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喵猫
在欢天喜地的爆竹声中告别了正月,二月的雪隐退了脚步,而三月的春风正拂着浓浓的暖意,洁净了大地和天空,染绿了层峦与群峰。
院中的几树桃花几日前还只是星星点点的花苞,如今已迫不及待次第开了,三朵一组、五朵一簇,密布在枝条上,煞是可爱。有迎风初绽的,粉丹丹的花瓣拥着毛茸茸的蕊,似乎还带着清晨的露珠,益发得娇艳可人;有含苞待放的,花瓣半藏半露,带了分小儿女的娇羞,更多的还是毛茸茸,微吐红点的花骨朵。微风吹过,繁如群星的花蕾随桃枝欢快地摇曳着,时而有花瓣轻轻的飘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
静静地立足伫望,品味着这般绮丽景致,眉梢嘴角也不禁沾染了春色。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看去,小德子疾步而来,道:"宫外有人找!"
方才尚是春意闹心头的愉悦霎时沉降,这两个多月平静的生活仿佛已让我忘却了这大清皇宫中的爱恨纠缠,太子、八阿哥、十三还有那"意气用事"的十四皆如人间蒸发般,完全断绝了消息,据说是随康熙爷巡视黄河河工去也。今个儿大概是回宫了,又惦记上我这寡妇宫中的"如花少女"。唉,我竟成了阿哥们无聊消遣时的玩意儿。
满心的不快,拖拉着脚步朝宫外走去。这个小太监我认得,上回学猫叫的那个淘气鬼,看来今儿个是十三少要召见我,他眉开眼笑上前打了上千儿,道:"姑娘吉祥,主子遣我来支会一声,今儿个午后申时在延禧宫侯着您!""嗯,我知道了,有劳你!"他笑着又道:"姑娘客气,爷还说让您带一样点心去,名儿没说,只说您必知道!"
我想了想,明白十三的意思,这白衣十三巴巴地叫我去,难道只为嘴馋?也懒得细想,只微笑问道:"见了两回,还不知公公怎么称呼?"这小太监面有羞愧之色道:"姑娘叫奴才阿猫就得!"我禁不住笑了起来,还当真有人叫阿猫阿狗?又想起上回他学猫叫的事儿,更是大乐,见他脸泛红色,便随口安慰道:"想来是家中父母怕孩子难养,取个轻贱的名字罢了,没什么的。"话虽这么说,真让我阿猫阿猫的叫,倒也不太容易出口,问道:"公公贵姓?"他犹豫了会儿,下了好大一番决心,咬牙道:"奴才姓苟,苟且偷生的苟!"
我纵是定力再好,教养再全,此刻也是绷不住脸上的笑肌,喷声笑道:"苟公公,您爹妈太有才了!"阿猫像只被煮了的螃蟹,颇有几分忿忿道:"奴才在家行二,本名儿苟二苗,打小进宫伺候十三爷的,十三爷小时候爱猫,又有些口齿不清,"猫、喵"不分,只一个劲儿唤我二猫,后来干脆就叫我阿猫,就这么的叫开了,现如今倒没人知道我的本名儿了!"我点点头,心想伺候十三这个小魔星必是讨不了好儿,铁定被他欺负死,笑道:"那就是你们十三爷太有才了!你回去吧,十三阿哥吩咐的事儿我明白了。"
好在这宫里食材丰足,红枣、糯米粉又是寻常物,轻轻松松便做得。想了一想,白衣十三怕是想法不那么简单,遂回屋收拾了一番,额娘的首饰盒、四格漫画,却独独找不着那瓶香料,那日随手一扔,也不知扔去哪儿了,因是太子所赠便也没放在心上。眼看时辰快到,也不及细找,拎了食盒和"赃物"匆匆赶往延禧宫。
白衣十三,仍是一袭清爽的白衣,负手立于梨树下,眼前梨花如雪、花团锦簇,而他的目光似乎在无限远处,脸上有淡淡地神伤,伤心十三,可是又想起他额娘了么?我停了脚步,不忍扰他思绪。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十三轻声吟道,转过身来。见我静立一旁,先是一愣,复霁颜一笑,又似三月春风般明媚,问道:"来了许久么?怎的不吭声?"我一眨眼,笑叹道:"此等人物、此等景致,仿若仙境,采薇怕一出声儿,仙便升天、花便凋落,实不敢惊扰!"
十三笑得颇有几分得意,只道:"口吐莲花吧你就,拍马屁的功夫日益见长!"又歪了脑袋一个劲儿瞧我,我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大大的飞了个白眼,说:"十三少盯人的功夫也是突飞猛进!别瞧了,我舌绽莲花,脸上却没花可瞧!"打开食盒,端出蓝花边儿的小碗,递给十三,道:"喏,您要的心太软!"
十三不去接,仍是笑吟吟目不转睛盯着我,我敛了笑意,正待开口"训斥"他,却听他懒洋洋道:"你脸上虽没花儿,整个人却像一枝荷花,端的是"荷花笑沐胭脂露,将谓无人见晓妆"啊。"
我心里直骂:好色之徒,却也有几分高兴,哪个女人听了赞美会不受用呢?更何况是这么一位丰神俊逸的白衣十三少。只可惜,却是在错的时空遇上了错的人,只能是一声叹息而已。
我收回思绪,淡然看着十三,十三也收了那股子"放荡玩笑"的模样,微笑道:"两个月不见,你倒是长高了点儿!"接过小碗,坐于石凳上吃将起来,很快碗就见了底儿。十三大剌剌一抹嘴,笑赞:"好味道!"模样可笑,再无半点儿阿哥贵雅之气。我接过空碗,一笑道:"只要您喜欢就好!"
"近日可有做过心太软给别人吃?"十三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盯着我。我心中暗叹,就知道你没这么心思简单,幸而我早有准备。我回道:"没有,统共就做了两回,都被您包圆了!"取出"赃物",递给十三:"这都是年下主子们打赏的,您自己瞧吧!"
十三不去看我欲"充公"的赏赐,只笑而不语,他怕是误会了什么。我定了定心神,淡淡道:"十三少,我今日坦白相告,不为和您特别亲厚,只为我言而有信,答应过您不再受他人的赏赐!"十三笑意渐淡,点点头,冷声问:"没有受什么赏,可有送什么出去没有?"
送什么?我一凛,十四的荷包?这促狭的十四,为着和十三赌气,竟把荷包拿出来炫耀了?也好,我本就不打算当他们兄弟间的"夹心饼干",今日既问起就一并说了吧!当下,将十四索礼之事细细道来,当然,隐去了"脸沾白饭"的笑话,十四赌气嫉恨十三的那番话也略过,我已经够纠结的了,可不想再卷入肮脏的政治斗争中去。
细心打量十三神色,虽是淡淡的,眉心却攒出深深的皱痕,想是也极为烦恼十四怪异的举止。半晌,十三斜睨着我,叹道:"红颜祸水,至理名言!"
我的火腾地窜了上来,真不愧是一家子亲兄弟,和那神经兮兮的"八百万"论调一致,怒道:"红颜祸水?这不过是男人们推卸责任的一个最好托辞,愉悦是给男人消受的,而祸水、薄命则需女人自己承担!"
"世人皆云:幽王因褒姒而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的同时失了整个天下;唐朝因杨玉环而走向衰落;明朝灭亡则是因为陈圆圆而使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试问没有这些女人,历史是否真的会改变?幽王变本加厉地加重剥削百姓,民不聊生,鸿哀遍野,官逼民反,岂有不反之理?与宠信褒姒何干?"
"唐朝的安史之乱,与其说是安禄山之流不满杨国忠独揽朝政,倒不如说他们狼子野心,欲夺权篡位!杨国忠纵然是为非作歹之奸人,权倾朝野,可这权、这势是谁授之的?是唐明皇他老人家自个儿,若说是杨贵妃吹了枕边风,唐明皇枉为一代明君,竟没有明辩是非的能力么?这也是杨贵妃的错么?"
"再说近的,大清入关,是那平西王爷吴三桂致书请睿亲王多尔衮,请求"合兵灭寇",正好迎合清军进关人主中原的企望。吴三桂何等人物?他这么做无非是看清了历史走向,顺应潮流,看透了明朝的腐朽无能与清军的足够强大!"我冷哼一声,看着十三渐渐疑惑的神情,继续道:"吴三桂自个儿也打着"为君父报仇"的旗号,吴梅村那句"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怕也是笑谈一句罢了!十三阿哥一句"红颜祸水"竟是要拿我与这些历史上的美女人、名女人相提并论么?"
"红颜我不敢当!祸水我更是不愿认!"我恨恨地吐出这最后一句,结束了我"慷慨激昂的演说",大出一口长气,爽乎哉?爽也!看十三疑惑不已却默然不语,又觉得自己似有些离题,画蛇添足道:"也要有人愿意给我祸害啊!"
十三忽然笑道:"别着急,我愿意!"我几欲吐血,好好的一番话,教我给毁了!气得我怔在当下,不知所措。
十三起身走近我身边,俯下身子与我低垂的双目对视,被瞧得难受,我慢慢抬起头,我抬一点儿,他也抬一点儿......最后变为我"倾慕"地仰视着他这位"高人",十三唇边泛着笑意,目光潋滟:"你看过的书还真不少!史记?资治通鉴?全唐诗?"
我很想告诉他,他们看过的书我都没看过,最多就看过唐诗三百首,可是我学过历史、地理、生物、英语、几何......我有互联网、我有MP3、我有手机、我有高科技围绕的生活,我曾经很孤单很寂寞,却很快乐,因为我有一颗自由的心,一个自由的灵魂,一个相对自由的身体,自己挣的银子自己花,虽住不上大洋房,开不上豪华大奔,却足够我小情小调地享受人生。不用事必自称奴婢,不用见了谁都要磕头请安,更不用压抑自己的情感,不能爱,不敢恨,不想生,也不能死。
可是,我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的,过去种种,于我而言,犹如幻影。方才所言,只是一时情急,心中突然涌现,我也便这么说了!有不妥之处,还请您多包涵!"
十三深深看着我,道:"采薇,我很庆幸,你忘记了过去,我甚至是感激太子对你所做的一切,若不是,我这一世怕是要错过了你,若不是,你怕是要成为八哥的如花美眷。"
依然是无法消受的柔情,我偏脸躲过那直烫心的目光,心里想着要转移话题,竟莫名问道:"为何总爱穿白衣?"
十三一愣,随即大乐,道:"只为某人爱看!"我哈哈大笑,五分怒气、十分深情,随笑而散!
十三依旧绅士地送我回宁寿宫,一路无话,将近宁寿宫,十三停了脚步,笑道:"你去罢!过几日我要随皇阿玛去木兰围场,怕是有日子不能见了,你多珍重!"我点点头,笑道:"你也是!"心中有些微微失望,十三不想法子带我去么?我在宫中可快憋屈坏了,又想,也好,不去见那些莫明其妙的阿哥们至少可得一片清静。
福了一福,正要转身离去,却见十三略带几分疑惑,问道:"今日你和阿猫说了什么?这小子回来满脸的不乐意,问他却死也不肯说。"呵呵,不乐意?被美女嘲笑了呗。
我想了一想,不答他,朗声念了一首儿歌:
我家有个小弟弟,聪明又淘气。
每天爬高又爬低,满头满脸都是泥。
妈妈叫他来洗澡, 装没听见他就跑。
爸拿镜子把他照, 他闭上眼睛格格地笑。
姐姐抱来个小花"喵", 拍拍爪子舔舔毛。
两眼一眯: "猫(喵),猫,猫, 谁跟我玩?谁把我抱?"
弟弟伸出小黑手, 小"喵"连忙往后跳。
胡子一撅头一摇:"不猫(妙),不猫(妙), 太脏太脏我不要!"
姐姐听见哈哈笑, 爸爸妈妈皱眉毛。 小弟听了真害臊!
念完转身便跑,回头看去,白衣十三,迎风而立,脸含笑意,目送我离去。
[28] 人和
这又是忙碌的一天,不是指手头儿的活忙,而是心累。
下午别过十三少,刚回到宁寿宫坐定,又有人寻上门来。还是个不知姓甚名谁、阿猫阿狗的小公公,鬼鬼祟祟递给我一张白纸,示意我打开来看,我狐疑地打开一瞧,只有"太子"二字,却让我在这陡峭春寒的三月,惊出一身大汗!我疑惑地看着他,刚想问他是不是陈一林派来的,他却看透了我的心意一般,点了点头,夺了白纸立即撕个粉碎,重又笼入袖中。
他这么一紧张兮兮、草木皆兵,更让我两股战战、肉跳心惊,不知太子又想了何种高明手段对付我。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爱新觉罗氏的兄弟们当真是心有灵犀,要么一股脑儿把我扔在脑后,惦记起我来也是争先恐后。
小太监上前一步,低声说:"陈总管让我告诉您一声,现下八阿哥在乾清宫与万岁爷议事,十三阿哥与四阿哥出宫去了!"说完,匆匆忙忙便跑了。
我愣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陈一林有如此好心?竟连阿哥们的行踪也替我打听好了?怕是不那么单纯,看来他还是想试探我"芳心所属",若与他想巴结的人一致,他日后也定会鼎力相助于我。眼前十三只是年幼无权的阿哥,能帮我也全靠"八百万",况且历史上的"八百万"好像一直是深藏不露,直到最后一刻才获得康熙爷的青睐,现在并不得势,相反表面上倒一直是"太子党"。至于八阿哥,且不说历史如何记载,单凭小德子有意无意在我面前所描述的情况,八阿哥目前春风得意,口碑甚好,亦颇受康熙爷重用。陈一林何等老辣之人物,又是个势利眼,怎会看不出现今的形势?我心中所属且不说,我倒是敢断定他心中所属意的是八阿哥。
我蓦地一惊,我在想什么?不行,我不能卷入这夺嫡的漩涡。至少我得先问问自己的本心,闭目凝思:白衣十三,我与他往日无情、近日无爱。心思微微一滞,当真无爱么?仔细想了想,确是无爱。好,那么他不该被牵扯进来,若非上回崔嬷嬷情急之下求助于他,他本该袖手旁观、逍遥自在。八阿哥却是与采薇山盟海誓过、郎情妾意着,采薇也为了他香消玉殒,于情于理,他应该、理当、必须出手相助。我这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么?刀子挨多了不疼,反正我已然亏欠他许多......
拿定主意,和崔嬷嬷大致一说,嬷嬷望着我叹了一口气道:"这可怎生是好?太子三天两头寻上门来,真得想个法子!"沉吟片刻,又说:"我也觉着今日还是得麻烦八阿哥一回,十三阿哥出了宫,也不容易寻着他!这么着,你赶紧让小德子跑一趟乾清宫!"我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些,忙出去嘱托小德子,小德子应着,一阵风似的窜出门去。
这边厢,我坐卧不宁,直在屋里踱步,崔嬷嬷走进来,见我惶急万状的样儿,温言安慰道:"这回咱们是有备,不妨的,八阿哥既在宫中,自能想法子绊住太子。我方才已将此事回过娘娘,娘娘唤你过去。"我点头不语,依旧无法宽怀,太子狠绝霸道,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今日即便躲过了,明日呢?后日呢?不可能次次这么好彩吧?
太嫔娘娘递了一块烟罗纱的料子给我,道:"若是一会儿小德子没成事儿,你便拿了这块料子去慈宁宫找针线房的人,只说是我着你去裁制一套宫纱,再说是有急用,只在那儿侯着,住一夜再回来,也就避过了,太子横竖不能闹到太后那儿去!"
我心里甚是感动,又颇惭愧自己在这宁寿宫中无甚功劳不说,还整日里闹得这原本一片宁静之地鸡犬不宁,看来十三和"八百万"祸水一说也不无几分道理。忙福身谢恩。
约摸半个时辰后,小德子气喘吁吁跑回来"复命",道:"妥了,我亲口告诉八阿哥的。采薇,八阿哥让我带两个字给你--放心!"也不知怎的,一听这话,我立即就安了心。
伺候太嫔用了晚膳,我和小德子也坐在一处吃着晚饭,小德子看着我微微一笑,却不说话,我心知"有鬼",追问半天,他方缓缓说道:"采薇,我冷眼瞧着,这八阿哥待你的确是一片真心,今日我去寻他,恰碰见他从乾清宫出来。要说这八阿哥平日里虽待下人和善,却总让人有一种距离感,也许我说不好,就是让人瞧着不敢亲近!八阿哥也是个不多言的主子,这宫里也有些样貌好的宫女们,别的主子们有时起了兴致,也会调笑几句,却从未听说过八阿哥有什么不规矩的行径!"小德子看着我,顿了一顿,我素知他平日里虽聪明伶俐,却是心里明白,嘴上不肯多说半句是非,今日所说必是掏心窝子的话,也是不拿我当外人。
我点点头笑道:"洗耳恭听,您请!"小德子莞然一笑,说:"八阿哥一见我,急忙赶上前主动问是不是你出了麻烦?那神情,竟是有些失措。"我微微有些脸红,这八阿哥竟用情至深如斯,在下人面前也毫不掩饰么?小德子又说:"八阿哥了解来情去事后,只让我告诉你"放心",又忙的催我速归,看样子是不肯让你多担半分心呢。"
我有些许尴尬,腼然笑道:"瞧你猴精的样儿,你又知道他是怎生想法?你是他肚里蛔虫不成?快吃吧!不许再说了!"小德子瞧着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终是咽了回去。
我知道小德子想说什么,在这些古人看来,找一张有权势又有几分真心的"长期饭票",是这深宫中的女人最好归宿。只是,他们何尝明白呢?
用了晚饭后,宁寿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陈一林,原本见了他我有些惊慌失措,可看他气定神闲,又是独自一人,立刻放了心,看样子是邀功请赏来了。虽不耻他的为人,可该有的礼数也是要有,我福了一福,笑道:"今日之事幸而有陈总管相助,采薇在此谢过,只是身边"孔方兄"不多,还......"陈一林摆摆手,拂然不悦道:"老奴虽是爱财,可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打赏嘛......我料姑娘日后也不是小气之人!今日前来只为和姑娘随意聊聊。"
这陈一林倒有个优点,就是直接坦白,倒也省了我费心揣摩他的辛苦,我笑道:"那是自然,公公的恩德采薇日后必报无疑!"我说的是实话,他不就是爱财么?银子可以想法子挣,至于别的,我既没承诺过,也就不必履行。
陈一林颇为满意我的答复,笑道:"老奴也相信姑娘日后有此能力!"顿了一顿,道:"今日太子宫里运到了一批新奇玩意儿!"说到这儿,陈一林皱了皱眉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我立即明白,怕是什么"情趣用品",忙别过头不再看他。还好,他没给我详细介绍这些新奇玩意儿,继续道:"太子随口提起你,问了问你的近况。"
我大惊,太子在宁寿宫有人?那我和这些阿哥们来往的事儿太子也清楚么?他们会受牵连么?陈一林察颜观色的功夫一流,笑道:"姑娘放心,探子是我派的,自然是我的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老奴自有分寸!"我释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又道:"老奴揣摩着怕是今日要召姑娘,便着人支会姑娘。太子爷果然吩咐了人预备下去,却没成想八阿哥、九阿哥他们半拖半劝把太子爷哄出宫饮酒去了。依老奴看今日不到丑时不会回宫,姑娘大可放心!"
我轻叹一口气,今日饮酒,明日可饮什么呢?我的叹息陈一林看在眼里,明了于心,他会意一笑道:"姑娘居于深宫自是不知朝延政事,可知今日八阿哥与万岁爷所议何事?竟遣开了太子爷与四阿哥。"我摇摇头,毕竟不是历史学家,陈一林道:"今日有人上折子参了索额图索大人一本,万岁爷极为震怒,已令八阿哥一干人等彻查此事。我既得了消息,太子爷也必是心中有数,依奴才对太子爷的了解,太子爷近日无甚心情召姑娘了,姑娘大可安心!"
我点头笑道:"陈总管细心周全,您既这么说,采薇确能安枕无忧了!"我在心中暗想,陈一林,长篇大论,且连皇帝身边有探子的底牌也亮给我看,怕是另有目的。果然,陈一林沉吟片刻,问道:"老奴尚有一事不明,今儿姑娘既选择了八阿哥做您的"贵人",为何与十三阿哥也......"
我在心中冷笑数声,起先果然是在给我出选择题,只不过,我们目的不同,原因有异,却是殊途同归都选了八阿哥。现下,我只得震摄住他。我低声吐出四个字:"胜负难测!"陈一林闻言一震,愕然,看着我的目光多了几分诧异,渐渐转为佩服,道:"老奴越发佩服姑娘了!"
总算打发走这老狐狸,手心里尽是涔涔冷汗,今夜可得安稳一觉否?这大清皇宫,除了权力,除了欲望,除了丑恶,可还有真情否?想到太嫔、小德子、崔嬷嬷,甚至是八阿哥,我的答案竟然是肯定的。至少,他们待我一片真情,足矣!
天时、地利,我都不沾边儿,今日惟有"人和"。
[29] 投井
果然不出陈一林所料,太子钻营于自己的"仕途",把我暂且撇过一边。而八阿哥却出了我所料,我原以为他会"好风凭借力",借又一次施恩于我之机,巧言令色,俘获芳心。谁知竟是半点讯息也无,令我大跌眼镜之余,暗叹自己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今日是"万寿节",康熙爷五十大寿。听崔嬷嬷说大清朝的万寿节居然不是固定的日子,大多安排在正月里,具体时间全凭皇上说了算,今年却是安排在三月里。不论宫中多热闹,宁寿宫总是能"独冷其身",好在我现在也就是求个"静"字。
春日的午后,阳光从窗棂倾斜而入,一室明亮,一屋春意。"针神"崔嬷嬷依然故我地飞针走线,太嫔娘娘斜靠于榻上,我捧着《诗经》嗑嗑巴巴地念着,字倒是能认全了,意却不甚了了,故而不能断句,读起来颇有些费劲。
《邶风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娴静姑娘真漂亮,约我等在城角旁。故意躲藏看不见,抓耳挠腮人彷徨。)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娴静的姑娘长得俏,送我一把红笛箫。红红的笛儿颜色鲜,不如姑娘俏。)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田野嫩草为我采,青绿可爱美得奇。不为草儿之鲜美,只为美人手里来。)
又是这一篇,我细观太嫔神色,果然又是眼神迷离,双颊染上红晕。我心念一动,这难道是顺治帝与太嫔娘娘的定情诗?一时有些发怔,停了下来,太嫔娘娘也是恍惚于记忆中......
时间从指缝中匆匆流过,转眼已是五月,初夏时节,阳光还只是微笑着并不灼人,而不甘寂寞的蝉却时不时"吱哇吱哇"地鸣叫着,是在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么?
大清王朝正经历着一段不平静的时期,曾经权倾一时的索额图因挑唆皇太子,被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原本定于三月的塞外之行,因了政事的纷争和裕亲王福全的病重,一拖再拖。"幽居"于深宫的我,有了小德子这只"顺风耳",渐渐了解了一些局事,这福全王爷是康熙爷的兄长,兄弟俩感情深厚,福全有疾,康熙帝出宫连日视之。福全曾对康熙爷说过:"八阿哥不务矜夸,聪明能干,品行端正,宜为储君!"小顺子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半喜半忧,他是在担心福全一旦去世,八阿哥便少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我听了,只是一笑置之,历史早有定论,用不着我瞎操心。
我渐渐失去了再次"穿越"的信心,"找"到了那口古井,却是十三少特意命人所凿,只因我有一次有意无意问起延禧宫是否有井,十三问我原因,我随口答:有井衬得青竹更显翠绿。下次再去,便多了那口我在21世纪见过的古井。
想起那日......
我望着井水,那么的凉意盎然,平静无澜。静静站了好一会儿,"神迹"却并没有再次出现。我微微叹息,十三却是一脸惶急,一把揽我入怀,道:"为何我有种你想要跃入这井中的感觉?"
跳井?我心念一动。佯装生气,嗔怪道:"忘记我们的"约法三章"了?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非礼勿说。不许随便抱我、不许随便盯着我、不许随便说喜欢我。"十三满脸不忿,却只得无奈松手。拖着我的手,立于一旁,离井远远的。
我随口给他讲了几个笑话,十三渐渐放松警惕,趁他不备,我快步奔到井边,咬牙,纵身一跃。十三饶是反应再快,也只堪堪抓住我裙摆一角,"嘶"的一声,崔嬷嬷新给我做的荷花裙就这么毁了,即而又"扑通"一声,凉意袭来,我已没入井水中。长长吸了一口气,抱膝沉入井底,四周漆黑一片,不能见物,心中着实有些害怕。只是初夏,井水又是冬暖夏凉,小腿肚开始抽筋,气也憋不住了,我放松身体,慢慢浮出水面。闭目,心中祈祷:上帝啊、观音啊、玉皇大帝啊、各路神仙,让我看见2006年的太阳吧!
"采薇、采薇",我睁大眼睛,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十三那可恶的"美色",十三又气又急:"你......你......你......"你了半天,最终说的却是:"你怎样,还好么?"我也又气又急,难道要溺死在这井中,才能回去?倔脾气一犯,也不搭腔,也不吸气,一狠心,径直沉下去。"咳、咳、咳",呛水、抽筋,身体的自然反应,我拼命忍住想要浮出水面呼吸的欲望,手紧紧抓住井底开凿时留下的石梯,意识渐渐涣散,胸口闷痛--刺痛--锐痛......我想,溺死真难受。
"扑通",一只手绕过我的腰,另一只手掰开我抓着石梯的手,白衣十三?他也跳进井中了么?只是一念之瞬,18世纪的阳光已经刺痛我的双眼,"你做什么?"十三大怒,平素那般阳光美好的脸庞,竟现狰狞之色。我一惊,闭目自悔,怎的如此冲动?下回趁没人再跳也行,为何非挑白衣十三在场的时候呢?
"你要寻井,只为寻死么?这皇宫中如此多的井,你为何偏要拣我为你凿的这一口?你如此讨厌我?如此恨我么?"十三一气说完,满脸伤心,一脸懊悔。
我看着他,心中也是又悔又急,只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一时冲动,只想和你开个玩笑,你别急,好不好?"十三将信将疑盯着我,不大相信我的解释。
"哎哟,疼!"我揉着腿肚子,欲转移十三注意力。十三果然关心则乱,伸手替我一边揉着,一边恨声道:"就没见过你这么混不吝的主儿,有你这么作践自己开玩笑的么?"越揉越疼,疼得我直抽抽,开始还只是左腿,现在右腿也抽上了。"哎哟、哎哟,这边也疼得厉害!"这回真不是装的。十三松开一直紧揽在我腰间的手,用眼神警告我不许乱来,我会意点点头。
这是一口直径不过一米的井,容下两个人的空间已经所剩无几。我背靠着井壁,借着浮力,十三托着我的两条"玉腿"匀力揉搓着,正午时分,太阳当空照。不一会儿,他端正笔挺的鼻尖上沁出密密的汗珠儿,脸色一片"绯红",四下里安静无声,只余我和十三一轻一重的喘息声。
耶稣啊,请原谅我的不纯洁,此情此景,竟令我想起"刚"看的《火舞黄沙》中,东升与春分在井中那一场"激情戏"......
我猛地缩回腿,嚷嚷道:"好了,好了,不疼了!"十三抬头瞅了我一眼,神情也有些怪异,道:"你脸红什么?"这个促狭鬼,想来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还问我。
我直言道:"子曾经曰过,男女授受不亲,十三少曾记否?"十三绷不住一乐,打趣道:"子还曾经曰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看,你不仅是女子还是小人!"
我点点头道:"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我就愿意当个祸害,当个小人,变成老妖精。"斗嘴,十三少总是棋差一着,这回也不例外,又是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沉吟半晌,十三正色道:"采薇,约法三章我既和你约定,便定能做到。你答应我,以后不许这么胡来,可好?"我认真点点头,说:"我答应你,我也言而有信!"十三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却心事重重仰脸望天。
我心中也是思绪万千,十三不再追问我跳井的原因,不代表相信我拙劣的借口,只因他对我的宽容。而我今日的确是鲁莽至极,简直是下下策,既然上天莫名安排了这场穿越,也自会有一日莫名让我离去,这不是单凭我有主观能动性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唯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
我看向十三,他依然望天不语,那一抹令我心疼的淡淡神伤又再浮现,这一回不为他额娘,是为我。我轻轻捅了捅他的腰眼,笑道:"坐井观天哪?有何感想?"十三垂目扫我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动了动嘴唇,终是说不出半个字。
我不忍,懊悔,还有一些心疼,轻轻拉着他的手,道:"十三少,我错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原因,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我不是恨你,不是讨厌你,我只是怕会辜负了你。我......"
十三认真看着我,幽幽道:"我明白,你想要自由。"我目不转睛看着他,心中有缕缕被理解的感动,十三继续道:"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自由,只是这自由怕是你不想要。"
我心知其意,他指的是娶我,带我离开皇宫。
我无言以对,摇头默默。十三凝视着我,清亮的眼眸中,柔情一点一点的闪现:"我说过了,我会等你,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一个柔柔的吻轻轻落在我的额头上......
那一日最终的结局是十三与我饥肠辘辘、饥寒交迫,从太阳当空照直熬到月上中天,直到阿猫深夜见主子未归阿哥所,壮着胆子找来,才救起我们。也怪不得他,延禧宫一向无人居住,除了十三,这宫里也没人会来,没人敢来,康熙下过旨不许任何人擅入,除了十三......
"笃笃"敲门声,"进来",我敛了思绪。雨枝捧着一匹布料进来,笑道:"姑娘,娘娘说您酿的青梅酒甚好,这是她赏您的。"我接过来一瞧,嗬,上好的宫织云锦布料,细腻软绵,宫织就是非同凡响,雨枝与我会心一笑。
我现在是绣庄的"董事长"了,锁吉是CEO。上个月我的绣庄总算是开业了,锁吉送进宫一些绣布,我嘱托雨枝替我找几个姑娘闲暇时做做绣活儿,前几日"前线"反馈回来的消息极好,打着"宫绣"的招牌,竟是供不应求了。
那批绣活里卖的最好的是"鸳鸯",绣活儿我干不来,欣赏的眼光还是有的,鸳鸯很眼熟,除了"针神"崔嬷嬷再无人有此功力。在这宫里,明令禁止不允许宫女揽绣活儿,主要还是怕宫女给主子们做活计儿的时候偷工减料,省了织布自己用。我提供原材料,又计件给银子,自是有许多人乐意为之。
我知道崔嬷嬷不稀罕挣这两银子,为的只是和我的情谊,而且她私下里告诉了太嫔,太嫔娘娘隔三差五便"找茬"赏布料给我,为的是能让"宫绣"这个招牌名符其实。我也很"懂事儿"做出不少新鲜奇巧的点心,只是我心知肚明,我酿的青梅酒,不过尔尔,为的,只是太嫔娘娘能巧立名目罢了......
哦,对了,我的绣庄名为"无针坊"。手中无针、心中有针、无针胜有针。
我希望自己能心中无爱,无爱胜有爱。
[30] 安慰
六月的傍晚,气息里飘荡着烈烈阳光的余屑,还有一点点暴晒之后的干涸与倦怠。
我穿过青石铺就的长长甬道,尚未冷却的青石升腾起一丝丝的热气,直灼得人心烦气燥,想着要回房好好浸个冷水浴。门外忽然闯进一个中年嬷嬷,神色惶急,嘴里不住嚷嚷道:“管事的人呢?快出来!”
崔嬷嬷闻声而出,来不及叙礼,中年嬷嬷已连珠炮般地蹦出一串话,道:“裕亲王薨了,皇上下旨所有人需着孝服三日,以表哀思。别宫的奴才们都已领了孝服,独缺你们宁寿宫,赶紧清点人数,派个伶俐人跟我去领孝服!”
崔嬷嬷略一沉吟,回头看见我,问:“采薇,宁寿宫里当差人数多少你可知?”我想了想,答道:“公公6名,宫女12名!”崔嬷嬷赞许地点点头,道:“你去一趟,按各人尺寸大小领了来。”“是!”我应道,随来人而去。
托着一大摞孝服,我步履蹒跚略有些艰难的往回走着,分量倒也罢了,只是这二十来套孝服叠加在一块儿,高高的一摞,挡住了前方的视线。
“你们说八哥能上哪儿去呢?”十阿哥熟悉的大嗓门乍响于前方。我一惊,努力探了脑袋看过去,除了八阿哥,其余的“四人帮”都是一身孝服,行色匆匆正朝我走来,本想转身避过他们,转而一想,被孝服遮住了脸,他们也认不出我,遂慢腾腾迎上前去。
十四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仓皇,“八哥平素那么稳妥的一个人,偏生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现下,所有人都侯在乾清宫,眼看皇阿玛就要下令起驾裕王府亲奠裕王叔,八哥他却一摞挑子,不知所踪。他也不是不知道皇阿玛待裕王叔的心,今日怎的如此糊涂?”
“罢了!十四弟,别说这个了,八哥必是难过之极,找个清静地儿独自伤心去了。这么着,你我分头去找,不论能不能找着,半个时辰内,咱们乾清宫会合,若皇阿玛问起,只说八哥伤心过度,又吃坏了东西,身子不爽,先混过眼前这一关!”说话的是九阿哥,到底年纪大些,遇事也冷静些。
擦身而过,他们仨心中有事,果然没留意我。我加快脚步匆匆跑回宁寿宫,回到房间换上孝服,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想起八阿哥待我的恩情,终是坐不能宁,从小德子身上“扒”下孝服,嘱他再去领一套,匆匆赶往“沁绿”。
其实我也只是权且一试,想那“沁绿”,僻静雅宁、水榭楼阁,确是一个适合独自品味寂寞、伤心之所在。
彼时,月牙儿悬挂在黛兰色的夜空,高远清亮,月光轻若柔纱,委婉冷艳。水面清圆风举荷,轻风送拂,池中零零散散的荷摇曳出清远的冷香.......
八阿哥一袭长衫,是极淡极淡的那种蓝色,默立于亭内,周身弥漫着一种无言的忧伤。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福身说道:“八阿哥吉祥......”八阿哥转过身来,我的话霎时哽住,我原以为会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至少是悲痛欲绝的表情。
可是他居然在笑,淡淡、薄薄地笑着,可是这笑容却透着那么悲凉凄绝的意味。难道真是大恸无泪?大恸无声?
我怔着,不知该说什么好,终于,眼光扫到手中的孝衣,方期期艾艾道:“八阿哥,十阿哥他们在找您,皇上即刻就要起驾前往裕王府吊唁,只差您没到,我给您送孝衣来了。”递上孝衣,八阿哥接过,轻轻抚过孝衣,修长的手指弧线优美,我却分明看见它们在微微颤动中散发着无限的伤感。
八阿哥缓缓说道:“印象中,第一次见王叔时,我刚刚五岁,皇阿玛对我从小管教甚严,所以我五岁时就跟着哥哥们在上书房听师傅们讲学,我满心的不乐意,只想跟着大阿哥捉鸟雀,滚铁环,故而无心念书。跟着师傅学了一月有余,自个儿的名字也写不好。这一日,皇阿玛前来上书房检查功课,我央了侍读替我写了功课,皇阿玛知晓后,罚我在上书房外跪一日一夜。我跪着,跪着,又冷又痛,伏在地上大哭认错,皇阿玛还是不肯原谅我。恰好,裕王叔来找皇阿玛议事,替我求了情......”
八阿哥停了一停,继续道:“第二日,裕王叔特地前来上书房,拉我到一旁对我说了一番话,到现在我依然一字不漏的记着,他说:“胤禩,你可知你皇阿玛为何罚你?不是因为你不会写字,是因为你弄虚作假。咱们大金的后人,就像草原上奔腾的骏马,勇往直前,永远不知道退缩,性子也是一等一的直爽利落。一是一、二是二,会写就会写,不会也没什么打紧,咱们可以好好学,但不能乘伪行诈。你可明白?他还说:“咱们草原上的男儿都应该像太祖努尔哈赤那般,争当“巴图鲁”,为了大清朝流血不流泪,知道么?”我那时候年纪小,似懂非懂,可是裕王叔豪气干云的神情我却是铭刻在心。”
我静静地听着,他此刻只需要一双安静倾听的耳朵,不是么?
八阿哥远目天空,嘴角扬起一抹清冷的微笑,却无法控制的微微抽搐了几下:“我记着王叔的话,此后我努力的认字读书,皇阿玛再怎么斥责我的字不好,再怎么惩罚我,我都不再弄虚作假找人代替,也不再流泪。裕王叔经常来看我,鼓励我,给我带福晋亲手制的糕点。每次见到他的赞许的笑容,我就浑身充满了勇气与信心,觉得自己是最聪明最优秀的皇子。后来渐渐长大,十来岁的孩子总是淘气的,和兄弟们斗了嘴,哥哥弟弟们总骂我是“辛者库罪妇”的儿子,刻意疏远我,上哪儿玩都不带上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是独来独往,没人说话,没人做伴!裕王叔表面上不说什么,却频频请旨接我出宫到裕王府,让王府的两个堂兄日日陪我骑射练字,考查功课时,王叔每回都评我第一。堂兄们都戏称王叔偏心鬼,是我的阿玛,不是他们的阿玛。而我却在心底里高兴雀跃,那是我少年时最快乐的日子,我心里也把王叔当阿玛一样敬着,爱着。直想着长大后必有所作为回报他老人家的信任与期许!”
八阿哥垂目看着那袭白得刺眼的孝衣,悲切道:“而如今,却是天人永隔,子欲养而亲不在了!”终于,有一滴泪缓缓流过八阿哥如玉的脸庞,“啪”一声滴落于地。
我的心一颤,春风得意的八阿哥竟有这么凄寂的童年?皇父不待见他,兄弟们排挤他,他那么无助,那么彷徨,唯有裕王爷的疼惜,我想我能明白他对裕王爷的感情了。
就像现在的我,那么热爱自由的一个女孩,被放到这么森严壁垒、处处危机的绝境,实在不会奢侈到要爱,一个安慰性的拥抱就能把寒冬化为暖春,就像崔嬷嬷之于我,就像小德子、太嫔、十三、甚至是眼前这位伤心难忍的八阿哥之于我。
我的眼睛不自觉有些酸涩,可我知道此时不能、不该、只是陪着他流泪,我眨一眨眼,捏了两个小拳头在眼睛上揉着,假哭道:“胤禩好可怜啊,真可怜啊!”偷偷看一眼八阿哥,他正一脸惊诧,尚是梨花带雨的眸子竟流露出一丝惊恐,我心中好笑,他大概以为我中邪了。
我继续装痴扮傻,哭道:“皇阿玛好偏心啊,真偏心啊!给胤禩取了个那么难写的名字,胤礽、胤祉、胤禛、胤祯、胤祺、胤祥,哥哥弟弟们的名字笔画都很简单,就只有胤禩的笔画最繁复、最难认、最难写啊。人家年纪又小,还怪人家写不好,偏心之极啊!”
八阿哥渐渐了悟,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笑容,虽是淡淡的,却没了方才的悲凉,我停下来,黠然一笑道:“八阿哥,您小时候可是这样向皇上求饶认错的么?”
八阿哥斜扫我一眼,道:“我可没你这么的恣意妄言!”我立即松了一口气,笑看着他,不搭腔。他能这么的用言语挤兑我,想是暂时抛却悲思了。那就好,我害怕男人的眼泪,特别是这般如花美男的眼泪。
八阿哥静静看着我,目光温柔平和,眸中没有十三那般烫人的柔情,所以我也能安然自处。突然问道:“上回你当首饰是为了兑银子给陈一林么?”冷不防他这么一问,我怔了一下,忙福身回道:“是,采薇还要多谢八阿哥物归原主之情,又一次相助之恩!”八阿哥点点头道:“难为你思虑周全,年关里忙得很,又随着皇阿玛巡视河工,没顾得上安排,我原没想到太子一回来便会召你,幸而你自己个儿也有预备,否则这回怕是不那么容易替你解围。”
我微笑道:“反正没出事儿就好,而且也多亏您把太子哄出去喝酒,总之还是得谢谢您。”
八阿哥浅浅一笑,盯了我一会儿,突然走上前来,伸手温柔地捋开我额前的几缕散发,幽幽一叹:“采薇,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有时有不符年纪的稳妥与周全,有时又这么的任性与......”他没继续说下去,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急匆匆取了孝衣回宁寿宫,急匆匆换了孝衣,又急匆匆赶来“沁绿”,定是仪容不整,发丝散乱,极不“规矩”的模样儿。
我有些赧愧,遂低头不语。“喜欢草原么?”八阿哥低笑一声,问道。我抬起头,看他神色复常,从容不迫,暗叹皇子们掩饰情绪的功力一流,他方才的真情流露大概是百年难见,这会儿许是找点别的话题遮掩过去。我点点头,八阿哥一笑,动手自解衣襟。
我大惊失色,猛然退后好几步,他做什么?我喜欢草原和他脱衣服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八阿哥见状哈哈一笑,戏道:“要不,你替我换?”我这才明悟,他是要换上孝服。
我撇一撇嘴,说:“我不会,您自己个儿麻利点快换上吧,我先走了,十阿哥他们在乾清宫侯着您呢。”八阿哥不为以杵,笑道:“你去罢!”
我转身便走,转头看见十四疾走而来,嚷道:“八哥,您真在这儿,叫我好找!”我避之不及,只得上前请了个安,十四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心中不快,瞪什么瞪?我还没和你“算账”呢,拿着荷包四处炫耀,引得十三又来闹我。这小子与“八百万”有得一拼,喜怒不定。终是不敢瞪回去惹火烧身,只快步朝宁寿宫而去。
一路走着,一路想着八阿哥所言,他问我喜不喜欢草原,大概是别有用意,难道是看在今晚我安慰他的份儿上,要带我去木兰围场?那敢情好,这足不出宫的生活可把我闷坏了。
而且八阿哥为人颇为君子,不似十三那么的“奸诈”,还和我讲条件。
嘿嘿,呼伦贝尔大草原呀,在现代我一直没个足够长的假期可以“一亲芳泽”,若是能在18世纪洁净无污染的蓝天下一睹芳容,岂不快哉?
[31] 惩罚
大清皇宫里所有人皆着丧服三日,哪儿哪儿都是一片晃眼的白,刺目惊心。而康熙爷则是辍朝三日,向裕王爷逝去的亡灵寄托哀思,对于以"勤政"闻名的康熙爷来说,实属隆重。毕竟,皇上归根结底首先也是个人,也有七情六欲,其次才有他的社会属性。
我心中本对这一套人死后才大表真情的做法颇不以为然,可是因了八阿哥一番哀绪无限的肺腑之言,心中对这位未曾谋面、不甚了解的裕王爷不禁油然而生几分敬意,心中亦不免有几分沉重。直到今日,脱下"沉重"的孝服,心情才松快起来。
站在屋檐下,抓了一把小米在手里,逗弄着鹦哥儿,教它学说:"我是鹦哥儿!"可它笨嘴笨舌,直说成"我是阉哥儿!"我联想到皇宫中这许多的太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德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直瞪着我和鹦哥儿,嘴里直说"晦气、晦气!"
我正待开口玩笑他几句,阿猫又找上门来,打了个千儿,认认真真对我说道:"姑娘,十三爷让我带一句诗给您:"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说您自会明白!"这十三少当真是诗意画意、浪漫风雅得很呢,若是搁在现代,以他这般人品、如此才情,得多少漂亮姑娘上赶着追他呀,怕是没我什么事儿了。
我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麻烦你了。"阿猫客气道:"不敢当!"作个揖转身便走,颇有几分忌惮我的意味。这几回他见我都是这样,我了然,上回取笑他的名字伤他自尊了。唉,看他也不过14、5岁,可别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影响了性格发展,继而影响命运......
"阿猫,等等!"我叫住他,他转头看着我,脸上不禁露了几分怯意,我笑道:"阿猫,我的名字好听么?"阿猫连连点头,道:"好听,好听!"看他样子,倒有七分惧怕,只有三分真意。
我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尽量真诚地说:"你可知道"采薇"是什么意思?是指田野里,随处生长的野豌豆花儿,也是任人踩踏,随意欺侮的,可是一到春天,豌豆花儿依然漫山遍野的开放。也许它们不如园林中的花那般娇艳动人,却有一种坚强的力量和美丽。我妈妈,哦不,我娘给我取这个名字一是因为我小时候身子弱,想着取个轻贱的名儿,我能好好的活下来。二是希望我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都能坚强的面对困境,有如"采薇"一般!"我想起妈妈向我解释名字来历时那般慈爱的神情,心中不禁浮起阵阵感伤。
阿猫怔怔看着我,眼神中渐渐多了几分了解,我一笑,道:"阿猫,上回取笑你,原是我的不是,你别放在心上,我以后就叫你阿猫,我觉着这名字叫起来特亲切,真的!"
阿猫高兴地应了一声:"好嘞!您叫得顺口就成!"说完,乐呵呵便跑走了,我哑然失笑,到底是个孩子。
心情舒畅地吃了顿晚餐,陪太嫔娘娘喝了几杯青梅酒。挺着鼓鼓的小肚腩,微醺着,晃晃悠悠,慢慢腾腾走向延禧宫。
柳条儿青,柳条儿长,柳条儿随风荡呀荡......纤长的柳条慵懒地低垂着,微风拂过,柳枝婆娑起舞。树影下,早有一人悄然而立,一摆天青色长衫,咦?白衣十三今个儿改唱"青衣"了不成?我眯着眼拖沓着脚步走上前去,听闻脚步声那人回身,一道冷若冰霜的目光势如闪电,直奔我而来。
见鬼了!我惊得差点离地蹦三尺高,"微醺"得眼花了不成?揉了揉眼睛,可惜没有眼花。第一个念头就是逃,第二个念头立即闪过,我逃什么?又能逃去哪儿?我静了静心神,福身道:"四阿哥吉祥!"
淡漠如白开水的声音,"嗯,起吧!"我实在不想看他那"八百万"的脸,遂低头不语,四阿哥道:"十三弟临时被皇阿玛召去,不能来这儿,他担心你白跑一趟,便让我来通知你一声,后日出行塞外,你需随驾去,回去好生准备准备。"
我一愣,却也并不意外,八阿哥已经暗示过我了不是么?依礼回道:"奴婢知道了,谢四阿哥!""不必谢我!"这回不再是白开水般的声音,仿佛多了一丝怒意。
我抬眼看去,四阿哥依然是一副欠揍的模样,他盯了我一会儿,似笑非笑,缓缓念了几句韵文:"斜倚门儿立,人来侧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坐立频摇腿,无人曲唱低。"何其熟悉的句子!在哪儿听过呢?我费劲思索着,"咬手指"的毛病又窜了出来,这么一咬,我恍然忆起,这是宏涛以前大学时经常拿来嘲笑我的老把戏。原是《金瓶梅》里描写潘金莲的文字,只因我有托腮咬指发呆的习惯,平常没事儿又爱哼个小曲。那会儿宏涛追文娟不成,只好寄情于"邪书"之间,故而没事儿常拿我开涮......
四阿哥什么意思?且慢,他这等刻板拘束的人会看禁书《金瓶梅》?我大惊,瞪着他,不明所以,四阿哥半眯着眸瞅视着我,带着一抹复杂的情绪,像是挑畔,问道:"胤祥说你听此消息,必雀跃不已,怎的你如此淡然?"
我正措辞欲答,听见他继续说道:"想是早有人说与你知了?"冷哼一声,继续道:"你的手段倒也高明,只是你忘记我的警告了么?我爱新罗家的兄弟竟是被你这薄情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么?"
我有瞬间的失神,可联想到他方才引用的韵文,结合现在的言语。我想我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把我比做招蜂引蝶的潘金莲,怕是因为十三央他想法子带我去秋围,而八阿哥那边却先行一步,打通关节,以致他白做了人情,白卖了面子。又替十三"抱屈",这会儿是泄愤来了。只是他凭什么认定我就是水性杨花之人,明明就是他自个儿的兄弟一个个自命风流、争当"登徒子",与我何干?
怒气填胸,我直想冲上前去招呼他两巴掌,克制住冲动,想了一想,我甜甜一笑道:"四阿哥,您可真是抬举奴婢了!奴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般胆量,敢玩弄您爱新觉罗一氏的虎兄豹弟们。"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儿还是寒冷冬季,结着厚实的冰。继续笑道:"您刚才的问题我可以回答您,您不是问我为何如此淡然么?"
"理由有二,其一,诗经《风雨》有诗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是说:姑娘见了意中人,心中怎能不欢喜?您定是读过这篇诗的,诗中意境您比我明白不是?显然,您并不是我的"君子",倒颇似我的"小人",所以,我有什么理由欢喜呢?"
我淡淡看着四阿哥,如果说方才他的眸中结的冰有一尺厚,这会儿已然有一丈高了。
我拍拍裙角,故作掸灰之状,(戏要做全套不是?),笑得益发灿烂,说道:"这其二嘛,奴婢自幼承父训,为人处事不可"喜怒不定",奴婢既"见了小人,云胡不怒?"之后,怎敢听闻好消息而雀跃不已呢?这岂不是违背了父训么?四阿哥,您必能深深理解奴婢的苦衷是不?"
(雍正帝的一段"佳话":胤禛少年时的性格,有两个特点:一是喜怒不定,二是遇事急躁。康熙曾经下旨说他"喜怒不定"就此批评过他。胤禛深深介怀,康熙四十一年,胤禛央求皇父说:"现在我已经二十多岁了,请您开恩将谕旨内‘喜怒不定'四字,不要记载了吧。"康熙帝同意,因谕:"此语不必记载!")
我这一番话缓缓柔柔、面带微笑说来,却是暗藏"杀"机、别有深意。我言笑自若地看着四阿哥,他脸色苍白如雪,衬得那双湛黑如海黑眸闪着妖异的亮色,益发的夺人心魄。瞬间,亮色褪去,寒冰也化为虚无。浮现于那双幽黑瞳孔中的是浓重的寂寥与无尽的酸楚。
"黑眼眸"?我再也无法言笑自若,这目光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痛了我,心整个都紧缩起来。我怎么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伤人的言语竟是从我口中说出的么?为何四阿哥总能挑起我无法控制的怒火?却又有一双如此神似的黑眼眸,让我于心不忍?
我别过脸,不去看那令人悸动的眼神,轻轻说道:"对不起,我错了!只不过,我向你致歉,不为你皇子的身份,只因老话曾说:"骂人不揭短",我不该这么的任性妄言。您要责罚便......"
一个飘忽冰冷的吻,凝住了我的话语......细微的颤抖从唇边,滑入心底。不是感动的颤栗,是绝望悲愤的颤抖。
爱新觉罗胤禛他竟吻了我?我又错了,居然对他这个神经兮兮的暴君心生怜意,心生懊悔?我木然而立,静待一切结束。
微凉的手指滑过唇边,低哑的声音,蛊惑人心的气息掠过鼻尖,"这般芬芳娇艳的唇瓣为何却总能说出这世上最伤人的言语?"话锋突然一转,语气清冷严厉:"这是给你的惩罚!"
我没有试图"垂死"挣扎,十三、十四那样的弱冠少年,我尚力不能抵,又怎能与眼前这位正当壮年的四阿哥抗衡呢?
我也没有欲扇他耳光而后快,那是太戏剧化的动作,我做不来。更何况,我知道男人们甚至是在心中隐隐期待被强吻的女人,奋起反击,让他们有冰火两重天的异样快感。我在现代已经错过一回,不会蠢得回到18世纪再试一次。
我只是轻轻地惦起脚尖,轻轻地俯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四阿哥,看来您很享受这个惩罚呢!可是,我不。您要知道,武大郎的烧饼虽好吃,可那毕竟是粗粮,入了您这尊贵皇子食惯精细之物的腹中,两不相宜,许是胃热上火了?口气熏人、无法忍受呢。"
言毕,我轻轻地、轻轻地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再重重地用手背擦了擦嘴。
不再看一眼四阿哥的脸色,正色道:"话既传到,罚也受了。采薇告退!"
我施施然的走出延禧宫,没有挥一挥衣袖,也不想带走这延禧宫中的半点气息!
[32] 恶搞番外之老四
camera ONE:
地点:四贝勒府。
场景:老四"对镜贴花黄"
老十三喜欢谁不好?偏喜欢那个胆大妄为的野丫头?巴巴央了我去托李德全带上她去木兰围场,谁知人家早就搞定一切!看着随行人员名单瓜尔佳采薇的名字赫然在册,面对着李德全那会心而别有意味的微笑,我、我、面部肌肉抽搐,无地自容,何时我竟成了争夺女人芳心--"逐蝶客"的代言人了?
我又不好意思告诉我那痴情的十三弟这事儿我实在是无功劳也无苦劳,今儿个实在是媚眼儿做给瞎子看--无人理会,我这张不算老的脸往哪儿搁啊?这会子还让我去"通风报信"......我欲仰天长咩!
转念一想,也罢!今儿个好好教训那野丫头一番。
再转念一想,那野丫头有些意思,针锋相对,我竟有些吃不住她,总讨不了好儿......
接着转念一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野丫头总是直不愣登看老八和十三,他俩长得的确是好,可那野丫头有时也会盯着我瞧,好像也挺入迷。老四挺挺胸膛,对着镜子照了照,收了一脸邪笑,板起脸。
心中暗道:嗯,不错不错,长得嘛,一般一般,全国第三。(皇家即是国,皇子中除了老八和十三,就属我长得俊),嘿嘿,架不住人家我有气质!人家我是以气质取胜!麻利儿解了脑后长长的大麻花辫,重新编了根细麻花辫。细腻中见章!
又转念一想,那日在我别院,那野丫头瞅了我好半天,痴痴迷迷的,那日我是穿什么色儿的衣服来着?对了,青色。麻利儿换了身上的黑衣。
收拾妥当,揽镜自照,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啊!一振衣角,潇洒无边,自出门去了......
camera TWO:
地点:延禧宫柳树下
场景:等待
我等、我等、我等等等,黄昏何时到啊?黄昏没个准儿啊!老天要提早便提早,要延后便延后!老十三,你害苦了老哥哥哇!
就在我快等待成一座雕像时,身后有惫懒脚步声,我收起悲愤欲绝的表情,擦了擦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体,正色转身。
野丫头俏脸生晕,迷迷登登直盯着我瞧,(采薇啐道:呸,我那是喝了酒,醺着哪!)还揉搓着那一双水不灵灵儿的双眼皮大眼睛,变成仨儿眼皮了都,一副垂涎三尺的小样儿。
我也心中窃笑,着青衣果真有用?还是我气质出众?
还没窃笑完,这野丫头怎么一副被踩了尾巴的猫、见了鬼的表情,好像要逃?你......你......我又欲仰天长咩!
camera THREE
地点:延禧宫柳树下
场景:斗嘴
我道貌岸然地道明了来意,野丫头,你可听好了!我费事来见你,全看我家小十三面上。野丫头,低了头,不语。啊!我欲仰天长咩:"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可我更喜欢看她泼辣的模样儿,够味儿!
可我又想表扬表扬她一番,昨日里,"刀疤五"(皇五子)神神秘秘给了我一本书,说是替裕王爷守灵,寸步不离地烦闷得慌,说是孝敬我解解闷儿,我狐疑一瞧,金瓶梅,我可遇不可求的奇书啊!四下里无人,我忙的揣入怀中,"刀疤五"挤眉弄眼,怎么着?四哥,够意思吧?我正色不语,"刀疤五"识趣离开。
读得那叫一个口角噙香!
嘿嘿,我借来一用!野丫头,你没辙了吧?不懂了吧?没法针锋了吧?
嘚吧嘚,嘚吧嘚,她说了好长一溜子话。说我是小人,还拿我平生最糗的事儿来数落我......
我的心瓦凉瓦凉地哇!热脸蛋贴了冷屁股哇!
我欲仰天长咩,咩不出了!我冤哪,我悲啊!
野丫头好像心疼我了?向我道歉,还让我责罚?
这可是你自找的,赖不得我,我咬死你,让你再牙尖嘴利!可是那粉嘟嘟的小嘴怎么着也不舍得咬,我心思一动,要不?亲一小下下?一不小心,一小下下变成一大下下,再变成两下下,野丫头很温顺,我受到了鼓励......我继续......最后我有些喘不过气儿,"收了嘴"。表扬了野丫头一下下,可想到她的牙尖嘴利,不识好人心,我猛一哆嗦,又骂了她一下下。这样应该两全了。
野丫头和我说起了悄悄话,我颇为所动,可她说的居然是......
她知道金瓶梅、她说我是武大郎、最叫人不能容忍的是她说我口气重,明明我出门前用上好的贡品青盐刷了两次牙。我不是有预谋,我也没有口气,只是这几日守灵熬夜有些上火,仿佛、好像、可能有一点点......
她飘然远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我那颗破碎的芳心......
camera FOUR
地点:延禧宫柳树旁
场景:叹服
柳树拦腰而断......
第二日,四贝勒府传出消息,四阿哥"落枕"了。远远看去,整一个歪脖儿柳!
----------THE END----------
[33] 初行
崔嬷嬷手里一边忙活着给我收拾去塞外要带的衣物,一边谆谆嘱咐我:"采薇,此去可得留着点儿神,少说话多干活儿,皇上身边可不比咱宁寿宫,人多嘴杂的,规矩也多,你若闯下什么祸,八阿哥他们可救不了你!"
我连连点头称是,原本强烈想去大草原的渴望已减了七分,全拜"八百万"所赐,被他欺侮了不说,还激得我还把他比做武大郎,这是把双刃剑,伤他也伤我。这么一来,我知道他看过禁书的秘密,他大概也是恼羞成怒。"金瓶梅"既为禁书,而18世纪的中国又是一个守旧封建、要求女子德言容功的社会,我这么一"露才",更不知他会在心里怎么想我了。罢了,反正我已经得罪他不知多少次了,"虱子多了不咬"。只是以后碰面我怕是再无法昂昂自若了!
明日便要启程了,今日所有随行人虽需到乾清宫集合,想是要听主管太监"训话"。在一位公公的引领下,绕过乾清宫正殿,来到一个宽敞的院子。嗬,已经黑压压站了好几百号人,井然有序的排成方队,鸦雀无声,我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服:这才是规矩!
不一会儿,一个矮胖的老太监出来训话,无非是说些安全、卫生、秩序、防火、防盗之类的,我百无聊赖的听着,好容易熬到说完,周围的人悄无声息,眨眼间就散了,倒剩下我一个人有些反应不过来,怔在原地。正待离开,一个小公公跑上来前道:"姑娘留步,李谙达找您说话。"
李德全?康熙爷身边的大红人,皇子大臣们都要敬让三分的太监总管李德全?我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兴奋,很想看看这位宦官界的翘楚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和我想像中的判若两人,我原以为他会是一个脸上写满精明与世故的老人,可眼前这位中等个头儿、不胖不瘦的中年人实在让人难以想像他就是大权在握,太监门的"掌门人",
这是一张普通得你见了十次后也想不起长相的脸,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低的鼻子、不翘不瘪的嘴、仿佛随时会淹没在人海中,让你寻不到踪迹。没有任何特点,也许这就是他的特点。
"李总管吉祥!"我感叹之余没忘了行礼,"嗯,起吧!"声音也平平,听不出感情色彩。他问道:"瓜尔佳采薇?"我回道:"是。"他说:"此次出行,你被安排在内饽饽房,专给万岁爷伺侯点心的地方,有师傅教,你边干边学吧!"我福了一福道:"是!"
片刻的沉默,李德全似是踌躇着要说什么,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袱,轻轻道:"这个替我交给玉玲。"我点点头,接了过来,心中微诧,他称崔嬷嬷为玉玲?熟稔到如此地步么?李德全面无表情盯了我一会儿,道:"你回罢,此行守着规矩,处事周全些。""是!"我行了个礼,出门而去。
一路走着,一路想着,这李德全和崔嬷嬷似是旧识,且是有些瓜葛的故人。这宫里是不允许奴才们私相授受,传递私人物品,我与他仅一面之缘,他怎会托我带东西?看他的样子,像是知道一些我的事情,至少他知道我是崔嬷嬷的"心腹",还有他叮嘱我的那番话,想是知道我平素是个"出格"的姑娘。
唉!我叹了口气,这宫中之事万绪千端,人人也都是八面莹澈的主儿,以我的浅薄道行是怎么也想不明、猜不透的。也罢,有时候当个傻子,单纯的幸福会多一些。
回到宁寿宫,把包袱交给崔嬷嬷,她淡淡地接过,不说什么,我也不问,掩了门出屋。只是晚膳时,见到崔嬷嬷腕上多了一只青玉镯子,那镯子我识得,一直是嬷嬷随身佩带之物,上回为了太嫔请太医之事,求助于李德全时小德子送过去的。
我心念一动,这镯子好似有些来历?又想,今日才归还镯子,这么说一晃大半年过去,他俩没见过面?一面想,一面在心里笑叹自己实在是八卦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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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马车里,兴致勃勃掀了帘子往外看去,绵延几里地的队伍,马车、士兵、军马,匪匪翼翼、引绳棋布,列队而行,蔚为壮观。没有喧哗嘈杂,甚至能听见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之声。一切都是那么的秩序井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两个字是:"规矩"。
马啼声微响,浩浩大军缓缓驶出京城。我与其他三个姑娘同乘一辆马车,应该是乾清宫的宫女。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行虽不是打仗,可无论到哪儿皇上的吃喝都是大事儿,所以我们的马车紧随皇上銮驾之后。待我们的马车出了德胜门,后头还有一大半部队滞留在北京城内。我不禁在想,以这样的速度大概没有十天半个月,到不了围场。
放下帘子,转过身来,发现那三位姑娘正目不转瞬打量着我,对上我的目光,都偏过脸去。自打上车,我尽顾着瞧新鲜,没顾上和她们说话,可看她们的样子也好似不愿和我多言语,脸上透着七分生分、三分不屑的神情。我明白,呆在宫里久了,自然是谁都愿意出去透透气儿,可随驾的人数毕竟有限,我这算是开后门硬挤进来的,必是顶替了平素和她们一起当差,某位宫女的位置。她们生分、不屑也是理情之中。
我倒也不指望能和她们成为什么知心朋友,可这一路上若一直这么生分着,也够我受的。想了想,我微笑道:"你们好,我叫采薇,初来乍到,还请几位姑娘日后多多指教、照应着才好!"大概是没想到我会主动攀谈,她们仨儿都愣了一会儿,片刻,看上去年纪最长的那位姑娘,笑道:"姑娘客气了,一块儿当差也是缘分,没什么指教不指教的!我叫如意!"另一个长得最为清秀的姑娘也笑道:"我叫玲珑!"然后是年纪最小的也笑道:"我叫珊瑚!"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三人的名字都是古代的吉祥物,道:"都是好名儿,处处透着吉祥味儿。"又说,"如意姑娘说得对,咱们能在一处也是缘份。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几个今日同车,怕也是至少修了五十年了!"她们仨都乐了,车里气氛一时活泛了些。
到底我也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无甚话可说,复掀了帘子向外看去,一出了烟花京城,所见的景象就有些荒凉,行人渐少,风沙渐大、道路渐崎岖。原本荒凉的景致也有独到的妙处,我也颇有兴致一路慢慢欣赏过去,可想到车中还有三个水灵灵的姑娘,我不在乎,横不能让人家陪着我"尘满面"不是?
遂放下帘子,安静坐着。如意瞧着我,笑问:"没出过京城?"我点点头,18世纪的京城我确没出过。她会意微笑道:"我第一次随驾出行,也如你这般好奇新鲜,四处看,可到了围场才觉得一路上都是白看了,草原上的景色才真是美呢!"又道:"今儿晚上才能到行宫,你闭目歇一会儿吧。"
我点点头,闭目养神。马车渐渐颠簸得厉害,没一会儿,便觉得头晕恶心,直想吐,我竟然晕马车了!赶紧嚷道:"停,停,让我下车!"车没停稳,我便一步跳下,吐了个天翻地覆。坐回车上,不多久,又不行了。如意看我脸色苍白,也是有些担心,道:"你怕是不习惯坐马车,可这车不能一直停,要不,你走一走?等好些了,坐上后面的马车赶上也行。"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牌子,道:"拿着这个,侍卫们会送你来与我们会合。"我点点头,笑说:"多谢。"看牌子上写着个"茶"字,想是康熙跟前奉茶的。
马车离去,微风起处黄沙扬,我独自慢慢前行。天色渐暗,走在漫漫古道上,身边不时有车马经过,颇有一种"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感觉。
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奇异而大胆的念头,逃?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我已处在大部队的后端,大概再有半个时辰,最后的人马也将超过我。可是这个念头立即被自己否定了,且不说会不会被抓回来,这荒郊野岭,我即便逃脱了,只怕也是要活活饿死在这儿。
正出神想着,"得、得、得"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我忙避过一边,翻滚的灰尘瞬间进入口鼻,忍不住大声咳呛起来。"嘶!"来人勒马停缰。我抬眼望去,十三、十四,一白一黑、都是一身骑装,很是英姿焕发,正狐疑瞧着我。我忙福身请安,还不及起身,白影儿一晃,十三已利落跃下马,问:"怎的不坐马车?一个人在这儿走呢?"我略微尴尬,多丢人哪!晕马车!回道:"有些晕车,走走舒服些。"
十三蹙紧双眉,道:"你可真娇贵。"略一思索,又道:"后面这些马车都是宫中杂役乘的,每车坐12人,你大概坐不惯,我这次出来没带马车,你去四哥马车坐吧,宽敞些,也舒适些。"
我连连摇头,心想,我那不是送上门找抽吗?笑说:"不必,不必,挤就挤些,人多眼杂,给我享用特殊待遇,没的让人说闲话。"
十三淡淡看我一眼,道:"随你吧!"又叫了个侍卫过来,叮嘱了几句,转头对我说:"下一段路,我和十四弟给皇阿玛护驾,我这就要赶过去,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行宫,你自个儿当心点。"我点点头,十三上马而去,一直沉默着的十四紧随其后,却忽然回头狠狠瞪我一眼。
我在心里大大的不爽了一把,这小子不愧是和"八百万"一母同胞的兄弟,都这么的行径怪异,遂也恶狠狠瞪了回去。十四也不显意外之色,牵了牵嘴角,倒像似要笑出来的模样,转头策马远去。
那侍卫招呼我上了一辆马车,果然是拥挤着坐了十来个中年嬷嬷。走了好半天我也着实有些累乏,也顾不上挤,倚着椅背睡了过去。
被身边的嬷嬷推醒,睁眼一看,已到了目的地。所谓的行宫,其实也就是简单的建筑群,气势规模比起皇宫可是差得多了去了,房间也很少,只够康熙和皇子们居住。宫女太监们都住在"布城"中。
一个小太监带着我找到了如意她们的布城,如意却带着我来到一个看上去稍小的布城,道:"饽饽房的王公公交待过,你单在这儿歇,顺便照应着这些器皿。"如意说着,脸上又带了三分生分,七分诧异之色。她掀了帐篷出去,又回头说道:"有什么事儿再来寻我,反正咱们离得也不远。"我笑说谢谢,心中微微叹息,不知又是哪位爷给我搞特殊待遇,让我不能合群。也罢,我习惯独睡,倒也落个清静自在。
不一会儿,有小太监送来饭菜和热水,阿猫也送了些杨梅干过来,说是能止吐。我实在没胃口吃饭,恹恹地坐着,嚼了些杨梅干,方觉精神爽利些。想着洗个澡,可外面的脚步声和那些似乎随处存在的窥视目光,实在让人没有安全感,遂断了念头。
原本在宫里可不用担这份心,原来自由真的是相对的......
[34] 较量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便这么走一段路,累了,坐一段马车,恶心了,再走一段路。几天下来,也就慢慢习惯了,不再晕车。而沿途的景致已不再是黄沙漫漫的苍茫,渐渐多了些绿意,虽然被黄灰色浸染,绿得有些勉强,有些尴尬,可那毕竟是绿色。我知道,我梦想中的天堂就在不远处。
独自踯躅的途中,仍是不可避免的会碰上那几位策马而奔的阿哥们,所幸他们也知道避嫌,都不多言语,只暗暗将关怀传递。
十三少每次见我都是深锁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我估摸着是四阿哥和他说了什么。只是阿猫依旧每天都送杨梅干来,渐渐花样也丰富起来,各式各样的果脯,小点心,吃着倒也合胃口。
八阿哥则是送了一件连帽斗篷,漫天黄沙中是一样"利器"。十阿哥依旧是大大咧咧的模样,先是嘲笑我是享不了福的主儿,见八阿哥面有不悦,又塞了几颗西洋水果糖给我以示安慰。我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心中对这位十阿哥颇有好感,我就喜欢直爽豪放的性格,这位十阿哥的性格颇合我胃口。最重要的就是他对我没有"企图心",只拿我当个有趣的姑娘罢了,随口开开玩笑。
这一日,皇上谕令在哈尔苏行宫休整两日。如意她们都忙着去御前伺侯,如意和玲珑是御茶房的宫女,珊瑚则是在内饽饽房当差,她们整天忙个不停,我却无所事事,内饽饽房的管事太监王公公交待我管好御用器具即可。说是管,其实不过是如意她们需要点心装盘时来领,我登记一下即可,用咱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仓管"。
我在布城中闲闲地坐着,心里盘算着今日怎么都得想法子洗个澡,现下把我吊起来晒着,不用加盐,就是一块上好的腊肉。要不,晚上阿猫来时让他替我在帐外守着?
突然帐子被掀开,一束阳光透了进来,正晃在我脸上,我半眯着眼瞧过去。心里顿时一凉,也顾不上请安,张口就问:"你来做什么?"这几日里都没碰上这个冷面阎王,我还暗自庆幸运气好,他倒找上门来了。
四阿哥步态徐徐,立于我身前,淡淡道:"给你送一样东西过来。"说着,递过来一样蓝色绢布包着的东西。我大为疑惑不解,可还是接了过来,打开一瞧,一册装裱华丽的书,红底封面镶着三个金字--"金瓶梅"。
我霍然站起,脸霎时红到了耳根儿,手中的书也拿不稳,啪一声跌落于地。脑中空白一片,嘴里不知所云问道:"送我这个做什么?"四阿哥似是颇满意我的反应,眸中含笑,轻轻道:"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至于这禁书嘛,当然是要送......"
四阿哥故作欲言又止之态,其中语意却是溢于言外,禁书送淫娃荡妇呗!我积羞成怒、怨气满腹、为之气结,却实是无言以对,只能瞠目结舌瞪着他。四阿哥眸中笑意更甚,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我的狼狈之状。
"采薇!"帐外传来珊瑚的声音,我一惊,忙蹲下把书捡起塞入怀中。被砍头不打紧,可是要背上一个淫乱后宫的罪名,我却实在是枉担了虚名啊!立起身子,珊瑚已走入帐中,见此情形也是一愣,复又忙着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恢复了一贯淡漠的表情,道:"起吧,给我送两碗绿豆汤来,你亲自送过来。"这后面半句话却是对着我说的,有外人在场,我只得福身说:"是!"四阿哥走出布城,又折回道:"多加些冰糖。"
我心中迷乱一片,也只得强自镇静,问:"珊瑚,什么事?"珊瑚笑得也有些勉强,道:"没什么,王公公本想让你做个双皮奶试试,若是好,就呈给皇上,既四阿哥让你伺候着,你便去罢,我和王公公说一声也就是了,明儿再做。"
我点点头,自去厨房端了两碗绿豆汤,想着四阿哥特意让加许多冰糖,便一点儿也没放。问明了四阿哥住所,满心不情愿慢慢挪着步,突然想到怀里的那颗"定时炸弹",得赶紧扔了去。四下里瞅瞅,找了个僻静无人之处,掏出书,本想一扔了之,又想到保不准被谁捡了去,一查到底,我终是脱不了干系。
思前想后,还是"毁书灭迹"稳妥些,取出绢子,铺在地上,开撕。古有晴雯撕扇,今有采薇撕书。撕了封面,撕正文。嗯?居然是空白的?我愣了一下,急急翻阅,竟是一本"无字天书"!直翻到最后一页才写有四个大字--"非礼勿阅"!字迹瘦削清秀,力透纸背。
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个人竟这么的锦心绣肠、风趣横生。戏弄了我一把,又预料到我的反应,在最后一页才揭开迷底。渐渐的,我笑不出来了,这等心机深沉之人,若是真要对付我,绝对可以在不被十三知晓的情况下暗地里灭了我。而且给我安一个百口莫辩的罪名,让十三也爱莫能助。
四阿哥这是要暗示他对我了若指掌么?心思一动,想到他特意折回来让我多加冰糖之事,难道他是虚则实之,知道我不会如他的意,定会唱反调不加冰糖。而实际上他并不爱甜食的么?又想到他不可能单独召我,两碗绿豆汤必有一碗是给十三的,十三平素吃甜食我是知道的。于是,我折回厨房,在其中一碗中加了冰糖。
走到四阿哥门前,不防一个人疾走而出,绿豆汤虽没洒出,却也着实撞了她一下,听她骂道:"什么狗东西?走路不长眼么?"我本欲道歉,听闻此言,心中歉意顿消。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贵妇,生得倒也艳丽大方、风姿绰约,却是言行粗俗、霸道。
我淡淡笑了一笑,道:"有些人是入不了狗的法眼的,您多包涵!"她怒目而视,正待说话,四阿哥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采薇,进来吧!"第一次被四阿哥直呼其名,心里格登一下,说不出来是惊是怕,很奇异的感觉。她点点头,怒意减了几分,说:"你就是采薇?"
我不搭腔,心中有数,这大概是四阿哥的某个女人,懒得和他一家子人费话,都是一个德行。绕过她,径直进屋去,十三迎上前来,对我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淘气,几分纵容,我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难得他今日不再对我皱眉。我依礼请了安,放下绿豆汤,分别放在两人桌面,笑道:"一碗给四阿哥,一碗给十三少,尝尝,味道可对?"
十三眉开眼笑,四阿哥也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都尝了尝,十三笑道:"甜,像你的笑。"我白了他一眼,肉麻当有趣。四阿哥却敛了笑,目光中七分诧异、三分深意,让人猜不透。哼,可别太小瞧于我。今日的较量一胜一负,打个平手!我看着四阿哥,笑得益发灿烂。
四阿哥淡淡道:"坐罢,今儿晚饭就在我这儿吃,十三弟特为你预备了几个菜。"我看向十三,他又是皱了眉头,道:"你一路上也没吃什么,瘦了一圈儿了,今日让厨房预备了几样新鲜菜肴,你多吃点儿。别没到围场,你就一病不起了。早知如此,不该带了你出来!"
我有些明白十三皱眉的原因了,想来是带着几分心疼,几分自责。我微笑道:"多谢两位爷的好意,采薇却之不恭,今日非吃到撑为止!"又对十三道:"别担心,我已慢慢习惯,保证到了草原上不是病猫一只,一定是活虎一个!"十三瞧着我,也是微微一笑。
我静静坐着,听十三和四阿哥笑谈着旧年秋围行猎之事,这四阿哥对别人都是一副清淡冷漠的模样,唯独对十三却是带着三分宠溺、三分理解、三分赞许的表情,看他对我的"宽容"就足可见一斑。我先以为四阿哥必是和十三说了什么,可今天瞧十三的样子却是并不知情,至少十三并不知道我此趟出行是得了八阿哥相助,他的自责说明了这一点。至于"金瓶梅"之事,四阿哥不至于蠢得会把他自己干的好事到处宣扬。可四阿哥对我成见如此之深,怕是打心底里也不愿意我与十三"修成正果",也许我能与四阿哥化敌为友?至少有一点我们有共同的"利益",那就是摆脱十三对我的"纠缠"。
我看着十三,如斯这般地神采飞扬,心中有隐隐的痛与眷恋,可他之于我,实在是齐大非偶。
出神地想着,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十三笑吟吟道:"我秀色可餐么?别餐太饱了,呆会儿该吃不下美味佳肴了!"我回过神来,心中涌现四个字:恬不知耻,却也被十三的风趣给逗乐了,笑道:"还不知谁餐谁呢。你不看我,又怎知我看你?"十三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戏道:"你这模样,称之为秀色有些勉强!"
我甚为羞赧,知道自己几日下来满是风尘之色,又不敢洗澡,前天洗了头发,不会梳髻,和如意她们又生分得很,不好意思麻烦她们,只草草打了两个麻花辫。好在出行在外,服装发饰不太讲究,我也不在御前伺候,便没人管我。遂低下头不再言语。
好在,此时小太监进来伺侯送饭,我忙站起身帮着布菜递筷,四阿哥吩咐太监出去,又让我坐下。看着桌上青翠绿玉的蔬菜、飘着浓浓香味的大骨汤、尖椒爆鸡块,不由得食指大动。客气了几句,先还能装腔作势、细嚼慢咽,可你要知道,没胃口吃饭便不觉得饿,一开了胃,前几日积攒起来的饿意一并翻腾起来,到最后我几乎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把眼前的菜一扫而光。所幸,还保留了几分矜持,只吃了自己眼前的几道菜。
抬头看见两位阿哥好笑的目光,虽有些羞愧,可想到自己本就不是做作之人,也就无所谓别人的眼光,大咧咧一笑道:"想吃就吃,要吃得精光!"十三点头笑道:"你不但属老鼠,也属狼。"
四阿哥叫了一个小太监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一会儿,小太监进来复命。十三和四阿哥都站了起来,十三笑道:"我也吃饱了,要出去溜达溜达,这儿留给你了!"我不明所以,怔怔看着他,十三低下头来,俯在我耳边,轻声一笑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我脸一烫,却见他俩已然出门而去。
小太监领着我绕过一个屏风,后面却是一间浴房,另有一门可入,方才已经预备好热水,我的换洗衣物也从布城中取了过来,不由得叹服四阿哥手下之人的能干与利索。这么说,他们果然有眼线在我附近徘徊,连我没洗澡也知道,这么一想我心中颇不是滋味。罢了,凡事往好处想吧,就当他们是想保护我。
在热气腾腾、装满水的木桶中美滋滋泡了个澡,一身洁净、一身芳香,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出门而去。夕阳下,一切都是透亮的,连自己留在身后草色间的那长长的影子,都是那种透着亮的影。不远处,四阿哥与十三喁喁而语,似有感应般,十三转过头来,我见到他眸中的惊艳。是啊,徐徐晚风中,一席素裙,如瀑长发及腰,迎风而行,确是清丽的妙景儿。
只是,我却拱手行了个男子道谢之礼,再挥挥手以示再见,十三眸中的惊艳变为好笑。我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35] 哆嗦
"嗯,确实不错,听说皇上也曾赞过你做的这点心?"王公公尝了一口双皮奶,笑眯眯对我道。我回道:"是的。"王公公放下勺子,转头对珊瑚道:"一会子,等皇上午觉起来传点心时,把这个也呈上。"
我又回到自己的小布城中懒散地坐着,长吁短叹。原以为出了宫的生活会有趣得多,谁曾想会更加无聊。原先在宫中,还有小德子雨枝陪我说话解闷,或是缠着崔嬷嬷给我绣企鹅,再不济读读《诗经》,体味上古时代的中华文明亦不错。这古人的生活真是烦闷透顶,到底怎样才能回去呢?或是能出宫陪着阿玛过着放马牧羊的生活也是极好的。
"采薇!"王公公一脸笑意走了进来,"王公公!"我忙起身行礼。王公公笑着,递过来两锭银子,道:"皇上赞了你做的双皮奶,打赏了20两银子给你。"我本想老实不客气接过来,又想我一路上靠他照顾着,轻松自在,自己其实也无甚功劳,遂笑道:"公公客气,皇上打赏也不是打赏给我一人儿,是给咱内饽饽房。这一路上大伙儿比我可是辛劳多了。银子您收着吧,或是分给大伙儿也好,银子多少不重要,也是皇上赏的脸面!"若说王公公方才笑意还带着几分勉强,此刻我相信他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说:"你这孩子年纪虽小,倒也懂事伶俐,既是这么着,一会儿便分给大伙儿,我替大伙谢谢你了。"我忙笑着说:"您客气!客气!"王公公又说:"皇上特点了双皮奶晚上用,一会儿晚膳后你再来做一次。"我点头应是,王公公笑出门而去。
用了晚膳后,我自去饽饽房忙活起来,其余的人见了我除了一贯的生分倒也多了几分和善,看来"与人为善"这一点在哪儿都是适用的。只是一见我进来,大家伙儿又都退了出去,我随口叫住珊瑚:"珊瑚,你留下来帮我。"珊瑚满脸兴奋、惊诧,道:"真的么?"我有些莫名她的反应,帮个忙而已,至于兴奋么?再瞧其他众人都是一脸又妒又羡的表情,我登时明白过来,原来皇宫里,特别是厨房、点心房里的大师傅们都有所谓的绝活,也就是受皇上待见的手艺,一般是不外传的,不是有句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么?双皮奶既受了皇上的夸赞,自然就成了我扬名立万儿的绝技,珊瑚只是饽饽房的小徒弟,平常也就是干些端盘子、摆盘花的活儿,我留下她,难怪她兴奋不已。只不过我倒不指着这个手艺争宠出风头。
我笑了笑道:"大家伙儿愿意留下帮我都留下吧,采薇只不过碰巧会做一样点心,碰巧又合了皇上的心意,要说真才实学,各位都是我的师傅,你们留下指点指点我也好。"
众人皆面有喜色,王公公也笑道:"也好,大家切磋切磋,咱也都是想把差当好,侍候好万岁爷不是?"众人忙点头附和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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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洁的蓝天,浮游的白云,尤其是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浓浓的青草气息,让人醉了一般。历经二十日的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了这绿意盎然的木兰围场。"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虽已是七月酷暑,可由于地气的不同,围场仍是初夏时节的明媚凉爽。各色野花,红的、紫的、粉的、黄的,像绣在一块绿色大地毯上的灿烂斑点,争奇斗研。
一场夏雨后,红面菇、白面菇、绿豆菇、苋菜菇等各种各样的野蘑菇顶着青草和新鲜的泥土冒了出来,而浓浓绿茵中点缀着蓝黑色的、紫红色的野草莓,一粒粒如小拇指般大小,就像一颗颗的上等的葡萄,吃起来满口是甜甜的汁液。
我挎着藤条篮子去拾野草莓和野蘑菇,心中大大的感激了一把童年时在农村奶奶家充满野趣的生活,让我四体能勤、五谷可分。毕竟从小生长在南方,本就不太习惯北方的饮食,更别说大草原上满人的饮食习惯,这一路上吃羊肉吃得我看见活羊就直犯恶心。于是除了吃新鲜的草莓、喝新鲜的蘑菇汤,我还制了许多草莓酱与蘑菇肉酱,打算带回北京给太嫔她们尝尝鲜。
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穿行于花花草草之间,感觉自己像只贪恋春色的蝴蝶。生活刹那间又美好起来。
"的、的、的"马蹄声,忽然从远处飞来几骑。大老远,就传来十阿哥爽朗的大笑,眨眼功夫,人已在眼前。"四人帮",一个也没落下。我忙着请安行礼,心里却暗自不爽。
十阿哥笑问道:"皇阿玛早膳用的蘑菇酱是你弄的?"我有些疑惑,他怎知道,我还特意让王公公别提是我做的,以免皇上要单召我去赏赐,回道:"是!"十阿哥乐得更甚,笑道:"这回我可猜对了,今儿早上我去给皇阿玛请安,正碰上他老人家用早膳,便赏了些给我尝尝,我一尝就知道不是家种的蘑菇。又想,王善福那老小子可没那么大胆儿敢给皇上吃野生蘑菇,便猜到是你做的了。"
我点点头,笑道:"十阿哥聪明得紧,其实采薇手艺不过尔尔,只不过花样新鲜些,皇上想来也是只图尝个鲜!"十阿哥又笑说:"连日里都吃的鹿肉、羊肉,我也腻歪得紧,怎么着?你也整点新鲜花样孝敬孝敬咱这几位爷?"我想了想,道:"好,只不过,要劳烦您给我弄一张铁丝网。"十阿哥疑惑道:"要那做什么?"我微笑道:"到时您就知道了。"十阿哥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却转头道:"咱哥几个再赛一圈如何?"不等回答,已策马而去。
九阿哥与十四跟着十阿哥飞驰而去,我知道,这是给我和八阿哥创造单独呆着的机会,顿时有几分不自在。
八阿哥跃下马,噙着笑意向我走来,今天他穿的是一件烟绿色长衫,腰间缠着淡绿色的缎带,轻风掠过,犹如一枝出尘绿荷般摇曳生姿、欲绽还休。八阿哥见着我"花痴"的呆样,玩笑道:"喜欢我这衣裳?明儿让人也给你做一件。"我摇摇头,咬着唇不言语。
八阿哥微叹一口气,轻轻道:"早和你说过了,不再提以前的事儿,你不必如此拘谨,可好?"我抬眼看他,他的眼神中有不容怀疑的真诚,又素知他的行为颇有君子之风,遂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八阿哥一笑道:"你在内饽饽房干得倒是有声有色,比我预想中的还好。"我微笑说:"王公公必是受了您的嘱托,待我极好,给我的活儿也很轻松,也不拘着我,我可以随意走动。那我也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做点实在的事儿,也不辜负您和王公公的好意。再说了,我也是为自己个儿做的,我爱吃这些个野味儿,我现如今见着活羊就犯恶心!"
八阿哥点头笑道:"也是,出行在外,物资自是短缺些,过几日开始秋猎,后面从京城运来的给养也到了,情况便会好些。"停了停,又道:"老十那贪吃鬼也是吃腻歪了,今日吃了你制的蘑菇酱,巴巴跑来和我说,必要你亲手料理一顿新鲜玩意儿给他吃。"
我微笑道:"我早想弄这个吃了,只是一直弄不着铁丝网,今儿我也算沾沾光罢!"八阿哥带着一丝纳闷儿,问道:"是什么?"我回道:"一个时辰后,你们来东边那条小溪寻我,到那儿便知道了。"又乘机道:"我先回去预备着,你们带着铁丝网和好胃口来就行。"和八阿哥单独呆着,总是觉得别扭生分得很,直想早点离开。八阿哥淡淡一笑,瞧了我一会儿,微微点头道:"去罢。"
这是一条活泼的小溪,它就像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袅袅婷婷。水是清冽的,透明而柔和,漂亮的贝壳们静静地卧在水中,晶莹发亮,在阳光照射下,一闪一闪,象在眨眼睛。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溪鱼淘气地游来游去,丝毫不觉自己即将为人鱼肉的命运。我在心中绽出一个邪恶无比的笑容。嘿嘿,不一会儿功夫,已捡了满满一盆贝壳。没错,今儿我就打算"烧烤贝壳",这可是韩式料理中的名菜,也是我最爱的美食之一。如此洁净新鲜的活水中养殖而成的贝壳,味道一定鲜美之极。
"嘿,你打算今晚就给咱们吃这个?"我捡得专心致志,不知何时十阿哥已蹲在我身边,一面拨拉着我的战果,一面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我。我点点头,笑道:"是,烧烤贝壳,我备了三种口味,原味、辣味、奶味。喝蘑菇汤,主食嘛,可以烤年糕、煨鸡蛋、煨地瓜,保准香喷喷的。"说着,指了指身后的篓子,说:"原材料我都带来了,您等着吃吧。"十阿哥听着,渐带了几分馋意,乐道:"听着都挺新鲜,就瞧你的手艺了!"说完,坐到一旁看我忙活。
不一会儿,八、九、十四也都到了,十四亲自拿着一张硕大无朋的铁丝网,忿忿走在最后。谁让他年纪最小呢?这三位爷走上前来,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眉头直盯着我脚下,我莫名低头,省起,原来在看我可爱圆润的脚丫,按理说我应该害羞。可是我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耸了耸肩故作俏皮道:"我今儿才知道,脚丫除了用来走路,还多了一个功能,就是给帅哥们欣赏!"
十阿哥笑得前仰后合,九阿哥怔在当下,八阿哥半嗔半笑白了我一眼,十四却怒道:"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姑娘!"我点点头,摊开双手,做出你奈我何的模样。十四瞪圆了眼又待教训我,十阿哥忙笑着解围:"快捡你的贝壳吧,少贫了,爷等着吃呢!"
我在心中偷笑了一会儿。看那四位"我大爷"般地坐等着吃,心想不能这么惯着他们。虽说与他们地位有别,虽说要适应环境,可也应该"以智取胜",尽量改变环境。女人,该尽量让自己舒适些不是么?
想了会儿,我笑对十阿哥说:"十阿哥,听说您功夫了得,不知能否劳您大驾,逮些新鲜活鱼儿上来,咱们烤着吃亦不错,我手脚笨,一条也逮不住呢!"十阿哥经我一撺掇,果然笑嘻嘻走上前来,捋起袖子便下了水,边抓边喊道:"九哥、十四弟,你们也来呀,记得咱小时候在荷花池里采莲蓬的事儿么?十四弟掉进池子里,差点没淹死,多亏了八哥会凫水......"就这样,九阿哥与十四也被"拉下了水"。他们仨抓鱼抓得兴起,甚至打起了水仗。
我笑眯眯地瞅着,心满意得。直起身子,发觉身体有些异样,小腹隐隐作痛,两腿间已渐渐有了凉意。我一惊,回头看自己的裙子,藕荷色的裙摆绽放着鲜艳的杜鹃......再一抬眼,发现八阿哥正略带尴尬地瞅着我,以他的视线角度,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我......
我哆哆嗦嗦转身,看见那三位闹得正欢腾,应该没发现我的异状。再哆哆嗦嗦看向八阿哥,八阿哥尴尴尬尬也看着我,我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紫涨着脸,蔫了。我横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大摇大摆跑了去吧?太丢人了!得想个辙儿。八阿哥先我一步恢复了淡定,对我做了个摔倒的手势,再指指自己。
我会意,哎哟一声,"假摔"在水中,捂着脚脖子。八阿哥已蓄势待发,欲英雄救美,谁知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离我最近的十四已抢先一步欲扶我起身,十阿哥与九阿哥也瞧向这边。我大急,这会子站起来,可就"血光乍现"了,一把猛力推开十四。八阿哥亦已走上前来,拦腰把我抱起。十四发作不得,怒瞪着我。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别到脚筋了。疼!"八阿哥不愧是演技派当家小生,也故做惶急之状道:"我先送你回去,找太医来瞧瞧!"说完,抱着我大步离去。
除了尴尬还是尴尬,除了别扭还是别扭,八阿哥与我都沉默着,大概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八阿哥微嗽一声问道:"咳,你上回唱的曲儿叫什么名儿?"我不敢抬头,轻轻回道:"你的眼神。""我的眼神?"语气里已带了三分调侃。我有些着恼儿,这时候了,还占嘴上便宜?色狼!遂没好气回道:"狼的眼神!"八阿哥轻轻笑道:"郎的眼神?"又吟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叹气,在心里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回头看去,确定自己不在十四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忙轻轻道:"我自己走罢。"八阿哥停了脚步,却没放我下来。我抬眼看他,正目视前方,怡然的神情里透着一丝古怪。
我心中直呼不妙,哆哆嗦嗦顺着他的视线瞧去。程咬金还真TMD多(气得爆粗)!四阿哥与十三站在不远处,四阿哥那八百万的脸不用说了,除了冷还是冷;十三铁青着脸,一脑门黑线。我哆哆嗦嗦欲挣扎着下地,又想,已然如此,死猪不怕开水烫,恼便恼罢,先保住脸面再说。哆哆嗦嗦对八阿哥道:"可别放下我啊,咱快走!"
八阿哥低头瞧了我一眼,唇边泛起一抹笑意,说:"放心!"八阿哥抱着我从十三身边擦身而过,我羞愤地在心中祈祷,天啊!降个闪电劈死我拉倒!八阿哥径直抱着我进了布城,一路上我低头耷脑、"娇羞不语",却见到方圆十米以内的脚快速地"逃窜"开来......
坐在床上,脸埋在膝盖上,想着自己不会伺弄,上哪儿买护舒宝啊?遂期期艾艾道:"我不会......我没有......劳烦您替我找个丫头过来!"八阿哥大概是强忍住笑意,简略答道:"知道了!"出帐而去,我长出一口气,却听见八阿哥的脚步声在帐外顿了一顿。
忙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心里默数:一、二、三......果然,十三一阵龙卷风似的冲了进来。说是怒发冲冠也不为过,只是辫子太长,立不起来。十三指着我,咬牙切齿道:"你......"我忙扯出一个笑脸,说:"方才和八阿哥、十阿哥他们在溪边烧烤贝壳吃来着,不小心把脚崴了,走不得路,八阿哥便送我回来。"十三怒意渐缓,粗声道:"活该!让我瞧瞧!"说着,伸手欲扯开被子。
我手忙脚乱,忙又扯回来,十三疑心渐起,一番角力,我终是力不能敌,"现眼了"!十三指着裙角的杜鹃,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绞尽脑汁思索着古语里大姨妈该怎么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如果脚趾头也会害羞的话,此刻我全身上下该是祖国山河一片红了,横不能说"月经"吧!我虽是不拘小节,可这么私人的事儿,怎能与一如花美男讨论呢?
我低头说道:"我肚子疼,我不太舒服!"
半晌,静默......
十三不懂么?我抬头看向十三,他居然面如死灰、死死盯着我,眸中尽是仇视。我心中狐疑一片,怎么能是这个反应呢?良久,他指着我黯然道:"你竟然和八哥......"
我"大澈大悟",这位早熟又懵懂的十三少满脑子想的什么啊?他竟以为这是落红?我想我已经被自己的体温烤熟了,可以装盘了。罢,罢,罢,丢脸就丢脸吧,丢个够吧!
我清清嗓子说:"您想哪儿去了,我这是......""胤祥!"四阿哥不知何时进了布城,将十三叫到帐外,我亦生平第一次对四阿哥感激得五体投地。
稍顷,十三脸红筋涨跑进来,没头没脑扔下一句话:"你好好歇着,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来......"又脸红筋涨逃也似地跑走了。
一会儿,珊瑚过来......阿猫也送了一包东西过来,他大概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还特意交待说让我尽管用,四福晋那儿还有......
他们都走后,我收拾利落,静静躺在床上歇着。以为一天的厄运终告结束,却猛然听见十阿哥的粗嗓门儿,他也拿了一包东西给我,我哆哆嗦嗦接过来,又哆哆嗦嗦地瞅着他,心想:这位爷竟要亲自披挂上阵不成?
十阿哥皱着眉头道:"快贴上,再把药丸服了,你若不快些好利索,八哥心疼起来,我也不得安生!若不是我一时起意,想吃点新鲜玩意,你也不至于此!"我打开包裹一瞧,是几贴狗皮膏药和一瓶药,十阿哥眉开眼笑道:"这是我手底下一个人祖传的跌打秘方,用藏红花炼的,可顶用了,上回我......"
他自顾夸了一通,不耐烦道:"快吃了去!我素知你们女人家怕苦,不爱吃药,我今儿非监督你吃下去不可!"
我哆哆嗦嗦取了药丸吞下,意识模糊地想着,藏红花那可是活血之良药......
不尽......滚滚来!洗床单好累......
[36] 抗旨
饽饽房到布城,布城到饽饽房,我坚持两点一线、目不斜视、目中无人的原则,贯彻一叶障目、掩耳盗铃的方针,总算捱过了最为"艰难的岁月"。八阿哥与十三许是也"心有余尬",没再找过我。十三少更是远远看见我,便避之不及、慌不择路。我心中啼笑皆非,羞于见人的明明是我,他慌什么?又想,也算是因糗得福,落个清静自在。
这一日,蒙古部落王爷觐见康熙帝,康熙爷大宴宾客,饽饽房因此忙得热火朝天。珊瑚匆忙中漏了一样点心未呈上,王公公便差我送过去。堪堪走至大帐外,迎面撞上"四人帮",避无可避,忙福身请安。
九阿哥是一贯事不关己的表情。十四却是怒目切齿,想必是记恨我推开他不领好意那一幕。八阿哥雍容雅步,若无其事,演技派就是演技派!
十阿哥上下打量我一番,大言不惭笑道:"大好了?我就说我的药管用吧?"我的脸不可遏制的由里而外透出红色儿来,忙勉强笑道:"好了,劳您惦记着。"在心里狠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我这说的是什么?
八阿哥微一愣神,看来是不知十阿哥赠药之事,他淡淡扫了那三位一眼,那仨识趣先行离去。我怔怔望着八阿哥,他要和我讨论闺中秘事么?见他微蹙眉道:"今儿内务府呈上一份折子,是宁寿宫呈上来的,宁寿宫能呈折子的只有太嫔。"我一愣,太嫔呈折?问道:"说了什么?"八阿哥颇有几分疑惑瞧我一眼,道:"你不知道么?后宫的折子只有皇阿玛能阅,外官皆不可阅。"
我点点头,心中一道乌云滑过,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我问道:"难道太嫔?"声音已然禁不住透着几分颤抖。
八阿哥面有忧色,微微颔首,眼波中流动着抚慰之意,缓缓道:"我也是如此猜度,你不必忧心,现下皇阿玛忙着宴客,还打听不出什么消息,若有消息,我会即刻通知你!"我方寸大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点头。
八阿哥走上前,轻轻拍拍我的肩,柔声道:"那晚在"沁绿",你虽未说一句安慰之语,只是静静听我倾诉,后来又颇淘气地逗趣儿,可你的那番心境却着实令我安慰。现下,也许你并不愿倾诉......"八阿哥顿了一顿,自嘲般地笑笑,继续道:"我也不如你有那般急中生趣的本事。我只劝你能以那晚豁达的心境面对一切,而我,必当尽力助你,日后你的去处,我也会另替你安排,可好?"
黄昏的夕阳映着八阿哥俊逸含笑的脸庞,温暖而令人安心,我点头,微笑:"放心,我一直都这么的坚强、豁达,这次也不会例外!"
八阿哥莞尔一笑,又不无纳闷儿地问道:"老十给了你何药?"我大窘,支吾道:"藏红花......"转身便走,身后传来八阿哥刻意压低却清晰可闻的笑声,尚且不止,另有四字"诤言"相赠:"雪上加霜"......
怅然独坐,心绪纷乱,起伏不定。
太嫔能有什么事儿上奏皇上呢?不,不,不会!我试图说服自己,离开北京时太嫔身子已大安,还直说让我从草原给她捎些新鲜玩意儿尝尝。许是宁寿宫出了什么大事儿?崔嬷嬷?
心乱如麻,终是无法沉心静气。踱出帐外,天一点一点暗下去,夜幕一点一点铺上来,星光一点一点闪烁起来,心里充满了感伤,那黑暗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黑暗中一个人影疾走而来,我迎上前去,竟是李德全,平素古井不波的神情今日显得分外凝重,"李总管。"我福了一福,李德全摆摆手,语气急促:"太嫔娘娘薨了!"心一凉,还来不及伤心,一个始料不及的消息硬生生逼回我泫然的泪水,"太嫔娘娘临去前,请旨收你为义女。"
李德全又说:"万岁爷现下宣你去见驾!"我懵然看着他,他压低声音道:"玉玲让我捎一句话给你,太嫔临去前留了四个字给你--勉力而为。"我喃喃念着,勉力而为......
如醉初醒般,想起那日回宫时太嫔娘娘对我的承诺:我应承你,日后有了恰当的时机,必勉力而为......
太嫔娘娘实是用心良苦,她求旨认我为义女,一是避开太子、阿哥们的纠缠,以她的辈份,若是康熙爷准了,我便是十三他们的姑姑。二是为我求得尊贵的身份,日后指婚定不会草率,而以格格的身份下嫁于王公大臣子弟,定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亦不会被夫家轻慢。
我阖上双眼,忆起太嫔平素待我的怜爱与那份弥足珍贵的理解,不由得潸然泪下。她所说的恰当时机,竟是天人永隔之日么?李德全微叹一口气,说:"现下随我去见皇上、太后吧。"
布城中坐着好些人,私语不绝,我一进来,立时寂然无声。我略扫一眼,太子、阿哥们都在,众人审视、质疑的目光一齐向我射来,我有些心慌,下意识地看向八阿哥,澄静的面容,淡雅的微笑,可眉宇间却带着深深的颜色,几许无奈、几许讶然、几许失措。显然,他和我一样,料到了结局,却只猜对了一半。
李德全低声提醒道:"快给皇上、太后请安。"我忙低眉敛目,跪低行礼:"奴婢瓜尔佳采薇给皇上、太后请安,皇上吉祥、太后吉祥!"
"抬起头来!"康熙爷的命令。我慢慢抬起头,迎视着康熙若有所思的目光,借机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康熙爷是个相貌端正的中年人,虽不如他的儿子们那般出色炫目,可他眉宇间那股君王所独有的迫人气度,却让人不由自主矮了一截。
康熙点点头,说:"朕见过你,你是宁寿宫那个会唱曲儿、做点心的宫女。"他老人家大概是想起那日我张狂狼狈的模样,嘴边竟浮起一丝会意的微笑。我紧绷的神经稍缓,点头回道:"是,皇上您博闻强记,记性真好!"虽是有心想拍马,倒说的实话。
康熙爷也颇为受用,脸上笑意渐起,问了我几个问题,无非是有关家世或是个人。我一一恭敬作答,心想:其实康熙应该早就有第一手资料,这么问,无非是考量我的言谈举止是否上得了台面,毕竟皇家格格的身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赏人的恩典。只是,格格纵然尊贵无比,却也难逃被人操纵的命运,联姻、出塞、和亲,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宫女也许还能等到得见天日的一天,而格格大概没有老死宫中的先例吧!可是,我又是那么的急于摆脱被皇子们纠缠的困境......
何去何从?如何抉择?我还有选择的机会么?脑中、心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手心、背脊,冷汗涔涔。
康熙似是对我颇为满意,笑着点点头,看向太后,说:"皇额娘,您看呢?"我顺着康熙爷的目光看去,太后是一位相貌平庸的女人,黝黑面容、方脸形、高颧骨,典型的高原少数民族女子相貌特征,只有那一身珠光宝气、花团锦簇的服饰打扮,衬出她尊贵的身份。
太后笑着说:"这孩子长得俊,说话也透着股伶俐劲儿,我觉着也挺好,但凭皇上定夺。"康熙点头,盯着我道:"太嫔前几日辞世,临终前请旨收你为格格。以你的家世地位,这本不合祖制。念在太嫔膝下空虚,一生克娴内则。"说到这儿,康熙叹了口气,继续道:"且一生也未曾求过太后与朕任何恩典,她最后的遗愿,朕必遵之。"
我脑中轰轰作响,不停翻腾地四个字:"克娴内则",太嫔娘娘凄凉一生,哀怨一生,她的苦痛岂是"克娴内则"能一言以蔽之呢?她待我的用心良苦,我能体味,可这样的方法只是扬汤止沸,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我不要这样的命运!至少我要为自己争取一番!
主意既定,思维立即清晰明朗起来。我抬头看着康熙爷,发现他居然两颊上星星点点有几颗白色雀斑,为他肃穆威严的面容凭添几分俏皮和"人气",心情更是放松不少。我微笑着,一口气问道:"皇上,奴婢有个问题想问您,对您来说,一个人最为可贵的品质是事事恭顺?还是凡事闲存其诚?"
我想,以千古一帝的智慧与自负,他应该、可能、必须选择后者。康熙爷一愣神,没想到我会在此刻突如其来问一个如此"离题"的问题,可他思索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我的问题:"朕以为一个人最为可贵的品质是诚实无欺!"
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诚实无欺"。我伏低磕了个头,回道:"皇上,请恕采薇不敢领这个恩典!"抬头看去,太后已面生不悦,康熙爷却是不动声色,眸中多了几分凌厉之色,径直盯着我,我镇定回道:"太后、皇上、太嫔的恩典,采薇本该欣然受之,采薇也明白太嫔待我的怜惜之意,她老人家无非是想为采薇谋一个美好的未来。只是,采薇心心念念所盼的只是能与家中老父共聚天伦之乐。"
我停下来,看着康熙爷似了然却依旧忿然的神色,决定扮演一颗"苦菜花",继续说:"采薇自幼丧母,阿玛一力扶养奴婢成人,为着怕奴婢受委屈,一直未曾续弦。阿玛待我无微不至、嘘寒问暖,也不曾怠慢教育我为人处事的道理。进宫前,阿玛就曾说过,让我尽心当差,忠心效主。他还说,他此生所愿,就是等我出宫,共叙天伦之乐。采薇虽不是学富五车,却也明白"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的道理,所以采薇平生所愿即是:承欢膝下,伴老父安度晚年。"
看着太后与康熙皆是点头不语,似有所动,我想着不能这么言语空泛,要举一个具体的例子说明阿玛待我的慈爱,想起雁兰在我离开北京前来看过我一次......眼眶一热,说道:"阿玛现已离官回关外老家,却时时惦记着我,前些日子嘱人给我送了些银子,100多两银子,竟全是碎银子,我知道,那是他老人家在关外苦寒之地,行猎搏兽,用多少张兽皮换来,一点一点儿积攒下来的......"
太后拿着绢子一边拭泪,一边道:"可怜见的,这孩子怪懂事的,依我说,皇上,另择个家世好,身份也尊贵些的孩子罢了。"
康熙爷点点头,却问了我两个棘手、尖锐无比的问题,第一个是"你方才问朕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我心想,应该诚实无欺到底,遂回道:"奴婢怕死,所以先......"不敢说完,康熙爷却了然一笑,道:"给朕下个套,是不?"。我很老实的点点头,说道:"也不尽然,奴婢知道皇上一代圣君,对待诚实的人,一向宽厚。"
康熙爷瞅了我一会儿,继续问道:"你在宫里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我顿时傻了,这会儿总不能说是阿玛给我银子收买陈一林的吧?想了一想,厚颜道:"采薇极其贪吃、也贪玩,经常托人从宫外捎新鲜食物、有趣玩意儿给我。这些都得花银子买啊!"
屋内静默压抑的气氛顿显活跃,有低低嘲笑声,窃窃私语声,太后绷不住一乐,指着我道:"你这孩子实诚得没边儿了!"康熙爷脸上不禁也泛了笑意,又正色对我说:"念你的诚实与孝心,此事便依你所求!"
我磕头谢过,又回道:"谢皇上、太后,采薇尚有一事相求,太嫔娘娘待我情同母女,采薇欲请旨先回京城,为太嫔娘娘行义女之礼,守灵百日。"
康熙爷点点头,说:"难为你的这片心!"偏头对侍立一边的李德全道:"传朕旨意,从正黄旗中选8个能干的侍卫,备快马,即刻出发,送采薇回京城。"
我忙又谢恩,退出帐外,这才顾得上擦额上冷汗。快步赶回布城中收拾包袱,匆匆赶往与侍卫会合处。迎面撞上十三少,一脸喜悦之色,又一把抱住我,口中胡乱说着:"急煞我也!喜煞我也!"
我被他搅得七晕八素,昏昏,任他抱着。
十三放开我,眼睛亮亮、笑容弯弯,他就是有让我跟着傻笑的力量,我傻呵呵看着他,十三说:"我几乎和你同时知道这消息,已然无可为,我以为,我这就要失去你了。可你,实在是个聪明的姑娘!"十三郑重无比,一字一顿,道:"采薇,我实在很......"
我太极拳打得越来越好,忙打断他道:"小十三,你可得有目有尊长哈!我现下是你姑姑!"十三的柔情蜜意被我搅成了一腹委屈,又一时气结,只恨恨瞪着我。我柔声说:"我赶着回京,这可是皇上的旨意,耽误不得。你好好保重,我给你留了两瓶草莓酱,你若大鱼大肉腻歪着了,便尝尝可好?"十三微笑点点头,我趁他心情好,借机道:"还有几瓶替我转交给十阿哥他们,我允过送给他们的,拜托你了!"
转身离去,回头挥挥手,心中暗道:小十三,姑姑会想你的!
马蹄声响,我踏上了回京之路。掀开帘子,回目看去,夜色中的草原更加空旷无际,银汉横陈,又是那么清晰地把天和地连接在一起。微微的轻风拂过,带着牧草清新的芳香,沁心也爽神。
远远地,似有几个人影虚虚实实、影影绰绰......
[37] 小别相思留不住
我们这支短小精悍的部队,行军神速,每日只休整二个时辰,堪堪二日已出了草原,进入了黄沙漫漫的古道。虽然我已然克服了晕车的毛病,却着实是闷得慌。前二日忆着太嫔的慈爱,总算是心有所寄,情有所托,可眼泪流尽之时,只剩一颗空荡荡苦闷的心,飘飘悠悠,怅然不已。
随手翻着"侄儿"们"孝敬"的包裹,有点心、果脯、水果......没胃口......
突然想到"团团",一个长相奇特不知其名的侍卫,胖得离谱的一张脸,五官因为胖而团在一块儿,分不清眼睛、鼻子、嘴,所以我心里给他取了这名儿,在我上马车前,急匆匆交给我一包东西。我随手给扔在哪儿了?翻了好半天,才在坐椅下找着。嗬,居然是一套女式骑装、一个制作精美的马鞍,较之寻常的马鞍要柔软厚实些。我着实在心里惊喜了一番。哈,小十三实在是贴心。在草原时,我曾向他要求骑马,他却一直推托找不着合适我骑的马,原来早已偷偷预备好要给我惊喜。还有一张银票,想是让我用来收买人心的。
当下再无迟疑,换好骑装,叫了侍卫过来巧言令色一通,又有"孔方兄"帮忙,我终得偿所愿。
遥想采薇当年,骏马初骑了,雄姿英发......
骑马以前就是我业余休闲生活的组成部分,技术也是不错,熟门熟路,再加上善骑的旗兵稍加点拨,端的是英姿飒爽!只苦于黄沙滚滚,不多会儿,我已是"尘满面,鬓如霜。"
风尘仆仆,七日后抵达京城。小别重逢,大家自是欢喜,小聚小宴,却是"遍插茱萸少一人",不禁都心生忧伤。倒是崔嬷嬷一句话让大家都有些"如释重负",她说:"娘娘此去也算是解脱,咱们也该替她高兴!"
生活依然、必然、果然要继续。大家也都各安其位,我依义女之礼,孝服百日。众人对我,"褒贬不一",小德子和雨枝直替我惋惜,直"骂"我辜负了太嫔的好意,崔嬷嬷倒似早有预料般,只说:"你自个儿想清楚了,这么做了,日后才不会后悔。"还说,娘娘病得太急,来不及谋划更好的法子,太嫔临去前说:"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两害择其轻,为的是避开太子,让采薇自个儿拿主意,相信她会选择对她最为合适的那条路!"
嬷嬷与娘娘这一番话,直教我又是感动又是佩服,心中直叹:女人果真了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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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我的"铁三角组合",崔嬷嬷、小德子、雨枝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古古怪怪。不让我去厨房,不让我站绣房,只让我窝在自己的小屋中。我莫明所以,却只因他们人多势众,我寡不敌众,只好任由摆布。
疑疑惑惑坐在屋中,突然听到围墙外传来似曾相识的猫叫声,我心念一动,阿猫?急急出门,果真是阿猫,我不由得有些喜不自禁,大咧咧拍拍阿猫的肩,笑道:"不错,黑壮了不少!"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怎么回来了?十三少呢?"
问完,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喜不自禁,竟是为了十三。不由得有些忸怩,阿猫个小人精笑对我眨了眨眼,递上个包裹,笑道:"姑娘您先回去换上,然后来神武门,有人在那儿等着您呢!"说完,促狭一笑,打个千儿一溜烟儿跑了。
回房打开一瞧,竟是一套象牙色男装,穿上正合适,定是按我的尺码特制。镜中赫然出现一个清秀不凡的少年公子,一袭象牙色长衫,头戴镶红宝石的貂帽,嗯......有点儿别扭,左瞧右瞧,没瞧出来,许是太秀气了,不像男人。
辞别崔嬷嬷,一路雀跃着直往神武门而去,好容易得机会出一趟宫,可不得兴奋么?一路可吸引了不少宫女"惊艳"的目光。临近神武门,我放慢了脚步,竟有点儿"近乡情怯"的小情怀。一辆马车静静停着,旁边立了个熟悉的身影。
白衣十三,灿然一笑,三月花开,"你来了?"我微微笑着,点点头。十三款步上前,携着我的手,在耳畔低低问道:"想我没?"心脏不规律地猛跳了几下,这小十三真会"勾引"人!不答,扮了个"土拨鼠"鬼脸回他。十三哈哈一笑,点点我的鼻尖,戏道:"穿成这样,扮鬼脸可真是"四不像",不像男、不像女、不像狼、不像鼠!"
高地草原的风和阳光,赋予了十三草原雄鹰般的别样风姿,淡淡阳光清香的麦色肌肤,俊秀却不失刚毅的脸庞,高大挺拔的身形,宽厚健壮的臂膀。我色咪咪地瞅着,蹦出一句:"小十三长大了,又高些了。"十三一愣,佯怒道:"你倒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见面好半天不说话,一说便这么没大没小的。"
我好整以暇地斜睨着十三,努力摆出一副尊长的派头。十三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笑道:"你也长个儿了,幸而我早有预备,袍子特加长了点儿。嗯?怎么瞧着还是有些别扭啊?"他又里里外外、东东西西扫视了我一遍。目光停留在我胸前,我也恍悟,十三俊脸生红晕,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时无语。
我"哼"了一声,白他一眼,拂袖自上马车。才掀帘子,一股寒意迎面袭来,正襟危坐着的,不是四阿哥是谁?千年冰山般的脸,深不可测的寒眸。心中一寒,记起了规矩,忙福身请安,身后传来十三吃吃笑声,四阿哥淡然道:"上车罢!"
马车缓缓驶出紫禁城,我疑惑着问道:"您二位怎先回京了?秋围结束了么?"十三睃我一眼,笑说:"本来今儿晚上才到,为你,我才特请旨随着四哥与前锋营先期抵京。"我纳闷儿问道:"为我?什么事?"十三大叹一口气,道:"你这记性被狼叼去了么?今儿不是你生日么?"我这才想起,今日是瓜尔佳采薇十四岁生日。心中微微叹息。笑道:"我要记的大事儿太多,以后这些小事儿就交给你办了!"十三摇摇头,一脸无奈。
我笑问道:"今儿个咱要逛街么?"十三宠溺着笑道:"今儿你生日,由你拿主意,可好?"我猛点头,心道:要由我拿主意,第一件事就是把四阿哥驱遣出境。终究没吃熊心,想了想,笑道:"听说天桥很是热闹有趣,咱先去那儿逛逛,然后咱再找个饭馆好吃好喝一顿,可好?"无异议,遂成行。
正是金秋时节,清风送爽,丹桂飘香。瓜果遍山,稻浪金黄。北京城里也很是热闹,处处是挑着新鲜瓜果叫卖的小贩,可怜的高全忙着驾马车不算,还得时刻准备着填饱我的"无底黑腹",买了香瓜,买葡萄,把他折腾得一头大汗。我乐滋滋的吃着,沿途欣赏着北京城独有的韵味。
车停在一家商铺旁,两位爷都下了马车,十三却不许我下车,我郁闷加纳闷地坐在车里,一会儿,十三扔了件衣服进来,嘱我换上。换好了,一瞧,宽松得可以再塞一人儿进来,长衫摇曳拖地。十三却满意点点头,道:"不错!"我叹了口气道:"今儿,我不是逛街来了,纯粹为当清道夫,我这么逛一圈,京城的马路一准倍儿干净!"说着,抬脚欲走,却被衣角绊了个狗啃泥。
疼啊!皱着鼻子,瘪着嘴,又不好意思哭,呆呆,坐于地下。"千年冰山"禁不住笑了起来,十三又笑又气,一把搀扶我起身。复蹲下身子,细心地将我的衣角打了四个莲花结,我怔怔看着,心中漾着暖暖、融融情思,这可是当街呢,这可是当着好多人呢,十三他......
十三站起身,浑然不觉,拍拍手,笑道:"这会儿妥了,你慢点走,啊!"我甜丝丝儿笑着,说:"谢谢!"偏头看见四阿哥神色更显冷峻,心中打起鼓点,暗想,他原本今日可以不来,大概是为了监督我与十三,怕我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吧?
四阿哥冷清清扫我一眼,淡淡道:"你俩去逛逛吧,我在前面那家"花语"茶楼等着,未时前回来即可。"
十三笑应着,伴我而去。轻轻握着我的手,麻麻的,心也酥酥的,呆呆的任他握着,挣扎着想把"约法三章"拿出来教导他......迎面走来的路人,神情古怪,身后也有人指指点点,十三亦有所察觉,遂怒瞪回去。路人不再指点、私语,却躲闪着我们而行。我蓦地想起自己的衣着,忙挣脱开来,十三不解、不悦瞪着我,我悄声儿说:"咱白衣十三少,一表人才,多少姑娘惦记着啊!您当街"断袖",传回紫禁城,您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十三莞尔,道:"那你跟紧我,可别走丢了!"
糖人儿、糖葫芦、桂花糕......五颜六色、杂七杂八装了一肚子,终于把我吃撑着了,看了会儿杂耍,我扶着腰,喘道:"不行,得找个地儿歇歇,我的身体要罢工了!"十三少也没比我少吃,也正有此意,故我们二人互相搀扶着回到"花语"。
牛饮了一大壶香片,十三叹道:"我可是再装不下啥了,你要能再好吃好喝得下,我便舍命陪小人。"我摆摆手,无力开口。四阿哥嘴角带着半点儿讥讽笑意对我道:"当真是贪吃得紧!"我无力还口,虚弱地瞪了他一眼,四阿哥又道:"方才宫里送信来,皇阿玛今晚宿天津行宫,明儿才回京。今日晚上宫宴改到明日。你们要好吃好喝晚些也便罢了,现下寻个地儿你俩消消食儿吧!"我心中一喜,感激看他一眼,道:"极好,极好!"思索片刻,想起一处美景,笑着说:"去四阿哥别院的那条路,景致极好,咱去那儿逛逛如何?"十三自是无异议,四阿哥点点头,叫上高全便出发了。
懒懒坐于车内,十三逗我说话,我也惫懒得开口。十三无法,朗声念了一首歪诗,取笑于我:"瓜家有女初长成,种在瓜田人未食。东瓜南瓜西北瓜,傻瓜笨瓜才确实。"我瞪着他,恨恨道:"艾氏有男初长成,窝在深宫人尽知。一艾二艾十三艾,无赖奸滑最泼皮!"十三不以为意,乐道:"说说话才好,别积了食,回头病了,可白误了今日带你出来的心。"我心中一暖,明白了他的苦心。十三瞥一眼四阿哥布满冰霜的脸,又板脸道:"说话规矩点,没尊没卑的,像什么样子!"说完,偷偷冲我眨了眨眼。我心领神会,软言道:"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白衣十三了然一笑,半眯着眼,轻扣指节,以和曲声,慢声唱道:
"问什么虚名利,管什么闲是非。
想着他击珊瑚列锦幛石崇势,
则不如卸罗裾纳象简张良退,
学取他枕清风铺明月陈抟睡。
看了那吴山青似越山青,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
十三声音清朗,曲调奔放,词意洒脱。难得的是他能人曲合一,至情至性、入木三分。我见识到他洒脱不羁的另一面,恍然,平日里他的小心、他的周全、他的细致,甚至是腻歪纠缠,全是为我。心中荡起了不知是甜是涩的微澜,拧在一起,不分明、不清澈......
然,我击掌笑道:"人曲合一,形意合一,十三少原来还是一位精通音律的风雅之人。一曲终了,采薇怕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十三哈哈一笑,道:"小马屁精!"又说:"我的琴、箫、曲全是四哥所授,四哥才是高人。"我顿时有些笑不出来,只得道:"您二位都高,我最矮。"四阿哥微微一笑,问我:"可知道是什么曲儿?"我想了一想,说:"这曲词形散而意不散,又不似宋词那般讲究韵律工整,倒颇似元曲!"
十三竖了大拇指赞我,四阿哥点点头道:"元曲洒脱自由,自成一派,既继承了宋词的清丽婉转,又针砭时事,极具写实之意。"十三笑说:"我独爱元曲之嬉笑怒骂,豪纵狂狷,放浪形骸,无所拘系!写得好生痛快!唱得也好生痛快!"他兄弟二人会心微笑,我倒颇感奇怪,十三喜欢元曲实属正常,四阿哥如此严于律已之人,也会中意豪纵狂狷的元曲么?又想,金瓶梅他都读过,元曲只能算小儿科了。
他兄弟二人聊起了兴致,叽叽咕咕说起了宫、商、角、羽的曲律,这我可是一窍不通,寂寂地听着,困意袭来,竟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睁开双眼,转动眼珠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竟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睡在草丛中,暮霭沈沈楚天阔,已是云夕苍茫、晚霞千里的黄昏之景。愣了一小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不远处的马车,只余车不见马,想来十三和四阿哥骑马消食儿去也。想到自己"春乏秋困",不论何时、何地轻易就能睡着,不禁心中好笑。
继续躺着,惬意望着眩目的晚霞。天空,像燃烧的火焰,像漫卷的红旗,像火红的骏马,那颜色,有大红、橙红、橘红、还有金黄、杏黄、银白......
"既醒了,就起来罢,秋凉伤身。"四阿哥的声音轻飘飘地送入耳中。我一激灵,"呼"地坐起身,回头看去,四阿哥端坐一旁,身形、神情稳如泰山,却有一抹好笑的意味倏忽从他眸中滑过。我讪讪,问道:"你在这儿多久了?"四阿哥说:"我一直在这儿。"
无话可说。四阿哥站起身,负手而立,极目远处,天边晚霞烧得正艳,青山、夕阳景致正好,可他却一身落寞伫立于天地之间,远离尘世般,天地独绝......
微微侧脸,他问道:"你抗旨可是为了十三弟么?"我不喜欢撒谎,说:"不是,是为自己。"悠悠地,四阿哥吐出一句话:"你若不奢求更多,会幸福得多。你所追求的,大清皇宫给不了你。"他回头盯着我,深黑、迷蒙的眸子,掠过一道道难解的星芒,让我转身想逃。他知道什么?又想做什么?
淡淡地,四阿哥道:"胤祥待你如何,你必心中有数,你若专情于他,或许会有另一番境遇,不比你所追求的差!"我想,我还是高看了他,他竟仍以为我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我不答,微笑着反问道:"四阿哥,天地独绝的滋味如何?"
四阿哥微怔,轻轻颔首,幽黑眼眸闪着冷然光芒,一抹淡笑扬上他的唇角,"还不错!"
我狼狈、愕然,低声说:"那就好。"耳边传来四阿哥轻轻的笑声,我无言叹息,我又输了一回。
渐近的马蹄声解了我的狼狈,迎上前去,十三轻快跃下马,笑道:"你可是睡饱了?这会儿又惦记上好吃好喝的了?"我"傻笑"着点点头,十三璀然一笑,招呼高全套了马,晃荡着,咱又回到了烟花燕京。
[38] 豌豆斗酒少年愁
华灯初上,游人如织,张灯结彩的十里花街,流光飞舞。云来馆、羊包所、无逸斋......最终,我们驻足于"奇货居"前,我与十三、四阿哥对视一眼,默契一笑,"长驱直入"。
甫坐定,正待点菜,听见外面嚷嚷声,"晌午时就见到四哥的马车停在"花语",一眨眼功夫不见了,偏巧在这儿又见着......"十四这混小子的声音,我心中一紧,站起身,正想找个地儿躲开,十三一扯我的衣袖,抿着嘴摇摇头,我只得坐下。
"咣"。门响,十四走进。所幸,目有尊长,对四阿哥与十三行了个礼,笑道:"四哥、十三哥好雅兴,喝酒也不叫上我,草原上呆得久了,对京城的美食还真是想念得紧!"十三笑道:"你这不已经是不请自来么?"四阿哥冷冷问道:"你不是伴驾么?怎的今日便回京了?"
怪哉!这八百万对十四还真是有够冷!这会儿不是还没争当皇上么?十四也敛了笑,回道:"皇阿玛遣八哥回宫办理几件要务,只留下太子与大阿哥伴驾。"四阿哥点点头。
十四眼神一瞟,定格在我身上,说:"你......"我可再不能装聋作哑只是坐着,站起身来。此刻,十阿哥的粗嗓门儿也响了起来:"老十四,我就说你看走眼了吧?四哥惯常不来这地儿......"心中一凉,这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四人帮"不会全来了吧?可惜,他们还就是拧成一团的麻,一个也没落下。
八、九、十忙着给四阿哥行礼,十三又忙着给他们仨行礼,我便成了黄花菜,被凉在一边。好容易叙完礼,他们皆落了座,记起了黄花菜,便又都瞧着我。八阿哥倒还好,淡淡扫了我一眼,偏转目光瞧向别处。十阿哥神情略微尴尬,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毕竟我这是私自出宫,和八阿哥又有"前缘未尽"的纠葛。九阿哥高高挂起,事不关己。只有十四这个混小子要吃人般怒瞪着我。
我可不想再上演一次太子宫中的戏码,十三清清嗓子,正待说话,直觉告诉我由他来解释会更糟。我忙抢在他前面拱手行了个男子之礼,朗声道:"诸位阿哥别来无恙?在下便是人称"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枝梨花压海棠"的京城小薇少是也,今日乃在下十四岁大寿,相请不如偶遇,既有缘碰上,容在下清酒几杯、小菜几碟请诸位小酌一番,如何?"
我这一番话怪腔怪调,颇为逗趣,又交待了来龙去脉。十阿哥哈哈一笑,(要说他这人心眼儿还真不错),解围道:"好,好,好!好一个小薇少,牛皮都吹上天了!你还压海棠?那我们压啥去啊?"十阿哥如此一说,众人也都绷不住乐了。十四点着头对我道:"这可是你说的,今儿就让你做东!"又对众人道:"你们谁要替她给银子,先与我干十杯!"
八阿哥微笑说:"今儿你生日,又做东,你也坐罢!"我一瞧,这是一张八仙桌,坐着的六位爷可真会挑地儿,历史是巧合亦或是必然?四阿哥与八阿哥中间空了个位置,十三与十四也空了个座儿。两位"首脑级"人物那儿我是决计不敢坐的,只好当十三十四两个促狭鬼的"磨心"了,蹭着步上前,十三倒挺高兴,十四狐狸般扫我一眼,自个儿挨着十三坐下。这倒也合我心意,我坐在十阿哥身边倒也自在些。
坐下,气氛仍有些沉闷。我猛一拍桌,豪气干云地大喊了一嗓子:"店家,点菜!"十阿哥不防,被我吓得一哆嗦,我强忍着笑,十三已经吃吃笑开了。气氛稍有些好转。
店家进来,犹豫着不知给谁菜单。十四一把抢过菜单,"如点家珍",清蒸熊掌、鲍参翅肚、红烧驼峰......末了,还要了一坛镇店之宝"百年女儿红"。我面不改色,微笑看着十四,心里直打哆嗦,偷偷捏了捏荷包,大概只有三、四两银子。十四"好心"瞧我一眼,坏笑道:"做东的也点一样菜吧。"
我点点头,问店家道:"奇货可居,你们最可居的是什么?"店家笑回道:"诸位爷,我这店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能吃就有。不过最特别的是,我这店一年四季的蔬菜都有!"我来了兴头,问道:"可有豌豆没有?"店家笑回:"肉珠烩豌豆,招牌菜。"我点头道:"就是他了。"
采薇吃豌豆,这是每年生日的惯例,虽不是我真正的生日,也凑热闹吃一回吧。
稍顷,酒菜上桌,他们兄弟也便忙着聊天儿、喝酒,十三与十四真是一对小冤家。这会儿,又亲亲热热、勾颈搭肩行起酒令来,"一两二两漱漱口,
三两四两不算酒, 五两六两扶墙走, 七两八两还在吼。"
九阿哥、十阿哥两人窃窃私语,叽叽咕咕,瞧他俩不怀好意的样儿,肯定是在讨论女人。"千年冰山"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自斟自饮,偶尔和十三说两句话是面含笑意,和八阿哥交谈却是一脸客气。
我再瞧向八阿哥,正巧对上他的眼神,溢着笑意,没有一丝儿愠怒。心情顿觉舒畅,做人该当洒脱如他,悄悄举杯,八阿哥一笑,陪我饮尽。我自顾大吃大喝着,十阿哥悄悄扯扯我的衣袖,对我使了个眼色,起身出门而去,我会意跟了出去。
十阿哥瞪了我一会儿,粗声粗气说道:"瞧你也是个伶俐的丫头,怎的总犯浑呢?"我无辜的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十阿哥继续说:"你可知道?今儿八哥奉旨回来办差,本是独自一人儿,可他记起今日是你生日,想着要领你出来逛逛,又怕你不自在,还特拉着我们作陪。巴巴去宁寿宫找你,才知道你随十三已出了宫。"
我无奈,无言。十阿哥叹了口气,说:"八哥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怕是......"十阿哥见我还是不说话,急道:"你真喜欢老十三?忘了八哥?"
我也叹了口气,按理说被人这么质问我该发火儿了,可对着这个直爽利落的十阿哥却无可奈何,幽幽问道:"是八阿哥叫您来问的么?"十阿哥摇摇头,说:"不是,我就是觉着你这姑娘不错,八哥也对你上心得很,想着替你俩说和说和。你不知道,皇阿玛要封你为格格时,八哥急得脸色儿都变了,他平素可是"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儿!"我仍是无言以对,十阿哥不耐烦道:"你倒是说呀,你喜欢十三弟还是八哥?八哥也真是奇了怪了,说非得你同意,他才去向皇阿玛要你!"
我盯着十阿哥,认真道:"我若说两人我都不想嫁,你意外么?"又说:"在我心里,你们都一样,也许你会觉得我不分尊卑,可我真的只把你们当朋友,你们待我的好与关心,我只愿意当做是朋友之谊,你能明白么?"
十阿哥惊疑地瞧了我一会儿,叹道:"八哥和十三弟怕是念书念多了,把圆脑袋读成了方脑袋,才会喜欢你这怪丫头!"什么逻辑?我扑哧笑出声来,十阿哥自己也好笑起来,说:"罢!罢!罢!算我白操了这份心,白问了你!"我笑道:"幸而您脑袋还是圆的!"十阿哥哼一声,转身便走,忽然回头,一拍脑门,道:"被你气糊涂了,喏,这个给你!爷可不想让女人请客!"说着,递过来两锭银子。我接过,笑道:"多谢您,我还真没带银子,赶明儿再给您捣鼓几样新鲜吃食尝尝,可好?"十阿哥嘿嘿一笑,点点头,说:"你让十三转交的草莓酱味道极好!也有劳你了!"
十阿哥进屋去了,我想着别被十四瞧出端倪,得隔一会儿再进去,便独自立于栏杆旁。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北京城总是这么繁花似锦,流光溢彩,只是这繁华、这流光却独不属于我。如何自处呢?
狠狠地叹了口气,身后传来十四讥诮的声音:"怎么着?独自伤春悲秋哪?"冷冷看他一眼,转身欲进屋,胳膊一紧,被他拎小鸡般拽进隔壁的包房。我奋力甩开十四,怒道:"做什么?"十四恨声道:"你待别人总是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儿,为何待我却不同?"我淡淡道:"因为你待我也与众不同,总找我的茬儿!"
十四疑道:"什么意思?"我撇撇嘴道:"你与十三阿哥赌气便赌气,别拿我当磨心儿啊!让我送荷包,还到处显摆,没事儿还总爱瞪人!"十四晒然道:"原来是为这个?上回在额娘那儿打翻了茶,丫头们给我换衣服时,取了下来,一时忘记带上。想是被十三哥见着了吧!你那图案别地儿没有,他可不就知道是你做的么?"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说:"算了,不提了!以后我一定对您毕恭毕敬,如何?现下,咱回去吧!"十四冷声道:"我不要你毕恭毕敬!我要你!我明儿就向皇阿玛提!"十四捏着我的下巴,笑得寒冷彻骨,"我要你做十四福晋!"
我冷笑道:"您这是醉话么?您以为皇上准了,我就得嫁了么?"十四怕是真喝高了,他笑道:"我这会子就去告诉八哥与十三哥,今日还非得有个说法不可!"说着,摇摇晃晃向外走去,我大力拉住他,不能让他把事情越弄越复杂,得想法子解了他这幼稚的少年愁。
心思转了几转,决定赌一把。我认认真真说道:"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咱们拼酒,若你一堂堂男子汉喝不过我这小女子,以后不许再提此事,也不能再和我说任何莫名其妙的话!若是我输了,我心甘情愿跟你,如何?"
想当年,我能喝1斤半二锅头。满人皆以酒量好而引以为傲。十四这会子已然是半醉,我使激将法,他脑子一热,若是答应,往后我就少了一件棘手烦心的事儿。十四盯着我,良久,问:"此话当真?"我果断点头。
一杯、两杯......第八杯时,微醺,依经验判断,我能坚持三十杯左右。而十四,我显然低估了他的酒量。一屋子的人静坐无声,皆不知真正原因,十三担忧的看着我,我心无旁骛,直想着要在酒劲上来之前,尽快结束战斗。二十五杯时,我已然有呕吐的欲望,可是意识仍清醒,十四却已双眼发直。三十二杯,酒劲儿上头,昏昏然!我想最后要以气势取胜,遂连饮三杯!
十四瞪着我,手劲儿一软,酒杯跌于桌上。我站起身,笑靥如花,拱手道:"承让!承让!起先您与十三阿哥已然饮了许多,采薇胜之不武!"十四苦笑,无力地摆摆手,道:"从此不提!"
我信他,毕竟尊贵如他,并不会如市井无赖之徒那般死缠烂打。心中狂喜,总算了结一段"错爱"。
众人皆狐疑瞧着我,我笑道:"我上回冒犯了十四阿哥,今日便与他小赌一把酒,惹是我胜了,他便不与我计较!"此时,最后一道菜也呈上桌,肉珠烩豌豆。我在心里默念: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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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崔嬷嬷竟一直等着我,她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两个故事,两段往事,两种愁绪,一个结局。
我躺在床上,酒精的迷醉也无法让我入眠,这是两个在我们看来很寻常的故事,电视剧里也大抵有类似的情节,听过、看过,也许只是付诸一笑。只是,如果这是发生在你所熟悉的人身上,你会感同身受,同痛、同伤、同哀、同愁。
还记得那首词么?太嫔娘娘最喜欢的《静女》,不是顺治帝与太嫔娘娘的定情之词,却是与一名城门守卫的爱情见证。故事很简单,棒打鸳鸯、始乱终弃、郁郁而终。只是顺治皇帝的一时兴起、一夜临幸,便毁了两个人的一生。
还记得崔嬷嬷的青玉镯子么?李德全、崔嬷嬷、还有一位小名莲儿的宫女,三人都是孤儿,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妹。河南家乡闹旱灾,颗粒无收,李德全便独自赴京,想着当个小学徒,挣点钱养活家乡的两个义妹。那会儿大清朝内忧外患,忙着定三藩,打噶尔丹,世道不好,李德全无门路,无法,眼看自己也要饿死异乡。狠狠心,"挥刀他宫",进宫做了太监,崔嬷嬷、莲儿寻到京城,见义兄自毁一生,也都是情深义重之人,便设法进宫做了宫女。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两人都有一手好绣活儿,很快在宫里的绣房站稳了脚跟,而李德全也凭自己的聪明能干,闯出一片小天地。按崔嬷嬷的话说:这也挺好,只要三个人在一处,吃糠咽菜也是好日子。
莲儿聪明灵巧,生得也灵艳动人。咱们的千古一帝康熙,也只是政治上的伟人,在男人的劣根性上,可是一点儿不显优越,这便又有了一夜鱼水之欢。欢便欢了,也该给个名份不是?好家伙,不但不给,莲儿有了孩子,愣是教人端了碗汤药把孩子给打了。那么巧,也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奉命送药之人便是李德全。
结果是孩子没了,莲儿也消失了,这宫里少个把宫女谁又会在意呢?森森古井中有多少冤魂,您可算得清么?
人亡花落,从此两不见。而崔嬷嬷与李德全也便形同陌路,直到为了太嫔求医之事,青镯才"重出江湖",两人二十年的怨怼才算有了冰山融化的迹象。青镯原是一对,崔嬷嬷、莲儿,人手一只,乃是义兄李德全所赠。
告诉我这故事的崔嬷嬷说:"采薇,宁寿宫你怕是呆不长久,日后的造化全凭你自己。你要记住,这大清皇宫掌生杀大权的只有一人,便是皇帝!而能主宰你命运的也只有皇帝!"
我知道,我从来就知道,只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