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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大奶奶能说会道,年轻时候就喜欢给人做媒,因她不为谢媒钱只是单纯喜欢给人说媒,所以颇受尊重,以大奶奶呼之。如今她上了岁数,依然喜欢四处转悠,消息灵通,昨日走到夹沟镇,路过小河村歇脚听人说苗婆子得了失心疯,便去看了看。
苗婆子就喜妹一个闺女,三个儿子,只可惜儿媳妇个个都是厉害主儿。原本苗婆子年轻几岁,身体好,手里有钱,还能镇住她们。自打生了一场病,小儿媳妇又进门,七七八八地折腾了个差不多,如今几个儿媳妇一个挑头找事儿,另外两个必然也不消停,关起门来家里见天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邱大奶奶叹了口气,“天底下婆媳之间总归是有矛盾的。这当婆婆的自打媳妇一进门,巴不得处处压制管束,把媳妇儿当奴婢使唤。等到婆婆老了,媳妇儿终于直了腰喘了气,又恨不得翻身报复回去。自己熬成婆婆了,变本加厉虐待自己儿媳妇儿。弄来弄去,原本是一家人该亲如母女的,倒是成了一个屋檐下的仇人,你说说,可不可怜?”
孙婆子抱着小倾拿小货郎鼓哄她,笑了笑,“谁说不是,这苗老婆子是个要强的人。原本对女儿好的话,跟媳妇儿闹了气儿可以到闺女家住几天。可想起她做的那些事儿,也真不想可怜她。”
喜妹听她们说,寻思可能是苗婆子或者她媳妇们找邱大奶奶来说合,便让孙秀财去豆腐坊看看,她也不进屋,只在院子里把给女儿洗的小衣服和尿布翻一面再让大太阳晒晒。
邱大奶奶伸指头逗了逗小倾,看她瞪着乌溜溜两只黑曜石般的眼珠儿直瞅她,一边还吸奶一样玩着自己的小舌头,笑道:“这孩子真稀罕人。这么小就这么俊,长大了还不定得多招人儿呢。别看她姥娘失心疯,倒还惦记着自己小外孙女。”
孙婆子道:“那天摆满月酒,她来,我们没让她看孩子。估计是去要钱的,小倾娘给她二十两银子,后来不知道怎的没要。”
邱大奶奶嗯了一声,“估计就是这事儿,回家几个媳妇儿没鼻子没脸地奚落她,说她把一对银手镯送出去了,却没巴上发了财的女儿,一个老不死的老货,还当自己是家里的祖宗呢。哎,真是……多难听都能说出来。”
孙婆子有些诧异,“真的假的以前只听说她为人厉害,会算计人,村里没人敢得罪她的,几个媳妇儿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呢。现在她那儿媳妇儿真这样?本家的也不管管?”
邱大奶奶摇摇头,“嫂子,这样的事儿,你说怎么管?谁家还没有本难念的经?再说了,哪家的媳妇儿和婆婆没点儿矛盾。要是去管他们,那几个伶牙俐齿的媳妇儿嘴巴一张,邻亲百家的谁不知道谁家那点事儿都也没那个脸皮。虽然说儿女不孝顺父母可以告官,可天底下有几个会去告自己儿女的父母?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而且他们人前对她还是挺不错,只背着人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叫我说,这当面人背后鬼,弄得大家都跟她们一伙儿,单只说苗婆子自己乖张为人坏,不讨人待见,这样的媳妇儿,可真真的是厉害呢。”
孙婆子探身往窗外看看,“小倾娘该回来了吧?”
邱大奶奶笑道:“回来了,方才在院子里收衣服呢。”
孙婆子把小倾往炕上一放,“妹子,帮我看下孩子,咱老姐妹儿喝盅儿。我让秀财他们准备饭。”
邱大奶奶哄着孩子笑呵呵道:“你去,我就为了这顿饭来的呢。”
孙婆子知道她的意思,转身出去找喜妹。
豆腐坊旁边的小厨房里,老孙头早已经摘菜割肉,张罗着忙活起来,没多一会儿,整办出两桌酒席。老孙头去叫了相好的几家男人婆娘来吃酒,算是女儿搬月子请的。
喜妹和谢重阳的媒也是邱大奶奶做的,她相信当日邱大奶奶也是为自己好。一个傻姑娘,被家人嫌弃,生路黯淡,如果能嫁个男人生个一儿半女,总归是有个依靠。当时谢重阳将死,谢婆子需要为儿子传递香火的媳妇儿,对她自然会比苗婆子好一些,事实也确实这样。
她坐在邱大奶奶下首处,敬了几盅酒。她见邱大奶奶几次欲言又止,心下便明白怎么回事,悄悄地道:“多谢婶子不辞辛苦,婶子既明事理又得人信服,不如再辛苦一番,代侄女去说合一番,苗家母亲由侄女来养下半生吧。让几位兄嫂不必担心,既不要他们出钱也不要出力,更不必忧心母亲会受半点委屈。”
邱大奶奶原本就想劝喜妹的,想让她放下成见照顾苗婆子。她也知道自己做这事儿吃力不讨好,可能让喜妹为难,还可能得罪人,可她跟苗婆子怎么也有点交情,看苗婆子老来那般凄惨,心有戚戚。
如今喜妹主动说出来,邱大奶奶暗赞不止,也不多说话,只道:“好在她虽然失心疯,看着疯疯癫癫的,可也安静呢。我去的时候,竟然还认识我,冷不丁地还说两句话。”
喜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这就是说苗婆子其实没疯,不过是在家里过不下去装疯。这样也好,她装疯,让儿子媳妇没法再说什么,也让自己放下多年的芥蒂,就像对着另外一个人。
接苗婆子去镇上住,孙婆子和孟婆子同意,谢婆子虽然不乐意,有老谢头和孟婆子几个劝说,加上苗婆子已经疯了,她也就不好说什么。
苗家的哥哥嫂子们倒是还要拿梗,说什么老子娘岂有让女儿养的道理,他们可不要做什么不孝子的。喜妹就是不想跟他们磨牙演戏,所以根本未到场,只是请邱大奶奶出面,托谢大哥和孙秀财赶车去的。邱大奶奶自然知道那几个媳妇的意思,可她只跟苗婆子有交情,苗家兄弟们能不能攀上喜妹的交情,让她拉扯一把邱大奶奶就半点也不想管的。
就在几个媳妇儿抹泪儿万分不舍得婆婆的时候,苗婆子又发了疯,闹了一场,好几个人按不住,苗家媳妇们又巴不得地让她赶紧跟着邱大奶奶走掉。
好在苗婆子上了马车又安静了,倒头就睡,到了谢家看着痴痴傻傻的却也不闹腾,给吃的就吃,给喝的就喝。
谢婆子原本还恨她呢,可看着她一副痴呆老实的模样,坐在太阳地里数指头,哪里还是当年相亲时候那个趾高气扬,贪财卖女的凶婆子?当下心里又可怜她,想喜妹刚生了女儿又忙又累的便主动担起了照顾苗婆子的任务。
喜妹给谢重阳写了信把事儿说了说,他自然无不应允。他来信说考试一切都顺利,不过还要呆个把月。空闲的时候,他在安州街上转悠,也认识了一些人,跟几个从锦绣人拿布的商铺老板谈得不错,到时候可以在安州开另一家锦绣坊。
喜妹没想到他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好,这里很多人都是大儿子在家奉养双亲,其他的儿子出去闯荡,经商、做官、做工,以谢重阳的才华,也许不用十年,就要出门做官的。到时候就算自己不能跟着,只要将铺子开遍各地,不跟也就跟了,想去哪里也只是自己喜欢不喜欢的事情。
六月的日头火辣辣地像是要把人的皮揭掉,喜妹在院子里的大片藤架早已经起来,凉爽的很。藤架上爬满了紫藤、凌霄、打碗花等,如今正是盛花期,满园幽香。
早先她跟谢重阳和孟永良几个商量了图样,孟永良着木匠帮小倾做了两架婴儿车。虽然木轱辘会颠,垫上厚厚的草垫子,再铺上竹席,拿软乎的被子垫了舒服得很。小丫头一睡就喜欢上了,夜里跟喜妹睡大炕,天一亮就开始咿咿呀呀地要求躺在婴儿床上被人推着出去乘凉。
婴儿床上面还有遮阳伞,那伞做得精致奇巧,里面贴着布画,挂着珠帘等物,走路的时候伞面会慢慢地转,珠子叮叮咚咚惹得她很是好奇,不哭不闹,一个劲地笑。
如此一来,午觉她也不肯进屋,一定要躺在婴儿床里,在藤架下面睡。喜妹便在底下放了张竹榻,挡一架藤编屏风,自己也歇在那里。
这样如果普通日子每天醒来她先推着女儿去谢婆子那里,看看苗婆子,跟婆婆嫂子们说说话一起吃早饭。之后把孩子留给婆婆自己去染坊和铺子巡视一圈,跟孟永良、孙秀财等人沟通一下信息,如果有需要她处理的就多待会儿,没有的话便回去陪女儿。晌饭后说一会儿话各自睡午觉,起来她习惯想点事情,若是有什么花式或者有什么经营想法就记下来。午后日头没有那么毒辣的时候,又推着女儿去外面走走,采野花编个大花篮,逗女儿开心,做点针线,给谢重阳写信。晚上大家一起热闹,娘们一桌,男人一处,忙完了活儿聚堆找乐子。
她觉得,日子无非就这样,平淡温馨,就算她经历过最匪夷所思的穿越,也不会活得轰轰烈烈,依然像前世那般,朝九晚五,工作、吃饭、睡觉。不同的是,那时候机械甚至有些麻木无奈,而如今,她照旧生活、工作,心却宁静满足充满了对生活和家人的爱,就这样一直下去,便是一生所求。
所以内心里,她反而不希望谢重阳会做官。虽然她的生意可以做的更大,可为了能保持一家人的平静,她越发把好处让给周家,有他们在外面顶着,她的家就一直是平平静静地。
否则若是自己家直接经商,场面自然不会如现在这般。
同理,若谢重阳入仕,不管官职大小,只怕都不会宁静的。
“嫂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张美凤推了推她。张美凤也有了身孕,孙婆子高兴得不得了,跑来照顾儿媳妇,让她不必做什么家务活,她便得空就陪着喜妹逗小丫头,做做针线。
喜妹笑了笑,看了一眼眨巴着眼睛打哈欠的小丫头,“想你三哥呢,他再不回来,我就领女儿去看他。”
张美凤算了算日子,“是好久了呢,三哥不是来信说安州有开铺的好地方吗?倒不如让秀财陪着你去看看。”
喜妹瞅着她直乐,虽然张美凤害喜没自己厉害,可也有反应的,女人那时候最希望自己男人在身边,否则就委屈的不得了,“你舍得让他出门啊。”
张美凤脸红起来,嗔道:“好啊,你打趣我呢。”
这时候谢大嫂拿了张帖子过来,“小倾娘,韩夫人打发人送了帖子给你。”
喜妹奇道:“不过年不过节的,也不是她过寿,下什么帖子?”忙起身请大嫂坐,接过帖子看了看,倒也是件正事儿,过两日是彩云生日,韩夫人要抬她给儿子做姨娘。
想想彩云生产也有半年了,原本从她怀孕就说要被抬姨娘的事情也拖到现在。不过抬个姨娘这种事儿,不是自己家庆贺庆贺就好吗?
虽然不想凑热闹,可既然韩夫人下了帖子她也不能不应酬,让大嫂和美凤坐会儿,她出去打发个小伙计帮她置办一下贺礼。
因为和韩知鱼的关系,她给彩云准备的礼物很是丰厚,家人也没这个经验,她又特意去请教了王先生。王先生看了她的礼单,说送得太重了,酌情减了几样。
第二天晚上,喜妹和婆婆母亲在院子里嗑瓜子乘凉,她把女儿哄睡了想回屋点香熏蚊子放蚊帐的时候刘妍玉来访。
孟婆子道:“咦,这刘姑娘大晚上的来做什么?”
谢婆子道:“人家刘师傅白日忙得很,只有晚上有空。”起身去请。
喜妹忙起身,“娘,你们坐着吧,我去看看。”
谢婆子道:“你去吧,我跟你孟大娘把孩子抱回去。”
刘妍玉穿着桃粉色的纱衣,嫩绿色比甲,领缘绣着精美的玉兰花,下面白绫挑线裙子,紫玉兰压脚。喜妹发现这些日子见她,都是容光焕发光彩照人,总让人联想人逢喜事精神爽。
寒暄了几句,刘妍玉便开门见山,“嫂子,韩夫人要抬彩云做姨娘,你说送什么礼物好?”
喜妹淡淡道:“还能送什么?不过是大家都送的那几样,我可想不出特别的。”
刘妍玉笑了笑,“谁说不是呢?也不能太马虎,虽然她只是个姨娘,可她给七少爷生了个儿子,韩夫人待她像是正经媳妇儿呢,倒比其他几个少爷的正室还要高看几眼。”
喜妹道:“这也是他们的家务事儿,韩夫人只有七少爷那么一个儿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孙子,自然宝贝得很。请客观礼,也不过是给彩云个安慰罢了。”
刘妍玉笑道:“嫂子不知道呢吧,听说七少很不乐意呢,说姨娘也好,通房也罢,反正什么都不是他想要的,让韩夫人想怎么就怎么便好。”她压低了声音,“听说吵得厉害呢。”
喜妹微微蹙眉,总觉得这刘姑娘越来越八婆,这么喜欢说韩知鱼家的事情,“韩夫人不是抱病吗七少爷不至如此不懂事吧。”
刘妍玉哼了一声,“那可说不好。他没有二少爷的才能,也没有四少爷的品格,无非就是仗着嫡出罢了。嫂子还跟他做着生意呢,可得多多规劝他,免得遭人诟病。”
喜妹扬了扬眉,看了刘妍玉一眼,转了话题,“刘姑娘打算送什么礼物?我只粗略准备了两样,没什么头绪呢。”
刘妍玉笑着说了几样,也不过是大家贺姨娘的常用礼品,无非再添两样绸缎或者首饰,“其实呀,我们还真不应该去,去了到时候被人没鼻子没脸的挑刺儿。”
喜妹疑惑地看她。
刘妍玉解释道:“其实我倒是为这事儿来的。提醒嫂子,多小心点,那位新姨娘,脾气也大得很。俨然自己是韩家当家少主母一般呢。如今韩夫人病着不大管事,家里一应琐事她管起来了。我不过是他们家的染布师傅,也被她明里暗里警告了好些次。嫂子和三哥跟他家关系非比寻常,她岂能不针对你的?”
喜妹笑了笑,“不会吧,我们跟她没什么利害冲突,她哪里就那么多心思?”
刘妍玉一副急了的样子,“我说嫂子怎么还看不透,那主仆两个心里只有自己,哪里还有别人。他们总觉得于我们有恩,就该拿捏了我们做奴婢。我给他们染布,给他们家四少的铺子多染了两成货,韩夫人便生了气,虽然没表示,那新姨娘的意思我还看不懂?如今嫂子跟我们四少也做生意呢,韩夫人早气得牙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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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妹诧异道:“刘姑娘多虑了。”
刘妍玉见喜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倒是真要急了,“嫂子如今怎么眼拙起来了?”
喜妹心中冷哼,怎么不说是你刘姑娘太心焦呢?管的也未免太宽泛,若不是看在邻居的面上,她半点也不想敷衍,况且跟这等有心计的人打交道,一个不慎,就着了道结了仇怨。
刘妍玉亦冷眼看着喜妹,想不出她和韩知鱼感情如此深厚,要说没点什么倒真让人怀疑。利益当前她却固守跟韩知鱼的交情,半点也不肯把好处让给四少,任何一个生意人,难道会舍有眼光有手腕的四少不合作反而跟一个傻乎乎的韩知鱼?啊!刘妍玉直觉心中灵光乍闪,是了,韩知鱼不过是个甩手少爷,什么都不等,喜妹自然是假意与他合作,说到底不过是贪图更大的利处罢了。
想起谢重阳的冷静心机,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将原本想劝喜妹把跟韩知鱼合作的更多生意转给四少的想法暂时压下了,笑着道:“看我这张嘴,嫂子莫怪。我是一心拿嫂子当自己亲嫂子,全心全意为你们想,一时间就急了。
喜妹淡淡一笑,“多谢刘姑娘处处想着我们,如今肯为别人着想的人可真是少之又少呢。”然后她装作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后看了看,喃喃道:“肯定是小丫头又闹腾呢。”
刘妍玉起身,“嫂子还忙着,我就不打搅了,在韩家见吧。”
喜妹立刻起身送她,出了门,刘妍玉又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道:“嫂子,这年头,谁都是自扫门前雪的,才不管他人瓦上霜呢。我父女二人在黄花镇没亲人,一直拿嫂子和三哥当亲兄嫂看待,才这般不怕你们嫌弃的来说呢。”
喜妹又应酬了几句,却没落下刘妍玉嘴角得意的笑还有眼底闪过的冷光。
她这是对自己的警告?喜妹心中立时戒备起来。待刘妍玉走后,夜里她思前想后半宿没睡,也想不出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这时候便越发想念谢重阳,若他在,只怕三言两语就能切中要害,眼瞅着窗纸青了,她才眯了眯眼。
韩家给七少爷抬姨娘的这事儿办得很正式,摆酒宴请前来观礼的亲朋好友,喜妹算了算,大多都是冲韩夫人的面子来的。
只是,正主却又不在,连小白小黑也不见,喜妹有点纳闷。
刘妍玉依然打扮得美艳动人,比厅上那原本有几分姿色如今却被富贵之气淹没的彩云更光彩照人。喜妹生了女儿之后,原本瘦削的身材略见丰润,依然穿着色泽淡雅的衣裙,头上也仅绾发需要的几枝发钗,未见多余修饰。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恬淡温柔幸福满足的神采,却让很多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甚至有好色之人还会悄悄打听是谁家的妇人,哪个粗鄙野夫那么好福气,娶这么个娇俏的女人。
客人很多,喜妹也是随他人说了些套话,韩知鱼不在,韩夫人虽然强撑着,任谁也能看出她脸上的勉强和落寞。女宾筵席便由韩家几个媳妇张罗,男宾则由大少爷。原本韩夫人是断断看不上这对夫妻的,只是如今力不从心,也没办法。
喜妹冷眼旁观,尽量低调,却还是被一干女人围着问东问西。大少奶奶更是自来熟的让她有点尴尬,只是那妇人又不太会说话,本着想巴结人的意思却说出让人内心反感的话,所以她尽量避开,趁人不注意躲到花园的海棠花后安静片刻。
喜妹虽力气大,却不能喝酒,从前跟谢重阳一起来,他过段时间就来看看她,想办法将她带走。现在他不在身边,她的思念如火如荼,更烈于正午的日光。
若他以后真的入仕,自己可不能像其他官太太那样留在老家,任由男人带着姬妾在外面!别说让他在外面由姬妾陪伴,就想着一家人分开,她的心便煎熬的厉害,至于什么妾的,哼!她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咔嚓”一声,探到身边的一根海棠花枝被她折断,如梦初醒。
“哟,谢家娘子怎么躲在这里呀,难不成彩云这杯喜酒就让娘子这么难喝吗?”彩云站在她跟前,脸上带着标准的笑,只是眼中却闪烁着怨愤的光芒。
喜妹忙说恭喜的话,“喝了两杯,头有点晕,出来走走。”她笑了笑,想回去,彩云挡在她跟前没有让开的意思。
彩云死死地盯着喜妹,似是要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来以证明自己的猜测,好光明正大加深自己的愤怒。她从小深深地恋着自己家的少爷,却一直被他讨厌,她曾经发过誓,若是他想赶她走,她宁愿死在他跟前。如今,自己不但留下来,还做了他的第一个女人,第一房姨奶奶。他虽然爱着眼前这个女人,为了她不断妥协妥协,可到头来呢?彩云心情复杂无比,既怕喜妹跟韩知鱼有什么,又愤怒于她对韩知鱼没什么。哪一头都让她怒不可遏。
自己的幸福是她给的,可自己的痛苦也是她给的。
彩云笑了,看在喜妹眼里却不阴不阳,有点瘆人。
“我家少爷去密州县了,夫人那边的一片庄子有点问题,他原本想等摆完酒的,夫人催得急。”
她叹了口气,“只怕得来年才回来呢。”
喜妹不明白她为何跟自己解释这个,韩夫人已经说过了。而且谢重阳还跟她说韩夫人也背着韩老爷自己置办了好几座庄子。
“我们都是女人,虽然你对不起我,可我从没难为过你,我还要好好地提醒你,你家谢重阳也没那么冰雪无瑕的。”她说得很是轻蔑,有点幸灾乐祸,“娘子可要小心,再深情的男人也没有不花心的,特别像谢秀才那样表面温雅安静的人,只怕心思深沉着呢,想什么,有几个女人能看懂?更何况,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个又一个的套子,等着他呢。”
喜妹蹙眉,一点都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彩云不过是一个丫头,跟谢重阳根本没见过几次,出门也都是跟着韩夫人,她为何要说这番话?
是故意刺激自己?还是知道什么幸灾乐祸炫耀?
“姨娘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呢?”喜妹淡然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异样。
彩云本以为自己这样说她一定会神色大变,追着自己问前因后果,却不想她只是象征性地那么回了句。彩云哼了一声,低声道:“好,也不怕把我听来的告诉你,谢重阳这次去安州,只怕要被人……”
“两位原来在这里啊,让我好找,大家都问姨娘哪里去了,要讨酒喝呢!”刘妍玉从花丛后面走过来,一手一个,将二人拉出去。
彩云哼了一声,一甩手嫌恶地将刘妍玉甩开,顾自进去了。
刘妍玉却又不急着回去,盯着喜妹看了一瞬,“想必她不跟嫂子说好听的,可不要理她。”
喜妹按下心中的不耐,敷衍道:“她是什么人,刘姑娘很清楚,能说出什么来?”
刘妍玉试探地道:“我听她在说三哥坏话呢。”
喜妹淡淡道:“就跟刘姑娘听到的一样。”
刘妍玉却根本没听见她们说什么,看喜妹一副不愿意说的样子,心有疑虑。
路上她又旁敲侧击问了两遍,喜妹不耐烦道:“还不是你说的那事儿,这做生意,哪有只做一家的道理?”
刘妍玉松了口气,笑了笑,“那是自然,嫂子不要理她就是。”
喜妹心里一直有点不安,可又没机会找彩云问清楚。谢重阳每次写信回来都跟往常没什么不同,都是对她和女儿的思念关爱,没看出有一点不一样来。难不成,有人要对他不利?可他一介书生,对付他做什么?喜妹百思不得其解,便写了信,让小伙计送到邮驿那里去。送完了信,又觉得虽然只有两日路程,可邮驿都是几天一送,甚至还要辗转,有可能会丢掉,总归不是正经的“邮局”。
好在很快收到了谢重阳的回信,信一如既往,不过又让她不要胡思乱想,而他为了她和女儿,也会好好照顾自己。又解释朝廷柳大人和十几名学政大人如今正各地巡视,现下就要到安州点名想见他,所以他暂时不能回家。不过管他们的学正给了承诺,下次回家,可以等到来年乡试都不必再去州学。
这事情他之前来信就说过,想他在学校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又过了些日子,依然风平浪静,他可能怕她在家里胡思乱想,反而隔三差五写信回来,还有给家人买的礼物,给女儿的泥人吱嘎老虎等玩具。
喜妹放了心。七月是染坊的旺季,大家异常忙碌,她除了看孩子也没了什么闲暇时间。苗婆子虽然还是有点疯傻,却安安静静从不给大家添乱,还会帮着谢婆子看孩子做饭。开始谢婆子还怕她会伤害小丫头,看她一副紧张兮兮,满脸慈祥的样子便放了心。
转眼七月十四鬼节。大家午后便歇了活儿,祭祖烧香,夜里去放河灯。
喜妹抱着女儿,跟孟永良等人去南边的大河里放河灯,河边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河面上莲灯点点,映得水波潋滟,煞是好看。
张美凤和谢大嫂都有身孕,只能站在远处看。谢二嫂拎着两只河灯,逗小倾,说放给她看。如今的谢二嫂,早收敛了那一身的脾气。从前她总觉得大家占她便宜,后来喜妹赚了钱,她又觉得大家势利眼都巴结喜妹眼里没了自己。结果大家越随她去,没人会哄祖宗似的哄她——除了谢二哥。
她失落得久了,便觉得大家都看不起她。孟婆子跟她说了句话,“你别拉着脸,试着对别人笑笑,看看他们会怎么的?”
她努力了很久,也没对大嫂和喜妹笑出来,后来看小倾自己躺床上,粉嫩的小脸上两颗乌溜溜的大眼,咿咿呀呀地玩着自己的舌头,她觉得很好玩,笑了笑。那孩子立刻拿眼看她,朝她笑了笑。一回身见喜妹冲她笑,她心里突然阴云散去,一片敞亮,冲喜妹笑了笑。
宋玉竹从孟永良身边走过来,从喜妹怀里把孩子抱过去,“我抱着丫头,你玩会儿去。”她抱着孩子,孟婆子对她态度会更好,更喜欢跟她说话。
虽然两人冰释前嫌了,却还是有点尴尬,有个孩子,便好说话得多。
一家人其乐融融,忽然听得远处有人喊叫,“走水啦,走水啦!”大家扭头四顾,便见北边浓烟滚滚,片刻,火头冲天而起,火蛇如海。
“啊,好像是韩家呢!”
大家立刻回家拿桶和铁锹赶去救火,又有人去调派水龙救火,瞬间河边只剩下河灯点点。
孟永良让孙秀财把女人孩子都带回家,不要出门,周家离镇子有点距离,火烧不过去。他则带了十几个年轻的伙计前去救火。
孟婆子一把拖住他,“大勇,你可小心,别冲进去,在外面救。”
孟永良急着过去救火,“娘,我知道的,你放心,你们在家呆着,千万别去看。”因为去看救火,结果火势蔓延,把围观众人烧死的事情屡见不鲜。
好在黄花镇水多,镇子上有五台水龙,只是看那样子火势凶猛,说不得肯定有人烧死在里面了。
[63] 韩家惊变
大火烧了几乎一整夜,喜妹陪着孟婆子几个坐在大厅里熬了一宿。孟婆子提心吊胆的,喜妹连连劝她肯定没事儿,救火不过是在外围,要冲进去的也肯定是韩家自己人,她才放心。孟永良等人回来已是鸡叫时分。
救火回来的人先去洗一洗然后到厅上来吃点粥饭把情况跟大家说说,因他们都只管忙着救火,所以对一些内情并不是很了解,也只能讲讲其间的凶险救火的困难,大火里也烧死了几个在仓库做杂活的,又老手脚也不利索的老妪和苍头。
孟永良喝完粥,道:“我倒是听韩家大少爷在哭说是韩老板和三姨娘烧死了?”
大家惊得啊了一声。
孟永良摇了摇头,“只顾得救火了,当时呼天抢地的,人又多又乱,根本听不清楚。”
孟婆子道:“好了,吃完你们都去歇着吧,我们去街上打听打听。”
之后大家各自去休息一番,天亮时候,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场大火。张美凤的表姨刘袁氏到锦绣坊串门,她消息向来灵通,昨夜韩家一边救火一边把上夜的婆子丫鬟叫到跟前问过话,刘老板恰好在跟前听了一二。
韩老爷倒真是被烧得不轻,被救出来的时候都看不出模样了,昏迷着,跟他同住在迎风阁的三姨娘当场烧死。倒是几个伺候的丫头都逃了出来,如今被韩大少爷关在倒座房里,说肯定是几个丫头跟什么人合谋不轨,想害死老爷的。
据韩家上夜的婆子们说后院的小厨房先着火,有个婆子看到了立刻敲梆子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没多久几个粗使婆子就赶紧救火,只是里面堆满了木柴、菜油、酒坛、木炭等物,一发不可收拾,等韩家大少爷领着伙计们赶至的时候,已经将佣人房、马厩、车房也一并烧着。且夏日天热,一连干了十几天,火势遇风更盛,随东北风肆虐。加上院子里广搭凉棚,牵一发而动全身,没多久连一墙之隔的染坊、布匹仓库、后院的迎风阁等都不能幸免,就连隔壁的韩二家也被烧了一座小院。
那座迎风阁建在后院最后边的地方,跟佣人院倒是比较接近,是韩家最偏僻的不过也是最高的地方,一共三层楼。据说里面装饰得美轮美奂,不过似乎就连韩夫人后来也没进去过了,算韩老板专属的纳凉场所,跟随他住进去的也只有三姨太。
那几个随身伺候的丫头说这个夏天老爷和姨太太住进迎风阁三楼之后,晚上睡觉的是不需要人伺候的。他们只伺候前半夜,之后就被赶出去呆在二楼,早上再去服侍他们更衣洗漱即可。
大家只知道韩老爷好色,不但不停地纳妾,家里那些年轻貌美的丫头除了韩夫人房里的,几乎没有一个能逃过他手心的。只是那些丫头却没什么好下场,等韩老爷腻歪了,她们就被各自的主人以各种借口打发出去,或卖或配人。配了人的只要还在韩一短视线范围内的,又少不得被他借机调戏猥亵,这都是常有的事情。
大家表面上不说,私下里都谈论着他说笑,过了一年又一年。
之前他跟韩夫人吵架,把书房砸烂了,韩夫人气得有点中风,韩一短带着三姨太太住迎风阁,还不许任何人特别是韩夫人进去。
这事也因为一场大火被大家联系起来。
刘袁氏哼道:“要说这韩一短呀也真是作孽,也保不齐几个丫头恨透了他,偏不肯救他呢。”
喜妹疑惑地问:“就算丫头不救他,大火一起,那味道他夫妻也肯定就醒了,怎么非得烧到眉毛了还不醒?”
刘袁氏道:“嗨,谁知道呢,说不得是因为那迎风阁离得太近,听说比染坊可烧得早呢,那时候他那几个儿子还没赶到呢。这老色鬼自己糟蹋家里的丫鬟,可不许儿子们跟他抢,都被赶到外面去住呢。后院跟前院好几道门,等他们进去,可不烧了个底朝天?听说啊,后院都烧干净了,就剩下前院了。韩太太还亏的彩霞彩云几个丫头机灵,一听见起火立刻打发婆子收拾细软搬到前院的书房去,不过韩夫人一听说起了大火,韩一短和三姨太太可能被烧死,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等醒过来,人好像更厉害了,全瘫了,话也几乎不会说。”
众人唏嘘一阵子,喜妹忙安顿一下带了人前跟随刘袁氏前去慰问,若有需要的也尽量帮助一下。
现在韩家正忙得像热锅上蚂蚁,乱成一团。韩大钱和韩二几个帮着安顿家人,又让人给不在家的少爷和舅爷送信。韩夫人最信任李宏言,更胜过自己亲兄弟,所以也被邀请来。
十来天左右,除了二少爷因为生意去了西域未归,其他人都齐聚韩家。由大少爷和四少爷领头,韩家年长的老人和韩夫人娘家兄弟们一起帮忙处置这突发的灾难。韩家人一般被安置在未烧毁的前院,还有的下放去果园、场湾屋子等,少爷少奶奶们带着贴身丫头婆子住在韩二家和其他几位韩姓叔伯家。
喜妹便邀请韩知鱼带着韩夫人几个住进锦绣坊。她准备着彩云敌视她,所以让孙秀财和孟永良请,自己不露面。结果彩云抱着儿子亲自上门找喜妹道谢。
“苗老板是好人,彩云以前……太不懂事了,还请苗老板原谅。”说完她俯身便拜。
喜妹忙拦住她,笑道:“秦姨娘太客气了,韩夫人韩少爷对我们夫妻有恩,不敢忘。姨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千万莫客气。”
如今彩云匆忙出来,也没心情装扮,灰突突一张脸,反而露出真容,俊俏妩媚,怪不得韩夫人选中她。
彩云福了福,“苗老板,彩云有个请求,还望……”
喜妹请她坐,然后去拧了一条手巾给她擦脸,随手帮她把孩子抱过去,和小倾放在一起。虎子大了四个月,粉雕玉琢一般漂亮,她忍不住逗了逗。
彩云擦了脸,“如今夫人病着,我也没时间照顾孩子,好在有两位奶妈随行。反正苗老板这里有个孩子,只帮我稍微照看一下,督促一下两位奶妈就好。”
喜妹爽快的应了。彩云又回头叫门外的两个奶妈进来,一位姓水,是一直奶孩子的,还有个是她的帮手,洗洗尿片或者水奶娘不舒服的时候替换一下。
做完这些,彩云让水奶娘留下跟喜妹熟悉一下,她则带着另一个回去照顾韩夫人。
喜妹见她对韩夫人如此,倒真是有情有义之人,心下原本对她的那点芥蒂,便也没什么了。只是心里还挂念着她那次说的有人算计谢重阳,一直想找彩云问问,但见韩家事多乱纷纷的,韩夫人又因为受了刺激半刻也不肯消停,整日嗷嗷地叫,说什么大家又听不懂,也只有彩云能懂一二。
过了两日,等彩云来看孩子,喜妹顺口问了问。彩云竟似忘记自己说过这么件事儿,想了想才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只不过是听刘妍玉跟几个人闲聊,好像说某位大人看上了谢秀才,说他是人中龙凤,深得柳大人赏识,想把女儿嫁给他之类的。因我不过是路过,匆忙听了那么几句,那时候为了刺激苗老板,所以……还请原谅。”
她破不好意思地致歉。
喜妹也不好多问,连说不在意的,心里却犯嘀咕,这个刘妍玉……那个什么大人!
韩家发生这样的事情,除了本家人帮忙见证之外,黄花镇有影响力的几位当家人也被请了去,喜妹也在锁邀之列,所以根本没时间胡思乱想什么。
死的三姨太太是四少爷的亲娘,据说他哭得死去活来,所以众人白日见他的时候都能被他脸上的悲伤惹得忍不住落泪。
韩家大少爷一个劲地逮着那几个伺候老爷三姨太太的丫头拷问到底谁指使他们谋杀主人,幸亏四少爷韩知琛拦着,让他先给知县大人报个信儿,回头请了来商量一番在确定报不报案。
二少爷不在家,韩家人基本以四少爷马首是瞻,大少爷拼命地找存在感,却总是把自己搞得像个小丑。众下人原本就讨厌他,如今见他想趁机当家,毒打下人,他们更不肯亲近他,都争先恐后地靠在四少爷身边。
喜妹去了几次,渐渐发现不太对劲。原本她觉得当务之急,先给韩老爷和夫人治病,然后安抚人心,安顿家人,同时要严查起火缘由,可看韩大少爷的架势,竟然把分家当成了重中之重的模样。
韩知鱼因为日夜不停地赶路,风尘仆仆形容消瘦,如今更是沉默寡言,对于分家的事情竟半点也不想参与。喜妹劝了他几次,他却只是苦笑,她也没办法,只能盼着谢重阳赶紧回来。
对于韩家分家,如何分,喜妹半点兴趣也没,只是他们请了,自己不能不去表示一下。可韩家某些人对她表示出来的敌意让她很是不快,所以三两次之后,她便推托家中事忙,不肯再去。
这日她起床给小倾穿了衣服,抱她去嬷嬷屋里,经过大院的时候,发现韩知鱼一个人站在梧桐树下动也不动。他长高了很多,月白色的长衫挂在纤长的身体上,风吹发动,落叶在他肩头滑落竟让人有种苍凉的感觉。他虽然没有哭更没有像从前那般大吵大闹,可他那种沉默却让人看得心痛。
小倾咕噜着眼珠子看着他,咿呀了一声。韩知鱼听见回头看她们,唇角牵出一丝苦笑,终于开了口,“我不要你可怜。”
喜妹摇了摇头,“我可没可怜你。他们在商量怎么瓜分你的家产呢,不回去看看?”
韩知鱼黑眸沉沉,淡淡道:“有什么好看的?父母仍在,他们是兄弟。”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骨子里那种悲怆不可抑制地流泻出来。喜妹看着他,这几天他在那些兄弟家人面前,到底受了怎么样的屈辱?从前韩夫人好好的,他是个在保护伞下长大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如今呢?大厦将倾,他又如何自立?
喜妹叹了口气,“我又给小九哥写了信,希望这两天他能赶回来。”事发当日她便给谢重阳去了信,只可惜他恰好随柳大人等人去了别处,信再转一转,又是几日。一收到他立刻回信说明自己如今不能脱身,又叮嘱喜妹告诉韩知鱼应该注意什么,家产是其次,只是不要让有心人兴起波澜,陷害进去。
喜妹跟他说过,可他一直沉默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她心里也没底。
韩知鱼嗯了一声,两人沉默了一瞬,他道:“可能以后,我要带母亲去密州了。母亲留下的几处庄子,那里最合我的心意。”
喜妹心下诧异,难不成他要放弃韩家的产业?就算分家,他是韩一短的嫡子,家业他至少也要占两份左右,韩家除了染坊还有田地果林店铺,那都是财富,就算这次起了大火,烧得也不过是宅子和染坊的货而已,对于富得流油的韩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64] 深情厚谊
韩家一边忙着收拾火灾现场、安顿家人、审问起火原因、报官请差役和仵作查验,同时又罗列家产项目,时刻准备着分家。韩知鱼对分家没兴趣,只专心在锦绣坊服侍自己的母亲。韩夫人因为中风苦不堪言,不是闹就是绝食,韩知鱼只好一遍遍地求她。
水奶娘带着虎子跟喜妹住一起,虎子跟小倾一处,由谢婆子等人帮着照顾。虎子跟着喜妹倒没有半点生疏,不哭不闹,每日乐呵呵的,总想玩小倾肚兜上鲜艳的莲花。
这日喜妹炖了参汤亲自给韩夫人送去,韩夫人瘫在床上,不肯吃喝,每次都是韩知鱼亲自喂她才吃几口。韩夫人看见喜妹,眼珠子一翻,竟有要昏死过去的架势。喜妹忙退出去,听着屋里一阵忙活,叹了口气便走了。以韩夫人的性格,只怕如今看到自己心里会非常失落。
她走到门口却被韩知鱼追上,他歉然道:“我母亲现在跟谁都不讲道理,你……不要在意。”
喜妹摇摇头,“我怎么会在意这个。你好好照顾她,让她放宽心,只要找到荆神医,一定能治好的。要是有什么需要,别客气,只管说就是。”
韩知鱼道了谢,看着她走了,怔了怔转身往回走。
进了屋,他看到彩云和彩霞正忙活着给韩夫人擦身子,刚才的鸡汤被她撞翻在自己身上。
对上母亲疯狂而又不甘心的目光,他的心沉得厉害,从她刚中风开始那时候还没这般厉害,嘴巴还能说话。身体一不舒服她便骂人打人,彩云和彩霞每天都要被折腾。
夜里韩夫人终于睡着了,彩云和彩霞已经累得筋疲力竭。彩霞低声道:“姐姐,你去看看小少爷吧,我守着夫人就好。”
彩云叹了口气,嘱咐彩霞好好守着,下了炕,她拿起梳子拢了拢头发,也顾不得换衣服就往外走。出门看见韩知鱼站在院子里,弦月一弯,在西天静静地挂着,风声靖靖,拂动他发丝。
“少爷,我去看看孩子。”
韩知鱼缓缓转身,面对着她,如今没了平日那些耀眼夺目的首饰,她看起来顺眼得多。“彩云,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时至如今,你还想要吗?”
彩云有些惊恐,他的话她懂,他是想赶她走,否则他不会主动跟她说这么多话,他那么讨厌她,正眼都不愿意看她。
她坚定地道:“是,这是奴婢想要的,伺候少爷和夫人一辈子。”
她身后的灯笼有点刺眼,他眯起了眼睛,“彩云,没有谁能跟谁一辈子。”
彩云流下泪来,泣声道:“奴婢知道,少爷从小就讨厌奴婢。就算夫人逼迫,少爷碰也不想碰奴婢一下,奴婢让少爷恶心,是少爷的耻辱。可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有什么错?我愿意这样,不管夫人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的夫人。她手把手教过我绣花,教过我识字,把少爷亲手交付给奴婢,夫人和少爷是奴婢唯一的亲人。奴婢就算死,也要死在韩家。奴婢知道,从前太任性,仗着夫人喜欢,做了很多少爷厌恶的事情。可奴婢会改,奴婢不求少爷会喜欢,只求不再讨厌,让奴婢跟着少爷伺候夫人。”
韩知鱼定定地看着她,如今母亲倒下了,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照顾母亲之余,还要管这个女人。可就算他是被迫的,她却为他生下儿子。他对她有亏欠有憎恶,唯独没有爱。
也许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既然他当日屈从了母亲,那么一生一世,就要承受这样的结果。
“只要你不后悔。”他淡淡地说着回过身去,一句话都不想再说的样子。
她咬破了唇,坚决道:“奴婢不后悔,就算死也不后悔。”为了他,她可以做任何事,就算对别的女人低头。如果不是自己去向那个女人道谢道歉,只怕他还如从前,不管想什么也不会对自己多说一句的。
可她也是真心道谢的,落难之际肯收留他们的才是真朋友。如今虽然他们并未落难,可不过一场火,从前巴结夫人的人都转而恭维几位少爷去了,也不能不说患难见真情么?她看着他的背影,还想说点什么,韩知鱼却转身进了屋,她只好出去。
过了两日,韩知敏打发人来叫韩知鱼,让他回家帮着处理家务。因为烧得厉害,仵作也差役们也看不出什么,所以暂时留下小厨房和迎风阁,其他的都要清理干净,重新规划修盖。一时间火灾善后工作竟都落在他身上,一刻不得闲,下半夜才歇在韩家外面书房,每日晌饭间抽一点时间回锦绣坊探望母亲。
好在彩云和彩霞照顾细心,喜妹他们又有求必应,韩夫人除了自己想不开,倒也没什么更坏的。喜妹怕自己出现会刺激到韩夫人,尽量不打照面,每日只从旁人那里关问一下情形。得空她便把事情变化写信让人捎给谢重阳,他回信也快,只是那边有事情绊着不能回家,尽可能地帮韩知鱼想得全面一些,让他多注意。
喜妹去过韩家几次,觉得一切都很平静,找刘妍玉聊过几次,摸摸底。因染坊被烧,刘妍玉如今不忙染布的事情,只是看她半个女主人的架势,倒是更忙碌。
刘妍玉看起来没多少时间闲聊,倒是让喜妹看出她很讨厌大少爷,不止一次地提醒要小心那阴险小人。据刘妍玉说,韩知敏不但想独吞韩家家产,排挤四少爷和七少爷,甚至想挤兑锦绣坊,因为刘妍玉不肯听他吩咐,几次威胁要赶她离开韩家。
喜妹觉得韩家看起来也不是表面那么平静,四少爷和大少爷之间定然也有矛盾,只希望韩知鱼的不争会让他们忽视他,让他脱离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如今没有韩夫人的庇护,他那般单纯率性,怎么都让人担心。
事情没有像喜妹想的那样,反而风起云涌,齐齐地压向韩知鱼。
这天晌午饭的时候,锦绣坊突然冲进几个韩家的奴仆,后面韩大少爷阴沉着脸,说是要把韩夫人彩云等人接回韩府去照顾。
没有韩知鱼的话,喜妹不可能放人。她请大少爷待客厅喝茶,韩知敏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谢家的女人,这是我们韩家的家务事,你不会手伸的那么长吧?”
喜妹看他态度恶劣,便冷笑道:“大少爷不是忙着分家吗?这手岂不是更长?韩知鱼是外子的恩人兼好友,除非他自己说带夫人回韩家,否则谁也别想从这里把他们带走。”
韩知敏气得脸色铁青,只是时至今日,锦绣坊也成了气候,又有靠山,他也不敢肆意妄为。他轻蔑地瞥了喜妹一眼,“苗老板,这可事关人命。有人招供是彩云收买下人故意纵火,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主谋,我们自然要问个清楚!”
“啊?纵火?”喜妹有点转不过来,心下一沉,立刻联想到了谢重阳提醒的事情,看来担心什么来什么,这帮人不但是要瓜分家产,还想陷韩知鱼于不忠不义不孝,如果坐实彩云的罪名,就可以趁机诬赖韩知鱼或者韩夫人指使的。
韩知敏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苗老板,知道轻重吧。莫不是你想协助他们逃跑?”
喜妹蹙眉,“七少爷不是被你骗回家盯着了吗?”现在她明白为何之前他们列家产的时候不需韩知鱼在场,如今不过是些零碎活儿竟然非让少爷去办,如此看来倒是先给监视起来了。
喜妹冷冷道:“大少爷放心,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锦绣坊在着呢,只要七少爷开口,自然没人拦住。”
韩知敏指挥人想硬闯,孟永良带着一帮伙计冲过来,几棍子把韩家奴仆压制住。
韩知敏叫嚣道:“怎么,你们锦绣坊想插手管我们韩家的事儿不成?我看你们老早就觊觎我们的生意,如今竟想包庇纵火的人,莫不是你们串通一气?”
他一阵跳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喜妹想也没想,一扬手“啪”的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韩知敏,你在我谢家瞎蹦跶什么,你若再敢说一个脏字,我就先剁了你,再去县里报案,就说你们大白天纵仆来锦绣坊行凶抢劫,你敢不敢试试?”
韩知敏只觉得头嗡得一声,视线都有点迷糊,一下子被喜妹吓住,她那张秀美的脸上散发着凌然不可侵犯的光芒,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喜妹让孟永良放开他们,让他们赶紧滚蛋。
韩知敏跌了个跟头,爬起来叫道:“好,你们等着!”
事后喜妹听人说,原来韩大少爷一直怀疑有人要害自己的父亲,不断拷问伺候父亲的两个丫鬟,还从她们柜子里搜出五十两银子。她们抵不住便说是彩云被抬姨娘那天赏的,又说起火那天晚上老爷和三姨娘早早便歇息不许她们进去打扰。她们在二楼吹风,彩云一个人从假山里钻出来拎着河灯找她们玩儿,她们见几位妈妈早躲出去吃酒偷懒,又想老爷只要服用了秘药歇下后一般不会再叫人就去了。
之后大少爷又顺藤摸瓜——据韩夫人院伺候的一个丫头交代,事发前的几天彩云便不正常,鬼鬼祟祟地经常往小厨房跑,之前还让人搬了不少酒和油屯在那里。不仅如此,起火的那天晚上,彩云也不在跟前儿,说是去放河灯祈福,可河边的人根本不记得她去过。而且好几个人可以作证,她对老爷确实心存怨恨,因为以前老爷曾想将她收房,还差点把她强要了,多亏夫人及时赶到。
而且韩老爷对夫人和七少爷的态度也让她很不满,韩老爷最宠爱三姨太太,而四少爷又是她的儿子,老爷多次惋惜四少爷最像他有出息,可惜不是嫡子。去年韩老爷就想让四少爷当家,跟韩夫人一吵再吵,夫妻两个几乎不说话。而且韩夫人中风也是因为这个气得,韩老爷又时时流露出待正妻死后要扶正三姨太太的意思。
大少爷便断定肯定是彩云怀恨在心,而且他想的更多,彩云从小跟着夫人长大,是她的得力心腹,肯定是韩夫人指使彩云这么做的。更有甚者,以锦绣坊和韩知鱼的关系,说不定也有份参与,跟韩知鱼母子狼狈为奸,要图谋韩家的家产和生意。
喜妹自不怕韩知敏出什么幺蛾子,让大家都不必怕,各做各的事情。
却说韩知敏被喜妹羞辱一番,心下愤愤不平,回去便直奔后院,找到韩知鱼一通吵闹,又叫嚣着让人请韩家族长开堂审彩云,审明白了再报官。韩知鱼听大哥这么胡言乱语,极是气愤,又不想连累锦绣坊。虽然没做,可外人不明就里,随便造一点谣就够说上很久的。到时候就算真相大白,有些人也未必知道,反而会认定锦绣坊如何。所以他跟喜妹说想暂时搬回韩家,并不明说怕连累她,只说如今韩家正忙着,他来回跑不方便。再者说,清者自清,他不能退缩受人把柄。
喜妹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安慰了半日他还是坚持,她也没办法,只能让孙秀财几个帮忙,将他们送回去。因韩夫人一天见不到孙子就要闹,所以水奶妈暂时也只能跟着回去。
喜妹心下焦虑,谢重阳又不在跟前,便怎么都静不下心来,自己晃来晃去,到了周管家的小院。
虽然府邸精美雅致,可周管家的小院很朴素,满园藤架阴凉,一室茶香幽幽。他正拿手巾细细地擦他心爱的素心兰,说是少爷送给他的,视若性命。喜妹看他那般专注的样子,心下竟然也轻松了不少,笑道:“周大叔,这若是公子在此,您还不定得紧张成什么样子呢。”
周管家呵呵一笑,捋髯道:“公子把生意扔给我们这些下人,自己快哉去了。上一封信来说是在大食国,哎,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还能见公子几次呢。”他放下手巾,净手,然后给喜妹斟了一杯小杯茶。
喜妹看着他,知道周管家虽然住在黄花镇,可他心里没有半点黄花镇,所以他可以呆在这座大院子里,一个人悠哉地煮茶、听风、赏月、想念他家公子,不会孤独,不为外面的纷纷扰扰所惊动,不与黄花镇的富人们为伍。
“周大叔,您听说韩家的事情了吧?”喜妹接过那只小巧玲珑的紫砂杯,茶香幽幽,沁人心脾。出于尊重,她几乎很少来打扰这位慈和安静的周管家,只是现在她需要静一静,不由自主地便走到他的小院来。
周管家笑了笑,“谢家娘子,老仆可从不问别家的事情呢。如今的天下可是你们年轻人的呢。老仆老喽,也只能喝喝茶,赏赏花。只要心静了,什么都不怕,暴风雨来了,你害怕它就愈强,你不怕,它反而没辙。”
喜妹谢他的指点,虽然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谁也会讲,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让人格外心安。那种经历了人生风雨洗礼的豁达与宁静,对人生的一种超然态度,给她一种站在高处看人生,一切不过尔尔的悸动。
她处在棋局中,所看到的事情只是前后左右,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若人家兵后有枪,虚虚实实,又当如何?她又想起谢重阳曾教过她的,站在大局上看事情,不以一时的得失做计较,方为智者。
喜妹告辞了周管家,回去自己铺子,把孙秀财和几个小掌柜聚在一起商议事情。
她道:“鉴于韩大少爷的话,我们应该与韩家撇清关系。”
孙秀财不解,“妹子,怎么个撇法?”
喜妹笑了笑,“出张布告贴在我们自己铺子里,把我们与韩家的合作清清楚楚地写出来,不评价不揣测,只陈述事实,让观者心明。用大少爷那句我们锦绣坊欲图谋韩家产业为由,切断一切与韩家的生意来往,把跟韩家合作的生意,全部分给其他布商。”
孙秀财急了,“那韩少爷的呢?”
喜妹笑道:“好你个糊涂的秀才,我们和韩知鱼的合作,可大张旗鼓告诉天下人过?再说,也没什么文契,只是我们自己心中有数,坚持到底不就好了。所有明面的跟韩家有关的生意,不管是韩老板,韩四少的全部切断。这部分钱赚的我们几家分,给韩知鱼大头就是了。”
孙秀财“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好,让那个韩知敏嚣张,他韩家了不起,难道我们锦绣坊就怕他不成?从前韩夫人和韩一短好的时候,你看他那孙子窝囊样,现在倒尾巴一撅,上天了!”
锦绣坊公告一出,舆论哗然,议论猜测什么的都有,不过大多数布商却乐不得,以前他们被韩家压制着不能与锦绣坊直接做生意。韩一短给他们的价格比锦绣坊给别人的高了好几成,如今有这个机会,他们自然一拥而上。
韩家二少和四少的生意不在本地,韩一短如今昏迷不醒,生意由几个掌柜的主管,韩大少又怕他们私吞钱财或者想吃里扒外巴结其他少爷不尊重自己,大闹特闹,一定要把生意抓在自己手里。
如今彩云几个被韩家软禁起来不许出门。
四少爷韩知琛甚至屡次告诫大少爷,不能单凭怀疑定罪,为了顾及韩家声誉,韩知琛坚持韩家族内先查,然后让知县大人来看看,再决定是否报案。所以彩云暂时很安全。
喜妹觉得当时火势太猛,一切烧得都太厉害,事后仵作和差役们也找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如果单凭几个人嘴巴说说,也不能定彩云的罪,焉知那几个丫头不是被人收买呢?再者说,起火晚上不在跟前儿也算错的话,那试问有几个人是老实呆着的?韩知鱼不在家,韩夫人病着,韩老爷整日神神秘秘服用丹药,大少爷稀松无能,那些下人们哪个不是能偷懒就偷懒?
她倒宁愿韩大少咬着锦绣坊不放,因为自己什么都没做,他半点证据都没,不过是单凭臆想罢了,如此便更易推翻。倒是他若咬定彩云,只怕会麻烦一点,不管什么年代,屈打成招也不在少数。
如今韩夫人瘫在炕上口不难言,手不能写,一切全凭彩云一张嘴。不管韩夫人做没做过,一旦彩云被人坐实罪名,基本也会牵连到韩夫人和韩知鱼。资财被没收充入韩家家产里面,韩知鱼引为退路的几处庄子都将被夺去,若更甚的,甚至会有牢狱之灾。
这关键一环就在彩云身上。
而原本李宏言一副信誓旦旦要保护韩知鱼的架势,突然听韩知敏说韩夫人有谋杀亲夫嫌疑,那李老板竟然摆出了一副维护正义的模样,说是为了避嫌,谁也不帮。同时李宏言还给喜妹送了书信,希望她不会不念旧情,用对付韩家的办法来给他施加压力,毕竟他很无辜。
他如此,喜妹倒真不好撕破脸,主动请他来锦绣坊吃了一顿酒,叙叙旧,把来年的生意谈了谈。李宏言趁机将原本属于韩家的生意要了三分之一过去。
看着他那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喜妹没有拒绝,却笑吟吟地把价格提了两成。
“李老板,如今被韩记挤兑,我们锦绣坊步履维艰啊,还请李老板多多帮衬才是。”
李宏言脸几乎垮下来,却还是挤出一丝笑,“苗掌柜会做生意,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原本喜妹感激他们出力寻找神医,治好了谢重阳,可她第一个感激的是韩知鱼。他们站在韩知鱼身后,就是她夫妻的恩人,他们背后捅他刀子,就是她夫妻的敌人。
李宏言是典型的生意人,无利不起早,与韩知鱼却没有什么仇怨,她觉得反而不难对付。
[65]
韩知鱼一直没有再到锦绣坊,喜妹每每想去探望韩夫人和孩子都被韩知敏拦住。看起来韩知敏是气得有些歇斯底里,全然不顾什么脸面,一味地嚣张得意。
喜妹倒觉得他挺可怜,被压抑久了,一旦看到了可以翻身的曙光,总是迫不及待又慌不择路地冲上去。这次喜妹一到韩家门口便被韩知敏堵住,他说了一通什么避嫌疑的话。
喜妹笑道:“就算大少爷以后当了家,难道韩家各位少爷都没了自己朋友,只能以大少爷的标准去行人情世故了吗?”
韩知敏顿时被她呛得哑口无言,被她打过的左边脸颊又隐隐作痛。正僵持着,四少爷打发小厮来劝韩知敏,请苗掌柜随意,她是韩家的朋友,生意不成仁义在。
韩知敏看着喜妹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道:“他倒会做好人!”
喜妹这次来是想直接跟彩云谈谈,她怕韩家如今乱糟糟的,想把虎子接到锦绣坊去照顾,免得留下来吓到他。
韩夫人如今被安置在后院一处未被烧毁的小院里,原本的亲信除了彩云彩霞基本都被韩知敏打发光了,若不是有韩知琛关照,单按韩知敏的意思来,就要他们在小院里自生自灭。
小院墙壁一小半已经损毁透出一股股的苍凉。见喜妹来,彩云几个挺高兴,忙不迭请她屋里坐。这个时候,连舅老爷们都轻易不踏门,没想到喜妹竟然顶着风来看望他们。
喜妹进屋看了看韩夫人,她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耳朵却是灵敏的。有韩知敏不时地打发人在墙外咧咧,她自然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如今气得病情更加厉害,有大小便失禁的征兆。
喜妹安慰了她一番,让她明白锦绣坊会永远跟韩知鱼站在一起,又请她好好养病,不要太过于生气。这个当口,除了冷静地化解他们的阴谋诡计,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对自己的伤害。
韩夫人听得明白,看着喜妹的眼睛里有泪,有遗憾,也有恨,复杂至极。
喜妹看她听进自己的劝,便道:“韩太太,如今这里不安稳,我把虎子接过去,让水奶妈带着,跟我们家丫头一起作伴,您看可好?”
韩夫人如今每日都要看自己孙子,否则就要闹,喜妹觉得带走虎子,就必须经过她同意。韩夫人眨了眨眼睛,闪过一丝犹疑。
喜妹笑道:“韩夫人可是不放心?怕有人伤害虎子?您放心,只要孙媳妇在,定然没人敢动虎子一根寒毛,不管他是大少爷还是四少爷。”
韩夫人闭上眼,顿了顿,睁开,目光柔软。彩云便让奶娘把孩子抱来,给韩夫人看看。韩夫人盯着虎子,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蔼,待他被水奶娘抱下去,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彩云便让彩霞照顾夫人,自己陪喜妹去院子里说话。
喜妹请她放心,却自始至终没问韩家的家事儿。韩夫人跟韩老板的恩怨,别人都不能一清二楚,到底如何,也不好妄加揣测。以韩夫人的为人,她也不敢十足断定就没什么。当年谢重阳发病,荆神医说是因为服用了什么丹药的原因。虽然他们没有开口提这茬,更没有质问过韩夫人,可依照自己家的情况,谢重阳的仔细,除了在韩家,是不会随便吃什么东西的。
虚不受补这话,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但好在一切有荆神医,所以不管如何,喜妹都要帮助韩知鱼,因为他也不会去记恨韩夫人,因为他,她也会不遗余力帮助他们,韩知鱼的情还不了,可韩夫人他们的恩,还是能报的。
喜妹也不想多呆,告辞的时候彩云却道:“苗老板,请代彩云照顾我们少爷,彩云就算死也会记得您的恩情,来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
喜妹摇了摇头,“秦姨娘,这是说什么话。我们丫头的爹跟少爷是至交,你说这话可见外。等这事过去之后,你还是自己照顾吧。”
彩云微低了头,喜妹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微微叹了口气,喃喃道:“他们怎么可能让这件事儿过去呢?不趁机让他翻不过身,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诬陷、贿赂……他们,他们什么卑鄙的伎俩使不出来?”
喜妹凝目看着她,“秦姨娘,只要你顶住了,他们便没法陷害韩夫人和少爷。他们只怕是想让你改口认罪,然后把韩夫人和少爷拖下水才是……”她笑了笑,继续道:“说不得还要再把我们锦绣坊也绕进来,同行是冤家也不一定呢。好在,我们不怕,所以秦姨娘,你也没什么好怕的。若你什么都没做,那么他们一切的证据都站不住脚,只要开堂审案,有公正严明的大人坐堂,一审便知。”
彩云低低地嗯了一声。
喜妹又安慰她道:“你放心,不必怕审案的时候大人会被他们收买,若他们敢去贿赂大人,我们就去安州告他。”
彩云一喜,“知府大人很看重谢秀才。”
喜妹笑了笑,她倒觉得知府大人看中谢重阳是因为柳大人对他的特殊关照。
喜妹回头招呼水奶娘跟上,几人告辞要走。这时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个拿棍子的粗使婆子冲进来,“大少爷四少爷有令,抓彩云去问话。”
彩云吓得哆嗦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喜妹皱了皱眉头,道:“几位嬷嬷何必动刀动枪的,她又飞不了。”
几个婆子拿眼斜了喜妹一眼,“我说秀才娘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这奴婢谋杀我们老爷,难不成秀才娘子也要管管?”
喜妹哼了一声,知道是韩知敏故意如此,也不想跟几个婆子拌嘴,只将上前要拉车的一个婆子推了个跟头。那婆子嗷嗷地叫唤着,招呼人就要混打一团。
“住手!”墙外一人厉喝一声,竟然是打扮得越发精致贵气的刘妍玉。她带着几个丫头进来,瞥了那个婆子一眼,“哟,吴嬷嬷,你这是干嘛呢?四少爷可没说要抓秦姨娘问话。是大少爷说抓去审问审问,四少爷建议大家聊一聊,吴嬷嬷难道耳朵不好使吗不但对姨娘发横,连客人都得罪?”
吴嬷嬷面有惧色,请彩云过去,走的时候狠狠地剜了刘妍玉一眼,啐了一声,“**。”一行人便呜呜嚷嚷地出去了。
喜妹有点担心,刘妍玉看了看水奶娘和虎子,笑道:“妹子还以为嫂子跟韩家绝交顺便恨上妹子了呢,没想到还来趟这滩浑水。”
喜妹看了她一眼,“刘姑娘不也在浑水里?”也不是什么韩夫人姨娘的,又得意个什么劲儿呢?
刘妍玉抿唇浅笑,“妹妹受雇于人,不得不出力,要是有嫂子那样的福气,妹子早躲得远远的了。这年头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若是被他人屋上霜伤了的话,那岂不是倒霉透顶?”
之前喜妹原本想跟四少爷商量,把合作的生意扩大,给他更多优惠,以期让他关照一下韩知鱼,谁知道自己还没开口,倒是弄出来纵火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自己再说,倒好像要巴结他替人开脱一样。所以她索性一并都断了生意,反而给他们施加不小的压力。如今锦绣坊出去的布,不管中档还是高档的,都远销各地很受欢迎,原来的布商,自然要受不小的冲击。
喜妹不动声色,“刘姑娘这话说得深奥呢,我也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呢,做得一时强梁,落得一世荒凉。”这原本不过是妻妾争宠,兄弟争夺家产,可弄来弄去,倒成了生死相搏。
若他们只要韩知鱼的家产,或者排挤他也就罢了,她一个外人自然半句话也不会多说,可人命关天,若他们想置他于死地,她可不能坐视不理。
刘妍玉目光寒光一闪,“四少爷这些天悲伤过度,都还惦念着要跟嫂子说说话,想谈生意合作的事情让锦绣坊大赚一笔呢。不过是事情太多,家里又靠他一人支撑,都耽误下了。没想到嫂子便先翻了脸,原本四少爷要上门也不好意思了,免得人家会说他上赶着去示弱。嫂子这样可真让人寒心呢。”
她冷冷地看着喜妹,通过这些日子的合作,这女人也该知道四少爷的手段,赚钱的能力。他们合作的那点生意,锦绣坊跟着赚的可别韩家大票生意还要多,她就不信,喜妹和谢重阳是傻子,看不出孰重孰轻。
以锦绣坊的根基,就算靠着周家,要跟四少爷斗,也无非以卵击石。况且周家向来明哲保身,为了不给皇家抹黑,鲜少参与商家争斗的,否则只怕会惹起更大的乱子,到时候皇帝翻脸,那可是满门之祸。
眼前之事虽小,可四少爷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到时候只怕就是大事儿,他周家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就连二少爷都懂呢,宁愿躲出去就算背负不孝的骂名,也不肯回来,不就这个道理吗?
刘妍玉心下暗笑,得意非凡,她看着喜妹怀中粉雕玉琢的男娃娃,漂亮得像是画里描出来的一样,掩口笑道:“莫不是嫂子想定个娃娃亲?”
喜妹扬了扬眉,“刘姑娘真是多才多艺,不但能染布,还能做说客,如今连媒婆也擅长。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让刘姑娘给做这个媒了。”
刘妍玉怎会听不出喜妹的讥讽,说她为了四少爷蹦蹦哒哒地惹人嫌!
突然前面传来彩云一声惨叫,竟然是她跑回来,被两个婆子抓住,其中一个婆子看她发疯,便狠狠敲了她一棍子。
喜妹神色一冷,“刘姑娘,这还没证实她的罪名,知县大人也未到,你们便动了私刑?”
刘妍玉笑道:“嫂子太心善了。秦彩云不过是个奴婢,打不打还不是爷们一句话?等下去了大堂,家族的老人们各位少爷都在,面对父亲被谋害这等大事儿,你想想,哪个不是义愤填膺?只怕韩知鱼都要为了自己母亲的清白,逼着彩云承认是被人指使或者自己歹毒存诬赖夫人之心呢。以他对秦彩云的厌恶,打死她也未为可知。”
喜妹淡淡道:“刘姑娘如此会看人,可不要对四少爷看走了眼才好。”以他的行事作风和抱负,肯要刘妍玉倒是奇怪了,别说正室,只怕连抬个姨娘都够呛。
刘妍玉脸色沉下来,娇笑一声,“多谢嫂子提醒。”
韩家给知县大人通了信过去好多天,知县大人在安州却迟迟不归,让他们稍安勿躁。其他人还可以等,韩知敏却怎么都等不得,忍不住每天都打发人把彩云拉过去喝问一番,开始还只是吓唬,后来便动了拳脚,若不是韩知琛等人拦着,看他红了眼的架势,倒巴不得写了口供按上手印就好。
“衙门里也是这么办事,还由得她狡辩?”
“大哥也未免太心焦了些吧,若如此,知县大人早被发配到煤窑去了。”
韩知琛只冷眼旁观,必要的时候才出来说句话。不管他说什么,韩知敏也得听。
这些日子,韩知鱼忙着休整母亲原来住的后院,还要每日请郎中给母亲施针下药,亲自照顾她的饮食。那天喜妹来,他原本到了门口,又转身离开,然后又去大堂把彩云接回来。
她受了委屈,被大少爷踹了几脚,吐了两口血。这日他去下面庄子办点事儿,如今小黑小白在外县的几处庄子当家,身边的事情只能他自己去做。
一回来听说彩云又被大少爷押去前厅审问,他脚也没停便匆匆赶过去。
前院韩家的议事厅内正中坐着韩家现任族长和韩二叔,旁边是大哥、四哥等人,他们一个个面色沉肃,逼视着当下跪着的彩云。
彩云脸颊肿着,嘴角黏着已经干涸的血迹。说起来,他从小就讨厌这个女人,她总是粘糊着他,管着他。就算被逼着要了她,他也从没有一分心思放在她身上。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既然自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那么纳妾也没什么,一个两个十个八个,都没什么。可他终究没有,放不下心里那个美好的笑,也迈不过自己这道坎。
所以,从彩云怀孕之后,他就又做回了自己,至少他这样以为,不管她怎么闹怎么恨怎么咒骂,他始终不肯再碰她。
她恨他。
母亲恨父亲。
韩知鱼的心情极为复杂,他甚至没法却肯定她们到底做没做这件事情,可在十足的证据被拿出来之前,他都要保护她们。
[66]
他冷冷地扫了一圈,微眯了眼盯着韩知敏,“大哥,过分的事情不要做三次。你们想所有的家产,想发泄从前的不满,我理解。所以我根本不想跟你们争一个铜板。可你们处心积虑地赶尽杀绝,还是骨肉兄弟吗?”
大少爷拍案而起,斥责道:“老七,你说话注意分寸。什么叫赶尽杀绝,这是你们大逆不道,谋杀我们的亲生父亲!”
韩知鱼死死地咬住舌尖,从小八弟死的那时候起,他就想再也不要人死,什么家产,什么金银珠宝,都是害人的东西。他宁可不要。
可如今,他不要,他们要,他们还要他和母亲的命?
这时候四少爷开了口,“大哥,你太过了,七弟你也别冲动。这事情还没弄清楚,我们就是想知道,彩云到底为什么要指使人放火烧院子,为什么要杀害父亲和三姨娘。”
他脸上的悲伤很明显,眼里的寒光暗沉沉的,让那份悲伤看起来有点飘。
韩知鱼哼了一声,上前把彩云扶起来,她泪流满面,浑身哆嗦着,胸前血迹斑斑。他叹了口气,抬手拭了拭她唇边的血迹,柔声道:“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彩云心痛得要碎掉一样。爱了这些年,恨了这些年,几近绝望了,疯狂了。他第一次对她这样温柔。
她身上很疼,有些麻木,今日他们下了死力气打她,让她很想死。她熬不住了,可她想知道,如果他看到这样的自己,会不会有点心疼。
韩知鱼俯身将她抱起来,扫了一眼四哥:“如果真是她做的,坐牢还是砍头,由我韩知鱼顶着。四哥不必害怕我会跑掉。”
不等韩知琛说话,一旁的大少爷又霍得拍了一下桌子,“老七,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彩云一个奴婢,有那么大的胆子?”
韩知鱼神色冷寒,怀里的女人便如同一座山,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他冷冷道:“如今受伤的是我亲爹,重病的是我亲娘,你们算计的也是我的家,得了好处的是你们。我还没有怀疑到你们头上,你们又凭什么往我头上泼脏水?”
他扫了一眼打着为他撑腰旗号却来韩家捞好处的李宏言。李宏言却咳嗽了两声,一脸正气的架势没有言语。
大少爷这三十来年,第一次挺直了腰板,扯起了嗓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睥睨着韩知鱼,“老七,你别血口喷人,是我们给你泼脏水,还是你跟某些人狼狈为奸,可就只有你自己知道。彩云是本案的重要人犯,你不能带走她。”
突然彩云猛得挣扎了一下,从韩知鱼怀里跌出来,她踉跄了一下,腿脚一软倒在地上。韩知鱼犹豫了一下,扔俯身去抱她。
彩云摇了摇头,她跪在地上,慢慢地膝行到中间,先对着中间的两长者磕了三个头,“妾虽是个奴婢,并不知书达理,从小都是夫人一手教导。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就如你们想的,夫人有事从来不瞒奴婢。夫人病了,没了威严,生怕老爷受某些人唆使对七少爷不好,所以才把自己的几座庄子盘点了,提早交给少爷。有些人暗地里贪心记恨,处处想害夫人。除了奴婢,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还有几个敢不听人摆布?夫人的药都毒死过猫,若不是奴婢天天守着,还不定怎么样呢……”
“住口,你个贱人,想诬赖谁呢?”大少爷脸色铁青,上前抬脚冲着彩云心口就踹过去。
韩知鱼上前一步,一脚挡在大哥脚踝处。大少爷疼得脸色白了白,愤怒地盯着他,“韩知鱼,你想干什么?”
四少爷这时候站起来,上前拉开他们,“大哥,既然有这样的事儿,不妨让秦姨娘把话说完。做弟弟的一直不能在跟前侍奉,让爹娘受这样的委屈,委实不孝。”
大少爷还要争执,却被四少爷稳稳地拽着,只能退回去。
彩云接着道:“奴婢知道,有很多人记恨夫人,看夫人和少爷不顺眼。从夫人病了之后,各人做了什么各人都清楚。你们知道我是夫人的心腹,所以……”她怨毒地环视了一圈,厉声道:“你们就收买了那几个丫鬟婆子,想诬赖奴婢,再把奴婢屈打成招,这样就算夫人没做什么,也脱不了干系,就算少爷根本不在家,也会被你们拖下水来。哈哈,你们好狠,好毒。亲兄弟尚且如此,何况我这么个奴婢。若少爷不来,奴婢也只有死路一条,奴婢只是个不争气的女人,爱慕虚荣,又顾忌孩子,在你们眼里,不过是蝼蚁一只,只要打两下,奴婢肯定招架不住屈打成招。你们,你们,你们原就想着打死我再把罪名按给我……”
大厅内虽然坐着许多长者,可奇怪的是,四少爷没吭声,便无人说话,所以彩云很顺利地把话说完。
彩云惨笑一声,“夫人让我纵火,是铁定没有的事。可有人却找我威逼利诱,既想毒害夫人,又想迫害少爷,千方百计想让我认罪,让我拖夫人和少爷下水……你……你……呸!”她瞪着韩知敏等几个少爷所在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便冷笑不止,脸上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芒。
韩知鱼肩头耸动,走到彩云跟前,慢慢地蹲下,“是谁?”
彩云痴痴地看着他,“少爷……”突然她猛地站起来,躲开韩知鱼,看着几位少爷的方向,“求求你们,我知道我没有毒死夫人,你们生气,所以你们逼着我承认放火。求你们不要再害少爷了。”一时间各人有些乱,都想打断她的话,可都不敢开口,这个时候,谁接上谁就有了嫌疑。
彩云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凄厉地喊起来:“我没有让人放火,谁放的谁心理清楚,你,你,你若干伤害少爷,奴婢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她拔腿便跑,在场的人没料到她刚才站都站不住竟然还会跑得那么快,愣了一下她便跑出厅去。韩知鱼下意识转身追上去,“彩云,回来!”
她却似乎拼尽了全力在跑,大少爷立刻呵斥外面的婆子们拦住她。却见她闪开一个婆子的堵截,向南跑去,大家都以为她想逃走,忙喊着让人关门,却不料砰地一声,就见她的头撞在假山上。因为用尽了全力,脑袋撞在假山凸起的石头上,身子便被弹开,往后飘了一下落在地上。
当下人都愣住了,一时间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韩知鱼身子晃了晃,飞快地扑过去,彩云蜷缩在地上,额角开了个洞,血水汩汩地流出来。她却还没死,费力地转动着眼珠,痴痴地望着他。
韩知鱼猛地跪在地上,浑身僵直,不敢去碰她。
大少爷几个冲出来,他跳脚道:“贱人,贱人,一定是做贼心虚,早就跟人策划好诬陷别人,眼见诡计不成就畏罪自杀。老七,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韩知鱼脸色惨白,握紧的拳头在地上一撑,跳起来一拳狠狠挥在老大脸上,一手卡住他的脖颈,一阵急退将他死死地压在方才彩云撞过的假山上。
他深邃的眸子里闪着野兽的光,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韩知敏,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在场的下人们忙上去拉他,有人看了四少爷一眼,见他负手而立,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有人便退下去,任由韩知鱼压制住大少爷。
韩家族长咳嗽了一声,气呼呼地道:“老七,你放肆。还不退下。”
这时候有人从惊呆中回过神来。说起来,在乡下起火是常有的事情,每年麦收秋收的时节,哪个村不都得起两场火的。韩家人多手杂,如今韩夫人病重,婆子们手脚不利索的,引起了火也是常有的事儿。谁也没想到会有人纵火。不料,韩家人自己说是韩夫人指使丫头纵火。原本他们被震得七荤八素的,如今被彩云一说,竟然成了有人毒害韩夫人,甚至威胁她下手,她不肯便被人诬赖,进而诬赖韩夫人母子,彩云良心发现,以死结束。
不管是不是韩夫人做的,如今彩云已死,又抛出了真假难辨的一些事情,原本的纵火案便无法再查。如果查下去,就要查威胁彩云的人,不管真假她已死,就成了无头案,继续下去,所有人都会被牵扯进去,没有一个清白的人。
韩知琛当机立断,对族长道:“大伯,小侄看此事只怕份外曲折。若我们致力于纠结这些事情,只怕越来越乱,反而让外人浑水摸鱼,到时候趁机打击我们韩家,让亲者痛仇者快。”
韩家老人们商量了一下,一致觉得肯定是不小心失火。彩云也定然暗地里与某人有什么阴谋,原本想毒害韩夫人,如今却畏罪自杀。只希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想毒害韩夫人之人自然会心惊胆战,再不敢生什么阴谋。
一时间此事闹得纷纷扬扬,韩夫人气得死去活来,原本昏迷的韩一短却醒过来。他只把四少爷和几个叔伯兄弟就好还有韩夫人几个兄弟都叫去,其他儿子还没来得及见便咽了气。
根据几个证人的话,韩一短把自己的生意都交给四儿子韩知琛,家里的庄子、土地等平分给除韩知鱼在外的几个儿子,还留下话一定要休掉韩夫人,将被烧死的三姨娘扶正,他要与之合葬。
韩夫人不知道怎么听到了这事儿,气得一下子痰迷心窍,昏迷不醒。
外人听到韩家这样的处置,议论纷纷,韩夫人等于被赶出韩家,这对一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来说,简直是比杀了她还难受。令人奇怪的是,韩夫人的几个兄弟竟然都没有反对,甚至就连关系最好的李宏言,也没有就此表示什么异议。
韩知鱼好不容易安慰了韩夫人,想带她们去密州,顺便把彩云也安葬在那里,谁知道李宏言却拿出了一份转让文契。上面写着韩夫人三年前便已经把三处庄子转让给他,银钱两讫,但是李宏言因为分身乏术,所以请韩夫人代为照管,收成两人一家一半,三年后他嫁女儿之时再拿回即可,上面有韩夫人的落款和手印,经人辨认,千真万确。
如今三年已到。
韩知鱼没有半点愤怒惊讶,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写信给小白和小黑,让他们尽快让出来。”
他的身边如今只剩下彩霞,一直跟彩云一起照顾韩夫人。从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丫头,如今跟她的少爷一样沉默,仿佛说不出话那样。
原本夫人给她定了府里一位管家的儿子,如今也被退了。可她觉得没什么,因为她想跟着少爷,还得伺候夫人,而少爷从夫人病了之后也早就不厌恶自己,当她是妹妹那样。
在他失去一切之后,她不想离开他,尽管韩知鱼放她走,她却不肯。可她一句话也不说,像哑巴一样,只有红肿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那天喜妹让孙秀财和孟永良带了好几个壮硕的伙计,驾车把韩知鱼等人接到锦绣坊。之后韩家大办丧事,同时休整屋舍,如今的当家人是四少爷。听说自从彩云撞假山死后,大少爷就有点不正常,整天疑神疑鬼。下人们私下里说他才是做贼心虚,一定是他想害死韩夫人,逼迫彩云下毒诬赖的。
韩家的丧事,锦绣坊没有任何表示,连吊唁都没去。
她把立场摆得分明,清清楚楚,一刀两断。
[67] 小别胜新婚
喜妹托孟婆子把锦绣坊的账本给韩知鱼看,当年他前前后后给的那四百两银子,如今已翻了几倍,除了做股份的,喜妹都帮他买了地种的桑苗,另外有三分之一存在钱庄。
她知道他心中悲愤迷茫,甚至不想留在锦绣坊,若不是他还有个病重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儿子,估计他当天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不让他尴尬,她写了信给他,让他且放心住着,当锦绣坊是他自己的家,锦绣坊的人也从没害怕得罪什么人。
她给他时间,让他自己走出来,走到他们面前。
这些日子水奶妈带着虎子跟喜妹吃住,与小倾一般无二。虎子一直跟着奶娘吃睡,幼小的他也不懂母亲失去是什么样子,每日都好奇于锦绣坊的一草一木,专注于小倾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
韩知鱼将彩云葬在锦绣坊帮他买的一块风水不错的地里,他还得去其他庄子看看,把小白小黑带回来,免得他们跟李宏言的人起冲突。
他来跟喜妹告辞的时候,她正在院子藤架下的竹榻上哄孩子。
八月的阳光疏疏拉拉得落在她的脸上,洁白柔软,他站在门口的柿子树底下却恍如隔世。一无所有的绝望感才后知后觉地袭上心头,几乎将他打垮。这些日子他一直撑着,撑到麻木,他跟自己说一切有因有果,这样离开韩家被赶出来,反而好。这样他便再也不会内疚什么,母亲的罪孽也算还了几分。
可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突然有一种深深的绝望的悲愤,为什么他要生在那样一个家庭,为什么他要承受那样的不可能?如果人生能够自己选择,他宁愿活得光明磊落,清贫苦寒,也不要这般……
喜妹扭头看到他,笑了笑,招呼他,“过来坐。”
韩知鱼机械地走过去,木木地坐下,看着她抱在怀里的虎子。小家伙一脸喜滋滋的笑,脖子上围着染小鸭子的围兜,手里抓着一只咧开嘴的大石榴。
喜妹看他的神情,柔声劝道:“知鱼,事已至此,也是你预料不到的,更不是你能控制的。赶紧走出来,我们大家还等着你呢。”
韩知鱼转眸看她,她眼里是真诚的关切,目光纯净如水。
喜妹把虎子放在他怀里,“你抱抱他吧。他如今只有爹了。”虎子仰着粉嘟嘟的小脸看他,咿咿呀呀地把石榴费力地举给他,一时抓不住,石榴滚进他怀里。
韩知鱼抬手抱住孩子,低头看他,母亲说虎子长得像他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不像彩云。
韩知鱼这才想起他甚至从没有正眼看过彩云长得什么模样,可她临死时候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她痴痴地看着他,似是在说对不起,又说什么深情的东西。
他虽没有爱过她,却从没想过她会死,更不想她为他死。如果能选择,他宁愿自己去死。
从前他只想摆脱她,而如今摆脱了她的人,她的模样却又牢牢地刻进他的心里。
他的儿子,也是她的。
虎子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伸出粉嫩的小手要去抓他的鼻子。
喜妹伸手把孩子接回去,安慰道:“你放心,他会好好的。你记得他和我们一起,在这里等你。”
韩知鱼点了点头,“我去那边把一些杂事处理一下,然后带小黑小白他们回来。”
喜妹和孟婆子几个帮他张罗了行李,又打发两个染坊的小伙计跟着,再三叮嘱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要去争执,回来大家商量。
待韩知鱼走后,刘妍玉等人陆续来拜访过,喜妹都托故不见。锦绣坊断了跟他们韩家的生意,韩家对韩知鱼赶尽杀绝,如今大家一拍两散,还谈什么?
喜妹想也知道刘妍玉要说什么,无非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或者韩家大少爷的决定跟四少爷和她刘妍玉无关,锦绣坊不该一棒子把所有人都敲死。
可她就是想试试,她对韩家冷了,看看结果到底如何。生意对她来说原本就是赚钱养家,让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地,不必为买架新蚊帐扯几丈新被面而肉疼。如今她想把生意做大做好,有一个原因就是有钱有势,不被人欺负。
至于野心,她却自认没有。
过了几日,收到谢重阳的信,一看内容,大家都吓了一跳。信不是谢重阳自己写的,说他病了,具体如何却没有说清楚。
这样家里人越发着急,想他肯定病得不轻,又怕家人担心所以不肯说。喜妹一下子急得上火,立刻就要安州。谢婆子几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怕儿子旧病复发,万一更厉害了,那可如何是好?
喜妹也顾不得胡思乱想,带着女儿由孙秀财和几个伙计陪同坐马车去安州。原本她想把小倾留在家里,可女儿因为一直跟着她,似是知道她要离开家,一个劲地哭。小丫头个头小劲头大,哭得声嘶力竭,她心痛得厉害,便把孩子一并带上。反正家里有孟婆子把持大局,自会好好照顾韩夫人和虎子几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两日一夜到了安州,一行人顾不得休息径直去州学,一个小伙计去就近客栈打尖。
州学学堂气派非凡,门口竟然还有两个差役把门。孙秀财去打听了一下,便有人进去传话。没一会儿谢重阳提着衣摆快步走出来。
看他虽然瘦了点,可神采奕奕,俊逸如昔,哪里是生病的样子?
谢重阳没想到他们会来,乍听人传话又惊又喜,急急忙忙跑出来。问了好便抱过女儿,带他们去后院。孙秀财寒暄了几句,为了让他们先说话,自己带人去客栈收拾一下,回头过来接他们出去吃饭。
谢重阳与三位学友同住,见他家人来,他的学友们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忙去了。
喜妹先给女儿换了尿布,便把她放在谢重阳的被子上,小丫头越来越重。谢重阳端了铜盆把女儿的尿布泡进去,擦了手又给喜妹倒水端了一小盘点心给她。
喜妹把信的事情跟他说了说。谢重阳甚是诧异,“我是给家里去了信,却并不是说这个,而是解释这边有事情绊住临时走不开。”
喜妹忙掏出那封信给他看,“你看看,是不是你们州学哪个看不惯你的学生做的?”
谢重阳看了看沉吟片刻,将信折起来放进书匣子里,便岔开话题问喜妹家中状况。喜妹说锦绣坊一切安好,然后将韩知鱼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听。
听完之后,谢重阳叹了口气,“倒真是亏了那位秦姨娘,否则这事情说不定会如何。”坊间断案,屈打成招的并不在少数,况且韩知鱼一直在外地,对家里事情不了解。韩夫人瘫痪痴迷,话也说不出,彩云彩霞是她的心腹丫头,如果真要是被屈打成招,只怕也要定罪的。
“看来我请陈知府拖住黄知县还是对的。”
喜妹看向他。谢重阳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一点抱进怀里,道:“那几天收到你的信,我一时间走不开。但既然牵涉谋杀,自然需要知县大人在堂审案,所以我想先拖着他。我一直觉得这其中多半是韩家有人耍阴谋诡计,有人怕夜长梦多,就会急着审案,时间一长很容易露出马脚。”
喜妹唏嘘道:“真是没想到会这样,叫我说韩老爷当年一个劲的敛财,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难道就是这般?老了休妻撵子,一家子白眼狼?若是这样,叫我说一家人还是平平淡淡的好。”
谢重阳紧紧地搂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别怕,夫妻同心,便不会如此。事到如今,不管谁对谁错,反正韩老板错了大半,今日的苦果,也是他不知不觉中酿下的。”
喜妹憎恶道:“他死了,苦果是韩知鱼吞了。真不知道他那几个兄弟到底什么意思,一副想要逼着彩云认罪的架势,难道非要把韩夫人和弟弟置于死地?要说他们恨韩夫人我也能理解,可韩知鱼……”她叹了口气。
谢重阳安慰她两句,问韩知鱼的情况,听说还好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只要他不垮掉,便能重生。一个男人,就该顶得住任何痛苦。”
喜妹吸了吸鼻子,“可他也太可怜。”
谢重阳扳过她的身子,深深地看着她,温柔而认真地道:“喜妹,不要可怜他。更不要让他知道你在可怜他。他是个男人,会顶住的。”
喜妹点了点头,“我是这样的,我没有让他知道。”
谢重阳复又抱住她,紧紧地,她身上幽香细细,让他多日的相思泛滥如海。
喜妹回抱他的腰肢,将脸帖子他的胸口,“小九哥,跟我去客栈住吧,我想留下来陪陪你。”
谢重阳抬起她的下颌,深深地吻住她,“喜妹,你只能住一宿,明儿带着他们回去。我很忙,没时间陪你们。过两日我便家去。听话。”
他哄孩子一样劝她,喜妹的心颤悠悠的。
“你放心,我就住几天,不会打扰你的。我只要看到你就好。”她祈求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她柔软的声音化作一阵轻风,萦绕在他耳边,勾魂摄魄。
谢重阳笑了笑,捧着她的脸,柔声道:“为夫想念娘子和小倾,只怕更甚呢。可……我一时真的脱不开身,陈知府那里还有不少事情要赶着做。”他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算了,怕喜妹知道了会担心,便道:“反正我好好的,大家都不必担心,再说虎子还在我们家,你在的话总归要好一些。”
喜妹想了想也是,又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关头竟然只想自己,有点内疚不好意思,脸红起来。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谢重阳说去告假,好半天才回来。
两人收拾了一下,便去客栈跟孙秀财几个会和。
夜里喜妹夫妻带着女儿,两人小别胜新婚,缱绻缠绵,很晚才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谢重阳已经不在身边。她起床先伺候女儿,又收拾自己,下楼吃早饭,孙秀财说谢重阳已经回去做事,让他们早点回家,到家写信回来。
孙秀财笑道:“妹子,重阳如今神神秘秘,天不亮就有官府的马车来接,这架势倒真像是什么大官呢。”
喜妹嗔了他一眼,“别瞎猜,他才是个秀才能做啥官?他让咱回去,咱就回去。原本是担心他生病,既然没事儿那就好。只是不知道谁这么缺德,竟然给我们一封假信,把我们的真信给偷了。”
孙秀财喝了一口粥,小声道:“你说会不会是刘妍玉?她不是总跟你说什么门前雪瓦上霜的?会不会生气我们帮助韩少爷?”
喜妹便想起彩云说什么女婿的事情来,她不是不在意,可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所以她根本没问谢重阳女婿的事情。
几人也不多逗留,打点了一下便回去。他们一路走官道,天不黑便在路上打尖歇息,倒也平安无事,一路到家。
听他们说谢重阳很好根本没生病,大家松了口气,又开始骂给假信儿的缺德鬼。孙秀财去找送信人打听,他拍着胸脯子说那信就是原来的,他一向都是接到信便放进大挎包里,按照送信地点的不同分开放,到最后放在两只大麻袋中跨在马背上。因为有搭子搭着,严严实实,根本不会掉,除了路上投宿,也不会搬下来,就算搬下来,挎包也是放在客房地上的。
大家却知道这送信的贪杯,晚上喝几杯夜里睡得跟猪一样,人家就算把信都偷走他也不可能知道,更何况随便换一封?
可他们想不出换这封信是什么意思,警告自己?又未免有些不着头脑。
[68] 韩四少爷
中秋已过,天气凉爽起来,韩知鱼如今在锦绣坊住着,平日里也帮点忙,大多数时间都一个人发呆不知道想什么。喜妹尽可能让大家跟他说说话,带着孩子逗逗他。面对她的时候,他努力放松,做出一副没有什么伤痛的样子,可她知道,他撑得有多辛苦。
好在染坊很忙,孟永良忙着赶一批批的货,孙秀财便邀请韩知鱼帮忙给各地络绎不绝的客商发货。韩家自打分了家,把韩知鱼赶出来,一并把掌柜韩大钱也撵了。韩大少爷说他吃里扒外,从前眼里只有韩夫人。喜妹知道了无惧于韩知敏的风言风语亲自去把他接到锦绣坊,让他做锦绣坊的掌柜,工钱比在韩家翻一番。
得韩大钱的帮助,锦绣坊如虎添翼,将原本的作坊式店铺筹划向经商式发展。既然大家都干劲十足,喜妹自然乐见其成。
男人们忙生意,几个媳妇都有了身孕,孟婆子又张罗着想把儿子和宋玉竹的亲事办了,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喜妹带着两个奶娘看孩子轻松一些,家里有重要客人来访便落在她头上。
八月底一天韩四少竟然同刘妍玉一起来访,破天荒头一次,以往刘妍玉没少来,喜妹都以忙或者不在挡了过去。今日听小伙计说四少爷同行,她虽诧异,却不动声色,便托宋玉竹帮着照看孩子,她则去招待客人。
刘妍玉打扮得越发精致,几乎挑不出一点瑕疵,那张漂亮的脸上有着洋洋自得和自以为是的幸福。喜妹几乎无法想象第一次见她的模样,那时候,她一脸愁苦,为父求医,请谢重阳帮忙拿主意。而如今,真是这盆水也满了,这轮月也几乎圆了。
韩四少温雅秀气,谦和有礼,一身素服竟让他有几分脱俗出尘的感觉,脸上的悲伤让人见之落泪。喜妹扬了扬眉,冷笑一声,自己大喇喇地坐在主位上也不让客,淡淡道:“两位在我苗喜妹面前,不必演戏,我笨得很,你演戏我都看不懂你是演奸猾之人还是小丑乱蹦!”
刘妍玉脸色一变,就要说话。韩四少依然保持那样的姿态,未见半分愠恼,抱拳一礼,“苗掌柜定然对在下多有误会。在下不想解释,所谓日久见人心。在下只是想跟苗老板谈谈生意。”
“啊?”喜妹故作惊讶地看着他,“本以为韩少爷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定然伤心欲绝,卧床不起呢,没想到还有心思谈生意。我还想韩少爷没有精力打理生意,所以把原来的都退掉了呢。”跟韩四少的合作,为了方便,喜妹自始至终都没有文契给他,所以说停就停,毫不手软。
这番她觉得他定然气得肚子都要炸掉。
韩知琛目光温润,眼底却沉沉地积聚着寒气,却又笑了笑,深深一揖,避开喜妹的话题,“苗掌柜误会太深,若有任何疑问,在下定然直言不讳。”
喜妹呵呵一笑,起身直视着他,“四少爷,我对你们家的事情一点好奇心也没有。我只想说不管你们有多少恩怨,韩知鱼是韩知鱼,他跟你们兄弟,跟你们韩家任何一人都不一样。你们毕竟是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
韩知琛毫不避讳与她对视,眼中风云变幻,听她说到兄弟的时候,他似乎笑了笑,垂下眼,敛去更冷的眸光。
兄弟?
他抬起头,眼中清光一片,“苗掌柜,如果你有兴趣,在下也很乐意讲讲我从小到大知道的韩家事情,包括我这位兄弟的点点滴滴。”
喜妹蹙眉,不明白这个韩知琛到底什么意思,她转眼看向刘妍玉。刘妍玉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一脸愠恼。
喜妹走近两步,冷不丁地问道:“刘姑娘说某大人对外子青睐有加,想以女托付,这么荣幸的事情,怎么不先告诉我呢?妹子口口声声说当我是自己人,可到头来,还是生分呀。”
刘妍玉一愣,接口道:“嫂子怎么听彩云那死人胡说八道?她最擅长搅合是非,自己被下人供出指使纵火害人,不甘心认罪,又编排出一堆故事来害人,把原来简单的事情弄得错综复杂,难道嫂子没听说吗?”
喜妹淡淡道:“你嫂子我只管扫自己家的门前雪,可不如妹子那么消息灵通,还管着人家的屋上霜。我只想知道事关你嫂子我和你三哥的事情就好。我们家收到一封州学送来的书信,说你三哥病了,可实际好好的在读书。倒不知道某些人到底生了什么心肠,真是居心叵测呢。”
刘妍玉脸色又变,一阵青一阵白,“嫂子跟妹子绕弯子,可妹子对你们从来都是一片心。有生意想着你们,赚钱的事情尽着你们。你们冤枉我,我也不申辩不怨恨,只越发对你们好,期望感动二位。至于那什么大人看上三哥,也是我听来拿货的掌柜们说的,只不过那么随口一说,谁知道彩云会舌头那么长,便跟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再说这也是妹子关心嫂子,不管有没有的事儿,嫂子知道了总归不好,妹子自然不会在嫂子面前说道什么了。至于什么信,妹子就糊涂了。”
喜妹翩然一礼,“那是我的不是了,给刘姑娘道歉。两位很忙,我就不耽误二位时间了。”她福了福就要告辞。
刘妍玉终于忍不住了,“苗喜妹,你什么意思,跟我们打马虎眼呢?韩知鱼得不到家产那是他老子爹的决定,休掉他娘也是他爹的决定,我们没赶他走,是他自己没脸呆下去才要离开韩家的。你又何必把这一切都怪罪在我们头上?”
喜妹冷笑一声,“你们?”她不看刘妍玉反而盯着韩四少,“我可真没说因为这个怪罪‘你们’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怪罪‘你们’。我早就说过,我不管‘你们’家的事情。‘你们’又何必处处心虚,一定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怪罪什么?”
韩四少神情越发淡然随意,“苗掌柜教训得是。在下其实是请七弟回家的。”
“啊?”刘妍玉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卦。
喜妹笑了笑,正视着韩四少,“四少爷,你是生意人,而且是声誉良好的生意人,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韩知琛温温一笑“请问。”
喜妹看了刘妍玉一眼,“四少爷可会因为利益而顾忌刘姑娘?”
韩知琛摇摇头,“在下是生意人,跟刘姑娘是合作关系,如果顾忌的话,如何做生意?”
喜妹点了点头,笑道:“那韩少爷可会娶刘姑娘?为妻,为妾?”
刘妍玉脸色大变,厉声道:“苗喜妹,你太嚣张了!”
喜妹却注视着韩知琛,等待他的答案。
韩知琛微微倾身,缓缓道:“刘师傅是在下染坊的大师傅,我们是生意关系,说到为妻为妾,有点……”他笑了笑,脸上原本的悲伤之情荡然无存,反而像是听了最好笑的事情一般。
喜妹看着他的笑容,余光瞥见刘妍玉惨白的脸,扬了扬眉,“四少爷坦诚坦荡磊落,值得合作。锦绣坊会考虑与四少爷恢复生意往来。”
韩知琛似是一愣,他原本说的就是实话,也没想过喜妹是拿他的答案来做合作筹码,现在她一出口,倒成了自己为了合作抛弃刘妍玉一样。
很显然她在挑拨。
他却混不在意,呵呵一笑,“苗掌柜,高!”随即又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我跟刘师傅清清白白,我们本来就是合作关系,刘师傅也不会因为苗掌柜的这句话而生什么嫌隙。”他转首看向刘妍玉,“刘师傅,是么?”
刘妍玉几乎撑不住,咬着牙一个字也说不出,被韩知琛那样专注地盯着,让她几乎要扑上去跟喜妹扭打一团,她咬破了舌尖,“自然。”
韩知琛笑了,如春风化雨,“苗掌柜,除了韩家,其他任何地方,韩知琛都是生意人,没有恩,没有仇。”
喜妹只觉得一阵心寒,眼前这人,强大到什么地步,无耻到什么地步,阴险到什么地步?韩家二少爷也不是简单的人,为什么父亲死了都不回来看一样,难道就这样忌惮这位四少爷?
她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温润如水,竟让她有种错觉,如果不是对他有成见,他这一眼,竟比谢重阳更加温柔。
她时刻牢记谢重阳的话,与其把敌人推开三步之外让他时时算计自己,不如引为伙伴,就近观察,给他得逞的可能,也给自己知己知彼的机会。
喜妹亲自跟韩知琛谈合作的事宜,只是价格她一点不让,抱着“你爱做不做,不做拉倒”的想法,所以价格比其他客商高了两成。韩知琛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并不细问,也不讨价还价,只温温地笑着。
刘妍玉异常不满,不断地提醒他这样没钱赚。
韩知琛待她提醒了三次之后,慢慢转首看向她,那看似温软却寒彻如冰的目光,瞬间将她冻僵,意识到自己的逾越。
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纵容,或者违心地承认——利用,让她有些得意忘形,这一刻她遍体生寒,猛然被打回原形的感觉。
这个男人——她从来都不可能掌控,她不是他的对手,苗喜妹不是他的对手,韩家那一堆人不是他的对手,那些老头子,韩夫人的几个兄弟,不是都被他那么随手之间便解决得彻彻底底?
他能抓住他们想要什么,无限制地引诱,却从不主动承诺。
她怎么这么傻?
他看向苗喜妹的目光都比她温柔千百倍,可她打死也不相信他会喜欢那个生了孩子的女人。
韩知琛看刘妍玉一副失魂落魄地样子,什么也没说,垂下眼,唇角漾起一丝轻蔑无谓的笑,而后继续跟喜妹谈扩大合作的细节。
喜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原本她还恨刘妍玉,想挑拨他们的关系,可此刻她又有那种深切地感觉,每个人有顺有逆,不必人家报复使坏,霉运来了,自然也是头破血流。
而如今,刘妍玉只怕比头破血流还要难受,她辛苦等候的那个希望破灭了。
韩知琛没有落下喜妹望向刘妍玉的那一眼怜悯,立刻便有种感觉,这个女人走不远,不过……他想到了谢重阳,那是个看似浅显实际深沉的男人。也许只有他能把这个女人的才能开发出来。
如今他空有经商的天赋和手段,却缺少有天赋的工匠,没有顶端的货物,他这个顶尖的商人总是撑得辛苦。原本各行各业已经被周家楚家等几个家族垄断,织布染布这里能出现新的转机,而周家又向来自诩不专断不打压,那他自然要激流勇上,抓住这个机会。
谈完了生意,他又把属于自己的家产一半分给韩知鱼。
“父亲的话不能不听,可兄弟不能不要。当日分家之时,在下秉承父亲遗愿,没有半点质疑,那么如今在下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弟弟,自然也不会有半点犹豫。”说完便将自己早就列好的家产清单掏出来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份转让文契。
喜妹看也不看,淡淡道:“四少爷只是觉得韩知鱼还不够末路,虽然他的舅舅抛弃他,可是我们这个朋友还在支持他,而且永远都不会放弃他。他绝对不会潦倒至死。四少爷是觉得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大方一些吗?”
她问的直接,也无礼,若是别人自然会被弄得尴尬恼怒,韩知琛却始终保持着那平淡的表情,甚至笑了笑,“一半一半。苗掌柜别忘了,他的确是我弟弟。虽然在下发誓苗掌柜是绝对不会相信,可我要说,我从没想过要伤害我的弟弟,让他潦倒至死。”
喜妹笑了笑,“你只是想让他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可惜我们阻了你的路,又该死的让你想要合作。所以,你也只能如此,四少爷,我们等着你想连我们也一笔抹掉的那天。”
她虽然笑着,可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和冷意,只是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没有半点憎恨愤怒,只是淡淡地陈述这么一个事实,仿佛是宣战,又仿佛……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定不负所望。”
韩知琛走后,喜妹只觉得从心底里涌上一阵疲倦,浑身酸软,她笑着送他们出门,却在他们走后差点倒在地上,幸亏及时扶住了门槛。就在那时,他回过头来,朝她淡淡一笑。
[69] 重阳回家
对于喜妹与韩知琛继续做生意,锦绣坊的人没什么意见。韩知鱼更没想过自己跟别人的恩怨会影响她,原本他还怕自己的事情会影响到她,如今看她生意归生意,便也放了心。只是不肯要韩知琛送他的那些田地庄园,喜妹也不管,不要白不要,跟韩知琛那样的人没什么好客气的,对敌人客气就是自己的损失。她把那些东西交给小黑和小白,让他们打理。
况且韩知琛这时候做好人,自然会得罪韩大少等人,就算他不在乎,她也乐见其成他们自己窝里斗。
喜妹将账本交给韩知鱼让他看。韩知鱼看了两眼放下,为难道:“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
喜妹依然交还他手里,“现在你必须看,必须懂。留在锦绣坊跟大家一起打理生意,时机成熟了可能还要自立门户。当然,如果你留在锦绣坊帮忙,拿红利吃饭,我们也欢迎,亦或者你想吃韩知琛给你的那笔家产我们也不会看不起你,到底如何你自己决定。”
韩知鱼神情微怔,便把账本接过去,听喜妹又道:“韩家的家产你可以放弃,可韩夫人的庄子你不能不要回来。我们等着你把那几座庄子买回来。”
不管李宏言用什么卑鄙手段,那上面的签名和手印真真切切,怪只能怪韩夫人为人偏听偏信,没有擦亮眼睛。
如今搞垮了韩家,桃源县的布匹生意便以李家为大。而喜妹以往的经营模式只有作坊,并不经商,李宏言又跟喜妹扩大了合作,再加上周家、韩知琛以及一些附近布商的货,目前锦绣坊也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开铺经商。所以,附近三省,都以李家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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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九月初,一个清露沁香的早晨,谢重阳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喜妹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紧紧地抱住她,她才回过神来。
“每次都这样,回家都搞突然袭击!”喜妹欢喜得流出泪,用力地蹭着他的胸口。
谢重阳眼波一转,调笑道:“娘子嫌我突然回来,莫不是家里藏着什么?”
喜妹轻轻捶了他一下,“没正经,还不快来家歇歇。”
小倾因为母亲没给她换尿片,湿漉漉地不舒服,踢腾着腿脚大哭着抗议。谢重阳看见忙将她托出来,拿干净的尿布帮她擦了擦,又拿小被子把她抱住,笑道:“我们姑娘越来越俊俏,个头也见长。”低头亲她的小脸蛋,她却嫌他风尘仆仆地赶路没有刮胡子,拿眼珠子溜他。
喜妹把女儿接过去收拾好,又打水给他洗脸然后让他先去给父母请安,跟大家问声好,回头她抱女儿去厨房吩咐厨娘给他弄点吃的。
喜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恰好韩知鱼听谢远几个在大喊大叫说三哥回来,他过来看看。喜妹让他先走,他顺手帮她抱着孩子,喜妹便问他韩夫人如何。
韩知鱼回答着,两人进了院子。韩家的事情谢婆子等人看不透,虽然唏嘘不已也并不紧张,更不影响自己的欢乐小日子。韩知鱼既然是跟孟永良一样的合伙人,住进来也没什么不妥,大家待他如一家人。至于韩家分家,还有什么纵火、下毒,真真假假的,他们也不明真相,只当八卦听过便算。
见到谢重阳,韩知鱼露出这些日子第一丝轻松的笑,众人说些热闹的,等谢重阳吃完饭谢婆子便让他回屋休息去。大家散了,各人做各人的事情。
谢重阳抱着女儿,邀请韩知鱼去自己屋里说话。
韩知鱼道:“我还有一点账目没理完。”说着看了喜妹一眼,要是理不完,她定然是要责怪的,说他偷懒。如今他学着做生意,虽然有心,可并不那么好学,总有点不入门的感觉。
谢重阳笑了笑,“那就带过来,我们一起看。”眼睛看向喜妹,“娘子,行吗?”
喜妹抿唇浅笑,“怎么说的我好像苗扒皮一样,吃人不吐骨头不成,有点事情非逼着大家一口气做完?”又去接女儿,“你们去吧,把丫头放娘这里,省得她吵你们说不了话。”
小倾似乎很不满,嘟着小嘴,朝喜妹吐泡泡。
谢重阳给她擦了擦嘴角的唾沫,说不妨事,跟韩知鱼回自己屋去。锦绣坊的大院子盖起来,他和喜妹的是座二进小院,因为待客都在铺子后面的大厅,小院只是私人居住,所以并没有特意弄会客室,找谢重阳的便在他书房,找喜妹的就在东间大炕上说话。
水奶妈已经抱着虎子在屋里和张美凤谢大嫂几个做针线说话,喜妹先帮他们沏茶,又端了一大盘紫莹莹的葡萄,让他们随便聊,她带上门出去。
虎子已会围着被子朝前趴坐着,手里拿着哗啦啦响的玩具逗小倾,她嘎嘎地笑。喜妹看虎子长得越来越好看,粉嘟嘟的惹人怜爱,忍不住拿手去捏他的脸,笑道:“呀,虎子越长越俊,比妞妞都好看。”说着将他抱在怀里。
虎子捧着她的指头就往嘴里塞,嘟嘟地做吸吮的动作,喜妹笑道:“虎子饿了。”然后让水奶娘给他喂奶。刚把虎子递过去,小倾便踢腾着小腿,扭来扭去地盯着喜妹看。
喜妹点了点她的小鼻尖,“小丫头,你懂啥,就知道拿眼睛瞪了?”
逗了一会儿孩子,喜妹问水奶娘韩夫人怎么样。水奶娘叹了口气,“还是那样,不能动不能说,脾气一时一个样。好的时候,心疼儿子。气的时候不吃不喝,少爷跪在炕前整宿地求她。”
受了这样的刺激,大家都体谅她,就算时常嗷嗷地叫也没人说什么,只是怕她吓着孩子,如今奶娘带着虎子住得稍微远一点,只每天把孩子抱去给她看看,希望她念在孙子的份上能想开点。
韩知鱼也一直在打探荆神医的消息,可那老头又跟失踪一样,从南京离开之后,就不知道钻进哪个旮旯猫着了。
原本喜妹还想着找到他,让他来多住些日子,反正他无儿无女,四海为家的,也能给张美凤把腿治好给二嫂二哥看看让他们早点生个孩子,可一直没他的消息,也只能作罢。
大家正说着话,谢二嫂端着一小锅汤进来,身后小亩提着竹篮,里面装着碗筷。
“我很早就起来熬这个茅根雪梨猪肺汤呢,正好早饭你们吃得少,来喝两碗垫吧垫吧。”如今家里有钱,喜妹对他们也不吝啬,想买什么首饰做什么衣服都很随意。
谢二嫂如今不必干活,钱上也宽裕,她打扮了回娘家挣了面子之后,觉得也不过如此,还是一心想着弄方子生孩子。平日里她自己弄东弄西的,日渐的厨艺好起来,一有空就煲汤,从第一次跟家人分享都说好喝之后,隔三差五就做,跟大家关系好起来,心情也开朗了,有说有笑的。
大家忙收拾了坐到炕头喝汤,大嫂把刚做好的一个香囊咬断线头递给她。
谢二嫂看了看,蓝缎面,红黄绿的绣花,三色穗子,正是自己喜欢的鲜艳色调,欢喜道:“真好看,大嫂越来越像大宅门的媳妇,还会做香袋了。”从前家里日子紧巴,家里人哪里还做什么香袋,端午节也不过是随便买个或是拿几块破布片随便拼一个揣在怀里。这么精致的绣花做工,只怕好几天做不完一个。
谢大嫂笑道:“如今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做,正好做点从前想做又没时间做的针线呢。”
喜妹见了,拿过去大家轮流看了,赞大嫂针线好。喜妹趁大家喝汤的时候去柜子抽屉里找了一盒香出来,如今家里有的是闲钱,她们也开始熏香。从前只是为了驱虫防蚊,现在更为那清雅馥郁的香气。
因是天然香,没什么化学品对孩子无害,她夜里都爇上两片,晒了被子之后也拿香熏一熏,没想到女儿喜欢,一时不给熏她夜里就要踢腾,一来二去也成了习惯。
水奶娘道:“要说香那是徽州楚家最好。他们家的香听说比西域进贡来的什么安息香,百合香还要好呢。”水奶娘在韩家呆过,听人说就记住了。
宋玉竹几个笑道:“嫂子寒碜我们呢,我们平日里就点根线香的熏熏蚊子,哪里还懂那一套呢。我那货栈里也没卖过比茉莉香还好的了。”
大家笑起来,都凑过来看喜妹攒的香。
喜妹让他们聊着,端了汤去书房,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算账。韩知鱼喊数,谢重阳拨算盘,算完了两人互换,再算一遍。
喜妹知道谢重阳心算厉害,就算自己上学时特意学过都不是他的对手。
“休息一下吧,喝碗汤润润嗓子。”她笑着将托盘放在茶几上。
喝了两口汤,韩知鱼道:“我得去跟韩知琛道谢。”
喜妹惊了一下,以为他脑子坏了,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谢重阳却没半点意外的样子,点点头,“那以后锦绣坊跟四少爷合作的生意,就由你打理,从头盯到尾,过段时间便也了解了内情,真要是自己做生意,也能心中有数。”
韩知鱼应了一声,看了喜妹一眼,“我让小白跟着他,有什么需要及时来信。”
喜妹以为他询问自己,犹豫道:“非要这样吗?”虽然韩知鱼看起来很正常,可她知道他心里一定苦不堪言,原本那个透明如水的少年,如今也学着掩藏起来本性,让她或多或少都有些遗憾。
能够透明而热烈地活着,不为磨难而改变本性,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
韩知鱼似是看出她的担心,突然冲她一笑,“私以为重阳说的知己知彼很对。”
喜妹还之一笑,松了口气,又看了谢重阳一眼。终究还是他厉害,能把韩知鱼彻底从阴影里拉出来,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可结果是大家想要的。
三人又聊了几句,韩知鱼便告辞去外面看看,还有事情要跟孙秀财商量。谢重阳刚回来,看那样子便是日夜赶路,再不让他休息,只怕喜妹要埋怨他。
谢重阳送韩知鱼出去,回来见喜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她笑得——太甜。
“我们还以为相公要留在安州给什么大人做女婿呢。”
她笑嘻嘻地说,就说明她不信。谢重阳凝视着她,笑了笑,“没有的事儿,陈知府不过是请我吃了两次酒,聊了聊天,格外关心了一下。”
“哈,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单单关心你?”
谢重阳手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抱坐在腿上,蹙眉道:“女儿才几个月,你竟然又瘦回去了。”
喜妹哼了一声,“少岔开话题,我瘦不瘦,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上次去安州找他,他可没少摸。
谢重阳亲了亲她的耳朵,“可因为柳大人只单单找了我,所以陈知府便格外关注了。”
“哦,这么说,他一个知府大人,还要找你跟柳大人攀关系?这柳大人还真是个清官呢。你应承了”
谢重阳俯首亲她的脸,柔笑道:“你也说柳大人是清官了,我哪里敢随便攀关系,他旁边随身跟着一位武艺高强的女剑客,为夫是活够了敢那么做呢。”
喜妹好奇道:“女剑客?哇,真的是武林高手吗?就是……嗖嗖嗖,飞檐走壁……的人……唔……”
半晌,他笑了笑,贴着她的唇道:“是。只是,娘子好像对女剑客比为夫感兴趣。”
[70] 天伦之乐
喜妹刚要说什么便被他堵住了唇,良久,她气喘吁吁道:“呀,大嫂她们还等我呢,你在这里歇息一下吧,我可去了。”忙起身去里间把炕收拾一下,铺上被子,让他休息一会儿。
他抱着她倒在炕上,痴缠道:“没有娘子睡不着。”
喜妹拍了他一下,“少肉麻,不想睡就给我解释那女婿是怎么回事儿。陈知府家的小姐是不是很美呀,你们见过几次?说过什么?”
谢重阳一阵头疼,求饶道:“娘子,为夫好困呀。”说完倒在被子上便睡。喜妹也不难为他,收拾了一下便去正屋做自己的事情。
谢重阳一回来,同学旧友三三两两地来拜访,李宏言等人更不必说。李宏言做东,以黄知县的名义请谢重阳去县里做客,谢重阳一反常态,欣然前往,在县里住了两日才归。回来便是他生辰,大家张罗着给他庆祝了,第二日便被韩家几个少爷请去吃酒,被韩知琛绊住喝了不少酒,谈了好半天都脱不了身。
韩知敏看家里兄弟对谢重阳非常客气,特别是韩知琛,将他奉为上宾,心生不满,说了几句狠话便拂袖而去。谢重阳却不管,一边喝酒一边冷眼旁观,别人跟他聊自己不想说的话题便适时岔开,或者痛打太极。他本就为着某种目的赴宴,又加上喝了酒放得开,说话妙语连珠,幽默风趣,倒是把众人吸引在他的话题里,让最先想套他话的人无比郁闷。
“在下实在不能喝了,真是失礼,还请见谅。”他笑着不断作揖想告辞。
韩知琛扶了他一把,替他把酒都挡了,看着他道:“大家难得聚在一起,盛情难却,在下也不好意思太护着子焱。不如去书房歇息一下,喝点醒酒汤,回头送子焱回去。”
谢重阳忙作揖致谢,连称不敢,韩知琛比他大了一辈,当不起如此亲近。
这时候有人过来找韩知琛说话,他便趁机说去院子里吹吹风。
九月清秋,风轻云淡,院中兰草葳蕤,几棵大缸栽植的丹桂含香吐蕊,谢重阳随意地走了几步,吹了吹风,脑子清醒了很多。
一个短衣打扮的苍头瞥见他,啐了一声,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我们夫人和少爷救你,你早死了。如今跟他们蛇鼠一窝,不是好东西,男人有钱了就变坏。”
谢重阳沉默着没有反驳,见那老仆人没有骂完就跑的架势,反而像等着他跳脚一样,便笑道:“大叔,你家夫人和少爷在我家住着呢。”
那老仆哼了一声快步走了。谢重阳回身对上韩知琛似笑非笑的目光,混不在意地笑了笑,“想必四少爷在家里不好过,既然如此,怎么不把这些老仆都遣走?”
韩知琛呵呵笑道:“子焱言不由衷哦。”
谢重阳笑而不语。
韩知琛自然知道,就算自己把家中老仆都遣散,到底还是去了锦绣坊。况且被人背地里骂着,他也好时时警惕,免得一个不防,着了什么道儿。
“他们不过是些仆人,能有什么错,再说我也不常在家,他们背后骂我,我也听不见。去计较自己听不见的东西,也太不爱惜自己。”韩知琛笑了笑,走到谢重阳跟前,“我家七弟没给你们填什么麻烦吧。他从小是个任性的孩子,实际善良单纯,多谢你们开导帮助他。”他说得甚是诚恳。
“四少爷如此说,也不枉他心里念你的好,说错怪了四少。对了,他说过要给四少道歉的,可曾来过?”
韩知琛似是而非地笑了笑,这谢重阳的心思果然并不好猜,他东扯西扯总是要把别人的话题扯碎,却处处围绕他自己的意图。
“请重阳放心,他是在下亲兄弟,还能如何?既然他想跟我一起做生意,我自然乐不得的。”他笑吟吟地看着谢重阳,似是说:你不就要这么一个承诺么,我给,我给你一个承诺,你自然也要还一个。
谢重阳却不接他的话,哈哈大笑,“醉了,四少爷海量,重阳甘拜下风,内子唠叨,不能再耽搁了。”
韩知琛也不留他,招呼小厮备车,亲自送他出门,“据在下看,尊夫人可聪明得紧呢,有勇有谋,巾帼不让须眉。”
谢重阳摇了摇头,“四少爷过奖了,内子不过一小女人,哪里有四少爷说的那么夸张。”
韩知琛半开玩笑道:“若真的那么普通,重阳就不会这般紧张了。”
谢重阳半是认真地朝他抱了抱拳,“自己的女人当然紧张了。难道四少爷没有紧张的人么?”
韩知琛愣了下,瞬间恢复如常,淡然一笑,上前一步就要扶他上车。
谢重阳摆摆手,“四少爷客气,重阳不敢。索性也不远,走走也好。”说完不肯上车,独自飘然而去。
韩知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半晌,缓缓地扯开唇角,“果然……天生一对呢!”
想起来他也无比郁闷,没想到谢重阳越来越厉害。他原本以为谢重阳不过是口才好,脑子活,所以善于清谈,可没想到会到如今这种地步,天文地理、政治经济、士农工商,只怕聊个一整天,他都不会重复话题。而韩知琛一直想问的事情总是被他东扯西扯弄得支离破碎——关于柳大人,关于柳大人对盐政的意见。
谢重阳喝得有点多,脚步飘忽,脑子却又异常清醒,只是像没了约束的孩子一样随性,感情洋溢。进了铺子一路笑着招呼,回了自己小院天色已晚,串门的已经各自回家,他便关了门缠着喜妹不放。喜妹瞪了他一眼,见他喝得双眸异常明亮,忙去给他斟茶,“跟一帮白眼狼喝酒,还喝成这样。”
谢重阳双手环上她的腰肢,唇贴在她鬓发处,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颊上,酒气微醺,“就要这样才好呢,喝多了说什么话我都不记得,半真半假,事后可认可不认。”
喜妹靠在他怀里,被他的气息整个包围着,身子发软,白了他一眼,懒懒嗔道:“好啊,原来你一直用这招对付我呢。”
谢重阳慵懒地笑笑,抬手握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她的唇,待感觉自己几乎无法自持的时候才才抵着她脑门轻笑,“为夫喜欢用这招对付娘子。”
他这些日子酒喝得多,喜妹怕他难受或者伤身体,每次都准备专门的香醋解酒。好在他喝了酒非常安静,也不会吐,只是每次感情荡漾得让她招架不住。
喜妹一回头见躺在炕上的女儿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他们,便有些不自然起来。虽然丫头不过是个小不点,什么都不懂,可她还是觉得有点羞窘。
于是谢重阳又被要求女儿醒着的时候不许做亲热的动作,免得对孩子不好。谢重阳只好去哄女儿,求她快点睡。小倾偏偏是有人哄就格外精神,咿咿呀呀怎么都不肯睡的人,到最后谢重阳都睡了,她还踢腾着小脚踹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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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重阳这次回来,说等来年秋天会试去省府,之前都可以呆在家中。平日里他除了应酬就在家读书,同时帮喜妹他们策划一下锦绣坊以后的发展方向和路子,以及与韩李两家的合作事宜。
谢重阳的意思,让锦绣坊可以一直坚持作坊式,可以去各地开分号,直接购买当地的棉花雇佣纺织工,然后将最后的布匹卖给各大布商。开作坊也有好处,不必承担转运的风险,不怕路上有什么差错,也不必承受朝廷规定的商人税收,更不怕会囤积货物卖不出去。
如果参与经商,便跟其他布商合作,锦绣坊控制货源,影响价格,监督账房。至于合作的条件,可以先定一个初步的,然后根据各布商的经营规模、方式、盈利多少等细节来正式确定。
喜妹觉得可行,便跟大家商量了,他们夫妻的主意,孟永良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绝无异议。于是又请周管家给出主意,了解一下各地的风俗以及棉花产量问题。周管家便让自己下面的掌柜和伙计帮忙收集信息,到时候收编成册交给她。
喜妹便让谢重阳推掉那些可有可无的应酬,呆在家里帮她想方案,一起照顾女儿。小夫妻卿卿我我,只是小倾白日酣睡夜里怎么都不肯睡,非要人抱,否则便哭闹一阵,两人只好轮流哄她。等孩子好不容易睡着,喜妹也没了什么心思,欲求不满的某人便早起时候撩拨她,一来二去就起晚了,他因不出门能守着媳妇儿,又热衷帮她挑衣服、绾头发、插戴发饰……要么又帮她画眉擦胭脂点唇……结果经常来不及跟大家一起吃早饭。喜妹很不好意思,谢重阳倒一脸正色,每每都以丫头耍混,衣服穿好了又尿为由解释。
既然拿孩子做借口,也免不得真有因为她来晚的时候。夜里丫头破天荒睡得早,两人过分了些,早起喜妹略微有点鼻塞,让谢重阳伺候女儿穿衣,爷俩扭在被窝里耍了半日,谢重阳被她尿了一身,连带着被褥湿了一大片。喜妹只得抱被子去晒了,又催着谢重阳赶紧把女儿收拾好,两人抱着孩子去跟大家吃早饭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一进门,喜妹便说小倾尿了,忙活了一阵子,回头还得拆被子。谢大嫂等人掩口轻笑,少不得说几句话打趣他们。张美凤伸手点了点小丫头嘟着的小嘴,“我们小倾可乖了,从来不尿被子呢。每次要尿尿了都呀呀地叫让人把,跟我们一起的时候也一次也没尿过。一定是娘娘忙得顾不上管我们小倾,是不是?”宋玉竹便顺手把孩子接过去,让喜妹他们吃饭。
谢重阳笑微微地倒是无所谓,一脸的正经,就好像人家打趣的东西与他半点无关,他绝对不会做一样。喜妹脸皮薄,有些撑不住,暗恨他明明一点都不正经,却偏偏让人以为他正经得不得了,都是她的事儿。她暗地里捅捅他,“以后早起不许动手动脚,来晚了让人笑话。”
谢重阳拿汤匙一点点帮她搅着粥,尝了尝不烫才推给她,低笑道:“女儿尿了炕所以来晚了。你又没做亏心事,干嘛那么不自在?”
今早倒是如此,可以前呢?喜妹瞪了他一眼,便见婆婆端着针线笸箩进来,其他人都已经各自忙活去。她觉得不太对劲,便放下筷子就想出去。
谢婆子瞅了她一眼,“小倾娘,咋吃这么点。再吃根香油果子。”放下笸箩,很热心地给喜妹夹了一根,又让谢重阳多吃点。
谢重阳笑了笑,“娘,您想说啥?”
谢婆子往外瞅了瞅,压低了声音道:“你俩也不是新婚小夫妻了,人家秀财和美凤那是才成亲,新鲜。你说你俩成天腻腻歪歪的,让人家笑话。再说你看哪个读书人是天天在家守着媳妇儿的?”
喜妹的脸烫得要挣破皮。
谢重阳抬眼,一脸无辜地问:“娘,您是说让我出去喝花酒,守着别家的媳妇……啊。”腰间传来的痛楚让他闭上嘴巴。
谢婆子捋着布片,“你小子少跟你娘我打哈哈,不是说来年要考试?现在人家外面都活动呢,多去县老爷家里走走,互相串串门,探探消息。”
谢重阳道:“娘,前阵子我不是走过了吗?”
谢婆子哼了一声,“你别蒙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好蒙呢?”又看了喜妹一眼,“小倾娘也多多敦促自己男人,别整日小两口腻歪。”
喜妹脸红得哪里还说得出话,她可没谢重阳那般厚的脸皮,只能咬着唇使劲瞪旁边的谢重阳。
谢重阳扭头朝喜妹眨了眨眼睛,依然笑微微的没半点歉意,“娘,您就别说喜妹了,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是夜里读书来着,小倾被熬得也不肯好好睡觉,早起不警醒喜欢尿炕。”
谢婆子立刻眉开眼笑,又心疼儿子道:“别看书那么晚,白天有的是时间。要是丫头碍事儿,晚上我带她睡。”
喜妹怒视谢重阳,刚要拒绝,他抢先道:“娘,还是算了,她夜里能耍着呢,不肯好好睡,别吵得您和爹睡不好。”
谢婆子一听,孩子这么闹更怕她吵着儿子读书休息,笑道:“不碍事儿,你娘我带了多少孩子了,自然有办法哄。”
谢重阳握住桌子底下喜妹的手,一脸的笑,“娘,那也行,说不定是我们没带过孩子,不知道怎么哄她。跟着您,可能会好点。要不就试两天。如果她还是闹,就再我们带。”
喜妹便使劲抠他的手心,越来越过分,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要分开她和女儿。他不回来的时候,小倾很乖,夜里给她讲个故事,不管听不听得懂,倒是睡得很乖,每次要尿尿了都会哭两声。可自打他回来,夜里小丫头就不肯睡,总要跟他闹。等累得睡着了,便睡得酣甜,时不时地尿床,而且小丫头也学坏了,知道是爹不是娘,敢于毫不客气尿在他身上,要是在喜妹怀里,她却不敢。
谢婆子一直喜欢孩子,加上小倾素日很乖,只是喜妹以不想婆婆受累为由自己带。如今谢重阳这般说,她便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夜里让喜妹喂了奶,又备好了热米汤水捂在小火炉上,让谢重阳专心读书。
喜妹还担心女儿一时间不适应,醒来会哭闹,谢重阳不等她多说便拉着她回自己房间。她卸掉钗环梳头的时候,看他趴在被窝里一脸春风地盯着她,璀璨的眸子明亮清澈,波光荡漾。
她没好气道:“你怎的不读书?明日要在再去晚了,倒看你还怎么厚脸皮。你要是说想女儿睡不着,可没人信。”
他眼波柔软地勾着她,声音微微低沉魅惑,“早睡早起,自不会晚了。娘子打算站到夜半么?”
喜妹乜斜了他一眼,宽衣上炕,被窝早被他捂得热乎乎的,被子拿香熏过,幽幽若无。他的手带着让人沉溺的魔力在她肌肤上游走,温热的唇滑过她耳底敏感地带,惹得她轻喘不已。
他火热的掌心覆在她胸上,她轻颤了一下,突然道:“呀,丫头要是哭起来,只好随便给她讲点什么就好,要是白哄可不管用。”
他水亮的眸子闪烁微愠的光芒,垂首惩罚似地堵住她的唇,辗转侵袭。
房内的空气暧昧到了极致。她娇喘吟吟,双臂环住他的颈,将身体贴在他滚烫的躯体上,迎接他细致温柔而又霸道的爱抚。
“砰砰砰,重阳,开窗。娘给你送夜食来了。晚上读书,劳心劳力,可得注意身体……”
听着屋后传来的叫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懊悔夏日贪凉,一定要开一扇宽阔的后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