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04

桃花露: 穿越锦绣田园 11-20

[11] 困难出现 ...
 
  转眼到秋收忙季,天气也凉爽下来。大家都忙着收庄稼,干活累体力消耗也大,便需要补养,除了卖肉生意好,卖豆腐也掀起一股小高潮。
  家里地没有增多,活儿便还是那些活儿,老谢头说还跟以前一样忙法儿,让喜妹可以专心卖豆腐,不必管家里的事情。可二嫂总要时不时地牢骚,每次农忙人都累得要脱层皮,卖豆腐可轻松多了。喜妹不想她唧唧歪歪,也怕她平日对谢重阳说更恶毒的话,每日只要卖完豆腐就立刻回家干活。
  为了能适当帮家里干点活儿,她和孙秀财商量着尽量不去远的村子,只让他弟弟去,他们两个在附近村子转悠。而孙家那十多亩地给村里本家弟兄们种着,他们也只要点米面的吃食就好所以农忙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做豆腐忙的时候,喜妹也要帮忙。经常呆在孙家一忙就是通宵,第二天还要去送豆腐,如今大家都忙,如果能送到家里,他们更加欢喜。为了方便送货,她跟孙秀财改装了孙家的地排车,套上驴,这样脚程快,载重大。一天在自己村里就能卖掉两驴车,两人数钱都手酸。
  谢重阳告诉喜妹,让他们把钱随时放在布袋里让人家看不见,否则容易生事端。可孙秀财有时候懒,就把钱随便扔在篮子里,要不是喜妹看铜钱纸币的厚厚一层,赶紧收起来,他还不动弹。
  他们卖各种豆制品,上午卖本村,下午去其他村子,赶着驴车来回跑。生意最好的一天喜妹分了一吊钱。孙秀财为了让她感受感受,特意把铜钱全给她自己要纸币。拎着那重重的十几斤铜钱,她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正当她盘算着不如扩大规模,在别的村也建个营销点的时候,麻烦也随之而来。她觉得就是这点不好,看到有人做这个赚了钱,别的人就要跟着凑热闹。孙家卖了好多年豆腐,没人掺和,可她才卖了几个月他们就瞎掺和。
  真是气人。
  如今榆树村好几家用自己家里的磨做豆腐,东南西北数一下能有六七家,一夜之家冒出来的。他们除了自己吃,也分给邻居亲戚们。在喜妹这个现代人看来做豆腐这东西没多少秘诀,点卤的时候多摸索几次掌握好的方法。豆浆、豆腐脑、油皮、豆腐皮统统没有什么秘诀可言,不过多摸索几回,所以她觉得这营生很快就不会那么赚钱了,以后可以稳定销量就算不错。
  秋收一过,大家也空起来,做豆腐的也多,附近几个村也纷纷开起了豆腐坊。孙家的豆腐坊便也不那么赚钱,而且很多人开始乱打价格战,人情战,甚至造谣诋毁孙家和谢家。为了不让他们卖豆腐,说孙秀财和喜妹如何如何。虽然大家都不信,也知道有人造谣,甚至也晓得他的目的,可没当面听到,也只能干生气。
  喜妹帮老孙想办法,常买豆腐的几家,平日也捎点豆浆和豆腐脑免费送他们。老孙头觉得吃亏,喜妹劝他想开点,“大叔,这个时候不是想赚钱的问题,而是想保住我们的作坊继续卖豆腐。如果降价就没什么赚头,而且你便宜了他们也不觉得如何,反而是送点东西,大家更开心。”
  老孙头夫妇一想也是,便要么送小豆腐,要么送豆浆和豆腐脑,主要卖豆腐和油皮、豆腐皮、腐竹。村里其他几家都是自己家小打小闹,间歇做做,技术一般,那油皮只能自己吃吃,所以他们也只能卖豆腐。而且那豆腐的质量参差不齐,比起孙家来差得多。大家比较之下觉得还是孙家的好。如此孙家豆腐坊的客户量基本稳定下来,加上外村的,基本能卖四百斤左右。
  喜妹还跟老孙头摸索自己做豆腐干,用各种调料煮水泡,做成可口的五香干,放在宋寡妇的货栈卖,她和孙氏兄弟也赶着驴车叫卖,生意不错。经过再加工的东西,便需要配方,所以其他人一时半会也学不去,就算能做,可各人口味不同,出来的产品也不一样,所以他们也不怕。
  喜妹有了钱便固定每天让谢重阳喝一碗姜汤鸡蛋花,三天给他熬一碗鲫鱼豆腐汤,五天喝一次骨头汤。她的下一步目标是攒钱请大夫专门给他调理,拿出个方子来买补药。之前她没钱,觉得请大夫也是白请,所以就没往那上面想。
  转眼入冬,天气冷起来,喜妹又张罗着做冻豆腐,虽然还是豆腐,可口感不同。冬天大白菜冻豆腐炒粉条和肉,是村民的家常菜。
  这日他们转完自己村,发现北村的西南、南村的西北一片竟然都异口同声不要她的豆腐,甚至北村的东南也有人家这样说。这些户有的往日买很多,有的不怎么买,可断然不会如此。
  她和孙秀财分头打听,什么都没打听到,只好懊恼地去外村。孙秀财觉得卖不掉,就想回家,“喜妹,你好几天没正经休息了,快家去吧。别让重阳哥担心。”
  喜妹不同意,“两个村子卖不掉就转五个。”
  他们终于在天黑之前把豆腐卖光,点着灯笼回村已经月上中庭,远远地她看到谢重阳提着一盏灯笼站在路口等她。
  孙秀财勒住驴,坐在车盘里的喜妹立刻跳下车,跟秀财告辞迫不及待地朝谢重阳跑去。
  月光里,雾气弥漫上来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他俊秀的脸因为寒冷苍白得泛青。她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小九哥,你干嘛出来,怪冷的。”
  谢重阳定定地看着她,她身上的棉袄估计是几年前的,很是单薄,去年成亲只给她做了一件新夹袄,如今她冻得浑身哆嗦,却笑得那般灿烂。
  他有一种冲动,感觉从心底蓦地涌上来,让他抵挡不住,伸出手臂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稳了稳声音淡淡道:“家去吧,娘和爹挺担心你。”
  喜妹伸手扶住他,“夜黑天冷的,你别出门。”
  谢重阳没挣扎,任由她挽着他,“以后别这么晚,卖不掉就明天,反正日子也不是一天过完的。”
  喜妹笑了笑,突然惊呼道:“呀,忘记跟秀财说少做点了。”
  谢重阳终于笑起来,柔声道:“快回去暖和吧,别管那么多了。”
  喜妹想张臂抱住他,可看他虽然温柔却若即若离的又不敢,又想反正他俩是夫妻,他也跑不掉。
  到了家里,喜妹把情况跟大家说了说,谢婆子有点担心,觉得以后会不会亏本,要是那样,可得提醒老孙家,别让他们赔了。
  喜妹说不会,就算赚不那么多,也能稳定下来。
  谢重阳一直垂眼沉思,半晌才道:“我倒觉得有人在捣鬼,否则不可能一下子那么多人一起不吃豆腐,或者吃别家的。”
  老谢头道:“我出去走走,现在也还不晚,都没睡呢。”
  谢婆子让他披件大袄出去。
  喜妹棉袄太单薄,她抱着棉被哆嗦了一会暖和过来,又觉得犯困,一天在外面实在太累了。夏天带了饭还能吃,冬天那饭就是冷的,后来幸亏在一户常来往的人家搭伙,否则冬天可难熬。
  谢重阳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对谢婆子道:“娘,我看喜妹的袄有点薄,是不是做件新的。”
  谢婆子伸手摸了摸,“可不是怎么的。我去问问你大嫂,家里还有多少棉花。给喜妹做件大的吧,这样直接套在外面。”
  喜妹听说要给自己做新衣服,心里那个感动,来到这里她可是一直灰头土脸的,红头绳还是宋寡妇给的。等谢婆子出去,喜妹朝谢重阳笑了笑,“小九哥真好。”
  谢重阳脸颊一热,回身去翻腾炕橱,半晌从里面掏出一根新的木簪子,很普通,但是新的,结实。
  喜妹立刻扑上来,“哇,给我的吗?是新的呢。你买的吗?”
  谢重阳看她孩子一样,叹了口气,“小河村的邱货郎来卖,我买的。不过是花了你的钱。”
  喜妹抬头瞅他,“什么你的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吗?你的也是我的。”
  谢重阳心尖一颤,又猛地揪紧,咬了咬舌尖,终是笑道:“好,早点睡吧,明儿你还得早起呢。”
  喜妹嗯了一声,脱衣服钻进暖暖的被窝,如今她辛苦,家里为了让他们的炕热一点,便让她和谢重阳搬到西间睡,里间先空着。
  “小九哥,我觉得这样挺好,一点不累,我觉得很充实。”身体也非常健康,不会像现代那样因为久坐不动导致了颈椎病、肩周炎、腰间盘突出、胃病等等一系列的办公室职业病。
  谢重阳凝视着她,“你喜欢就好。”
  冬天夜长天短,鸡叫的时候天还黑蒙蒙的,喜妹习惯性地爬起来,摸索着穿衣服。谢重阳想让她多睡会,可又怕她担心自己没睡好内疚,索性不吱声。
  窗子为了保暖外面挂在厚厚的草帘子,没点灯屋里黑漆漆的。喜妹看不见,又摸不到自己衣服哪里去了,她小心翼翼地摸来摸去,突然摸到一张温热的脸,吓得忙把手缩回来。
  谢重阳再也忍不住了,“喜妹,点灯吧。”
  喜妹歉意道:“啊,吵醒你了。”
  谢重阳笑起来,任谁被人抹了脸还能睡那才怪了。
  早饭间老谢头把打听来的事情跟他们说了说,原来卖肉的老张家跟他连襟老刘家合伙。如果那一片的人买老刘家的豆腐,卖肉会送点下水或者猪皮之类的。老刘家还扬言,别的地方不管,可自己家门口的得吃他的豆腐才够意思吧。
  谢大哥放下碗筷,道:“爹,我去看看吧。”他小时候跟张屠户的四儿子长一起玩儿,后来大了各自忙起来才疏远一些,如今关系也还不错。
  谢重阳却不同意,“我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张屠户家也知道我们和孙家合作,可他还是跟刘槐树家一起,这说明他不在意我们。”
  谢大哥搓了搓手,“三弟,你说咋办,也不能就让他们这么欺负人吧。”
  老谢头看了老婆一眼,“要不我俩去说说,做豆腐行,生意也得敞开做,不能这样耍阴招。”
  谢婆子说也行,毕竟邻亲百家的,他们也不能这样干,大家各凭本事手艺,他们这样用猪肉威胁那些买豆腐的算什么呢?
  二嫂用筷子戳着桌面,不以为然地道:“卖豆腐,谁家都能卖,又没人规定只孙家卖?你们这样去说,让人家觉得我们多牲口霸道的。再说了,喜妹那次没把人家打死,人家没高官就不错了,看豆腐坊赚钱,他那还不是整好了往上凑?说也没用。”
  谢二哥忙瞪了她一眼,“你说啥呢。明明就是他们不对。再说喜妹那事,那事儿,能怪我们吗?那时候喜妹脑子不是很好,可平日怎么不打你不打我专打他呢?我看他是欠揍!”
  喜妹为什么打刘槐树的事儿,也只有喜妹和他自己知道。别人都以为是喜妹犯了疯病,县衙因为喜妹有病也没管,刘槐树一直怀恨在心,这时候趁着做豆腐报复也是可能的。
  谢重阳看喜妹抿着嘴,因为懊恼鼻梁浮起小小的褶痕,不禁也弯起唇角,想了想又道:“那件事就算了,反正喜妹没吃亏。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招呼要打一声,这话不能跟刘槐树说,要跟张屠户家说才对。”
  喜妹撅起唇角,心里有事吃不下饭,“刘坏水儿本来就那么膈应人!回头我也卖猪肉去。”
  谢重阳眉梢漾出一丝笑意,拜托爹去张屠户家看看,然后他跟喜妹和大哥说几句话。他觉得喜妹说卖猪肉是个好主意,让孙家卖豆腐,她去镇上猪肉铺子谈合作卖猪肉的事情,到时候村里只怕有一半的人要买喜妹的猪肉了。毕竟就算是刘槐树用猪肉搭配,大部分人还是买孙家的豆腐。因为他们喜欢喜妹,喜妹卖豆腐的时候爽快和气,耐心勤快,不少人跟谢家夸她。做生意也不只是靠诱惑或者威胁,态度也很重要。
  大哥大嫂觉得这主意可以,他们愿意陪着喜妹去黄花镇上走一趟。但是也有点担心,因为张家一直挺霸道,占着榆树村和往西的村子,不许镇上黄家下村里来卖,打过好多次架。
  老谢头道:“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他还能怎么的?他跟外村人耍横就罢了,我们老谢家在这村里超过十几辈人,他老张家不过才几辈,要是真打他也不是个儿。”平日里胆小的二哥也附和,气得二嫂不理他。
  喜妹先去南头孙家说一声,让秀财和小才卖豆腐,她去镇上跑一趟,想办法解决刘坏水的问题。孙家又怕得罪人,劝她还是算了。说张家弟兄几个哥哥霸道,尤其是张三刀和张七刀,两人向来蛮横,孙秀财从小就被张六刀欺负,卖豆腐他都不敢往那一片走。哥几个也就是他老子爹能管,可这两个月,老张头跟大儿子去外县收猪没回来呢。


[12] 硬碰了硬 ...
 
  喜妹想了想,如果自己就此认输,那么以后别说卖肉,是什么也做不成的。她素日里也没觉得张家有什么可怕的,卖豆腐偶尔也碰见他们家的人,除了张三刀和张七刀凶一点,其他人反而都很和气。她觉得还是跟家人商量一下再说。她让孙秀财别耽误卖豆腐,告辞之后飞快往回走。
  在宋记货栈被宋寡妇喊住。
  宋寡妇忙拉住她,“妹子,听嫂子一句劝,刘坏水儿那可是个坏脓疮,坏透了。如今老张大爷不在家,家里几个儿子被他们坏水舅舅一挑唆那可是几个恶霸。在我们村还算老实点,出去了都没人敢惹。”
  喜妹道了谢说回家商量商量。
  老谢头去过张屠户家,老张头和老大老四都不在家。他们老二不管事,老三跟舅舅刘槐树关系最好,他领着几个弟弟说做生意各凭本事,这卖豆腐是刘家自愿的,谁也管不着。再说他们不过是送了点猪下水,人家愿意买豆腐那是人家的事情,谢家就不要瞎操心了。要是做生意受不起这点挫折,还是早点关门拉倒,根本不提逼着附近的人只能买刘槐树家豆腐那一茬。
  这话把老谢头气得不轻,而且他早也看张家不顺眼。张家明明是后来的,却没有后来的样子,从老一辈就趾高气扬的不把谢家放在眼里。从前这村子原本叫谢家庄,外姓也只有王姓一个。后来外姓越来越多,听老人说因为闹了一场不知道怎的就改成了榆树村。自从变成榆树村,老谢家也没当过一回里正,倒是被外姓占了先。
  特别是这刘槐树家,原本是个怂包,种地烂为人坏,整天就惦记着不劳而获偷鸡摸狗,村里人都不待见他。如果老谢家再被这号人欺负一下,那以后别说在整个黄花镇,就算是榆树村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也没人尊敬了。
  老谢头气呼呼地想着,一路闷不作声,背着手快走想去王大婶子家走了一趟。王大婶子男人是北村后头的副甲长,平日里也有点见识。结果王副甲长摇头晃脑一通摆活,说什么“别急,别急,天塌不下来,慢慢来。”气得王大婶啐了他一口,对老谢头道:“老张家也忒欺负人,甭管他们,要是敢怎么的,我们老王家是跟你们一体的。否则这村里都让他们老张家强梁前头去了。”
  王副甲长家的地挨着老张家,平日里没少受气,那老三和他舅舅耕地,专门喜欢占墒沟,或者从老张家摘点啥,碰见王家的姑娘去地里,每每都要说几句下流话出来。
  老谢头又跑了几家,回来跟家人商量,决定去黄花镇上进猪肉回来卖。家里只有二嫂不同意,气得她背了大家单骂谢重阳一个,“你以前也不是这样人儿,怎么喜妹一好你突然硬气起来了?人家都说妻靠夫贵,你咋的就跟老婆耍混?再说这真要是打起来,我们能是人家对手吗?那张家几把刀还不给你们劈翻喽。也不知道喜妹给你们吃了什么药了,让你们一家子跟着邪性。”
  谢重阳也没生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喜妹喜欢做的,只要不违背道德良心,我做丈夫的自然要支持。二嫂尽管放心,出了什么都有我顶着,万万不会让你们跟着受累就是。”
  她喜欢做的事情,他不能帮忙,开始也会出于这样的心情,甚至不希望她去外面。可既然已经这样,出了事情自然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一直支持她。
  黄花镇上黄兴猪肉铺子倒是很愿意跟他们合作,甚至给他们赊账,卖完肉再去算。黄家老早就跟张家势如水火,从前也往榆树村附近卖肉的,都被张家挑事儿给闹出去。如今看他们自己村里有人叫板,自然乐见其成,就算赔了这半副肉也愿意。黄屠户不但赊她肉,还借她几把刀和一套卖肉的家伙事儿,又让一个熟练地活计教了教喜妹切肉割肉的诀窍,喜妹聪明力气大一学就会。
  谈妥之后,喜妹主动陪着大嫂去镇上转一圈买点针线什么的,她帮小亩买了个新的拨浪鼓,还给谢重阳买了块新的青布头巾和发带。
  晌午到家,喜妹立刻在自己家附近吆喝了一圈,让邻居们赶紧来看看,第一天来的新鲜肉,早来早挑,价钱也便宜。她一喊,一群在家窝着做针线又烦又闷的婆娘立刻一护拥去了她家,都嚷嚷着挑块好肉,热闹得跟赶集一样。
  豆腐还好自己家做,杀猪也没那么方便,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族人多才几家子合伙杀一头。平日张屠户家也串街卖,可好肉在南边就卖光了,过来这里都是些不好的部位,大家都兴趣缺缺,很多人去镇上就会捎一块回来。如今见喜妹要卖,大家都说好,愿意支持她。
  半幅猪肉,不到天黑基本卖光,喜妹把剩下的猪蹄和一副下水留着,等下送孙家一半,他们自己留一半。她想第二天再去镇上进半幅猪肉,然后往南走着卖,基本可以卖到池塘那边。反正她也不是为了赚钱,她就是要跟张屠户家叫板,看看他们到底能怎么的。这么大个村子,他们做霸王生意也太霸道。
  夜里洗漱之后,她早早地上了炕,招呼谢重阳赶紧睡觉。等他上炕,她把礼物捧出来给他,然后把两人的铺盖展开,并排一起。
  谢重阳说很喜欢她送的礼物,然后回身放在炕橱里,把自己的铺盖往一边拖了拖,“喜妹,早点睡吧。明儿还是让爹陪你去,路上小心点。”
  喜妹嗯了一声,按着被子凑过去,麻溜地钻进被窝,笑嘻嘻地看着他。谢重阳指尖碰到她探过来的头,禁不住颤了下,“喜妹,你又凑这么近干嘛。”
  苗喜妹看着他苍白的脸颊上显出一丝红晕,越发俊秀文气,笑道:“冬天好冷,近一点热乎。”他们只有两条被子,一人一条,夜里她总觉得冷,脚底透风,谢重阳肯定更冷。
  谢重阳坐了会儿,还是脱掉棉袄,慢慢躺下去。寒夜漫漫,被风呼啸,漆黑一团的室内只有他的呼吸轻轻浅浅。他无法入眠便默默背诵书本,“所谓治国必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突然怀里拱进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似是感觉到温暖,她甚至在他胸口上蹭了蹭,找个舒服的位置,手很舒服地抱在他的腰上。
  鼻端是她身上幽幽若无的独特气息,谢重阳身体立刻绷紧了,一动不敢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身子都麻木了,可感觉却越发敏锐,慢慢地他张开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肩头。他只知道她力气很大,可实际她身子也清瘦得很。
  喜妹舒服得发出一声嘟囔,谢重阳一惊忙松开手臂,将她轻轻地推了一下,她翻了个身滚了出去。他撑起身子摸索着帮她把棉被盖好,又把棉袄棉裤压在脚下。
  第二日一早喜妹跟老谢头一起去镇上拉猪肉回来,到村里的时候,日头才刚升起来。红彤彤的,像个鸭蛋黄。喜妹让老谢头回家,她自己直接赶着小毛驴去卖猪肉,一路吆喝着吸引了南边不少人。路上碰见孙秀财送豆腐,两人便一起。村里人看见他们,笑道:“呀,我们还以为你们掰了呢,原来是既卖豆腐又卖猪肉呀。”
  喜妹笑道:“大婶儿,秀财是我哥,可没什么掰不掰的。这不是大家还想吃猪肉吗,只有豆腐也不够。我们为了大家方便,就去进了猪肉给你们送来。”
  他们卖了一圈,并不往张屠户家方向去,而是往南村走,经过宋寡妇家的时候给她放下两个猪蹄子,让她熬汤喝,美容滋养。孟旺儿正在那里涎着脸纠缠,他跟喜妹笑嘻嘻地道:“妹子,你胆肥呀,小心点儿啊。”
  宋寡妇拿鸡毛掸子就抽他,“滚你个娘的。”
  宋寡妇让王婆子看着店,她把喜妹一拽,进了自己屋里,又劝了一番,可喜妹主意已定不肯罢休。况且连老谢头都坚决要继续卖猪肉,她挑的头怎么能先罢手?
  喜妹谢了她,跟孙秀财继续去卖豆腐和猪肉。
  没多久,肉便下去一大半,甚至还有北村西南角的人偷偷来买。孙秀财笑着对喜妹道:“喜妹,你真能。”
  喜妹却怀疑张家搞什么鬼,竟然也没个动静,让他小心点。又买了几斤,孙秀财邀请她家去吃饭,喜妹说先去孟大娘家看看,给她送点五花肉。
  她拎了肉去给孟婆子送,孟永良去了南边东家那里,孟婆子自己在家做针线,眼睛不好使,很费劲。喜妹因为驴车在外面也不和她多客套,放下就走。孟大娘有话想说,追出大门口,“闺女,闺女,大娘跟你说,今儿你大勇哥不在家,你先别卖什么猪肉,可别让刘坏水挑唆着给你吃亏。等你大勇哥回来,我让他去说豆腐的事儿。”
  喜妹扶着她,“大娘,快回去,天儿冷得很呢。”她把孟大娘送回去,也不多说便告辞走了。
  等她回去跟孙秀财约好的地方,却见那里围了一大圈人,听人议论纷纷,还不时地传来孙秀财害怕地尖叫声,男人粗犷霸气的呵斥声。她一听立刻冲过去,大家见她回来立刻让她赶紧走。她却不管,喊道:“干嘛这么霸道,你是强盗还是土匪呀。”
  她挤了进去,只见驴车前叉腰踮脚地站着几个男人,前面这个跟张六刀一个模样,却因为不笑看起来满脸横肉,也不知道是真不冷还是来示威的,大冬天他只穿着夹袄,光着头,胸脯隆起的肌肉一耸一耸很是惊人。他后面还跟着三个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咬牙瞪眼。
  见她进来,地上被张七刀一脚踹翻的孙秀财立刻爬起来躲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胳膊抽泣道:“喜,喜妹,我们快走吧。”
  喜妹把他扒拉开,他这么拉着她,万一人家动手自己不得吃亏。周围立刻有人劝张家几个,“你们五大三粗的大青年,怎么跟个娘们和豆腐秀才耍横呢。”
  张七刀虽然跟六刀模样像,可脾气差很多。张六刀平日笑嘻嘻的,虽然时常为难为难孙秀财,可并没真的揍过他。这张七刀可不一样,平日铁着一张脸,当年有人进村来卖猪肉,他都要砍掉人家一只手。他瞄着喜妹,见她一双眼瞪得提溜圆,一张小脸满是不驯的表情,轻蔑地扯了扯唇角,“这年头,傻子也能卖猪肉了。”
  喜妹冷哼,大声道:“说什么啊,傻子本来就是卖猪肉的。”
  有人立刻笑起来。
  张七刀踏前一步,狠戾地逼视着她,“可不是,傻子就是厉害,既能卖豆腐,还能卖猪肉,也不耽误勾搭大老爷们。你男人病得起不来炕了呀,还得让你出来抛头露面的。你看看你,灰头土脸的,这么难看的衣服。你男人要是养不起你吱声呀,爷们儿养你。你那病秧子男人虽然半死不活的,怎么说长的还行,你找这么个男人,”他鄙夷地看着孙秀财,“连点男人样儿也没有,你跟着他……”
  “闭嘴!”
  喜妹涨红了脸,他骂她不要紧,骂孙秀财更没关系,可不许骂谢重阳。他不但骂了,还骂了好多句。她气得胸腔里鼓着一团气,随时都要爆炸。她不知道傻妹的身体到底多大力气,可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因为这股力气,也让她有底气,做什么没有一点退缩和惧怕。
  “谢重阳是生病,可他是个好人。不像你看着人模人样,五大三粗的,也不过是没脑子的蠢蛋,一身蛮力的屠户罢了。你怎么那么多毛病,他生病管你屁事。你们逼着别人买刘坏水的豆腐你说大家各凭本事,我们卖猪肉怎么就不行了?你要是承认自己是个不讲理,野蛮霸道的,不让我卖猪肉,好,我这就收摊回家。以后你也别叫张七刀,你就叫张霸道,欺行霸市,横行乡里……”
  “臭娘们,你找揍是不是?”张七刀直眉瞪眼挥拳朝喜妹砸过来,吓得围观之人立刻大喊打人了打人了。
  这时候人群外围传来孟婆子的大喊声,“不许打人!”
  喜妹原本害怕得要掉头跑掉,可身体却会自动反应一样,她头一偏,抬起左脚飞快地一蹬,狠狠地踹在张七刀的膝盖上。
  张七刀被孟婆子一喊愣了下,加上没想到喜妹能突然踢人,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他身子晃了晃,“啊——”的一声,“扑通”往后砸在地上。
  在场的人都愣住,看着喜妹。她以前是个傻子,犯了疯病也会打人,可也没这么厉害,竟然一脚便将小塔似的张七刀踹翻。
  张七刀抱着小腿缩成一团,疼得他额头豆大的汗珠子滚落下来,后面两个伙计忙抢上前扶起她,另一个就要揍喜妹和孙秀财。
  孟婆子和几个谢姓老人立刻指责张七刀他们欺负人,败坏老张头的名声,又说是寸劲了,被喜妹踢了一下怪不得她。几个伙计一看张七刀疼得厉害,大家都又说还不赶紧回家找大夫,他们一时也慌了神,抬着张七刀匆忙家去。
  早有人去告诉了孙谢两家,老孙头和老谢头几个匆匆赶来,大家却基本都散了。孙秀财见了他娘,上去抱着就放声大哭,吓得他娘以为他被人打残了,仔细看了看也没什么才放了心。老孙头和老谢头合计,“大哥,怎么办?”
  老谢头道:“能怎么办,难不成他还敢杀了我们?这年头可讲究王法,知府大人不是贴告示说对那些横行乡里的恶霸一定要严惩不贷吗?他们要是欺负人,我就去县里告状。这一村的人,哪个都能给我们作证。再说,我们老谢家十几辈子住在这里,还怕他不成。”
  周围姓谢的有的说帮忙支持他们,有的则劝他们赶紧去张家道歉,要是踢坏人还得赔钱,免得闹大发了。老谢头却突然比喜妹还拗起来,冷冷地道:“老谢家也该硬气一回。”说完背着手就走,喜妹赶了驴跟上。路过宋寡妇门前,她叫喜妹。喜妹想停车跟宋寡妇说两句话,却被老谢头阻止。
  他头也不回大声道,“快回家吧。”


[13] 所谓强者 ...

  谢家在榆树村北头,刚才他们在南头吵吵,隔了大半里地,家里知道得不详细。二哥知道喜妹把张七刀踹翻,心里惴惴不安,跟父母大哥商量,还是赶紧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免得到时候不好收拾。二嫂甚至说她要去娘家,生怕张家来人打架,被连累。
  谢婆子被她一咋呼也着了急,对大嫂道:“你抱着小亩去你张婶子家躲躲,没事儿再回来。”
  大嫂看了自己男人一眼,笑道:“娘,有什么好怕的,原本就是他们没理,反让我们躲。他们还能怎么的,来杀人放火?我就不信全村几千人呢,他们敢那么嚣张。”
  喜妹一直坐在院子里一声不吭,盯着自己整齐圆润的指甲发呆。指甲是谢重阳帮她剪的,他当时小心翼翼的,全神贯注不许她打扰,生怕剪到她的肉。他虽然是个病人,可他那么坚强体贴,她不允许别人那么侮辱他,谁都不行。
  谢重阳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唇角抿出一丝浅笑,“害怕啦。”
  喜妹抬头看他,摇了摇头,“我才不怕。”随即却咬了咬唇,低声道:“你早就料到对不对?那你还让我去卖猪肉。”
  谢重阳笑起来,“如果不卖猪肉,你就不能继续卖豆腐。那样你不会开心。而且如果我们对他们忍气吞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们整个谢家,也别想抬起头来了。”
  喜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起他让自己对二嫂忍让的事情来,那时候她觉得他软弱,做人很面,可这时候她觉得他一点都不软。
  对上她水亮的眼,谢重阳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别怕。”
  突然外面传来吵吵声,二嫂从外面跑回来,喳喳地喊“哎呀,吓死人了,张家拿大刀杀过来了。要劈死人了。娘嘞。”说完她去拽二哥,想让他赶紧躲躲。
  二哥说嘴的时候也会,可临到事头上吓得腿肚子打哆嗦,看了爹娘大哥他们一眼,又忍住,给媳妇使了个眼色,“怕啥,他们也是人,还敢吃了你不成,我保护你。”
  大哥一听立刻去找棍子。
  谢重阳忙道:“大哥,大哥,你放下。”
  大哥瓮声瓮气道:“等下你呆在屋里,我就不信他们还反了。”说着提起一根丈长的木棍拿在手里。
  谢重阳赶紧起身,过去夺他的棍子,“你们都别拿家伙。都放下。”正说着门外闹哄哄地涌进一群人来,张家的几个儿子嗓门震天地吼,“谢老三,你给我滚出来,你婆娘踹断了我弟弟的腿,你还一条腿来。”
  喜妹听了蹭得站起来就要往外跑,谢重阳急忙拉住她,她力气太大,差点把他带倒。门外叫嚣不止,喜妹挣了挣,“你让我出去。我自己惹的事情,我担着。”
  谢重阳用力地抓着她的胳膊,挣得手背青筋跳起来,“你是我的女人,这家还轮不到你拿主意。”
  喜妹愣了下,谢重阳已经往外走,老谢头和大哥立刻跟上去。
  二嫂找急忙慌地要找地方躲。
  喜妹拔脚跑出去,只见张家刘家带了一大群人堵在门口,来劝架的邻居都被拦着进不来。张大刀几个弟兄手里拿刀的拿刀,拿棍子的拿棍子,一个个杀气腾腾。
  喜妹怕他们碰了谢重阳忙要拉他,这个时候要是打起来,哪个随便一下都能要他的命。
  谢重阳扭头看了爹和大哥一眼,让他们别激动。
  刘槐树在那边骂骂咧咧,只管捡难听的骂,什么病秧子买个傻子,来祸害全村人之类的。气得张家一个个扬着手里的家伙让老谢家给个说法。
  大哥回了句:“有那么多人作证,是你们张七刀先动手。”
  张三刀立刻横着步子出来,扬了扬手里的刀,“他娘的,哪个看见了?你们卖肉卖我们家门口去了哈。竟然挑唆他们低价买肉,不肯买我们家的。生意是你们这样做吗?你们不仁也别怪我们不义。”
  刘槐树立刻起哄,“啰嗦什么,把那傻娘们拖出来。”
  张三刀立刻就要上前。
  谢重阳一把拖住要冲过去的喜妹,他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喜妹被他拽了个踉跄,一下子扑在他背上。他挺直了脊背,冲着张三刀扬起的刀锋抬了抬眉,淡淡道:“张三刀,你要是狠就往这里劈,劈下来我们两清。你要是不敢就莫要闹事儿,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喜妹做的事情我担着。要是官府说拿她,不管坐牢还是砍头,都有我谢重阳顶着。”
  他虽穿着厚厚的棉袄,可寒风依然暴露出他单薄的身子。冬日淡而清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肌肤近乎透明,浓密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大片暗影,神情倔强坚定,眼神里没有一丝软弱。
  张三刀看着他垂下的眼,不知道为啥手哆嗦了下。
  张六刀突然暴躁道:“三哥,你跟个病秧子啰嗦什么,拖那娘们去给七弟磕头,让她伺候七弟,如果七弟腿瘸了就砍了她的腿。”他跟张七刀是双胞胎,弟弟腿断了那会儿,他都能觉得疼。说着他冲了出来,伸手就要扒拉谢重阳。喜妹眼疾手快,猛得一下子将他推开。张六刀立刻大叫,“你们看到了,可是她先动手,别怪老子不客气。”他又要动手,喜妹飞快攒住了他的手腕子,两人一角力,他被喜妹推后两步,喜妹撞在谢重阳身上。
  张六刀脸涨得通红,输给一个娘们,这脸以后往哪里搁,更不肯拉倒。
  谢重阳握着喜妹的手,不让她离开他身旁,“我说了,你们可以去找官府,该怎么办有我谢重阳。我一个病秧子,你们也不必怕我跑。”
  刘槐树张三刀几个叫嚣着让喜妹磕头认罪。
  谢重阳眼睫颤了颤,修长的眉微微蹙起,“喜妹是我谢家的媳妇,她跪我爹娘,连我都没让她跪过,你算什么东西。”
  刘槐树立刻大喊,“哟,打了人还想不赔礼道歉充大爷,老张家的爷们儿,你们就这么孬种,你们爹不在家,你们娘白养了你们,让人家这么欺负?”
  这时候老谢家也有人赶过来,手里都拿着锄头、棍子、木叉等家伙事儿,从外面挤进来站在老谢头他们旁边,先是劝架,看不行就等着混战。
  老谢头没想到前头的谢老七竟然也来,顿时眼眶子酸疼。谢老七跟他用力握了握手,大声道:“老张家这是怎么的,欺负我们老谢家没人是吧。又是刀又是棍的,有你们这么嚣张的吗?”
  谢老七家的因为劝不住自己男人气得在外面直抹泪,突然看到老谢家屋后的刘三姑猫着腰溜进菜园,把老谢家掰出来晾着的白菜抱在怀里,又大摇大摆地回家去。这时候人多正乱着,根本没人注意她,就算看到也没往那上面想。这刘三姑是刘槐树的二婶子,守寡多年因为儿子死了就搬来以前的小房子里住,大房子给刘槐树大儿子娶了媳妇。
  谢老七家的猛地冲上去一把拖住她,“刘三姑,你偷白菜呢。”
  刘三姑鹰钩鼻子深眼眶,白眼珠子一瞪,很是瘆人,“老七媳妇,你说啥呢。这白菜是我家的。我门前被他家挡了太阳,我拿到这里来晒晒,差不多就收家去。”说着又皮笑肉不笑地往闹嚷嚷的人群里看了一眼,“不去看看你那逞能的男人,可别让我大侄子给剁了手去。”
  谢老七家的嗷一声,捂着脸放声哭起来。
  这时候孟婆子等老人都赶过来,让老张家的有话好好说不许打架,不许破坏榆树村百年的好名声。正说着北村后头的王副甲长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赶过来,他扯了脖子道:“别急,别急,都别急,天塌不下来。让一让,让一让,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王副甲长跟村里里正关系不错,他一来,几个甲长副甲长也都声援他,让大家不许打架,有话好好说。
  刘槐树跳脚道:“有什么好好说的?她把我外甥腿踹断了,就这么好好说?”
  王副甲长笑道:“刘老弟,你那外甥纸糊的不是?”
  刘槐树却不敢对王副甲长那么横,气呼呼地不理睬。
  王副甲长嘻嘻笑着,“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呀,咋咋呼呼的,一个大老爷们被个小女人给踹翻了,这怎么都得藏家里别声张,你们还舞刀弄枪的唯恐人家不知道。你们还有理啦。”
  张三刀冷冷道:“王大叔,你这说我弟弟活该倒霉,被那疯女人白白踹一脚?”
  这时候孙秀财捂着腰喊,“他先踹我一脚呢,我这腰都直不起来了。”
  张三刀扭头瞪过去,“你他娘的怂,欠揍,你不卖猪肉能挨踹!”
  孙秀财喊道:“我卖猪肉就挨踹,你威胁人家不许买我们的豆腐就是光明正大做生意?什么狗屁!”
  张三刀眼瞪得溜圆,“你小子活腻歪是吧。”
  王副甲长摆了摆手,“这是干啥,这是干啥,榆树村一千来户人家,就你逞能是吧?我看你们是趁着老张大哥不在家想作妖儿是吧?”
  又有人指责刘槐树,唯恐天下不乱,挑唆着几个外甥耍横。
  刘槐树哼哼唧唧地把胳膊一甩,“都说啥呢,这事儿就是他们不对。”
  有几个被张家欺负过的人趁此机会也大声指责,揭他们欺负人的地方,一时间闹闹扬扬的。
  张三刀气哼哼地道:“难不成她踹伤我七弟,就这么算了?你们倒是会浑水摸鱼。哪个觉得我老张家对不住他,自己跳出来,有种就自己说。”
  人群沸腾的声音小了下去。
  这时候孟婆子拄着一根树杈子一拐一拐过来,方才走得急把脚又崴了一下,“张三刀,你小子打小就是个耍混的主。你和我那短命的大儿一道,婶子我是不是从没亏待了你?你还时不时欺负欺负我的大勇。你这小子,跟着你这个不是玩意儿的舅舅,越学越坏。”
  刘槐树急了,扯着脖子吼,“大嫂子,你瞎说什么?谁不是玩意儿?”
  孟婆子撇撇嘴,拿树杈子点点地,“你是玩意儿?你是个坏玩意儿!你做那点事儿打量大家都不知道呢?我跟你说,我是给你面子,看你也是年近半百给你老脸留层皮儿,你还真当自己是黄米粉里滚出来的驴屎蛋子装驴打滚呢!”
  刘槐树给孟婆子一通抢白,气得黑亮铁青,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孟婆子死了的老头子和大儿子跟张家关系不错,如今小儿子大勇跟张六刀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儿。刘槐树倒不敢对她如何。
  张六刀见孟婆子这样说倒也不再嚣张。张三刀却还是叫嚣着事情怎么解决。有人便笑着说跟看戏一样,不如比试一下,文斗武斗的都行。
  这时候东南角的学堂也听到消息,一窝蜂地都涌过来看热闹。谢远和谢宁挤到自己家人堆里,要帮着打架。
  谢远把谢宁一拉,“小宁子,你在我后面,别让他们打着你。”
  谢宁慢慢地道:“打不起来的。”
  这时候王副甲长调停说要不就真的比比看。喜妹一直被谢重阳握着手,她只好道:“好,比就比,张六刀你们不要狂妄,要是输了,给我重阳哥磕头道歉。”
  张六刀一听乐了,“好,你说比什么,你划出道道来,只要不是绣花生孩子,老子都奉陪。”
  人群里迸发出一阵哄笑。
  喜妹要过去,谢重阳却拖着她。她回头冲他一笑,低声道:“小九哥,你放心。”
  谢重阳看她目光坚定,没有一丝胆怯,便轻轻松开她的手。
  喜妹走到张六刀对面,摆了摆手,“大家稍微散一散,堵在这里误伤了可不好。”众人往后退了退,让出门口一片地方,后面围得几乎水泄不通,张三刀大骂了几声才退开。
  喜妹叉腰站在张六刀跟前,笑道:“张六刀,要是摔跤抱个子这也不合适,我有丈夫,你还没娶妻子呢。我不能占你便宜。”
  话音一落,围观的又是一阵大笑。张六刀一张古铜色的脸膛涨得紫红,“抱个子你顶屁用,六哥我一指头给你戳个窟窿。”
  喜妹把脸一沉,视线扫过张三刀手里乌沉沉刀刃闪闪地大砍刀,对张六刀道:“比试也有文武分,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们也不比绣花缝衣服的占你便宜。我们互相对面站着,一人身上绑一根棍子,你甩我一刀,我甩你一刀,谁甩断棍子谁赢。你敢不敢?”
  张六刀凝视着她,溜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你万一往我身上招呼呢?”
  喜妹笑了笑,“那你就赢了呗。你也可以往我身上招呼呀,那样你就输了。反正伤了对方一点,自己就输。你要是觉得不过瘾我们这样,谁家拿个桔子苹果什么的,各人顶头上,一人一刀,谁甩中了水果没伤着人就赢。怎么样?”
  张六刀脸色变了变,“我就不信输给你。”他从小玩刀子,砍个骨头扔个刀子玩得提溜顺,不信会输给她。可又怕她根本不会,一刀子给他剁了。这样怎么都不划算。
  喜妹看他犹豫,哈哈大笑起来,一脸轻松地道:“这样,你既然怕了,我让你先来,我先绑棍子,你甩一刀,怎么样?”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喊,“张老六连个娘们都怕,还逞啥能啊,快回家窝炕头去吧。”
  张三刀也有点犹豫,看向谢重阳,声音竟然也软下来,“这要是哪个一失手,伤着谁也不是,谢兄弟你说呢?”
  谢重阳看着喜妹,见她如此要求说明肯定有过人之处,平日里见她干活的时候就喜欢耍点花式。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淡的,想了想还是道:“那就在地上插根棒子秸吧。”
  喜妹回头看他,想他方才那般维护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她朝他笑,让他放心。


[14] 美凤姑娘 ...

  比试的时候喜妹让张六刀先出手,他寻思她一定是不行,所以很得意地摔出一刀,将棒子秸砸倒在地却可斩断了稍的部位。张家刘家带来的人轰然叫好。大家都给喜妹捏了把汗。
  刘槐树拍掌道:“说起耍刀子,我这个六外甥第二,没人敢排第一。这木棍棒子秸那么好砍?要是不放地上,你都使不上劲儿。”
  喜妹哼了一声,歪着头斜着眼看刘槐树,这家伙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一肚子坏水,见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仗着自己几个外甥,天天猪鼻子插大葱。
  喜妹想起梦里的旧怨,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刘槐树耸耸着鼻子扬起下巴一脸鄙视地瞪她。喜妹又回头看了谢重阳一眼,朝他甜甜一笑,然后要张六刀的刀。
  她从张六刀手里接刀的时候,假装没拿住,手一抖,刀掉下去,朝着张六刀的脚面子砍下去。
  众人惊呼一声,电光石火间喜妹一弯腰飞快地把刀捞在手里,手腕一翻,“嗖”,众人只见那明晃晃的刀带着风声旋了出去,“唰”的一声,将棒子秸从中一劈两半,杀猪刀咄得一声钉在地里半截。
  这一招喜妹每次割草劈柴都要练上半个时辰,连石头都劈得开,别说这么根小小的玉米秸。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呼声。
  喜妹乐颠颠地拍了拍手,小看她?她得意地瞄了瞄张六刀,“喂,别没事人儿似的,你说话不算话呀,是不是男人呀。我男人可比你男人多了。你叫他什么来着?”
  张六刀一脸尴尬,先前的嚣张气焰顿时无影无踪,山笑着道:“谢三哥,谢三哥。”
  喜妹哼了一声,“别啰嗦,你们不是拿了刀要来砍人吗,还说什么磕头的,我们说话算话。”
  张六刀却拉不下脸来,同来的人因为他输了也不好意思再闹,正僵持着,不远处传来一女孩子的暴怒声,“你们干嘛呢,别以为爹不在家就无法无天。还不快给谢大叔赔罪。”
  大家扭头去看,却是张家的小八刀姑娘张美凤。张美凤模样俊俏,只是皮肤黑黑的。她高挑身材,只是一条腿瘸着,平日很少出门。这两个月老张头和大儿子去外县跑买卖,昨天张美凤和大嫂去镇上表姨家送汤米,没想到今天头午家里有人急三火地去找她,说闹翻天要出人命的。她开始只知道七哥去打人反被傻妹踹断了腿,急忙赶回家才知道舅舅挑唆着哥哥们拿了刀来老谢家闹事。她也顾不得自己腿瘸不好意思见人,也没骑驴,让两个本家的婶子陪着一瘸一拐地赶过来。
  张屠户七个儿子,独独这一个闺女。因为在娘胎里受了委屈,一落草就是个瘸腿。他老婆没等孩子出满月就死了,老张头将闺女当宝贝似地疼。几个哥哥虽然在外强梁,可对这个妹妹也极是宠爱。老张头对几个儿子从不手软,也不好好说话,有不对的拿笤帚就抽,先打了再讲理。平日里他们犯了错,父亲一发火,都是小美凤给求情,如果他们做啥不对的,小美凤一告状那老张头就给他们往死里抽,所以他们有时候比害怕老爹还怕小美凤。久而久之,怕她倒是比爹还厉害些。老张头无非就是拿打板子揍他们,平日里这要强的妹子吧嗒吧嗒掉起泪珠子来,那可是比打板子还要他们的命。
  原本刘槐树也是趁她不在家才挑唆张七刀去踹孙秀财的,又激将了张三刀和张六刀,打算把老谢家砸个稀里哗啦,谁知道事儿没成,自己还被人一通骂,如今外甥女回来,张家的人一个个顿时如斗败的公鸡没了气焰。
  张美凤腿脚不利索,原本就有点自卑,这般众目睽睽之下一瘸一拐地到了谢家门前,让她恨不得捶死那几个哥哥。她到了谢家门前,朝老谢头几个福了福,“谢大叔,大婶子,真是对不住,你们可千万别生气。我替我那几个混账哥哥给你们赔不是。他们耍混账习惯了,我爹天天拿刀背子砍他们呢。”
  她使劲低着头,又对着谢重阳的方向福了福,“三哥,你可千万别动气,都是我们不好,我让我爹回来拿鞭子抽他们,你别生气。”她肤色微黑,却健康靓丽,如此一番,便涨红了脸。
  谢重阳忙还了礼,又让喜妹过来给她道歉。
  张美凤抬眼看了看喜妹,两人见了礼,互相道歉。
  谢婆子要请张美凤家去喝茶,她却不肯,说家里还有很多事情,又再三道歉。老谢头道:“侄女,你跟他们说,七刀治腿的钱,我们出。”
  张美凤却不肯,“我七哥也没什么大毛病,再说他自己惹事儿就该自己担着,别说钱不让你们出,等我爹回来还得让他上门道歉,给他一顿胖揍才算呢。”她又再三道歉,然后告辞。
  这时候张四刀也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哎呀,我才出去一天,怎么就弄这事儿。真是的。大叔真是对不住,对不住。给您赔不是道歉了。”
  老谢头连说不必,也是一点误会。
  张四刀又跟谢老大说了会儿话,道了歉先回去。
  这事情就算是平息了,大家纷纷说张美凤倒是个好姑娘,可惜腿瘸。又说老谢家买了个好媳妇,既能干还有担当,别说花三十两一百两也划算。这下小河村苗家估计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老谢头又抱拳跟那些帮着说话的乡亲道了谢,请王副甲长、王大婶子、孟婆子等人家去喝茶,让老婆子和大儿子照应他回头去找谢老七,谢老七却早被媳妇儿拖回家去。他和谢老七原本好得赛过亲兄弟,后来却闹得那样龌龊,如今谢老七出面帮他说话,让他这心不是个滋味,寻思着等大家都散了,晚上过去好好谢谢。
  夜里张家老四又送来十个猪心,两幅猪肝,还有大小肠,肋条肉等一大堆,说给谢重阳补身子。还说原本亲戚里道的该互相帮衬,只是一直忙,加上怕他们不好意思没开这个口,以后如果想吃猪肉尽管知会一声,他们立刻送过来。还说如果喜妹想卖猪肉尽管卖,毕竟镇上远,也不能天天起早贪黑地跑,还是去那里拿肉。卖多少拿多少,卖不掉的送回去,赚了钱五五分之类的。
  喜妹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好的事儿,可想了想不对劲,之前没这么好,怎么突然这么大的转变。想起张美凤给谢重阳行礼的时候脸颊红红的,眼睛水水的,顿时觉得没意思。给人参给天鹅肉也不稀罕了。脑子一转,也顿时想明白张四刀的意思。张家老四向来精明,在兄弟里算是会来事儿的,他盘算的是与其闹得村里不合,倒不如一致对外。既然喜妹想卖猪肉就让她卖,货从他家出,这样也算是自家卖的。
  她兴趣缺缺,“我不想卖猪肉的,只要能安安稳稳卖豆腐就好。”
  张四刀立刻道:“这事儿我爹他老人家不知道呢,他和我大哥出去快整月了。都是我那舅舅跟三哥嘀嘀咕咕的弄出这些事儿来,大叔您放心,回头我们不再管舅舅家的豆腐,让他自己卖去。能卖就卖,不能卖就拉倒。”
  说完又让谢家把东西收下,老谢头自然不肯收那么多东西,最后推辞不掉只收了一对猪耳朵,两个猪心,又拿了钱让张四刀回去给张七刀治腿。张四刀却不肯要,连连道:“谢大叔,那是我们老七不懂事,弟妹给他个教训,教训教训就好了。年轻人,没啥大毛病。”
  又说了一会话,老谢头让大儿子送送张四刀。到了门口张四刀回身又跟谢大哥解释了半日方告辞离去。
  老谢头又把张家留下的一半东西让老婆子拿上,他俩亲自去老七家道谢,少不得一番剖新表意老泪纵横。
  谢家大哥大嫂见无事,便说让大家早点歇着,特别是谢重阳和谢远。
  二嫂笑得满面生辉的,“呀,三小叔还真是厉害呢,愣是把张三刀给吓住。还有喜妹,啧啧,你啥时候会耍大刀的?从今儿起,二嫂可认准你们了,以后你们就是二嫂最佩服的人,想让二嫂做什么,吩咐一声儿就是。”说着她扭头对大嫂道:“大嫂,明儿家里没事,我回娘家一趟,搬罐子上好的花生油回来,给三小叔补补身子。”
  大嫂没理睬,又嘱咐了谢重阳和喜妹两句,招呼男人回屋歇着。
  进了屋,她“砰”地把门关上,嘟囔道:“她还真是好意思,之前要死要活地怕人连累她,这下可好,好话都让她说了。”
  谢大哥看了看孩子,“计较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谁怎么样各人看的清楚,都在心里呢。”
  大嫂哼了一声,“就怕有的人喜欢听好话,被人一恭维不知道姓啥了。”
  大哥道:“三弟和他媳妇不是这样人。”两人收拾了一下上炕睡觉。
  二嫂却兴奋得睡不着,扯着二哥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你说明儿我带喜妹去我娘家走走,再送她根簪子,她保管乐得颠颠的。到时候在他们面前一耍,看三妮以后还敢跟我显摆的。”
  二哥陪着笑,“媳妇儿,那是的。不过最近还是算了。家里事儿正多呢,别惹娘心烦。”
  二嫂讥讽道:“你娘忙着去跟老七家赔不是呢。也不怕老脸丢人。”
  二哥不乐意地道:“你说啥呢?”
  二嫂心情好不跟他计较,笑了笑,扑进他怀里,“快睡吧。”
  喜妹等大家都散了便舀了热水跟谢重阳回屋洗漱泡脚,等他忙活好了她才管自己。
  “把水倒桶里吧,外面冷,光着脚别着凉。”谢重阳靠在炕橱上,想要铺被子却没力气。之前凭着一口气支撑着,如今却浑身发虚,从心底里往上返凉气,自己知道不太好,却又怕喜妹大惊小怪,便没吱声。
  喜妹倒了水,又把门帘放下,将两边门关严,爬上炕麻利地展开被子。谢重阳见她把两人褥子靠得那么近脸颊不禁有点发烧,身体也烫起来,却没阻止。
  喜妹突然冲他一笑,“小九哥,跟你商量个事儿行吗?”
  谢重阳慢慢地解开腰带,“你说。”
  她手掌双膝着地爬过去,嘻嘻道:“那个……天好冷,外面要下雪。我们合伙儿睡吧。”天儿这么冷,只有两条被子,自然是两人一起睡要好很多。原本她还想着报恩,如果能离开最好。可后来她又觉得离开能去哪里呢,况且她的户籍在这里哪都去不了。进而她又觉得,她就是谢重阳的媳妇,他们已经成亲,既然如此就应该在一起。谢重阳对她的维护,还有公婆大哥大嫂他们对她的保护,让她觉得他们就是一家人。
  她想跟他做夫妻。
  猝不及防一句话,谢重阳愣了下想要垂下眼睫却瞪大了眼睛。他张了张嘴想拒绝,喜妹已经把她的被子拉起来拖在他的上面,然后哧溜一下钻进被窝,伸手招呼他,“快进来吧。”
  谢重阳觉得身体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犹豫了下便慢慢地躺下去。喜妹立刻钻进他怀里,右手搁在他腰上,又调整了下身体,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谢重阳一动不敢动,虽然隔着里衣,还是清晰地感觉到她温软的身体,鼻端透着淡淡的馨香,怀里是她柔若无骨的身子,他的理智如同春天的冰雪,一点点地坍塌下去。
  感觉他的僵硬,喜妹也不敢动,她硬着头皮钻进他怀里,这已经够丢人,如果他不进一步做点什么或者直接将她推出去,那可真是丢人。
  她的额头蹭在他下巴处,额头的绒发蹭得他有些痒,他稍微躲了下,唇便擦过她的肌肤,两人都是一僵。随即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喜妹却收紧了手臂抱着他。
  他感觉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不知道谁的身体滚烫得厉害。
  他轻轻叹了口气,张臂抱住她,她似是受到了鼓励,立刻往他怀里缩了缩。
  “怕吗?”他的声音轻软得像初春的风划过她的鬓角。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湿了他的胸襟,“你那么往前冲,他们要是碰到你可怎么办。”
  他心头喟叹,不知道是喜是悲,“我是男人,不怕。”
  “可你是病人。”她用力地蹭着他的胸口,让他心头原本被撩起的火轰得一下子有了燎原之势。
  他的手臂轻轻地收紧,淡淡道:“只要我没死,就会支持你。”
  想起他说他是她的男人,她扑哧笑起来,虽然这话很土,可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背靠着他的胸膛,他并不粗壮的手臂横在她的腹前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揽着她。她觉得很幸福。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自己要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其实不必他呼风唤雨,只要风雨来临的时候,他肯挡在她身前就够了。他的怀抱像三月春光,他的感情让她死心塌地,生死不计。


[15] 一夜春梦 ...
 
  第二日一大早,谢婆子在院子里喊,“好大的雪,好大的雪,真是瑞雪,来年麦子肯定好得很。”大家陆续起床,忙着打扫院子铲雪。喜妹看小四叔一脸的孩子气,便抓起一把雪跟他打起了雪仗,最后以小四求饶告终。
  谢婆子瞅了儿子一眼,“你个没出息的,打个雪仗都不行,进屋读书去。”如今天儿冷,学堂便歇了假,让五天去一次先生家即可。这两日谢远便和三哥一起读书,顺便让他帮自己做功课。
  喜妹还是请老谢头陪她去镇上走了一趟,把家什儿还给人家,又算清了钱,再三地给人赔不是不能继续卖猪肉。黄老板却不计较,见有人跟张家闹了一场很是开心,临走送了他们一副下水和一大块猪皮回家做猪皮冻吃。
  她帮着谢婆子拔猪毛,好奇地问:“娘,这猪皮做冻,好吃吗?”
  谢婆子继续把滚烫的热水倒进木桶里,让猪皮泡软,顺便拿刀将皮上的脏东西刮下来。她笑道:“这得问问你,去年你刚来的时候,家里给你们成亲买不起那么多肉,就做猪皮冻了,你夜里偷偷地去抠了吃,早上那嘴上还油汪汪的呢。”
  喜妹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地笑着。想起张家来闹事,公婆一家都帮她,她心里热热的,“娘,以前我不懂事,以后我知道了,从现在起,您就是我亲娘啦。”
  谢婆子噗嗤一声,“别,我还是你婆婆吧。我可不想做你亲娘。”
  喜妹也笑起来,寻思也对,要是她做自己亲娘,自己还能给谢重阳做媳妇吗?她决定以后好好报答谢婆子他们,第一步便是如果有矛盾,她会尽量让着婆婆,不由着自己性子来。
  自从谢重阳成亲之后,家里又收了两茬庄稼,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宽裕却也不像刚成亲那么紧张,家里伙食稍微改善一些,起码喜妹想给谢重阳调理身体的吃食能买得起。如今她依然跟孙家卖豆腐,村里除了几户自己做的,基本都到孙家买。刘槐树的豆腐因为技术一般,焯水容易碎,所以买的人也少,张家不给他撑腰,他也只能干生气。
  大雪之后天寒地冻,村人也就这个时候真正休息一下。女人纺纱织布做针线的空间也能张罗着包饺子,猪肉白菜馅,或者是萝卜猪肉馅,粉条豆腐馅也受欢迎,各种各样地包好了冻起来放在院子里的小瓮里。
  喜妹则想着法儿地教大家吃豆腐,后来她看宋寡妇家有那种平底的中锅,如果做油煎葱花嫩豆腐,刷一点豆瓣酱,洒一点胡椒辣椒粉,肯定好吃。开始她只是在那里做了试试,让大家尝一尝,如果喜欢吃她就继续做。结果吃过的人都说不错,她便趁热打铁,商定了价。一文钱两块。她一直实行钱粮并行的交易,如果不出钱拿豆子或者面换也行。
  宋记货栈的王婆子只管着帮宋寡妇看门、做饭、洗衣服,喜妹也会雇她帮忙做葱花豆腐给人吃。好的时候一天也能做掉三四十斤豆腐,过了些日子教会了大家让他们各人家去做或者去孙家买。如今孙家除了卖豆腐还卖一些现成的豆制品。谁家想要学他们都免费教,不过大多数宁愿去买或者拿豆子换,毕竟不是很贵,在家做不够费劲的。
  这日她卖完豆腐回家,谢重阳披着大袄在路口等她,路边的寒雪映着他的脸有点过分苍白。她跟孙秀才告辞,跑过去扶着谢重阳往家走。
  “这么冷,你出来干嘛。”她不禁有点抱怨,从那日张家闹事之后,谢重阳的身体便不是很好,谢婆子让他什么都不要做,好好歇着就行。
  谢重阳看了她一眼,说给她做棉袄到现在却还没好,她只能穿了母亲换下来的旧袄,补着多处补丁。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冷冰冰的,“快走吧。”
  虽说快走,可他的身体不好毕竟走不快。原本刚擦黑,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月亮已经从东边露出头来,被云彩遮着有些晦暗。路面下了霜雪,被月光一照,明晃晃的一片。谢重阳几次脚下打滑,喜妹都及时抱住他,笑嘻嘻道:“小九哥,你背你吧?”她总觉得他那么纤细,很轻松就能拎起他呢。
  谢重阳脚步一顿,又继续走,“我自己有腿。”
  “我不过是觉得好玩儿么。”她重新挽着他的胳膊,随着他的步子慢慢地往家走。
  “过几日是你生日,不必去卖豆腐了,行吗?”关门的时候他问她。他知道她做事情有计划,所以提前跟她说好,免得她到时懊悔时间太紧,白白耽误她一天卖豆腐的时间。
  喜妹心下欢喜,虽然不是她真正的生日,可他喜欢有什么关系呢,他想给她过生日,她当然要休息。回到家大嫂端上给她留在锅里的猪肉白菜馅饺子。谢婆子领着两个媳妇包了不少,都放在外面冻起来。喜妹从前就喜欢吃水饺,可水饺店的怎么都吃不出那个味道,不像这里吃的,白菜水嫩嫩,鲜灵灵的。
  谢重阳跟父母说过两日是喜妹生辰,让她不必出去忙活,在家休息一天,早上帮她做碗鸡蛋面吃。谢婆子痛快地答应了,还说要赶紧把那件新棉袄缝好。为了给喜妹缝棉袄二嫂还有很大的意见,说老三成亲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这还没做什么又给喜妹置办新衣,小河村苗家当初就连件好的棉袄都不肯给,可见他们卖女儿卖得彻底狠心。谢婆子也不管,说了句“如今喜妹赚钱,做多少件新衣也使得。”一句话把谢郑氏堵得老大不乐意,想说老二也干活可又隔着大哥大嫂便气呼呼地忍了。
  谢重阳把喜妹的棉袄拿了去帮忙缝。喜妹乐颠颠地跟着他进了自己房间,关好了门,挑亮油灯放在炕桌上,她则坐在桌前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穿线的时候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张挺着静止不动,明澈的眸子被灯光映得水亮亮的,挺直的鼻梁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她看的移不开目光,脸颊发烫,等视线落在他泛着淡淡红润光泽的唇上时候,蓦地感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他瞥眼看她,她的心怦怦一阵跳,慌忙垂眼假装看手里的账本。这里的文字她不是全懂,有空的时候她就缠着他教。那日他站在她身后,左手扶着她的腰,右手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他俩的名字,然后是壹贰叁等字。到如今她几乎还能感觉他温润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底,他的身体若即若离地贴着她……她觉得浑身发烫。
  那天因为张家来闹事,她主动要求跟他一起盖被子,可因为紧张害怕感激和心疼她根本没有想歪。等她有点想法的时候他已经跟母亲又要了床旧棉被压在两人的脚底下不肯再搂着她睡。
  如果他知道她对他的企图会不会笑话她?他毕竟是个病人,她却在这里胡思乱想。她慌忙捂着脸,却一头撞在炕桌上。
  “砰”的一声,吓了谢重阳一跳,他疑惑地看着她,“困了就睡吧。”
  喜妹捂着额头嘶了两声,“小九哥,反正我现在还有棉袄穿,新的过年能好就成。我们睡吧。”
  谢重阳说行,他缝好了最后一针然后将线剪断,叠好了放进炕橱里。喜妹已经麻溜地把被子铺好,为了不让谢重阳离她太远,她改成东西睡,他在里她在外。
  谢重阳也没异议,一副你怎么折腾也还是这盘炕的架势不予置评。他一抬头却看她正在解里衣,慌忙扭开头,“喜妹,怪冷的你干嘛呢。”
  喜妹扭头朝他笑,脸颊红得甚是娇艳,“换衣服呀。今儿好冷,一起睡吧。”
  谢重阳却已经裹着被子躺下去,将自己的被角压得死死的。
  喜妹见他那般,撇撇嘴,“小气。”然后钻进自己被窝,却还是拽着被子钻了过去,紧紧地靠在他的背上。
  谢重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睡着,身体如同着了火,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她的样子,她轻轻地解开里衣,雪白的肌肤在灯光里闪烁晶莹的光芒。他情难自禁,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她热情似火,唇温软得像是要化掉。他像一个无比健康的男人那样,做了自己想做的,到最后怀里却空荡荡的,温暖的身体无影无踪。场景一换,是茫茫无际的雪原,他孤独地站在那里,四周没有一个活物,风冷寒地像是要抽掉他的骨头。
  他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就好像去年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病一样,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醒过来,感觉身上冰冷如雪浸过。他想换身衣服,可浑身酸疼难忍让他一动不想动。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脑子一阵刺疼昏了过去。
  做春梦这档子事儿,喜妹觉得很丢人。醒过来的时候室内漆黑一团,黑暗中仿佛有着未知的妖怪,她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靠向旁边的人。手从被子里伸进去,吓得她惊叫一声,“小九哥!”
  她慌忙爬起来去摸火镰,摸了半天没摸到,急得哭起来,又去摸谢重阳,“你怎么这么烫,小九哥,小九哥!”她晃了晃他,他却悄无声息跟死人一样,如果不是身上滚烫的,她会以为他已经死去多时。她心下焦急,慌忙大喊谢婆子,一边胡乱地摸着衣服往身上捆。
  没一会谢婆子披了大袄端着油灯快步进来,慌里慌张道:“怎么啦?”
  喜妹忙把谢重阳掉过头,让他朝外,就着灯光看他脸色潮红,牙关紧闭,气息虚弱的像是随时要灭掉的烛火。
  谢婆子心里一咯噔,忙把油灯放在炕桌上,蹭得跳上炕,一边用力掐他人中一边揉搓他的胸口,又吩咐喜妹去倒烧酒来,还要熬姜汤。
  喜妹赤着脚往下跑,谢婆子忙喊她穿衣服,她才胡乱地穿好袄裙,又趿拉上棉鞋出去。外间漆黑的,她不小心一下子撞在门框上,额头一跳跳地疼,也顾不得只急着去熬姜汤。大嫂和大哥听见动静,也点灯起身,和老谢头一起来关问什么事儿。
  谢婆子说没啥,让他们自己去休息,老三这也是老毛病,不会要命的。她蘸着烧酒揉搓了半天把谢重阳弄醒,又急又疼,一个劲地抹泪。
  谢重阳如今脸色白得像窗纸那样,他动了动唇,扯出一丝笑,“娘,你又哭,我们不是说过,这都是定局的,如果哪一日我醒不过来,你不要哭。”
  谢婆子摸他身上的衣服冰凉凉的拔手,气道:“你出了这一身汗,她就不知道?睡得那么死?”
  谢重阳闭了闭眼,“娘,喜妹很累。”
  谢婆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谁个不累。我们娶她来是伺候你的。”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追问道:“你,你,小九,你没跟她……”看儿子的表情她也知道了,长叹一声。
  谢重阳惨笑,“娘,你看我这样,哪里能。再说,何必拖累她。也该放她走了。”
  谢婆子怒了,“不行,她是我花了全部积蓄买来的,放她哪里去?回娘家?再说你休了她让她以后怎么活。”
  谢重阳合上眼,“娘,我这样,自然是合离了。她有的是力气,能干,跟着她干娘也不是不行。”
  谢婆子却不同意,“我们买她来,是给你留后的。你自作主张不肯,那也要她留下伺候你。就算你哪天真的,真的不行了。”她抹着眼泪,“留下她也给你上坟烧纸不是?就算不落忍,那时候再改嫁也不是不成。”
  谢重阳挣扎着要跪起来,谢婆子摁住他,斩钉截铁道:“这事儿没得商量,还得你爹同意呢。”
  谢重阳决绝道,“娘,如果你不答应,我还是早点死了好。免得总拖累你们。”
  谢婆子泪如雨下,“小九呀,你想要娘的命呀。你……”
  喜妹熬好了姜汤,忙端进屋去,递给谢婆子。谢婆子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喂他吧。”说着下了炕就走。喜妹忙关好门,爬上炕喂他喝姜汤蛋花,等他喝完的时候,她从炕橱里给他找了干净的里衣,要帮他换。
  谢重阳浑身无力,摇了摇头,似乎喝完汤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喜妹,我跟你说个事儿。”
  喜妹却不听,“天一亮我就去镇上请郎中来,让他开个方子好好给你调理。我攒的钱暂时够一阵子。冬天就先卖豆腐,来年开春我去镇上找活儿干,一定给你治好。”
  她告诉自己不哭不哭,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扳起她的下颌,抬手帮她将泪拭去,“别怕。去拿纸笔来。”


[16] 苗家婆子 ...
 
  喜妹戒备地看着他,“你想干嘛?”谢重阳目光温柔平和,“喜妹,你是个好姑娘,你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那么自私。”
  喜妹火了,“谢重阳,你这样才自私。你不能这样,你想休了我。我告诉你,没门。”
  谢重阳笑了笑,声音轻软,“不是休。我一个废人,不能做你的丈夫,我们分开吧。”有多少家庭因为丈夫生病而家徒四壁,到最后家破人亡,逝者长眠,生者受尽生活艰辛屈辱。小时候他没有这样的感觉,总觉得活着很好,看着日落月升,花开花谢,时时刻刻感受生命的美好。可最近这两年他的身子越来越差,竟会昏死过去,这样的事情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他不能看着她为他憔悴,在花季之年未开便枯萎。不要她看着他的生命黯淡燃尽,也不要她为他拖累憔悴,更不用等她疲累痛苦。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夫妻?与其拖累她,不如保持一定的距离。
  喜妹使劲摇着头,“我不分开不分开,我就要跟你在一起。我只认你是我的丈夫。”她抓着他的胳膊,盯着他的眼,“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谢重阳抬手拢了拢她的鬓发,“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谁会不喜欢。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喜妹摇头,“我不稀罕。我不稀罕多少人喜欢我。我只要你,小九哥,我只要你。”
  “可我要不起你。”他淡淡地说着,没有悲伤,“喜妹,丈夫要合离,你没得选择。”
  喜妹用力地扯着他的袖子,“你随便怎么说,反正不能休掉我。”
  谢重阳目光里充满了怜惜,“喜妹,你可以休掉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起过了。”
  喜妹不睬他,笑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为我好。你因为自己病了,不想拖累我。可我不怕,我喜欢你拖累。”她是个傻子的时候,他全心全意地照顾她,他是个病人,她又怎么舍得离开他。
  谢重阳凝视着她,很认真地缓缓道:“喜妹,难道你想我请了里正,逼着你从家里离开吗?我觉得你是个坚强洒脱的女孩子,不会死缠烂打哭闹上吊那一套。喜妹,别让我瞧不起你,行吗?”
  喜妹冷冷地看着他,“我就让你瞧不起我,你赶我走,我就去跳河。”
  她如此说他反而放了心,笑了笑,“你不拿也没关系,明儿一早我就去写。”
  喜妹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哀求道:“小九哥,我不怕,我真的不怕,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我不会寻短见的,我不舍的,只要你活一日就让我守你一日。行吗?”
  谢重阳任由她抱着,胸臆间剧痛一点点地侵蚀他的心房,他却坚定地道:“喜妹,如你所说,有一部分是我不想连累你。还有一部分,是我真的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承认我喜欢你。可没有那种要让你留在身边看我狼狈无能的大度。喜妹,你走吧。行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让人不忍听。
  他求她,希望她不要看他的狼狈。
  好,她不看。她放开他,扬起下巴冲他笑,笑得他心口发紧,她说,“你让我走,行,你别后悔。你小心头顶发绿光,小心浑身长绿毛。”说着她跳下地,赤脚去北边的面缸上端了她的账本和他帮她烧制的炭条来。
  “你写。”她逼视着他,有种要掐死他的冲动。
  这炭笔他用的根本不习惯,可他还是拿起来,落下了第一笔。
  喜妹飞快地把笔抢过来,用力地摔在地上,指着灰白色的草纸,“你写,你要是这样能写出来我就同意。”
  谢重阳凝视着她,“喜妹,你知道我能。”
  喜妹眼泪流出来,“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走,哼,我还不稀罕住你家呢。天天给我吃咸菜疙瘩玉米糊糊,你以为我稀罕。我不稀罕,我这就走,我找个健健康康的好男人嫁了,我跟他生一堆孩子,男孩子女孩子,想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你要是还活着,我保管过继一个给你做干儿子,你也不必怕没人养老送终……”她一口气说了很多,也不管恶毒不恶毒,甚至还觉得不够,却一时半会又想不起。
  他笑了笑,柔声道:“谢谢。”
  喜妹猛地扑上去将他压倒在被子上,“谢个屁,我一个也不会给你的,让你没人上坟烧纸,我不会来看你的。”说完她用力地亲他的唇,他柔顺得像个孩子一点都不反抗,任由她发泄怒火。她吻得野蛮青涩,牙齿撞破了谁的唇,弥漫着血腥气。
  “你一定会后悔的。”她死死地咬着唇,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吃掉他的样子。
  他依然笑着,“喜妹,也许我现在就后悔,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喜妹在他耳朵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他浑身打颤,她恶狠狠地在他耳边吐息,“你要是敢跟别的女人勾搭,我一定杀了你。”
  他还是笑,笑得心口疼得要碎掉,“喜妹,我不会。”
  
  虽然谢重阳坚决要和喜妹分开,却也没那么容易。谢婆子和老谢头坚决不同意。大哥大嫂等人轮流着劝他,可他却也吃了秤砣铁了心,死不松口。
  谢婆子也顾不得面子,拍着大腿哭得撕心裂肺,近邻得了信儿立刻来关问出了什么事儿。听谢婆子哭得那样,他们都以为谢重阳死了呢。
  前头的谢老七和他老婆知道了忙劝谢重阳,“大侄子,你这是做什么。家里为了你欠下一腚饥荒,你现在要合离,这不是要你爹娘的命吗?你这孩子从小听话,这会儿怎么这么拗,非要气死你娘不是?”
  谢重阳靠在炕橱上,散着一头乌黑的发,更衬得脸惊人的白。
  喜妹将谢婆子扶起来,谢婆子却一把推开她。谢婆子哭得睁不开眼睛,指着喜妹骂道:“你嫌他身子弱,你嫌弃他。要不他怎么这样。你说,是不是你逼他。”
  喜妹心里再多的委屈和难过都收起来,她反而很平静,一把抱住情绪激动的谢婆子,低声道:“娘,娘,你知道我没,你别这样了。你这样小九哥更难过。”她强行把谢婆子拖进东间,“娘,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谢婆子狐疑地问:“喜妹,你不想离开对吧?”喜妹坚定地点了点头,拉着她去东间。
  
  谢重阳要跟喜妹合离,跟天上掉下来一颗陨石一般,全村一上午功夫就都知道了,纷纷问怎么回事。甚至谢二哥和二嫂都劝他说喜妹是个好媳妇。谢重阳却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合离。他咬着牙强撑着亲自写了合离文契,又哀求让父亲请了里正,还有当日帮他张罗婚事的邱大奶奶,请大家见证,他跟苗喜妹的婚姻到此为止。
  喜妹躲在西里间不肯走,谢重阳自己拿了合离书给她,“喜妹把你的名字写上。”
  喜妹瞪他,“你教我写字,就是为了让我写这个,我不写,你自己写吧。”
  谢重阳无奈,“那就按手印。”说着将印泥也拿出来。喜妹见他准备得非常齐全,越发难过,却不肯示弱,她想了想,扯起文书和印泥就往外跑。
  谢重阳赶不上她,只好在屋里等,没多久她冲了回来,把文书和印泥扔给他,上面盖着红艳艳的指印。谢重阳觉得心口绞痛,还是笑了笑,“这样就好。”然后把他亲自帮喜妹收拾好的三个大包裹拿出来,里面有她一套铺盖,四季换洗的衣物,一些小物什,还有她攒下的三两银子并两百钱。家里每满一吊钱的时候老谢头会去镇上换成整一两的上等碎银子存着,比较便宜。
  喜妹看他准备的这样周到,心里堵着一股火,却又没法发泄,只一个劲地谢他。谢婆子抹着泪一个劲地嘱咐喜妹自己好好保重,要是有人欺负她就来家里说,虽然谢重阳不识抬举,可这家里当她是亲闺女。
  孙秀财赶着驴车带了母亲来接她,就算谢重阳不求他们,孙家也愿意收留喜妹,既然有谢家的拜托,他们来的也就更加心安理得。
  喜妹是笑着走的,她听二嫂嘀咕说她可能早就盼着离开谢家,这没良心的。她也不恼。谢重阳希望她开心,不被他拖累,她怎么能让他担心呢,她得让他觉得她很开心,他这样做是对的。如果她哭哭啼啼,或者寻死觅活有什么用呢。
  干娘还怕她想不开,夜里仔细陪着她。结果喜妹该吃吃该睡睡,说说笑笑跟没事儿人一样。孙婆子安慰她,“喜妹,你要是不痛快就哭出来,娘不会笑话你。”
  喜妹笑道:“娘,我为什么要哭?小九哥不喜欢我哭,再说了,也不过是睡觉他不在身边罢了,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我要攒钱。”
  孙婆子叹了口气,嘱咐老头子和两个儿子都得对她像亲人一样,不许有半点怠慢,否则她不依。
  喜妹能干,对孙婆子又贴心,她住下之后家里很多活儿都包了,让孙婆子多歇歇。她每天照旧跟孙秀财赶着毛驴卖豆腐,大家本以为她会生病或者窝在家里不出门,却没想到她乐呵呵的甚至还唱小曲。有人说她想得开,有人说她没良心,天生凉薄,她也不在意。
  但是喜妹感觉得到有些人对她的敌意,以往看到她亲热地拉家常,买她的豆腐,给她点心吃,如今看了她像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转身就走,更别说买她的豆腐。
  她知道怎么回事,却不想去计较,她反而替谢重阳高兴,原本她总觉得大家都嘲笑他,可这样看来很多人反而同情他尊重他。
  她替他欢喜。
  谢重阳照旧每日睡觉吃饭帮着家里力所能及地干活,夜里帮喜妹缝棉袄,只是没有她的身影,总觉得少了很多,整个心头空了,让他更是彻夜难眠。谢婆子要跟他一个屋睡觉,他却不肯,死活不肯,他们也没办法。
  早起吃饭,二嫂数落他,“自己明明也舍不得,非要那般赶她走,也不知道哪头划算。”
  大嫂叹了口气没说话。
  谢重阳依旧只喝玉米糊糊,早晨大嫂端鸡蛋花给他的时候,他差点被自己的眼泪呛到。他将眼泪和悲伤忍下去,迅速恢复往日的模样,淡然而平静,似乎随时等待死神的召唤。
  张家得知了消息,张四刀亲自来探望,还送了两斤肉,一副猪蹄子。张四刀犹豫着还是把妹妹的安慰也说了。谢重阳道了谢。
  张四刀叹息道:“谁曾想世事难料到这样,我们都以为喜妹是个好女人,没想到也会嫌弃小九身体不好,是个这样凉薄的女人。”
  谢重阳一愣,立刻道:“张四哥,你误会了。是我要赶走喜妹的,不是她要走的。请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再说喜妹凉薄之类的话,她一点都不肯走,是我以死相逼她才不得已负气走掉的。”
  张四刀却听说喜妹走得乐呵呵的,心里越发觉得谢重阳是个男人,即使被女人抛弃,还是为她说话。谢重阳立刻意识肯定很多人以为喜妹嫌弃他身体不好逼着他合离,一时间心头大恸恨自己考虑不周。他当机立断,跟人说是自己不喜欢喜妹,她大大咧咧的,又总抛头露面,不够温柔,总喜欢顶嘴,自己特有主张不听大人的话之类。他这么一说,又央求几个要好的邻居大婶代为传播,那些对喜妹有点意见觉得她凉薄的人又觉得喜妹可怜。为了给谢重阳治病累死累活地赚钱,他却嫌弃她抛头露面。因为这他们对喜妹反而更好,愿意买她的豆腐。
  喜妹原本还奇怪自从她离开谢家,一些人见了她理也不理,后来怎么突然好了,又被几个婶子劝过安慰过,心下了然,对谢重阳的心思反而更重,越发不肯忘记他。
  谢重阳在家也不避讳谈论喜妹,没有半分伤感的样子,甚至打发小四悄悄去看她,回来告诉她好不好之类的。原本谢婆子怕他难过,让家人不要随便谈论喜妹的,见他如此便也随他去了。
  冬至月十五是喜妹的生辰,谢重阳原本想早点把她的棉袄缝好让母亲给她送去,只是他白日不肯耽误了做别的只在夜里缝,如今身体更差缝不到一会儿又头晕眼花,谢婆子拘着他不许做,待要替他,他又不肯。谢婆子一边骂他倔得像驴,一边又只能由着他,一夜里要起来看个两三回才能放心。
  十三这日北边小河村苗家婆子和她大儿子来了。苗婆子生得好相貌,小五十的人看起来四十出头,白净的面皮笑得一团和气。一进门就亲家亲家地叫着非常热情。大嫂不动声色地看着,再回头看看二嫂,觉得母亲说得真对,这二嫂没有一丁点好怕的,苗婆子才是个可怕的女人。
  苗婆子带了肉和点心来,说给女儿过生辰,顺便来看看姑爷。谢婆子心里发气有心要将他们赶出去可谢重阳却一本正经地招待他们,也只得沏茶上果子一番虚与委蛇。
  苗婆子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谈,从他们村的麦子到了榆树村的荷花,从他姑家的孩子到了表大爷家的媳妇,最后很委婉地问是不是真的把喜妹给休了,如果是真的,她这个做娘的要接女儿回家,不能让她流落在外。
  谢婆子气得恨不得拿茶碗砸她,当日卖女儿的时候他们倒是干脆,一个撒泼耍疯的傻妹竟然也敢要三十两,连给女儿陪嫁件新大袄都舍不得也亏她如今张得开口,“他大婶子,喜妹如今在她干娘家好得很,你们不必惦记着。她如今已经不傻,脑子清楚,力气又大,能干很多活儿,卖豆腐种地都比男人强。”她知道苗婆子存的什么心思,越发要气她。


[17] 她的拒绝 ...
 
  苗婆子笑了笑,“当初有你们照应,我也不担心孩子,可如今既然你们嫌她不会生孩子,不会伺候姑爷,那我还是把她领家去。怎么说也让她跟着娘家享享福不是?”
  谢重阳明澈的瞳仁中浮起一丝恼意,面色却依然淡淡的平和,声音也是不紧不慢,“苗大婶不必着急,当日喜妹就差一张卖身契的。我们顾念苗家的面子,也不对人说喜妹是我们买来的。可喜妹没半点嫁妆,成亲之日连个娘家人儿也没,明眼人也都知道怎么回事。若说如今喜妹在我们家受了委屈,那重阳确实不知回到那个卖她换钱的家里还能有何福气可享。”
  苗婆子一听眉毛高挑,声音也尖了起来,“姑爷,你这说啥话,做丈母娘的怎么这么不爱听呢。我是喜妹的娘,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这么两句话就把我当娘的辛苦都抹杀了?那可不成!”末了她蹭得站起来,双手叉腰,一脸的气愤,双眼几欲喷火地盯着谢重阳,心里一个劲地咒他倒是命大,现如今还没死。
  谢重阳因着喜妹对苗婆子和颜悦色,可又因着喜妹那声娘是无论如何都违心,笑了笑,“你们也不忙着急,喜妹的合离文契上我并未书名,这亲还是在着的。还请大婶子千万别去惹她,如今喜妹脾气不好,若是惹恼了她,自然要打个落花流水。她在我们家时时说的一句话便是她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是没爹娘的。”
  虽然他感激苗家生了她,却又恨极他们那般养她,如今见她被婆家休掉,又能赚钱干活便来接她回去,他谢重阳若能答应,倒真个不如直接去死的好。
  苗婆子碰了一鼻子灰,气哼哼地转身就走,也不费口舌再客套。谢婆子拎着她的东西追到大门口,一个猛子撇过去,“他大婶,走好啊,不见。”
  苗婆子气得上了驴,一个打滑差点摔下来,又怪儿子没搀扶好她,两人骂骂咧咧地北去了。
  谢婆子记着儿子说那句话,立刻回头去问。谢重阳当做没事一般,哦了一声,“我骗他们呢。”把个谢婆子气得恨不得掐死这个儿子。如今苗婆子一来找,她越发觉得喜妹好,便数落儿子溜溜一天,让他不要等喜妹真个有了别人再着急上火的。
  谢重阳只安静地被母亲训,一句话也不接。
  却说喜妹一离开谢家住进孙家,孟婆子便上门安慰,非要喜妹去她家作伴。
  “闺女,你看大娘一个人,你来还能跟我做做伴儿。”孟婆子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
  喜妹心里虽然难过着,可还是笑嘻嘻的,“大娘,你家大哥不是在家嘛。再说我去了就盯着你家织布机挪不开眼睛,你也不教我。我那不是自找烦恼嘛。不去。”
  孟婆子嘿嘿一笑,“也不是没得商量,你来跟老婆子作伴,说不得哪天我老婆子一根筋儿没对好,就教你呢。”
  喜妹却不肯。她跟孟家非亲非故,住在孙家是干娘家,孟家可有个未成亲的男子呢。
  孟婆子见劝不动又想走孙婆子的门路。孙婆子原本听孟婆子那般说就不高兴,隐约也能揣摩着孟婆子的心思,要是让喜妹去孟婆子家,她该多对不住谢婆子。谢婆子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帮忙看着喜妹的。
  孟婆子见一时间没办法,只得作罢。
  喜妹呆在孙家,日子过得很舒服,孙家条件不错,又拿她当亲人,好吃的好喝的都尽着她。孙婆子还想托人给她做一身过年的衣裳,喜妹不肯要。她心里惦念着谢重阳给她做的那件大袄,要是看不见大袄她这气就平不了,一个劲地攒着。
  十五日一大早,喜妹吃了孙婆子给做的长寿面便和孙秀才赶着驴车卖豆腐,特意来来回回经过谢家好几次,却没见谢重阳出来看他,又担心他是不是病了,想让孙秀才去瞅瞅。孙秀财虽然理解谢重阳,却又埋怨他欺负喜妹,死活不肯去。
  看着谢家那斑驳的院墙,想着谢重阳前几天说今儿她生辰让她休息一天的事情,她这心里就憋火,恨不得去把谢重阳拖出来揍他一顿,这就是他给她过的生日。
  一整天她都没精神,幸亏孙秀财如今被她调教得像点模样,自己也能卖豆腐,一头午便把豆腐卖光了。因为喜妹生日,他说不去别村卖了,回家歇着。
  喜妹瞪他,“你少借油头偷懒,我生日关你一毛钱?”
  孙秀财疑惑地看着她,“一毛钱是多少钱?”
  喜妹哼了一声,“谢重阳就值一毛钱。”
  孙秀财看她气哼哼的,乐了。她把眼一斜,“你一毛钱也不值。”
  两人路过宋寡妇货栈的时候碰到孟大勇。他站在外面跺着脚,似是有一会儿了,倒像是专门等人的。见着喜妹他们,他立刻迎上去,笑着施了礼,“重阳媳妇,跟你说点事儿。”
  喜妹眼皮一抹,“我早不是他媳妇了,你叫我喜妹吧。”
  孟永良歉意地笑了笑,“对不住。”喜妹问他什么事儿,又看他嘴唇都发紫想是呆了好长时间,不知道怎么的,她脑海里来来回回的都是谢重阳接她的样子。下意识地她柔声道:“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在外面冻着。”
  孟永良心慌了慌,没敢接茬。孙秀财嚷嚷道:“有事儿快说吧。”
  孟永良便说猪肉铺子如今生意好,将近年关,家家户户都要买肉。张家的七个儿子,躺了一个,那六个还要往别村卖肉,还得去收猪杀猪,人手不够。张家兄弟便找他帮忙,工钱给的不错,还管饭给肉,他寻思着喜妹有力气,这个时节做豆腐有孙秀财几个能照应,就想找她一起去猪肉铺子帮忙赚点钱,问问她愿不愿意。当然还有孟婆子一个劲儿地撺掇。
  喜妹略一思索,便道:“好的呢,我去。”
  如今豆腐坊的生意算是保持稳定,她和孙秀财的作用就是送豆腐,搞运输。所以她觉得他一人就能搞定,豆腐坊不是非她不可,她不必再跟着。冬天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去肉铺可以赚钱赚肉。况且她原本就只是想拿卖豆腐做个跳板,试试身手。她的心思还在孟婆子家的织布机上,如今孟婆子不肯,可她们的关系却好得很。
  她要是去卖肉,就更有机会跟孟婆子相处套套近乎,说不定再走走孟永良的门路,让他劝劝他老娘。她和他们合作,又不是要白学孟婆子的技术。所以孟永良一说,她立刻答应。
  再说她踹了张七刀的腿,怎么说都有点过意不去。可又是他们挑事儿,才把谢重阳气得病重,这口气,她倒是要找机会出一出。
  孙秀财为难地道:“喜妹,你是个女人,去那里干嘛,进进出出都是大老爷们,再说,他们个个凶狠蛮横的,你别去,咱娘不放心。”
  孟永良笑道:“秀财放心,没那么吓人。再说,还有我呢。”
  孙秀财嘟囔,“那更不放心。”
  喜妹答应了便跟孟永良分手,去宋寡妇货栈打个招呼。宋寡妇见她穿一身破旧的大袄,头上倒是扎着自己送她的红头绳,除此之外也没啥好看颜色,只是那张小脸就算冻得有点泛青,也还是那么中看。
  “妹子,你等着我给你端碗汤啊,热乎热乎身子,一个女人家的这么累。”宋寡妇拧着腰进了屋里,没一会端了一只粉瓷大碗出来,里面盛满了羊杂汤。喜妹跟宋寡妇熟了之后也不生分,她给吃喝都接着,平日没事儿就来串门儿,帮她干活陪她说说话。大家都说宋寡妇这人风骚、小气、斤斤计较、财迷、贪便宜,可她相处的日子倒没怎么觉得。只是看她跟那些来货栈转悠的男人家的婆娘明来暗去地打嘴仗。
  她喝了汤,跟宋寡妇说去猪肉铺的事情,问她意见。宋寡妇把眼梢一挑,“原来孟永良找你这么回事儿呀,还神神秘秘的,我让过来坐会儿倒像是我要吃了他似的。”
  喜妹笑了笑,“大勇哥不是那样的人。嫂子,我先走了,干娘在家等着呢。”
  宋寡妇送她出门,看着她跳上驴车,晃悠悠地远去了,才叹了口气。
  年轻人过生日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因为喜妹是干女儿,又是第一个,所以孙婆子也炒了四个菜,做了一大碗白菜粉条冻豆腐汤,还让孙秀财给大家倒酒,热热闹闹地喝几盅。喜妹跟他们说了说去猪肉铺子的事情,又保证不会有任何危险。孙婆子不是很同意,可也不好直接管着喜妹不让她去,想了想她看老头子。老孙头却觉得如果只是干活赚钱,那是好事儿,而且老张家只有一个女儿,喜妹去了还能做伴,肯定吃不到亏。又让她别担心豆腐坊,他们能照应。
  孙婆子听老头子如此说,当面不好怎的,少不得背后埋怨他。
  “谢大嫂嘱咐不待嘱咐的,让我们帮忙看着喜妹,你倒好这么爽快让她去张家。张家进来出去都是男人,那孟永良一个年轻小伙子,相貌堂堂的,铺子里更是年轻男人满地跑,你让喜妹去,能行吗?”
  老孙头不爱听,“你们这些女人就是见识不能跟头发一样长。喜妹这孩子,人品在那里。你看她跟咱卖豆腐,活儿抢着干,钱要的少,又不贪吃偷懒,对秀财也多多照顾,从不跟人磨嘴皮说三道四。一样比一样,我觉得她是个可靠人儿,没什么好怕的。再说,我倒觉得,既然小九都愿意她出来,以后找个好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就别瞎操心,说不定就办了坏事。”
  孙婆子无法,也只能如此。
  老孙头又嘱咐她,“可别让喜妹知道咱是盯着她的,让她看看,我们得多闹心。”
  孙婆子笑了笑,“我知道。我也倒是真想让喜妹做咱闺女。怎么着都可心儿。”
  喜妹不出去卖豆腐,孙秀财便也不肯去,加上因为冬天,老孙头就让儿子都歇一歇。弟弟小才却不肯,照旧推着车子出去卖。
  日落西山,谢远抱着一只大包袱来找喜妹,包袱里是谢重阳给喜妹的那件大棉袄。看着崭新的棉袄,草青色的面,米白色的里,针脚细密,领口竟然还有几针绣花,虽然是写意风格,却也秀逸别致。看着这个,喜妹笑了,也只有那样秀逸的人儿才做出这样的活儿。
  谢远冻得咝咝哈哈的,“三嫂,三哥为了让你能穿上新棉袄,晚上熬夜做的呢。”
  喜妹笑了笑,却把包袱一推,“你给他拿回去吧。我才不稀罕。”
  谢远嘿嘿笑道:“三嫂,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就别拿梗了。”
  喜妹脸颊一红,又问他谢重阳身体如何,吃饭多少,每日里有没有在喝姜汤,是不是还能喝鱼汤、骨头汤之类的。谢远都一一告诉她。
  谢远又悄悄把三哥没在合离文书上写名的事儿告诉她。喜妹一高兴,给了谢远一把钱,让他攒着给喜欢的人儿买糖吃。
  临了喜妹还是让他把大袄儿拿回去,让他跟谢重阳说,她才不稀罕他做的棉袄,让他送别人穿吧。谢远受了她的好处,自然莫不从命,还要添油加醋地给三哥说,观察了他的反应回头上学趁着晌饭时候跑去告诉喜妹。


[18] 烧肉铺子 ...

  张屠户一得知家里的事情立刻赶回来,把家里生事儿的几个儿子一顿好训,警告他们跟外人斗那是生意面子,可自己村里要是谁敢再霸道生事,别怪他大巴掌呼耳刮子,可不管他大的小的,有没有媳妇笑话。
  让喜妹到肉铺帮忙,也是张屠户的意思。张屠户老婆死的早,原本也想过要续弦帮着照料孩子,可儿子大的懂事,死活不肯要后娘,又加上家里活计累,既要杀猪还要种地,他也就淡了那心思。一帮大老爷们,把个女儿张美凤养得脾气粗糙没一般女孩子的细致。他寻思喜妹比美凤大两岁,虽然力气大可外面看起来温柔和气是个好姑娘,正好跟闺女作个伴,让美凤也学着姑娘一些,眼瞅着就要找婆家,在这样粗声大气只怕没人肯要。
  喜妹来的那日,张屠户让儿子们都停了手里的活儿在门口迎接,又让张六刀兄弟郑重给她赔不是。喜妹一见这架势,原本的那点心思也没了,赶忙着上前先给张屠户道歉自己不懂事伤了张七刀。
  张屠户忙让媳妇扶了喜妹,对喜妹道:“丫头,这事儿是我们小七不对,不过他们都是些直肠子其实没啥坏心眼,平日里人家说他们霸道大半是有些人造谣。反正我也不多说,大家相处久了就知道什么样。”
  张六刀几个纷纷给喜妹道歉,他在围裙上擦着自己洗了多遍依然油腻的手,憨笑道:“妹子,六刀给你赔不是了。既然他谢重阳嫌弃你,你以后就把肉铺当自己家,俺们都稀罕你。你那手飞刀劈木棍,神了!”末了他还翘起大拇指。哥儿几个纷纷附和说是。
  原本看着蛮横不讲理的汉子如今竟扭扭捏捏像大姑娘一样,喜妹也不好意思再说啥。她想张六刀和张七刀就是那种遇事被人一挑唆就冲动的人,实际未必有坏心眼儿。早先自己也是听黄掌柜说他们坏,心里先入为主,而黄掌柜因为同行是冤家,自然说不出好话来。
  她也连连道歉,愿意替他干活,甚至工钱他们随便给不给,只要求三天给一对猪蹄子五天给三根肋条骨一副猪肝。
  张屠户哈哈大笑,“丫头,肉老爹给,钱也照样算。”他一听喜妹要这些东西就知道为了谢重阳,寻思这丫头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反正肉铺也不差她一个人的工钱,就当是请来给女儿作伴的亲戚也好。
  喜妹却不肯太赚便宜,因为自己是新手,很多东西要学,加上只是年底来帮忙,所以她将老张屠户说的工钱减了一半。
  跟大家认识了一下,喜妹跟着张美凤去后院逛逛。从张美凤那里她得知张屠户不但臭骂了几个儿子,还要拿大刀背砍他们,他们磕头认错才免了揍。那刘槐树是张屠户的妹夫,经常在外甥们面前哭诉,让帮这个做那个,特别是三哥。以前没做什么大不了的,张屠户也不好说啥,只约束儿子做生意归做生意,少弄那些弯弯道道。没想到这次竟然在自己村里生事儿,张屠户才火了,把刘槐树狠狠教训了一顿,让他本分做人,还让张三刀专干那最脏最累的活儿受惩罚,免得他不知道好歹。
  张家猪肉铺分生熟两个行当。张家的烧肉铺子远近闻名,也是靠着这烧肉,肉铺生意才能那么好。当年张屠户一个院子杀猪煮肉,张美凤嫌脏,一定让他分开。后来攒钱又盖了屋,如今西院杀猪,东院卖烧肉。一到冬天特别是年底的时候大锅里的肉几乎日夜不停地煮,又大又深的铁锅里随时煮着肉,香气能飘出大半个村子。煮肉的院子拾掇得干干净净。平日里还送邻居热水什么的,大家看他们收拾的干净利索,吃着那肉也放心。
  烧肉铺子专门煮肉三间屋平日不许人随便进出,由张大刀和媳妇掌管,特别是配料、掌握火候等都不许人家插手过问,更怕别人把手艺学了去,连张美凤都不行。
  张美凤和喜妹只在小院转了转,管大嫂要了几块烧肉托在小盘里和喜妹回房去吃。她笑道:“俺们家,就只有我想吃就吃,以后姐姐跟我一起,自然也是一样。你想吃耳朵还是护心肉的都跟我说。我去管大嫂要。”
  喜妹道了谢,尝了尝,倒真的是从没吃过的味道,香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虽然好吃又不肯多吃,只吃了一块便停了,让张美凤领她去看看干活儿的地儿。
  张美凤想让她去烧肉铺,管着做点切肉剔肉的干净活,说生肉铺子太脏。喜妹却不肯,她说自己就是来帮忙的,老爹既给肉还给钱,她怎么能挑三拣四的。而且喜妹也有个打算,不管干啥都要学点东西。熟肉铺子她是学不到猪肉调料的秘方,那么切肉这活儿就算了。在生肉铺子,她可以学学杀猪、剥皮、剔骨、刮皮、分肉等本领,以后自己就算不卖肉可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买肉还知道哪里好坏呢,人家也糊弄不着她。
  于是喜妹就去了生肉铺子,有啥活儿都干,也不嫌脏累的。初时还有点恶心,看不惯那些血肉闻不起那生肉的腥臭气,后来想反正都这样了,谁让她命不好,穿不成千金小姐呢,就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尽量去改变,让生活美好一点。
  平日里孟永良几个管着杀猪剥皮,做第一手的活计,喜妹美凤和几个手脚巧细的男人做剔骨分不同类型的肉等精细活儿。
  喜妹虽然是女人,可勤快细心算账又快,没多少日子猪肉铺里大部分人都跟她打成一片。喜妹干活也不闷头做,她留心观察其他师傅的刀功、邀秤的手法等等,下意识的自己也学着掂一掂份量,然后再邀秤,一来二去的,她切的肉过了她的手,重量就差不多少。大家原本说孟永良做这个厉害,如今看起来喜妹倒一点都不差。喜妹却惦记着他会捉鱼,想着开春的时候跟他学。
  张屠户听女儿说喜妹吃东西有度、干活不挑三拣四,又见她卖力不偷懒,心里很是欢喜。私下里叮嘱孟永良几个,多多照顾一下喜妹,平日里对喜妹也不吝啬,猪蹄、猪骨头的随她拿。
  喜妹忙着帮铺子干活,每次都把得来的猪蹄骨头等交给来看她的孙秀财和谢远,让他们带回去两家分。孙婆子来看过她,见她和张美凤一起,平日就是埋头干活,心里也不担心,找空跟谢婆子说让她也放心。后来喜妹一得了东西就让人往家捎,她们更觉得喜妹心里想着谢重阳,不会有什么意外,也放了心让她在张家帮工。
  孟婆子因为儿子在这里,她一个人在家无聊,便拿了针线到张家来串门,也帮着他们缝缝补补,真正的心思却还在喜妹身上。只是喜妹的心思都在她家的织布机上。孟永良因为母亲曾经那念头吓得都不敢让她跟喜妹套近乎,可看母亲也没啥过分的才松了口气。
  喜妹先在生肉铺子做了半月,冬至月底就被安排去烧肉铺子,管着切肉卖肉。她手脚勤快,又干净,算账出错少。最让张大刀媳妇合心的是她脾气好,不管什么人来都是笑脸一张,小嘴抹了蜜的甜,来买肉的人既买了肉又赚了欢喜,往后也爱来。有几个人甚至专门为了得喜妹说几句舒心赞美的话都有事没事儿来晃悠几圈。
  这会儿李大婶挎着小竹篮快步走了过来。喜妹立刻热情地招呼她,“李大婶家里来贵客呀。”李大婶喜滋滋地道:“喜妹眼睛就是毒,这都能知道,那你说我家来的是什么客人?”
  喜妹被细高粱杆传盘上的烧肉熏得脸颊红扑扑的,笑道:“李大婶,这我哪里能猜准呀,不会是准姑爷来了吧。”
  李大婶双手一拍,“哎呦,让你说对了,你说我买点啥样的肉他喜欢吃?”
  喜妹看了看麻利地切了半斤护心肉,又切了半斤半肥半瘦的猪脸肉,“李大婶,您放心吃,不管他多金贵的客人,这两样保管他喜欢。”末了又切了一块猪小肠放进去,“大婶,这个送您搭配一下。”
  李大婶付了钱乐滋滋地挎着篮子走了。
  张美凤看着李大婶的病背影悄悄问喜妹,“你怎么知道她家相姑爷呢。”
  喜妹笑了笑,“瞎猜呗。”实际她之前为了卖豆腐,挨家挨户都去转悠过,人家的家庭状况她了解了个大概。李大婶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就小闺女还在家待嫁。李大婶这人平日里节俭得很,一般客人不太舍得卖烧肉。恰好前两天她听人说李大婶家小闺女在相亲,今日见她打扮得齐整利索,还戴了副新洗的银耳坠,就想可能是相姑爷了。
  张美凤看了喜妹一眼,见她一双手因为总洗手有些开口子,便道:“你看我跟你说那么多次你也不注意。关心你自己要是有看别人那么上心就好了。”
  冬天寒冷,一会冷水一会热肉的,尽管喜妹身子健康,火气旺,可长时间做下来,那手也容易裂口子。晚上张美凤便教她拿熟猪油抹手,擦完了拿自己做的棉布手套套着,第二天就软乎乎的一点都不疼。
  喜妹看铺子里男人也有开裂的,美凤却不教他们,笑着打趣她。美凤噘嘴,“谁要管他们,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讨人嫌。”
  喜妹便悄悄地教了孟永良,还趁着夜里的功夫做了几副蹩脚手套送给他们,就说她和美凤一起做的,让大家都把手好好保养一下,免得生了冻疮,不但对身体不好,对卖肉的形象也不好。大家原本大老爷们不稀罕弄这个,说娘们唧唧的,可听说是美凤和喜妹张罗的,一个个都乐颠颠地办。
  铺子里有个叫李大彪的杀猪学徒喜欢张美凤,她对他却一点意思都没。喜妹听说那李大彪家里条件不错,就是因为看上了张美凤所以才一定来学杀猪的,一呆就是两年,死也不肯走。李家和张家是姨姥娘表亲,张屠户也喜欢那孩子,觉得人不错,也就随他们去。说不定时间长了女儿能看上他,而且女儿是个瘸子,要找正经人家也未必好找。哪里知道张美凤就是不松口。开始李大彪还着急,后来便铁了心,也不提那茬,反正就天天盯着她,跟着她。
  喜妹来了之后,他又借着巴结喜妹的功夫接近张美凤。这日他悄悄送了喜妹两盒面膏,“喜妹,擦这个不皴脸。”
  喜妹笑他,却不肯随意收人家东西,她一拒绝,李大彪就急了,“大妹子,你一定帮帮大哥。”
  喜妹为难,“可美凤自己不答应我也没办法。”
  两人正拉拉扯扯的,张六刀冲过来一把将李大彪推开,“死小子,欺负喜妹干嘛呢。”
  李大彪说冤枉,举了举手里的两盒面膏,“我看她脸皴了。”
  张六刀抬脚就要踢他,“喜妹脸皴了关你一个猪蹄子。干你的活儿去。”李大彪刚要走,张六刀一把将他手里的面膏夺过来,塞到喜妹手里,“喜妹,你用这个,不用白不用。”
  喜妹想还给他,张六刀却退后了几步,抬手挠了挠油油的头,“那个,喜妹,都这些日子可千万别客气,你一来我家小妹也有个伴,不像从前那么不爱说话。”
  喜妹笑道:“我该感谢你们收留我呢。”
  这日喜妹看看日头已经偏西,谢远也该下学,她便让旁边的人帮着照看一下肉摊自己去后院看看熬着的黄豆猪脚汤。乳白色的汤浓浓得像牛奶一样,她尝了尝咸淡滋味,又撒了把香菜和葱花,然后用厚厚的粗布包着装进小竹篮中。从来了张记肉铺她就用工钱换猪脚、肋骨、筒骨以及各种部位的猪肉让谢远拿回去家里做着吃。今儿却是她第一次得空自己熬。正寻思着外面说谢远跟孙秀才来看她,她忙去跟张大嫂招呼了一声,拎着竹篮出去。
  谢远闻着熬的猪脚汤馋得直流口水,“三嫂,自从你在这里干活,家里人都胖了一圈。”
  孙秀财瘪瘪嘴,“还叫三嫂呢,叫不着了。你们都胖了,她可瘦了。”
  谢远又问她是不是很累,让她也多注意身体。
  喜妹笑道:“哪里的事情,才没呢。要是我胖了,我该哭呢。”她将竹篮递给他,让他赶紧家去,别凉了。
  等谢远走后,喜妹又跟孙秀财聊了会儿,沟通了下豆腐坊的事情,然后回去拣了几块铺子里专门留出来自己做饭的带肉大骨头给孙秀财拿去熬汤喝。
  出来碰见张三刀,他鼻子一歪,“喜妹,你也别太过分,虽然我爹对你大方,可你也别把我们肉铺当自己家的,动辄往外拿东西。”
  张家里里外外的,就算张七刀对喜妹现在也和颜悦色的,张六刀和张四刀更不用说,只有这个张三刀被刘槐树挑唆着怎么看喜妹都不顺眼。特别是每隔两天老爹就给喜妹骨头和猪蹄,让他恨得牙痒痒。
  而喜妹打定主意不要什么工钱,就算是拿钱换骨头也足够,而且每回她都跟张家大哥大嫂还有老爹汇报过的,所以对于张三刀地责难她并不甚理睬。
  孙秀财接过骨头的时候,看着不远处张三刀鬼鬼祟祟一脸愤怒遂把骨头递回去,“喜妹,还是别了。这每隔两日你就分我们,我们都吃胖了。你以后还是别拿了,攒点工钱是正经,免得他们对你不满。”
  喜妹笑道:“没啥,这是我应得的。你拿回去,啃完的骨头送回来就好。”肉铺里的骨头晒干了磨粉作饲料和肥料都是好,平日里也会送邻居啃骨头,但是要求把骨头送回来。
  孙秀财只好拿了告辞离去。


[19] 一心一意 ...
 
  腊月里更加忙碌,铺子除了自己杀猪,还派人出去帮村里杀。
  原本张家不想做这个。张三刀管生肉这块,他非常排斥别家来卖肉,曾经跟黄家打过几次架,到现在基本是黄家不往西来,张家不到东去,各卖各的。也因为他们和黄家的竞争,才让村里很多人以为他们霸道野蛮,加上刘槐树几个挑拨,张三刀便越发霸道,而从前张六刀张七刀几个最听他的话。
  喜妹知道村里人自己杀猪张三刀不乐意,甚至流露出那些人欠教训的意思。她悄悄给张美凤分析村里人自己杀猪对他们的生意没影响。
  “凤妹子,你看我们天天杀猪,什么都做习惯做顺利了,一到杀猪的时候都觉得特别累,又脏又乱。他们为了杀一头猪,也是这么个忙活法。自己弄不好,请人杀既要给钱,还得管饭。到时候收拾起来还是又脏又乱,估计一次就够了,还不如直接把猪卖给我们的好。除了猪肉铺子,别人家过年还不爱见血呢,所以啊,我们根本没必要担心那么多。”
  张美凤觉得她说的在理,忙去劝三哥,还逼着他主动出去帮人杀猪,不许要钱,张三刀虽然横,也不敢跟小妹太争执,因为结果往往是听她的,还得挨父亲一通骂。这次却觉得是喜妹暗中挑唆,对她更是怀恨在心。
  喜妹又跟商量张美凤,然后让她建议父亲,过年的时候,把肉的价格压一压。原本贵的时候一家买个十几斤,便宜了之后他们算算,差不多就会买二十斤。而且过年时候收到的猪也多,这样说起来还是划算。
  张屠户跟儿子合计了下,他们也说对。
  腊月初上张家专门派了孟永良和六刀给人杀猪,结果连着杀了三天就有人家看着不是滋味,弄得家里乱糟糟的不说,血呼哧啦的,而且如今去肉铺买肉也没那么贵,把人工柴火乱七八糟的都算上,还是卖掉猪再买肉划算。
  因为这个甚至有很多外村外镇的人托亲戚朋友从张家铺子买肉,把猪卖给他们,肉铺的生意比去年更好。张家对喜妹更是当自己人一样对待,把刘槐树和张三刀恨得背后里没少骂她。可他们又只能干生气没办法,张三刀使了好多法子想陷害喜妹,结果都无功而返。
  他前两日让媳妇儿趁没人的时候往喜妹屋里塞钱,想诬赖她偷的。结果张老爹反而说是自己给她的,夜里又把他们夫妻一顿臭骂。他让媳妇儿想办法羞辱喜妹,他那媳妇笨得每次都恰好被妹子听见,气得张美凤也不管她三嫂,指着鼻子一顿抢白,让三刀家的一顿灰头土脸。
  他死活不信喜妹只是来帮忙来年就走,他总觉得喜妹会借着大家喜欢她趁机赖在张家铺子,像赚孙家的钱那样赚他张家的。所以尽管不敢再对喜妹动啥坏心思,却也处处盯着她,一刻也不放松。
  喜妹却无所谓,她把那些钱还给张美凤。张美凤说父亲给了,就不能要回去。喜妹却不肯,说如果这样那她做得不踏实,张美凤没法,便把钱还给父亲。张屠户倒是更佩服喜妹,说是个好丫头。
  这日大家新宰了一批猪,个个都臭烘烘的,喜妹有点受不了,跟张美凤合计烧几大锅热水,让大家伙都洗洗,她们两个也躲在房间洗干净,否则夜里真的没法睡。
  结果她刚洗到一半,就听大嫂叫门,说孟永良有话要跟她说。
  喜妹忙让张美凤帮她打点胰子搓搓背然后起身擦干了穿好衣服。张美凤擦干了身子直接爬进被窝,对喜妹笑道:“喜妹,大勇哥是个好人。”
  喜妹点点头,“是呀。”
  “那,那你觉得他好,还是谢家三哥好呀?”张美凤裹着被子,昏黄的灯光减弱了她肌肤的黑色,给她增添了几分俏丽。
  喜妹咬着唇笑道:“这不一样。”
  张美凤凝眸看着她,细细地叹了口气,手在被子里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残疾的那条腿。
  喜妹掩上门去了前院,孟永良正在门口的灯笼影里等她。
  “大勇哥,什么事儿?”她笑着跑出来。
  孟永良看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被腊月的寒风吹起一层冰雾,长长的睫毛也变成了银色,衬着明亮乌黑的大眼很是清丽。
  “我娘头会儿来说,想请你去说点事儿。”
  喜妹诧异,自从她来猪肉铺之后孟大娘就特别喜欢来看她,时不时地给她做双袜子什么的,她很感激却也没法拒绝。“大娘前天刚来过也没说有事儿呀。”
  孟永良摇了摇头,歉意道:“喜妹,你也知道,我娘经常喜欢想什么就是什么。要是不方便,明天也行。”
  喜妹抬手抓了抓头发,有点冰,“没事儿,我去看看也成。”
  孟永良忙道谢,让她回去穿件大衣。喜妹笑道:“不用,刚洗完,浑身热着呢。”
  孟永良便说回去拿点东西让喜妹等一下,喜妹便回去跟张美凤说了声,然后回去前院。孟永良已经抱着一件大衣出来,递给喜妹,“你披着。”
  喜妹认得是孟大娘新给他做的,他因为干累活舍不得穿,一直放在屋里盖在被子上压风。她也不再推辞,道了谢把大袄儿披上,一起去孟家。
  孟大娘已经等了半日,桌上扣着一大海碗饺子,看他们来了乐得立刻让他们上炕吃饺子。
  “闺女,我包得精肉萝卜馅的,你爱吃。”
  喜妹道了谢,虽然晚饭吃过,碍于大娘的好意没拒绝,又吃了五六个便放下筷子。
  孟大娘也不迫她,她笑眯眯地拉着喜妹的手,从旁边拿出一个包袱来,“你一直忙着没空,大娘给你做了两件小衣裳,你别嫌弃。”
  孟永良在旁边立刻吃不下去,脸颊发热,忙侧转了身,假装没听见。
  喜妹虽然也不好意思,可逛内衣店碰见男人的次数也不少,所以她倒没那么害羞。却不好意思要孟大娘的东西,“大娘,你送我袜子也就罢了,这些东西我可不敢收。”
  孟婆子把脸一拉,“怎么,看不起大娘的针线?”
  喜妹忙摆手,解释道:“大娘,怎么会的,您做的针线比我好千百倍不止呢。”
  孟婆子又乐了,“那就好,我做了你就收着,穿上。这鲜嫩的颜色,老婆子我也用不上。你穿好。”
  喜妹盘算了下,多半是细棉布的,到时候把钱让孟永良捎给她,或者买点别的送给孟大娘,免得她不肯收钱。
  孟永良吃完了便立刻下地收拾桌子刷碗,又烧水给他娘烫脚。
  孟大娘摆摆手,“你回去吧,”又跟喜妹道:“丫头,以后来陪陪大娘行不?大娘一个人怪闷得慌。”
  喜妹想没什么不行,她一个老婆子也确实挺孤单,可她刚从谢家出来,这样往孟家走,还住下,又不是很好。若是谢重阳知道,会不会介意呢。
  她正想着怎么拒绝,孟婆子把嘴一撅,抄着手道:“我知道你嫌大娘家房子破,又脏,不系的来。”
  她这么一说喜妹便没法拒绝了。孟永良赶紧道:“娘,你要是孤单,我回家陪你。就是夜里晚点,你给我留门。我住在那里也是怕早晨起来,让你睡不好觉。”
  孟婆子白了他一眼,“谁稀罕你陪,我想让喜妹陪我。”
  孟永良还想劝,喜妹赶紧道:“行,大娘,我就来陪你好了。”
  孟永良又怕她住这里不安全,毕竟母亲一个老太婆没啥,可她是个年轻的女人,万一有人不轨的。可他若是也住在家里就怎么都不得劲,对喜妹的名声也不好。
  “娘,还是我回来陪你吧。”
  孟婆子不乐意,“人喜妹都答应了。你快回去吧。我也不是天天缠着喜妹,三四天里来陪我一次就够了。我也不是话唠,还得夜夜唠叨。”
  孟永良无法,只得跟喜妹道谢,又把茶壶装满了滚烫的水然后盖了锅里,如果夜里渴了可以喝。他又好好检查了一下门窗,又去跟邻居招呼了一声,回来又听孟婆子吩咐抱了一床新铺盖给喜妹,又灌了汤婆子然后才回猪肉铺去。
  孟婆子嘟囔道:“这小子,就是啰嗦。”
  喜妹上了炕把两人的被子都铺开,将厚厚的棉布窗帘拉下来用木板在窗台压住,她看那花纹比别家的要精致,顿时被吸引住,又想起那架织布机。
  孟婆子看她研究那花纹,笑了笑,脱鞋上炕,“丫头,你对我家的织布机感兴趣吧。”
  喜妹没想到自己表现那么明显,笑着承认,“大娘,我看你家的跟别人家不一样。”
  孟婆子得意道:“当然,他们家的只能织那些简单的布,没什么花样,我的可不同。”
  喜妹试探道:“大娘,那怎么没见您织过呀。”
  孟婆子叹了口气,“老了,这眼睛不行。穿筘的时候精力不行了。年轻时候做得太多,把眼睛累坏了。”她扭头看着喜妹,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笑着道:“我打算把我的织布机传给我媳妇。”
  喜妹笑了笑,“大娘,我看大勇哥也不是您说的那么难找媳妇。跟邱大奶奶招呼一声,让她帮忙说一个呗。”
  孟婆子笑着解开自己的扎腿带子,“这以前啊,家里穷,每次给大勇说亲,人家都嫌弃。其实我跟你说实话,这两年,我们家真的不穷。我不过是不想盖大房子罢了。我们大勇能干,老实,为人实诚。在外面给人盖房子、做木工、养鱼塘,啧啧,可以说是什么都做过,什么都会做。东家个个都夸他,给的赏钱也多。别个帮工的都被东家当狗腿子呼来喝去的,我们大勇可不是。他们都把大勇奉为上宾呢。这不,我给你做小衣服的细棉布就是他们送给大勇的。反正我们大勇也二十了,我就不想着急了。偏要慢慢给他找个好媳妇。”
  喜妹恭喜她,希望她早日找到可心的儿媳妇。
  孟婆子笑着凑近点,低声问喜妹,“喜妹,你看我们大勇,好不好?”
  喜妹想了想,孟永良这人真的没话说,这些日子在肉铺,只要他有点功夫就不会让她忙,总是处处帮她。从最开始要一点点指导教她怎么切肉,分解肉和骨头,到后来她想学什么他教什么。如今她连剥皮都会了,虽然还是有些害怕,却不会像最初那样。他为人体贴待人热忱,是极好极好的,她也感激尊重他,待他如兄长。她不傻,孟大娘的意思她隐约知道点,可是她对孟永良没这个意思,孟永良对她也没这个意思。
  她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
  “大娘,大勇哥人很好,是我见过少见的好人。”
  孟婆子很开心,一张脸笑得褶子都透着喜气,“喜妹,那,你说,大勇这么好的人,要是跟你……”
  “大娘,”喜妹忙截断她的话,“大娘,我和大勇哥好着呢。我一直当他像哥哥,孙秀财虽然比我大,可倒是像我的弟弟。大勇哥才算是哥哥呢。”
  孟大娘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不再说话,脱衣服躺下睡了。
  喜妹觉得很抱歉,孟大娘对她好自然是希望有所回报,可这样的回报她真的做不到。她冲着孟婆子的背影笑道:“大娘,只要我小九哥活一天,我就喜欢他呢。我一定要攒钱把他的病治好。”
  孟婆子叹了口气,回过了头来,笑道:“丫头,算了,大娘虽然舍不得,可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睡吧。”
  喜妹见她没生气也松了口气,不一会便睡着了。
  第二日天不亮她就起了身,张罗着给大娘做饭烧水,早早的喂鸡喂猪,把孟婆子看得直叹气,觉得这么好的媳妇,自己儿子没福气。
  天蒙蒙亮的时候,孟永良回来接她,手里捧着三屉小笼包,提着一罐子孙秀财昨儿送的豆浆。孟婆子留他们在家吃了饭,然后又说了几句话,让喜妹过两天再来陪她,喜妹应了,跟孟永良回铺子去。
  路上孟永良问她母亲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她说没,只是说点家常的,人来了么,就是那些话。孟永良却忐忑不安的。
  晌午时候谢远从学堂跑回来告诉她一件事儿。他说三哥不肯喝他带回去的汤。喜妹气得笑起来,知道他跟她赌气不要棉袄的事情。她寻思着怎么对付谢重阳,便留谢远吃饭。铺子里大锅炒菜猪肉,香气满院,谢远很愿意留下。张美凤找喜妹吃饭,顺便问她:“昨天晚上你在孟永良家睡的,孟大娘跟你叨咕了一晚上吧。我看你没睡好,吃了饭歇会去,我替你看着。”
  喜妹说没事儿,又说谢远来了,她得招呼下。张美凤往里看了眼,见谢远黝黑的脸上一双提溜圆的眼,便笑道:“这谢家老四长得也奇怪,跟他三哥半点也不像。他三哥那么俊白白净净的,他黑得像个炭头。”
  喜妹笑了笑没说话。
  谢远吃了饭赶着回学堂,临走的时候还问喜妹,“三嫂,你可不能变卦啊,我三哥还好好的呢,你不能嫁给别人。”
  喜妹啐了他一声,“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我哪里要嫁别人,胡说八道我缝你嘴,快去上学吧。晚上回家跟你三哥多说说话,让他陪你看看书,多缠着他一会。”
  谢远笑道:“知道了。”然后飞快地跑远了。


[20] 他的温暖 ...
  
  喜妹就不信那个邪,她又熬了萝卜排骨汤,让孙秀财去送,亲自看着谢重阳喝才能回来。结果孙秀财来说没办法,谢重阳那脾气倔得很,他不肯做的事情就算摁着他往里灌都不好使。
  喜妹没了办法,只得道:“下次我自己去送吧。”
  孙秀财有点为难,“喜妹,我看你别送了。他的意思让你不要再管他,过你自己的日子就好。”
  喜妹哼了一声,“美得他,等我不愿意搭理他的时候再说。”
  转眼就要小年,猪肉铺给她两天时间休息。二十二那日她陪张美凤去镇上买了些那孩子的用品,又去看望了干娘和孟大娘。二十三天还不亮的时候她就起身熬羊骨汤,管张大嫂要了些淮山、枸杞、老姜等辅料,狠狠地熬了一个多时辰。等日头高升,又还不到晌饭的时候她便用篮子垮了煲汤瓦罐去谢家。
  谢婆子正领着媳妇忙着包饺子,肉还是喜妹让谢远捎回去的,自从她在肉铺干活,家里的肉便基本缺不着。不仅如此,喜妹还让谢远把钱捎回家给谢婆子。以前她想留着钱给谢重阳调养身子,可现在她不在跟前,还是得靠婆婆。
  看她来,大家都着实愣住,本以为就算不伤心,可因为面子她也不会轻易上门的。
  因为吃了她那么多肉,二嫂颇为热情,张罗着让她上炕沏茶。
  喜妹放下篮子看了看,没见着谢重阳,便道:“二嫂,你还拿我当客人呢。我熬了点汤给你们喝。小九哥呢。”
  谢婆子早扯着嗓子喊:“老三,你媳妇来了。”
  喜妹看样子谢重阳在西里间,便笑着去拿了碗筷和勺子,打开瓦罐给他盛了一大碗,又将剩下的盖起来,让其他人喝。如今她在肉铺干活,不像从前没钱,只熬一碗给谢重阳喝,现在大家尽着吃也够。
  她端着碗往西间走,刚要推门,谢重阳却拉门掀帘正要出来。看见她,他倒笑得平和亲切没有一点隔阂,“来了。”
  喜妹原本寻思他可能不理睬她,或者赶她走,如果相反的就是眼圈红红,一脸的依恋,可没想到是这样,平平淡淡就好像见个普通亲戚一样。
  她原本想着让自己不难过,跟他好好相处的心思一下子乱了,觉得他竟是不想她的,一点都不想,心里立刻难受起来。也许这些日子分开,他便将她忘了。或者有看上别人了?
  谢重阳见她站着不动,微微撅着嘴,一双眼幽怨地盯着他。他的心顿时一紧,忙抬手替她端了碗,笑道:“进屋吧。”
  他把碗放在炕桌上,然后爬上炕从炕橱里拿出给她缝的大袄,“来试试看合不合身。这眼瞅着要过年,正好穿。”
  喜妹瘪着嘴似要哭出来。他看得心又软又痛,笑着哄她,“受委屈了?谁欺负你。”
  喜妹哼了一声,“除了你还有谁。”
  谢重阳叹了口气,“那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就是。那么远我也没法去送。”说着将大袄展开,示意她张开手臂给她披在肩上。
  喜妹虽然不乐意还是任他摆弄把大袄穿上,他的手艺好,既暖和又合身,腰间收了褶,即使是大袄也缝出美好的曲线来。
  他看得欢喜,“挺合身的,穿着吧。”
  喜妹咬着唇,拉着衣角不吭声,却瞥了一眼汤碗。谢重阳立刻说喝汤,端起来一口气把汤喝干,还吃了几块肉,然后给她看,“这样可满意吗?”
  喜妹几乎脱口要求回来住,抬眼看着他幽深沉静的眸子,又忍住。
  她想问他合离文契的事情,他根本没签字,那就说明他不想她走的。她知道他是为她好,不忍心拖累她,可……她也知道他固执,一旦拿定注意一时间也没法逼着他改变。如果逼急了,搞不好他再也不肯见她,不肯她上门也说不好。
  她瞅着他,“小九哥,我以后还能来吗?”
  谢重阳笑起来,“喜妹,难道我像妖怪吗?竟然把着门不许你来?”然后垂眼看她,视线扫过她的头发、脸颊,落在她微微干裂的唇时,眼神沉了几分,视线在她里衣领上停了停然后看她的手。
  她的手因为长年干活,没有那么嫩,虽然白皙却有些粗糙,甚至裂了很多小口子。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捧起那双手看了看,怜惜道:“肉铺里的活儿肯定很累是不是,看你这双手,若不注意,到时候不用老只怕就要疼。”
  喜妹心里欢喜却又着恼,想讥讽说自己疼不疼关他什么事儿,可看他如此关心又不落忍,笑道:“没事儿,我都拿猪油擦呢,挺好使的。”
  谢重阳随口问了句孟大娘如今可好,又去找了两副按着她手掌尺寸缝的手套给她,用细棉布就着她手掌大小缝出来的,腕口两条细带子,这样夜里不会脱落下来。
  喜妹一边摆弄他给缝的手套,一边回答关于孟婆子的话题,说自己想跟她学织布,可时间太忙,平日只是去陪她说说话没有别的。
  谢重阳嗯了一声,带她去东间跟大家聊。
  他们留喜妹吃了晌饭,谢婆子恨不得说住一晚上再走。喜妹却又告辞。虽然不想走可越呆就越舍不得,还是早点走的好。谢重阳跟大嫂说了两句话,没一会大嫂回屋拎了个蓝底白花的包袱过来,递给喜妹。
  喜妹疑惑地看她。大嫂笑道:“这里面是块宝蓝色的棉布,原本说给你大哥做件短褐的,他没舍得。我们听说孟大娘对你挺照顾,你把这个送给她,让她做身袄或者给大兄弟做也成。”
  喜妹看了谢重阳一眼,他朝她笑了笑,让她收下。谢婆子也道:“你在外面不比家里,总拿人家的也不好。你自己也没空出去,就从这里拿。娘做主了。”
  听谢婆子这般说她又去看谢重阳,这回他却垂下了眼,不肯看她。喜妹一赌气,拿了布告辞,挨个都招呼到了,单单不跟谢重阳说话。
  路上她又后悔自己何必跟他一病人置气,然后想孟大娘给自己东西的事情不是谢远就是孙秀财那长舌头告诉他们的。回到肉铺呆了一会便吃晚饭,再过两日铺子里开始结算工钱,让大家回家过年。这两日主要是帮着收拾一下,忙活了一年,该洗刷的该打扫的都要弄利索。
  往年这两天反而更累,今年因为喜妹和孟大勇在,他们干净勤快,平日里就注意保持,也常打扫一些死角,所以做起来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可怕。张六刀看她一个女人干这样的活儿不好意思,便领着其他人做了,如此今年轻快得很,剩下时间大家凑一起说说话,分分钱,很是开心。
  喜妹因为把钱多半换成了肉和骨头等,年底没多少,张屠户和大嫂因为她能干,额外给她谢钱,她推辞不掉只得拿了一半。另外张美凤送她很多过年礼物,头花头绳发簪耳坠应有尽有。因为都不是大户人家,所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多半是镀银或者木头骨头的东西,却也崭新漂亮,喜妹很感激。
  分了钱喜妹便回孙家,这些日子她没帮着卖豆腐,可孙家照旧分她钱。她原本不肯,孙家却一定要给,说如果没有她孙家一天还是卖那百八十斤的豆腐。后来喜妹说不要五五分,她只要了一成,老孙头做主给她加了一成半。
  过年时候不只是豆腐,还有腐竹、油皮、豆腐皮、香干等等卖得都很好,所以她也算发了一笔小财。喜妹学东西快,不想一辈子靠卖豆腐、卖猪肉来赚钱,她心里挂念着那台能提花的织布机。但是自从她拒绝了孟大娘,之后虽然还去住,大娘待她跟以往一样热情,却再也不提织布机的事情,她几次提了话头,大娘都岔开。
  年前喜妹让孙秀财陪他去了一趟真是吴郎中家,她打听郎中家有孩子,就带了几封点心去,仔细问了谢重阳的病情。吴郎中说谢重阳这病小时候如果有钱好好调理是能好的,可那时候他家穷,还有个小叔叔要读书,大家也都觉得他可能养不活,除了谢婆子也都不上心,一来二去就拖厉害起来。到如今要吃药也没什么用,不发作的时候看着好好的,次数多了昏迷过去未必就能醒过来。吴郎中说自己也没那么大本事给他调治,但是他保证自己会仔细留意,如果有人能治这种病肯定会帮忙请来。喜妹虽然担心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道了谢暂时家去,想着攒钱到时候去省府或许能找到好的郎中。
  从除夕开始,家里便不动磨盘,不做生意,年前孙家夜以继日地忙活。寒冬腊月气温低,做了也不会坏,或者冻起来,或者放在屋子里用水浸着,有村人来拣只记账,等过了十五,能动磨的时候再收账。
  往年这个时候,也总有些不务正业的混混借机占便宜,拣了豆腐不给钱,到时候就赖账,孟旺儿几个就是一股,要是不给他豆腐他们又借机生事,大过年的大家都不想因为他们弄得不愉快,所以只能自认倒霉。
  除夕之夜喜妹让孙秀财陪她去看谢重阳,结果谢重阳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她。看大家脸上的神情喜妹知道他犯了病,但是好在挺过来了。喜妹也不哭,站在门口跟他说了几句话,让他好好养着便告辞了。
  大年初一拜年的时候,喜妹先去了孟家,又去张家,然后再去谢家。谢重阳又跟从前一样,神情柔和平淡,只是脸色越发苍白,没有一点过年的喜庆,身上成亲时候穿过的新衣显得他越发病态。喜妹不想破坏过年的气氛,更不想破坏他努力营造出来的平静,跟他淡淡地说了几句话,聊了聊新年的打算。
  听她说来年要去镇上,他有点担心,“喜妹,出了村子,人心难测。”
  喜妹笑道:“小九哥,哪里人心都不是透明的。可就算刀山火海,我也不怕。你若是心疼我,就不该赶我走。”
  谢重阳也笑起来,垂了眼,心里却一点不后悔,越发觉得赶她走是对的。她一时不忍,终有一天会淡忘,他于她只是个累赘,那些温暖和抚慰,比起他给她的拖累根本微不足道。
  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自己做的一双淡蓝色棉布袜子,她针线不好,也不会绣花,只在缝隙的地方缝了几趟五彩的线,看着也别有味道。
  谢重阳摩挲着那长短不一的阵脚,看着她道:“手上扎了几个窟窿?”
  她有些不好意思,嗔了他一眼,“少门缝里看人,我才没那么扁呢。再说我皮糙肉厚,脸皮也厚,一根针就想扎透我,那是不可能的。”
  谢重阳呵呵笑起来,有点太不节制,胸口发痛,他按着胸口强忍着却笑得开怀。喜妹扶着他给他抚胸顺气,又倒水喝。他接茶碗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想要拿开却被她另一只手扣住,她亲了亲他冰凉的手指,声音有些哽咽,“你一定会好起来。”
  他笑了笑,点头道:“好。”
  喜妹待到日头偏西才告辞回孙家。谢婆子亲自送她出了门口,低声道:“喜妹,咱说话算话不?”
  喜妹笑道:“娘,我若说话不算,就让驴踢死我。”
  谢婆子哈哈笑起来,拍了拍喜妹的腰,“傻闺女。”她发现喜妹聪明得很,有些话点到即可,不必非要说出来,况且别人说的那些没影子的话,多半是刘槐树那坏种儿造谣。喜妹要真个喜欢孟永良,又何必这么惦念着她家小九。
  谢婆子放了心。
  喜妹告辞回去路过宋寡妇那里看孟旺儿跟她争执什么,便走过去,问道:“嫂子,要帮忙吗?”
  孟旺儿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忙,忙你的去。”
  宋寡妇却道:“喜妹,来,屋里来喝杯茶。”
  喜妹进去,听孟旺儿兀自纠缠着问那句:“你不是说不许男人进你屋吗?你怎么让他进?啊,你,你什么意思?你让他给你搬东西就行?你,你就是看不起我呗。”
  宋寡妇脸颊涨红了,斜着眼瞅他,“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敢瞧不起你呀,这不是赶上了吗?再说王婆子跟他一起呢。”
  孟旺儿抱着胳膊靠在柜台上,“反,反正我不舒服。”
  喜妹接过宋寡妇递过来的茶,笑道:“这是怎么啦?大过年的。”
  宋寡妇笑道:“别理他,耍混账来。”
  孟旺儿瞪了喜妹一眼,“你,你怎么那么烦人,卖你的豆腐去吧。”
  宋寡妇抽出鸡毛掸子给了他一下,“你少在我这里耍混呀,小心我抽你。”
  孟旺儿瞪着她冷笑,“反,反正我不乐意。”
  喜妹看出宋寡妇为难来,知道她的难处,既要靠着这些男人帮衬,又不想让他们占便宜。她觉得孟旺儿也不像有那个胆子敢欺负宋寡妇,便要告辞。
  孟旺儿突然盯着喜妹,“你,你都被人休了,你还回去谢家干嘛?俺大,大娘不是要让你当儿媳妇吗?小衣裳都给了。”
  喜妹突然怒了,虽然逛内衣店碰见男人不稀奇,可这么猥琐地男人议论她的内衣她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你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皮痒痒呀。”她扬了扬胳膊,吓得孟旺儿赶紧躲开。
  喜妹紧追过去,“你听谁胡说八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