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0

冰之葡萄: 梦转纱窗晓 1-16

      【内容简介】
      她叫关采薇,采薇是古语里野豌豆花的意思,人如其名。她就像生命力顽强的野花,坚强洒脱。
      她是21世纪的新女性,在空虚浮躁、物欲横流的年代,倔强的坚持自我。
      一口古井、一幅油画,因缘际会,她穿越时空,跨越300年,来到清朝。
      这里是壁垒森严的皇宫,这里是勾心斗角的世界,这里也许也有脉脉温情。
      这里没有完人,没有圣人。他们有着与常人无异地七情六欲,他们都只是有故事的人。
      这里只有挣扎与矛盾,这里更有不可逾越的规矩。
      她与他们,有着不同的身份与地位,不同的文化与信念,他们如此殊途,他们能同归么?
      我,只想认认真真讲述一个故事,只想完完整整做一个自己的梦。
      或许,你也喜欢这个梦?如果你有耐心读这个故事,请不要只是看文字的表面。人心永远难测。


[1]      穿了

      2006年8月的一天,七夕节,中国的情人节,本该是和恋人腻歪在一块的日子。
      我,关采薇,却颇有心情的去看陵墓......
      说来也怪,之前来北京出差没有十次也有八回,却始终无缘欣赏这个中国第一城的历史文化景观,连香山的红叶长什么样儿,长城有多长,故宫有多宏伟......都毫无概念可言。
      这不,昨晚心血来潮就巴巴地赶来北京,预备好好受教受教咱中国历史文化的魅力了。
      翻了翻宾馆的旅游宣传手册,决定第一站去清东陵。
      清东陵位于河北省遵化县马兰峪西,距北京125公里,至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每一座陵寝都记载着或辉煌或衰败的历史,每一座陵寝都传承着或动人或神秘的故事。入关第一帝顺治,开创康乾盛世的康熙大帝,文武兼备的十全老人乾隆,辅佐圣、世二祖的杰出女政治家孝庄文皇后,两度垂帘听政的慈安、慈禧,给人以扑朔迷离的香妃,还有咸丰、同治......这些曾主宰过国家命运,在清王朝政治舞台上扮演极为重要角色的人物,如今都长眠于此,任由自然的洗礼,历史的评说。
      还有我此行的目标人物:苏麻喇姑。
      一直很好奇这位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常常在想,究竟是历史神化了她,亦或是她创造了历史。以一个侍女的身份,却在死后由千古一帝康熙亲率全部皇子皇孙们为她送葬。而不论是野史正史对她的评价都是极高的。称她实为帝师,为玄烨幼时,"赖其训迪,手教国书"。据说康熙老爷子的满文写得极好,却是为苏嘛喇姑所授。
      一路想着,已经在导游的引领下抵达苏麻喇姑的园寝。旅游时向来喜欢单枪匹马,因而和导游打了声招呼,独自逛了起来。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大名鼎鼎的苏麻喇姑园寝,一眼望去,只余一座光秃秃宝顶,地面建筑已无存,想是被人盗过,无甚看头,甚觉无趣。
      待要转身离去时,忽地心念一动,向东走去,仍有一座宝顶,却不知主人是谁,只觉清风拂来,只余宝顶四周的青草簌簌抖动,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心下想道:任他是谁,曾经多么荣华富贵,死了之后,烟消云散,也只得一捧黄沙,后人又何曾去理会呢?
      不禁黯然,欲转身离去,却觉一阵晕眩,朦胧中又见到了那双眸子,清冷漆黑,深深地看着我......
      用力甩甩头,意欲驱散这莫名的惆怅,向来路走去,导游已然在等着我了。
      导游姓邹,是社会新鲜人,听口音不是北方人,还有着刚入职场的青涩和腼腆,应该还没学会带我逛旅游商店提回扣的"勾当"。
      提起刚才那座不知名的宝顶,他笑了笑说:"是老贵人墓。""老贵人墓?"我有些讶异,根据我有限的历史知识,在妃嫔品级前的除了姓氏就是封号,"老是什么意思呢?"
      小邹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据说是雍正的妃子,历史上并无具体的介绍。"看着我惊异的表情,他不禁赧颜:"我们培训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历史学家们也还没搞清楚呢!""雍正不是在清西陵么?怎么他的妃子竟葬在他父皇的红颜知己身边了?"面对我越来越多的问题,他有些招架不住,只脸红着推托历史上并没有确切的记载。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他认真谨慎的模样,想起当年刚踏进社会大学的我,何尝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呢?
      "走吧,去别地儿逛逛。"旅程很顺利,一路无话。
      晚上约了北京的好友去全聚德吃烤鸭,大快朵颐之后,想着离酒店不远,谢绝了专车接送,捧着可爱的小肚腩慢慢往回走。
      宏涛和文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大学毕业二年,加上学校的四年。六年不算短却足以"剿灭热情"的时光,他们却始终一如初恋时的甜蜜。饭桌上你替我夹根葱,我替你蘸上酱,看得我这个光棍心里直郁闷。见我面露"鄙夷"之色,他俩倒一唱一和,拿我开涮了,"哟,采薇,大学入学到现在也有6年了吧,还没给自己找张饭票啊?瞅你长得也不是困难户啊,最近同人大行其道,莫非你也是?"
      我飞快抛给他一个大白眼:"宏涛你这小子真是不厚道,也不饮水思源,想想当初,你追求文娟,谁给你搭的线?"
      见我和宏涛见面就"掐",文娟微笑圆场:"我知道采薇,采薇想找个骑士,优雅的骑士,只不过,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与文娟相视一笑,四年的"同居蜜友生活"彼此知心明意。只是,骑士,在如今物欲横流的时代,还有么?恐怕是要回到中世纪的欧洲去寻找。
      回到酒店,想起白天那座寂寞的宝顶,好奇心又起,打开网页,搜索"老贵人之墓",果然没有确切的资料,只说是雍正的妃子,详细待考。
      一觉醒来,却觉得未曾入眠,只觉浑身软绵。那双幽亮乌黑的眼睛,从12岁起的一个夏夜,就一直伴着我。起初只是偶尔梦见,近来尤甚,时不时白天也会出来"吓人",无法形容,梦见他的感觉,只是在见到的一瞬间会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而他仿佛想说什么,只是那么漆黑,那么幽深,仿佛永远也看不穿,然而心却仿佛有一些钝痛,醒来后却是怅然若失......什么也记不得了,只剩下那双欲语还休的黑眸。
      有诗为证: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处空余黑眼眸 黄鹤一去不复返 眼眸千载空悠悠......
      也曾去求医问药过,医生只说是神经衰弱,开了些类似镇静剂的药物,倒是能管点用,只是不睡到中午,是不会醒的了,只好停药做罢。
      也罢,这也算与"黑眼眸"相识一场。套用本山大叔的经典台词:梦一年,见一年,缘份啊!
      麻利儿梳洗完毕,到酒店前台,小邹已然等在此处。今天的行程是故宫,关姥姥进紫禁城头一回。
      从午门一进去是太和殿,雄伟至极,金碧辉煌,庄严绚丽,几百前的建筑如今看来依旧美感与实用兼备。
      真是受教菲浅,体力也受教了,故宫怎一个大字了得!逛不多久,就只想歇歇。
      和小邹商量一番,他介绍今天有清朝宫延画师的画展,据说有许多皇帝、皇后嫔妃和皇子格格的画像。我顿时来了兴趣,不住催着他领我前往。游人如织,尚有一队冒着酷暑拍摄影视剧的人马,不住吆喝着路人躲避镜头。
      抬头看看天,焰阳肆无忌惮,天空是出奇纯净的蓝色,一丝云也没有。
      做诗一首:名曰-阳光、蓝天、风(简称为羊拦疯)
      我
      今天
      在故宫
      望了望天
      阳光
      很大
      天
      很蓝
      云
      很少
      风
      未吹
      我
      有点儿热
      却
      挺快乐
      约莫走了半小时,在我的体力消耗殆尽之前,总算是到达目的地。我们去的地方是古代艺术品陈列馆,由以前的东六宫改建而成。穿过曲折蜿蜒的长廊,赫然一座前后两进院,黄琉璃瓦歇山顶的宫殿,上书"延禧"二字。
      展厅的人并不多,极为安静,所展出的大多数是皇帝宴客、狩猎图,也有几张妃嫔格格的画像。一张张瞧过去,不由得对皇家的审美观产生莫大怀疑,画像中的人大多木无表情,神情呆滞,脸上的脂粉倒是有几斤重,这就是所谓的后宫佳丽?皇帝的要求会不会太低了点?
      正觉好笑,最后一幅画吸引了我。画中是一名旗装少女骑马图,画中人神态灵动,眼神清亮,一对梨涡若现,颇有几分淘气的神色。画笔活泼生动,与之前所见的绢画不同,这是一幅西方油画。画旁有作者介绍:郎世宁,意大利米兰人。历任康、雍、乾三朝宫廷画师......云云。
      再看画中人,觉得有几分面善,似曾相识。正思忖着,目光扫过,却见画的左下角,有一小团墨迹,仿佛是字迹,却分辨不清。我凑近前去努力想要看清楚,蓦地一阵猛烈的头晕,几乎站不稳步。
      "采薇,你怎么了?"小邹扶住我,一脸的担心:"你脸色很不好!"
      "哦,没事儿,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刚才又太阳下走太久,中暑了吧,这儿有水吗?我想洗洗脸。"
      "不远,后院就有舆洗室,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我自个儿去,你给司机打个电话,让他早点来接我们,今天就不逛了吧!"
      依着小邹所指路线,走了十分钟,依旧没见着他所说的四方小院子。心中暗暗叫苦,这也叫不远?我承认我是路痴,许是走错了?只好往回走,却见左边有一条岔路,仿佛刚才没经过,也许是这儿?
      走上前去,树影掩映下,当真有一座小院子,院门是虚掩的,门上却没有"TOILET"字样。好奇心起,我推门而入,院子里有几棵青竹,玉绿青翠,在夏日里平增几分清凉。竹侧有一口古井,锈迹斑斑的井盖证明它年代久远。井里竟然还有水,青幽幽,泛着凉意,映着人影,不起丝毫波澜。
      "古井不波,就是这个样子吧!"我轻叹了口气,却见刚才还是一平如镜的水面竟然涌动如沸水。恍惚中,看见那蓝得纯粹的天也云谲波诡了起来。一片天旋地转中,竟晕了过去。
      在失去知觉之前又见到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2]      阿玛

      "采薇,你醒了?"一个陌生男人急切的声音传来。
      头昏沉,眼皮打架。"不要吵,让我睡一会儿,好累!"含含糊糊吐出几个字,正想睡去。"啪、啪、啪"只觉脸上微痛,"采薇,你别睡过去!你醒醒!阿玛不能失去你!"唉,难得睡个好觉,偏生有人要扰人清梦。我努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神情激动的胡子大叔。
      "采薇,你可算是醒了,阿玛守了你两天了!"他惊喜交集,胡子颤抖,竟然老泪纵横起来。我茫然,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一个陌生中老年男人老泪纵横对着我表白!
      且慢!他刚才说什么?阿玛?
      醒了有一会儿,脑袋也灵光起来。我知道阿玛=老爸,可我老爸不是长这模样儿的。别的不提,我那有着极度洁癖的老妈绝对不会允许老爸留胡子......
      我用手肘撑着床慢慢坐起身,惊疑地瞧着他。因为凑得太近,我刚才只见着他的大脑袋,这会儿,见我起身,他往后退去。我这才看了个分明,他穿着一件墨蓝色的长衫,前半个脑袋光溜溜,后面拖着一条长辫子。我更加茫然,再环顾四周,古色古香的红木桌椅,墙上有几幅字画,一张几上有一张古筝亦或是古琴,桌上一个香炉正袅袅冒着青烟,房间很是整洁雅致。极度茫然中,这是哪儿?这男人是谁?
      渐渐想起自己今天不是游故宫么?途中遇见一队人马在拍影视剧,难道抓"壮丁"抓我去当了临时演员?
      然而我何以全无印象?况且,这屋内没有第三个人,没有导演没有摄影,不像是在摄影棚。
      见我呆坐半天,那位自称阿玛的大叔开口问道:"采薇,你觉着身子怎么样?还好么?"眼中尽是关切。
      "咳!"我清了清嗓子:"我还好,没事,可是这是哪儿啊?"
      阿玛惊疑万状:"采薇?这是你家,我是你阿玛啊,你怎么了?"
      "阿玛?你是我阿玛?我是谁?""你......来人哪,快请大夫!"阿玛急切地对外面大嚷道。
      外面乱成一团,阿玛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被他"悲伤哀怨"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索性合上双眼,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想起故宫,想起油画,想起古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不是在拍电影,也不像是有人在恶作剧,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我经历了传说中的"穿越"。瞧这架势,没穿太远,从服饰和称谓来看应该是清朝。
      "既穿之,则安之。"我安慰自己,幸好没穿到茹毛饮血的上古时代,好歹清代也是已然文明化的时代。唯今之计,只有设法弄清这一切的机缘巧合,再设法回去。只是这个"阿玛",我该如何面对?他的女儿"采薇"又去了哪里呢?难道是和我同名,长相也一样么?
      正入神地想着,"老爷,大夫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循声望去,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白白净净,苹果圆脸蛋,一副乖巧模样,见我抬头看她,颇为兴奋:"小姐,您醒了?这下可好了!您昏睡的时候,老爷不知道有多着急呢,两日两夜没睡,一直守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还以微笑。
      "阿玛"叹了口气:"雁兰,去把大夫请到小姐房间来吧!"这姑娘叫雁兰,看来是这位采薇小姐的丫鬟。
      稍倾,大夫进来,却是个干瘦的老头儿。很是利落干脆,进得屋内,对"阿玛"行了个礼,就开始诊脉。翻了翻眼皮,问了几句话,无非是感觉如何,有没有不适。我老老实实回答,他略微沉吟,转过身去对阿玛说:"老爷,小姐已无大碍,只是失血后,气血不足,将养一些时日即可!"
      阿玛急道:"可是她却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认识我了!"
      大夫摆了摆手,说:"老爷,不必忧心,小姐是受了撞击之后,脑内有血肿,方会如此失忆,待我开些行气活血的药,过些时日,血块化去即可!"
      阿玛说道:"既是如此,劳烦先生开方。雁兰,你伺侯着,随大夫抓药去罢!"
      淡淡的阳光斜照进来,原本略嫌昏暗的屋子明媚起来。阿玛走到床前,抚着我的额头,"傻孩子,还疼么?阿玛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委屈了!"阿玛的声音柔和亲切,眼神慈爱而熟悉的。这样的眼神我也曾经在爸爸的眼里见过。如今,交错时空的我们,我还有机会见到么?
      心中一酸,眼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阿玛轻揽着我,拍着我的背:"采薇,阿玛定不会断送你的幸福,阿玛一定想法子保全你,可你要答应阿玛,以后不再做傻事,可好?"做傻事?难道这个采薇是寻了短见?而我的灵魂机缘巧合鸠占了鹊巢?正想着如何应对,有一人进来回话:"老爷,八爷府上刘管家来了,说是要见您!""知道了,我这就去!"阿玛扶我躺下,"你好好歇着,阿玛去去就回,咱爷俩一块儿进晚膳。"
      闭上眼睛,把今天发生的一切,细细回想一遍。古井。是了,问题出在古井上。我记得在晕过去之前,平静的井水莫明其妙涌动起来。要先找到那口古井,但是古井在皇宫,在京城,皇宫寻常人不能随意进出,况且我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没弄明白,而在这位采薇小姐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越想越乱,头痛欲裂。摸了摸额头,用纱布包扎着,想来这个采薇是脑袋撞着了,也幸好是撞着脑袋了,否则阿玛那一关怕是过不去。
      胡思乱想着,昏昏欲睡,不觉竟睡了过去。
      有许久没有睡得如此沉稳,一夜无梦,醒来只觉精神爽利。"小姐,您醒了?觉得好些了么?"雁兰说话间已经递上一块温热的手巾子。我一手接过,胡乱在脸上抹了抹,看见雁兰诧异的目光,蓦地省起自己已经不是21世纪新女性关采薇,而是清朝的官家小姐。
      "呵呵!"我傻笑了两声:"雁兰,我饿急了,可有吃的没有?"雁兰一乐,道:"小姐,也难怪,昨儿见您睡得沉,老爷不让叫。算来,您已经有三日没吃东西了。想吃什么?奴婢马上让厨房给您预备去。"我心想:吃什么呢,我哪知道这儿有什么吃的,更不知道这位采薇小姐平常好哪一口。"嗯,我想喝粥!"这个应该不会错吧?粥可是有几千年历史。雁兰答应着,出门而去。
      "奴婢",听着可真不习惯,以前在电视里听着倒没觉着有何不妥,亲耳听着别人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却总有一种剥削阶级的罪恶感。这种封建社会的小姐生活且有段日子不能适应呢。
      正独自呆想,听见脚步声。阿玛神情甚是喜悦,"采薇,你醒了?身子觉得怎样?可有不适?""我很好,阿玛,请放心!"我答道。"采薇,你可都记起来了?记得我是你阿玛?"我摇了摇头,说:"阿玛,我都记不得了!可我相信您说的,您就是我阿玛。可是为什么我会受伤?"。
      阿玛笑得十分欣慰:"采薇,你能好起来,阿玛就开心,其他的事,慢慢再说!""阿玛,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么?为什么我会受伤,我想知道!"看我坚持己见,他拗不过我:"采薇,原本打算你身子好利索了,再和你商量,既然你问起,便都告诉你吧......"
      天色渐晚,我坐在黑暗里,怔怔想着和阿玛的谈话。现在的我叫瓜尔佳•采薇,再过半个月才满13岁,是家中的独女。阿玛-瓜尔佳•阿克敦是镶蓝旗下的包衣参领,朝延的五品官员,额娘却是汉人,在我八岁那年去世。阿玛因与额娘感情深厚,未曾续弦,只一心宠爱我,因我不喜满文,特请了汉学先生讲学授课。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日子却也过得和美平静,却在一月前骤生波澜。
      一个月前是阿玛的五十大寿,于是宴请了几位同僚好友来家中把酒言欢,其中却有一人是当今太子府中的门生,因见了我的美貌(应该说是这位采薇小姐的美貌),回去说与他人知晓,不知怎的竟传入太子耳中。于是,竟"大驾光临"到我家中,一见倾心,就开口向阿玛要人,并允以副骁骑参领的官位(三品官),3000两白银。阿玛推说我年纪小,婉言谢绝了他,太子很是不悦,拂袖而去。
      本以为事情就此算完。三日前,却有一伙人,闯进家门,架住了阿玛,竟是要直接抢人,并传太子"意旨",太子的话就是王法,想要的人没有要不着的。这位采薇小姐也是烈性之人,眼看阿玛被制住,无计可施,竟一头撞在柱上寻了短见。那伙人见事情如此,只得悻悻而去,却是撂下了狠话:太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玛说,原本八旗下每户13-17岁的女子必先经过三年一次的秀女挑选,落选者方能由皇家指婚或是家长自行婚配,可是太子却罔顾皇家律法,一意孤行。这样只会害了我,待选秀女被查出不贞,一律以死论处。即使太子能保得了我的性命,然而太子这般风流荒淫,只怕没几年就把我抛在脑后,打入冷宫。阿玛说,权财都是身外之物,他不贪图和太子攀上关系,自从我额娘去世后,他只想好好教养我,待成年后给我找个好人家,让我平平安安的过生活。
      "采薇,阿玛想到两个对策,由你自己决定,一是阿玛带你去关外,阿玛在关外尚有几个远房兄弟,如若能去得成,度日不成问题。只是关外苦寒,怕你身子弱,禁不住。再者,太子耳目众多,怕是我们未到关外,已经被俘虏。二是,今年9月间送你进宫去选"宫女子"。若选上,你在宫中,天子眼皮子底下,太子定是不敢动你。只是这宫中生活比不得家里,众多规矩,你年纪尚小,定是要吃许多苦头。且一入宫门深似海,寻常宫女若是没有皇家格外开恩,须得到25岁方可出宫。不管怎的,阿玛送了这条命,也定要保全你,不教你受了欺负,多不过,咱爷俩死在一块儿,也好去陪你额娘。"
      听此言时,我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悲的是命运如此不济,穿越到这样一位薄命小姐身体里,喜的是老天待我何其厚道,在这样一个一句王法可以剥夺生命、权力至高无上的年代,有这样一位淡泊名利,性情中人的爹,处处为女儿着想。
      我该怎么办呢?阿玛说得对,第一个法子如若成功,可保一世平安,却极其凶险。避选离官,有违皇家律法,太子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第二个法子,却是要我赔上自由和性命去赌一把。而且皇宫,古井,也可能是我回21世纪的唯一线索。


[3]      宫女

      "小姐。您看什么呢?"雁兰的呼喊让我回过神来,"哦,没什么,我看看伤口!你瞧,已经结痂了呢!"我笑了笑,眼睛却没有离开铜镜,镜中这个似曾相识的少女是我么?
      柳眉若黛,烟水秋瞳,回盼流波,一张端正的小嘴轮廓分明,嘴角微微上翘,梨涡浅笑,很是清丽可人。
      早有心理准备,太子瞧上的姑娘必定相貌不俗,然而这位采薇小姐未到及笈之年,竟有这样不凡的美丽,却是连我也看呆了。奇怪的是她眉睫之间倒和我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我却没有她这般雅致清丽的气质。
      康熙四十一年,我又一次站在紫禁城内。红墙绿柳入目来,依旧是百年不变的肃穆庄严。物是人非,我摇身一变为宫女子,说白了就是皇家使唤丫头,就这么一个伺服人的辛苦活儿,还是阿玛求了八贝勒胤禩不易得来的。
      太子并未对我罢手。他得知我要参选宫女子的消息,已然买通内务府管事,欲令我落选。落选的秀女,即为皇家所遗弃的,可以自主婚配。既没了皇家律法的约束,太子自是不会放阿玛在眼里。如此,我也就成为刀俎,任人鱼肉。原本此消息甚是隐密,却是太子府中那位阿玛的至交好友,因酒后失言酿祸,一直愧疚于心,得知太子的阴谋后立即冒险告知阿玛。
      却不知阿玛用了什么法子求得八贝勒的帮助。想起临行前,阿玛说:"采薇,不用担心,阿玛已经打点好一切。只是,此行是福是祸,须得看你的造化。千万小心谨慎,不可锋芒过露,不可任性妄为。在宫中,保住性命是最最紧要的,阿玛只盼着有和你共聚天伦的一日。"
      我跪下磕头道别:"阿玛放心,女儿一定谨记教诲,爱惜自己,也望阿玛善自珍重!"一月余的相处,我颇能感受到他的爱女情深。他待我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典型的慈父。
      一想到皇宫中的莫测孤独,心下顿感不安。往后可还有人为我遮风挡雨么?等待我的究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是山穷水尽疑无路呢?
      "瓜尔佳•采薇!"一把尖细高亢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一惊,抬眼看去,一个矮胖老太监正望向我。
      "嗻!"我应了一声,低眉敛目,走上前去。
      他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着我,"嗯,模样生得倒好,却是可惜了!"白多黑少的两只大白眼睛像剥了壳的煮鸡蛋,突兀之极。瞧得我浑身不舒服。
      "咳!"我清了清嗓子:"公公,有何吩咐?"他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在一本册子上写划着,微叹口气对我道:"你,去宁寿宫当差吧!"招了招手:"小德子,你领了她去吧!"
      "嗻!"一个15、6岁的男孩应声走上前来,皮肤白皙,面容颇为清秀。他一手接过我的包袱:"姑娘,这边走!"便自顾在头前带路。
      不知穿过多少回廊走道,只觉得踩着"花盆底"的脚火辣辣的疼。虽然进宫前也曾偷偷在家练习过,但也只是能慢行。今天如此"疾走长奔"而不摔倒已属超水平发挥,想我以前高跟鞋可是一年难得穿一回!
      咬牙坚持了一段,忍无可忍,遂开口叫住他:"德公公,您瞧咱们走了这许久,能不能歇歇?"他回头见我龇牙咧嘴的狼狈样儿,会意一笑:"只因赶着去办差,心急走快了些,倒是没想到姑娘的难处。前面不远处有座亭子,咱们就那儿歇歇吧!"见我点头,他放慢脚步依旧在头前领路。
      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我才略有心情欣赏这18世纪的皇宫景致。此时正值夏秋交替之季,池中的荷花开得正好。清波荡漾,绿柳拂水,荷叶田田,荷花迎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我深吸一口气,清甜的气息稍稍遣散一路车马劳顿。
      转头见小德子低头坐着,心想应该向他打听打听宫里的情况:"德公公,宁寿宫住的是哪位娘娘?"他眸中透出一丝惊讶,许是没想到我忽有此问:"采薇姑娘,你叫我小德子就好。这宁寿宫里住的是太嫔和一些前朝的宫女们。"
      我笑了笑,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小德子,我刚进宫,以后望你多多照应了!"他脸一红,推脱不肯要。见我执意给他,只好收下。
      或是银子起了作用,或是见我也是识趣儿知理之人,小德子的话匣子渐渐打开。我于是知道他是江苏人氏,16岁,进宫已有5年,在宁寿宫当差。宁寿宫其实就是"寡妇宫",住的是顺治帝宠幸过的妃子或是尚未有封号的宫女们,而我现在的职位是"婉侍",负责太嫔的起居生活......
      "姑娘,到了,就是这儿!"拐了个弯儿,眼前出现一座四周由黄绿琉璃砖围砌透风灯笼矮墙的宫殿,匾额书"宁寿宫后殿"五字。
      "采薇姑娘,这间是你的屋子,你先歇着,一会儿有教引嬷嬷领你去见太嫔!"穿过一条青砖铺就的甬道,小德子领着我来到一间小屋。我微施一礼,笑道:"好的,有劳公公了。"看他走远,转身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脚上厚重的"花盆底"除之而后快。"呼!爽!"我长出了一口气,躺倒在床上,这花盆底就像孙猴子的紧箍咒,着实令人坐立难安。
      这才起身仔细打量起房间来,一桌一椅一几一床,很是简单,却不失整洁。棉被却是如今农村家庭中方能见到的蓝花土布,大雅大俗,倒也有几分别样的趣致。
      "嗯哼!"身后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我回转身去,一个瘦高的中年宫装女人,一脸严肃紧盯着我,眼中若有一小撮火苗闪耀跳动,显出她过人的精明。我心中一凛,却也不甘示弱地回望着她。
      她眉毛一挑,问道:"你就是瓜尔佳•采薇,新来的婉侍?""是!""今年多大了?""13!""家中还有什么人?可有兄弟姐妹?""没有!"......我耐着性子回答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无聊问题,这是在查户口么?待选秀女花名册里所有资料不是都有么?
      正自不耐烦间,却听她一声轻笑,"瞧你模样俊俏,年纪轻轻,又是独女,阿玛也是食朝廷奉禄的官员。却巴巴送到这宫里来,怎知偏生到了这个冷清清的寡妇宫,定是银子使少了,或是没使对地方,倒是枉费了你阿玛攀龙附凤的苦心了!"
      一听此言,怒火心上起。我冷笑一声:"这位嬷嬷,不知怎么称呼?攀龙附凤,我怕是没这个资格,也断不敢有此妄想。嬷嬷只不过问了我几句话,就能断言我有此心,想来是经验丰富,有此切身经历了?"
      话一出口,便知要糟。这可不是文明平等的21世纪,对方也并非家中百依百顺的阿玛。这位看着像"容嬷嬷"的厉害女人绝非善类,今日这般冲撞她,日后指不定要给我几百双小"花盆底"穿呢!心中不安,却仍旧直视着她的眼睛,等待火山爆发,她神情复杂,避开我的眼睛,目光却落在我的脚上。
      我一低头,发现自己光着个大脚丫。禁不住脸一烫,赶紧穿上扔得东一只西一只的"花盆底"。她淡然一笑:"我姓崔,是这宁寿宫的教引嬷嬷。现下,你随我去拜见主子吧!"
      强忍足底热辣辣的疼痛,我咧着嘴一歪一扭随她前行,却不防她忽然转身,冷冷道:"亏你还是满官大人的千金,满人女子的仪态规矩,你竟是一点不会么?过去也就罢了,既来到宫中,这规矩却是半点错不得!悖了规矩,你自己受罚也便罢了,别连累了旁的人!你得仔细学着,今儿晚膳后你到我房里来!"
      "是。"我恭敬应了一声。理亏的是我,占了人家小姐本尊的身体,却无半分闺秀仪态。
      许是见我态度端正恭谨,较之前有所不同。她愣了一愣,随即转身自顾走去,走得那叫一个精神抖擞,摇曳生姿,仿似欲刻意示范个好榜样给我瞧。
      之前跟着小德子是打偏门进来,未曾见到正殿外居然有个宽绰开阔的院子,当中有一花圃,种着许多千日红。正是盛开之季,缤纷姹紫的,煞是鲜艳。院中坐着许多两鬓苍苍的老妇人,三三两两,或喁喁絮语,或闭目养神。苍凉面容与明艳花朵形成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未曾想,在我有生之年,竟能得见古诗中如此凄寂、哀怨的画面。一时竟是看愣住,如此孤凉惆寂的生活,会否就是我的结局?念及家人,念及不可测的未来,心中惶惑,不由得凄然泪下。
      几声清脆鸟啼令我瞬间回神,转身却见崔嬷嬷正若有所思望着我。自知失态,紧赶几步上前。她淡淡道:"走罢!"我再不敢东张西望,只亦步亦趋跟着,心中只是千百遍地埋怨自己不够淡定。
      拐了个弯儿,一座小院子就在眼前了。看崔嬷嬷整了整已经整齐得不行的衣领,心知这必是太嫔所居之处。我努力打点起精神,好歹也算是"面试"呢,得给人留个好印象不是?推门进去,但闻崔嬷嬷道:"太嫔吉祥,奴婢崔玉玲给娘娘请安",说话间,人已跪伏于地。我也赶紧依葫芦画瓢,低头跪下。
      "嗯,吉祥吉祥,都起来吧!我这儿不拘这个礼儿!"这是一把柔和慈详的声音。崔嬷嬷站起身,走上前去,我亦起身低头站在一旁。
      "娘娘今儿个觉得怎样?可好了些么?要不要宣太医来瞧瞧?"崔嬷嬷语气温柔无比。我心下暗觉好笑,这就是所谓的"媚上欺下"了吧?变化也太快了吧!不去当戏子真是浪费人才!
      "不碍事,不必去麻烦皇上宣太医了,不过就是些老年病罢了,这个姑娘就是新来的婉仪么?上前来我瞧瞧!"知是说我,遂走上前去。这才看清太嫔娘娘的容貌,很是温婉的一个女人。花白头发一丝不乱的扎成"一字头",脸色泛着些许青黄,岁月的痕迹掩盖了一切,只一双温柔幽静的眼睛证明主人曾经的美丽。当真是"红颜暗老白发新",我心下暗叹。她拉着我的手,笑对崔嬷嬷道:"这孩子长得挺俊,白白嫩嫩的,透着股伶俐劲儿!"
      我不由得窘迫起来,只微笑不语。
      太嫔微笑看向我,"你可识字?"
      我字斟句酌:"家母是汉人,教过奴婢几日,奴婢倒也识得些许汉字!"
      太嫔似乎颇为满意:"好!日后就在我身边伺侯着,芙蓉出宫后我正愁没人给读书呢!"
      "嗻。"我口中应道,明白面试成功,复又跪下谢恩。


[4]      杂技

      "啊!"虽已是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下塌,我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浑身酸痛,活像昨夜未眠却被人暴打了一顿。
      想起昨晚,崔嬷嬷美其名曰:训练仪态,令我头顶一碗水,规规矩矩靠墙站了足足两个时辰。不禁在心里悲叹,就这么个寡妇宫里的教引嬷嬷都能有权力把我治得服服贴贴,更遑论皇子、格格、娘娘这些正主子,这皇宫果非人呆之处!定要早日寻到古井,离开这鬼地方。在离开之前,只能"俯首甘为儒子牛"。皇家之人一定要敬而远之,俗话说得好:老虎屁股摸不得。
      "吱呀!"门开。我一惊,立马正襟危坐。一位年纪与我相仿的小丫头端着一盆水行近前来,对我微笑道:"姑娘已经醒了?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你是?"我不禁疑惑,我不也是进宫当奴才么?也有人伺候?只听她笑道:"我叫雨枝,是宁寿宫里的芳婉,崔嬷嬷吩咐过,打今儿开始,由我来伺候姑娘。"
      "哦,是这样,那以后麻烦你了!"我微笑道,心中却颇不以为然,伺侯我?还是监视我?这位崔嬷嬷好像一见我就不喜欢,认定我进宫别有用心,欲拣高枝占,会影响她的地位。她却不知道,我的确是另有所图,图的是尽快离开这皇宫。她的位置我岂会放在心上?
      离家时,阿玛给了我不少银子和银票,叮嘱我笼络身边的人。这小丫头却不能给,可别坐实崔嬷嬷的自以为是,又想法找碴儿。
      雨枝一边给我梳髻,一边夸赞道:"姑娘,您长得真好看,头发也这么的柔顺乌亮。"
      我"反唇相赞":"呵呵,过奖过奖,你也长得不赖啊!"誉美之词,任谁听了心中都只会舒畅开怀。
      "卟哧!"她笑了出来,"姑娘您说话可真逗!我可比不上您,我若长得好看些,也能去别处当差了!"她顿了一顿又问道:"姑娘,您如何会在此处呢?我可是瞧见好些个不如您好看的姑娘都被挑去服侍皇上皇子们了!"
      我心中暗笑,果然是个"粽子",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开始执行间谍任务了!我淡淡道:"我额娘去世得早,阿玛公务繁忙,没功夫好好教导我。偏我性子又野,故而阿玛将我早早送进宫来,欲请崔嬷嬷这样的能人高手好生管教一番,也能知书达礼,娴静大方!伺候哪位主子不都一样么?都是皇家尊贵的主子,你以为有什么分别么?"
      见我如此"义正词严",她一时赧颜,低头讪讪道:"姑娘说得是,奴婢多嘴了!"我心下有些不忍,看她不过十三、四岁,搁现代叫我一声阿姨也不过份。遂微笑道:"雨枝,你很想去别处当差么?这里不好么?"
      她抬眼望向我,眸中竟有水光闪动:"奴婢家是汉旗军出身,爹爹前几年去世,家中短了银两进项。我下面还有两个年幼弟弟,世道艰难,娘拉扯我们极是不易,所以我去年进了宫当差,想着能贴补一些家用。这宫里各宫宫女的例钱倒是一样多,只不过别宫的主子赏钱比咱宫的要优厚许多,所以奴婢想着能换个......"
      "对不住,雨枝,我方才语气太重,你别放在心上!家中有困难,你这么想,原是应该的,只是别到处和人说。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哪!"不知她有此般窘迫家境,我还当和我一样都是八旗人家有钱的主儿呢!直后悔自己的牙尖嘴利,若在现代,这小姑娘也是祖国的一花骨朵儿呢,我这可是犯下摧残祖国花朵的恶行了。
      我亡羊补牢:"雨枝,你这么的能干乖巧,日后定有机会当个优差。"
      她破啼为笑:"真的么?"
      我肯定点头:"真的。只不过,你现下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替我把头发梳好,千万别给梳太紧,我怕疼!"
      我的工作倒不繁重,每日早上问安后便呆在宫里无所事事,中午娘娘午睡起身后,给她念念书,捶捶腿。洗浴打扫这些粗重活儿有低一级的芳婉、柔婉做。说白了,我就是一"三陪",陪读、陪聊、陪吃。
      太嫔性子颇为和善,加之身体不好,每日里昏昏沉沉倒有大半时间在床上渡过。只每天念书之时,方见她有些精气神儿。说起念书,幸亏大学图书馆有个港澳台刊物室,都是繁体字。因为那会儿特迷恋刘德华,常去那儿找娱乐新闻看。因此,认识不少繁体字,不曾想竟在此处派上用场。太嫔只令我念诗经,饶是这样,我还是有些许字认不得,碰上了我就含混跳过,她却会一一纠正我。如此看来,这些诗词她已然烂熟于胸,却不知还要我反复念它做甚?不敢多嘴,我也只能在心中嘀咕。
      宁寿宫外人来得极少,故而日子过得倒也平平静静,无风无雨。
      只是每晚仍要去崔嬷嬷房中练"顶水"杂技。算算,从入宫至今十余日,风雨无阻,每晚必修。
      身体酸痛倒也罢了,却害得我无法抽身寻找古井。今儿是中秋节,只盼她能大发慈悲,心中暗暗祈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苍天开眼。晚膳后,她果然人品爆发:"采薇,今儿中秋,不用来我房里了,这几日你倒也有些长进,日后改为每晚一个时辰。"
      我心中狂喜,福了一福,面上却是淡淡的表情:"谢嬷嬷!采薇定加倍努力,不辜负嬷嬷的教诲。"
      回到房中,呆坐片刻,探头打量。崔嬷嬷屋内灯亮着,知道她正忙女红,没功夫找我的碴儿。遂悄悄从偏门溜出,往东六宫方向而去。路线早已向雨枝打听好,担心记不住,尚画了一幅地图随身带着。今日中秋,皇上宴请所有嫔妃和皇子们,在乾清宫设下满汉全席,后宫人一定很少。远处隐约传来京戏锣鼓声,宴会尚未结束,良机不可失。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我无心流连驻赏,只急急找寻延禧宫。钟粹宫、承乾宫、景仁宫、景阳宫、永和宫,刚才都曾经路过,却独独不见延禧宫。宴会行将结束,我正心急如焚,一转头,见到一座若楼阁状之黑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寂冷。走上前去,借着月色看清了扁额,踏破铁鞋无觅处,正是延禧宫。
      方才经过的五宫俱高悬红灯笼,惟此延禧宫空无一笼。夜色沉沉,月色皎皎,一派"庭前有白露,暗满菊花团"冷清寂然之景。
      是冷宫还是无人居住?会有那口井么?.我有些踯躅,几分莫名害怕。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何种境况。
      咬一咬牙,我还是推开了那扇门,那扇牵引我命运的门......


[5]      狂奔

      "吱呀!"门应声而开。我睁大眼睛张望着,杳无人迹,遂放心走了进去。四处观察一番,与我在故宫所见有所不同。
      唉!当然不同,这可是三百年前,紧张得脑子也短路了。我在心里嘲笑自己,回到清朝不但返老还童,胆量也见消。正预备穿过正殿去往古井所在的偏院,惊觉前方一道白影,影影绰绰,看不甚清。
      心中第一个反应:该不会是冤死的女鬼?看了许多小说与电视剧,皇宫中常有许多莫名死去的宫女。不会这么走运让我碰上了吧?我紧张得闭上眼,半晌,无声无息。难道,看花了眼?缓缓睁眼,此次却是一览无遗。
      这白影离我不到十公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我。我惊骇万分,急急倒退几步,方才站定。
      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一袭立领白色长衫,脚踏黑皮靴。面容俊秀,身材颀长,实在是足可以用"丰神俊朗"四个字形容的翩翩少年。惟独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藏着淡淡的忧郁。我不禁皱了皱眉头,强说愁的少年?他上下打量着我,看上去并无恶意。
      彼此打量足有五分钟之久,我蓦地察觉到气氛怪异。"你是谁?"我们竟是异口同声。"呵呵!"又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阳光,若三月春风,那一份淡淡惹人怜惜的忧郁,随之一扫而光。我暗暗赞叹:实在是个出奇好看的男子。
      我试探着问道:"你一人在此处做什么呢?"
      闻言,他数秒前尚是晴空万里的表情,笑容顿消,眼神转而黯然:"在想我额娘!"
      我心中暗忖:看他仪表不凡,虽是弱冠之年,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华贵气质。定是达官贵人子弟,在宫中极有可能是给皇子做侍读。中秋佳节,无法与家人团聚,心中郁闷,故而偷偷找个角落不爽。
      我笑道:"宫中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你额娘一定也惦念着你,咱们看着这明月,心中想着咱们的亲人,就只当咱们也见着亲人了!日后也总有见得着的一天!"话虽如此,心中只是苦笑不已,我的爹娘绝无可能与我千里共婵娟,我们隔着时空的距离。我能否回去亦是未知之数。念及此处,心中一痛,几欲落泪。生生地将眼泪咽下,强颜而笑,只盼他未留意到。
      他冲我招了招手:"过来陪我坐坐!"或许是他眼中的忧伤触碰到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或许是同病相怜,想找人陪伴惆绪,我竟一时忘记此行目的,在他对面的石椅坐下。
      他并不言语,径自抬头遥望月亮。起先我尚觉略不自在,渐渐地,月色迷离婉柔,精神放松,不由得也沉醉其中......
      "你说,就这么望着月亮,额娘当真能看见我么?"他微微侧脸略带着盼望问我,俊秀的脸庞浮上一层柔和哀伤,令人怜惜。
      这般俊美忧郁的孩子,如何忍心让他失望呢?
      我毫不迟疑:"放心,肯定能!"看着他心满意足的微笑,不知为何,心情竟然像卸下包袱般松快起来。
      仰望明月,轻轻哼唱起一首歌来: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世间万千的变幻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那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此时,树色摇曳,月光似弦,悄悄挂满这清冷宫中婆娑的树枝。伴着清亮温柔的吟唱,连我这唱曲之人亦有些自我陶醉。偏头看去,白衣少年正目不转睛盯着我,眼神中有微微惊喜。
      虽然知道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然而此风此月此情此景,着实显得有些暧昧,我急速撇开目光。
      "咳!"他许是也意识到什么,咳嗽一声,掩饰这略显尴尬的局面:"这曲儿哪来的?从前没听过!"
      我嗫嚅道:"从前奶娘哄我睡觉时常唱的。"撒谎总是无法理直气壮。他微微颔首,神色间透着似是而非的审度,若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顿觉心中不畅,猛然忆起此行目的,今晚怕是不成,只能鸣金收兵了。遂起身做福:"夜静更深,我要回去了!"转身欲走,却被身侧突来的力道一带,待我回过神来,已跌入他怀中。
      我怒喝:"你做什么?放开我!"
      他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放开你?也成!先告诉我你叫什么,住在何处!"只觉脖颈间一阵麻痒,脸上已如火烧一般烫起来。环在腰间的手臂极其有力,瞧不出这半大的孩子居然如此强壮,我竟是半分也挣脱不得。
      "凭什么要告诉你?"我努力向后仰倒,扯开距离,如此亲热的姿势令我尴尬万分。他慢慢俯下,眼中有一丝好笑的意味。
      我没练过下腰,四十五度是我的极限。眼瞅他的脸近在咫尺,我不得不服软,恨恨道:"是不是我告诉你,就肯放开我?"
      他小人得志,笑意盎然:"然也!"
      我生平最恨人胁迫我,非得调教他一番不可。我装出万分不情愿:"我复姓蜗氏,蜗是蜗牛的蜗,姓氏的氏。名晓珠,拂晓的晓,珍珠的珠。"
      他诧然道:"有姓蜗氏的么?没听过。"
      我没好气答道:"怎么没有?你整日呆在宫中,定有许多不知道之事,当然有复姓蜗氏的。名字告诉你了,你要言而有信!"
      他松开手,喃喃道:"蜗氏晓珠,蜗氏晓珠......"
      见他挠着光溜溜的脑门,费解不已念着我创意十足的名字,我终是未能忍住,大笑出声。捉弄帅哥的感觉妙趣横生。
      他先是困惑不已,随即眸中闪过一丝愠怒。我心知大事不妙,转身欲溜之大吉,却是脚上这花盆底害我行动迟缓,只跑出三步便被追了回来。
      万般无奈之下,我再一次被牢牢扣在他怀里。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我,竟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力量:"你可知道捉弄我的后果么?"
      我正想服个软儿,说几句好话。"我......"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胤祥,就知道你躲在此处思念敏妃娘娘。宴席就要散了,咱们需得给皇阿玛谢恩去!"
      "四哥,还是你最了解我......"
      听着他们俩的对话,只觉"嗡"的一声,脑袋就像要爆炸一般,这两人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康熙的四阿哥、十三阿哥?雍正皇帝、怡亲王?我方才做了什么?捉弄王爷?不行,我非得三十六计溜为上计。
      趁十三阿哥说话,手松劲之时,我挣脱开来,却是不敢回身看一眼这位历史上以严酷著称的四阿哥。低头跪在地上:"奴婢给两位阿哥请安!还望十三阿哥恕奴婢无礼冒犯之罪。"这边嘴上说着,那边手上做着小动作,悄悄脱去花盆底,攥在手中,这玩意误事儿。
      准备工作就绪,我突然起身,夺路而逃。眼角余光扫到十三阿哥目瞪口呆的好笑模样。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孙子兵法如是说。
      康熙四十一年的中秋之夜,我,瓜尔佳•采薇居然在大清朝的皇宫上演了一出"末路狂奔"的好戏!


[6]      禁足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口气冲出二百米开外。只觉嗓子冒烟,脚底板一阵阵尖锐的疼痛,想必是赤脚一路狂奔,被石子划破,正欲停步检查伤口。不经意间瞥见十三怒气冲冲、风驰电掣般正向我追来。
      "糟糕,这回闯下大祸,若被抓住,不掉脑袋也要被折腾掉半条命。"当下,也顾不上脚底钻心痛感,转身拔腿就跑,继续我的惊天大逃亡。
      不时回首相顾,他恼怒的脸庞越来越清晰,越迫越近,瞬息之间只有不足五十米距离。而我的体力已然不继,脚步沉重,速度慢了许多。正是山穷水尽之时,拐了个弯,却柳暗花明来到一个岔路口,右侧不知通往何处,向左我却识得是回宁寿宫的一条小路。
      真乃天助我也!计上心来,将手中花盆底奋力一掷,扔向右岔口,转身伏低身子躲进左侧灌木丛中。战战兢兢坐在树丛中,只见十三捡起我扔出的花盆底,却不向右追去,只四周巡视。此刻正向我慢慢走来,再上前几步,这明亮月色就要将我出卖了。难道我留下了什么破绽?我认命地闭上眼睛,罢了!束手就擒吧!
      "十三阿哥吉祥。"崔嬷嬷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睁开眼睛,一道身影挡在前方,恰好挡住十三与我之间的视线。竟然是她,她为何会在此处?
      "嗯,起来吧。我问你,方才可曾见一个宫女经过此地?咳!光着脚的......"十三阿哥咳嗽一声,笑意欲盖弥彰。
      "回十三阿哥的话,奴婢方才从宁寿宫一路出来......"说到此处她顿了一顿,她这么一顿不打紧,可怜我的心脏也跟着停顿了下来。屏气敛息,听她缓缓道:"并不曾见过任何人。"
      "吁!"看见十三终于误入歧途向右追去,我长出一口气,此刻总算能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一道凌厉的眼神射向我,才意识到自己高兴过早,她这一关可是不比十三那关容易过。更何况她心中对我早有偏见,今日见此情形,只怕是更要想当然将我归于不择手段,功于心计的狐媚子。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今日之事只怨自己在此但闻其恶,不知其险的陌生皇宫涉事不深,行事轻率,真正是咎由自取。
      她微喝道:"你,跟我来!"。我惶惶追随至她屋内,垂首而立,静待最后的宣判。她不语,审视的目光里里外外搜寻着我。我拿定主意三缄其口,这般纷乱错杂的故事,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她会相信么?
      良久,她缓缓道:"打明儿开始,除去原先的一个时辰,每晚加两个时辰随我学女红。"不待我开口,她挥挥手,"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万千,怎么也不能入睡。原以为一顿杖刑免不了,没想到落了个从轻发落。然而崔嬷嬷这个决定,实是将我禁足于宁寿宫中。
      白天要当差,晚膳六点后再加三个时辰,已是子时。宁寿宫每夜子时,大小偏门俱闭户上锁。除非翻墙而出,如此,一不小心就落个扰乱宫廷之罪。况且以我的身手,翻墙有绝对难度,绝非良策。既不能出宫,自然找不着古井,回去的日期岂不是遥遥无期?
      唯有努力表现,待崔嬷嬷放松管制,再图他法。这位崔嬷嬷也是个好生奇怪的主,她不是一向对我毫无好感么?怎么竟帮起我了?今日之事,她显然在掩护我,且为我对主子撒谎,以她这样刻板严谨的性子,为了一个小宫女,做出此等"犯上"之事,难道也是另有所图?
      想起今晚"调戏"未来鼎鼎大名怡亲王爷的"英雄事迹",心中既觉好笑又后怕,若被抓住,下场会如何?只有天知道。只怕是不死也伤。还有那位声音清冷如冰的四阿哥,我竟然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地图!蓦地想起,方才脱衣服时,没见到那张地图。忙的起床一阵乱翻,不见芳踪。定是逃亡之时不小心遗落了!只因我是"超级路痴"的缘故,图上除标明东六宫的位置,亦明确地标出起始点宁寿宫的位置。但凡是在宫内呆过些时日之人,一看即明。若是地图为十三拾得,只怕找到我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下想......
      忐忑不安过了几日,十三终究是没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崔嬷嬷亦未曾旧事重提,我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每晚的女红功课,却是愁煞我也。我是个拈不动针,拿不动线的主。钉个扣子都得花上半小时,且钉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这下可好,每晚规规矩矩坐上四个小时,描样绣花,旁边尚有位凛若冰霜的崔嬷嬷盯着,半分懒也偷不得。
      我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嬷嬷,咱绣这么多鸳鸯做什么?娘娘也不用这花样啊!"连着描了几天的鸳鸯,腻歪得我禽流感,一见鸟便浑身不得劲。
      她头也不抬,手中飞针走线,不紧不慢道:"宫中几位阿哥年岁足了,眼见着要大婚了,早日预备,免得一时急着要时,慌成一团!"
      我心中感叹:崔嬷嬷除去脾气古怪之外,实在是个合格的奴才。能干心细,处事亦周全。我苦着脸问她:"咱能绣点别的不?您绣着不嫌烦,我描花样儿都烦。"
      她叹了口气:"你就是性子不定,原以为你知道我令你学女红的原因,就是为了能磨磨你的性子,免得你整日价出去闯祸。"言及此处,她面上顿起肃厉之色。
      我当下不敢多言生事,过了一会儿,涎脸挨着她坐下:"嬷嬷,宫中可有规定给阿哥们大婚准备的绣品要什么花样儿的么?"
      她怔了一怔说:"那倒没有,不过是绣些喜庆祥和的图样罢了。"
      我心想有戏,遂又笑着说:"嬷嬷,别人肯定也都绣鸳鸯喜鹊什么的,咱绣个不一般的吧,准保阿哥们喜欢!"
      她疑惑扫我一眼,问道:"除了这些个,还有什么可绣的?你有新花样?"
      我点了点头:"嗯,嬷嬷,咱绣企鹅!"
      穿越前刚看过《帝企鹅日记》,企鹅们憨态可掬的形象浮现在脑海中,绣花也可以让它成为一种乐趣。


[7]      冰释

      忙着给我梳头的雨枝突然停下来好奇地问道:"姑娘,您今天挺高兴?笑咪咪的,可是有什么喜事儿么?"可不是么?镜中的自己,一双大眼睛笑成弯月牙儿。"哦,没什么,嬷嬷昨儿夸我绣花有进步来着。"昨晚死缠烂打终于求得崔嬷嬷答应我绣企鹅,心中有些小满足。毕竟是我来到清朝,自己真正想做的第一件事。
      我转过身问道:"雨枝,你可会画画儿么?"
      雨枝噘着小嘴,摇了摇头:"奴婢不会呢,字都不识一个!姑娘您要画什么?德公公倒是会画画儿,前几日我还央他给我画了一幅牡丹芍药绣样儿呢!"
      "那就好,谢谢你了!雨枝。"我丝毫不谙书画,确实不堪官家小姐的名号。
      看着崔嬷嬷和小德子如出一辙、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无比郁闷。崔嬷嬷指着我中午央小德子画的企鹅图,嘴边挂着一丝好笑的意味:"这就是企鹅?"我垂丧着脸:"是啊!"古人与现代人果然有审美距离。
      "这个,倒也有几分趣致,只是不知绣出来会如何。这么着吧,你先描个样儿出来,我绣个小样出来瞧瞧。"许是见我绣花积极性难得的高涨,崔嬷嬷居然安慰起我来。看来,她也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容嬷嬷。
      "好嘞!我这就描去!"我高兴地应了一声,俯声去桌前忙活开来。
      才提起笔,就听门砰的一声,近身伺候太嫔的宫女兰叶,心急上火冲进屋内,嚷道:"不得了了!太嫔娘娘不好了!崔嬷嬷您快过去瞧瞧吧!"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崔嬷嬷已然一阵风似的冲出屋子,我也紧赶着追了上去。
      待我赶到太嫔的寝宫,里面已经乱作一团,崔嬷嬷跪在榻前泪流不止、不停地呼唤,太嫔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已是人事不省。
      崔嬷嬷止住泣声,厉声喝问:"主子晚膳时好好的,怎的突然就这样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兰叶跪在地上,哭回道:"娘娘晚膳时未进多少,方才睡醒觉着饿,奴婢本想去厨房要些粥,娘娘却说怕扰了厨子,只令我拿些点心。奴婢便就取了些花生糖来,许是吃得急了些,呛着了,娘娘便成这样了。"
      "你个大胆奴才......"崔嬷嬷指着兰叶,半是伤心半是气愤,言不能尽。
      再看太嫔,脸色已转青紫色我心知这是窒息的症状,若不急救,必死无疑。赶紧上前说道:"嬷嬷,救人要紧!"她这才缓过神来,问道:"去请太医了么?"
      兰叶回道:"小德子去了!"话音未落,小德子满头大汗疾冲进来:"嬷嬷,内务府郑公公说太后和皇上都睡下了,要宣太医只能明儿一早!"
      崔嬷嬷气道:"好!好!真是好奴才,瞧咱这不是正主子,竟这么的欺负人!"转身又跪在太嫔面前哀哭不止。
      这边厢太嫔瞧着情况愈发不妙,像是只有出气而无进气。想起书上曾经看到过气管异物的急救方法,人命关天,心下一急,也顾不上后果,嚷道:"让我试试!"我跪在太嫔身边,膝盖和大腿抵住胸部,用掌根在她肩胛间区脊柱上连续猛力地击打几下。太嫔一阵剧烈呛咳,悠悠醒转。
      崔嬷嬷颤声问道:"娘娘,您醒了?可还好么?"我见她涕泪交流,神态关切,不像是虚假媚上之人,而是出自真心实意,不由对她平添几分好感。
      太嫔拍拍她的手,欲言却哑然,我心知是异物未清除,遂道:"娘娘,不可强行开声说话,平静心情,慢慢呼吸,奴婢再想他法。"太嫔微笑点了点头。
      我转身对崔嬷嬷说:"嬷嬷,还请您想办法,今晚务必要把太医请来,奴婢这个野方只是权宜之法,娘娘气管里的异物不除去,仍然极其凶险!"
      她点点头,略一沉吟,从腕上褪下一只青玉镯子,递给小德子:"你去寻皇上跟前的李总管,把这个交给他,请他设法宣太医来。"
      说话间,太嫔又晕了过去。我依此前敲击之法毫无用处。我灵机一动:"嬷嬷,可相信我?再让我试一个法子!"崔嬷嬷略一沉吟,无奈点头。
      我转身对下面战战兢兢跪了一排的宫女们道:"你们过来,背着娘娘到院子里去!"两个宫女走上前来,依言抱着太嫔朝院中走去。
      院中有阶梯,我欲借用阶梯的落差,加大击打力度,清出异物。她们穿着花盆底,上下阶梯的速度不够,我这法子不能实行。快速除去花盆底,我再一次变身为赤脚大仙。背上太嫔,嘱咐她们趁我上下阶梯之时,大力击打太嫔背部。
      崔嬷嬷欲亲自出马:"我来!"我点点头,只道:"力度一定要够!"
      数不清如此往返上下多少次,只觉举步维艰,每一步都要拼尽全身气力。平素仪容整洁的崔嬷嬷,此刻汗水淋漓,发丝散乱贴在脸上,好生狼狈。她亦是咬牙坚持,依旧与我配合默契。
      终于,在我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之前,听得"卟"的一声,一道小白影从太嫔嘴里飞射而出。我紧绷的神经一松,身体发软,与太嫔、崔嬷嬷摔做一团。
      众人七手八脚扶起我们,见太嫔脸色转好,亦能开口说话,众人不禁欢喜展颜。这会子,太医姗姗来迟,见我们这架势,惊得一愣。
      其余众人都忙着送太嫔回屋子,只剩我和崔嬷嬷坐在地上喘气歇息。她微笑望着我,柔声道:"采薇,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自从我进宫,她待我从未这般和风细雨。我不禁错愕,什么叫没有看错我?想起方才的情形,我和她也算是患难与共过,心中了然,对她报以善意的微笑。
      "娘娘已无大碍!本不必吃药,待下官开些宁神补气之药,给娘娘定惊安神也就是了。"我们走进屋子时,恰听太医如此说道,顿松一口气。再观其余各人脸色俱是劫难之后的和缓喜悦,想来今晚若太嫔出事,兰叶自不必说,在场各人亦是脱不了干系。
      崔嬷嬷拉着我走上前:"可否请胡太医替采薇瞧瞧脚?方才亏得她奋力施救,方救得娘娘。"方才她一路搀着我回来,此刻又替我求医,顷刻之间对我的态度来了个360度大转变,我简直有受宠受惊之感。
      胡太医一边替我上药,一边问道:"方才是你想出来的法子救的娘娘?"
      我再度撒谎:"不是,是奴婢在家时,见下人依此法救过一个孩童,方才也是情况危急,只能斗胆一试了!"
      胡太医赞道:"小小年纪,有勇有谋,难得的是忠心为主!"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胡太医,您过奖了。呵呵,我也是想着,若娘娘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小命也不保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甚至太嫔亦不禁有气无力笑了起来。崔嬷嬷更是边笑边摇头,笑下之意明显意味着: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心中忽然觉得这位崔嬷嬷,也许并不如自己最初所想像的那般势利、庸俗,或许也是值得相与之人?


[8]      寿辰

      打个大大的呵欠,伸个大大的懒腰,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的世界,一切都是鲜亮明快的。云彩在空中飘荡,自由自在。它与天空的结合看起来是那样的简单、和谐。就像我现在的生活。
      自从上次"奋勇救主"之后,崔嬷嬷以我脚受伤为名,对我格外开恩起来。每日晨起给太嫔请安后,就可以回屋歇着,直至下午太嫔午睡后,去给她例行公事念念书,一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忽然发现,这一段日子是我穿越至清朝后,最是轻松自由的日子。不必为项上人头担心,不必面对阿玛揣着不自在,不必为太子的纠缠恐慌。宫中众人见了我也是分外多了几分和气、客气。日子过得甚为怡然自得!
      只是每晚的训练,却依旧进行,有几次欲求嬷嬷减免时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想让她觉得我是恃宠而骄、得寸进尺的贪心女子。
      那晚在她房中,她见我闷闷不乐,欲言又止。对我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采薇,我猜你有些不寻常的经历,也猜你来宫中的目的并不简单,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倒觉得你并不是那些个爱势贪财的姑娘。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你的目的,只是觉着你年轻尚轻,又有些不知深浅,怕你莽撞行事,闯下祸端,累人累己。所以拘着你,磨磨你的性子,你就先安心呆着吧,日后的事从长计议。"
      她此一番言语,令我颇感意外,亦有几分感动。毕竟身处这森严壁垒的宫廷,人人但求自保,岂有心思扫他人门前雪?她能瞧出我的"不平常",且这般用心良苦维护我,虽是因为她不知实情,耽误我"回家",然,这份情意,我心领。
      许是为了安抚我,她给我绣了个企鹅荷包,海蓝色的绒布上,绣着两只穿着黑色礼服的小绅士,稍微张开翅膀,尖尖的椽亲密地碰触着,像是两个亲吻拥抱着的恋人。只用黑白两色线绣着,憨态可掬,神态逼真,与《帝企鹅日记》中的企鹅竟是一模一样。我一见就爱不释手的,立即挂在身上。
      嗯,左瞧右瞧,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啊!是了,少了爱情的结晶,一只小企鹅。这倒容易,请小德子给画上就成了。
      堪堪走到小德子屋前,便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胡琴声,推门见他正拿着块松香撒涂在弦上。我玩笑道:"哟,咱们德公公才艺双全啊,会画画儿还会拉胡琴儿!"
      他见我手上拿着的画纸,也笑道:"哟,咱们采薇姑娘今儿又要画什么鹅啊?"自打我进宫后,小德子一直很照顾我,人也很是精灵通达,我们俩相处起来随意自在。
      小德子见我直盯着胡琴,解释道:"今儿是娘娘六十大寿,你也知道咱这园子里不能请戏班,娘娘平日爱听个小曲儿,去年寿辰时,没顾得上给娘娘预备着。娘娘平日待我极好,今年又是整寿,所以我就......"
      太嫔寿辰,我竟一无所知。想必是这几日只顾着休生养息,身边的事全未放在心上。思忖片刻,我笑道:"小德子,帮我个忙......"
      晚膳是太后赐下的寿宴,皇上亦有赏赐,只不过派了个太监来宣旨和分赏。我心中暗想:太嫔未曾生下格格或阿哥,单凭上回的太医事件就知道她在这宫中地位也是......
      宫中众人俱有寿礼呈上,太嫔也都各有打赏。待众人退下,崔嬷嬷见我和小德子两人神神秘秘,开口问道:"采薇你这丫头又鬼鬼祟祟打什么鬼主意呢?"
      我上前回道:"今儿娘娘寿辰,奴婢也预备了一份薄礼孝敬呢!"
      "这孩子,难为你有心了,是什么东西?"太嫔娘娘柔声问道。
      我不慌不忙:"娘娘,待我去取来,您就明白了。"
      太嫔指着一大盆"白色果冻"诧异问道:"这是什么?点心么?"。旁边的崔嬷嬷也是目瞪口呆,小德子已忍不住偷笑。我也不愿意做出这么不"小巧"的点心,不是没经验么?本想着做个杨枝甘露之类的简单甜品,可是上哪儿去找芒果?只好因陋就简,做个"双皮奶"。疏于动手,一不留神鸡蛋牛奶放多,就整出这一大盆庞然大物。
      我顿时底气不足:"回娘娘,这是双皮奶,食材是蛋清和牛奶,具滋补养颜之效。虽然瞧着不太好,味道却不差,奴婢先前已经尝过了。"
      "主子,您尝尝吧!采薇今儿一下午都忙活做这个,牛奶鸡蛋眼看着是浪费了不少!"这个小德子,落井下石。
      太嫔有些勉为其难:"既是这么着,尝尝吧。这一大盆我可吃不了,你们也都尝尝吧!"
      太嫔嘉许道:"嗯,味道不错,软滑甜润。"。崔嬷嬷和小德子也是点头微笑:"卖相虽不佳,味道却不错。"我顺利过关。
      小德子躬身道:"娘娘,奴才也没什么好孝敬您的,奴才未进宫前原是戏班子里唱青衣的,奴才特备了几支小曲儿,若娘娘不嫌弃,奴才就献丑了。"
      太嫔娘娘高兴道:"难为你们都这么的有心,既这么着,就唱起来吧!"
      崔嬷嬷福了一福,微笑道:"娘娘,奴婢也备了样东西,今晚想是用得着的了。"说完转身吩咐雨枝了几句,稍倾,就见雨枝端了一小坛酒进来,太嫔娘娘会意笑道:"这会子酒和戏都全了,我这寿辰也是圆满了。"
      这边厢,小德子准备妥当。一身浅绿色织锦素褶,脸上略画了几笔京妆,加之他本就生得清秀,身形也清瘦,轻移莲花步,端的是婀娜多姿,实足一个"女娇娘"。
      他比了个兰花指,扮相柔美,亮相韵味十足。在座的我们叫好不绝。他慢声唱道:
      "只见他软瘫瘫颓然就座,只见他闷恹恹懒把身挪。
      恰好似水淹了蓝桥一座,恰好似弹打开鱼儿比目。
      ......
      先只说迎张郎娘把诺言来践,又谁知兄妹二字断送了良缘。
      空对着月儿圆清光一片,好叫人闲愁万种离恨千端。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翔。
      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
      唱的是《西厢记》中的选段,唱词凄婉无限,唱腔清亮缠绵。太嫔和崔嬷嬷听得都已是眼泛泪光,我这个外行看热闹,亦觉一股清旷之气悠游于天地之间,摄人魂魄。
      崔嬷嬷推了推我:"采薇,轮到你了!想什么哪?"这回龙酒着实厉害,喝着甘甜爽口,后劲儿却实足,连饮三碗后,不禁微醺眼迷离。
      因小德子开了个好头,且喝了些酒,大家兴起,纷纷粉墨登场。崔嬷嬷唱了几节"河南梆子",雨枝唱了一段"黄梅小调",在我这个外行听来,已是十分了不得。可是我对戏曲最多只能欣赏,唱却是不会,总不能唱流行歌曲吧?本来想着若是"双皮奶"没做成功,也准备了一首歌曲当做寿礼。勉强算是京剧,与小德子也合练过。然而,眼下这情形,是万万不可拿出来献丑。
      脑中转了几转,灵机一动,起身说道:"娘娘,奴婢唱曲儿不在行,给您说段快板吧!"
      我拿起筷子往桌上一敲,朗声念道:
      筷子这么一打啊,哎,别的咱不夸,夸一夸咱宁寿宫上上下下。
      娘娘心真善呐,像个活菩萨,待下人春天般温暖,从不打不骂呀。
      小德子不一般,什么都能画,粉墨登场巧扮红娘,美得像朵儿花。
      雨枝手很巧啊,服务是上佳,热情细心专业周到,别人不能比呀。
      嬷嬷不简单呐,平常爱绣花,可有谁捣乱不听话,她定把他拿下!
      说完了,屋内先是一片安静,我正琢磨着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众人已是笑得东倒西歪。崔嬷嬷指着我笑骂道:"你个猴儿,让你唱曲儿,不好生唱,弄出些个不着四六的词儿来编排我们。"
      多亏郭东临先生春晚那惊艳一说,让我记忆犹新。
      小德子揭发我:"不行,不行,采薇,你这是糊弄我们啊?你不是有首曲儿么?挺新鲜好听的,我给你拉胡琴儿......"
      太嫔微笑道:"哦?采薇,你既会唱,就唱吧,就咱几个人,不碍事儿!"
      太嫔开口,我也不好推托,只好起身回道:"娘娘,那奴婢献拙了。"
      这边厢,一阵激越的琴声响起,弓弦或疾或缓,高高低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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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遍唱完,琴声又起,心中忽生几分悲怆。不知是歌词的意境感染,或是酒精的迷醉,我竟一步站上桌子。
      后来的我常常在想,也许一切竟是注定,若早知有那般结果,我......
      不知唱了几遍,也不知何时琴声停歇,直至我觉得嗓子干得冒烟,欲喝水解渴时。才发现屋内众人竟都跪着,太嫔怔怔地望着我,眼神迷醉。呃,我唱得好,也用不着对我五体投地吧?
      "我说,你们都怎么了?小德子,快来搀我一把,穿这花盆底儿上来容易下去难!"开口说话,才发觉声音嘶哑。人来疯的毛病丝毫未改,从前与朋友出去唱KTV定然是不醉不唱、不哑不归。
      小德子悄悄抬起头挤眉弄眼地对我呶呶嘴,意思让我看身后。一种不详的预感冷滋滋由脚跟升上头顶,我慢慢回转身去......


[9]      天颜

      饿滴神呀!不知何时,门外的院子里已经黑压压站了五六十号人,而此时所有的目光都毫无疑义聚焦在我身上。仔细瞧了瞧,却不是宁寿宫中的人,其中一人,身着杏黄色九龙纹朝袍,气度不凡,形格严肃不怒而威,此刻正用一种无法摸清的眼神看着我。
      皇上!怔怔地,我就这么站在桌上,"俯视"着当今第一人,千古一帝,康熙。
      屋内屋外一时鸦默鹊静,大概谁也未曾经历过这等情形。"嗯哼!"崔嬷嬷颤抖的咳嗽声惊醒了我。当下也顾不得花盆底,我纵身一跃,从桌上直接跳下,几欲摔倒,忙借势跪倒在地,心知这般行为实为不雅,回头崔嬷嬷又要收拾我个仪态不端。
      "奴婢采薇给皇上请安,奴婢该死,不知皇上驾到,惊扰圣驾,请皇上恕罪!"我伏在地上,心中惶恐不安,将电视剧中那套肉麻说词用上。
      "嗯,起来吧!朕方才见你唱得倒也有趣,便没让他们通传。你们也都起来吧!"康熙说着,走进屋子。其余众人也都尾随而入。
      康熙爷略一躬身,算是见过礼了:"朕前几日听说娘娘身子不适,今儿可大安了?"太嫔娘娘亦是诧异莫名,丝毫未料到皇上移驾至此冷清寡妇宫:"劳皇上惦记着,如今已无大碍!"
      "朕本该早些来给您问安,只是碍着祖宗订下的规矩,不便前来。今日因太后在慈宁宫设素斋宴,朕领着太子和阿哥们相陪,路过这宁寿宫,听闻丝竹之声,朕便进来瞧瞧。确是好生热闹,呵呵!"皇上说着,若有所思地扫了我一眼。我一凛,赶紧低下头去,心乱如麻:太子?太子也在?还有十三阿哥和四阿哥,他们也都在么?这回可真是冤家路窄,抓了我个现形!
      偷偷儿抬起头,打量起屋里众人,正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不是十三是谁?嘴唇还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为了让我看清楚,他说得很慢,表情也很夸张。仔细瞧了两遍,他说的是:"采薇,蜗氏晓珠!"一派洋洋自得的表情,不就是知道了我的名字,知道我住哪儿么,有机会收拾我了呗,至于高兴成这样么?想起那晚捉弄他的情形也忍不住有些好笑起来,于是我皱着鼻子,呲着牙,朝他扮了个土拨鼠鬼脸。他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喷笑出声。他身边一人,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方止住笑声,脸上却是依旧笑意盎然。
      惯性而下意识瞧了一眼他身侧之人,感觉自己忽然置身冰窖。黑眼眸,是的,就是那双"魂牵梦萦"的黑眼眸,黑曜石般纯粹透明的暗黑眼眸,深不可测,带着一丝诧异,此刻也正颇有意味地看着我......黑眼眸真的存在?谁?
      "胤祥,你笑什么哪?说出来,让朕也乐一乐!"皇上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子威严在其中。
      十三意识到自己失态,敛容正色道:"回皇阿玛,儿子方才见院中有一只耗子反反复复爬上石椅,又不断跳落地下,觉得甚是有趣......"
      你爷爷的,这不是变着法儿骂我么?把我比做耗子,有你的啊,心中恨恨地,却是再无勇气抬头。
      康熙呵呵一笑,没再追问下去。却指向那一大盆双皮奶:"这是什么?"。我先还怔怔地,崔嬷嬷对我使了个眼色,遂走上前躬身道:"回皇上,这是双皮奶,是由牛奶和鸡蛋清蒸制而成的。"
      皇上饶有兴致问道:"哦?是你做的?"。我恭敬做答:"是。"却听他笑道:"看着倒挺好,盛些来朕尝尝!"
      崔嬷嬷紧着去取了个青花小碗舀了些递了上去。皇上笑看着我,面容和悦,看样子并不恼我方才的失仪:"细嫩软滑,香甜清润,倒是瞧不出你有如此手艺。跟谁学的啊?"
      我谎开三度:"回皇上,奴婢有一乳母,擅长厨艺,奴婢自小爱吃这个,于是学了来。"临时现编,皇帝不至于将乳母找进宫来吧?
      康熙颔首道:"嗯,太子、阿哥们你们也都尝尝吧,也是个新鲜物事!""既是如此,奴婢去取些碗碟来,盛于阿哥们食用!"我弯身说道。屋内气压太低,此刻只盼能出去透透气。
      "去吧!"得到皇帝准许,我如获大赦般,几乎是冲出了屋子。
      夜凉如水,月朗风清,我深深吸一口气,平定心绪。初见天颜,竟是如此人荒马乱的情形,往后的日子只怕欲静难安。
      端着碗碟,边想着边慢慢向回走,不防一个黑影突然窜出来。"啊!"我忍不住惊呼出声,手中的碗碟险险跌落在地,只觉一只手掩上我的嘴,另一只手扯着肩臂一带,我不由自主,踉踉跄跄跟着那人进了回廊边的一间屋子。
      我定下神来,借着月色,这才看清楚居然是十三。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收拾我了?我不由得惊恐地瞪大眼睛,却出声不得。听他轻声道:"不许乱喊,我就放开你!"我点点头,他松开手。我转身就跑,却被他牢牢扣住。
      他谑笑道:"嗯,上回没留意被你逃脱,又想溜?这回来不及脱鞋了吧?"。
      我忿忿道:"到底想怎样?我是奴才,你是主子,要打要罚随你,给个痛快的。别没事总找茬儿!"
      "哦,要打要罚随我?这可是你说的。后天晌午,来延禧宫领罚!若不来,你的花盆底儿可就要交到内务府去了。"十三扔下这句话,自顾而去。他走到门外,见我呆若木鸡,折回来笑道:"还不走?阿哥们都等着尝你的手艺呢!"我如梦初醒般紧跟着出来。
      堪堪走至门前,见一黄衫男子踱步而出,十三拱手作揖:"太子!"我心中一凛,忙的福了一福,太子慢声道:"嗯,起来吧!瓜尔佳•采薇,很好,很好......"他扔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扬长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我与十三面面相觑,我偏头避开十三疑问的目光,径直进屋。
      我心不在焉张罗着,心里堵得直发慌,只不过想安生过日子,却招惹了这许多麻烦。太子话里有话,看样子并未忘记我,还有个难缠的十三阿哥,今日这一闹,宁寿宫也不再是避风港了,我如何是好?
      终于,皇帝起驾回宫,一路浩浩荡荡远去,心中大松一口气,不防太子蓦地回头狠狠瞪我一眼,眼神如同猎人见到猎物一般狠绝贪婪。
      ------------------------------------------------------------------------
      清朝的太妃和太嫔等人,主要住在1:宁寿宫;2:寿康宫;3:慈宁宫(俗称"寡妇院")
      新皇帝和太妃等人,必须双方达到50岁以上,可以见面,一方达到50岁也不行。康熙此时未满五十岁,所以康熙爷说碍着规矩不便前来。


[10]      礼物

      我终于体会到什么是"惶惶不可终日"。太子狠绝的眼神,十三莫名的惩罚,如同两块千钧巨石压在心头,沉闷压抑,挥之不去。
      "采薇。"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我一跃而起。崔嬷嬷关切的眼神递了过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嬷嬷,没有,就是昨儿夜里睡得不好,精神差了些。"
      崔嬷嬷摇头叹道:"你这孩子,自打皇上前儿来过,这两日便魂不附体。想是也知道自己个儿的鲁莽,心中害怕了吧?你也不必担心,皇上若要罚你,那日就罚了。你日后得收敛些,知道么?"我点点头,垂首不语,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要求出宫,去赴十三之约。
      崔嬷嬷有些好笑的看着我:"你今儿不必给娘娘念书了,回屋歇着吧。明日早些起来再做些个双皮奶,娘娘今儿提起还赞不绝口的!"
      可以不必费神找借口。我喜出望外:"是,嬷嬷!"
      趁崔嬷嬷伺候娘娘午膳的功夫,我一溜烟儿小跑从偏门出了宁寿宫,熟门熟路很快便到了延禧宫外。心中蹀躞不下,实在不想面对这位难缠的十三阿哥。长痛不如短痛,免得日日提心吊胆,担心人找上门来,遂鼓足勇气推门而入。
      院中早有一人悄然而立。一袭白衣,衣袂飘飘,听见门声,回转头来,展颜一笑:"你来了?"
      白衣十三,他本就生得神清骨秀,且偏爱白衣,阳光映照下,光芒炫目,神采难掩。我目不转瞬盯着他,被他软谈丽语的态度弄得莫名不已。
      我无奈道:"嗯,我来了,来受罚了!"。
      他眉毛一挑:"哦?你怕了么?怕了还敢来受罚?"
      "怕?我当然怕,至多也不过是个死字。我若不来,你也定有别的法子惩治我。谁让你是堂堂十三阿哥呢?"我心中忐忑,可嘴上还是不愿服输。
      "哈哈!"十三大笑起来,"你还真是个嘴不肯饶人的姑娘!你觉着我会怎生惩治你呢?"
      我是个急性子,恨人不清不楚,拐弯抹角,此时被他逗弄得颇不耐烦。心中不由得火起,恨声回道:"您爱怎么着怎么着,您爹是皇帝!所谓王法,亦全凭主子们的喜怒制订,我有权力选择么?要打要杀就您一句话......"压抑太久的委屈与无奈,想到这穿越时空离奇莫名的遭遇,想到未卜难测的未来,我竟有些声泪俱下,到最后干脆泣不成声了。
      只觉一只手柔柔将我环抱,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恍惚间,我又被十三抱在胸前。这一次,我没有抗拒,他温暖的怀抱令我感觉有种久违的安宁。依在他胸前,慢慢止住哭泣,渐渐清醒,想到自己居然向一个16、7岁的孩子撒娇,心中大惭。欲立即推开他,却觉有过河拆桥之嫌,可也不能赖在人家胸前不走。
      正自犹豫,听他柔声说道:"不伤心了?嗯,真是个孩子。谁又说要打你杀你?"
      我借机离开他的胸前,抬头看他,星子般明亮的眸子,盛满暖意温柔。我一愣,赶紧侧目看向别处。"不过,也不能就这么饶了你。"十三顿了一顿,我心中一紧,只觉下巴传来一股热力,脸随之被托起,我被动地正对着一双清澈明净的眸子。
      他凝视着我,一字一顿道:"我、要、你......随、传、随、到!"
      虽是深秋时节,"我要你"三个字愣是把我惊出一身冷汗,幸亏只是让我随传随到。
      我试图讨价还价:"你知道,我在宁寿宫中要当差的,不能随意走动!"
      "你若想出来,凭你的聪明劲儿定能出得来,不是么?"他笑谑道,这笑容怎么看都难逃奸诈之嫌。
      "我......"
      他不留余地:"没得商量,不许再说!"随即从身后变出一个包裹:"今儿也有奖励,拿去吧!",
      我撇撇嘴:"我不要,无功不受禄!"亏得他没说"赏"字,否则我接了东西,转头便会弃之。我依然未习惯身份的转变,从"堂堂"21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独立新女性摇身一变为任人呼来喝去封建社会的奴才,施点小恩小惠,就赏啊赏,个中滋味实不好受。
      十三皱了皱眉,几丝恼意拧在眉间。"你,唉!就算是谢谢你做的双皮奶吧!味道确是不错。"他竟有些讨好的意味:"这会子怎的变得这等扭捏了?快接着吧!打开瞧瞧,准保你喜欢!"
      见他急恼,我心中亦有几丝忧惧,好容易解决上回的事儿,别再出什么岔子,遂接过包裹。打开一瞧,是一双质地优良,制作精细的鹿皮靴子。他一脸好笑:"以后犯错可不用光脚逃跑了!这可是没跟儿的靴子,特为你做的!"我想起当时的情形,亦觉得甚为可笑。遂福身道:"如此,奴婢便有功受禄,多谢十三阿哥赏赐!"
      十三眸中深意几许:"日后没旁人在,你不必以奴婢自称。其实你并不喜欢,不是么?"
      我不禁错愕,这生长在皇宫深受皇权文化荼毒的少年,居然可以这样离经叛道,更妙的是他居然有如此细腻心思看出我的不甘,我倒是小瞧了他。
      气氛一时僵凝。我对着他扮个土拨鼠鬼脸:"好,十三少,就这么着吧!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一丝儿纳闷在他眼中闪过:"十三少,是什么意思?"。
      "十三少,就是十三少爷的意思,我觉着比十三阿哥叫着简便些。"其实是我有十二少情结,张国荣的《胭脂扣》是我最爱的电影之一。当然,此情由不能对十三据实相告。
      "哈哈,你这丫头就是鬼灵精怪!"十三的笑容极富感染力,让人如沐春风般,直想随着他傻笑。
      不觉间出来已近半个时辰,崔嬷嬷一会儿找不着我,可就惨了。"十三少,我要回去了。时间一长,若被发现,下回我可就不能随传随到了。"
      他微一颔首:"好,你去吧!"。
      一脚跨过门槛儿,听得他唤我:"采薇!"
      "什么?"我回头。他的笑容安静而明亮:"你的名字很美!像你。"


[11]      流放

      一路走着,一路在心里犯嘀咕,不知这十三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原本我设想好的啥满清十大酷刑,竟一样没用上。瞧他和颜悦色的,又是送礼物,又是好语相劝的。惩罚也就是随传随到罢了,我一小小宫女,他就算不罚我,也是要指派我做点什么我也只有做的份儿啊!
      蓦地想到他温柔明媚的眼神和笑容,一激灵,他该不会是看上我了?这才见了几回,就能一见钟情了?我猛摇了摇头,不大可能。许是十三少年心性,见我有趣胆大,找个玩伴儿而已。
      一边想着,已经走到宁寿宫前了,正打算从偏门偷溜进去,眼前一个人影儿一晃,唬了我一跳,定睛一看,是小德子,一脸惶急。
      "采薇,找你半天了,上哪儿去了啊?"小德子急道。看他慌乱的样儿,我也急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崔嬷嬷找我?还是娘娘有何不妥?"他摆了摆手:"不是,你先别急,听我说啊,你们家好像出了点事儿,有人来找你,在神武门侯着呢。"
      我心知必是出了大事儿,这宫女和家人平常是不能相见的,想要探视每年是有规定的日子。这会子必是使了银子,买通了守卫,才通传了消息进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绪,对小德子说道:"这么着,就麻烦你领我去了,宫中的路我也不太熟。崔嬷嬷那儿可怎么说呢?"小德子一乐,说道:"我替你说过了,崔嬷嬷说你偷溜出宫去,回来肯定是打偏门进来,让我在这儿侯着呢!"我脸一红,白了他一眼,心想:这崔嬷嬷还真是对我了如指掌。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呢?应该是和阿玛有关的,可是阿玛又能出什么事儿呢?和阿玛相处时间不算长,可他的为人我倒是颇有几分了解。虽说不上是两袖清风,也算是刚直不阿的一位武将了。瞧他对女儿的这份情意,也知道他不是奴颜媚骨的那种人。再说阿玛也不是位高权重的重要官员,行贿受贿应该不太可能......
      一路上搜索枯肠,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边厢,已经走到神武门了。一个守卫瞧见我们,对小德子点头示意,小德子快步上前,见他们耳语了几句,小德子回来,领着我进了城门边的一间小屋子。
      推门进去,屋内放了许多茶具水壶之类的器具,想是守卫士兵们歇息喝茶的地儿。桌边立着个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小姐,您可算来了......"是雁兰,眼睛红肿,这边说着,眼泪已经噼里啪啦直往下掉。
      我赶紧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没事儿,没事儿,别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慢慢说。别急!"雁兰止了哭声,看了一眼小德子,欲言又止的。"没事儿,德公公是自己人,你说吧!"我看了一眼小德子,心中确实对他挺信任的。小德子机灵得很,他笑道:"你们聊,我出去和守卫们攀攀交情!"我叫住他:"你身上带了银子么?"小德子笑得神秘兮兮地:"崔嬷嬷对你真是不错,起先我出来,她已把自己的私己钱交给我了,说是有用得着的地方!"说着,人已经闪出门去。
      这崔嬷嬷,唉!
      我回过头来看着雁兰,此时,愁苦的小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小姐,看来您在宫中过得挺不错,老爷一直就担心您的脾气急,怕您在宫中吃苦头。整日价在我们面前唉声叹气的。"
      我点点头,"还行,我一直记着阿玛的教诲呢!不是让我要小心谨慎么?"却只在心中苦笑,这才进宫两月,就不知犯下多少错。幸好,也没人和我认真计较,要不,脑袋瓜子早搬家了。
      "雁兰,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这才是正题儿。"小姐,老爷被抓了起来,明儿个就要发配到宁古塔为奴去了!"雁兰说着,眼眶又红了。
      "明天?明天就要发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不早告诉我呢?还有,阿玛犯了什么罪,这就要流放了?"我一激动,语气加重,声音也拔高了些许。
      雁兰怔怔地看着我,竟是不敢开口说话了。我也醒悟过来,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道:"我这不是着急么?不是对你。你慢慢说。"
      雁兰点点头:"小姐,奴婢明白。事情是这么着的,半月前,老爷手底下两个旗兵,因喝醉酒打了一架,其中一人断了胳臂,老爷因念着是旧部,没有将此事声张,只是罚了他们的军晌,自己还贴了银子给那伤兵治病。事情本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昨日来了一伙人,把老爷架走了,什么话也没留下。咱们的锁吉管家去打听了半日,方得知......"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有些怯怯地看着我。
      我思忖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太子?"她点点头:"是太子,不知怎的得知老爷此事,支会了吏部,治了老爷一个治军不严,包庇纵容部下的罪。今儿早上就过了堂了,明日晚上就要流放了,我们全府的人也都跟着去。"
      我冷笑一声,道:"果真太子就是王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问:"阿玛现在何处?锁吉管家有没有法子去上面活动活动?"雁兰脸上透出绝望的表情:"老爷现在大牢里呢,锁吉管家已经四处托了人,可没人敢管这事儿。就连老爷以前交好的几位官爷都是闭门不出,生怕沾惹上咱们一星半点儿!"
      是啊,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也就我这个脾气倔强的采薇小姐,不奴颜婢膝的好阿玛,敢忤了太子的逆。太岁头上动土,可不是该自认倒霉,怨不得别人么!
      对了,还有一个人,怎把他给忘了?八阿哥,那位八爷,历史上不是和太子对着干,想当皇帝的么?而且我知道,阿玛和八爷好像有些来往,在家的时候八爷家的刘管家我就见过两回。
      "那八阿哥呢?锁吉有没有去找他?"我从椅上跳起来,有些期待地望着雁兰,这可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了。雁兰叹了口气:"唉,找过了,八阿哥这几日都不在府中,找了八阿哥府中的刘管家,听他的意思,八阿哥即使知道了也不一定会趟咱这浑水。"
      我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这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小姐!"雁兰突然跪了下来,我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身扶她,她就是不肯起身。
      她抬头看我,泪水涟涟:"我这趟来,老爷是不知道的,老爷怕扰了您,吩咐锁吉不让您知道。可是锁吉管家和我商量着,不能就这么让老爷轻易被冤枉了。老爷年纪也大了,去那等苦寒之地,只怕呆上个一两年,什么都得毁了。您在宫中,能不能想想办法?救救老爷,救救我们这一大家子人?"
      我心思一动,开口问道:"锁吉管家是想让我去求太子?"雁兰不住磕头,说:"请小姐原谅咱们的大胆,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我叹了口气:"雁兰,你起来吧!阿玛是我自己个儿的,他如何待我,我心中明白。断没有袖手旁观看着他受苦之理。这么着,你回去告诉锁吉,让他继续四处活动,看能不能打通别的关节。我这边,也定会想法子!"
      送走了雁兰,我的心情较之这两日的沉闷压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把事情揽了下来,心里却是一点底儿也没有。求太子那是不可能的,我自己送上门去,自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且慢,我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是昨日抓的阿玛,前日他在宁寿宫中见了我,许是又想起来我这么个人了。他的消息自然是灵通的,阿玛的一举一动,恐怕都有人报与他知晓,在宁寿宫中,又见着我那么"高调出彩",自然是心有不甘,新仇加上旧恨,竟是急不可耐地下手了。动作可是够迅猛的。
      王权啊王权!的确是极具诱惑力!要毁了一个朝延命官的家,都这么的易如反掌。
      实在不行,只有试着去抱抱那根救命的稻草了,看着跟在我身后一路默默不语的小德子,问道:"小德子,你认识八阿哥么?"小德子摇了摇头:"见过,但不认识!你也见过啊,前日他也是随着皇上到过咱宁寿宫啊!""哦,那你知道他每日进宫后在何处么?"心中并没有印象谁是八阿哥,那晚只顾忙着应付皇上和十三了。小德子咧嘴一笑:"这事儿简便,我去找上书房那儿的公公一打听就得了!"
      "那就麻烦你了,一会儿你就替我打听打听。还有,这个你替我收好,最近可能要常使银子,该怎么使你瞧着办,你知道我这个人,有些不着四六的,没的让我给当废纸扔了!"
      我把雁兰刚才给我的200两银票递给小德子,他犹豫了一下,没伸手接。
      我看着他笑道:"小德子,我知道你心眼儿很好,人也很机灵,我很信任你,以后也要多仰仗你帮我。你就替我保管吧,除非你不想帮我这个忙!"
      他看着我,眼睛亮亮的,认真地说道:"采薇,这宫里也就你瞧得起我。你放心,以后我......"
      我心里很有几分高兴,小德子日后会是我可以信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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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宁古塔不是"塔",而是一个城名,是一个清朝时期的关外流放罪犯场所。旧城在今黑龙江省安宁县西海林河南岸旧街镇。宁古塔属边远地区,旧时,这里环境恶劣,气候异常,寸草不生,五谷不长,很适合罪犯改造。


[12]      相许

      天色微亮时醒来,一丝光亮透过窗纱泻进屋里,柔和静谧。想到今日要完成的"艰巨"任务,心中一阵阵发紧。阿玛和全府人的命运都交到我手上了,此去不成功......也得成功。
      起床后,紧着去厨房做了双皮奶,伺候太嫔进了早膳,看崔嬷嬷一脸平和,竟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似的。昨儿夜里陪着她做绣工的时候,她对我偷溜出宫的事儿也是只字未提,我亦不想多做解释。在这皇宫中少说几句话,多做几件事,自然是有利而无弊。
      可今日要出去,却是不能再偷偷儿的了。人家敬让你三分,咱也不能蹬鼻子上脸的不是?
      想了一想,我走到崔嬷嬷身边,轻声说道:"嬷嬷,今日早上我得出宫去一趟,您看,行么?"崔嬷嬷问道:"可是为了你家中的事儿么?""是的!嬷嬷!"崔嬷嬷点头道:"你去吧!上点儿心,紧着把事情解决了才好!"我吐舌一笑道:"那是,不能白使了咱崔嬷嬷的体己银子!"她一指轻点了点我的额头:"你这孩子,就只得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别的事儿只见你犯糊涂!"又道:"叫上小德子陪你去吧!宫里他门路熟!"我心中正有此意,福了一福,笑道:"知我者崔嬷嬷也!采薇谢过嬷嬷!"
      当下,和小德子一路直奔乾清宫而去。
      "小德子,你打听清楚了么?八阿哥今儿会去乾清宫?"我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道。小德子也比我喘得好不到哪儿去:"打听清楚了,今儿八贝勒要上朝。我说,您慢着点哪!这会儿才辰时三刻,阿哥们要差不多巳时才到呢。"
      "那咱不能去乾清宫侯着吧?外人能随便进么?"方才出来得匆匆忙忙,我都没来得及问,只顾着跑,暗自庆幸今日穿了十三送的皮靴。小德子面有得色,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咱去偏门的道上侯着,乾清宫里伺侯着的太监们说了,八爷每日里都打那儿经过!"我微笑着施了个礼:"行了,知道你能干,那就有劳德公公头前带路了!"
      放慢脚步,看了看四周。宫中的早晨很是清静,只偶尔见几个太监宫女,也都不似往日般行色匆匆。露珠悬在青青的、嫩嫩的小草上。整个皇宫沉浸在浮白的晨雾之中,朦朦胧胧,如海市蜃楼。渐渐地,一丝光亮射穿了这层轻纱,太阳暖暖地升上天空,皇宫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又恢复了往日的金壁辉煌。
      我和小德子躲在道边的小树林后面,心中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听见远远地传来谈笑声,探头望去,只见四个朝服装扮的年轻人正走了过来。我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给小德子,他看了看,对我点点头。我轻声问道:"哪位是八阿哥?"他又仔细瞧了瞧,只因我们藏身之处背阴,阳光尚未照映过来,又有薄雾,所以他也瞧不分明。眼看就要走到门边儿了,门边儿有太监守着,这些话可不能让人听了去。
      只能见机行事,我向前急赶几步,在离他们还有1米左右的距离,伏低行礼:"奴婢采薇给几位阿哥请安!各位阿哥吉祥!早上好!"晕,我好不容易想拍个马屁,脑子一昏,居然说出个"早上好"......
      "噗哧",已有一人笑出声来。我抬眼望去,是一位20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魁梧,朝服冠帽,浓眉大眼,相貌很是英伟,正冲着我直乐。
      他左侧的那位挥挥手:"嗯,起来吧!"说话的这人,身形修长,美如冠玉,靡颜腻理,雍容闲雅。我在心中暗叹:好一位傅粉何郎般的美男子!虽然之前已经被白衣十三的"美色"迷惑过一次,却依旧是看得有些发怔。
      他不语微笑,一双玉瞳微光映人,温和地望着我,我脸上一热,自知失态。忙弯了身,有些怯怯地问道:"请问哪位是八贝勒?"
      "哈哈!没想到咱们这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受宫女们爱戴的八爷,也有被人认不出来的一天!"一直冲我乐的那人拍着我眼前这位花样美男的肩膀,大笑了起来。
      我有些发窘,忍不住飞了一个白眼过去,这是我在现代社会养成的毛病,打我记事儿开始我就爱飞白眼,二十年了,一直没改掉这坏毛病。那人一愣,却并不生气,笑得更欢了。
      "十弟!"原来,爱笑的这位就是十阿哥。八阿哥的声音很柔和,却有股子威慑人心的力量,十阿哥立即收了笑声,转头和另一位看上去年纪最小的阿哥耳语了起来。
      "奴婢进宫日子尚浅,请八贝勒恕奴婢无知!"八阿哥轻轻点点头,依旧微笑不语,我轻声道:"八阿哥,能否借一步说话?"他看了看四周,道:"无妨,就这儿说吧!"
      无奈,只得又道:"奴婢的阿玛是瓜尔佳·阿克敦,想来八阿哥应该知道他。"我顿了顿,看他表情如常,继续说道:"奴婢家之前的事儿,您应该知道。前日阿玛因犯了点错儿,被太子拿了,今晚便要发配流放到宁古塔。奴婢冒昧打扰,是想求贝勒爷,施以援手,救救阿玛和那一大家子人!"
      八阿哥颔首道:"我昨晚回府中,已经听说此事,只是这吏部已经过了堂,就算是结案了,想要改判怕是不易!"
      我心中想着:他说,怕是不易,不是不可能。倒有一线希望。复又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无比哀怨"地看着八阿哥道:"八爷,您菩萨心肠,既然上回肯对奴婢施以援手,这次请您念在阿玛他怜惜部下,又是垂暮之年的份儿上,千万救了他。奴婢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两字,被我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这就是滥情电视剧看多了的后果,想我一个现代人本来就对古人言谈方式不习惯,日常交流倒也罢了,人家最多觉得我是个野丫头,碰上这种"官方"场合,只能文绉绉地套用电视剧里的那些,此时,说得溜了嘴,差点就把自己给"许"了出去。
      幸好反应也不算迟钝,饶是这样,还是丢了一回大人,这边厢,十阿哥又是忍不住吃吃笑开。他可真是爱笑!我却不敢抬起头再对他"造次",只觉脸上火热,自知定是"粉颊生春"的害羞模样。心中更觉不妙,这些阿哥们定是觉得我对八贝勒有意,表白心迹,娇羞不已。不行,不能让他们误会了这个。
      我猛然抬起头来,连连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那个意思!"一着急,奴婢也忘记用了。我,我,我的起来了。
      十阿哥谑笑道:"那你是哪个意思啊?"他这么一说,众人皆笑将起来。温文如八阿哥也是忍俊不禁,我又悔又臊,急道:"我没什么意思!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众人更乐,十阿哥简直是乐不可支。那位年纪最小的阿哥笑道:"十哥,这就是你们昨儿提起的那个宫女啊,确实很有意思!我这病生得不巧,错过了一场好戏啊!"我已经隐隐猜出他是谁,历史上和八阿哥一党的,九阿哥、十阿哥、还有这位十四阿哥。
      八阿哥敛了笑,正容道:"行了,别意思来意思去了!时辰到了,该上朝了!"言毕,一振衣角,转身自顾而去。其余三人也随他而去。十阿哥还不忘回头冲我一乐,真不明白他有啥可乐的!
      我怔了一小会儿,紧追两步,跪下,哀声叫道:"八爷!"这声音可怜得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八阿哥回头看着我,缓步走上前来,只听他微叹了一口气:"你起来吧!我会尽力,回去听消息吧!"
      我仍跪着,咬了咬唇,不知道接下来提的要求是否过份,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奴婢尚有一事相求,若八贝勒救下阿玛,请您准许他告老还乡,让他回关外去,当一个普通百姓,颐养天年!"我知道清朝的官制是年满六十方可退休,除了生老病死,没有朝延准许,不可例外。
      八阿哥温润的眼光淡淡地看着我,却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意,他沉吟片刻:"依你就是!你现在可以起身了!"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我忍不住回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多谢八贝勒!"直起身子,却不妨他忽然附耳过来,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无需再表白相许,早就许过了!"八阿哥眼底唇边尽是暧昧无比的笑意。
      他声音极轻,可是我肯定另有两人听见了,走在最后的十四回过头来,有些微恨意地看了我一眼,我都在怀疑是不是我眼花了,乌亮漆黑的眸子,竟和我梦中的黑眼眸有几分相似,八贝勒说这话,他又为何恼了呢?
      小德子隐身之处,有石子响动之声,想必也是被八阿哥的话惊得失了神。只听十四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偷听爷们谈话?不要命了?"
      小德子战战兢兢走了出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脸色发白,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我紧赶上前去,伏下回道:"回十四阿哥,这是宁寿宫中的小德子,和奴婢一块当差的,因奴婢对宫中道路不熟,又认不得阿哥们,所以请他陪了来。您放心,他绝不会说东道西!"小德子也缓过神来,不住说道:"奴才绝对不敢透露出去一言半语,请主子开恩,请主子开恩!"
      十四冷哼了一声:"来人哪!把这不敬的奴才拖下去重杖四十!"不知道从哪儿就冒出两个小太监,架了小德子就要走。我一步上前,挡在小德子前面,迎视着十四怒气横生的眸子:"要打就打我好了!事儿也是因我而起的!"
      十四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么?好大胆的奴才,一口一个我,哪个嬷嬷调教出来的?也该拖了来打!"又点了点头,道:"宫女、太监,历来是相好的!这狗奴才生得倒也白净。只是......"
      十四没有继续说完,他的"只是"二字可是意味深长啊,我偏脸看见八阿哥神色一变,而小德子刚才吓得惨白的脸,现在渐渐转青,知道他心中屈辱不已。
      "太监和宫女,十四阿哥您可知道世上为何会有这两种人么?"我冷笑着,看见十四眼中掠过一丝莫名,继续道:"谁也不是生来就是奴才的命!之所以有太监和宫女的存在,不为别的,只为了伺候你们这些皇族贵人,旁的人可以瞧不起这两种人,却唯独你们不可以。就如饮水思源的道理一般。十四阿哥贵为皇子,饱读诗书,这等浅显的道理不需奴婢讲明吧!"我把奴婢两字咬得特别重,知道今儿一顿杖刑是免不了的,不如把话说了,心中觉得甚为解气。这也算找补回点吧!
      "你!"十四指着我,又惊又怒,说不出话来!想必除了他的亲爹和亲妈,还没人敢这么教训他吧,尤其是他所瞧不起的一个小小宫女。
      眼光瞥见十四身后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也是怔在当下,一脸惊骇。定是被我"惊世骇俗"的言论给惊着了!八阿哥倒还表情自若,隐隐地仿佛唇边还挂着半点儿笑意。
      八阿哥走上前来,拍了拍十四的胳膊:"罢了!十四弟,别和奴才们一般见识!"有意无意地,我觉着八阿哥"奴才"二字咬得特别含糊不清,难道是因为我刚才那番话,他怕惹毛了我,也给他难堪?不禁在心中有些好笑起来。
      这边厢,九阿哥和十阿哥也恍过神来,上前相劝。十阿哥笑道:"十四弟,早和你说了,这姑娘有意思得很,那日把老十三也整得哭笑不得!"我有些明白过来,那日我对着十三做"土拨鼠"鬼脸的时候,原来十阿哥也是见着了的,难怪他"一见我就笑"。十阿哥一边说着,一边对我使了个眼色,道:"咳,采薇,是吧?给十四阿哥赔个不是,这事儿也就算完了。我十四弟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我知道十阿哥是好心给我打圆场,可是我实在不是前一分钟发了火儿,后一分钟就能给人小心赔不是的人。想了一想,也不知道妥不妥,想那十四阿哥比白衣十三还小,应该也是小孩子心性,就盼十四也能像十三一样哄哄就能好。
      于是朗声念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尊故,二者皆可抛!"
      念完后,众人皆是一副啼笑皆非的神色,而小德子的脸色儿这会子被笑憋得通红。唉!今儿个最累的是小德子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姹紫嫣红......
      我看着十四,他眼中的怒气渐渐平复,朦朦,似有深意,和我梦中的那双黑眼眸竟有七八分相似,我也有些恍惚起来......
      "你,的确很有意思!"十四说这话已经两遍了!我真的那么有意思么?我并没什么意思啊。
      说完,他径直去了,十阿哥和九阿哥也跟着去了,八阿哥走过我身旁的时候,对我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他意思,他会尽力而为。
      看他们远去,剩下我和小德子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13]      原来

      小德子一脸无奈,苦笑道:"采薇,你以后言语得小心些,其实你犯不着这样为我,我都习惯了!"
      我一笑,道:"不是为你,为我自己个儿!再说了,这回不是没事么?不过,你放心,我以后见着这位十四爷一定躲得远远的,也一定谨言慎行。你可得答应我,今儿的事儿不许和崔嬷嬷提!"
      小德子正色道:"采薇,别说是你的事儿,别人的事儿,我听了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好,好,好,我这不是担心崔嬷嬷罚我么?你都信不过,我信谁去啊?"我发出一颗糖衣炮弹,这儿没别人,直击中小德子心坎上。
      小德子乐了,冲我一笑,随即又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我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小德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以后有什么事儿直接说就行了,我可是百无禁忌的。我知道你想问我和八阿哥的关系,其实我也很纳闷,我进宫之前,撞伤了脑袋,以前的事情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我指了指额头,伤好了之后,留下一块淡淡的梅花形的伤疤,"你瞧,我额头上还有一伤疤呢!"我却没有细说其中的纠葛。
      小德子点点头,若有所思:"是这样!"我问道:"你觉着八阿哥会尽力帮我么?还有,八阿哥现在朝中势力如何?"
      小德子笑得有些古怪:"我瞧着八阿哥会尽力,他不是说"许"过了么?这该算是自家人的事吧!"我嗔道:"去,去,去,我可是不记得有这回子事儿,你也拿我开涮啊?"
      小德子收了笑又道:"朝延的事儿,我知道得不多,要说这最有势力的皇子,自当是太子,可这八阿哥也是皇上极为倚重的皇子,四年前我刚进宫的时候,他年纪青青,17岁就封了贝勒,足可见皇上的恩宠了。现在朝中宫中名声都极好!"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八阿哥和历史上记载的倒是相差不远,只是现在应该还是太子未失势,正风光得意之时,只怕八阿哥他不肯也不能为了个"奴才"豁出去和太子对着干了。
      还有这采薇小姐,年纪轻轻,上哪儿惹了这么多"风流债",她倒可好,一撞柱子,两眼一闭,双腿一蹬,径直去了。却把我的魂魄召了来,替她"消受"这美男恩。关键还都是些惹不起的主儿,太子、八阿哥,哪个是省油的灯?
      心里千愁万苦的,不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得!穿越到这清宫中,飞白眼的缺点没改,倒添上了个叹气的毛病。
      回到宁寿宫中,如坐针毡般地心中只是忐忑不定,既盼望着消息,又怕传来的消息是令人失望的。昨日已和雁兰约定,若是阿玛最终要流放,一定要派人来通知我,我怎么都得想法子出去见他一面。
      就这么七上八落地煎熬了一日,直到子时,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八阿哥那边也是没信儿。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安慰自己,勉强自己睡去。
      次日醒来,看见镜中的自己青面白唇,还戴了一副熊猫牌黑眼镜,实在不能见人,忙的让雨枝给我扑了些胭脂,方才觉得好些。
      正吃午饭时,见小德子急冲冲进来,道:"采薇,宫外来人了,定是你家里的人,在神武门侯着呢,你这就快去吧!"
      我忙的扔下筷子,冲了出去,不忘扭头对他说:"替我和崔嬷嬷说一声,我去去就回!"
      一路疾走至神武门前,有一名守城卫兵跑上前来,向我确认身份后,领着我依旧去了茶水房。
      "阿玛?怎的是您来了?"我又惊又喜,人既已放出来,事情应该是解决了的。阿玛也是喜形于色,携了我的手,在桌边坐下,缓缓说道:"唉!采薇,后日阿玛就要辞官回关外老家了,今儿来瞧瞧你!咱们父女这一别,就不知何时能相见了!"
      求八阿哥允阿玛辞官,这是我这个冒牌女儿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太子碍于祖制,不能对我下手,可是在朝延为官的阿玛,却是时刻有机会欲加之罪的被拿了问罪。不久的将来,我也会离开这里,到时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灾难降临到这位可敬的阿玛身上。去得关外,做个平头百姓,山高皇帝远,太子也只能鞭长莫及、望洋兴叹了。
      只是想到生离之苦,心中也不免有些心酸。我柔声劝道:"阿玛,来日方长,留得青山最是紧要。女儿在宫中一定循规蹈矩,定能平安出宫与您相聚!"阿玛拍拍我的手,脸上有欣慰之色:"采薇,阿玛听雁兰说了,你在宫中和众人相处得甚好,嬷嬷待你也不错,阿玛也算是老怀得慰了......"
      和阿玛闲聊了些宫中的生活,蓦地想起八阿哥之言,不知阿玛是否知道此事呢?心中极想一探究竟,于是故做漫不经心地问道:"阿玛,八贝勒和咱们交情挺深么?这回可真亏得有他相助!"阿玛闻言神色略有些不自然:"怎的突然问起这个了?"
      看着阿玛一脸不自在的神情,我猜他必是知道内情,索性挑明了说:"阿玛,八贝勒和女儿说了些莫明其妙的话,女儿心中很是纳闷儿,您可知道是怎么回子事儿么?"
      阿玛沉吟良久,叹了口气道:"终究还是得告诉你......"
      原来,这又是一份可以引人一声沉重叹息的少女情怀。
      真正的这位采薇小姐,虽然阿玛视为掌上明珠,却因母亲早逝,又无兄弟姐妹陪伴,性子渐渐孤僻冷傲,却偏又思想早熟,敏感多情。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俊美风雅的八阿哥,竟是一见倾心。初时阿玛和八阿哥都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不甚在意,可她小小年纪居然说出"非君不嫁,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绝断言语。
      这位风流倜傥的八阿哥,见她年纪幼小却心志坚定,况且将将豆蔻年华,便生得灵秀娇艳,不由得也动了几分真心。故而与阿玛私下里订了口头之约,待到14岁选秀后便接进贝勒府。却不曾想,生出这许多波折。他们更不可能想到的是,性子刚烈的采薇已经香消玉殒,在这清丽外表下藏着的是一个来自21世纪的灵魂。
      "采薇!"阿玛见我沉思不语,轻声唤我。"嗯?"我应道。有些迷茫。
      "你不用担心,八阿哥并不是如太子般强取豪夺之人。况且,你心中也是中意他的。只是,你如今记不得了。其实,忘了也好!阿玛也是有私心的,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阿玛一直想替你找一个真心专一待你的男子,地位财富却并不重要。"阿玛的语气还是一如以往般慈爱,他说着,眸中有一丝向往和眷恋:"就像我和你额娘,你明白么?"
      心中一暖,眼角已觉湿润。我第一次主动依偎进阿玛怀里,轻声说:"我明白,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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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女孩12岁称金钗之年。
      女孩13岁称豆蔻年华。
      女孩15岁称及笄之年。
      16岁称碧玉年华;
      20岁称桃李年华。


[14]      承诺

      今日是阿玛回乡的日子,我在宫中无法送别,惟有对着正北方向磕了三个头,心中默祝这位慈爱正直的父亲从此能够高枕而卧、安度晚年。
      正自怏怏,忽然听见宫墙外传来阵阵猫叫声,声音嘶哑,有些怪异。我心中疑惑,走出去瞧了瞧,却不见猫儿。正欲转身离去,瞥见墙根处似有人影,仔细一瞧,是个面生的小太监。见我看他,眉开眼笑道:"这位准是采薇姑娘了?"
      我心中惊疑更甚,不知来者何人,也不便出言相询。当下,只微点一点头。他笑着小跑上前,利落地打了给千儿,道:"奴才家主子有东西捎给您!"说着,递过来一封未封口的信。我接过信,本想立即看看,又觉不妥。于是捏在手中,微笑问他:"你怎么能肯定我是采薇?而且你这么叫唤,就不怕引来别人?"
      他有些儿得意地道:"是奴才家主子教的法子,说是听见猫叫第一个走出来瞧的年轻姑娘,十有八九就是您。而且奴才也打听过了,您住的是最西边的屋子,离偏门最近,这会儿娘娘睡午觉的时辰,您得空儿肯定是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原来如此,你就那么的肯定是我?这宁寿宫中年轻的宫女可是不少!"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被人监视、看透的感觉,很是不爽,却依然唇边带笑问道。
      他轻轻一笑,上下打量着我,道:"是不少,可是奴才家主子能放在心上的,恐怕......"我的笑容凝滞在嘴边,他也自知失言,把下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做了个揖,借口要去办差,匆匆走了。
      回到屋内,却不急于阅信。好吧,我也来猜猜这信的主人是谁?八阿哥或是十三阿哥,还是太子?我猜是十三,这么促狭的主意也只有他能想出来,且又颇见识过我好奇毛燥的性子。今日之事,足可见他确是把我揣摩得够透彻。
      信中只有寥寥数字:"戌时三刻延禧宫见。"字迹洒脱飘逸。果然是白衣十三。
      我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这才隔了几日,就开始"传召"我了......我却不得不去。
      静思片刻,拿着信走到崔嬷嬷房中。
      "你前几日偷溜出宫也是为了见十三阿哥?"崔嬷嬷看了信却并不感意外,只淡淡问了我一句。
      "是的,嬷嬷。"我答道。把如何和十三"结缘"的情形也一并说与她听,只是把去延禧宫的目的隐瞒下来,只说是因贪玩四处游览,无意中撞见的。
      "既是这样,你心中如何打算?"崔嬷嬷问道,我将心中所想据实回道:"十三阿哥许是觉着我言行有趣,想觅个玩伴。他是主子,我若不去,必招"后患无穷"。所以特来请嬷嬷示下!"
      崔嬷嬷略一沉吟,道:"嗯,这么着,你就去吧,言行小心谨慎些!"我口中称是,出了房门,大舒一口气,以后出宫不必偷偷摸摸走偏门了。
      自打进了延禧宫的门儿,十三就一直审视地盯着我,这会儿更是放肆地上上下下的把我量了个透心凉!心中惴惴,不知哪儿又惹着这位爷了。
      敌不动,我不动。
      我也不言语,坦然迎视着十三迫人的目光。十三的视线渐渐下移,定格在我的花盆底上。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什么问题啊,没灰没土的,干净漂亮的一双鞋。心中更是纳闷儿,只听他闷声问道:"我送的靴子呢?怎的不穿?可是不合心意么?"
      闹半天原来是为这个啊?真是个孩子!我禁不住哑然失笑:"十三少特为我做的,怎么会不合心意呢?靴子在我屋里休息呢,前两天一直穿呢,我怕它累着,今天给它放假歇歇!"
      "哈哈!"十三笑了起来,如暖暖的春风拂面,我亦不禁微笑。"倒瞧不出来,你有这等好心!那倒也不必,若穿坏了,以后再给你做便是,我那儿还有好几张上等的皮子呢!"
      十三这会儿也有了心情调侃于我,看来今天是只刮风不会下雨了。
      我也就顺着竿子往上爬,"哄哄"他:"那敢情好,我就先谢过十三少,以后我的靴子就交给您操办了,记得在靴子上刻上"十三出品,仅此一家"的字样。这普天之下能穿上十三阿哥特制的靴子,想来也只有我一人,日后您授了爵,封了王,我也好把靴子拿出来,和那些想拍您马屁的人换银子!"
      十三唇边笑意更甚,道:"十三出品,仅此一家,好主意!下回就这么办了!"蓦地话锋一转:"只是不知到时采薇姑娘能否瞧得上我这仅此一家的靴子?金黄色的袍服铁定是要值钱多了!"
      我一震,十三话里有话,他是知道了些什么?他指的是皇上还是太子?难道皇上看中我,要选我去当妃嫔?一时心中大乱,不知如何回应。
      十三迫上前来,方才笑意盈盈的眸子此时冰冷一片,冷声说道:"你可别和我说什么你不认识太子,假撇清的言语。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敢做敢为的瓜尔佳采薇!"
      我心中大松一口气,原来是指太子,旋即又觉气苦,我做了什么了?太子霸道无礼,竟成了我的不是?待要辩解,又想起历史上所记载,十三和四阿哥一直是太子一党,十三是敌是友,此时尚不能分辨。还是不要轻言妄动的好。
      我无奈苦笑道:"十三阿哥今儿是要审我来了?还是以后每次传召都是审我?若是如此,今晚咱就不睡了,一气儿审完为止!还有什么要审的?一并说了吧!"
      十三冷哼一声,却不言语,只目光咄咄逼视于我。看来这位爷今儿是和我较上劲儿了。我轻叹了口气,道:"十三阿哥,现下我确实不认识太子爷,上回宁寿宫那是第一次相见。至于和太子是否旧识,我却不知道。只因我进宫之前,脑袋曾受过伤,过去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十三的眸中掠过丝丝讶异,看来他并没有我想像中知道得那么多。我接着说道:"如果您不信,尽可以一查到底,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十三的眼神渐转柔和,"我会去查,若是查出一星半点儿隐瞒之处,哼哼......"十三他竟敢威胁我!而且他凭什么要知道我的一切,我的事又与他何干!我心中恼恨渐甚,不禁冷了脸,低下头去,不再理会他。
      半晌无语,我和十三就这么默默地站着。我心中老大不耐烦,却也只能陪他干耗着,难道要这么耗到天亮?忍不住抬眼望去,白衣十三,居然在笑?
      "我还当你是木头人儿,预备这么站到天明呢!"十三笑得有一丝儿淘气。我没好气回道:"十三阿哥不是要审犯人么?没有您的命令,犯人哪敢动半步?只是我却不知道自己犯了大清律例哪一条,要劳您大驾亲审!"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十三一大跨步,闪到我身前。我一惊,不由得倒退一大步。他又进一步,我也又退一步。如此几步下来,我退到墙角,已是退无可退。
      十三的眸子深若潭水,灼灼地亮着,让人不敢迎视。我蓦地想起小太监说的话,想起十三今日怪异反常的举止,心中一颤,难道他对我?......
      我心中烦乱不已,想要逃开,却已被十三撑在墙上的双臂环住,无处可逃。看着十三渐近的眉眼唇齿,心中大呼不妙,却无计可施。灵机一动,我背转身去,留了个脊梁骨给他。
      我明显感觉到十三身形一滞,心知自己这是"大不敬",却也只能咬牙硬挺。我宁肯受严刑峻法,也不愿消受这柔情蜜意的"美男恩"。正等他发作,却被他从身后柔柔抱住。耳边传来十三温柔细语:"嗯?这就恼了?不过问你几句话,就别扭成这样?不过,方才我语气沉了些......"
      十三这是向我道歉么?我的脊背一下子透心凉,他若是对我发火儿,我倒能接受,可他越是这般软言丽语,我越是惶恐不安。当下,我"乖巧"地依在他怀里,不敢挣扎,生怕惹得他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儿来。
      只听十三嗔道:"只是,这也怨你,上回叫了你来,本想问个明白。你来了却哭天抹泪的,害我把这茬儿给忘了!"我心中暗想:果然是皇子,太子的兄弟,都是这么的蛮不讲理,自个儿忘记了,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又想,他贵为阿哥,却对我这小小宫女这么的陪着小心,我倒也不能由着劲子这么别扭下去,借坡下驴,把话圆了才好。
      于是,转身微笑看着他,道:"我没恼,就是方才见你疾言怒色的,心中有些害怕罢了!这会子,十三少都不生气了,我又怎么能别扭下去呢?"
      白衣十三启颜一笑,道:"你也会害怕?我还以为你是连皇帝老子都不怕的主儿呢。"神色眉间尽是讥笑之意。
      本欲反驳他几句,可是想到自己的言行举止,确实像个"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主儿,只好傻傻陪着他干笑了两声。
      十三盯着我,唇边带笑,语气中却霸气十足:"你以后只能收我给的东西!"
      我一愣,这是向我"曲线表白"么?"那娘娘和皇上如果有赏赐,十三少是不是也要我退了去?"我只好装傻。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充什么愣啊?"十三言语间有几分恼意,手臂一紧,我险险就撞到他"高耸"的鼻子,赶紧侧头避开。埋头下死劲儿地推他,却是纹丝不动。我正专心和他的胳膊较劲儿,听他唤我:"采薇......"。
      我抬眼看他,十三清澈温柔的眸子里写满了期盼,甚至是祈求,就如第一次相见那般。难以拒绝,心不禁软了下来。承诺只收他的礼物,仅此而已,我能做到。轻轻点了点头,却在心里默默叹息:我真的能承诺什么吗?我甚至连自己的明天都不能承诺!
      十三深深看着我,冁然而笑。将我抱得更紧。
      此时,一弯新月斜倚着夜空,几颗零落的星星在银汉里眨着慵懒的眼,庭户无声,月影稀疏,暗香浮动。像在窥视着月下人,月影下,人不寐。


[15]      无缘

      飘飘悠悠地,雪花轻灵地跳着舞,雪不大,于是就可以轻易的看到小小的晶亮的花朵在冷风中划给天空银丝般的弧线,在落地之前,悄然融化。
      我站在院中,仰望着天空,心绪犹如飞舞飘动的雪花,缠缠绕绕。
      呵,已经是冬天了,不觉小半年就过去了。这几个月日子过得很是安生,太子没有再生事端,十三也没有再"传召"过我,就连在解救阿玛一事上"居功至伟"的八阿哥,也无声无息消失了一般。而我,依然迷失在这清宫中,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曾悄悄去了好几次延禧宫,可别说井,连个井盖也没见着。
      难道我就要这么莫明其妙地以瓜尔佳采薇的身份在清朝呆一辈子?
      "采薇,你这孩子又在这发怔呢?你也不去瞧瞧灶上的粥都滚成什么样儿了?"悄无声息地,崔嬷嬷走过来,轻推了我一把。
      我蓦地恍过神来,一路小跑向厨房,今天是腊八节,在这皇宫中,皇帝、皇子、各宫各院的主子们每逢腊八节,皆要向文武大臣、侍从宫女们赐腊八粥。这宁寿宫里熬腊八粥的任务却是交给了我。
      自从上次太嫔寿辰"小试身手"做的双皮奶大获成功之后,我尝试着做了几样甜点小菜,居然颇合太嫔的口味。此后,除了给太嫔娘娘念书,我便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给娘娘"开小灶"。我倒也能乐在其中,在现代的时候,我就挺爱摆弄锅勺的,经常下下厨,请几个朋友聚聚,看他们吃得不亦乐乎,夸得赞不绝口,特别有成就感。
      红枣、莲子、核桃、菱角、栗子、白果、红豆、七样干果,和着糯米,小火熬至酥烂软糯,再撒上刚从梅枝上摘下的朵朵红梅,最后还得加点碱,粥色成微黄,汤汁浓稠。就是我独门的"薇式腊八粥"。
      "嬷嬷,您尝尝!味道如何?"我盛了一小碗粥递给崔嬷嬷,"你这做法倒是与众不同!从前没见过人熬腊八粥加梅花的。"崔嬷嬷说着,舀了一小勺尝了尝。"嗯,软滑甜润,妙的就是这梅花的清香,吃着觉得格外爽口!"崔嬷嬷赞许地看着我,又笑道:"平常姑娘家善做的女红你不行,做起这掌勺颠锅的粗活儿你倒是无师自通!老天没把你生成男人真是可惜了,没准儿可以当个大御厨什么的封官受赏呢!"
      旁边站着的雨枝"扑哧"笑出声来,打趣道:"嬷嬷说得是呢,别看采薇姑娘生得娇柔可人儿的,却活脱脱一个小子性子,胆大得出奇,站在桌上看皇上的事儿怕是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又来了,又来了。这雨枝是一逮着机会就要嘲笑我,看来我平日里待她太"随和"了,我佯怒瞪了她一眼,正待开口"教训"她,听得门外传来一把尖细高亢的声音:"瓜尔佳采薇是这在这儿么?"这会是谁呢?平日这宁寿宫中极少有外人来,来的也都是奉旨宣赏什么的,这指名道姓找我的可是头一遭。
      一边心中疑惑,一边掀开门帘走出门去,应道:"我就是,哪位找?"只见门外站了几个带刀侍卫,为首的是个老太监,佝偻着背,干瘦的像老了的鱼鹰,一对干枯的小眼睛却极不和谐的射出一道道光,细小而且锋利,看得我一阵心惊肉跳。
      他问道:"你就是瓜尔佳采薇?"见我点头,他继续说道:"奴才是毓庆宫的太监总管,名叫陈一林,今儿个来,是奉太子之命请采薇姑娘前往毓庆宫赴宴。现下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去吧!"
      霎那间,我脑中已经转了百转。太子终于耐不住性子要下手了,他好大的胆子,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直接派了人来宣我。我可怎生是好呢?
      正思虑着,听见崔嬷嬷道:"陈总管,奴婢替采薇谢过太子的恩典,只是她年纪小,行事没规矩,办事又毛燥,没得坏了太子的雅兴!这赴宴一事,还请太子收回成命!"
      陈一林冷笑一声:"没规矩那更要去了,太子爷调教人可是一等一的高明!你又是什么人?主子的命令岂能说收回就收回?"
      崔嬷嬷神情严肃,一字一句说道:"奴婢是这宁寿宫中的教引嬷嬷,责任就是要照看教引这些年轻宫女们,宫中的规矩,陈总管心里也明白,采薇今儿不能跟了你去!"
      我一愣,这些日子虽和崔嬷嬷处得较刚进宫时融冶,可她也总是淡淡的,不多问也不说什么。没想到她今日敢拂了太子的意,这么的护着我,不禁心中升起阵阵暖意。
      陈一林神色一变,阴声说道:"规矩?主子说的话就是规矩。轮得着你这奴才来谈规矩么?今日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说着一使眼色,两个侍卫逼上前来。
      我琢磨着,他们有备而来,今日是不得不去了。略一思索,心中有了主意,对陈一林道:"陈总管,太子一番好意,采薇怎会不识好歹?这便随公公去就是了。不需动刀动枪的!"看他怒色渐缓,又道:"只是采薇这身打扮,只怕去了,碍了太子的眼,容我梳洗一下,换件衣服,如何?"
      陈一林阴阴扫了我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采薇姑娘倒是个明白人儿,只是换衣服倒不必了,太子宫中早已备好!这就随我去吧!"
      我暗自苦笑,我这雕虫小技的小心思在陈一林这个人精面前竟是不管用。可是我却不能这么无为,任人摆布。当下又道:"陈总管想得倒周全,难怪能得太子重用!只是我方才熬腊八粥,手中粘腻,我去净净手就来!"不等他出声,转身而去,同时吩咐呆立一旁的雨枝:"雨枝,来给我舀点儿热水,这天怪冷的!"
      雨枝会意随我进屋,借着净手时水声的掩护,我悄声对她说:"一会儿我随他们走了之后,你立刻去找小德子,把今日的事儿告诉他,让他找八阿哥救我!要紧,要紧!"雨林一脸困惑,可是也知道事情的紧要,点点头道:"姑娘放心!"
      我环视四周,目光触及到一样东西,如获至宝般的抢上前去,抓了一把放进嘴里猛嚼了起来,天!这滋味......又觉不够,抓了一把放到荷包里。
      看见雨枝目瞪口呆,掩了嘴几欲惊呼的样儿,心知这般情形又将成为经典笑料。
      外面的人已是等得不耐:"做什么呢?净个手要这么长的时间?"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我应道,紧着掏出绢子拭泪。
      "姑娘可都收拾停当了?咱们这便动身吧!可耽误不少工夫了!"陈一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道。
      "妥了。带路吧。"我简单答道,跟着他们走出宫门。
      宫外停了一座红顶软轿,顶上薄薄覆了一层雪,轿夫们垂首而立,见人出来,早早地掀了轿帘,我心知是为我准备的,不待陈一林说话,一步上前,老实不客气地坐了进去。陈一林一愣,大概没想到我是这么地痛快干脆,孰不知我要制造的就是这效果。
      他抑扬顿挫地喊了一嗓子:"起轿!"
      "且慢!"我开口制止。"哦?姑娘又有何事?"陈一林不耐地问道。
      我一笑,道:"陈总管,采薇有几个问题请教。您看现在是什么时辰?"陈一林有点儿不解答道:"现下天还未黑,大概酉时三刻吧!"
      我接着问:"您在宫中呆了这许多年,依您看这宫里的人是好事儿的多些,还是安守本份的多?"陈一林更显纳闷,却老实答道:"依奴才看还是好事儿的多些!"
      我又问:"您在太子身边多年,想必对太子的喜好很了解!依您看太子是只打算今儿个见我一回呢?还是想常常恩典我呢?"大冷的天儿,陈一林的额头已经密密出了一层汗,他不答话,只直直地盯着我看,神色间却已没有了方才的不耐和厌烦。
      我淡淡地道:"太子位高权重,圣恩眷宠,旁的人自然不敢说什么。我一小小宫女,被人捏个把柄,拿个错,要打要杀的易如反掌!陈总管为太子办事的确是很尽心,可也太过尽心了,旁的不说,就您刚才喊那一嗓子就不知被多少人听了去!"我停下来,扫了一眼陈一林,他已白了脸,看样子是被我唬住了。遂接着道:"今儿个您这轿子停这儿也挺长时间了吧?瞧瞧这顶上的雪,没一个时辰,积不下来这许多!来来往往多少人看了去,您心里头有数儿是不?"
      陈一林神色更加难看,他一拱手,恭声答道:"还是姑娘思虑得周全,老奴一时大意疏忽了,回去必向太子禀报领罚!"
      我微微一笑,道:"陈总管客气了,咱们都是当差的,也都想把差办好了不是?别动辄罚罚罚的,再说了,今日之事还有得补救,只要你我不说,太子又怎能得知?"
      陈一林面有喜色,趋上前来问道:"依姑娘的意思是?"
      我笑了笑,却不由的偏过头,不想看他那副尊容,道:"咱们照旧起轿,只不过,咱们先不去毓庆宫,咱们先去东六宫逛逛。今儿腊八,宫中人、轿本就多,不多咱这一顶,就是见着咱们从宁寿宫出来的人,也是想着是太嫔和娘娘们串门子,而不疑有它。您看呢?"
      陈一林看着我,面无表情,我心跳加速,暗想:又被这老狐狸识破了?半晌,他问道:"可是这晚归了,太子责罚下来怎生是好?"我心中一松,原来他在担心这个,看来这位太子爷的确很会调教人,对下人一定很严苛。我想了想,说:"陈总管不用担心,就说轿子途中坏了,这事儿我来说,您放心!""既这么着,老奴先谢过姑娘,就按姑娘说的办!"陈一林这老狐狸终于松了口。
      "呼!"我长出一口气,发现手心里都是汗。我这么的费劲心思只为了能给小德子争取时间,八阿哥是封了爵,在宫外建了府的,这来回一趟顺利的话至少也得一个半时辰。而从宁寿宫到毓庆宫再怎么磨蹭最多也只得半个时辰。去东六宫这么一绕,至少费掉半个时辰。而凭我的"冰雪聪明"和太子周旋个一时半刻的应该没有问题。怎么着也得耗到小德子搬来救兵。
      还有神秘法宝,我掏出企鹅荷包,小宝贝们都老老实实呆着呢,一个个白嫩嫩的,闭着眼都不看我,哼!不看我,我也要把你们吃掉!
      天!只觉胃中翻江倒海般的,直辣得我涕泪俱下......
      听得轿外陈一林吩咐道:"前面就是延禧宫,里面没人,停那儿歇歇吧!"
      延禧宫,我心念一动,掀了帘子一角看去,依旧是冷冷清清、孤零零一座黑影。
      "陈总管,敢问这延禧宫为何无妃嫔居住?"我掀了帘子问道。陈一林笑道:"姑娘进宫日子尚浅,自是有所不知,这延禧宫原是敏妃娘娘居所,敏妃娘娘一直深得皇上圣宠,四年前娘娘薨后,皇上下旨这延禧宫不得入主新主子,就这么一直空到现在了!"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暗叹:岁月最是无情,物事人非,人去楼空,只徒惹未亡人伤悲。
      又想起白衣十三哀伤柔情的目光,心思竟纠结了起来。这是在思念么?我一惊。极不想在此时"故地重游",于是对陈一林道:"陈总管,这儿既没人,咱们这轿子反倒惹眼,不如还是绕着东六宫慢慢走一圈吧!"
      话音未落,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心中一震,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白衣十三,他定是来给他额娘供粥的。
      轿子落地而停,陈一林忙着请安行礼。
      只听十三笑道:"原来是陈大总管,今儿怎么晃荡到延禧宫来了?轿子里坐的是谁?"陈一林回道:"老奴刚办完差,正要回毓庆宫,这轿子今日坏了,正要修,里面没人,不信您瞧!"
      呵呵,这老狐狸"虚则实之"玩得挺溜啊!我却有点担心十三不吃这一套,果然,十三道:"我方才明明听闻有女子声音,我倒是要瞧瞧你这老狐狸玩什么花样儿!"
      听得十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不由得屏气敛息。心思复杂,十三和太子关系不浅,他会救我么?
      "十三弟!"轿外近在咫尺的脚步停了下来,"四哥,您怎么来了?"轿外忽然没了声音,只隐隐听到十三和四阿哥在耳语,我拼命竖了耳朵也没听清半个字。
      半晌,听十三说道:"陈一林,你去吧!"
      复又起轿,直走出1里地开外,我才掀了帘子往回看,远远地,飘扬的雪花模糊了面容,两个修长的身影,摇曳着渐行渐远。
      原来这便是,无缘对面不相识......


[16]      春色

      "天色也黑透了,依老奴看还是早些回毓庆宫吧!方才实在太险了!"在路边停下轿子,陈一林忙乱着擦汗,一边和我商量着。我心知不可再勉强,以免他起疑心。遂点点头,走下轿来,吩咐轿夫将轿杠砸了。陈一林看着我,目光中有一丝佩服,口中客气道:"只是辛苦姑娘要步行了!"
      我淡淡道:"靴子不沾雪泥,太子会信么?只是这些轿夫可靠得住么?"陈一林又回复他阴阴笑的模样儿,"老奴自己手中没几个人能混到今儿这地位么?"
      我点点头,无话。心中却暗想:这陈一林虽也是阴险可恶得很,却不是权谋极深、看不明白的人物,看他对自己的地位颇为自负,定是个爱财贪势的主儿。在这宫中能用银子搞定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以后和太子打交道的次数怕是不会少,不指望他能站在我这边,但只要收了银子给我透个风儿报个信儿什么的怕是也不难。
      慢慢踱着,又耗了一刻钟,虽比我预计得少,却实在是无法再拖延下去。眼前已赫然出现一组长方形院落组成的建筑群,正门上书"前星门",闻得陈一林道:"到了!"这边厢,早有人迎出门来。
      我深吸一口气,跟了进去。穿过前殿,直奔后殿,见其内隔断分成小室数间,其门或真或假,构思精妙,装修极为考究、华丽。足可见康熙对太子的宠爱。
      "姑娘去换了衣服出来吧,里面有人伺候着!"陈一林领着我到一扇门前。我推门进去,屋内已有两个宫女打扮的姑娘候着,见我进门,赶着上来行礼。我仔细一瞧她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们穿得并不是寻常宫女的衣服式样。大冷的天,只穿了丝绸料子的坎肩,胳膊全露在外面,胸前裸露一大片,可见深沟。下身倒好些,穿着长裤,可却是薄纱的料子,一眼望去,内里乾坤一览无遗。
      虽说是现代人,我还是羞红了脸,别过目光,不敢再看。她们倒是落落大方,其中一人走近前来说道:"姑娘,奴婢替您宽衣,换了这身衣服吧!"我心中大惊,抓着衣襟,慌得连连退后几步,要我穿成这样去见那淫邪的太子,我宁愿一头撞死!
      许是见怪不怪,她们轻易看出我的心思,一人笑道:"姑娘,您的衣服和奴婢的不一样,是太子爷特为您订制的!"说着,另一人捧了一个锦盒过来,打开放在我面前,我取出瞧了瞧,这是一件水蓝色的上等蚕丝掐领束腰裙,款式别致精巧,重要部位还有同色棉布衬里,心中略松一口气。
      我仍是不愿就这么轻易遂了太子的愿。问道:"可还有别的衣服没有?"一人吃吃笑道:"除了这件就是奴婢身上穿的这种,先时别的姑娘来,太子爷都是叫穿这种,独独姑娘的是另外单做的。"
      我无奈道:"那就这件吧,我自己换,你们出去吧!"二人福了一福,出得门去。
      我在屋内折腾了半天,没找到镜子,收拾停当,审视一番,穿着企鹅肚兜,自觉尚可,并无春光大泄,叫了那二人进来。
      那二人入内,见了我都是一愣,其中一人说道:"姑娘,肚兜该脱了去,不能穿!"我有些着恼,冷声道:"若不让穿,我还是穿了原来那套衣服,要打要杀你们就回了太子,请便吧!"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走出门去,稍顷,回来道:"这件事便依着姑娘,现下奴婢给您梳妆吧!"
      "姑娘,您平日里喜欢哪种妆?"一人含笑问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想来她们也不是自甘轻贱的女子,我压下怒气,摇摇头:"我平常不化,顶多抹点胭脂膏子!"另一人讨好笑道:"姑娘天生丽质,不化妆也很是动人!"她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一拍手,高兴道:"有了!姑娘您额头上有淡淡的梅花印,咱们就化梅花妆、梳梅妃髻如何?"我点一点头,闭上眼随她们折腾。正好也能耗点时间。
      "姑娘,妥了,您看看如何?"一人引着我到床边,有一扇假门,一推开竟是一面宫中极少见的立地全身镜。
      镜中亭亭玉立着个妙人儿,髻挽巫云,斜簪三寸玉,宛转蛾眉,双瞳剪水。
      桃红胭脂细细点在额上,五片花瓣轻盈丰润,象是刚经了一场轻雨,有了这点梅花,原本严肃凝重的表情瞬间生动了起来。
      不得不佩服太子的眼光,这采薇小姐实在是天生尤物,略点几笔妆,已掩了本身的稚气,而多了几分妩媚风流。还有这身水蓝色丝裙,尺寸长短正好,裙摆将将掩至脚背,领口开至锁骨处,只露出光洁修长的颈和精致小巧的锁骨,莹白肌肤若隐若现,叫人想一窥究竟却镜花水月般虚幻。
      打扮成这样,我还真没把握能拖上半个时辰。我轻叹一声,转身对那二人说道:"画得很美,可是我不喜欢,你们拣些简单的画吧!不画最好!"
      二人愣在当下,忽地跪下,哀求道:"姑娘开恩,姑娘饶命!姑娘若是不满意奴婢们伺候,太子爷知晓,奴婢们只有死的份儿了!"
      我正待开口说话,听得陈一林在门外道:"姑娘,您若是不满意,这二人立即拖下去乱棍打死,另换两人,直到您满意为止。若是您满意,太子不满意,她们的下场也是一样,直到太子和您都满意为止!"言语间尽是威胁之意,可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百般无奈,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就这样吧!起来吧!"
      "既是如此,咱们现下就去见太子吧!"陈一林推门而入,看见我愣了一下,见我面无表情盯着他,立即转身在头前引路。漫不经心跟着他,我忽然心思一片清明,冷静无比。今儿只管见招拆招,火来咱就水挡,水来咱就土淹。记得当年大学班主任给我的评语就是:遇事冷静,分析策划能力强。我打小就这样,平常也就是中不溜的水平。而一大考,一比赛我的成绩总会好得让人大跌眼镜。
      七弯八绕的,我跟着陈一林来到一间偏厅,进得门去,只觉一阵异香扑鼻,见案上金猊烟香,烛檠摇曳,房间里有些昏暗,飘浮着一种诡异暧昧的气氛。
      正前方塌上斜斜卧着一人,明黄色的宽袍,却是离得远看不清眉目。我心知是太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采薇给太子请安,太子吉祥!"
      一把慵懒性感的声音传入耳中:"啧、啧、啧,外头儿冰天雪地,我这毓庆宫却是春色无边啊!采薇,这梅花妆除了你别人都配不上。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依我看这雪不及你白,而梅也不及你香呢!"言语中满是调戏轻薄之意。
      我咬咬唇,心道:香?待会儿就让你知道什么是香。
      我伏在地上,听得身畔衣衫响动,一阵香风拂面,太子的脚步停在我面前,"起来吧!这倒奇了,今日你怎么如此驯服呢?"
      我站起身来,这才看清太子的容貌。原来他竟是一位相貌俊美、风流儒雅的美男子。生得一双水汪汪桃花眼,眼大而长,眼尾略弯。美则美矣,却是邪气横生。此刻正轻浮飘忽地直盯着我。
      沉默是金,我低下头去,不语。
      只听太子轻轻一笑,"呵呵,看来你是胸有成竹谋划好了,今日会有人来救你,是么?"
      我闻言一惊,抬眼看他,方才轻浮含笑的脸,已是阴冷莫测,听他冷笑道:"从前我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哼哼,只是今日你还想着你的八阿哥来救你么?"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难道小德子......
      只听太子一拍手,从门外走进几个人来,我仔细一瞧,顿时手脚冰冷。小德子被他们拿住了,鼻青眼肿,看来是吃了不少苦。我默默看着小德子,心下好生歉然,却见小德子趁人不防偷偷比了个"V"字手势,这原是我平日里央他给我画画觉得十分满意时做的动作,他不明所以问我,我告诉他这是成功、高兴的意思。小德子这会儿做这动作是想告诉我什么?难道说他顺利通知到了八阿哥?
      太子沉声喝道:"好大胆的狗太监,胆敢私自出宫!陈一林你也是越老越不中用!若不是我派了人守在宁寿宫,今日竟要被这狗奴才坏了爷的好事!"
      陈一林腿一软,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口中不断求饶。太子也不理会他,只一使眼色,有一人走上前来,开始对小德子掌嘴。
      啪、啪、啪,一下又一下,渐渐有红色的鲜血溢出,我浑身颤抖,心寒不已,视线也渐渐模糊,却只是咬牙不出一言。
      "哦?你怎的不说话?不替这狗奴才求情?"太子戏笑问道。
      我淡淡看着他,明白他的心思,他这是杀鸡给猴看。一笑,道:"我若求情,只怕他的下场会更惨,不是么?太子。况且我开口求情,也未见得有用,倒也不必白费唇舌了!"不由得佩服自己此刻居然笑得出来。
      太子面色一沉,挥挥手,那人住了手,拖着小德子下去。
      不知何时,陈一林也退出门外。屋内只剩我与太子二人对视,太子眼神阴森可怖,我却故作镇定,不露一丝怯意。
      太子忽地转身在桌边坐下,语气已变平和,道:"你也坐吧!"我也不和他虚礼,依言在他对面坐下,只因屋内烛光暗淡,现在才看见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一只白玉壶。心想:陈一林"赴宴"之说总算不虚。
      "斟酒!"太子令道,要斟酒必得走到太子身边,我实在不想靠他太近,于是缓缓道:"自斟自饮自消愁!太子爷如此风雅之人,竟是不能体会这自酌的乐趣么?"
      太子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不知是赞还是叹,对我道:"先只觉得你生得美,性子烈,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当真有趣得很!"言必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复又满上,递给我,我摇摇头道:"既是自斟,须不假他人之手,采薇自个儿来吧!"自己满上一杯,陪他饮了。
      当下无话,我默默吃菜,陪太子饮了几杯,虽菜肴精美,却味同嚼蜡,心中只盼救兵快些到。太子也无语,只是猎艳的目光始终不离我半步。
      冷不丁儿太子身形一晃,已站在我身后。我挺直了背,僵硬地坐着,只觉一只手抚上肩头,慢慢下移。我一把抓住那只蠢蠢欲动的手,也不回头,冷声说道:"太子见惯风月,必知男欢女爱,需得两情相悦、你情我愿!以太子的位尊身贵,今日竟要对一个小小宫女动强么?"
      太子怔了一怔,抽回手,径直走进里屋。我心中大惑不解,太子是这么容易三言两语能打发的么?稍顷,见太子施施然走来,手中多了一只细巧的青花瓷瓶。
      一颗朱红色的丹药摆在我面前,太子斜倚在桌边,眼神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是自己吃下呢还是我让人伺候你吃下呢?"他问道。
      我脑中转了几转,暗自思忖:毒药应该不可能,太子没得手,不会轻易让我死去。除非他心理变态,对尸体也有兴趣。那么应该是迷药,吃后不省人事,好由得他为所欲为。与其让那些面目可憎的太监们硬灌下去,不如自己主动吃下少受点侮辱。
      我站起身,弯身一福:"太子赏赐,采薇却之不恭敬,只是想斗胆再讨个赏!请太子放了小德子!"
      太子沉了脸道:"你这是和我讲条件么?"
      我微微一笑道:"采薇不敢,只是那小德子私自出宫并非为了奴婢,实是太嫔令他出去办事!太子爷并未曾抓他个"人赃并获"吧?"小德子被抓的情形我并不清楚,可是凭我对他的了解,以他的伶俐谨慎,断不可能是在八阿哥府上被抓了现形。
      果然,太子没有反驳,我接着道:"方才太子已经教训过他,采薇看在眼中,心中受教,往后必唯太子之命是从!绝不敢忤逆!"
      太子盯着我,神色不动,半晌,叫了陈一林进来吩咐了几句。片刻,小德子被人领进来,谢了恩,便被人架出门去。
      太子瞧瞧我,又瞧瞧桌上的丹药,眼中尽含威胁之意。我心知他此刻放了小德子,下一刻就又能把他抓回来。心中拿定主意,若是不能等到救兵到来,便在失去知觉前自我了断。狠一狠心,抓起药丸,一口吞下。
      "好!爽快!"太子拍手笑道:"你也不问问赏你的是什么?"
      我看着脚尖,淡淡回道:"太子赏赐的自然是好东西,即使不是,采薇今儿个还有权力选择不受赏么?"
      太子大笑道:"哈哈,你果然是个识趣的妙人儿,待会儿你就知道这丹药的妙处了!"我隐隐觉得不对劲儿,抬眼看去,太子俊美的脸上浮上一层淫邪之色,我心中一紧,难道?
      太子点头叹道:"两情相悦,你倒是提醒了我。这软香散,催情效用极好,统共只配了10丸,我轻易不用。今日倒要和你好好相悦一番,只怕药力过猛,你热情太过,禁不住......"
      如果说先前我还能强自镇定,此刻却面上失了颜色,呆若木鸡地立着。原来这世上真有春药,以前只是书上见过,照书上描写的这春药会让人迷了本性,主动投怀送抱。
      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一招,霎那间,万念俱灰。我并不是视贞节如命的守旧女子,却是受不得半点胁迫的倔强姑娘,今日断不能让太子如了愿。
      咬紧牙关,拔下髻上的金钗,抵在咽喉处,金钗尖利无比,微一使力,入肉三分,已有鲜血汩汩流出。
      太子陡然变色,大喝道:"你做什么?"抢前一步,劈手欲夺金钗。
      我往后退去,躲过太子,冷笑道:"做什么?寻死!已不是第一次了,总之不能让你如愿!"
      闭上双眼,想着若是这么死了,也许就能回到现代,那也是大大的美事。正待用力刺下,忽听有人大声通传:"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到!"
      我一愣,他们怎么来了?一不留神,金钗已经被太子劈手夺下,扔到墙角。
      太子狠狠盯着我,神色惊疑不定,大概和我一样讶于这群"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太子思索片刻,吐出一个字"传"。
      怔忡间,有个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早听说太子宫中的腊八粥是一绝,今日非尝尝不可!"我立即辨出这声音是十四阿哥。
      蓦地醒悟过来,自己不该还呆在此地,慌乱中想找个地方避避,却已然来不及,眼前赫然三个人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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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妆:传说宋武帝女寿阳公主在含章殿睡,梅花飘着其额。成为五出之花,拂之不去,三日才落,宫女都很惊奇,竞相仿效,以后流传开来,成为梅花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