居士们换些柴米油盐之类的,不知道大叔你们这几位……这是为了什么在此叫骂?”

那个人上下打量一下凤看样是信了他的话,狠狠的一口痰吐到旁边石头上:“我呸!这洞里不要脸的女妖精拐了我家儿子,我是来要人的!”

呃?我洞里哪只小蜘蛛春心萌动了?拐人家儿子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手脚要干净嘛,怎么可以留下线索让人打上门来呢?嗯,回来得好好的教育她们一番,做贼不要留手,拐人不要留根……看看这。什么破事儿,还得我来给她们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原来是这样啊……这样地事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凤宜回头看我一眼。从他那看似善良地表情里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抹不怎么明显地兴灾乐祸。然后他又回头对那胖子说:“这真是太不应该了。可是。恕我直言啊。几位都是……凡夫俗子。要到这里来找麻烦。可有点……”他故意压低声音:“这里地这些。这些大仙们。可不是好惹地。”

我忍笑忍地肚子生疼。凤宜居然能把大仙二字说地如此必恭必敬。一副煞有介事地表情。嗳哟。真难受!凤宜居然还有这样地时候啊!

可是凤宜再套他地话。我越听就越不对劲了。

他说他姓李。他儿子那当然也是姓李。

他说他家有一位太爷爷是道士。他口气有些炫耀又有些抱怨。说那位太爷爷国师。

他说……我所记得地。国师。似乎一朝只有一位。

我见过的,姓李。

这位李国师家的孩子。呃,不会,正好是我们认识地那个李扶风吧?

说起来,这孩子要是被妖精诱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事实。

但是三六虽然曾经是我师姐,可她并不住我这儿啊,为什么这些人打上我家来要人?再说,就算要来要人好吧,也得那位国师太爷爷自己出马才有用吧?让这些对道术一知半解的。呃,普通人。跑来做什么?凤宜已经套出他们的话来了,他们身上都带着那位国师太爷爷画的符咒,怪不得可以避过最外围的迷惑与障眼法术走到这里来,李书生的爹,这个李胖子是经商的。学过几手拳脚功夫,大概只和自己家的保镖护院在一起对打过。却自信满满,一副老子天下无敌地架式。还有一个女子。我以为是他老婆,却是他妹妹。另外两个大概也是亲戚。还有一个人一直不说话,抱着肩靠在一旁的松树下,他很沉默,我一开始甚至没发现这里还站了一个人。他身上有一种,嗯,房间淡化的存在感。要我说,这个人武功一定不错,说不定还会几样能拿出得手的道术,他和这几个李家人不亲近,大概是请来帮忙的。在不是琢磨这个事儿的时候。

关键是,他们为啥会到我家来找李扶风?难道三六在我不在的时候来拜访我了?并且顺手把李扶风也绑来了?

我越想越有可能,凤宜看我一眼,显然和我想法一样。

他问那个李胖子:“拐走令郎的,是不是一个姓宋的妖精啊?”

对,三六姓宋。

结果,令我跌掉眼镜——假如我有眼镜的话,李胖子居然一口否定了:“不是!我家风儿说,那妖精姓桃,叫什么,花儿朵儿地来着……”

桃,那个花?是桃华吧!

我冲口而出:“不可能!”

怎么变成我拐良家少男了!我的名声一向清白良好,可不能让他们随便诋毁。

“怎么会错!”李胖子嗓门儿比我还大声音比我还高,额头上地青筋都开始暴跳了:“他自己说的,还说梦见那个女妖精!我呸!不知羞耻,一定是那个妖女给我儿子下了什么咒喂了什么药!我儿子一向又好学又听话,要不是有妖精缠他骗他也怎么也不能变成这样!”

“你胡说!”我怒叱他:“我才没骗他!”

呃……

这句话吼出来之后,四周一下子变的很安静……

呼山风轻轻的吹过……

我看看僵硬的李胖子,再看看一脸无奈地凤宜,那个好吧,我好象把我们的伪装给当人家面拆穿了。

不过,穿了就穿了吧,没啥大不了。

我地名声最重要,现在得先澄清这事儿。

“李,那个,这位李兄台不要误会,我这几年都不在家。和令公子也只见过一两次面,万万不会那个,勾引他。喏,你看,这位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公子才是我地意中人啊。”

呃,说完这话我一转头,凤宜现在的改装,让他地形象和英俊潇洒没半点关系,气度不凡更是扯都扯不上。可是他的表情却非常……啊,那个。非常灿烂,笑容几乎媲美一轮小太阳,耀的人眼花。

这场面真怪异,我错愕呆怔地看着他,他甜蜜温柔的看着我,而李家人他们则一起惊疑不定的看着我们——

直到一道灰影嗖一声从林子里面窜出来,嗷一声叫就把我给扑倒了!

不要误会,不是什么饿狼饿熊,而是饿鼠一只。

灰大毛两泪汪汪。扯着我的袖子蹲那儿就是一阵猛嚎。好吧,我得承认,好久不见我也挺想我这个开山大徒弟的,在外面时时挂念担心他。但是他这个哭腔调门儿实在太可怕了!真的,我觉得鬼哭狼嚎这词现在塞给他非常贴切,这词完美的形容了他的哭嚎声有多么的刺耳。“大毛,你给我先闭上嘴!”我忍不住大声断喝,果然有效,他的哭声嗄然而止,安静地好象从来没有那样失态过一样。不过他还是扯着我的袖子蹲在地下。眼巴巴的看我。

“快起来,”我冲他屁股就是一脚:“一点礼貌也不懂。看到客人也不会打招呼。”

“啊,凤前辈好。”灰大毛诚惶诚恐的站起来问好,凤宜倒是满面春风毫不介意,说:“别客气,反正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好吧。这话可以多方面去理解,从字面上看。这话完全没说错。

转过头来我对那个李胖子说:“李,这位兄台。我是真没有和令郎有什么纠葛。这是我家没错,嗯。为表诚意我可以请你们进去看看,我是真没拐带你家书生。”

灰大毛拉拉我,我没理,继续说:“不过李书生可能会和我师姐那个,嗯有可能成亲,那我就得喊他师姐夫啦。所以咱将来说不定还是亲戚……”

灰大毛使劲扯我。

我不耐烦的回过头:“什么事啊?”

真没眼色,没看我正和人说话呢?

灰大毛很老实,很快速的说了句话。

“师傅,李书生现在就住咱洞里呢。”

“呃?”我愣了下,看看的脸色,再转回头来问灰大毛:“是不是你三六师叔带他来的?几时来的啊?”

“不,师叔没来,他自己来地,都来了大半年了,我说师傅你不在,可是他就一直没有走嘛。这几位……呃,朋友,我觉得肯定有什么误会,所以没敢请他们进去,也没敢把他们赶走。”灰大毛没接着说,可是神情明明白白就在疑问:师傅你到底做了虾米让人家赖到家来又让人家的人家人打上门来啊?

李家众人看我的目光已经从惊疑不定变成了“果然如此,你就是个妖女”……

我真的很无语。

不过转头看看一脸轻松的凤宜,我倒也没把这事儿想的太严重。

反正凤宜知道我是无辜的嘛,只要他明白,别的我啥也不在乎了。

“好吧!”我豪迈的一挥手:“大家一起进去吧,话不说不明,说明白了也就不误会。”

灰大毛在前,我和凤宜居中,李家人将信将疑的跟在后面,不知道他们是憨大胆还是有什么护身法宝在手,居然也不怕我们把他们炖炖吃了,就跟着我们这么一路进来了。

不过,李书生跑我家来干嘛?真奇怪。不行,我得快给三六送信,让她来把她家这只傻冒书生领走。



(一四九) 令人心悸的目光

洞门前面,周围是高直的松柏树,耗子兄弟们和蜘蛛姐妹们分站两边,能变人的不能变人的,全都穿戴的花枝招展,人人都激动的难以自抑,远远看去一片五颜六色的脑袋,他们什么时候又迷上染毛了?我正想迈步,人群里打出一条大横幅来:“欢迎大姐回家!”

呃……我怎么有种,自己突然成了黑社会龙头老大的错觉?好吧,我们这也算是另一种类型的黑社会了。

嗯,这场面很恶俗,不过我很受用,还很感动。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外面再漂亮再好也不如我的盘丝洞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嘛。

我把自己的改妆去了,凤宜也恢复了本来面目。他微微笑着,风仪万千,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轻轻牵起我的手。一的声音。还有远处似乎传来好几声摔倒在地的声音。

嗯,没有万众那么夸张,可是千众应该是有了。

凤宜这种无言的宣告让他们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混乱的,喧嚣嘈杂的欢呼声!整个盘丝洞上下对于我们对面东阳峰上为什么住上一群鸟都是心知肚明的,现在看到这一幕,大家的反应实在是……呃,虽然很不整齐,但我得说,大多数都很欣慰,狂,没错,这样的。

凤宜和我手牵手的从众人中间走过,不知道谁带了个头,无数的彩纸,花瓣,甚至还有包好的糖块一起冲我们投过来,没错,不是撒,是投!尤其是不知道谁弄了一块有榔头那么大的硬糖块,呼呼的带着尖锐的风声就砸过来了。

呃。我以前好象有次无意中讲过撒花撒糖啥的喜庆,但是,这不是撒,这是砸啊!而且,谁说块头越大就越好了?难道他们觉得块头越大就越够喜庆吗?

不过虽然糖大了些,对我们是不成问题地,那些有份量的东西在碰到我们身体之前,就被护体罡气和我的隐形千蛛网弹开了,花瓣彩纸倒是纷纷的落了我们一头一身。不过我们身后的李家众人就狼狈了点,不停的东躲西闪。还时有“嗳哟”声,喃喃的咒骂声传来。我回头看一眼,捂着嘴偷偷笑,决定对他们的遭遇无视到底,谁让他们在外面叫骂破坏我的名声的?我小小地报复一下也不过分啊。

他们的咕哝声音很小,大概是眼前突然出现这么多的妖怪,被深深的震撼到了……我理解,眼前的情景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他们就算狂妄点。几个对几千,这个巨大的比例差距他们还是能明白的。

到了洞门口。灰大毛得意开门!”

巨大地石门霍然洞开。我们踩路地最中间部分走进洞里。

我心中有些感慨。说不清道不明。

这扇门我当然走过很多次。多地数不清了。但是哪一次地心情。都不同于这一次。

这次我不是孤单一人。

我觉得自己这样充实。生命中地缺憾。在这一刻被满满地填充起来。再也不留一丝空隙。我爱这个光怪陆离地世界。我爱这个妖孽横生地时代。我爱我身旁地所有地朋友。所有地家人。

还有凤宜。

我更紧的抓住他地手。

简单的安顿下梳洗下,我得先处理我不在的时候洞里可能发生的大小事务,基本上,灰大毛管理的井井有条,按项地朝我汇报。我们洞里的常住耗子地人口。呃,鼠口数目从一万零七百激增到了两万一。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灵性的,它们和普通老鼠一样。只是在这里过着更加快乐地,同时也是短暂的一生。蜘蛛姐妹们地数目增加到了九千三。凤宜含笑坐在一旁听我说,我一边嗯嗯,一边开小差。我和凤宜这样,挺象一家之主和主妇两个在处理家务事……事实上,也的确差不多是这种情形了。

“还有件事,”灰大毛卷压低些声音说:“师傅肯定也知道了,那场魔气冲天的变故……”

“我们知道。”不光知道,还近距离的,第一时间目睹并且参与了这场变故呢。

“所以最近,嗯……”灰大毛仔细想想:“好象有很多怪事,一句两句我说不清。就说咱们洞门前靠右边的一株木棉花树吧,它长了快两百年啦,不过毫无灵性。最近我发现它好象……嗯,已经有知觉灵性啦。还有就是这个……”

灰大毛摸摸怀里,又摸摸袖子,有些尴尬的,一无所获的说:“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真顽劣啊……”

“我才不顽劣!”

一个声音忽然从地下冒出来,我也吓了一跳。就看见我们面前的青砖地裂开了条缝,一条黑色的,扎着红头绳的小辫伸了出来,接着是个白嫩胖大的脑袋,穿着红肚兜的身体,手臂腿脚都胖的那叫一个水灵灵嫩生生!

“人参……娃娃?”

怪不得我一点感觉不到这屋里还有别的生灵存在,成精的人参就是有这项本事的,只要它们躲在土里,那就算是个神仙来了也很难发现它们的行踪。这是人参精的天赋本能,没这本事,它们早被人挖空吃光了。

“你什么时候跑这里来了?真不听话!”灰大毛一边训他,一边小心翼翼的把他给来,看起来完全是老爹宠孩子的架式:“师傅,我要说的就是,嗯,这小家伙也成了精了,就是最近的事。还不大懂人情世故,它原来生在山后的涧中,成了精之后跑到咱这儿来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啊……

我想了想,看看凤宜,他的表情温和平静,看不出这影响是好是坏来。

“还有就是,李公子那事了。”灰大毛抱着人参娃娃。那娃娃还在拼命扯他的胡子,疼的灰大毛呲牙咧嘴:“师傅回来的事,他肯定这会儿也知道了。我请他过来吧,顺便请外院那几个李家的人也一起过来,有话说清楚就好,别伤了和气,将来可能是要做亲戚地呢。”

我估摸,李家的人估计很不想要这亲戚关系吧?

毕竟,人对妖的态度是惧怕憎恶,和妖做亲戚……我都能想象出那个李胖子的脸色肯定又会象开酱铺一样异色纷呈

“嗯,”灰大毛又补充一句:“李家人里有一个,眼睛很毒,看起来老实,但是能瞄到的地方都偷看过,我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讨厌的香灰味儿。”

嗯,灰大毛经历过桃花观事变之后,对烧完符纸道士施法的气味特别敏感。家伙有点麻烦。不过好在进了我的洞,喝不喝水喘不喘气,缠丝都能缠上他,想乱动,嘿嘿,办不到!唔,如果他真想以身试法,我倒好奇他会被捆成一只粽子还是一只蚕蛹……

凤宜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没事没事。”我一边偷笑一边小声问他:“你要不要先回东阳峰看看?还是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们一起回去?”

“我们一起,我等你。”

李家的几个人显地坐立不安,身陷妖巢对他们来说恐怕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不放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例外的就是那个站在窗边的家伙,他依旧很沉默。站的位置看似随意,却可以将院子,院门外,还有屋中的情形尽收眼底,是个好位置。

我们走进屋里。李家的人不约而同的一起站了起来,紧张地好象面对毒蛇的青蛙。我觉得好笑。好吧,我和凤宜看起来都不凶恶。甚至凤宜的相貌这么美,风度这么好。他们怕个啥啊?呃。虽然我有毒,可是我的毒却是不轻易伤人的啊。

“诸位请坐,”凤宜的声音很清朗,听起来有种让人心神安定的感觉。他的声音里肯定是有什么说法的,回来再问他。

李家的人放松了一些,又帕来擦汗。

灰大毛快步进来,他身后跟着那个麻烦地书生李扶风。嗯,这次他的那个多嘴书僮没有跟着来,真是太好了。

李扶风看起来不同了……

是啊,他是人,不是我们这样地妖,他的样子会变的,会长大,会成熟,会……衰老。

当年遇到的李扶风看起来还带着少年锐气,现在却已经稳重的多,他……嗯,也有二十好几了吧?这个年级在这个时代,是早该担起责任成家立业了。

就象当初地李柯一样……

我微微闪了下神,然后招呼他:“李公子,真是怠慢了。前两年我都不在洞中,你请坐吧,这几位应该是你的家人,因为挂念前来寻找你地。”

我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他们似乎对你有所误解,你还是跟他们讲清楚。”

李家人误会不要紧,要是三六误会起来,就比较头痛了。他看了一眼他的家人,目光就转到我身上。

那种目光仿佛有着实质地重量,我在一瞬间,感觉有些微的心悸,然后疑惑不安起来。

他地目光……他的目光不象是一个只有泛泛之交的陌生人。

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了,呃……



(一五零) 天雷阵阵夏雨雪啊~~

胖子暴跳起来,巴掌高高扬起,可是打下去时却偏了的捶在李书生的肩膀上,把他打的一个趔趄。

“你这个不肖子!我,我今天打死你我!”

呃,雷声大雨点小,到底是儿子嘛,打的时候也不舍得下狠手的。

李书生的姑姑急忙上来阻,两个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训一个哄,李书生只是垂下头,一言不发,任凭那两个人怒骂也好,苦劝也好,始终不为所动。

唉,这孩子真拗。和家里人闹脾气就闹脾气吧,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吧,可是走的方向太不对头了,他应该去找三六的,三六肯定挺身为他做主,替他出头。他跑到我这儿来,真是……

不,他为什么不去找三六?绝对不是因为他找不着地方吧,难道,难道三六有什么事了?

我一急,但是手却让凤宜不轻不重的按住了。

我转过头,凤宜的表情沉着安静,让我有些焦躁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李公子,既然你家人已经寻来,有什么误会,也该分解说明,家中长辈多半也是为了你着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书生抬头看了一眼,声音不高,但意思很坚决:“不劳凤前辈费心。”

把凤宜给顶回来了。

凤宜也不动怒。只说:“盘丝洞一向好客。李公子喜欢可以多留些日子。正好。我和桃华地婚期也就在近日了。到时候宋姑娘也会来喝喜酒地。李公子大可以一起留下。朋友多。自然更热闹。桃华也会很高兴地。”

不知道是不是我地错觉。李书生地脸色一瞬间变地煞白。

他忽然转头向我。一字一字地慢慢地问:“桃姑娘。是这样吗?”

我有些不安。但是点头肯定了凤宜地说法:“是。我们已经定下来了。唔。我也正要发贴子给三六师姐地。李公子。嗯……”

我没再向下说。他站在那。身形似乎微微晃了一下。好象。没有站稳。

厅里很静。李胖子这时候却大声说:“啊。这可是大喜事。大好事!我一定大大地奉一份贺礼!”

这句话显的那么突兀,几乎把我吓了一跳。

“唔,多谢。”

我眨眨眼,讷讷的说。

李书生的脸色不对劲。

他没表情,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那样盯着我看,看的我既疑惑又不安。

呃,难道他说的……他,喜欢上我,是真的?

不,不是吧!

啊啊啊,不带这样的!

我可啥也没干过!三六要知道我抢她男人一定会和我翻脸的!以她那个脾气,要是不灭了我,大概下半辈子也会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李公子,你……”

“没事……”他象是自言自语一样,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整个人象梦游一样,垂着眼,低声说:“我没事……”

李胖子用力的拉了他一把:“你别在这儿给我丢人了!快,跟我回去!”

李书生怔怔的,好象木偶人一样被他拉着向外走了几步,忽然挣脱了他的手,猛的转过身来:“我会走,不过,我要见你们成了亲再走!”

我愣着没说话,凤宜淡淡的说:“欢迎,到时候宋姑娘和李公子一起观礼吧,只是山居简慢,要让几位屈就些日子了。”

李胖子脸上堆笑,他也不是笨蛋,早看出凤宜才是老大,是这里的NO.1,说话最算数的。

“哪能,哪能啊!我们到时候再过来,也正好备礼道贺,讨杯喜酒喝,我看两位神仙也都是大忙人,我们在这里岂不是添忙添乱嘛。我们这就告辞,告辞,后会有期。”

李书生却声音冷冷的说:“你要想走,你们走好了,我不会走。”

厅里的气氛真是尴尬古怪。

我决定还是把李书生打包送给三六好了,这事,这人,和我没关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留下李家人在厅里,我和凤宜离开。

“那个,我和他没什么的……”

凤宜站在那儿看着我,他的身后有一株花树,白花摇摇,绿叶葱郁。凤宜站在这样的情景前,象是一张画。不,即使背后是一片荒漠,有他在的地方,也是一片美景美图啊。

凤宜似乎在思索什么,但是他的目光始终是在我的脸上没有移开。

我觉得时间过的好慢……

刚才李书生的表现,好象,真的……不对劲。嗯,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心里不是很舒服,似乎……似乎他失常,真的是因为我。

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过啊。

“三八,你跟我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茫然的,有点不安的跟在凤宜后面,他漫步向前走,穿过庭院,穿过正常,穿过……一直,走到我后院的水潭边。

桃花依旧开的缤纷热闹,水潭深寂。一线天光从头顶流泄下来,照在水面上。

花瓣轻轻飘落,水面泛起一丝浅浅的涟漪。

“三八,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是只小蜘蛛呢。”

“是啊。”没错,我也记得第一次见他,他就是个让人惊艳的大大的美男子啊!而且我们就是在一片桃花林里认识的。

一晃眼都几百年啦,沧海桑田,我也没有料到我会和那时候惊鸿一瞥的大美男发展到现在的关系嘛。

“那时候我只是在想,这只蜘蛛的眼睛,倒是很大,挺有灵气的。”

“呃,是吗?”我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大概我浑身上下只有这个还能看了,那会儿我黑不啦叽,八条腿,气急败坏一副傻样。

“后来……”凤宜在石凳边坐下,我也跟着坐下。

可是后来下面他就没说了,却转了话题:“凤凰的生命漫长,我见识过很多,也经历过很多,所以……”

我激灵一下,忽然一个猜测冒出来。

“凤宜你,你是不是有婚史?”

“什么?”他看我?

“你以前,是不是……娶过老婆?”

我以前没想过这事,总觉得不可能。可是现在看来,说不定,他以前就喜欢过什么人吧?也许没成亲,但是,谈谈恋爱也许有过啊!

“没有。”他淡淡的说:“你别胡思乱想了。我是想和你说,我和北海一族学过些卜卦之术,子恒也多少会一些。”

“啊,这个啊。”我点头:“我知道啊,以前桃花观的同门还找你给解惑批命呢。对了,以后你能不能也教教我?这个好象挺有意思的。”

“这种东西,你没耐心学的。”他说:“而且,与自身相关的事情,卦卜的人总是不会去算的。良医不自医,巫者不自卜。”

“嗯,我好象也听说过。”大概是扯到什么天命道理的复杂大道理,所以算卦的人基本是不给自己算的,就要算,据说也是不准的吧?

“我曾经和子恒互相替对方算过,结果都是一片混沌。但是旁人为子恒批命,说他永守一世孤……”

“啊?”我愣了一下:“这,怎么……会这样?”

一世孤,就是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子恒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是这种命?他也成亲了啊,不不,对,董淑涵已经和他不算夫妻了,那子恒以后,就只有一个人了?

“这是什么人瞎说的,一定不准!”我有点沮丧,更多的是气忿:“怎么能这样咒人呢!”

“三八,”凤宜静静的看着我:“你也是修道的人,怎么能这样说?难道你也只听喜讯不信恶语吗?”

不是,要是说我自己,我肯定不会这样生气。但是说我朋友,我,我气不过!

“好了,坐下,听我说。当初我知道你和蜀山的小道士来往,还提醒过你。但是情这个字,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你没什么心机,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我有点不好意思,凤宜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到底是要讲什么?

“人的性命短暂,匆匆几十载,长不过百年。你是妖,和他有缘无份。而且,你的毒性他经受不住,即使当时没有桃花观的变故,你们也不能在一起。”

我呆呆的看着凤宜。

他,为什么要提这些呢?在这个时候?

难道他介意我以前和别人谈过恋爱吗?

还是他希望,我把李柯彻底遗忘,以后也绝不能三心二意吗?

凤宜顿了一下,指尖沾着一片落花。

他的声音忽然间低了一些:“三八,如果李道士转世投胎做人了,再回来找你,你会和他再续前缘吗?”

“呃?”

我完全傻了。

凤宜这问题,这个假设,真是……

明明我该笑话他的,可是,为什么我心里涌上来的,更多的是不安呢?

凤宜接着说:“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人,就是现在的李扶风呢?”

“这,这……怎么会呢?”

“是啊,他本来是想不起来的,但是你的师姐给他灌了轮回汤。他若再不想起来,除非那轮回汤熬错了。”

“不可能的,他前世是三六的恋人啊!”

凤宜抬起头来:“但他首先是李柯,后来才转世成宋书生。那一世他没有记忆,会和三六发生纠葛,但是他们也仅仅是纠葛而已,很显然,喝了轮回汤后,他渐渐想起的,是做为李柯的那一世,那一世,对他来说更加的刻骨铭心吧……”

怎么可能这样啊!这,这简直他娘的是老天爷发神经!他生儿子一定没屁眼!对了,他没儿子,他生了一堆女儿,而且个个私配凡人……果然缺德!

不不,这些不重要,而是,而是……凤宜他真的不是给我开恶劣玩笑吗?

我认真的,仔细的注视他的神情。

是的,他不是开玩笑的!

那,就是,就是……见鬼的只能说是老天爷真的在发神经!

为什么李扶风是李柯?为什么为什么这时候凤宜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好象,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凤宜又接着说。

我都麻木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再等他抛出惊天大雷来。

“那几颗灵珠,是可以转变你身体里的一部分毒性的,就算你将来会和一个普通人……相恋,咬对方一口,他也不会因此丧命。所以,现在的你,想嫁什么人都可以……”

凤宜站起身来,他的目光让我觉得……如果说刚才李扶风的目光让我觉得心悸,那现在凤宜的目光就让我觉得心口象扎了刀子似的疼。

“你嫁给谁,也不会害了对方的。”凤宜居然还微笑,笑得我胸口一抽一抽的疼:“我本来想,我可以把那李书生赶走,甚至杀了他。我也想过永远不告诉你这事,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来了。”

他轻轻的拥抱住我,那样小心翼翼,那样的温存。

“三八,我只希望你过的无忧快活。”


(一五一) 前世今生?有情无情?

乐?无忧?

这个世上,谁能真正的快乐无忧?

那是不可能的。

天黑了,灰大毛小心翼翼的过来说:“师傅,用晚饭吧?”

我抬起头看看他,有些迷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屋的,灰大毛又在说什么,我只看见他嘴巴张张合合的,费了很大力气,我才听到他说:“师傅,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凤前辈回东阳峰了,要不我去请他来……”

“不用了……”

我想了想:“李……李家的人,还在吗?”

“在,我安排在迎客居啦。”灰大毛说:“师傅是不是因为他们闹事烦心?我这就让他们走人……”

“不用,让他们住着吧。”我拍拍一边的板凳:“大毛,你坐吧,咱们说会儿话。”

“哦。”他轻手轻脚的坐下来:“师傅不开心啊?是不是凤前辈,嗯,你们吵架啦?嘿,你不用担心,凤前辈这人脾气是来的快去的也快的,明天保证他又会来了。”

这次不一样了。

我问灰大毛:“你还记得李柯吧?和我说说。以前那些我不知道地事儿吧。”

灰大毛很疑惑:“师傅。你怎么又想起这个来了?那些我们以前不都说过吗?”

“你再说一次。我想听。”

灰大毛有点犹豫。不过还是点头。想了想:“嗯。我都不大记得清楚啦。不过。我记得。那时候洞里就有不少小蜘蛛作网。李道士看到那些边边角角里地小蜘蛛网。有时候会发呆发半天。他地话不是太多啊。师傅你也知道。他打坐也能过半天。看个书也能过半天。我有时候觉得闷。还会出去满山乱跑。他要闷地时候。才会趁我在洞里照看你。就在洞门外地溪边待会儿。有时候就钓钓鱼啊。有时候就还是看书。一年到头地看书……”

我想起李柯地长相来。不是我最后见他时饱受折磨地。消瘦地形象。

而是我们在无忧阁相处地时候。那段时光。

他安详的样子,清朗的声音,那是我们单独相处的,最久的一段时间。没有旁人的干扰,没有杂事的烦恼,每天,每天,从早到晚,只有我和他两个。

他皱眉的样子,对我无奈叹气的样子,认真的往墙壁上抄经的样子,发现墙壁上的字迹消失后,那种沮丧和不服输的样子……

“呃,还有,他吃素嘛,我吃荤,所以不常在一起吃东西。他就是野菜啊,松子啊,蘑菇豆腐啊,有次我特地切了大半条火腿给他,让他尝尝鲜的嘛,那可是条好火腿,我从大户人家搜罗来的。结果他硬是不吃,就挂在洞壁那儿,硬是挂了大半年,最后也没有吃啊,我只好拿去丢掉了……”

嗯,李柯对吃的没什么执着,也许是道士就是那么的清心寡欲吧?

但是他很专情,也有很执拗的一面。他被青莲道士那群家伙囚禁那么久,也没有服软认错……

“对啦,还有一次,有只麝精想来占咱的洞,还想勾引他咧,那个麝精放的销魂香真厉害,我都差点中招啦,但是李道士正眼都不睬她,而且李道士平时看起来一副好好先生样,他的道术也不赖的!两道符就把麝精给打发啦!实在厉害啊。就这么着,后来就太平多了。”

“嗯,李道士后来头发都白啦,不过他脸上的皱纹不怎么多,大概是他们道士那套修身养性挺有用。然后他的脾气是越来越好啦,我新收的老鼠小弟咬坏了他的书,他也不生气。还想了一个法门,让小老鼠吃下带字的纸,就会认识纸上的字。嘿,托他的福,我还因为这缘故多认识不少字呢,可惜带着墨汁的纸苦的很,味道一点也不好……”

灰大毛颠颠倒倒,停停说说的,讲了很久,讲到他口干舌燥起身去倒茶喝。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他后来又说了句什么,然后什么时候走了,也没有注意到。

我以为我遗忘了过去,但是,并没有。

只是,那些记忆被打了一个包,放在了一个角落里。

有的时候,有的小片断会自己跑出来,在脑子里绕一圈,又悄无声息的回去。那些记忆,有温馨的,有感伤的。有淡然的,也有激烈的。

我以前奇怪,那个让人思过的蜀山的山洞为什么要叫无忧阁,被关起来反思的人,怎么能无忧呢?

可是现在想,那个名字,真的很贴切。

那段时光,真是无忧无虑啊。

没责任,没负担,吃吃睡睡,看着小道士拼命的努力抄经……

也许对他来说,无忧二字不合适。

但是对我……

怎么,会是这样呢?

李柯,他,再一次出现了。

可是,可是现在的李扶风,在我的印象里面,只是三六的,三六的情郎啊……

我试着把我记忆中的李柯的样子,和现在的李扶风的样子叠合在一起。

可是我失败了。

我不知道……不清楚……事情怎么会这样的,这样的匪夷所思。

是的,我想不到。

三六前世的恋人,……他怎么,会是李柯呢?

我觉得有人抡着大锤在我的脑袋里拼命砸,反复敲,头疼的象是要裂开一样,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我站了起来,一把推开窗户。

外面一片昏暗,看不到什么明朗的天空,更看不到月亮和星光。

我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乱糟糟的,没有头绪。那些东西很坚硬,也很尖锐,杂乱的,刺痛的……

我忽然抬手一挥,飘带的一端疾射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院子里一棵树扫去了大半边枝叶。

哗啦啦的声响,那树的许多枝条断裂了,纷纷落了下来。

随着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个人。

蛛丝没有正面打中他,但是他也受伤不轻。

“大姐!出了什么事!”

两只小蜘蛛被吓到了,从屋檐下跳出来。

“没事,不干你们的事。”

小蜘蛛们还算警觉,但这个人什么时候潜到这里来的,它们没发现,我要不是开窗子,也没察觉。

那个人伏在地上,大概是痛极了,伤也重,爬不起身来,动了一下,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我现在真的很想……把这个意图不明的家伙杀了算数。

但是,但是他是和李家的人一起来的,我还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来历。

“大姐!这人是贼子?还是道士术士?如何处置他?”

“先关起来,叫灰大毛给他治一治伤。回来……我再问他。”

“是!”

更多的蜘蛛闻讯而来,蛛索纷纷丢出去,片刻间把那个人捆的结结实实象个粽子。就算不捆,他的伤也没法逃跑。

也许是我心里太乱没有留意,也可能是他在潜踪匿迹上面的确有点本事……他在窗户外面待多久了?听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呢?

来了两只大耗子兵,嘿嘿有声的把那个人扛了走。

我慢慢坐下来。

刚才那一下,我用的力气很大,却是故意打偏了的。

我没想要他的命。

我抬起自己的手看看。

我还是……没办法把人命不当一回事。

也许我,始终没有改变过。

我依旧是当年那只不懂事,又天真傻气的小蜘蛛妖。

本领可以学,法术可以练……但是心却很难改变。

凤宜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件事呢?

他为什么不早些说,或是,干脆不说?

三六呢?她知道吗?她……遇到宋书生的时候,应该,不会去寻究他的前世是什么吧?但是,她这一世苦苦寻找,还找来了轮回汤。她去探究李扶风的前世,知道他是宋书生,那,她有没有也探知宋书生的前世又是谁呢?

我觉得自己的思绪乱的完全理不出头绪来。

不不,三六不认识李柯的吧……应该是不认识的。

这一切,这一切……

象一团死死缠结在一起的,无论如何拆解不开的乱麻!

凤宜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告诉我,我可以重拾旧情,再和现在的李扶风在一起,他很有风度,他也说,那几颗珠子已经改变了我的体质,我这种寡妇的本能应该不会再害死情人。

他这种姿态,为什么让我觉得,觉得他并不大方?

他是什么意思?他觉得,我一定会和李扶风在一起?而他,则是付出之后,潇洒的,不一定求取回报的转身离开?

不不,不是,我要想的不是这个,我要想什么呢?我总觉得……

对了,凤宜他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其实不喜欢他,我喜欢的还是前世的李柯,现在的李扶风?他觉得我和他在一起,那又算是怎么一回事?是我想找个靠山?是我出于习惯而为?还是他觉得,我只是图他的英俊貌美还是能力高强还是权势惊人?

不不,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的脑子全乱了!

还有,白天的时候,李扶风看我的眼神。

他的眼神,那种……那种眼神,让我觉得心悸……

头好疼,胸口象是要炸裂开一样。

他,他记起来多少?

他心里,对我,又是怎么样的?

那么,这轮回汤真的有用么?他真的是李柯?他想起了前世?那他也会不会想起他作为宋书生的那一世?他心里,对我还有爱吗?对三六,有记忆吗?是无动于衷吗?

他想对我说什么?

那时候……被凤宜打断了,凤宜说,我们要成亲了……他的表情……

好疼……

我用手死死压住太阳穴,无力的瘫倒下去。

好疼啊,我只能觉得疼,却已经分不出是哪儿在疼了。

身体象是在火里烧,又象是被无数利刃穿透。

没有别的感觉,就是疼!疼的我张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再吸进一丝空气。



(一五二) 鬼门关前转一转

我觉得我在一条很长的路上走,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什么地方。我停不下来,两条腿好象不是自己的,机械的向前迈动。

不用谁告诉我,我知道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我也知道自己不该朝前走了,可是我停不下来。

而且,停下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从哪里回去,我也不知道,回去做什么。

远处好象有谁在悲泣,哀嚎,惨厉的呼救声,怒斥喝骂的声音,但那些,都与我无关。

我也没办法去替旁人操心。

我只是,一步一步的,继续向前走。

但是,步子变的迟缓了。

有什么东西把我绊住了。

我没办法低头,甚至,我已经没有正常的“看”这个功能了。

我只是感觉到,有东西缠住我的脚,然后,缠住我的腰,肩膀,手臂,将我向反方向拖。

那东西缠地太紧。我快要被勒成碎块了。

但是。那种力量很大。胜过了我要向前走地那种惯性。

我觉得自己象个风筝一样。被一条长长地线牵着。尽管风将我朝反方向拼命地吹。可是那绳还是坚定地。把我拖向原来地方向。

那股力量越来越快。我觉两脚早已离开地面。身体感觉不到重量。

直到。我觉得自己忽然间没有了束缚。重重地朝下坠落。

手脚一阵痉挛。就象……一个噩梦地结束。

我昏昏沉沉的,觉得喉咙里象火烧一样,我慢慢地睁开眼,呵,好象……一切都没什么改变。

“唔,师傅,你醒了?”

灰大毛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往床边看看。他已经端了一碗汤过来了:“你差点走火入魔了,这都睡了好久了。”

我想抬起手接过汤药自己喝,但是一动也动不来。

走火入魔?

原来这种感觉就叫走火入魔啊……挺疼的。

妖也不是坚强到金刚不坏,也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我想起刚才那段模糊的记忆,不知道那是不是传说中的鬼门关?黄泉路?

也许是。也许不是。

但是我现在已经回来了。

灰大毛替我背后垫一个枕头,然后把药汤舀了一勺一勺喂我。

我嘴唇试着动了一下,但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不要急着说话,先将养身体吧。”

灰大毛有点慌手慌脚的,一碗汤药浪费了不少。不过还是起码一半给我灌下去了。嘴角的时候,我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了。刚才喝地汤药不知道是什么味儿。但是喝下去之后感觉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我知道自己身体现在是个样子,整个一乱七八糟,而且法力枯竭。大概,和上次桃花观变故之后我油尽灯枯陷入沉睡时的状态差不多,不。大概还要差。那会儿起码没有经脉错乱内伤重重。

我的视线缓缓朝下,那个捆着我。把我拖回来的……

应该是这条子恒送我地飘带吧?这条,叫浮云的带子。

又靠子恒救了我一命。

但是。只靠这条带子,就能办到吗?是不是还有……

我有点疑惑。但是只要稍微一想用心去思考,就觉得脑袋里有无数根小针在攒刺!

“休息吧。”

我有些疲倦的闭上眼,这一次终于发出了声音,虽然低的差点就听不到:“别告诉,东阳峰……”

床边一片沉默。

我睁开眼,看着他。

灰大毛缓慢的点头,我才重新闭上眼。

我真是很没用。

遇到一点事,又没人打我杀我毒我,我居然就自己弄个走火入魔,说出去还不笑掉人大牙?

凤宜……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概还留在洞里吧……

我时睡时醒,大部分时候都是昏沉的,也有一些时间是意识不清,是一种半睡半醒地状态。这时候我能听到身边有人走动,低声说话,有人给我喂药,还替我疏导经脉,调息运气。

醒着的时候,总是可以看到灰大毛守着我,他什么事都不假手别人,虽然看起来没平时镇定,做事也毛糙多了,可是他的心意我是感动的。

说实在的,收这个徒弟真没白收,绝对我是赚到了。

就算不提平时他的劳苦忠心,不看这些日子他地关切细致,就说我当初沉睡那三百年……李柯去了之后,他守着盘丝洞,还保护我。

我还是人家师傅呢,结果老得要徒弟操心劳神,这个师傅当的实在是有些厚颜无耻。唔,我以前是很讨厌唐僧地,就顺水人情的揭了个贴,让孙悟空从山下钻出来,然后猴子就出生入死忍气吞声地给他一路卖命,同时还得照顾他衣食住行,前锋官和后勤内需都一手包办了,还时不时的被精神摧残和身体折磨——紧箍咒那东西,我都替猴子恨地咬牙切齿啊……

唉,好吧,我不是唐僧,起码我可没有折磨过灰大毛。

我的精神渐渐比以前好些,醒的时候稍长一点,睡的时候稍短一点。我琢磨着,偿灰大毛,多让他轻松享受,少让他干活受累。唔,对,采玫师姑还送我不少补药啊。护身法宝啊之类的,反正我能用的也有限,不如借花献佛,用来感谢灰大毛好了。

等我能自己坐着,喝水喝药,也能自己运气调息的时候,才有点奇怪为什么洞里地其他耗子啊蜘蛛啊都没来看过我。

灰大毛解释说,因为怕我重伤的消息会令全洞上下集体不安。担忧受怕,所以没跟旁人说。

我点头赞许,夸他这事儿办的好。

不知不觉的,我在床上都睡了快一个月了……觉得自己跟个植物人似的,骨头缝里都生锈了快。

这些日子……东阳峰什么消息也没有。

凤宜他……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偶尔一想这个。我会立刻想其他的事转开念头。

天亮了,经过几重折射反射的阳光照在窗前,庭院里地花开的倒是很有精神,灰大毛在窗外面屋角那里煮什么药。我很想多瞧瞧窗外面的红花绿树,扶着自己慢慢起来。然后一步步挪到窗户前面。

嗯,外面还有点风呢。吹在脸上,有点暖意。

我眯起眼朝上看,上方反射下来的阳光照的我头晕目眩,我抬手臂遮在眼前,却舍真实地,到鬼门关打了个转啊。

才感觉活着这样的美好。

我一点都不想轻生。真的。

所以这场走火入魔,我一面觉得奇怪。一面又觉得丢人。

真的,很丢人。

没谁对不起我。我却脆弱的要命,遇到点事就要死要活地。

凤宜活着。我活着……李扶风,他也活着。

大家都活着就好了。其他的事,都没有那么重要。

我不大站地稳,伏下身,趴在窗台上面。

微风吹的花树的叶子轻轻的,沙沙的响。我可以闻到花香味儿,草叶的味儿,洞里面不知道哪个家伙嘴馋,大概又去外面掏蜂窝偷蜂蜜去了,能闻到一股隐约地花蜜香味儿。还有……阳光的炽烈,花朵地形状,微风吹在脸上的触感。

如此真实,如此美好。

我很热爱生命,我一点儿也不想死。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活着,才有一切。

灰大毛正用蒲扇扇药炉地火,忽然停了手,转头朝外看。

我现在远不如他知觉灵敏了,他发现之后,我也转过头去,才看到李扶风。

他穿着一件杏黄的,有点在院门外面。

他比我印象中……好象是瘦了。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的眼睛黑黑的,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灰大毛手里的扇子扑到炉子边上,被火苗燎上来,顿时起了烟。他哎哟一声扑掉上面的火星,我回过神来,哑着嗓子说:“李公子,请进来坐坐吧。”

他慢慢的走过来,我看着他,我想……我似乎看到了一点李柯的影子,可是仔细想去找那抹痕迹,又觉得并不太相似。

他走进外屋,我扶着墙缓缓出来,深吸口气,也迈出了里屋的门。

“坐吧。”

他没有坐,只是低声问:“我听说,你好象病了几

灰大毛不知道从哪儿端出两杯茶来,递给他一杯,另一杯放我面前。外面药炉的火还燃着呢,但是他却站在那儿不走了,似乎有些警惕,怕这家伙伤害我似的。

虽然我现在很虚弱,但是也不至于一个凡人就把我收拾了。

他犹豫了一下:“嗯,有件小事,只怕要麻烦你。”

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一股酸涩的,淡淡的悲凉。

我们这样的对话,真的和两样。

我们要这么客气的,谈以前的那段旧情吗?

舌根微微的酸苦,我慢慢端起茶,喝了一口,听到对面那个人说:“我的一位族兄,应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所以……被暂扣起来了。我想来,替他赔他罪,再讨个情。”

我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想起他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在院子里窥视被我打伤的那个。

我还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原来也没打算和他认真计较的。

我转头去看灰大毛,那人应该是他看管的。

可是灰大毛也显的有些迷惑,大概是忙忘了一时记不起这号人来。

我说:“啊,是有些误会,既然你这样说,那就让大毛送他回去吧。大毛,那天那个人,一会儿就让人送到李……李员外那里去吧。”

李扶风的父亲,我原来都称他李胖子的,不过当着人面自然不能这样称呼。

对面的人还是有些沉默的,有话要说却不开口的样

我想,他拿件事当开头,下面的话又欲言又止,大概是因为灰大毛站在一边儿的关系。

我转头给大毛使了个眼色。

灰大毛明明也看到我的示意了,两脚却象钉在地上似的,没有点要挪动的意思。嗓子,小声咳嗽之后说:“大毛,你去看看药煎的怎么样了。“



(一五三) 那些逝去的日子

扶风打量我的眼神,有点迷茫。

我很理解他的感受,我也很迷茫。

我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因为轮回汤,想起一段三百年前的记忆。换成一般的脆弱点的人,可能会被刺激的疯了也说不定。

灰大毛虽然出去了,可是我们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心里又是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难道说,嗨,你好,三百年没见你好吗?

还是,你是不是还喜欢着我?你……

“你以前,真的只有……那么点点大吗?”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就是以前李柯把我装在荷包里的那个大小。

“嗯……”我愣愣的答应一声:“那时候也不算小了,一开始的时候更小。我现在要是变回原形,也比那时候大不了多少。”

“是吗?”

“嗯。”我比划一下:“蜘蛛再怎么长。也还是蜘蛛啊。不可能会长到象头牛那么大地。那也太离谱了。”

他点点头。说:“你地病。要紧吗?”

“没什么地。”

“你别骗我了。能让你现在举步维艰。说话有气无力地。一定不是什么小事。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还是……”他忽然眼睛眯了起来:“还是我那个族兄。他伤了你?”

“不是。你别乱想了。”

不过……我自己倒突然有点疑惑了。

奇怪,那家伙出现之后,我就走火入魔了,难道他真的做了什么吗?

不可能啊……我没有被暗算的感觉,应该只是那时候我自己的心绪太乱了!

“你是,你……”我犹豫了几次,还是问了出来:“你,真的记起从前的事情了吗?”

他似乎吃了一惊,看我一眼,又转开视线。

“我不知道……那些事就象梦一样,每天夜里,每天……不管我想不想,它都会出现。有时候我会无缘无故的晕倒,或是昏睡不起。还有时候,家里人说我象得了臆症一样,胡言乱语,不能自控。我没法把那些当成幻觉,我觉得那些,真的就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一样。可是……我看见我是个小道士,从小在山上长大,师傅教导我们,要匡扶正义,以除魔卫道为已任。不过,我们整天都在山上,魔到底什么,我不知道,也没有见过……”

“我清醒时候,我还是我自己,可是那些我不能控制自己的,那些时候,我成了另一个人。我叫李柯……”

“一开始我也害怕,后来我觉得这不是谁蛊惑了我,也不是我的梦境或是幻觉。”

“我开始有些好奇,我开始想知道那个人,他的经历。我能看出来他是生活在比现在要早,要旧的年月。他看的书,还有……那时候的人穿的衣裳,和现在不一样。我去翻书,我告诉我自己,我能证明这些是假的。但是,不是的,这些是真的存在的。”

“后来,我看到了,一只小蜘蛛……”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

凤宜没骗我。

这个人,这个……

他真的是李柯的转世啊。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听他断断续续的向下说,他说的吃力,我听的也费力。

有些事,我记得。

有些事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他也能说的出来,仔仔细细的。

这些事,除了我和李柯,没有别的人知道。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灰大毛就站在窗户边,我知道。

他在听吗?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事?

我的思绪随着他的述说而渐渐的,向回走。

追溯时光河,那段往事停在原处,并没有被我遗忘。

我记得他特地来报讯却被误解时那种受了委屈却很倔强的不说的眼神。我记得他救我回蜀山时我惶恐的心情。我记得我们在无忧阁那无忧无虑的,短暂的时光。我记得我被他的师叔揭穿身后仓皇逃走的那份悲伤和心痛。

我也记得我们隔了数年后再短短的见的那一面。

我们相处的时光,真的不多。

后来……我沉睡不醒,他一直守着我……

“桃姑娘。”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他。

“请你不要难过。虽然,那时候的结果,也许旁人看来是遗憾的……”他低声说:“但是那时候的李柯,过的平静,安详。因为身体受创,所以没办法再修炼道家法诀,不然,那时候的李柯,一定会努力修行,虽然不奢望能长生不老,但是,多活些年月总应该能办到。其实,我过来,主要是想看看你……我总觉得,应该和你说些什么。”

“但是等到我刚才见着你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现在算是什么人呢?那段记忆,于我,到底应该算是,什么样的意义呢?”

是啊。

我也不明白。他现在,到底是谁呢?是李柯?还是李扶

他到底算是李柯,还是李扶风呢?前世的记忆回来了,感情也回来了吗?

我搞不清。

这种情节,太离奇,以前都没听说过。

只是,好象据说有的地方,孩子生下来之后就胡言乱语,有人说那是恶鬼附身,有人说是投胎时少喝了一口孟婆汤,他们会请道士作法,给那孩子灌鸡血,黑狗血……

听说,也许这样孩子就会忘掉一切前尘,重新开始。

而李扶风,他是不一样的。

他已经有二十来年的阅历和人生了,再突然想起那么多……那些事情,对他来说,迷茫和痛苦更多吧?

“那一世,李柯去的时候,并不太安心。他不知道,后来……你会如何。会一直睡下去,还是有一天会好起来。醒过来之后,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好好儿活下去。我对那段往事了解的越清楚,对李柯的心情也就越了解。现在看到你,很好,我想,不管是从前的那个人,还是现在的我,都可以放心了。”他朝我露出一个笑容,眼眶却微微发红。那表情,既惆怅,又欣慰,还带着……许多难以言述的,我解不开道不明的情愫。

“李柯……”我的泪不受控制的拼命的淌,我伸手盖住眼,低下头去。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别哭,其实啊,当时,我的那种心情,一直照看着你的时候,那种情爱,已经慢慢的沉淀下去啦,我看着你就象看着一个亲人,守着你,就象守着一份安定。不是有人说么?少年情侣,老来相伴。其实啊,虽然那会儿你总睡着,我还是觉得挺踏实的。我有什么话,就告诉你。而且,我还想着,幸好你一直睡着,没看到我老了的模样,要是那会儿你真醒啦,我却垂垂老矣,那才糟糕呢……”

我气噎塞喉,死死捂住嘴。

“别哭啦,真的。刚想起来的时候,我也时常觉得胸口酸酸的,现在却好多啦。看到你过的很好,我就想开了。真的,我想我可以放心了。你现在过的很好,那位凤兄,实在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和你非常般配,你一定会幸福的。说起来,你们要真是办喜事,我可算是娘家人啦,送亲指定是少不了我的份……”

他越是劝,我越是觉得悲从中来。

我不知道,到底哪儿错了。

我没有做错什么,李柯更没有。

但是现在……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了这样?

三百年,沧海桑田。

于我却不过是睡一觉的短暂时间,人间却已经过了无数寒暑,一个人的人生很短暂,三百年可以经过数番轮回……

现在我们终于重新聚首了,可是,一切已经人事全非。

他走了过来,轻轻环抱住我,替我拍背顺气。

“唉,真是,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想不到蜘蛛也有这么多的眼泪啊……”他一半无奈一半调侃的说。

门突然砰一声被大力推开,灰大毛黑着脸端着药站在门前,有点阴沉沉的说:“师傅!喝药!”

李扶风松开了手,我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一边抹泪一边瞅他:“你……吃了枪药啦?不用喊这么大声,我又没聋。”

灰大毛走过来,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站的位置正好横在我和李扶风的中间,示威一样把药端给我。

“大毛,别这么无礼……你那时不是也和李柯处得不错吗?别摆着这样的脸色啦,你们现在也算是故人重逢。”

李扶风朝灰大毛微笑点头,可是灰大毛却爱搭不理,一副瞧不起人,很不想和他打交道的样子。

唉……这家伙哪根神经搭错了?

这事儿闹的……李扶风想起了上辈的事,可是灰大毛却好象得了失忆症把以前的事都忘光光了似的。

我喝了一口药,突然僵在那里……

我滴个娘,这……这……

我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把药喷出来。

可是,咽下去,我觉得我实在办不到,一定会再呕出来的!

这是黄连汤还是蛇胆汁?怎么这么苦法?

灰大毛,他明明知道我是最受不了苦的,这,这什么药,苦的我,我觉得我的舌头沉重苦涩,连头皮都麻了!

李扶风有些关切的看着我,灰大毛皮笑肉不笑的劝说:“师傅,快趁热喝吧,凉了更苦。”

我实在受不了,硬着头皮,拿出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勇气来,咕咚咽了一大口。

呃,不,不行了。

我眼皮一翻,被这药给整的直挺挺的一头朝前栽下去!


(一五四) 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很笨,真的。

但是这些天的事情……这么多不对头的地方加一起,要是我还想不明白,那我真是笨死了!

灰大毛扶着我的时候,我死死抓住他一只手,李扶风伸出的手也想扶我,但是灰大毛站的更近,他的手伸出来,停在空中。

我看着那只手。

他慢慢的放下手,朝我微微笑:“你好好休养,我先走了。”

我脸上还一塌胡涂,鼻涕眼泪啥都有,喉咙却被这苦药塞满,我不敢张口,一张口肯定要吐出来。

不等我说再会,李扶风已经转身走了。

灰大毛假惺惺的说:“师傅,人都走啦,别看了,你歇歇吧。”

我转过头,满嘴的药一点儿没浪费,噗的一声全喷在了他的身上!整件衣裳的前襟都沾了又难看又难闻的药汁,我身上倒是干干净净一滴没有。灰大毛的脸色一下子脸看无比,可是他现在却不能松开手,他要是松了手,我大概就会一跤摔倒跌个狗啃泥!

“你,你……”他缓两口气,语气平和下来:“我扶你躺躺吧。”

药一吐出去,我倒觉得胸口舒服多了,连积了多日的那股郁气都好像一起散去了。

他把我扶倒榻边躺下。递给我一杯茶漱口。然后把地下地脏污施法清去了。他说:“我去换下衣裳。”

我点个头。他转身走外走。一脚迈出门时。我忽然出声喊:“凤宜。”

他嗯一声。回过头来。

然后他就僵在那里了。

我捂着额角。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好。

我好笨呐!到今天才看出他地破绽来。

明明灰大毛照顾人那是特别拿手的,尤其是照顾我,我的习惯,口味,喜好,没有他不知道的。而从我躺倒再苏醒这些天来,灰大毛虽然也照顾的我非常周到,但是手脚却不如以前麻利纯熟。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的病重,灰大毛关心则乱了,所以才影响到他的日常举止。

可是,可是!我就这么笨!灰大毛虽然这些年也读一些书,功力进步也不少,可是替我运气,还有,开方配药这些他怎么可能会?

前几天我的脑袋昏沉不好使,好吧……这不算理由!不过,要不是今天出这件事,他的纰漏这么明显,别说马脚了,马腿马屁股都露出来了,我再看不出破绽,我干脆揪了脑袋当白痴去好了!

他叹口气,慢慢转回来。

每转一点,他的面貌身形就变一些,就象……咳,就象终结者里面那个液态机器人儿似的,不过比那显的自然,还有美感。

“被你看出来了?”

我哼了一声,没理他。

这家伙,这家伙……居然……

居然装成灰大毛的样子骗我!

不过,他在这里,那真正的大毛哪儿去了?

“灰大毛呢?这小兔崽子死哪儿去了?我病了这么多天他居然都不过来照顾,而且连个面儿都不露!”

“哪能呢,他不知道多着急担忧,你那天出了状况,他急急的去东阳峰传讯,我赶过来……万幸,万幸,没有来迟。要是再晚一时半刻,或许……”他站在我面前,拉起我一只手,我一用力把他摔开。他倒没什么,结果我劲儿使大了,倒带的自己的胸口一阵隐隐作痛。

“别别,你千万别动气。你这次的病症,就是因为气急攻心,真气灵力乱行冲突……你现在千万要平心静心才好。”

我狠狠剜他一眼:“我病我的,我死我的,你管这么多?你不是把话都说清了,把态度都亮明白了吗?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

下面的话被他给捂住了,我狠狠瞪他,可是没劲儿把他推开。

“我从来没有说要和你桥归桥路归路。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再下决定,不要留下……终身遗憾。”他顿了一下,声音很低,可是其中的惨痛惶恐却毫不保留:“我那时想,要是救不回你,要是你真的死了,那我也……”

我太笨了!

话谁都会说的,单凭他这两句话,就可以把他的欺骗一笔勾销吗?

他装成灰大毛,把我骗的团团转……

但是心里又有个声音说,他也是为了我好,为了我能安心静气的养伤!

我马上反驳:可是这种,这种行为真的太恶劣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等你身体养好了,你要打要骂,我绝无二话,你想怎么出气都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真的……”

我自己闷了一会儿,心里边两股声音一个劲儿的在不停的对抗。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又觉得另一边说的也有道理。

“刚才那个药,怎么这么苦?嗯?”

我瞪,我使劲儿瞪。要是眼刀能杀人,凤宜现在早就惨不忍睹了。

他苦笑:“我错了,我认错,我赔罪,好不好?再说,我自己也没得着便宜,那些药还不都又喷我身上了?”

“你别想模糊重点。这药能苦掉舌头,我会吐也是你害的。吐你身上我也不是有意的……”呃,大概有那么一点点故意吧……不过我当然不能这样说。

对了,他还穿着那些弄脏了的衣服。

“你快脱了吧。”

他解开衣带,把外袍脱下来。内衫上也有一星半点,不过并不严重。

而且这个人,怎么这么会打蛇随棍上呢?他把衣服搭在一边,顺势就在我旁边坐下了。

我正想开口赶他起来,凤宜忽然说:“我是嫉妒了。其实,我一直都在嫉妒。”

我眨眨眼,很想抬手掏掏耳朵,以免幻听。也想扭自己一把试试,看是不是我发臆症了。

凤宜他可是够傲的啦,虽然最近好了好多,但是这样,这样的话,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我根本没那么大方……我一直都怀着嫉妒。从那次三六给李扶风灌过轮回汤,子恒和我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前一世,再前一世……这不难推算,只是,也不是那么确定。我不止一次的想,三六忒也多事,要抢他成亲干脆抢了便是,又何苦弄轮回汤,多此一举,节外生枝。况且,难道她真的不明白,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要再续前缘不难,可是想要如前世一般,那却本来……”

“你别扯旁人。”我拦了一句防止他跑题。

“好吧。”凤宜无奈的苦笑:“说一千道一万,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大度,我一直希望李扶风他想不起从前的事来,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矜持着不肯开口……”

哦,那时候,李扶风他们这边走,子恒那边动身,他突然跟我提亲,原来……是被这个事儿刺激了。

要是没这个事儿,他是不是还打算,再等个千儿八百年的,我都变成老太婆了,他才打算说出自己对我有那么种意思?

呃,也许,我不是最笨的那个啊。

沾上情爱这种事,连凤宜这种,嗯,他这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家伙,都变的有点呆头呆脑,又瞻前顾后,又患得患失……

唔,嗯,我心里有点平衡了。

对嘛,只有我一个人笨笨的什么也不懂频频出错,那太不公平了。

“我一直想,你一定会对我……对我的提议欣然应诺的,结果,你的反应大出我意料之外,居然怕的跟见了夜叉似的,一闭关就是两年。我一边儿在东阳峰安下家,一边下狠心,我要是收拾不了你……”我一瞪他,他马上改口了:“我要是不能求得你下嫁,我这辈子就在东阳峰住着哪儿都不去了!”

没装多会儿呢,凤凰尾巴又翘起来了!

哼,我紧紧抿着嘴,示意他继续交待。

抗拒从严,坦白从……嗯,宽不宽的,还要再多多审查,以观后效。

“一起去梅山仙会的时候,我把那根钗给你戴上,这其中的意思,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的,我……”

“我不明白。”我故意扔出一句。

他好脾气的说:“是,我只是不想让旁人再对你有什么想法。那根钗一戴上,旁人就知道,你我的关系了!”

“放……”那个P字我硬憋下来了!这个家伙!他这种存心,真是,真是……这种时代又不是民风开放的现代,就算我们是妖,这种正式的伴侣关系一定下来,那也是板上钉钉泼水难收的!他这明明就是先造成既定事实,让大家都这么以为了,我就是想反悔也没余地!

“那我们迷失到魔域去,也是你算计的了?”

“那怎么会。”他说:“我当时不过是想和你……两个人,这么安静的多待一会儿。只是没想到那阵法会出岔子,这个绝不是骗你。”

我点点头,勉强接受这种说法。

“好吧……后面的事,你……”

后面的事,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了。

在魔域的那段日子,我也没想到,会有那样多的,那样曲折的经历。他对我的照顾,保护,体贴,那些都不是假的。

心里那个声音又在悄悄说,爱情里,并不是容不下一点心机。

他也只是为了……为了……那个,和我好嘛……

其实,就算那时他愿意提早告诉我,李扶风可能是李柯的转世,事情会有改变么?

我有些茫然……

也许,可能……但是,三六她也……

唉,这中间的错综复杂,真是一团乱麻!


(一五五) 不是我不明白

我们在屋里静静的坐了一会儿,都没有出声。

他说,成亲吧。

我说,亲是要成,但是既然你想赶快成亲的理由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也没必要抢着赶着好像投胎似的赶着结。

他问,那要什么时候?

“等到……我看到其他人,幸福的时候。”

凤宜冲我翻白眼,我现在觉得他实在很真实。

“咱们可以先成亲,然后你慢慢的看着他们幸福。”凤宜说:“难道他十年不成亲,我们也要等十年吗?”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不是下决心一百年都要等么?”

本来我觉得我和凤宜在一起,实在是天上掉下一块大馅饼啪嗒一声糊在了我脸上。

而且这馅饼还是纯肉的,特好吃的。

所以,常常会觉得,我对他有所亏负。

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真地。

凤宜最后告诉了我李扶风就是李柯地转世。这也算是他坦荡了一回。可是他坦荡很不是时候。他一开始不说。而是确定了我和他地……那个关系。才说。

所以这块馅饼。虽然还是一块香喷喷地馅饼。但是我一点儿都不急着吃它了。

我总觉得。我欠李柯地。

他要是没遇到我。他地一生会更平顺。更完满一些吧?

虽然他说。安静地。守着一个醒不过来地情人。亲人。这种生活也很好。

可是我觉得不好。

一点儿都不好。

“可我要等的是你,怎么现在变成了等他了……”凤宜低声发牢骚。

呃,这话听起来真容易让人误解,好歹我上辈子也看过一些BL向小说呢,虽然现在是好久不看啦,可是一入腐门深似海,情结没那么容易忘的。

“那你觉得这件事,你做的就真的问心无愧吗?”

凤宜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显的很沉静。唔,长相明明还是那样,但是看起来,似乎,又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好像这短短的数天里他却又经过了数年,数十年一样。

“即使再重来一次,不,再重来百次,千次,我也还是会这样做。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对他,或许是不公平,但是这就象是一场决斗,我一定会出尽全力。他有他的长处,我有我的本领。这种时候,决不能有半分容让。所以无论你让我等多久,我都可以答应。但是如果让我把你拱手让给他人,就算杀了我,也绝无可能。”

呃,他这个人,真让我无语。

这是情话吧?

为什么这样的歪理,也能让他说成这种气势感觉?不愧是百鸟之王……嗯,他驭下的手段我不清楚,他的学识渊博我以前了解。不过我现在体会更深的是,这个家伙,耍无赖,把不讲理的话当成至理讲,居然还讲的,讲的很……

我没出声,只是没再摔开他伸过来的手。

过了半晌,凤宜忽然站了起来,我不解的抬头看他,他看起来很急迫的要去做某件事情。

“你要干嘛去?”

“我去让人传信,把三六找来。”凤宜的笑容很漂亮,很……邪恶:“既然我得等到李公子幸福快活了才能和你成亲,那我自然得让他早早的有个好归宿才是!”

我愕然,大囧,接着是暴怒:“你给我闭嘴!他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个玩具,你想塞给谁就塞给谁!你不许去!”

“好好,我不去。”他马上弯下腰来,一手贴在我的背上替我顺气:“你别动怒!千万别再乱了气息。”

“你别再插手了,”我缓过两口气来,真恨不得抽他两下子:“他们的事……我当然希望他们都幸福。但是,这不表示我们就能把他们强拉到一起,绑上,他们就会在一起,就会幸福了啊……要是真有那么简单,你还不早早的把我绑了,还能等到现在,这么费事费神吗?”

“我可绝没想过要绑你。”

“可你也对我隐瞒了许多。”还都是关键性的问题上。

唉,真是头痛。

我觉得我不该这样原谅他,但是,又真的恨不起来。

对李柯,我的感觉,很复杂,说不清楚。

我从没哪个时候,能将李柯完全忘记。他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他给了我那么多,那么多的,感触,还有情意。

但我却没有想过,能不能找到他的转世,能不能再接续那段缘。

有我自身的原因,我一直觉得,我的毒是无法去除的,即使我再遇到他,也只是另一段悲剧而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想,也许他喜欢的,真的是更加平静的生活,娶一个和他恩爱的,般配的妻子,比遇到一个女妖怪,生活动荡不安危机四伏要好得多。

在这一点上,我与三六,性格不同,想的不同,做法也就不同。

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情绪又大起大落,还流了很多泪,可以说是元气大伤——我现在真是娇弱堪比林妹妹了。

眼皮沉的很,一个劲儿朝下落。凤宜安排我睡下,低声说:“我叫灰大毛过来吧?”

我低低的唔了一声,就感觉沉入了一片安静的深水之中。

这样深而长的酣睡,让我觉得平静。

内心深处,也许我是在想,多睡吧。

睡着的时候,不用去烦恼,不用去思虑……

不用,急着去拆解理清自己的感情。

凤宜刚才说了很多话,但他没有问我。

我还以为他也许会问。

他……我以为他会问,我现在爱是谁啊?

还是李柯吗?

或者,已经不是了?

他没有问。

也许是他觉得,答案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也许他……

要猜透别人的心事,是多么困难啊。

尤其,凤宜这么聪明,我这么笨,让我猜再久,我也猜不着。

他承认他在嫉妒,如果他不亲口承认,我绝对不敢猜测,笃定,他真的是,嫉妒了。

呵,如果刚才他问了,那我,会如何回答呢?

李柯在我心里的,那个独特地位,旁人无法取代。

但是,我现在爱的……

好像……下雨了。

我听到隐约的,似真似幻的沙沙的雨声。

虽然我是住在山洞里,但是因为阵法,还有一些特别的设置。

外面下雨时,我院子后面的,那片水潭处,也是会下雨的。

只有那么一块地方,只有那片桃林上和深潭畔才有雨。

因为我的修炼,总是和雷雨脱不了关系。所以下雨的时候,我也会一个人到那里去。

但是,我现在,似乎是应该躺在屋子里。

怎么会,这么清楚的听到下雨的声音呢?

我缓缓睁开眼。

是啊,是下雨了。

空气变的很潮湿,泥土和草叶湿润之后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香味。

我躺在一张竹榻上,竹榻就摆在桃林边,水潭畔。

雨落不到我身上,被一层无形无色的护壁挡住了。感觉,就象躺在现代的屋子里,头顶是透明的玻璃天花板。看着雨线落下来,那种感觉,很奇妙。

“醒了?”凤宜转过头来,语气温和:“果然雷雨的气候对于你调理灵息大有好处。”

“我睡了多久?”

“从昨日,一直睡到现在,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

他倒水给我喝。

他穿着一件青色袍子,领子袖子和下摆都是颜色很深的,近乎黑色的镶边。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穿衣服与过去完全不同。不是那种扎的人眼睛受不了的明亮的耀眼的颜色,饰物也简单的很,头发用一根白玉的簪子挽起来,然后身上有一块兰花形的玉佩。

他看起来,优雅,平和……

以前那种咄咄逼人的容光,现在变的含蓄了,却并不因此而令他的魅力退减。却象是……象是窖藏的美酒,时间滤去了其中的辛辣急切,留下的是雍容与香醇。

他仍然有着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与清贵,

雨水打湿了花树,桃花的香气却显的更沉着浓郁。

这种雨就好,再大的话,花就会打坏了。虽然有法术护着,但是花儿还是会损伤不少。

“李公子和他父亲,今天来辞过行。”

啊?我刚想发问,凤宜又接着说:“因为你没有醒,所以我留他们多住几日。”

这人!我敢肯定他是故意的!有意把话说一半留一半!

我收回刚才的庆,他一点也没成熟含蓄,还是个小气鬼小心眼儿!

“还有,收了一封子恒送来的信。”

“哦,”我欠起身:“信上写什么?”

凤宜摇摇头:“给你的,我没拆。”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给我。

我接过来,唔,里面应该不止一两张纸,摸起来……挺有内容的。

凤宜说:“我去那边坐坐。”

嗯,他这回还显的挺有风度,知道尊重我的隐私——其实我在他跟前也没什么隐私可言了吧?

不过他的这个举动还是让我觉得,嗯,淡淡的愉悦感泛上来。

虽然我看了信也会告诉他的,不过我告诉他和他私拆私阅,那完全是两回事。

我撕开信封,把里面的信纸掏出来。

“三八,近来可好?分别数日,我这里杂事繁多,千头万绪。

”有些话,当着你的面,我无法说出来,可是一些事,我想你应该知道,以免你总是把不该你承担的烦恼牢牢背在身上,腰被压的越来越弯,快活变的越来越少。

“我升任了青云司的司掌,我的伯父十分欣慰,他已经开始张罗给我再寻一门亲事。

”但是我不会再任他摆布。

“你还为小心的死耿耿于怀吗?

”那天我们看到的汤里,不是小心,只是另一条也中了盅咒的,可怜的金鱼而已。

“老龟说,这条小金鱼也有名字,叫小妹,她很有灵性,也一直很亲近小心。但是最后,她成了盘中菜。薰淑涵脾气是极坏,心胸也狭窄,但这件事,的的确确不是她做的。”

我的手指微微发颤,甚至觉得心在这一刻咚的一声,沉到一个不知道有多深的深洞里去,急忙再向下看。



(一五六) 这世界变化快

“我见到小心了,她还活着,而且功力比以前更精进,)前更深些。 她原来在那处水潭那里,原来想等的,并不是你,但是你正好撞了去,而我那位伯父对她的安排,时机也已经完全成熟。灵泉宫一败涂地,而它倒下去的权力空缺由正和宫,紫薇宫,以及我伯父三家分占,圣灵宫大部分数得上名号的人,都已经被削了职衔拆去了仙骨,有的被放逐,有的被囚禁……树倒猢狲散,已经无人再提起,无人再记得他们。”

“虽然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三八,即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要完全托付自己的信任,这样说,似乎是老调重谈。很久之前,我就这样告诉过你。但是时至今日,我才知道真正需要记懂得这句话的是我自己。我和薰淑涵虽然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恩爱夫妻,但是我们之间的障碍,误解,已经有如一座山一样不可撼动。即使我敞开心胸接纳她,也会被一重一重的算计完全毁掉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帮不了太多,只能让她被放逐的境遇稍稍好过一些。”

“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事情,我想,以你的性格,大概不会理解这其中大概有多少算计,但却会感觉到这其中有无数的惨痛。我只是想再重复这一句话,好好保护你自己。”

“指使燕双去行刺你的人,我虽然没有找到,但我想,总归就是那么两三个人……极有可能是我的族人。他们多半从小心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我曾经将水灵珠送了给你,这其间的曲折纠葛,又牵涉到敖家的秘辛,我探知这件事之后,除了愤慨,还感觉到深深的无奈与哀痛。

”我一直想为家族争光,我希望可以洗刷我的出身带来的那些屈辱与歧视。我希望,我可以象我母亲期望的那样,被族人接纳,承认,看重,甚至……可是这一切,在家族庞大的利益对比下,在长老族长和许多人比海底深渊更深的难填的欲壑面前,显的那样幼稚和可笑。”

“我想,我不会再委曲求全,也不会再听任家族的摆布了。”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觉得无比的轻松,背了快有千年的沉重包袱,终于甩开了。现在这份职衔虽然比原来要高,但是却不是实职。我想,我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羁留太久。但是抛开这一切之后,我忽然有种茫然的,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或许你会嘲笑我吧?”

“你和凤宜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可以把心里的疑问或是一些想说的话,尽量的都说出来,彼此了解了,才能彼此更加亲近和关怀。”

“若是吉期定下来了,第一个一定要通知我。”

“言长纸短,未尽之语再聚时和你详停。珍重。”

我在心里。把这封信。慢慢地念完。

我觉得这信上写地事情……好像。不是真实地。

这么突然。一下子。坏人不坏了。

好人也不好了。

小心没有死?

而且。连她中巫蛊。又被囚禁在水潭里。也是假象吗?

我想不通,真的……

那天我遇到那条小金鱼,长的有点象小心,才引起我的注意,和她一起下水潭的。她说,她在这里挺好,可以离子恒很近……

啊,对,这样一说,的确是有个破绽不太能说的通。

我一直觉得她暗恋子恒的。

而且,如果象我之前猜测的那样,是董淑涵让人下手暗算她,那,一定是出于嫉妒的心理。既然这样,就不会把她留在随时可能会被子恒发现的,这么近在咫尺的地方,让她怀着那份令我同情,感动的心思,一直守在那儿。是啊,我当时觉得悲伤,同情,感动,同时对幕后黑手感到愤恨和憎恨。

薰淑涵如果是那样恶毒善妒的女人,以我来猜想,大概会把她远远的丢开,或是干脆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她,以绝后患吧?

更不要说,后来看到那盘汤。

可是现在我却被告之,那一切都是,一场戏。

原来水潭那场戏是等着子恒的,却被我撞见了……

还有,既然那汤里炖的,不是小心,那……和她长的很像,又正好离那里很近的……

那汤里,汤里是我刚过的那条叫小妹的小鱼吗?

那,难道对她下手的,是她口口声声喊着的,碧姐姐小心吗?她那么乖巧,有食物一定先想着带回去给小心分享的……

我的手指微微一松,信纸从我手中滑落,被微风一下子吹远。

不不,应该不会是小心那样对她的吧……兴许,是别人下的手。

可是,小心她,对此事,知情吗?

凤宜缓步走来,捡起地下的信纸。他一只手上提着食盒,朝我微微一笑:“信看完了……”他的语气很快变的不再那样轻松:“怎么?信上说了什么吗?还是,你觉得不舒服?”

“我……”我想开口,但是一开口发现自

音在颤,颤的很厉害。就象……冬天忽然来了,吹T风,那风那么冷,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凤宜握住我的手臂,温暖的,充沛的灵力从他手上传过来,流过我的双臂。我轻轻呼了一口气,觉得身体象泡在了热水里,很舒服。

比刚才放松了好多。

“怎么了?”

“信,你,也看看吧……”

凤宜翻动着信纸,他看的很快,我则看着他的侧脸,凤宜似乎没有表情,信上写的对我来说那样匪夷所思的算计和阴谋,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大的触动。

“怎么会,这样呢……”我还是不能相信,小心会是这样的。

就象之前,我不能相信三七其实不是蝴蝶而是魔域的蛾子变的一样。

到底你身边的人,都长着几张面孔呢?

你能否确定,你认识的,就是他们的真实面目呢?

“原来是这样,你肯定是吓着吧。”凤宜把信折起来装好,放在一旁,然后伸手过来将我抱住。

他的怀抱这样坚定而温暖,似乎可以遮挡一切风雨和危险。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假想自己是只鸵鸟,只要把头藏起来,那些欺骗和伤害就都不存在,都没发生。

我知道,现实不美好。

现实很残酷。

但我总会,愿意去相信我身旁的朋友,都是好的。

也许我永远无法想出一条阴谋算计来。

也许我无论到何时也想不透旁人在背后如何阴谋筹划,两面三刀……

我很笨,我知道。

蜘蛛的脑袋很小,本来也不可能太聪明。

八肢太发达,头脑太简单。

我现在不想去思索,不想去探究,我就想,这么躲一会儿。

我也忽视了,我还没原谅凤宜。

但是,我现在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恶。

他是一直有事情隐瞒着我,而且,又变成灰大毛的样子,还给我那么苦的药喝……

但是他的隐瞒现在想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错,毕竟,毕竟……知道李柯是李扶风的转世是一回事,我会怎么做是另一回事。他现在有前世的记忆,不过,却好像并没拥有前世的那份情意和执着。而且,还有三六横亘其中。

嗯,他变成灰大毛,好吧,我可以对自己说他是为了方便照顾我。

那碗很苦的药,我也都吐到他身上了……

啊,不想了。现在不去想。

凤宜身上的温度,总是让我觉得温热暖和。

他抱着我,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我想起,在魔宫的广场上,他也这样抱着我,现出原形,把我紧紧护在他的翅膀底下,结果我没事,他自己却变成一只烤火鸡……

雨还继续下着,凤宜轻轻拍拍我的头:“好啦,灰大毛不敢过来,怕你会骂他揍他,不过他准备了你喜欢的点心,来趁热吃吧。”

点心装在这种施了法的食盒里不会凉的,不过我也明白凤宜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点点了头。

凤宜坐在我身旁,把食盒的盖子打开,一阵好闻的,浓郁的香气。

“这是樱桃丸子,夹心酥卷,你先尝尝这甜汤。”

凤宜把一个汤盅拿出来,我现在却一听到汤字就会觉得不舒服,摇摇头。

“丸子吧。”

凤宜把那个盖碗拿出来,我捏了粒丸子吃。

嗯,味道真好,清淡爽口,一点不觉得腻。

而且很香。

“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去想它,你现在最重要是好好调养身体。”凤宜又拿了一块夹心酥卷递给我:“要是早知道这信上写这些事,我就不交给你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子恒也不知道我现在身体不好,要是知道,他肯定不会写这些。”

“酥卷怎么样?”

“很好啊,酥酥的,不硬不绵,不腻不淡,火候正正好。”

酥卷外面是酥皮,里面裹的是芋泥还有其它一些果酱的馅,这东西现做现吃才好,稍微一搁,外面的酥皮就会被馅的水份给浸绵了,而里面的馅却也因为水份被吸掉而显的不再稠浓滑爽。

“嗯,大毛他亲自动手,然后急忙装了盒让我给带过来的,很是用心。”

我哼一声:“那也不能就凭一盒子酥卷儿就收买了我,我还是要多气他几天的。明明他是我徒弟,没道理不帮师傅去帮外人。”

“我怎么是外人呢,”凤宜说:“我是他师公啊……唔,”被我狠狠瞪了一眼,他又添了句:“未来的,早晚跑不了。”


(一五七) 送君送到大门口

概有了动力,养伤倒是有效率了……不过凤宜对此的。因为我昏迷不醒时只能靠他来替我调理经脉,所以很慢,但是等我一醒过来,可以自己运气调息,收束乱走的真气灵力,所以好的当然就快。

嗯,果然还是自己最靠得住。

李家的人又一次来辞行,我差点认不出李员外了——这才几天没见,他怎么憔悴成这样子?原来那圆滚的身材生生的瘦了一圈儿下去,圆圆的下巴也不见了,嗯,神情有些委顿,原来身上那件撑的鼓鼓胀胀的绸袍子,现在变的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呃……看他那黑眼圈,是不是这些天他都睁眼睡觉的?

当然,我理解他的心情,找儿子找到一个妖怪的窝里来,这里大妖数枚,小妖满地,他们几个普通人生活在这里,压力是大,八成吃不下睡不着的。而且他儿子吧,又不听话。他那个同来的族里的侄子吧,又惹了祸被扣起来,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嗯,要是搁我上辈子,这种速效减肥法会被归结为压力减肥法或是危机减肥法吧?

他有气无力的说家中还有事情要办,不好一直叨扰,这就要告辞。我看看他身后的李扶风……

他的气质,还有长相,都给我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有些象我记忆中的李柯,但是,仔细看,又不那么象。

是了,他现在是一个叫做李扶风的人,不过,被硬塞进了一段李柯的记忆。

唔,他看起来气色尚好,比我回来时第一次见他,眉宇间显的开朗许多。也许,那天我们那番话,真的……

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果然很有道理。

“嗯……”我也不大想留他们在这儿住下去。再住地话。要是某个小耗子精或是小蜘蛛精突然现形。或是做别地什么出格地事情。把他们吓坏吓病一个俩个地。那就不好了。

而且。李扶风在。凤宜总是压着心事。

他在担心。

我知道。因为凤宜他一点都不掩饰。他对李扶风不放心。

小心眼地家伙……不过。我却不觉得生气。

因为我现在能体会到。凤宜对我。是多么认真地。

他牢牢抓住了我,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势。

嗯。我呢……

反正,不觉得他讨厌。

我觉得他很真实,很踏实。

不再是以前那个只能看不能碰的高傲的凤凰鸟了。

我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让人端了一大盘对我们毫无用处的金银来,一来给他们压惊,二来就算是盘缠了。李员外说话声音直抖,见了金银也没露出商人本色来,一个劲儿的推辞。倒是李扶风很坦然的接过来放在一旁,点头说:“多谢费心了。父亲,你和姑姑先回去收拾一下,我随后就来。”

李员外极不放心的看他一眼,不过什么也没有说,哆哆嗦嗦的,搬着那盘沉重的盘缠走了。唉,拿钱还拿的这么勉强,看来是吓的不轻,大概下辈子也不再想和妖怪打交道了。

“怎么,凤前辈今天不在?”

“他回东阳峰去了,处理一些族里的事儿,说了午饭不回来吃,过了午才回来。”

“哦,”他指指外头:“今天天气倒好,桃姑娘要是身体还撑得住,就送我两步吧。”

他大概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其实身体没什么事儿了,就是灰大毛和凤宜还不放心。我们出了屋门,灰大毛就远远的跟在后头,既不太远,也不太近。

“我这次不回家去。”

“哦?”

“我去京城,祖爷爷年纪大了,虽然他精神还好,可是却和我说过好些次,他想寻个传人。我小时候跟在他身边长大,他说我是后辈中资质最好的一个,教了我不少东西。只是父亲执意不肯我做道士,所以我没有学道术,一点剑术还是无聊时学来强身健体的。这些日子的经历不同,我也想了很多,官场并不适合我,我也不喜欢家里的生意……我想,我会去照顾祖爷爷。若是他真的希望,那我就做他的徒弟,将来接替他的位子。”

“啊?你还要做道士么?”

这个……难道是上辈子道士没做过瘾?这辈子再接着做?

我有点纳闷:“难道除了你,他就找不着别的传人了?他没别的徒弟后辈?国师观里没有别的有本事的道士了?”

“这里头的事,挺难讲的。国师之下,自然还有几位护法道长,但是他们的心并不齐,有的只想超脱凡尘,有的却功名利禄之心太重。加上祖爷爷不过是道家中的一派,另外几派的实力也不弱,国师这位置虽然没有实权实衔,却也……”他笑了知:“看我,讲了这么多。你是妖,我却对你论起道来了。”

“那个……”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到关键时候我的嘴就笨的要命,什么话也不会说。

我不觉得做道士是什么好事,可是我却不会说。

“做道士有什么好呢?”我小声嘀咕。

“做道士,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别人欣羡的世俗之乐,对我并没有多大吸引力。我和你说过吧,我喜欢自由的生活。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灵上的,平淡,宁静,自由自在。”

他这几句话说的非常自然,由衷……

呃,好吧,也许他真是这么想的。

做道士,或许会是一种人生理想。

其实我自己也是个修道的,不过我修的是妖道……

他要是做道士,嗯,三六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又会怎么做呢?

“好吧,那你……要是自己想清楚了,那我也不说什么了。这个……送给你。”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丝袋来,递给他。

“这是什么?”

“嗯,小东西,不值得什么。”我说:“这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织的,嗯,虽然看着袋子小,不过很能装。里面只有三种丝。一种我叫它粘粘丝……呃,这名字是可笑了点,但是很有用,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把它扔出去,粘住百十来个人绝对没问题,危急时说不定可以救你一命。你看,这样掀,就可以扔了。

”第二种叫沾着倒……这种是很毒很毒的,沾到皮肤上,或是化在水里被人喝了,绝对一倒一个,包死不偿命的。”我一边说一边看李扶风的脸色,他倒好象没有觉得可笑,或是被吓着,也没有露出看不起的神情来。

“第三种叫寻踪丝,嗯,这个丝如果沾到人头发里,绝对是如附骨之蛆,除非这人死了,要不肯定取不下来。那个,但是这个丝离的不远的时候,能感觉到此人的行踪和方位。离的远了,比如,你在城里,他在城外,就不大灵光,其实用处不大,所以我都没用过。不过对你可能会有用的。”

“多谢。”他诚恳的说:“都是极有用的宝贝,我也不和你客气。”

“嗯,还有……”我从袋底掏出几个小瓶瓶来:“这个是……嗯,我一个长辈送的,倒出来,每天调水服一粒,很强身益寿的。下面这个是伤药,哪怕砍掉手指头,只要断的那部分还在,涂这个,再接上,能恢复的不错……”我给了他一包零碎,对妖来说其实不是很有用的东西,但是对凡人应该都是难得的良药圣品。

他微笑着都接过去。

“以后要有什么难解的事,或是需要帮忙的,差人送信儿。我能帮得上的,一定不会推辞。”

“这话我可牢牢记着,以后一定得多多麻烦你几次。”

李员外他们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背着来时的小包袱,还有我给的那沉重的盘缠……已经等在出洞的路口边了,一副焦急不安的样子。

“好了,不用送了,我们这就走了。”

“嗯……”

我转过头,灰大毛机灵的凑了过来。

“大毛,你,送送李公子他们。”

“是。”灰大毛没动步,先招手叫过一只小耗子精来,他叫灰眉,因为长了灰白的眉毛,所以大家都这样叫他。

“你好好伺候洞主,知道吗?”

“是,大毛哥,我知道!”

我站在那儿,看着灰大毛打开大门,带着他们一路出去。

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象是掏出去了什么,又象是放下了什么……

微微的失落,又觉得非常坦然。

过了中午,凤宜果然回来了。

他一定第一时间就知道李家的人已经走了,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极为不错!脸上的笑容毫不掩饰,灰大毛马上趁机会敲诈他一样好东西。那东西叫束圆金环,凤宜以前用那个束发用,但那个其实是样很厉害的法宝,可以捆住比自身强大数倍的敌人,不俱水火,能伸缩大小,就是捆一只蚂蚁,或是捆根巨柱都没有问题。凤宜用不着它,可是灰大毛是眼馋很久了。

“中午吃了什么?”他先问这个。

“嗯,喝了点汤,半碗饭。”我说。

灰大毛马上补充:“还吃了半块蜜瓜。”一副邀功的口气。

凤宜嘉许的看他一眼。

灰大毛这个没气节的,变节变的真快,处处讨好凤宜!

哼,看我回来好好的收拾收拾他!



(一五八) 大水冲了龙王庙

摊开纸想给子恒回封信,前些天拿笔的时候手有些颤,很久没有写字。

可是对着空白的信纸发了半天呆,我却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远处传来隐隐的琴声。

凤宜大概今天兴致很好,灰大毛把几张他收藏的名琴拿出来请凤宜品评,然后凤宜喜欢其中一张,挑了出来想试一试。

现在,他就在抚琴哪。

我闭上眼,认真的听了一会儿——嗯,好听。

我就能做出这种判断。

外行听热闹内行听门道。

反正我觉得弹琴这回事嘛,是不费力气,拨琴弦连三岁小孩儿都能拨,但要拨的好听,那就得有天赋,还得有悟性啥的。

我就是觉得,那一个一个的琴音,听起来在耳朵边回荡,闭上眼听的话,觉得,很空。

闭上了眼看不到东西,只听到琴声在回荡。

听着听着。好象。身周地一切都不存在。自己也不存在。空间无限茫远。那琴声高高低低地起伏。就象。水波……嗯。就象我们那天。一起看到地天河。

无数地星子地光闪烁着。就象这些琴音。象有许多水滴在你地皮肤上轻轻地流淌。带着一些凉意。唔……

挺享受。

好吧。虽然我不懂这些。但是我可以肯定我不是牛。凤宜以后要是对我弹琴绝对不是白费功夫。

我低下头。给子恒写信。

“子恒。

“你的信我看了。”

停顿一下,接着写:

“我感觉,那些,真的发生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你也是一样,离的那么远,连我想小声和你说一句,子恒,别难过,都没有办法。

”你一个字也没有提,你的心情怎么样。但我知道,你的心里,一定很难过。

“我只想告诉你,我一直在关心你。

”我又见到李扶风了,他想起了作为李柯的,前世的记忆。我很迷惘,我没有想过那个人,那段往事,还有可能寻回来。我本来以为那只是一段悲伤的回忆。但是他出现了,他又想起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扪心自问,我的心是什么样的?

“尽管我不想承认,可我也不能否认,我对现在的李扶风,没有以前对李柯的那样的感觉。他的相貌是陌生的,他的气质是似是而非的,他的表情……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他,我会尽量帮助他,希望他这一生,能平顺而幸福。三六知道这件事情吗?她对李扶风的感情又会怎么样呢?

”世上的事,有时候真象是不知道谁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我顿了一下,再用笔蘸墨。我的字写的不怎么样,但是,呃,宽容的说,还算端正能见人。

我正要接着向下写,忽然砰的一声门响,灰大毛跟个炮弹似的撞进来:“师傅!出事了!”

我一惊,笔尖上的一大滴墨啪的一声滴在了纸上。

他又重复了一遍:“李公子他们一行人出事了!”

“什么事?”

我把笔放下,那半封写好的信是不能要了。

“小富说李公子他们被劫走了,现在,现在下落不明!”灰大毛气喘吁吁:“我让几个小辈远远跟着送他们,对方来势汹溜了,他们没法上去帮忙,就分成两路,一个回来报讯,另一个再跟在后面,看他们被捉到什么地方去。”灰大毛说:“虽然伽会山上一直算是太平,但是山下……最近听说是有些乱了。”

“是那些魔族的妖怪吗?”

“应该是他们。”

“难道他们常吃人?”

“不,”灰大毛说:“我听说的,倒不是……嗯,好象还听说某地方有个有名的才子被捉了去,结果却没被杀也没被吃,只是教了几个小孩儿识字,过了一阵子又给放回来了,不过那个才子自己吓的不轻,回来以后疯疯颠颠的,整天说胡话。”

“嗯,去跟踪的那个,有消息回来么?”

“现在还没有,我们现在只知道是一直在向南走的,应该不会太远,顶多几十里地,大概马上就会有消息传回来。他们总不会赶几百里路来这里劫几个没什么油水的人,没这个道理。”

我站起身来,灰大毛却急忙上前一步拦我:“师傅,你功力未复,这件事,我领人去办就行,就算我不成,还有凤前辈呢,不用师傅动手。”

“这件事……”要让凤宜去救李扶风,我知道他不会推辞,可我觉得,他的心里,会不会有疙瘩?但是如果我自己去,他会更疙瘩。

“大毛说的对,这事儿不用你出手。”凤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也是,他的知觉是很灵敏的,大毛的动静又大……

我点头说:“我们一同去吧。”

“好。”

灰大毛急忙跟在我身后,我有些狐疑的回头看他

这小子是故意的吧?声音故意嚷的这么大声,让凤宜自己过来,省了很多麻烦。

嗯,这小子看起来呆,可其实他一点都不笨。好多事上,我觉得他比我可要聪明多了,想事情也很周全。

我们三个的脚程自然快,刚到半山,一只腿长的小耗子连滚带爬一溜烟儿似的赶上来,它变形变的很不彻底,还是个大老鼠的模样,不过也能说人话了,吱吱的说的又急又响。

“洞主,他们进了黑云涧啦!以前那里有一窝熊精,后来听说搬了地方,那几个看起来是魔族的!他们应该是新搬来的,不知道规矩。”

是啊,伽会山下方圆五十里,也都算是我们的地盘,我的客人,他们就能随便动了吗?不过这个黑云涧地方是很偏,算是一处穷山恶水了,以前那窝熊精让我揍过一次老实了很久,现在这群要是识相呢……倒不用把他们教训的太惨。

不过要是李家的人已经有了什么损伤……

“你辛苦了。”灰大毛说:“小贵是不是还在盯着?”

“是啊,可小贵也不敢跟的太近。”

凤宜一手携着我,一手牵着灰大毛,他的身法估计世上没几个能比得上的,从盘丝洞到黑云涧也只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灰大毛一直瞪着眼看,这种风驰电掣一样的速度平时的确欣赏不到。凤宜一停下来,他立刻马屁拍的如山响,一直赞不绝口,凤宜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你再说好听的这个身法也不能教你。你不是我族人,学不来。”

大毛顿时泄了气。

我虽然担心,也觉得大毛的样子实在搞笑。唔,料想这么会儿功夫那些妖怪就算是吃人,也还来不及动手下嘴。

凤宜抬手隐了他的身形,我也用了隐形之术,灰大毛隐倒也隐了,可是却还留着几根老鼠须子在外头摇晃,被凤宜当头敲了一记,才赶紧连胡子一起隐了。

黑云涧里面很阴暗,这里常年没太阳,处处阴暗潮霉,还有些瘴气,真是处鬼地方。小贵留的记号就在前面拐了弯,然后拐上了条斜路。

我们再向里走,这里山路不太好走,真亏了那几个熊精以前怎么在这儿住下的。

前面隐隐可以听到声音。我还看到了耗子小贵,他的正藏在两株并生的大树背后朝前面探头探脑张望。

“我告诉你们!最好给我放老实点儿!要不是刚才你们说话那么冲,我也不把你们绑来。哼,我朱英雄是最讲道理的!我一不打你们,二不饿你们。我们妖怪也不都是坏的,我们也是讲道理的。对了,你过来,对,就是你。你看看,这张脸见过没?”

呃?

我们的脚步同时停下来。

凤宜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好熟啊!

“没见过?那这一个呢?也没见过?”朱英雄的声音听起来极不耐烦,然后砰的一声,好象是把人踢倒了。

“你这野猪精!快放开我爹!”

这是李扶风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中气十足的,应该没受伤。

这我就放心了。

我们朝前再走了几步,站在小贵身边不远的地方朝前看。

呃……

果然,都是熟人——好吧,熟妖。

李柯他们几个被树藤捆着,而且个个看起来都有点狼狈,被擒的时候一定反抗过!

那个大鼻子肥猪脸,不是朱英雄是哪个?他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啊!不过,似乎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原状,穿的

这,真不可思议啊……朱英雄他们,我有时候还会想起,然后觉得有些难过。我想他们在紫青双剑的那种威力之下,应该不会还能活下来的。连我和凤宜都弄的狼狈不堪,没道理,没道理他们还活着啊!这是为什么?真让人费解!

朱英雄手里拿的几张纸晃来晃去,我只能看见那上面好象是绘着人像的,朱英雄他们在找谁?

李员外被踢的趴在地下,哼哼唧唧的,看样挺疼。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这样继续下去也不好。

我正想出声,凤宜却握着我的手轻轻摇了一下。

我明白他这是要我稍安勿躁。

呃,朱英雄他们居然会活下来,不能不说这是个意外之喜。可是他们又重操旧业干起打劫的行当来,真是让人……我现在的心情,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再说,劫谁不好,非劫我的熟人?在哪不好劫,跑到我家门口来打劫!

一边站的刺猬小四劝他:“大哥,算啦,我看他们是不知道的,不相干的人,放他们走吧。”



(一五九) 相逢对面不相识

一个绑架事件有惊无险,还看到了旧相识……可是我们冲这儿来了,却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朱英雄看起来却好像余怒未消:“哼!才不这么便宜他们,正好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先盘问盘问他们,再做打算。”

我在肚里叹气,凤宜用传心术说:“你不好出面,我去吧。”

我想想,也的确不好意思见李扶风。刚才说过有困难找我帮忙呢,一转眼儿就让我认识的小妖把他们绑了。唔,不过李扶风怎么没有用我给他的防身蛛丝呢?

“大哥,不如放一个回去,再拿些赎金来赎人。你看,他们盘缠都这么丰厚……嘿嘿,准是有钱人!”穿山甲财迷的咂咂嘴,提了个馊点子,朱英雄居然连连点头赞同:“好好,你说的对。那放哪个回去?”

李员外本来还在哼哼唧唧,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放我儿子回去吧,各位大王,我儿还小,不懂事……”

唉,这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李扶风再不听话,李员外还是事事以儿子为先的。

“不行!”朱英雄一口否决:“放老子回去,肯定会拿钱来赎儿子。可是放儿子回去,会不会来赎老子就不一定了。嘿,照我说,留小的,放老的。”

刺猬小四拍马屁说:“大哥高明,这当爹妈的肯定是心疼儿子的。”

朱英雄指着朱员外:“你回去,七天,不,三天内,多多送金银财宝来,你儿子我也不会亏待,一收到钱就放人!”

我真是不想承认我认识他们。

这么没格调没品地事情……

我用传心术对凤宜说:“你去把……”

可是忽然前面突然生了变故。

李扶风一瞬间就挣脱了束缚。一抬手。一片烂漫地银光挥了出去。兜头兜脸地将朱英雄他们罩了个正着。

那什么。这不是我地粘粘丝么。我很囧地看着朱英雄他们给牢牢捆住挣脱不了。李扶风这一招得了手。立刻奔过去扶起李员外。给他解开捆缚。又去松开他姑姑。两个家人。还有那个被我放了地他地族兄。

李员外老泪纵横。哆哆嗦嗦拉着李扶风左看右看。其实李扶风看起来没什么伤。反而他自己可能刚被朱英雄揍了两下。所以疼地厉害些。

“爹,你不要害怕,这个他们是挣不脱的。”李扶风到是对我有信心,不,应该说是对我的粘粘丝很有信心。朱英雄他们几个的确粘的跟个大虫子似的,在地下扭啊扭的十分狼狈。不但挣脱不了,而且因为脸也给缠住了大半,所以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幸好鼻孔没缠死,要不还不憋死他们。

李家人惊魂稍定,两个家人急忙奔过去收拾起他们的包袱,李扶风扶着李员外在一边坐下,察看他的伤势,可李扶风的那个族兄却捡了一把不知道谁丢在一边的刀,看起来很阴沉的,杀气毕露的朝朱英雄他们走了过去。

李扶风倒还顾得上拦了他一下:“长山兄,不要鲁莽。这里离盘丝洞不远,这事也可能是场误会。”

“误会什么?”他说:“全杀了干净。我倒是想知道,这些妖怪被砍了头会不会还不死!就拿他们试试看!”

“唔唔!唔唔唔!”朱英雄他们大概作梦也想不到一瞬间情势全都倒转,原来束手待宰的肉票们一下子重获自由,而他们则给捆成了滚地葫芦。他们几个绝对没练过什么断头再长的本事,砍了脑袋那是必死无疑!可是现在连话都说不了,求饶都办不到。

人为刀俎,他们成了猪肉。

嗯,这也给他们长个教训,谁叫他们乱打劫的?

我当然不能真让他们被砍了脑袋。

那个叫长山的被李扶风劝了几句,把刀往腰带里一插,两大步到了朱英雄跟前,狠狠的一脚就踹上了去,火力全开的又是拳打又是脚踢,不光对付朱英雄,连刺猬小四和穿山甲小三一起照应了,真是面面俱到啊。

不过这个人,挺记仇的。他当初干嘛去我的院子外头?这事儿我还没搞清楚呢,碍着李扶风也只好把他放了。

虽然朱英雄皮厚肉粗,但是这么打,估计也是挺疼的,骨头别给打断了啊?

凤宜握了一下我的手,忽然出声说:“且请住手,听我一言。”

李家人都成了惊弓之鸟,一听这边有声音,哗的一下,反应各异。李员外是当场一哆嗦,看样子马上就要晕过去了,李扶风则把他护在身后,那个李长山则顾不上对付朱英雄他们,立刻把刀拔在手里,全神戒备。

“李公子,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凤宜朝前迈了一步,解除了隐身。

李扶风看到是他,倒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原来是凤前辈。”

咳,其实凤宜看起来也就二十余岁,但是他的年纪大辈分也长,李扶风看起来和他一般年纪却也得喊这声前辈。

朱英雄他们被揍的。

而且……我估计他们认不出凤宜来。我们和他们认T了容的,而现在凤宜出现则是以本来面目,气度高华,俊美非凡,朱英雄他们绝对不会联想到一起。

灰大毛肯定也好奇吧,我忽然想到,要是朱英雄他们再和上次一样跟定我和凤宜不放,呃,他和灰大毛两个倒是可以一起作伴,虽然灰大毛精细,朱英雄粗鲁,可是我觉得他们就是有什么地方差不多,站一起应该挺和谐的。

凤宜安慰李家人几句,然后出手替李员外治好了伤痛——本来也没有什么伤,凤宜给他消了肿止了疼,凤宜话里透出歉意,说是让他们在盘丝洞山下遇到这事很是过意不去,这几个妖怪是新搬来的不懂规矩云云。

李扶风也很客气,说幸好有惊无险,谢谢凤宜特意赶来相救。

“这几个妖怪,回头交由桃华发落,我送几位出去,这里不是各位久留之地。”

李家的几人能离开这里当然求之不得,我目送他们几个绕过一道山涧,沿着我们的来路走了。耗子小贵刚松了口气,灰大毛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挨近了他,出其不意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好小子,你倒沉得住气!”

小贵吓的一声怪叫,接着当然就辨出来灰大毛的声音,两个人唧唧咕咕的聊起刚才的热闹来。

我朝前走了几步,除了自己的隐身。

朱英雄他们连哼哼的劲儿似乎都没啦,眼睛瞪的老大,似乎没想到他们以为安全无人之地竟然一个接一个的冒出这么多人来。

而且我们的来路他们不知道,他们自身现在给捆的结结实实他们却是明白的,一时间除了惊,眼里透出来的更多的是惧。

灰大毛走过来:“师傅,怎么处置他们?”

一听处置二字,地下三个抖如筛糠。我肚里暗暗好笑,得,刚才还英雄的不可一世呢,现在马上和李员外成了一个师傅教的,就会哆嗦了。

“嗯,我想一想,敢在伽会山这儿生事,胆子也实在太大了,影响也太坏了。要让人知道,还觉得我们现在变的好说话好欺负了呢。”

灰大毛马上俐索的接过话:“是,师傅说的对,这事儿不能轻易放过,最好能杀一儆百,师傅看,是先割他们的左耳朵,还是右耳朵?”

朱英雄他们“哦哦嗯嗯”的剧烈的挣扎起来,看样是吓的不轻。

“我觉得,割耳朵么……倒不至于……”

朱英雄他们似乎又鼓起一丝希望。眼巴巴的瞅着我。

耗子小贵大着胆子插了一句:“那割尾巴?怎么样?”

这小子!

灰大毛冲他屁股踢了一记:“你就记着小时候偷嘴让人家的狗咬了尾巴这事了!真没出息。”

小贵捂着屁股躲开:“大毛哥,你的尾巴要是也被咬口试一试就知道了,那可有多疼啊!尾巴连心呢!”

“胡扯,我就听说过十指连心。”

我抬手制止他们胡闹,看到散落在一旁的几张画像纸,手指一招,那纸轻飘飘飞过来落在我手里。

好几张纸上都画着两个人的头像。

呃……

虽然抽象了点,那个,走形不少。

不过我还是看出来,画上的两个人是谁了。

朱英雄他们又是拼命的疯狂挣扎起来,这次没威胁他们要割耳朵割尾巴,他们的紧张是因为这几张纸。

我抬手点了一下,糊着他的嘴的粘丝散开来,朱英雄咆哮着朝我吼:“把画还我们!”

出其不意的大嗓门让灰大毛倒吓一跳,一边掏耳朵一边说:“嚎什么嚎,嗯?你现在是阶下囚,别这么不懂自己的身份!”他一边说一边凑过来看那画像:“噫,这女的谁啊,好丑!”

我啪的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胡说,哪里丑了!”

朱英雄他们不会画画的,这几张画像,是怎么来的呢?

我猜想,也许是他们找了什么会画画的人,然后拼命的回想,形容,比划,然后……才能有这几张画像的吧?

我觉得眼眶有点热。

刚才我们来时,朱英雄他们还在问李员外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人呢。

他们在到处找我们吗?

我和凤宜和他们不过相处了那么短的一段日子。

朱英雄打量着我的神情,忽然说:“这位,这位女大王,是不是见过画上的人?要是您知道,一定,一定告诉我们几个!您要怎么发落我们都行,割耳朵也行,我什么活也都能干,您,您是不是知道?”


(一六零) 笑问客从何处来

“先回去……再说。”再听他说下去我怕会失态。

朱英雄的神情,就象找不着家的小狗……

上辈子,邻居家养了一只很可爱的狗,并不名贵,但是很聪明,又听话。后来邻居家搬走,把他托给一楼的人照顾。它每天每天都跑到邻居的旧家来,用鼻子拱门,用爪子抓地,然后,就一天一天的趴在那里不动。那时候我会想给它东西吃,它很没有精神,有时候吃一点,有时候不吃。

后来它生了病,死了。

朱英雄的眼神,就让我想起那时候那只小狗。

它不明白,主人们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只有它一个。

它大概相信,只要等在那里,主人一定会回来找它的吧?

所以它哪里都不去。

我觉得鼻子直发酸。

对我和凤宜来说,朱英雄他们不过是偶然遇到的,虽然后来想起来他们也会有些遗憾,可是感触不深。

但对朱英雄他们来说,我们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吧?

我想起以前。不记得听谁说过一句话。

我们地无心对别人来说。有时候是很残忍地。

更何况。朱英雄他们不是宠物。

即使是小狗也不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更何况……

“不用绑他们了。”

“师傅,这样不妥吧?”灰大毛小声说。

“不要紧,现在赶他们也不会走。”

朱英雄他为了得到我们的线索,怎么肯走呢?

果然解开粘丝后,他们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在魔域的时候我没有当他们面用过粘丝,不然……也许朱英雄会由此猜想出来。

我们前脚回了盘丝洞,后脚凤宜也回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还好,进来的时候步履轻捷,衣带当风。他转头看了看象缩头鹌鹑一样站在台阶下面的朱英雄几个,然后走进屋来。

朱英雄偷偷打量他,神情有些迷惑,象是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的表情。

也许,他能猜出凤宜来。

虽然那时候易了容,可是凤宜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的气派,那是独此一家的。

相比之下,我就没什么特色了。

“李家的人……”

“嗯,我自有安排,你放心吧,一定让他们平安到家就是了。”

我点点头,倒也不跟凤宜假客气,什么麻烦你了呀谢谢呀之类的,不用说。

“把他们带回来了?”

“嗯。”我把桌上那几张纸朝他推了一下。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灰大毛倒是盘问了他们几句,问他们从哪儿来,到伽会山这里多久了,又做了几件今天这样的事情。

他们答说原来是在魔域生长的,后来魔域发生了变故,然后他们就四处寻找自家主人。

唉,我心里有种罪恶感。

当时觉得他们一定在变故中丧生了,也没有……想要去寻找一下。

结果,却是他们四处的在寻找我们。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过的并不好。起码,在黑云涧那种熊精都不爱住的地方落下脚……这也就是从一个侧面看出来他们很落魄了。

凤宜看完那几张纸,脸上的轻松的表情渐渐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淡淡的,沉郁的,平静。

“让他们进来。”

朱英雄的视线在凤宜身上扫来扫去,然后又转过头来看我。他的表情带着惶恐,疑惑,甚至是,惊喜。

他大概,已经猜出什么来啦。

只有我或是只有凤宜,可能还不会让他联想起来,但是我们两个同时出现,要看出来就容易的多了。毕竟易容只是改变了我们的相貌,身形气质说话的声音还是没有什么大改变的。

“你们……”凤宜刚说了两个字,忽然扑通扑通,朱英雄和小三小四一起跪了下来。

“主人,女主人,是,是你们吗?我们,我们一直到四处寻找,虽然那时候在魔宫的人都死啦,可是我就是,就是不相信。主人,你……你们……”

唉,被看出来了。

灰大毛吃了一惊,看看我们,又看看地下跪的三个家伙,显然没闹明白这其中是怎么回事儿。我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和他细说我们在魔域的经历,也没提过朱英雄他们,大毛也就不可能知道眼前这情景的来龙去脉了。

凤宜轻声喝斥:“挺大个子了,哭什么哭?不嫌丢人。”

朱英雄赶紧抹两把脸,把鼻涕眼泪胡乱擦在袖子上:“是是,我,我不哭。”

“你们几个,很给我长脸啊,打劫都劫我家门口来了。”

“我们,我们……原来也不知道这就是主人家的洞府啦!”朱英雄吸了两下鼻子,露出一个很难看的,又象哭又象笑的表情:“要是早知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啊。”

“那,在别处,就能这么放肆了?”

凤宜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客气,但是,朱英雄他们却好像甘如饴似的。

我一想也就明白了。

凤宜这态度,摆明了是没把他们当外人,一副训人的口气,外人有什么值得训的?

朱英雄他们就算没想到这个也能完全感觉出来,凤宜的口气是地道的恨铁不成钢。

不要说他们笨,其实,有时候越是心思单纯,越能靠着天性本能感觉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

“师傅,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嗯,说来话长了。”

我让他们几个站起来,然后尽量简短的把我们在魔域的经历和变故说了几句,不过我很纳闷,刚才就想问了:“大朱,你们几个,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时那种情势连我们都受了伤的。我还以为你们……所以,也没回去再找。”

朱英雄咧开一个没心没肺的笑,扯扯身旁的穿山甲小三儿:“嘿,这就多亏小三儿啦。当时我们都觉得晕的时候,他这个家伙一向胆小,先在我们坐的那石台底下掏了一个窟窿出来。他的尾巴也很厉害的,掏起洞来一点不比爪子弱。我还笑话他胆小。后来一看事态不对,他就开始拼命的掏啦,后来那个什么倒霉的法宝一发作,我们就稀里糊涂的掉洞里了。我还,我还一直惦记主人……”他说着说着又要哭鼻子,刺猬小四急忙捣了他一下,朱英雄连忙言归正传:“当时就没来及……后来我们醒过来,身边儿的一切都变啦,唉,我们就到处找主人了。”

“就算来得及了,你们掏出来那小洞也蹲不下我们这么多人啊。”

穿山甲一副木讷相,挠了挠头说:“嗯,人形是钻不进啦,变回原形就行……就是朱大太胖了,变回原形也差点没钻进去……”

朱英雄恼羞成怒:“你就是胆子小。我身量魁梧,你分明是妒嫉我。”

我插了句:“小心行得万年船,他要不掏洞,你们可不都没命啦?掏洞好,下次记得继续掏。还有你,你那叫魁梧吗?明明就吃的脑满肠肥的,是该减减膘了。”

朱英雄不怎么怕我,嘿嘿的涎着脸笑。凤宜冷冷哼了一声,朱英雄马上矮了半截,老老实实的站那儿不敢动了。

“嗯,先说今天这事吧。”

小三小四对望一眼,朱英雄倒是挺光棍,扑通一声又跪倒了:“主人!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领着他们干的!要罚罚我一个吧!虽然当时主人领着我们发了笔财,可是那天之后,我们的东西都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我又太能吃,只好抢……那个,从那天到这会儿,我们可没伤一条命,只是抢了东西而已……”他开头声音还挺大,越说声音越小,哼哼唧唧的:“要是打,就打我一个吧,我皮厚,比他俩经打……只要不赶我们走,是打是罚,就算天天干重活儿粗活儿,我都高兴。”

“起来,你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得改改。”凤宜吩咐灰大毛:“你领他们去换身儿衣服,洗个澡,把自己收拾一下,再弄顿饭让他填填肚子。怎么罚回来再说。”

得,凤宜以前还说我心软,他这纯粹是丈八的灯台,光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己。听听,又是洗澡又是给饭吃,象是要罚的样儿嘛。

朱英雄他们仨一脸喜气洋洋的跟灰大毛去了,我看小四小三多半是因为知道能够留下来了高兴,而朱英雄八成是听到有东西吃了就忘乎所以。

是不是猪就是这个天性呢?一副贪吃不要命的架势。

“倒是没想到,他们还……”

“是啊,他们还活着。”

我们一人说了这么一句,就没再说别的。

凤宜伸开手,我靠在他怀里。

现在这个动作已经挺熟练了,不会象头一次那样,他让我靠,我还不敢靠。

“我今天还听说一个消息。”

“嗯?”我没抬起头,一边拨弄他腰带上的流苏,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什么事情啊?”

“魔宫之主,也还活着。他立了一座城,叫暗魔天城。”

“哟,”我抬起头来:“口气不小嘛。嗯,看来魔宫那场变故,大概损失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是啊,最起码,那位魔蝶大人,也还活着呢。”

“这倒是,她不是有事离席了嘛,既然不在场中,应该是没有丧命。”

凤宜忽然问:“她以前,见过青莲道士吗?”

我愣了下:“大概,见过吧……不过,青莲道士他在魔域那会儿,和以前的样子可不一样啊?你的意思是,三七她或许可能……”

“说不好。”凤宜脸上带着一个有些冷冷的嘲讽意味的笑:“慢慢走着瞧吧。”

重遇朱英雄他们的喜悦被这个消息冲淡了一些。

这世道,还会再乱下去吗?


(一六一) 旧友重逢

猪英雄他们几个所谓的惩罚,凤宜果然是雷声大雨点却罚的朱英雄他们叫苦连天——罚抄书,抄道德经。

好吧,虽然道德经不长,但是对朱英雄来说,让他抄一页书,比让他挖一天的地扛一天的重活儿要难受的多了。

指定的监工则是灰大毛。大毛对这差事倒是欣然领受,摩拳擦掌的激动样子与朱英雄他们仨如丧考妣的样子正好是鲜明对比。

呃,盘丝洞要热闹了。

按凤宜的说法,现在我们该办正事了。

可是我总觉得……呃,太快了。

而且,嗯,虽然上辈子大家结婚是件简单的事,这辈子却不简单,三媒六聘我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可是凤宜提了一次,却居然是真打算大大的操办的。

“那个……”我试探着说:“咱们要是真办,那就简单点儿,请认识的人吃个饭,行个礼,不就成了?”

“那怎么成?”凤宜一口否决:“我们是堂堂正正的,象你说的,倒成了私奔似的了。再说,什么叫真办啊?难道还有假办的?”

“咳,这急什么啊……”我上辈子的朋友,恋爱谈了超过十年才结婚的也有。

搁到我们身上,我们认识的时候是长,可是谈恋爱的时间却不长啊,这么快就……那个,我心理转不过来。再说,我心里还有些,别的疙瘩……

“我们。再培养培养感情吧。”

“成了亲一样培养。”

我给堵地噎气。

“可是。现在成亲。我心里不顺坦。我……”

凤宜忽然一笑:“好吧。我知道你这个人心里就是有杆秤。别人对不住你。你称地少。你要觉得欠了别人。你就称地特别重。而且总也放不下。我不逼你现在就答应。可我时时都记得来问你。问地时候久啦。你就该觉得亏欠我了。到时候你自然就答应了。”

“呃……”这人……

这人怎么这样儿啊,几句话说的我哭笑不得。

不过仔细一想,要是他一直这么,嗯,真心不变,忠贞不二的……和我磨下去,我心里天平,真的会给磨倒过来的。

什么债都好还,就是心里欠的债难还。

为啥我这人不做坏事,也不赌不嫖的,咳,扯远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却总是……总是觉得自己欠下了好多人情债呢?

更头痛的是,欠下来了不知道怎么还。

我叹口气。

外面又嚷嚷开了。

现在盘丝洞是真热闹。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灰大毛虽然是个不安静的性子,可他一个人折腾不起来。这下可好,又来一个大巴掌,还不可劲的互拍啊。

灰大毛觉得朱英雄他们是新来的,而且又不是拜的师,他们嘴里喊是的主人可不是师傅。这个徒和仆,那当然是两个阶级了。就算他们也是我收了徒了,那灰大毛可是开山大弟子,这几个后来的也得听他的。况且,他现在是奉了凤宜的命,管束监督他们几个。

可是朱英雄是个野惯的,而且当惯了老大,刺猬小四和穿山甲小山一个沉一个闷,平时都很听话,而且朱英友比灰大毛高一头,咳,看他的眼神儿都是斜睨的……虽然没说,但是那意思就是,你个小矮个儿老鼠须凭什么叫我服你管啊。

所以……这就天天开始折腾了。

他们折腾他们的,别人不插手管。我也懒的管。

咳,朱英雄他们要斗法呢,三个捆一起斗不过灰大毛一个,毕竟灰大毛不象他们是自己练出来的野路子,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板斧。他是我系统教过,又经过凤宜子恒这样的明师指点的,资质再差也比朱英雄他们强。

朱英雄他们斗法斗不过,挥着老拳就上来了。结果灰大毛不知道被谁的棒子抽冷子扫在肩膀上,顿时疼的直哎哟。

然后他也不留手了,外面吱吱哇哇一片怪叫,然后小蜘蛛端茶进来,说灰大毛把朱英雄他们三个捆起来学规矩来着。

我笑的差点喷茶,不过接下来进来的小灰眉说的消息我就不乐了。

“洞主,有客来访。”

“喛?谁啊?”

我朋友不多,有来往的更少。

凤宜不算,他不是客。

他比这我主人的派头还大还足呢,盘丝洞上上下下都很有眼色,以灰大毛为,把他敬的跟太上皇似的,十天里有八天在我这里晃悠。

眼看要入冬啦,他的一些族人要去南方过冬,他也去护送,所以这两天才不在。

“是上次来过的,那位宋姑娘。”

呃?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姑娘=三六。

三六来了!

我突然间觉得椅子跟长了刺一样,扎的再也坐不住,噌的就站了起来。

那什么,我心虚啥啊。

我又没干啥对不起三六的事。

来的时机真巧,李扶风才走了没多久她就来了,难道TT么?

这个,要论先来后到,嗯,应该说是三六撬了我的墙角才对。

我挥挥手:“有请,算了,我自己去迎。”

三六穿着一件青底带竹叶花纹的衣裳,腰间的束腰是深墨绿色,看起来整个人不是一般的凝重清雅。唔,她脸色还好,不象来登门问罪的。

我本来心是有点心虚,不过三六朝我微微一笑,我就马上扑过去抱住她狠劲蹭了两下。

有的蹭千万不能放过,一会儿她要和我吵架我就蹭不着了。

“我说,天都冷了,你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串门?”

我们都是天冷不大爱出门的,她肯定是有事。

“嗯,我收了一封信。”

“呃?”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信封,上头写的什么还没看,不过字迹圆柔秀丽,我可是顶熟顶熟的。

“哎,三七写的?”

虽然知道她现在叫魔蝶,可我还是习惯了,改不了口:“信上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让我跟去投奔她呗,还说绝对亏待不了我。”

“那,”我下句是,你去不去,不过我很识相的咽了回去。

三六这破性子,又冷又硬,能是去跟着三七打下手的人吗?我换了个问法:“你回信了吗?回信怎么写的?”

“回了,我说谢谢她好意,可我现在日子挺好,而且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就想安安静静的过。”

“哦……”果然是三六会说的话。我们进了屋,我让人端水来,她爱干净,从外面进屋必定要净脸洗手啥的。以前在桃花观她就有这习惯了。

“不过信送回去,她又让人捎了个口信儿来,说,想见一面,叙叙旧。”

“啊?”幸好我是拿着手巾递给她,要是我端着水盆,非泼她身上水不可:“有什么旧可叙的……”

“我和她认识的时间,比你要长。要说旧么,还真是有几句。”

“那,约的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三六转头看我:“离的不算太远,我就是顺路经过你这里,进来瞧瞧你。对了,凤前辈不在,你一个在家都做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

“上山时遇到对面东阳峰的巡山了,他们认识我,和我说了。”

“嗯,他们族里又是南归的时候啦,以前咱在桃花观的时候,凤凰坡四季如春,所以倒没在意这件事,北雁南飞,正是这时候。”

“啊,我倒忘了。”

“原来这事是用不着他去的,不过你也知道,最近不太平嘛,他有点不放心,所以要护送到地方,再给安顿好了,才能回来。”

三六看我一眼:“你现在真是一副老妻的口吻啦。过去一提凤前辈就怕的象老鼠怕猫似的。”

灰大毛在外面接一句:“胡说,凭什么老鼠非得怕猫啊。”

虽然他插嘴,三六也没生气,说:“我刚才看到你外头耀武扬威的,是在做什么?”

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看起来灰大毛得意洋洋,就知道朱英雄他们三个肯定没讨了好。

“嘿嘿,”灰大毛满面红光,得意的嘴边的两抹小须子直向上翘:“在调,教!”

他说的又响又清楚,我噗的一声,半口茶就呛出来了!

灰大毛啊灰大毛,这词儿不可乱用啊!

三六看我一眼,似乎有点责怪我很失态。

呃,我把茶碗放下,以防他俩再有惊人之语。

不过灰大毛只是向三六问了好,别的倒没说什么。对朱英雄他们几个就提了一句,没多说,灰大毛大概有种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倒没使劲儿的褒贬他们仨。

“呃,你真要去和她见面啊?”我齐心不想三六去。三七现在……可不是从前了,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会不会有什么算计呢?三六上了她的当怎么办?

“嗯,要去的。说实在的,我觉得,她欠我许多解释。”三六说:“不弄明白,我心里永远结着个疙瘩。”

“可是……”照我看疙瘩就疙瘩吧,虽然我也觉得三七让我们很费解,还很伤了感情,但是为了解开这疑问三六就要去冒这个险。值得吗?

我的座右铭就是珍爱生命,远离危险啊。要是弄明白真相要冒这么大风险,我宁可不弄明白。

“嗯,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又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三六微微一笑,很是恬淡:“对我来说,这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