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傻笑什么呢?”雷腾云听她一路咯咯笑。
“我也不知咋的,心情特畅快,是不是弟弟在想我?”
“也许你弟为了庆祝成年,逛青楼找乐子去了。”
何夏给他一拳:“少胡扯,何尚才不会去那种脏地方。”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雷腾云讪笑。
何夏斜眼瞪他,雷腾云肯定常去!
黄河之水滚滚流淌,黑夜中更是一派磅礴气势。
雷腾云俯瞰滔滔水流,问题是,黑灯瞎火哪找鱼去?
“何夏,你把我推下去得了。我再自己游回来。”
“……”何夏呛咳一声:“我说你有没有点诚意啊,那还能叫放生么?!”
雷腾云拧了拧眉,正在一筹莫展时——
“卖鱼竿,卖鱼饵,卖板凳喽——”小商贩走街串巷,回家路上也不忘吼两嗓子,万一碰上几个黑夜垂钓的缺心眼儿,还能小赚一笔。
何夏看向雷腾云,雷腾云眉头拧得更紧,生平最烦静止不动的无聊项目。
何夏嘟起嘴,可怜巴巴地抖了抖:“你……”
“闭嘴。”雷腾云扬声制止,招呼小商贩上前,将一锭银子拍在商贩手中,商贩刚欲开口,雷腾云指向河岸,命道:“你,坐在这钓鱼,钓上一条加一两。”
“……”商贩傻眼,原来他才是那个很幸运的缺心眼儿?
“大爷放心,小的钓鱼技术没话说,您瞧好吧!哈哈哈。”
“……”何夏垮下肩膀,她严重怀疑,一旦雷腾云缺了银子,生活无法自理。
雷腾云往何夏脚边踢过一个板凳,能坐着绝对不站着。
何夏抱起小板凳坐到他身旁:“就你这挥霍法,咱们能活着走出凤凰城么?”
雷腾云微微一怔,他确实未在意银两的花销状况,具体身边还剩多少银两他也没数。
“我还能饿着你怎的?”
何夏双手一摊:“银票交给我保管,快交出来。”
“还未嫁给我就想当管家婆了?”雷腾云斜唇一笑。
“你给不给。”
雷腾云掏出怀中银票,拍在何夏手心:“给给给,我都是你的。”
“呸,谁要你这败家子!”何夏点了点银票,看着挺厚一叠,其实已不够千两。
“还剩九百五十两,你注意了啊!”
雷腾云蹙起眉,他记得离开帮派时,管账说是取了七八千两,怎花得这么快?
“你买宅院了?”他一脸迷茫。
何夏又给他腮帮子一拳:“住客栈一人睡二十几间房的是我啊?拿五百两撕着玩的是我啊?包下酒楼让百姓白吃白喝的是我啊?你给我滚一边反省去!”
“……”一拳打醒迷糊人,想起来了……这一路花销及预付的酒楼费用,还有些银票在丫鬟香蓉手中,他好似说送人家了。哎哟,他的确成了穷鬼。
“媳妇。”
“别叫我!除非你改掉大手大脚的恶习!”
“我改。”
“……”何夏注视他漫不经心的神态,死性不改是真的。
提到撕银票,何夏想起那一日所发生的事,倘若并非雷腾云出手抵挡,她的脸算是玩完了。
雷腾云倚在树干前望天,何夏拉过他的手,轻吹了吹:“手还疼么?”
“这点伤算什么。”雷腾云看不得她歉疚的模样,故意粗声粗气回话。
何夏托起他的手,侧脸蹭了蹭,含蓄道:“可怜的手啊,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砍下来送给你?”雷腾云显然不解风情。
何夏没好气地甩开,当然是连带手的主人一起照顾,笨家伙。
雷腾云活动活动手腕,忽然想起最后一站——敦煌。有亲戚。
“甭愁眉苦脸的,这几百两能坚持到敦煌就行。”
何夏眸中大惊:“你啥意思,有去无回?当街要饭?……”
雷腾云嗤之以鼻:“敦煌首富是我舅呃,回头连本带息还他便可。”
晕菜,怪不得他臭不要脸到这份上,富甲满天下啊。
“我就问你,你凭自己的一双手挣过一文钱没?”
“废话,我用这双手打断别人无数只手。若非扩充地盘谋取暴利,无端端伤人作甚?”他理解有误,回答得理直气壮。
“……”何夏腿一软歪坐地上:“你别当坏人了行不行,就当为我,积点德吧,呜呜。”
雷腾云不解地望着她,赚钱养家也哭?
“钓上几条了。”
“回大爷的话,一十八条!”商贩响亮回应。
一两银子一条,何夏立刻走出伤痛,对着雷腾云一通猛捶:“一条就够,你是咋答应我的!”
雷腾云缓慢地眨着眼:“别急啊,我来解决,给一两就行。”
何夏见他态度诚恳,掏出一两银子丢给他,警告道,“好好跟人家解释,不许打人。”
雷腾云应了声,攥着一两银子走到商贩身旁,带着一股杀气,缓缓蹲下。
何夏听不清两人嘀咕啥,不过雷腾云很听话,确实没出手。
不一会儿,商贩高高兴兴将鱼桶交给雷腾云,再朝何夏点头哈腰致谢,捧着一两银子,欢蹦乱跳地离开。
何夏拍拍胸口,看吧看吧,他做到了,不使用暴力也可以解决问题!
“还戳在那作甚,过来。”
何夏笑盈盈跑上前:“口才不错吖,不对不对,只能说世上还是通情达理的好人多。”
雷腾云撇头一哼,他将那句可在酒楼免费就餐的吉祥话谜底告知此人,还允许他带家眷前往,一桌上等全素宴定价六十八两。这世间谁傻?
何夏蹲在木桶旁挑了挑,抓起一只个头最小的鲤鱼,双手掐鱼鳃,面朝河水,任由鱼尾乱甩,闭眼默念心愿,松手,“咚”……鲤鱼直挺挺扎回河中。
何夏双掌一击做收势,心满意足地笑起:“好了,你也放一条吧。功德无量啊……”
“正好十八条,够你扔十八回。”
“啥叫扔,那叫放生!”何夏瞪眼,这就跟过年请年画一样,买的不能说买。
雷腾云不予理会,鲤鱼原本游得挺好,如今鱼嘴也被铁钩弄豁了,再扔回去,功德个头。
“困了。”
“哦,那回吧。”何夏提起鱼桶。
雷腾云挑眉看她,何夏眨眨眼:“好歹是花银子买的,回去给你做糖醋鲤鱼。”
“……”
返回的路上,雷腾云大步流星走在前方,何夏则提着木桶疾步跟随。
“走慢点吖,等等我。”
雷腾云驻足回眸,他早已习惯走在大队人马最前沿,一时难改。
何夏擦了擦汗,水加鱼还真不轻。
“扔了。”
“不行,你提会儿。”何夏抬高双臂。
雷腾云下意识看向四周,他并非不想提,只是与身份不符:“我手上有伤。”
“你这人咋这样啊,让我一人提这般重的东西你好意思么?”
雷腾云砸吧砸吧嘴,弯身将她抱起,这样总行了吧。
何夏眯眼一笑,顺势将木桶夹两人之间。
鲤鱼疯狂摆尾,溅了雷腾云一身腥水。
“扔了,行不行?!”雷腾云脸色已然变差。
“……”何夏双手遮住桶口,低头沉默,扁嘴抵触。
雷腾云夺了夺提手,何夏则死命抓着不放:“我住在海边那会儿,浑身都是鱼腥味儿,难道你也要把我扔了?”
“强词夺理,你又不是鱼。”雷腾云松开手。
何夏捂脸:“我娘说,我是一条最可爱的美人鱼,嘿嘿嘿嘿……”
“……”雷腾云打个激灵,西北风岂能抵挡她所赋予的寒冷。
“为何住海边。”
“嗯……那是天与地相连的地方。”何夏也曾问过爹娘:“娘说,天好比爹,地是娘自己,天与地相差甚远,却又密不可分。”
雷腾云放慢脚步,猛然看向何夏,黑眸掠过恐吓之意:“我是你的天吗?”
“是……”雷雨天。
“你爹名中有‘云’字,我名中也有‘云’字,注定你得嫁给我。”
“呸,我爹是绚丽的火烧云,你是黑兮兮的乌云。”
“嗯?!”
“……”低头,沉默是金。
“看你娘对你爹多专情,学着点。”
“……那是因为爹对娘更好。”
“有我对你好?”雷腾云不服地拧起眉。
“求你了,你还是让我闭嘴吧。”
“……”臭丫头,不知足。
曙光初现,雷腾云与何夏困顿地走入知府大门。
何夏赖在雷腾云身旁,迷迷糊糊前行,但一道惊声尖叫唤回她的神智。
“有人在喊,你听见没?”
“少管闲事。”雷腾云拉着她疾走。
何夏一步三回头,寻找惨叫的来源。
“啊!救命啊——”
何夏心头一紧,甩开雷腾云向东面奔去。
雷腾云喟叹一声,只得跟上。
何夏拍打着院落木门:“开门开门,里面的人咋了?!”
雷腾云则一跃身跳上院墙,注视院中身无寸缕的年轻女子,愣怔一瞬。
“雷腾云,咋回事啊?”
“院子只有一个光着身子乱跑的疯女人。”雷腾云跳回地面。
何夏蹙起眉,刚欲开口,雷腾云耳鼓一动,听院子传出脚步声,抱起何夏躲进树丛。
院子躁动停滞,女子不知是晕过去还是怎了。
何夏屏住呼吸,一双眼睛盯住院门,当院门轻声打开时……
何夏瞪大眼珠,只见一名衣冠不整的年轻男子,急忙锁上院门,落荒而逃。
“他是谁?”
雷腾云眸色阴沉:“知府的儿子。”
“那里面的女子是谁?”
“不知晓。”
“甭骗我,你是不是扯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何夏压低嗓门警告他。
雷腾云喜欢被她了解的感觉,碰了她唇瓣一下,立马招供:“知府夫人。”
“?!”……何夏呆滞。
雷腾云拉起她就走,家丑更管不着。
第四十八章
回到卧室,何夏坐在床边眨巴眼,知府的儿子跟知府的媳妇……那不就是不伦之恋吗?
“想何事呢小夏。”
香蓉在一旁绣花,雷腾云命她看着何夏。甚至不允许何夏走出房门半步。
“我看到不该看的……”何夏搓了搓手臂,一阵恶寒。
“能说给我听么?”香蓉放下针线活,坐到床边。
何夏立马与她分享小道消息,嘀嘀咕咕说得特详细。
听罢,香蓉撩起波澜不惊的眸:“嗨,我还以为何事呢。”
“啊?这事还不够惊天动地么?”
“你有所不知,知府夫人陆莹莹,乃凤凰城内小有名气的才女,人长得又水灵,说媒的踩烂陆家门槛,但陆莹莹眼光高迟迟未嫁,直到去年,知府老爷原配过世,陆莹莹嫁给知府,一进府便坐上原配之位,怎料不到一个月又疯了,外面的人都在传,准是原配夫人怨念不散,找上陆莹莹索命来了。”
“哦……这与知府儿子有啥关系?”
“天底下哪个男子不色?又有哪个女子耐得住寂寞,知府年过半百,陆莹莹与知府儿子有私情也是不足为奇之事。”
“这世道好乱……”
“是你太单纯。”
“那……香蓉姐嫁给那种糟老头,也寂寞么?”
香蓉笑容微敛:“寂寞又能怎样,我本就是贱命一条。”
何夏蹭了蹭鼻子:“没事,日后我陪你聊天,嘿嘿。”
香蓉嫣然一笑:“你哪有空理我,雷少爷离不开你呢。”
何夏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道:“我有时不想离开他,有时又特想逃跑,你说这算啥感情?”
“嗯……爱恨交织?”
何夏翘起大拇指:“对,我对他就是一半讨厌一半喜欢。”她喝了口茶,又想起方才那桩事:“咱们接着聊,可是陆莹莹疯了,还懂啥寂寞?知府儿子钻进陆莹莹院子很有问题。”
“不得而知。总之大宅大院乱得很,老爷抢占丫鬟,儿媳爬上公公床,弟媳与大伯子通奸诸如此类吧,就为了那点事儿,见怪不怪了。”香蓉神色平静,她这几年也算看清了男女之乱,惊慌的一面早过了。
“……”何夏拧成包子脸:“那点事儿……指圆房?”
香蓉噗嗤一笑:“莫非你还是姑娘?”
何夏连连点头:“我是啊,我当然是!”
香蓉错愕地眨着眼:“你与雷少爷并未?……”
“他敢!他敢碰我一个手指头!……我就哭。”何夏最近很少受到雷腾云的骚扰,顶多亲她两下,多谢李大姐李神医拔刀相助。
香蓉越想越不对劲:“少爷血气方刚,莫非有何难言之隐?”
何夏捂嘴一乐:“嗯,相当难言,但是我不能告诉香蓉姐,否则非让他宰了。”
香蓉越发好奇,原来雷腾云并非对她没兴趣,而是另有原因?……“告知我吧小夏,我保证不说出去。”
“不行不行,他这人啥都可以不要,就是要面子。”何夏很想说,但是雷腾云警告过她数次,不能说,否则定会把她吊起来毒打。
香蓉移了移眼珠,不由眸中一惊,何夏一头短发如同男子,莫非雷腾云有断袖之癖?唉……怪可惜的。
何夏不知香蓉猜出几分,但她笑得挺诡异:“你可别问他去,他最忌讳别人提这事。”
香蓉应了声,越说越像这档子事。
而何夏依旧为陆莹莹与知府儿子通奸的事在纠结,无端端疯了?为啥会疯?
“香蓉姐,你觉得那事儿……疼不疼?”
香蓉羞红了脸:“说不好,初次最疼,之后也疼,但不是一种疼法。”
何夏抓抓耳朵,搞不懂香蓉为啥一脸娇羞。
※※
少林寺
“花师兄,你走路姿势怎怪怪的?”师兄注意虫花花好一会儿了,扎马步哪有内八字的?
虫花花夹紧双腿,酸疼酸疼的,能不奇怪么?
“拉,拉肚子。”
“啊?那回屋躺着去吧,瞧给你难受的,总看你偷偷揉大腿根,蹲坑蹲的吧?”
“……”虫花花干笑两声,知晓她是偷偷的,还要讲出来?!
“虫花花……”何尚醒来时已不见她踪影,竟然跑来练功。
虫花花脊背一僵,撒丫子就跑,何尚几个箭步追上:“跑什么?”
虫花花深低着头,她也未料到自己这般难为情。
“怎了你?不舒服?”何尚抚上她的额头,果然火烫。
虫花花更为料到的是,何尚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横抱起身。
“啊?……快放我下来。”
何尚不予理会,直径向卧房返回,才不管僧侣们怪异的目光。
虫花花羞答答地捂着脸,虽然有点不合适,但是!……真幸福吖。
“今晚我还陪你睡……”
何尚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神态,故作深沉地应了声。
※※
何夏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院子传来飒飒的剑风,她揉揉眼睛溜达出门,第一眼先看见香蓉,香蓉聚精会神地注视雷腾云,似乎生怕错过他的每一个转身。
“香蓉姐,坐远点,刀剑无眼,雷腾云更不长眼。”何夏感觉自己说话有点冲,但她也不知晓咋就别扭上了。
“不碍事,少爷剑法真好。”香蓉鼓鼓掌,一脸崇拜。
雷腾云瞥了何夏一眼:“还不快走,不饿?”
“饿。你吃了么?”
“没吃,等你一起。”
此话一出,何夏心情又好了,她望天……这啥毛病?
饭桌上,何夏又想起陆莹莹的事,她撞了撞雷腾云手肘:“你说那女人为啥疯了?难道这宅子里真有鬼?”
“跟你有关系吗?”
“没关系,纯属好奇。”
“不该问得少打听,吃完饭启程。”雷腾云蹙起眉,指向香蓉:“去给她收拾行囊。”
“是。”香蓉朝何夏耸耸肩,乖乖起程吧。
待香蓉离开,何夏凑到雷腾云身边,蹭了蹭他肩膀。
“我还想多住几日……”
“那我先走。”
“……”何夏咬了咬筷子尖:“我生辰之日,你却这般不让寿星老顺心……”
“你甭没事找事。”
“夫,夫君。”
雷腾云指尖一顿,特平静地接受了,一本正经道:“唤为夫何事?”
“你媳妇我想多住两日。夫君可否应允?”何夏为了留下来看热闹,啥都不管了。
雷腾云放下碗筷,搂住她肩膀,亲了她脸蛋一口:“为夫不允。”
“……”何夏脖子一梗,撩起袖口猛抹脸:“雷腾云,你个混球!我搞不清那事就闹心,你咋这样啊!”
雷腾云沉了沉气:“名义上的儿子把名义上的娘给奸了,就这么点事。”
“啊?我也觉得是。其实吧,我就是特想见见知府夫人,看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倘若是装疯卖傻,我必须骂她一顿!”
“骂人家作甚?”
“那是她儿子啊,不管是不是名义上的,忒恶心了点。”何夏就是这种人,好奇心特重,否则当初她也不会跑进男澡堂子偷窥。
雷腾云一笑置之:“行吧,走之前带你去看看。”
“嘿嘿,还是你好,咱们翻墙进去,瞅瞅就走。”
“叫夫君。”雷腾云听得挺美。
“我又没啥事求你了,等机会吧。”何夏坐回原位扒拉几口饭:“快吃,别闲聊。”
“……”啧啧。还未过河便急着拆桥。
饭后
雷腾云腋下夹着何夏,悄声无息潜入知府夫人宅院。
何夏站稳脚跟,捋了捋凌乱的头帘:“哟,卧房门闩有锁,雷腾云,上!”
“皮痒了是不?”雷腾云戳了她脑门一下,走到卧室门前,掌心稍稍施力,铜铸的门锁已被他捏得变形断裂。
何夏嘿嘿傻笑,先是趴在门缝窥视一番,当她看到地上的一滩血时,立刻推开房门。
只见陆莹莹衣冠不整,孱弱地歪倒在床,脸色惨白,手腕滴滴答答淌着鲜血。
“啊啊啊,咋办,她,她她——唔……”
雷腾云一把捂住何夏的喊声,不由蹙眉,早不死晚不死,偏让他们撞见。
他三两步走上前,一手攥紧陆莹莹的伤口,顺势从帐帘上扯下一块绸缎,牢牢绑在她手腕处,随后将她脊背推起,封穴止血,再将少许真气送入她心脉,陆莹莹闷咳一声,即刻回了魂。
何夏未想到雷腾云也会治病救人,而且手法干净利落,真牛。
陆莹莹吃力地睁开眼,注视眼前陌生的脸孔,她面如死灰,颤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救我?……”
“等我们离开之后,你再死不迟。”雷腾云面部表情地回。
何夏踹了雷腾云小腿一脚,又这般聊天的嘛?!
“你叫陆莹莹是么,你好,我叫何夏。我们不是坏人。”何夏边说边替她倒水,陆莹莹见茶杯递上去,却惊恐地钻进床脚:“拿开,快拿开!”
何夏不明所以,闻了闻杯中茶,下意识抿了一小口,陆莹莹再次惊声尖叫:“不要不要!茶里有毒!茶里有毒!——”
雷腾云一扬手打碎何夏手中的茶杯,茶水泼溅一地,竟然冒起一股股白色泡沫。
雷腾云怒然,剑刃脱鞘,直奔陆莹莹心口扎去,何夏晃过神:“别伤她啊,我是千毒草的闺女,百毒不侵!”
说完这句话,何夏忽然悟出一个道理,原来没有秘密是件多轻松的事,倘若她中毒之后却无异样,肯定没法跟雷腾云解释清楚。
陆莹莹木然地望着雷腾云,倏地向他剑尖撞来,雷腾云一翻手收起宝剑,绷脸道:“刀染上血还得擦,撞墙去。”
何夏又给他一拳:“你这人怎回事啊,还有教人咋死的?你先给我出去!”
“想死就让她死,你以为谁都有自尽的勇气呢?”
何夏将雷腾云推推搡搡轰到门外,回眸朝陆莹莹嘿嘿一笑:“还是活着好,我爹曾说过,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把这道坎迈过去了会发现也不难。”
陆莹莹蜷缩床头,失焦的双眸里泪水充盈:“他们不给我喝水,只有那壶毒茶,我明知那壶茶里有毒,却为了活命一次次折磨自己……”
何夏拧起眉:“他们是谁?为啥这般欺负你?”
“外头人都认为我疯了,你我素不相识,凭何相信我所言属实?”
“因为!……我是京城第一捕快何云炙的女儿,我就是来伸张正义的!”何夏装模作样攥紧拳,好奇好奇,好想知晓真相哟。
陆莹莹怔了怔,眸中多了一丝光彩:“当年一举夺冠文武状元的那位何捕快?”
何夏得意地眨眨眼:“是的是的,正是家父。我还怕你不知晓呢。”
陆莹莹走下床,欠身行礼:“虽是十八年前的事,但已载入本朝《名人册》。何状元之名号已然家喻户晓。小女子方才失礼了。”
何夏摆摆手,亟不可待道:“无妨无妨,说说冤情吧?”
陆莹莹垂下眸:“此事可大可小,系吾朝存亡……”
“啊?!那我还是把雷腾云叫进来吧?我怕听不懂。”
“不可,此事我只对你说一遍,倘若你能将此消息送到皇上身前,小女子死而无憾。”陆莹莹跪在何夏面前:“我爹陆林皓原是本朝三品户部侍郎,因一时贪财收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贿银,当爹觉悟此举乃愧对隆恩之时,即刻向皇上坦白了一切。未料,皇上非但未治爹的罪,甚至赐予良田千顷,风风光光送爹告老还乡。吾皇宅心仁厚,又对我陆家恩重如山,还望何姑娘竭尽所能,将此天大的秘密告知吾皇,小女子叩谢。”
听罢,何夏直冒冷汗,其实,其实她是来听淫乱之事的……这回严重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该着她鬼使神差送上门,就该着皇爹福气冲天。
第四十九章
“我无意间听到一些事,知府里通外国,联合西域贼子密谋暗杀隆诚帝,时间定在武林大会之时,请何小姐一定要将此消息转述给皇上。”陆莹莹长话短说,唯恐隔墙有耳。
何夏大惊,附耳问去:“为啥要杀皇上?”
“江山不可一日无主,这其中的道理显而易见。”陆莹莹推动何夏肩膀:“何小姐快些离开此地,只要我不离开,知府便不会再次更改弑君计划,请快些启程。”
“这就是他们弄疯你的原因?!”
“嗯,知府贪图我小有姿色不舍得狠下杀手,疯话疯语自然无人信我。”
“你为啥要嫁给他?还有知府的禽兽儿子对你!……”
陆莹莹神色焦急:“莫说了,民斗不过官,岂是想不嫁就不嫁的。倘若并非为了隆诚帝安危,我早已自刎,今日确实是彻底绝望才动了轻生的念头。切记,赶往京城,亲自告知隆诚帝,他们会在武林大会期间动手,具体用何手段我未听到。你一定要相信我,句句属实。”
何夏肃然点头:“我信你。你信不信我?”
“此话何解?”
何夏捏住陆莹莹肩膀,郑重警告道:“你给我好好活着,我一定会回来救你!让那些该死的坏人统统伏法认罪!”
陆莹莹咬了咬颤抖的嘴唇,一把搂住何夏:“我等,一定等。万事小心。”
何夏吸了吸鼻子,翘起大拇指:“距武林大会还有三个月,最多四个月,熬过去就是胜利,你是好样的陆莹莹。我代隆诚帝谢谢你。你真了不起!”
在煎熬中度过两年的陆莹莹,初次露出笑容,何夏也跟着笑起,虽然两人眼中都含着泪花,但笑起来的模样真是迷人。
※ ※
待何夏离开陆莹莹宅院,一个猴子跳,蹿上雷腾云后背:“夫君,咱们马上启程。”
“……”雷腾云斜了她一眼,唤他夫君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何夏一出府邸便开始耍赖。
何夏跨坐在雷腾云腿上,搂着他脖颈腻歪:“咱们去趟京城吧,我想嘉玉姨了……”
“你知晓此地与京城相距多远吗?”雷腾云不悦地蹙起眉。很想抽她,但她难得小鸟依人,还真是矛盾。
何夏捂住耳朵:“我要去京城,带我去京城。”
“咱们为何离开少林?”雷腾云依旧耐着性子。
何夏倒抽一口气,她只想着皇爹的事,差点忘却雷腾云中毒之身。
她歉疚地低下头:“这里距离西狱山有多远?”
“路程六日。”
“距京城呢?”
“一个月。”
“……”何夏揪了揪衣角,刚欲开口,香蓉引领马夫返回。
“少爷,马车准备好了。”
雷腾云应了声,将何夏塞进马车,车夫扬鞭策马,直奔西面而去。
何夏卧在车中,一个是疼她的皇上,一个是她要嫁的未来夫君,心中极为矛盾。
“怎么小夏?”香蓉在她腿上盖好毛毯,这天越来越冷。
“香蓉姐,倘若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都患上重病,可一个在大东头,一个在大西头,你该先去看谁?”
“病情也分轻重缓急,自然是谁快不行了先看谁。”香蓉道。
何夏愁眉苦脸地应声,武林大会设在春节前,按时间算,绝对来得及。眼见抵达敦煌,雷腾云时而呕血,痛苦的模样她也心疼,倘若执意赶往京城,她必然是难以启齿,唉……她总是遇上很纠结的选择题。
“马夫,再快点啊!没吃饭咋的?!——”何夏顺布帘内一声大吼,愣是把邪火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雷腾云撩开布帘:“别人吃饱未吃饱不知,你肯定是吃多了。”
“……”何夏没力气瞪他,歪上椅背,睡觉吧,一觉醒来最好就到了。
“少爷,车里暖和,您进来歇息。”
雷腾云走入车内,见何夏脑壳撞墙也能睡着,坐到她身旁,将她捞到腋下,肩膀给她枕。
雷腾云自嘲一笑,他也有照顾女人的一日,真是难以想象。
香蓉忍不住轻声询问:“少爷,既然您对小夏这般上心,为何不娶她过门?”
“她爹娘还未见过我,仅此而已。”
“如此说来,小夏爹娘未必答应这桩婚事了?”
雷腾云嗤之以鼻:“我借她爹娘两胆儿。”
倏地,一拳打中雷腾云腮帮,何夏迷迷糊糊道:“咋说话呢,你敢吓唬我爹娘,我一准不嫁。再者说,我娘何其彪悍,就凭你……哎哟喂……”
“你爹娘此刻在何处?”雷腾云不爽地挑起眉。
“我哪知晓,也许在京城。”
“行,如你所愿,下一站直奔京城。”雷腾云眯起眼,一声令下:“驾马的,赏你五百两,限你三日之内抵达敦煌城!”
“是少爷,遵命少爷!驾驾驾——”马鞭疯狂的抽起,顿感马车木轮如飞,如飞。
“……”何夏被颠簸得脑瓜乱晃悠,银子兄,你说你咋就这般好使呢?
没得睡只得聊天,何夏剥开橘子皮,掰下一瓣塞入自己嘴里,又掰下一瓣戳进雷腾云口中:“对了,你舅在敦煌是吧?是你娘亲的大哥么?”
雷腾云应了声,橘子胡吐到何夏手中。再张嘴。
“见了面我叫啥?”何夏一手托着橘子胡,又给他喂上一瓣。
雷腾云微微一怔:“先叫廖叔。”
“喔。廖家有几个孩子?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三个,长子廖兮凯长我两岁,都叫哥就行。”
“廖兮凯……廖……”何夏心里咯噔一响,橘子瓣停滞在唇边,却将橘子核儿放进嘴巴。
“喂,橘子核儿嚼着带劲不?”雷腾云哑然失笑。
何夏回过神,惊诧地眨眨眼:“你再说一次,你表哥是叫廖廖廖兮凯?……”
“嗯,你认识?”
“不不不认识……”何夏低头看脚面,她脚腕上有一只金脚镯,正是当年爹与廖家交换的定亲信物。其实就是手镯,当年何夏还小,所以奈嘉宝将手镯套在闺女脚踝上,但奈嘉宝忽略了闺女脚丫会长的问题,如今想取下来只能截断。
“你表哥……娶妻了么?”
“作甚?”雷腾云挑起眉。
何夏咬咬手指头,摇头,但愿不是那个娃娃亲对象廖兮凯,菩萨保佑。
雷腾云躺到她腿上,一手绕过她的腰肢,用嘴唇摩挲她的小腹。
“别别别这样,等我爹娘同意了再再再说……”何夏推了推他的额头,而且香蓉也在,她不想被人划在脚踩两只船的那一小撮里。
雷腾云不悦地撩起眼皮,倏地,压低她的胸口贴在唇边,不让碰就碰。
“……”何夏尴尬无比,频频向香蓉那边傻笑。
香蓉看他们亲热,识趣地走到车帘外,她始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雷腾云眼中就是一个丫鬟。雷腾云提出任何要求,她亦是不会拒绝,仅此而已。
“我咋觉得香蓉对你有意思呢?”何夏注视香蓉落寞的背影,表示怀疑。
“她想找个靠山。”雷腾云并不在意。
何夏最喜欢雷腾云这一点,相处久了,她发现雷腾云是个看透世间百态的男人,却从不高估自身的魅力,可实际上,他举手投足之间确实很吸引人。
“唉,这人啊,看惯了,咋越看越顺眼呢。”何夏摸了摸他挺直的鼻梁。
雷腾云望向她,经这一提醒,他忽然察觉何夏的头发长度已过了肩,小嘴染着淡淡的朱红色,精致的五官格外清秀,再也并非一副假小子的顽皮模样。
“谁让你涂胭脂的?”
“咋了,香蓉姐给涂的。”
何夏剥开一块糖塞进嘴里。还未来得及咀嚼,雷腾云蓦地支起身,盖住她的唇,舌尖搅拌着她口中甜丝丝的酥糖。
“唔……别抢,分你一半……”何夏合齿咬碎糖块,用舌尖推进雷腾云齿间。
雷腾云舔掉她唇瓣上的朱红,当恢复以往的粉润时,他才含着糖躺回何夏腿上。
“我不愿意让旁人多看你一眼。宁可你丑着。”他向来直接。
“哟?你终于发现我是美妞儿了么?嘿嘿……”何夏掏出小手绢,擦干净胭脂。
“别说,这有头发跟没头发差距甚远。”雷腾云一手探入何夏的衣角,掌心贴在她暖和的脊背上,无所顾忌地抚摸。
何夏很是难为情,因为她竟发现自己怀念雷腾云的种种过分之举。
“雷腾云,你咋从不问我喜欢不喜欢你呢?”
“为何要问?”雷腾云轻咬着她的唇瓣,真想把她“就地正法”,却又该死的力不从心。
何夏的心,跳越发澎湃,闭起双眼,青涩地回应着他的拥吻,没人能逼另一个人脸红心跳,也是,她的心意已然够明显了,倘若他能再温柔一点点该多好。
“等你治好病,咱们马上去京城行么?”
“废话。我倒要看看你娘有多彪悍。千毒草,哼!”雷腾云眯起眼,划过一道犀利的光。
“……”喂,再耍恨咬你!
三日之后
马夫如期抵达敦煌城外,一望无垠的沙漠令何夏大开眼界,同时,也勾起她对儿时的记忆,此地,爹娘带她姐弟来过。
她的心揪了揪,当初路径黄金大道,爹从贼寇手中救下一名富商——廖泽福。
“咱们银子够花,省着点用,别去找你舅了……”
“还剩多少。”
“三百两……”何夏没底气地回。
答案显而易见,雷腾云进入敦煌之后的第一站便是廖家。
待进入敦煌城池,雷腾云走在最前方,何夏则与香蓉手拉手同行。
“小夏?你手心出汗了。”香蓉摸了摸她额头。
“香蓉姐,你说两个十年未见面的人,还能认出来么?”她指的是廖商人。
“倘若是儿时的朋友,恐怕认不出,你问这作甚?”
一语惊醒梦中人,何夏眼前一亮,对呃,廖兮凯根本未见过她,廖老爷未必认得出她,何夏又是个俗名,她瞎紧张啥?
城镇最繁华的地段,建造一座华丽如宫殿的宅院——廖府。
雷腾云在管家的引领下先行进府,何夏与香蓉在门口等候。
何夏心神不宁地张望,心慌想吃东西,香蓉便走入斜对面店铺给她买包子。
香蓉离开不久,突然,有人拍了何夏脊背一下。
何夏缩了缩肩膀,怯懦地转过身。
眼前是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男子浓眉凤眼,白色长衫透出一股清新的书卷气。
曾经,此类面相是何夏最钟爱的外形。
“这位姑娘,你找廖家何人?”男子温柔地笑起。
何夏唯唯诺诺不开口,倒退两步,并未注意路过门前的大马车,男子见状伸手一拉她,何夏踉跄一步踩上男子长袍,噗通噗通……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很不幸,男子后腰撞上门槛,引来廖府下人们一片惊慌失措。
“大少爷,快来人啊,大少爷受伤了——”
何夏连连道歉,急忙爬起身,当她搀扶男子起身时,无意中一瞥眼,看到男子手腕上,金光四射的金手镯……
她猛然蹲下,双手护着脚腕,一对如出一辙的龙凤金镯,苍天呐!
第五十章
屋内
廖老爷未料到外甥会来看他,正抱着雷腾云一把鼻涕一把泪叙旧,屋外却传来大少爷受伤的噩耗,于是,雷腾云与舅舅火速赶往。
家丁、丫鬟一拥而上,直接将何夏挤到墙角。
“兮凯……摔疼了没?”廖老爷打量着儿子,眼里暂时看不到其他人。
“无碍,爹莫担心。”廖兮凯掸了掸长袍,张望四周,终于在人群后方看到何夏,他眺望着关切道:“那位姑娘,你还好吧?”
何夏默默摇头,还未察觉额头擦伤了一小片。
雷腾云推开人群,走到何夏身前,刚欲开口,廖兮凯也跟着走上前,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他神出鬼没的表弟:“腾云?!好久不见啊!”
雷腾云笑了笑:“哪有很久,也就三、四年。”
“啧啧……你还是这般无情无义。”廖兮凯搂住雷腾云肩膀,别看廖兮凯外表斯文儒雅,架势倒是挺江湖。
亲人之间无论相隔多远,见面照样有的聊,于是乎,两人谈笑风生地向宅中走去。
何夏不敢跟,但更没地方去,她见香蓉返回,挽起香蓉手臂,先冷静冷静再说。
管家上前一步:“雷少爷请两位姑娘偏厅小坐。请随小的进府吧。”
香蓉欠身行礼,拉着别别扭扭的何夏走入廖家大宅。
廖家既然称之为本城首富,果然非同凡响。宅中鳞次栉比、鸟语花香。廖老爷又是虔诚的佛教信徒,所以,回廊间“飞天”壁画延绵不绝,婀娜优美的画风,烘托出奢华中的一派祥和。
何夏心里七上八下,哪有功夫欣赏美景,就在此时,又一年轻男子挡住她们去路。
“姑娘,咱们是否在何处见过?”男子衣着光鲜,浓眉大眼,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
何夏眨眨眼:“未见过。”
“不可能!肯定见过!”男子围住何夏转一圈,忽然凑到何夏身旁,笑容很不正经:“相见自是缘分,不如本少爷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何夏退两步,躲到香蓉身后。
“你躲何躲,本少爷又不吃人……”廖兮凡欲拉何夏手腕,管家见状急忙上前解围,道:“三少爷,这两位姑娘是雷少爷的朋友。”
“雷少爷?我那天煞魔表哥雷腾云来了?……”廖兮凡眸中一惊。
“正是,雷少爷与老爷及大少爷在正堂闲谈。”
廖兮凡转身就走,可刚走出几步,又折回何夏身旁,自信地笑起:“我去跟表哥说一声,求他把你让给我,嘿嘿。”
“……”何夏神色呆滞,流氓孩子。
“二位姑娘莫见怪,三少爷并无恶意,只是生性顽皮了点。”管家道。
香蓉拍了拍何夏手背:“你今日这是怎了,换做平日早就发脾气了吧?”
“我……思考呢。”何夏没情绪骂那小子,烦都烦死了。
※
廖兮凡欢蹦乱跳走进正堂:“兮凡见过表哥。”
“几年未见,长高了。”雷腾云捶了廖兮凡肩头一下。
廖兮凡乃廖家老幺,在家中最受宠,他一转身坐到雷腾云身旁,开门见山道:“表哥,弟弟想跟你要个人。”
雷腾云抿了口茶:“嗯?”
“就是随你进府的丫鬟,那个头顶梳小辫的。”
“兮凡!休得放肆。”廖老爷瞪了儿子一眼:“腾云莫理会他,叫老夫惯坏了。”
“爹啊,自家人何须见外,表哥手中美女如云,送我一个半个怎了?”廖兮凡顶撞道。
“兮凡,不可乱开玩笑。”廖兮凯轻声指责弟弟。
廖兮凡嘴角一抽,可怜巴巴地看向雷腾云。雷腾云斜眼回望他,似笑非笑道:“另一个送你。”
“那个岁数大了点,长得倒还行,送给大哥吧。”廖兮凡指向廖兮凯。
廖兮凯干咳一声:“爹,你就由着他胡来?”
廖老爷开怀一笑:“男人坐在一起聊吃聊喝女人,我听着挺热闹。”
“……”雷腾云无语,舅舅还是这般“开明”。正如雷腾云娘亲当初非雷霸冥不嫁一样,廖家长辈一致反对,只有廖泽福力挺妹妹,廖泽福出主意——让妹妹与情人雷霸冥私奔,一年半载怀上孩子之后才舍得返亲。
“哟,聊女人,那我可熟……”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
“外甥见过舅姑。”雷腾云站起身。
廖夫人隆重打扮一番,六名丫鬟服侍左右,一派雍容华贵。
“舅姑来迟了,快坐吧腾云。哟,都这么大了,仪表堂堂真是俊朗,呵呵。”
雷腾云暗自吐口气,不适应亲情所包围的热络场景,更习惯自己眼里不加人的德行。
因为雷腾云的到来,晚餐比以往准备得更为丰盛,在厨房忙碌之时,表兄弟几人在院子闲聊,当然,主要是廖兮凡在说,雷腾云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偶尔回一句。
廖兮凯挽起袖口:“腾云,来下盘棋。”
雷腾云应了声,坐起身,注意到廖兮凯手腕上的金镯,倘若他未记错的话,何夏也有一只类似的金镯套在脚腕上。
“十年前便看你戴着这玩意,还未取下来?”他当初未仔细看,如今越看越眼熟。
廖兮凯怔了怔,看向与自己不搭的手镯,不由莞尔一笑:“此乃定亲信物,摘不得。”
雷腾云神色微变:“你今年二十六了吧?莫非还未娶妻?”
不等廖兮凯回话,廖兮凡凑上前,唉声叹气道:“爹有命令,大嫂不进门前不准哥娶妾,更有甚,对方美丑都不知,高矮胖瘦更不知,我这可怜的哥哥哟。”
廖兮凯点了廖兮凡后脑勺一下:“你给我哪凉快哪待着去。”
“弟弟可是同情大哥你啊,就因为那家人曾救了爹一命,你身为长子就得给爹还人情债去,我哪话说错了?雷表哥,你说我哥可怜不?”廖兮凡往嘴里塞了颗葡萄。
廖兮凯一笑置之,雷腾云则是泯灭不语。
丫鬟在旁摆放象棋,廖兮凡感到百无聊赖,想起府中小俏妞,溜溜达达调戏姑娘去了。
廖兮凯全神贯注下棋,并未注意雷腾云脸色不好。
“腾云?……该你了。”
雷腾云抽回思绪,随便走出一步棋。
“你未过门的妻子,叫什么?”
“姓何名夏。说来有趣,她还有个弟弟叫何尚,乃一对龙凤胎。”
雷腾云指尖一顿,他知晓何夏定过娃娃亲,只是未料到对方正是自家亲戚,还是关系最近最好的娘家亲戚。
廖兮凯转了转金镯,又道:“你莫听兮凡胡言乱语,何夏今年便会嫁入廖家,无论美丑,我自会好生待她。毕竟老丈人对我廖家有恩。”
“怎个恩情,说来听听。”
“当年我爹押运丝绸入京,遇上劫匪,劫匪不但抢了绸缎还欲杀人灭口,幸好未来丈人路过,救了我爹的性命,爹感激何家,定下这桩亲事。不过说来奇怪,爹从不提及丈人名讳,直到去年我才得知,救了爹的那位义士正是当年的文武状元何云炙。”廖兮凯抿了口茶,轻声笑道:“虎父无犬子,我对这位未过门的妻子颇为期待呢。”
“倘若她不嫁你呢?”
“为何?”
“变心了。”
“变心?父母之言媒妁之意,我遵守承诺等了她八年。而何家世代为官,且家风严谨,纵然有意悔婚,也不会等到时至今日还未提及。”
雷腾云按捺着心中怒火,廖兮凯句句有理,而那个不讲理的人一直都是他。
※※
偏厅中
廖兮凡继续骚扰何夏,话说他廖兮凡看中的女人,只要是未出阁的姑娘,无一落网。
“给本少爷当妾,保准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何?”
“是你有钱还是雷腾云有钱?”何夏瞪了他一眼。
“呃……自然是表哥更有钱,但他脾气不好啊,你看你额头肿起一大片,让表哥给揍了吧?……”廖兮凡自言自语,叹息连连。
“你咋这贫呢?离我远点!”何夏站起身,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哎呀,小辣椒你别跑。”廖兮凡尾随而至,没脸没皮到极点。
何夏见他追来,顺手抄起扫把:“你再跟着我,我真抽你!”
廖兮凡不以为然一笑:“细胳膊细腿还耍横,本少爷喜欢,哦呵呵。”
何夏拧起眉,余光掠过院门,正巧见雷腾云走来,她丢下扫把,向雷腾云那边飞奔。
“雷腾云打他,那坏小子调戏我……”
何夏寻求恶势力保护,见到雷腾云就跟见到主心骨一样。
雷腾云俯瞰依偎在怀中的何夏,沉了口气,将她缓缓推离。
他撇开眸,冰冷地命令道:“日后不准与本少主过分亲近。”
语毕,雷腾云直径返回客房,“哐当”一声踹上房门。
雷腾云方才问廖兮凯,倘若未过门的妻子与随行的小丫头类似,廖兮凯有何看法。廖兮凯直言不讳道,他觉得那丫头漂亮可爱,倘若未过门的妻子像她,锦上添花。
他雷腾云,无话可说。
何夏注视冰冷冷的门板,不知雷腾云又犯啥毛病,但又不像说笑,她有种被抛弃的凄凉感。
“哈哈,我都说了表哥会割爱,你这一下信了吧?”廖兮凡不忘在一旁煽风点火。
何夏信以为真,顿时火冒三丈,再次抄起扫把,怒气冲冲将廖兮凡赶出院门。
她抹了把眼泪,重重拍响雷腾云的房门。
“雷腾云!我是件东西吗?你凭啥把我乱送人?!——你给我滚出来!——”
门板哐哐作响,雷腾云埋头趴在桌上,心情差到极点。
他为了何夏,放过千毒草。对爹不孝。
娘在临终前命他照顾舅,视如生父般孝顺舅;
如今,他若再与舅之子抢女人,罪加一等。
……
何夏,雷腾云放你走。
第五十一章
何夏足足在门外敲了一个时辰。然而,无论她如何嚷嚷,屋中却无半分声响。即便廖府下人来请雷腾云就餐,他亦是不予回应。
何夏站得腿酸喊得喉咙沙哑,坐在门前石台上,吧嗒吧嗒掉眼泪。
话说,雷腾云从未冷落她超过一刻钟,纵然是气恼,宁可选择欺负她也不会不搭理她。
可忽然之间,她不知这是咋了,雷腾云会变得这般狠心。
……
廖老爷迟迟等不到雷腾云,命廖兮凯前往一探,廖兮凯走入院门,望见院子一抹身影,夕阳洒在人儿晶莹的泪滴上,悄声无息落地。
“姑娘,为何这般伤心?”廖兮凯蹲在何夏身旁,见她一双眼红肿不堪,顺便掏出白手帕。
何夏吸了吸鼻子,将手帕盖住脸上,呜咽不止。
廖兮凯得不到答案,起身轻敲门板:“腾云,你在里面吗?”
“甭叫了,他不肯出来……”何夏啜泣道。
“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可以帮到你吗?”廖兮凯轻声细语,好似如沐春风。
何夏抬起一双泪眼:“雷腾云不知咋回事,要将我……”
可她“送人”两字话未说出口,房门猛然开启,雷腾云神色阴沉,比这黄昏天更黑。
何夏扭头瞅着雷腾云,雷腾云则看向廖兮凯,道:“有事?”
廖兮凯笑了笑:“全家人都在等你吃饭,走吧。”
廖兮凯说话的同时,无意识地看了何夏一眼,只是这一个关注的眼神,已令雷腾云难以接受。
就在四周氛围诡异多变之时,不知情的香蓉,推开浴房门,探头询问何夏。
“小夏,热水烧好了,可以洗了。”
何夏低头生闷气,没心情洗澡。
“小夏,小夏,何夏?……”香蓉再唤。
廖兮凯微怔,蹲到何夏面前:“姑娘你……姓何名夏?”
“嗯……”何夏下意识点头,又反应过来问话之人的身份,她慌乱地摇摇头:“不,我不叫何夏,我……”
廖兮凯疑惑地望着她,雷腾云一把拎起何夏手臂,推到廖兮凯身前,他缓缓瞥开眸,深吸一口气,不以为然道:“起初我还认为是巧合,可方才问过她之后,才得知她正是何云炙之女,何夏。”
何夏不明所以地看向雷腾云,他这是啥意思?
廖兮凯愣怔,不由抬起双掌压上何夏的双肩,左看右看,笑容中透出惊喜:“你真是何夏?我是廖兮凯。知晓我是谁吗?”
何夏不知所措地凝望廖兮凯,他眸中柔光涟漪,好似对自己挺满意。
此刻,雷腾云揉了下胃,催促道:“吃饭去,正好带何夏见过舅。”
廖兮凯干脆地应了声,温柔地看向何夏,道:“你先去洗洗脸,都哭成小花猫了,呵。”
何夏看看他,又看看雷腾云,雷腾云却未瞅她,更别提给出啥暗示。
廖兮凯喜悦之余颇感蹊跷:“腾云,你怎会与小夏同行?”
雷腾云搔了搔眉头,哈哈一笑:“说来离奇,改日再说。”
廖兮凯并未多问,重要的是他未过门的娘子来了,过程反而变得无所谓。
“何夏,还戳在这作甚?洗澡换衣裳,让香蓉帮你打理一下,见未来公婆去。”雷腾云语速平稳,话里话外透着疏离。
何夏木然地仰视他,眼眶酸涩痛楚,却再也掉不出一滴泪。
雷腾云暗自攥拳,青筋一条条爆满手背,他将怒火转移到香蓉眼前:“带何夏走啊!养你们这些奴才都是吃干饭的?!”
香蓉缩了下肩膀,怯懦地拉走何夏,但何夏定在原地,任由香蓉如何拉拽,就是面无表情地瞪着雷腾云。
雷腾云咬了咬后槽牙,一把搂住廖兮凯肩膀,笑道:“饿了,咱们先走吧,女人动作慢。一会儿让香蓉带何夏去膳堂。”
廖兮凯嗯了声,笑盈盈地与雷腾云一同离开,毕竟是初次见面,不易逗留太久。
何夏望着雷腾云绝情的背影,泪水滑落……啥也别说了,她已然明白。
廖兮凯是他表哥,他已知晓自己正是表哥未过门的妻子。
女人在雷腾云眼里从来都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然而,当她下定决心破除万难跟他走时,他却说弃就弃了。
原来,他们的感情是这般经不起考验,她高估了自己,更看错了雷腾云。
爹娘,闺女不孝,曾偷偷想过,倘若二老不准自己与雷腾云成婚,她动过私奔的念头,对不起,闺女日后绝不会再胡思乱想。
……
膳堂之中
廖家老小围坐一桌,无不望向伫立在门槛前的何夏。
何夏身着一袭端庄水蓝色分身长裙,略施粉黛,亭亭玉立,娴静得都不像她了。
廖兮凡表情歪了,他调戏的小闺女正是大哥未过门的小娘子,晕了个菜。
她款款欠身:“何夏见过廖老爷、老夫人。见过二位廖公子。”
廖老爷与老伴笑得合不拢嘴,廖夫人亲自上前扶起何夏:“真俏,真好……”
廖老爷笑逐颜开:“快成一家人了,莫拘谨啊小夏,你爹娘近日可好?这一别就是八年,老夫甚是想念呐。”
“家父家母安好,多谢还廖老爷记挂着。”何云炙家教严明,何夏懂得台面上的礼仪,只是平时用不到,也不适合她。
“来来来,先吃饭。”廖老爷招呼何夏上桌,一家人将目光都集中到何夏上前,无人发现雷腾云始终沉默。
廖兮凯命丫鬟加了把椅子放在自己身旁,笑容满溢。
何夏表现得落落大方,俯首入座。
“我说腾云啊,你是在何处遇到小夏的?莫非是特意给你表哥送来一个大惊喜,哈哈……”廖老爷开怀大笑。
雷腾云硬生生掰开紧攥的拳头,先与舅碰杯,随后一饮而尽,笑道:“还是舅反应快,何夏与她爹娘走散,前往廖府途中与外甥相遇,外甥顺便将她送来。”
廖兮凯微怔:“如此说来,你一早便知晓何夏的身份?”
“不知,她也未说明寻廖家何人,我看她孤苦伶仃便发了善心。”雷腾云算是说了句实话。而这种晴天霹雳的噩耗他倒希望早些知晓。
廖兮凯忆起与雷腾云下棋时的一番对话,不禁笑了笑:“原来你方才在调侃我,有你的腾云。”
雷腾云无谓地扯了扯嘴角,不想聊了,也没的聊。
何夏低头吃菜,任由雷腾云胡编乱造,他急于撇清关系的言辞,令何夏寒心。
“小夏啊,快敬你腾云哥一杯,倘若并非腾云出手相助,你未来婆婆,也就是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这般可爱的儿媳呢,呵呵。”廖夫人向来为人处世八面玲珑。
何夏放下碗筷,举起酒盅,道:“廖夫人说的是,倘若并非雷公子将我领入夫家,就凭我一己之力,或许真找不到夫家方位。小女子多谢雷公子一路照顾。何夏,先干为敬。”
语毕,何夏一扬脖,将辛辣的白酒灌入喉咙,嗓子眼里掺杂着一丝苦味,她知道那是眼泪倒流的味道。
雷腾云指尖颤栗着,他并未感觉到,捏在手中酒杯已碎在掌心。
廖夫人眸中大惊,咋呼一喊:“哎呀,腾云的手指流血了啊!练碎心掌练得连痛感都没了?明月丫头,快去取创伤药来!”
其他人也放下碗筷,廖兮凡注意到雷腾云手背上的旧伤,不禁多看了几眼:“表哥,你这伤口上好似有字啊,我瞧瞧……”
“无碍。”雷腾云抽回手指,自然不愿让人看到那个隐约的“奴”字。
何夏表面平静,心中抽了抽,雷腾云为保护她经常受伤,他们曾经的一点一滴不但真实,且是血淋淋的见证,她怎么可以让怒火冲昏头脑。
倏地,她站起身,正视雷腾云双眸,雷腾云则冷漠地瞪着她,仿佛警告她三思而后行。
廖家人不知何夏伫立桌前有何意图,无不静静等她开口。
何夏扫视一双双关切的目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抱歉,小女子稍感不适,可否先离席?……”
“严重吗?要不要请个郎中看看?”廖兮凯担忧地问。
“不必,只是乏了,马车一路颠簸……”
廖老爷见她脸色欠佳,应允之余不忘给儿子制造机会:“兮凯啊,你先送小夏回房,想吃点什么叫厨子做。”
廖兮凯应了声,引领何夏先行离开。
何夏按捺着想哭的冲动,逐一行礼,优雅地跨出门槛,随后疾步前行。
廖兮凯紧走两步,拉住何夏手臂。
“小夏,你脸色很差,我已命管家去请郎中,即刻就到。”
“说了不用,我没事。”何夏默然地回。她只想躲回被窝里大哭一场。
“你可是在生兮凡的气?……那孩子只是顽皮了点,其实并无恶意。”廖兮凯目前只能想到这一点。
“我未生气,真是困了。”何夏勉强一笑,她都觉得自己假得可以。
“那就是我家人太热情,吓到你了?”
何夏摇摇头,话在嘴边转了转,惺惺作态道:“最怕被公婆嫌弃,我还有何不知足的?”
廖兮凯俯瞰身前娇俏可人的女子,不自知地笑起:“这八年里,我曾无数次想象过你的五官,你的个性,关于你的一切,确实未料到你是这般俏丽。说实话,在宅门口见到你的第一面时,并不知你是谁,已有些动心。见笑了,呵……”
“我,好看么?”
“花容月貌,楚楚动人。”
何夏神色黯然,能看出廖兮凯给予真诚的赞许,但她竟分外怀念那个三五不时骂她丑的男子,她是贱骨头么?
廖兮凯谨慎地托起何夏一只小手:“日后,廖家就是你的家,我会呵护你一生,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相信我好吗?”
何夏微抬眸,望着廖兮凯,他的笑容是那般温暖,话语是那般贴心,一表人才儒雅斯文,她一直渴望嫁给这样一位夫君,如今梦想成真,可她还在犹豫什么,忘记那个负心汉吧!
“大少爷,老爷请您赶紧过去,您岳丈岳母来了。”管家笑眯眯走上前。
何夏与廖兮凯面面相觑……
“我,我爹娘来了?!”何夏大惊。
“正是正是,何老爷、何夫人刚刚入府。”
何夏顿感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见到想念的爹娘;悲的是,爹娘的出现,预示着这桩婚事已无转圜余地。
第五十二章
“呃?我家小女就在府中?”何云炙难免惊异。
他携奈嘉宝前往敦煌,正是为了推迟婚事而来。毕竟缉拿奈嘉宝的告示铺天盖地,何云炙已决定先与天煞派谈判,倘若天煞魔执意不肯放过奈嘉宝,他唯有接受大哥隆诚帝的建议——也可以说是隆诚帝的“诡计”,由此逼迫他回朝廷就任,再亲自挂帅,率领皇家兵力强行镇压天煞派。
奈嘉宝一听闺女就在廖家,二话不说冲出厅门,正巧迎上疯跑而来的何夏,母亲俩如洪水泛滥冲大坝一般,紧紧相拥在一起。
“娘,娘,闺女想死你了,呜呜……”
奈嘉宝搂住闺女亲亲抱抱:“娘的大宝贝闺女……娘想你想的睡不着觉,呜呜……”
廖老爷与何云炙双双夺门而出。
“小夏!”
“爹……呜呜……爹……”何夏又扑到何云炙怀里,跟谁亲都是假亲,见到爹娘最幸福。
何云炙如儿时那般托抱起闺女:“莫哭了,乖。”
奈嘉宝立马赖到夫君身边:“媳妇也要求抱抱……”
何云炙无奈一笑,腾出一手抱起妻子,奈嘉宝与何夏悬空抱团哭,一家三口几乎忘了身处何地,开心得忘乎所以。
廖老爷捋捋胡须,撞了下廖兮凯的手臂:“你看,这景象多动人啊……”
廖兮凯应了声,憧憬道:“岳丈岳母真是恩爱,孩儿日后也会这般对小夏。”
廖老爷朝儿子挤眉弄眼:“爹未骗你吧,早说十里八村的姑娘都不如你未过门的娘子漂亮,看你岳丈岳母就知晓他们所生的女儿绝对是美人胚子,哈哈。”
廖兮凯腼腆一笑:“爹自然有眼光。”
雷腾云依在树下,多诡异的画面,千毒草就在天煞魔眼前,他依旧为了何夏,视若无睹。
奈嘉宝哭够了,蹭了蹭何云炙脸颊:“夫君,饿……”
何夏一日来也未吃啥,一见爹娘食欲大开,她摸了摸肚子:“爹,闺女也饿了……”
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何云炙,何云炙将两人放回地面:“吃火锅?还是吃烤肉?”
奈嘉宝举手报告:“火锅!”
何夏高举双手:“烤肉!”
奈嘉宝立刻抛弃亲情,横眉冷对眯看闺女:“火锅有肉有菜还有汤,谁不服跟谁没完!”
何夏一梗脖子撞向娘肩膀:“最讨厌汤汤水水搅合一块的,娘不能以大欺小!”
互撞互撞,顶牛顶牛。本性暴露无遗。
“……”何云炙这才想起亲家在场,干咳一声,绷起脸命令:“听我的,吃炒菜。”
“哦,听夫君的。”
“喔,爹说了算。”
母女俩扁扁嘴,不得反抗,永久有效。
何云炙走向廖老爷身前,神色稍显尴尬:“吾夫妻二人许久未见小女,让廖兄见笑了。”
“见外是不?一家人就该这样,哈哈。”廖老爷爽朗一笑:“管家,火速吩咐下去,火锅,烤肉,炒菜,马上备齐上桌。”
母女俩小幅度鼓掌。
“不必劳烦,何某带妻儿出去转转。”何云炙可未忘了一件重要事——何夏怎会在此?
“不可!又跟我见外?我可真生气了啊!”廖老爷稍显不悦。何云炙只得抱拳致谢。
廖老爷顺势推过廖兮凯:“这便是犬子廖兮凯,兮凯,快见过亲家。”
廖兮凯立即回过神,他方才一直在注意何夏的一举一动,看得有些入迷。
“小婿廖兮凯见过岳丈岳母大人。”
何夏嘴角一抽,进入角色挺快的嘛。
何云炙礼貌性地打量廖兮凯,莞尔一笑:“仪表堂堂,后生可畏。”
奈嘉宝围着廖兮凯转了一圈,眯眼质问道:“你为我家何夏守身如玉了么?”
“……”何云炙脸上一沉。奈嘉宝深低头返回夫君身后。
廖兮凯如实回答:“回岳母,晚生至今未娶妾。”
奈嘉宝满意地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块关东糖递给廖兮凯:“真是乖孩子,岳母请你吃糖哈。”
“……”廖兮凯怔了怔,注视行径跳跃的岳母,笑盈盈接过糖。
何云炙喟叹一声:“廖兄,幸好你当年便知晓我妻这般胡来,否则我真会掉头就走。”
廖老爷捧腹大笑:“老夫经商多年,看惯了尔虞我诈,如何夫人这般生性豪爽的少之又少,难能可贵啊。还记得吗?当初我跟了你们百里地,被何夫人骂得狗血淋头哟,哈哈。”
何云炙尴尬一笑,当年是他指使媳妇骂走廖老爷,主要是廖老爷太固执,非要定亲不可。怎料,廖兄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竟然扛住了!
“哦,对了,还要给亲家介绍一个重要的客人,我外甥雷腾云。别看他年纪轻轻,可是天煞派的少主哟。”廖老爷转看雷腾云方向:“腾云,快过来叫人。”
何云炙脸色突变,他与雷腾云面面相视,冤家路窄,锐光四射。
何夏见雷腾云杀气腾腾靠近爹娘,倒抽一口凉气,三两步挡在雷腾云身前,用眼神恳求他万不可乱来。
雷腾云驻足,凝望何夏一瞬,轻动了动唇:“让开。”
“不,别伤害我爹娘。”何夏压低嗓门提醒。
奈嘉宝并不知雷腾云就是追杀自己的首脑,刚欲凑过去看热闹,却被何云炙一把拉到身后。何云炙不急不缓上前两步,一并将何夏拽开,他伫立在雷腾云眼前,肃然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已知晓我是谁。”
雷腾云唇边带着挑衅的笑意:“文武状元何云炙谁人不知。”
奈嘉宝不明所以,戳了戳何夏手臂:“你爹咋了?为啥跟那帅小伙卯上了?”
“……”何夏垮下肩膀:“满街缉拿千毒草的告示看到否?”
“看到啦,你娘如今可出名了哟。”
“追捕人是谁看到了么?”
“看到啦,叫雷什么云,中间那字不认识,你问这做啥?我在问你爹和那孩子之间咋了?”奈嘉宝迷惘地眨眨眼。
“……”何夏无语望天,好悠闲的通缉犯。
何云炙怒视雷腾云,雷腾云回瞪何云炙,目光交汇,互不相让。
廖兮凯看出两人势头不对,虽不明原因,但不忘从中调合,道:“岳丈大人,路途劳顿,小婿先带您与岳母大人入客房放置行李如何?”
“有劳。”何云炙一指指向雷腾云,神色中颇多警告之意,随后拉起妻儿,离去。
廖老爷也看出端倪,待何云炙一家走远,廖老爷走到雷腾云身旁:“腾云,你那无恶不作的天煞派与何云炙有过节?”
“嗯。”雷腾云不屑一顾。
“咱先说好了,何云炙对舅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何云炙出手相救,你舅早就下去陪你母亲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会让舅舅为难吧?”
雷腾云沉了沉气,看来有些仇怨一辈子扯不清,纵然他不认识何夏,看在舅舅的面上,也不会刁难何氏夫妻,不过这般也好,他反而减少负罪感,也算是为了娘的亲哥放过千毒草。
千毒草奈嘉宝,你的命真大。
客房屋中
何云炙与奈嘉宝坐在床边,此刻无外人了,拷问何夏的工作开始。
何夏跪在爹娘面前,如实汇报:“是女儿贪玩,稀里糊涂便随雷腾云离开少林寺,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多次受雷腾云解救,后来才知晓雷腾云就是颁布江湖追杀令的恶霸。不过雷腾云已向闺女承诺,只要他爹的死因,并非毒九天随性所谓,他可以放过咱们一家人。”
奈嘉宝嗑出一颗饱满的瓜子仁,喂给何夏吃,何夏张嘴叼走,继续说。
“我们之所以离开少林寺,因为雷腾云身中蛊梵毒掌之毒,毒发时生不如死,闺女不是不想回少林,主要是我走了没人照顾他,但走着走着到了廖家,这事我也是今日才知晓。”
何云炙抿了口茶:“如此说来,他并知晓你已许配廖兮凯之事。”
“嗯,爹英明。”
“莫着急拍马屁,爹还有更英明的。他身为邪教之主,就凭他三言两语,你便随她离开少林?后又无端端放过你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事说说吧。”何云炙眼中不揉沙子,何事都逃不过他敏锐的洞察力。
何夏呈低头认罪状,违心道:“他也没那么坏,就是脾气大了点,其实挺讲理的。”
奈嘉宝见气氛紧张,生怕何云炙抽闺女,一惊一乍道:“哎呀,生辰那日咋过的?我可怜的小闺女哟,呜呜……”
何夏憨憨一笑:“雷腾云包下一家酒楼给闺女庆生来着,那场面大的,哎哟喂……”
奈嘉宝眼前一亮,刚欲打探细节,何云炙重重落下茶杯,吓得奈嘉宝与何夏嘴角并拢。
“你是廖家的儿媳妇,知晓否?”
“知晓……”
“廖兮凯等你八年,尚无子嗣,他可是廖家长子!何家绝不能做出背信弃义的无耻之事,知晓否?”
“知晓……”
“不论今日。曾经,雷腾云欲用你娘的血,祭奠其亡父,孰轻孰重用爹提醒你吗?”
“不用,爹娘是闺女最重要的人。”
“爹给你三日,彻底与雷腾云一刀两断。”
何夏沉默不语,不敢惹爹生气,却无法爽快的回答。
奈嘉宝眸中大惊,她咋未看出闺女与雷腾云之间有暧昧呢?
正事说完,何云炙扶起闺女,何夏已是眼泪汪汪。
“小夏,即便雷腾云与咱家无冤无仇,咱们也不能对不起廖家,每一段姻缘自有它命中注定的牵连,起初未必有爱,相处之下未必不爱。”
奈嘉宝掏出小手绢帮闺女擦眼泪:“你爹起初也不爱娘,但娘长得好看啊,你爹第一眼便贪图上娘的美色,处着处着也就爱上了,还是死去活来那种。”
“……”何云炙睨了奈嘉宝一眼,这位妇人,忘了你当年是一副何尊荣了?一觉醒来,看见乌青眼,肿鼻梁,满口脏话的奈嘉宝,差点给他吓岔气了。
何夏咬了咬嘴唇,蚊子声……“嗯。”
爹说的对,是她把事想得太简单。
何况,雷腾云也不打算要她了。
……
待一家三口酒足饭饱之后。
何云炙与廖老爷留在客厅闲话家常,何夏回屋睡觉。
贤妻良母奈嘉宝拎起水桶去井边打水,脏衣服积攒了不少。
当她从井中提起满满一桶水时,不慎脚下一滑,“啊啊”两声,不甚向井口栽去……
倏然,一只手搂住奈嘉宝的腰,顺便将水桶抓住。
奈嘉宝拍了拍胸口,依旧惊魂未定。
“谢……”她转过身,正巧对上雷腾云的一双厉眸。
奈嘉宝笑容敛起,颠颠脚仰视雷腾云:“你,跟我过来。”
“不去。”雷腾云放下水桶,转身就走。
可当他走出一步,衣角被奈嘉宝扯住,他不悦地回眸:“找死?”
奈嘉宝眼角一横:“小兔崽子!你以为我奈嘉宝吓大的?!不想知晓是谁害死你爹的吗?踏踏实实跟我走——”
话音未落,奈嘉宝将雷腾云拽进偏院。
第五十三章
奈嘉宝阖起院门,目不转睛地望着雷腾云,那眼神有点奇怪,无惧无畏,认真打量。
雷腾云不耐烦道:“有话快讲!”
奈嘉宝抡起拳头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我好歹算你长辈,你这臭小子咋这没礼貌呢?”
雷腾云不吭声,不过话说回来,奈嘉宝确实够虎的。而且这女人根本不像三十几岁的妇人,说她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奈嘉宝搬了把小凳子坐到他对面,从兜里掏出两核桃:“帮我剥开。”
雷腾云没好气地抄过,轻轻一捏,坚硬的核桃皮如烂纸般破碎。
奈嘉宝惊喜地鼓鼓掌,从他手心捡起一块块核桃仁,挑了块完整的递到他唇边:“我请你,吃吧吃吧,嘿嘿。”
“你当我三岁小孩?”雷腾云按捺着怒火,不知这女人在搞什么。
“你在我眼里就是孩子。我在你这年纪时比你还混,哦,我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奈嘉宝见他不领情,将一小把核桃仁倒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
“奈嘉宝,你在逼我动粗。”雷腾云容忍度有限。
奈嘉宝轻声一哼:“说你没大没小还来劲了是不是?……罢了,跟你聊天真没劲,咱们直接说正事吧。”
“我爹是被谁害死的。”
“《黑卷宗》知晓不?那里面记着呢。”奈嘉宝又掏出两个核桃递给雷腾云。
“咔嚓”…… 雷腾云无意识地捏碎核桃。
“倘若知晓我还抓你作甚?”
奈嘉宝挑起眉,捂嘴一乐:“你这混小子愣头愣脑的,我还真喜欢。”
“……”雷腾云揉了揉太阳穴,怪不得何夏身处何险境都无半分紧迫感,原来遗传了她娘的“大无畏”精神。
奈嘉宝言归正传,道:“《黑卷宗》是毒九天害人的手册,买凶杀人笔笔记录。据小夏说你打算放过我,礼尚往来,我一定会告知你真凶是谁,但手册不在我身上,等我回了京城帮你瞅瞅。甭着急。”
“在京城何处?”
“呸,你以为我傻啊,等口信吧你。”
“莫非在隆诚帝手中?”
奈嘉宝扬起下巴,呵呵一笑:“当然不是,不过你知晓的还真不少。”
“那就是在你姐那。”
“?!”……奈嘉宝呛咳一声:“何夏那死丫头把我老底都抖搂出来了?”
雷腾云嗤之以鼻:“她敢不告诉我吗?不想活了?”
奈嘉宝转了转眼珠,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有情有义呢,虽说语气很差,但显然在袒护她家小闺女,生怕她责备何夏。
“我家小闺女好看不?”
“问我作甚,问廖兮凯去。”
“我就问你!说不说?”
雷腾云揪起一根青草低头把玩:“凑合看。”
奈嘉宝双手托腮,侧歪头追着他看:“为啥不敢看我的眼睛?”
“不是不敢看,是不想看。”
“为啥?我洗脸了。”
雷腾云抬起眸,注视奈嘉宝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愠怒道:“你们娘俩长得太像。说话方式也像……我烦行不?!”
奈嘉宝挑挑眉,那种眼神根本不是烦,忽悠谁啊。
“喂,听小夏说你中毒了,我帮你治治?”
雷腾云轻声一哼:“没法治,否则我早给你放血了。”
而他说话的功夫,奈嘉宝已从小挎包中取出一粒种子,先是埋在土里,而后伸出一根手指,咬牙闭眼,一脸痛苦道:“有刀不,割破我手指,快快快……”
雷腾云不明所以,但奈嘉宝一直催促,他掏出匕首,刀刃对准奈嘉宝的指肚,又有些迟疑:“你究竟想作甚?”
“少废话,叫你割就割,划破一道小血口就行。”奈嘉宝依旧撇头闭眼。
雷腾云索性一刀划下,他很有分寸,只是割破薄薄的表皮。
奈嘉宝捏着手指,硬生生挤出鲜血,一滴一滴挤到掩埋种子的土地上:“这种子叫三日青,是我夫君找到的,听名字就明白,三日便可成熟。”
雷腾云微微一怔:“千毒草的来历是用你的血种草?”
奈嘉宝吸了吸流血的手指:“种啥都行,西红柿土豆随便啦,反正根茎里要有我的血,成熟后就是解毒药,大致是这意思。”
雷腾云心绪一沉,毒九天果然够狠够奸诈,世人误以为提取千毒草的血便可解毒,其实还有这一条繁琐的过程。虎毒不食子,毒九天却如此歹毒。
“告诉我真相,你就不怕引上杀身之祸?”雷腾云不理解自己哪一点值得她信任。
“我闺女说你是好人,我就信你。”奈嘉宝眯眼一笑:“不管你中了啥毒,试试无妨,反正害不了你。别以为我谁都会救,你小子走运哟……”
雷腾云沉默片刻,生硬地扯过她手指,将一条细布包扎在奈嘉宝手指头上,不自知地笑起:“本少主看你们娘俩啊,都不机灵。”
奈嘉宝注视他微垂的眼眸,悠悠一叹:“其实我倒希望何夏嫁给你。”
雷腾云手指一顿:“开玩笑?”
“不是啊,倘若日后有女婿罩着,我就不用东躲西藏了嘛。我夫君也不用为我的事操心了啊。”奈嘉宝最喜欢各种恶势力。强龙压倒地头蛇。真理啊!
“有你这样当娘的吗?拿闺女的姻缘当盾牌?”
“嗯嗯,我一直这样当娘。”奈嘉宝欣然接受。
雷腾云若有似无地扬起唇,他对坦白的人向来有好感。
奈嘉宝又喟叹一声:“可惜何云炙那家伙做人太有原则,你怎么说也是小辈,甭怪他对你态度不好,谁叫他答应廖老爷在先呢,下辈子吧,倘若还有缘分。”
“谁说我喜欢何夏了,自作多情。”雷腾云笑容敛起。
“喜不喜欢你自己知晓,我奈嘉宝生的闺女怎可能不是人见人爱?唉……愁人。”
“……”娘俩一样厚脸皮。
雷腾云将一个核桃仁丢进嘴里,奈嘉宝立刻又掏出好几个核桃,锤子真没雷腾云的手捏得均匀。于是,两人还吃上了。
“何夏说你特彪悍,怎个彪悍法?”
奈嘉宝无辜地眨眨眼:“造谣!我可温柔咧。”
就在此时,一个站在墙围上修剪树枝的杂工正巧修到此处。因为院中树木挡住雷腾云的身影,所以,从杂工的角度只能看见奈嘉宝,此人见奈嘉宝衣着朴素,还以为是廖家的丫鬟,忍不住蹲在墙头,吹流氓口哨。
奈嘉宝脖子一梗,抄起坐下板凳向墙头猛然砍去:“臭不要脸,给老娘滚远点!”
杂工避过板凳,嘿嘿一笑,继续朝她眉飞色舞。
奈嘉宝攥了攥拳,拾起扫落叶的大扫把,劈头盖脸向此人打去,杂工躲闪不及,噗通一声摔向院外,奈嘉宝则不依不饶,高举扫把冲出院门,非要杀个片甲不留不可。
不到一杯茶的功夫,雷腾云只听院外哀声连连,夹杂着奈嘉宝的喊声——
“我这年纪可以当你娘了,打死你个小混球!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调戏良家妇女!”
“女侠饶命,小弟不敢了,哎哟哟……”
“……”雷腾云木讷地眨眨眼,还追出去打,敢说自己温柔?
他望向与泥土相沁的鲜血,又看看一地的核桃皮,沉闷一叹。
此时
“娘,娘你在哪吖?”
何夏一觉醒来,听爹说娘去洗衣裳,可走到井边,只闻其谩骂声不见其人。
她边呼唤边走入偏院,好死不死与雷腾云四目相对。
何夏步伐停滞一瞬,转身就走。
“站住。”雷腾云命道。
何夏并未回头,摩挲着衣角,不知说点啥。
雷腾云沉了沉气,全凭本能唤住她,其实也不知聊什么。
“吃核桃吗?”他闭了下眼,什么跟什么。
何夏迟疑片刻,缓缓转过身,坐到他对面的板凳前。
雷腾云不自然地低下头,在核桃皮中寻找完整的核桃。
“……核桃都让你娘吃完了。”
何夏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分出一大半放在雷腾云手心,随后托起剩余的几颗嗑起来。
“我发现你娘俩一个毛病,兜里随时装满零嘴。”雷腾云捏开瓜子皮,将完整的瓜子仁放回何夏手中。
何夏望着那颗白白的瓜子仁,竟然难过得想哭。因为娘说过,从吃上就能看出一个男人的心意,若要看这男人懂不懂得疼女人,就看他第一筷子夹给谁。反言之,那些只顾着自己大吃大喝的,多半不专情。
雷腾云见她眼底泛起泪花,拉住她身下的椅子腿,将她整个人托到自己眼前。
虽然彼此贴得很近,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或者说,他讲什么都是错。
“我得嫁给廖兮凯……”
“嗯。”
“你说实话,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难过?”
“没有。”
“真的?……”何夏的声音微微颤抖。
“嗯。”他笑了笑。
雷腾云相信自己掩饰得很好,非常之好。
何夏垂下一双泪眸,不懂他咋能这般无动于衷,为啥呢……
“我爹要赶赴京城见皇爹,七日之后,我便要嫁给廖兮凯了。”
她已将陆莹莹告知她的知府弑君计划转述给爹,无论真假,此事非同小可,爹决定即刻启程,通知隆诚帝。
雷腾云看不到自己的笑容有多勉强,也不想知道。
“那,恭喜了。”
何夏凝望他的双眼,他却不给她窥探的机会,埋头剥瓜子皮,一颗一颗剥个不停。
“对不起,不能陪你去西狱山了。”
“何来对不起,你本就是我挟持来的,眼见抵达西狱山,我不再需要丫鬟伺候。”雷腾云的回答冰冷无味。
何夏吸了吸鼻子,本想将眼泪抽回眼眶,却反而溢出,她站起身,猛然扬起手臂,狠狠一巴掌闪在雷腾云脸上:“是我瞎了眼,去死吧雷腾云!”随后,她疾步奔出远门。
雷腾云定在原位,用舌尖顶了顶腮帮,一手遮于面颊,合起双眸,心随黑暗坠落。
第五十四章
何夏躲在庇荫的角落里,即便是哭都不能痛快的哭出声,因为爹娘会担心,因为廖家会起疑心,做人咋这难呢,想发泄一下都不成。
回想前几日,她与雷腾云还是你侬我侬、谈婚论嫁的两个人,可一进廖府,他立刻变成另一个人,不但用冷言冷语刺伤她的心,乃至对她的婚事无动于衷,她该庆幸他不再丛中作梗么?
“香蓉告知我了。关于你,关于腾云,关于这一路上的事。”
突然传出的话音,令何夏肩头一紧。
她回眸望向廖兮凯,他的笑容依旧温柔,甚至更温柔。
廖兮凯坐到石椅上,顺势将她拉起,缓缓开口:“即便香蓉不讲,我也看得出。”
何夏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无措地扣着指甲盖。
廖兮凯顺了顺她的发鬓,莞尔一笑:“至于我为何置若罔闻,你应该明白其中的含义。”
何夏不习惯他的触碰,有意无意地躲开一点,含糊其辞道:“雷腾云爱耍嘴皮子,一直以来都是在开玩笑,是我定力不够,对不起……”
“听说腾云这一路上很照顾你?”
“嗯,小的不算,救过我两次。一次是我差点被活埋;一次是被士兵当成逃跑的奴隶。”
何夏想起墓穴时的一幕,她记得雷腾云当时的表情,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眼中充斥着血丝,笑得开怀,神情又稍显憔悴。
廖兮凯扳过何夏的双肩,道:“我虽不会武功,也不像腾云那般统领万余人,但我会竭尽所能保护你,相信我好吗?”
面对一双真诚且炙热的目光,她可以说不愿意么。
廖兮凯不安地等待答案,心绪忐忑。
何夏微俯首:“我这人缺点很多,又贪吃,日后还望多多担待。”
廖兮凯怔了怔,边笑边将何夏拉入怀中:“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嗯,你等我八年,我岂能辜负你……”何夏贴在他胸口,舒了口气,苦涩地笑起。
每个人心中都有无奈,一旦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一旦想不开,只能逼死自己。
“廖兮凯,不要去问雷腾云好吗?给我留点尊严。”何夏可以想象雷腾云的刻薄,即便对自己真存在一点点感情,他也不会告知任何人。罢了,就当自我安慰好了,自当他也曾难过。
廖兮凯爽快地应了声:“就当何事都未发生过那样,我与腾云依旧是最亲密无间的一家人,而你,将成为他的表嫂。”
又是一记锥心之痛,何夏勉强扯了扯嘴角:“给天煞魔当嫂嫂,挺风光的……”
“是啊,腾云在江湖中呼风唤雨,年轻有为,呵。”廖兮凯笑道:“待你我完婚,我便可以安下心准备科考,势必闯入三甲。”
何夏应了声:“好啊,到时我陪你去京城吧,好多年未回去了。”
“那可好,有你陪着我,我更更有信心。”廖兮凯握紧何夏的一双手,含情脉脉道:“我确定,你正是那位与我执子之手的女子。正因为确信,其他女子无法入我心。”
何夏从未听过正儿八经的情话,一时间,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尴尬,还觉得有那么一点肉麻。
她难为情地抽了抽手,却被廖兮凯紧攥于掌心,何夏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越发靠近唇边,不由惊慌地抬起眸,她欲闪躲,廖兮凯则搂住她的腰肢,拉回怀中,迫使两人贴合得更为紧密。
何夏撇开头:“等,等等成婚的……”
“七日后,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害羞了?”廖兮凯笑了笑。
“是是是害羞,我怕被爹娘看见,怪不好意思的……”何夏仰头推拒,但又不能挣扎得太明显,否则证明她心里还装着别人。
“岳丈岳母正与家父商量婚宴的事。暂时不会出现于此。”廖兮凯稍显咄咄逼人。
何夏惊见两人之间已无距离,她本能地捂住嘴唇,眼中充满不甘愿。
廖兮凯为确保何夏的心意,执意要吻她。
“你在避讳我吗?倘若你不愿意,说一声就好。”
“没……”
何夏想了想,放下手,迟早会睡上一张床,也对,她在别扭啥。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起双眼,等待一个陌生的亲吻。
当唇与唇即将触碰时,一道急躁的话音横空打断。
“何夏!香蓉在浴室中摔倒,你在何处?”
雷腾云叫她的同时,才一脚跨入花园大门,貌似刚到。
“啊?来了!”何夏惊呼起身,向廖兮凯鞠躬致歉:“我先去看看……”
“嗯,快去吧。”廖兮凯轻扶了她一把,笑得从容。
何夏迎上雷腾云,并未与他交谈,挤过他身旁,向浴室跑去。
雷腾云注视廖兮凯的坐姿:“抱歉。”
廖兮凯自然地双腿叠落,朝雷腾云招招手:“正好要找你问点事,何夏都喜欢吃什么,你比我更了解她。毕竟你们相处了一段日子。”
“不知晓。”
“真的?”
“平时我吃什么她吃什么,应该没有忌口的食物。”雷腾云耸耸肩,除了青菜,何夏确实什么都爱吃,而他正好也不爱吃蔬菜。
“没有偏好吗?零食之类的。”
“你为何不直接问她?我可没功夫注意这些琐事。”雷腾云越发感到烦闷,当你失去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此人已成为你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何夏替他安排衣食住行,给他洗头,给他做饭洗衣,替他买零食,两人再关起房门一块吃,何夏偶尔会唱唱小曲助兴。雷腾云作为回馈,会帮她剥掉坚果上的硬壳,尽量不碰她喜欢的食物。久而久之,也成了习惯。
“女子脸皮薄,直接问怕她难以启齿。”廖兮凯又道。
雷腾云嗤之以鼻:“何夏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女子,个性像男子,我一直把她当假小子看。”
廖兮凯微怔:“哦?我还真未看出她很顽皮。”
“分人,她是顺毛驴,你温柔她也温柔,我脾气不好,她自然呛声。”雷腾云已不想再谈,他站起身,拍了拍廖兮凯肩膀:“恭喜你,新郎官。”
廖兮凯会意一笑:“答应我,在我大婚之前万不可离开。”
雷腾云但笑不语,旋身之际笑容消失,强挤出的笑容,是世间最不堪的表情。
※※
客院中,何夏傻乎乎地看着香蓉,而香蓉正在晒被子。
“香蓉姐,你,你没事了么?……”
“何事?”香蓉不明所以。
“雷腾云,雷腾云说你在浴房滑倒了……”
“嗯?没有啊,大白天我很少洗澡,你知晓吖。”香蓉歪头一笑。
“……”何夏缓慢地眨眨眼,他是故意的么?
“对了,你跟廖兮凯都说啥了?”
“嗯?廖公子并未找过我啊,你今日这是怎了?我一句都听不懂……”香蓉摇摇头,回屋抱被褥去了。
“……”何夏呆滞,那她就是不打自招了?
何夏打个冷颤,都算计她,都是坏人,呜呜。
※※
晚饭时
两家长辈相谈甚欢,当然是为儿女的婚事而开心。
雷腾云并未出现在饭桌上。何夏吃了几口便离开,主要她实在进入不了儿媳妇的角色。
廖兮凯望向她的背影,惆怅一叹。
……
何夏漫步目的地走在池塘旁,本想缓缓情绪,却不巧与雷腾云相遇。
雷腾云蹲在池塘边,向池中抛着石子,咚,咚,打破沉寂。
何夏转身欲走,但她竟然挪不动脚步,于是,她吸了口气,悄然坐到雷腾云身边。
“香蓉的事,你干啥骗我……”
“骗你怎了?我乐意。”
池水反射在他眸中,泛起金褐色的光。
何夏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雷腾云则无动于衷。
“我好看么?”何夏感觉他的神态有点奇怪。
“好看。”
“啊,毒法了?……”何夏喃喃自语。
雷腾云依旧注视河面,神色平和。
她抿嘴一乐,毒法了好,就不用听恶言恶语了。
“你喜欢我么?”
“喜欢。”
明知他说的是反话,但何夏还是忍不住想听。
“你……爱过我吗?”
“嗯……”
“你故意说难听话气我,其实心里不是那样想的,对不对?”
“知晓还问?”
何夏晃了晃脚面,轻声道:“虽然你口口声声说只把当小丫鬟看,但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因为我不会忘记你。”
雷腾云凝望波关粼粼的水面,拉过她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胸口,缄默不语。
何夏向他身边靠了靠,脸颊贴上他的手臂,她已不在乎这些话是真是假,因为她感到他的心跳,澎湃涌动,真真切切。
“我问你,倘若要娶我的人并非廖兮凯,你会不会放弃我?”
雷腾云揽起她的肩,掌心紧了紧,几乎将何夏的骨头捏碎。
何夏明白了,唇边染上一抹恬淡的笑意。
“我会如你所愿,嫁给你表哥,你不必再故意刺伤我,就让我开开心心上花轿吧……”
一滴泪水滑落,烫在雷腾云的手背上,热得发麻。
雷腾云紧咬着唇,牙齿陷入唇边,他多想抛开亲情,带她远走高飞,可他还是不够绝狠,说服自己千百次依旧做不到。
……
何夏,今生,你不能成为我的新娘;
倘若真有来世,但愿咱们都是孤儿。
呵……
他自嘲一笑。
第五十五章
日子还要过,未来的路还很长,只是那个爱笑的何夏不复存在。
“宝贝疙瘩,何夏!娘问你晚上想吃啥?”奈嘉宝叉腰站在何夏面前:“你干啥摆出一副苦瓜脸?让廖家人看见多不好。”
何夏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娘啊,闺女在晒太阳,谁会对着太阳光傻笑啊?”
奈嘉宝砸吧砸吧嘴:“娘带你上街逛逛去吧?顺便看看敦煌城里有啥好吃的。”
“不去了,有两套裙子裁剪得有点窄,我怕长肉。”何夏伸展懒腰,一侧身又躺回藤椅。
奈嘉宝拧起眉,将她拉起:“你爹快回来了,一准考你礼仪,你都记熟了没?”
“熟了熟了,上花轿先跨右脚,不得乱掀盖头,在花轿里好好坐着。到了喜堂,拜公婆,拜父母,夫妻对拜,敬茶,向公婆讨进门礼,站起来溜一圈,拜廖家长辈,平辈,再拜谢宾朋,入洞房,喝交杯酒。”何夏打个哈欠:“不就这么点事么,娘您消停会儿……”
奈嘉宝挠了挠脑门,道:“还挺麻烦的,娘嫁给你爹那会儿可没这多规矩,而且娘当场就把盖头扯了,哈哈。”
“呃?后来呢?”
“你爹就把娘抱起来扔回洞房了,你爹脱掉新郎服,之后……”
何夏睁大眼:“咋样咋样?细节来来……”
奈嘉宝嘴角一抽:“你爹换上夜行衣查案去了!大婚当日就把我带进停尸屋找死人。”
“……”何夏搓了搓手背:“爹真有个性,别有一番滋味嘛……”
奈嘉宝拉过茶水桌,自斟自饮,阴阳怪气道:“嗯,太有滋味了,死人的腐臭味儿。”
“我记得您说过,当时您并不想嫁给爹是不?”
“是啊,我当时就想,算我倒霉!可接触长了,发现你爹还真不错,我又想,算他倒霉!”
“……”何夏追问:“也就是说,没感情的两个人成了婚,也会像爹娘这般恩爱么?”
“我觉得吧,也不好说,你爹总说我傻,其实他最傻,守着一份责任照顾我,一般人没你爹那般老实。”奈嘉宝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就凭何云炙那条件,啥媳妇娶不上?
何夏皱起眉:“娘,说句实话吧,我跟廖兮凯认识也有四、五日了,可总感觉特拘谨,就是跟他在一起浑身不自在,言行举止都得注意着。”
“做你自己啊,装能装几日?甭听你爹瞎支招,日后是你俩过日子,难道装淑女装一辈子啊?你就告知廖兮凯,你爱吃爱睡爱大声笑,生气了喜欢满地打滚,咋了咋了?”奈嘉宝拍了拍桌子:“人能活几个十年?开心就要笑,不开心就要哭,憋着的那些人纯属有病!”
何夏完全赞同,可是真施起来还需要一个过渡,要不……她让廖兮凯见识见识她撒泼打欢的死德性?
奈嘉宝看了看太阳光:“哟!我得去给收草了,你赶紧起来,别找你爹骂你。”
“您种草做啥?谁中毒了?”何夏追着娘跑。
奈嘉宝小跑步回话:“娘不想提他的名字。甭问了。”
何夏放慢脚步,雷腾云不是说“千毒草”解不了毒么?
三日来,何夏用尽各种“偶遇”的方式想看他一眼,雷腾云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客房院门也是紧闭着。何夏知晓他在避嫌,可是,为啥他可以那般拿得起放得下?难道他就没有见自己一面的冲动么?何夏的心,拔凉拔凉的……
※※
奈嘉宝提着一个开水壶,“砰砰砰”敲响雷腾云所住的院门。
“小兔崽子开门啊,再不开门砸了这破门!——”
等了一会儿
院门缓缓开启,香蓉怯懦地探出头:“何夫人……少爷还未起身……”
“日上三竿还不起,懒虫。”奈嘉宝大喇喇推开门,直径向雷腾云的客房走去。
香蓉立刻双手拦截,焦急道:“何夫人,我家少爷有命,这几日谢绝见客……您还是回吧……”
奈嘉宝脖子一梗:“为啥不见客?”
“少爷他,奴婢不知……”香蓉低头支支吾吾。
奈嘉宝耸了耸鼻子,青天白日,院子却充斥着浓重的酒气,再看厨房门口,码放着几十个空酒坛及百余坛未开封的陈酿。
香蓉见奈嘉宝直奔雷腾云房门而去,十万火急挡住门板:“请何夫人离开吧,少爷吩咐了,何人都不见,求您别为难奴婢……”
奈嘉宝怒火中烧,扬起拳头吓唬香蓉:“让开,我倒要看看那兔崽子喝死没!”话音未落,奈嘉宝一把推开香蓉,抄起劈柴斧,三两下砍断门闩,而后一脚踹开房门。
当房门大开,扑面而来的酒味儿险些把奈嘉宝呛晕,她捏着鼻子,谨慎迈入,大大小小的酒坛东倒西歪,屋子何止一片狼藉,黑乎隆冬潮湿阴冷,比地窖还要脏乱差。
奈嘉宝揪了揪心,这大冬天的,傻小子也不知生火取暖。
“起来!你想灌死自己啊?!”
奈嘉宝终于在“废墟”中找到脏不拉几的目标人物。
雷腾云毫无反应,一手握着酒壶,仿佛一滩烂泥般趴在桌面上。
奈嘉宝扳过他的脸,不过短短三日未见,往日威风八面的雷腾云,已是一副胡子拉碴憔悴不堪的模样。
“你这孩子……干啥啊这是……”奈嘉宝眼眶一酸,看他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真是心疼。
雷腾云听到细碎的哭声,撩起迷蒙的目光,奈嘉宝的脸孔在他眼中若隐若现,他笑了笑,一把捞过奈嘉宝的腰肢,脸颊紧紧贴入她的小腹上,蹭了又蹭。
奈嘉宝并不感到惊讶,毕竟雷腾云早已喝得五迷三道,她抹掉眼泪,一拳捶在雷腾云肩头:“臭小子,我是何夏她娘,少借酒疯揩油——”
雷腾云则充耳不闻,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手紧紧相握,在奈嘉宝腰上打了个节,沙哑地开口:“当初就该听你的,别来廖家别来廖家,可我就是不肯听你的……”
奈嘉宝被他搂得喘不过去,虽然被这小子轻薄了,但她还是很庆幸,倘若这番话被闺女听到,一定不管不顾跟雷腾云跑了。
“三条腿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到处都是,大老爷们不能这样,听见没?”奈嘉宝顺了顺他头顶,无奈一叹。
雷腾云并未回应,身体向前倾来,奈嘉宝脚底吃不住劲,急招呼香蓉进门帮忙。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雷腾云抬上床。香蓉一边帮雷腾云擦脸,一边掉泪:“何夫人,你就成全了我家少爷吧,少爷这几日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他无非是想把自己灌醉灌死。我在无奈之下威胁少爷,我说:倘若他再喝就去告诉何夏。少爷则警告我:倘若我敢去,他一定会杀了我。可都三日了,少爷滴米未进,再这样下去身子要垮了……”
奈嘉宝未料到雷腾云这般痴情,可她也做不了主啊。何况大婚在即,何云炙能答应才怪。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忽然感到身边多出个黑影,奈嘉宝抬起头:“啊,夫君你咋来了?”
何云炙偶见媳妇鬼鬼祟祟乱跑,跟过来一探究竟,谁知见到这一幕。
何云炙掏出一包药粉,递给香蓉:“这是解酒药,用温水冲开。”
香蓉点头致谢,接过解酒药,匆忙离去。
奈嘉宝扶起一张木椅,擦了擦椅面,放在何云炙腿后:“先坐。”
何云炙沉了沉气,坐下身,凝望枕边酩酊大醉的雷腾云。看不出他的情绪。
奈嘉宝蹲在床边,先帮雷腾云脱掉靴子,喃喃道:“他才二十三岁,懂啥爱不爱的,夫君甭多想。”正因为她了解何云炙的个性,所以并未替雷腾云说好话。
何云炙用指尖敲着膝盖:“我只是在想,慕滦当初是何种心境,也是这般苦?……”
慕滦是隆诚帝的名讳,奈嘉宝倒抽一口气,原来何云炙知晓他哥对自己有过情。而奈嘉宝傻乎乎以为瞒天过海无人记得了呢。
“他啊,后宫佳丽三千几,我跟他只是朋友啊,嘿嘿。”
“当初,他为了你的安危,宁愿放弃解救自己的唯一机会,这份情还算不深吗?”
奈嘉宝疑惑地挑起眉:“你这是咋了?我爱的人是你,强扭的瓜不甜,他明白。”
何云炙莞尔一笑:“我要说的正是这道理。”
“啥道理,没听懂。”
何云炙捋了捋奈嘉宝的脸蛋:“倘若姻缘天注定,千山万水扯不断。”
奈嘉宝见何云炙要走,急忙抓住他手指:“你答应了么?”
“不,这桩姻缘是女儿选的。”
“何云炙你好不讲理啊,闺女没选,是你定的娃娃亲!”
“是我定的无错,但小夏从未为这份感情努力过。倘若小夏也爱雷腾云,她可以控制情绪吗?她可以坦荡荡地嫁给他人吗?反言之,雷腾云因外界因素一味逃避,对吗?”
奈嘉宝被何云炙质问得哑口无言,虽然何云炙未少给何夏施压,但是何云炙有一点说得对,真爱外力挡不住,正如她当年,眼中只有何云炙,即便九五之尊对她心生情愫,甚至为了她不顾及性命,却也无法令她动摇半分。
何云炙轻拍了拍她脸颊:“主动权一直都握在他们手中,倘若连破除万难的勇气都没有,那更别提厮守一生了。咱们静观其变吧。”
奈嘉宝站起身,搂住何云炙蹭了蹭:“听夫君的,我一个字也不说。看他们自己吧……”
何云炙笑了笑,离开前给了雷腾云胸口一拳,原因——管你是否喝多,搂他媳妇就不行。
※
待雷腾云醒来,奈嘉宝将那壶泡有“千毒草”的解毒药,一勺勺喂给他喝。
奈嘉宝何事都未提,正如雷腾云更不想提起那般。
“有啥感觉?”奈嘉宝托腮眯眯眼。
“血脉发热。”雷腾云慵懒地依在床头,头晕脑胀。
奈嘉宝其实也未救过几个人,更不懂把脉啥的,她问:“咋才能看出解毒没?”
“脱光了我感觉一下……呃……”雷腾云吃了重重一记爆拳。
“你这孩子咋不正经呢?!老实交代,我家小闺女还是处不?!——”奈嘉宝又踹了他一脚,这死孩子比她更敢胡说八道。
“……”雷腾云揉了揉眼眶,喝得太晕,一不小心又把奈嘉宝当成何夏了。
奈嘉宝揪起雷腾云脖领,咬牙启齿怒喊:“问你呢!何夏是不是被你祸害了?!”
“是是是,奸了百八十次了!怎样?!”
奈嘉宝愣怔,倒退三步,抄起板凳,劈头盖脸砸向雷腾云,雷腾云躲都懒得躲,只听“哐当”一声……砸晕。
“何夫人,您这是作甚啊?!少爷身子这般虚,您您您……”香蓉大惊。
奈嘉宝脖子一梗,镇定自若地跨出门槛,当走到院门时,撒丫子赶紧跑……出手太重,菩萨保佑,等她跑远了再让雷腾云醒过来吧,阿米豆腐。
第五十六章
廖家上下齐忙乎,写请帖挂囍字,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何夏望着铺天盖地的红色,环视坐北朝南的敞亮新房,她朝廖兮凯笑了笑:“很漂亮,你决定就行了。”
廖兮凯搂过何夏肩头,推开木窗,一片绿油油的荷花叶引入眼帘,蜻蜓点水,鱼儿嬉戏,一派娴静优雅。
“待到了明年夏天,你一推开窗子便可看到淡粉色的荷花,喜欢吗?”
没啥感觉,野生池塘里的荷花更漂亮,还可以游泳……“喜欢。”
何夏发现自己越来越虚伪,或许是廖兮凯太敏感吧,她总是不由自主的说谎话。
廖兮凯莞尔一笑,将她拉到身前,双手一环轻落在她腰际:“何夏何夏,夏之荷,芬芳高贵,我猜想,岳丈为你起名时应该也联想到荷花,呵呵。”
“……”何夏打个冷颤:“名字是我娘给起的。”
“哦,那说明岳母也是爱莲之人。”
胡扯,她娘俩喜欢吃莲子羹倒是真的,一到荷花盛开时节,爹和弟划船,她和娘坐在船头采莲,荷花瓣被她们娘俩揪扯得乱七八糟。
“你这人真固执,非把我的姓名与莲花拉上干系作甚?”
廖兮凯耸耸肩:“你这么快便发现我的缺点了?我一向固执,凡是我认准的事,从不轻易改变,当然也包括人……”
“我,我我口渴。”何夏闪出他的怀抱,疾步走到桌面倒茶。要说廖兮凯对自己真不错,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可不知咋了……总是想念从来不照顾她情绪的那个,贱骨头,何夏你真是一根非常非常贱的小骨头。
廖兮凯坐到床边,摸了摸崭新的红色绒被,憧憬地笑了笑。
何夏看到这一幕,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故作疲惫地捶捶手臂:“我,我先走了,这两日试衣裳试得有点累……”
“且慢。”廖兮凯拉住何夏的手指,顺势将她拉坐到自己身旁,他扬起唇,柔声道:“待嫁新娘都如你这般举措不安吗?”
“我没有不安啊。”
“那你为何总是躲着我?嗯?”
“我没有躲着你啊……”何夏眼神乱飘,坦言道:“或许是,还不熟吧……”
“是吗?那你与腾云相处多久?”
“小半年。怎了?”何夏被他看得心神不宁。
“没什么,随便问问。”廖兮凯一笑置之。
“喔,那,那我先回房了……”何夏再次站起身,不习惯他的触碰,更不适应与他搂搂抱抱,心中莫名产生背叛的感觉,对,就是背叛。
当何夏急匆匆走到门口时,廖兮凯顺她身后悠悠飘出一句话。
“何夏,你注定成为我的新娘,这一点不容改变。”
何夏装作没听见,小跑步离开,心情越来越差。
曾经,廖兮凯是她理想中的夫君人选;如今,她一点都不想嫁给他。
※※
待回到客房宅院,何夏发现娘不在,爹也不在。她一屁股坐在墙根底下,托腮发愁……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为啥感觉天这般黑,空气如此压抑,呜呜。
何夏攥了攥拳,决然地站起身,大刀阔斧走出院门,具体要去哪她也不知,不管了,反正先出去透透气再说。
她走廖府大门,却被好心的管家拦住,管家道:“何小姐,敦煌乃繁杂之地,倘若你想出门走走,请大少爷陪你如何?”
“没事,我就在这条街上逛逛,半个时辰就回来。”语毕,何夏跨出门槛。
敦煌与凤凰城都属交通枢纽,五湖四海商旅聚集此地,或交换或买卖,新鲜玩意也多,人头攒动热络红火。
何夏最怕人多的地方,可出了廖府才想起害怕,她贴墙溜边,三两步跳进一间小酒馆。
她找了个靠墙的空桌,扬手招呼伙计:“小二,一壶酒,两凉菜,越快越好。”
那话咋说来着,借酒消愁。
店小二很快端来她要的食物,可她还未动筷子,就见雷腾云晃晃悠悠迈进门槛。
何夏不知咋想的,刺溜一下钻入桌子底下,雷腾云并非一人前来,身旁还跟着香蓉,香蓉搀挽着雷腾云的手腕,亲昵的举动令何夏心里好不是滋味。
“这地方太破。”雷腾云迷蒙地看向四周,喝多了也不忘了挑三拣四。
香蓉不予质疑,转身欲走,店小二则急忙上前,笑脸相迎地拦截去路:“客官莫急着走,二楼有雅座,两位随小的楼上看看?”
“少爷,您先上楼,我把一楼的客人清了,如何?”香蓉显然很了解雷腾云的喜好。
雷腾云应了声,压了压太阳穴,随店小二走上楼梯。
何夏躲在椅子后方,注视着雷腾云的一举一动,他这是咋了,衣裳穿得挺整齐,可是竟忘了刮胡子。他是那般注重外表的人,不应该啊……
香蓉走到柜台前,将五十两一张的银票递给掌柜,故意用较为洪亮的声音告知所有人:“这些客人吃多少算我的,劳烦掌柜子请客人们先行离开,可否?”
掌柜子数了数一楼人头,此刻并非就餐正点,客人确实不多,所以掌柜满口答应,食客们吃到免费的酒菜,自然开开心心离去,大不了换一家接着喝呗。
店小二在椅子缝里找到何夏,商量道:“这位姑娘,那位小姐包场,正好您还未动筷子,不用您出一文钱,小的帮您装食盒里带走么?……”
何夏偷瞄香蓉,不得不承认,香蓉真是能干,三言两语避免一场打斗。自己差远了。
她等香蓉点好菜上楼,才从桌子后方爬出,本想躲过清净,却更堵心!
何夏无精打采走向门口,店小二却慌慌张张跑下楼,冲刺到柜台,急问道:“掌柜子,贵客指名道姓要吃炸酱面,我说小店不会做,客人一拳砸坏了桌子,哎呀妈呀,太吓人了,您您您知晓炸酱面是啥面吗?”
掌柜子波浪算盘的手指一顿:“土鳖,炸酱面是京城最出名的小吃,做起来特麻烦,咱家厨子可做不了。”
店小二擦了把汗:“那那那怎办?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客人一看就不好惹。您您您自己说去吧,我可不想挨抽……”
掌柜子扇了店小二一个小嘴巴,怒道:“你也就是我外侄子,否则我先抽你!方才是你张罗人家上二楼,如今银子也收了,楼下几桌客人也给撵走了,你来教我如何是好?!”
就在叔侄俩争论不休时,何夏敲了敲柜台面:“那啥,我会做炸酱面。”
吵闹声戛然而止,叔侄俩齐刷刷看向何夏,满脸写着——救星,救星,恩人!
何夏挽起袖口:“不过你得让他多等会儿,炸酱需要一定时间。”
这是她唯一能为雷腾云做的事,也许香蓉也会,但肯定没她做得好吃!哼哼。
“行行行,没问题,多谢姑娘江湖救急!”店小二向何夏深鞠躬,美滋滋向楼上跑去,这下不用挨揍喽,啦啦啦。
……
别看只是一碗小小的炸酱面,煮起来极为繁琐,单拌面菜码就有八样——豆芽、芹菜、青豆儿、黄瓜丝、心里美萝卜丝、白菜丝、青蒜、大蒜缺一不可。
酱若要炸得香,必须选用半肥瘦猪肉丁。按个人口味,可搭配少量虾仁、里脊肉、玉兰片、木樨、豆腐丁以及葱姜蒜在油锅里炸炒,加黄稀酱,盖上锅盖小火咕嘟一刻钟。当肉丁被黄酱咕嘟透了,肉皮红亮,香气四溢,而这其中最讲究则是油而不腻。
何夏从李大姐那学会做炸酱面,当初学炸酱,并非为了雷腾云,而是想给爹一个惊喜,毕竟爹是京城人士,他们一家没啥机会返京,所以她学做炸酱面时特认真。谁知雷腾云吃过一次以后也喜欢上这口味儿,还“夸”了她两句,咋夸她来着?——原来你并非只会吃。
想起住在李大姐家那段日子,何夏时而忍不住笑了又笑,心里又酸酸的。
煮面的同时,她顺手煎了个鸡蛋,主要是那时养成的习惯,因为那阵子雷腾云手臂骨折,她总想着法在有限的条件下给他补补。
忙乎了小半个时辰,何夏托着一个大圆盘走出厨房,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在酒馆之中,店小二擦擦口水:“好香啊,这碗黑黑油油的怪东西怎这般香?还有这些小碟配菜怎吃呀?”
何夏沾了沾汗珠:“这就是炸酱啦,吃炸酱面讲究自己拌,把炸酱和菜码托端上去就行。保证你不会挨抽,嘿嘿……”
掌柜子去过京城,不由翘起大拇指:“正宗,确实是正宗的炸酱面!姑娘乃京城人士吧?”
何夏笑而不答,向前递了递圆托盘:“快送上去吧,那位客人脾气不好。”
店小二脆亮地应声,毕恭毕敬接过托盘,随后谨慎地走上楼梯。
“姑娘,您脸颊沾上了面粉,快去厨房洗把脸。”掌柜子作揖致谢。
何夏胡乱抹上一把,忽然想起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她边挥手道别边向门外走:“我还有事,得先走了。那人要是不够吃,厨房还有炸酱和菜码,你照猫画虎置办一套就成了。”
“这样啊,那您慢走,下次记得再来光顾小店,小的请您吃饭!”掌柜子将何夏送到店门,依依不舍地告别。话说这年头啊,热心肠的好人真不多喽。
何夏回眸笑了笑,随后快步返回廖府。
可刚走出三步,只见酒馆二楼跃下一道黑影。
何夏定睛看清此人,不知所措地摩挲衣角。
雷腾云一手托着面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人潮汹涌,却阻隔不了他专注的目光。
何夏见四周百姓都在看他俩,她尴尬地走回两步,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最近咋没刮胡子?……”问完之后,她已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笼罩在雷腾云周身。
倏地,雷腾云向前伸出面碗,险些撞到何夏的鼻子尖,她吓了一跳,不知他想干啥。
雷腾云微起唇,吞了吞喉咙,捞过何夏脖颈向酒馆拽去:“面条忘了过凉水,去弄。”
何夏看向热腾腾的手擀面,着急忙慌还真给忘了。
“你叫厨子给你过一下嘛,我出门快一个时辰了,得回去啊。”何夏定住脚跟。
雷腾云缓了缓脚步,蓦地又加快步伐,将她硬生生拉进厨房。
他将面碗丢在菜板上,随后倚在厨房门前监工。酒馆厨子见状,识趣地挤出门槛。
何夏扁扁嘴:“你咋知晓是我煮的?”
雷腾云缄默不语,当他看到面碗里的煎鸡蛋,再尝过一口炸酱之后,便认定这碗炸酱面出自何夏之手,因为……炸酱配料是按他的口味喜好所调制,这独特的味道,只有了解他的何夏才能做得出。
他注视何夏的侧脸,缓缓走上前,环起她的腰,脸颊埋进她的肩窝……
何夏手中的捞勺,“哐啷”一声掉回冷水锅,她不由自主转过身,搂住他的脖颈,紧紧环在一起,什么也不想说,什么话也不用说。
雷腾云将她托到台面上,吻住她的唇,他迫不及待地深吻她,一遍又一遍地赶走思念。
何夏羞涩地回应着,终于明白,与喜欢的人亲吻,有幸福的感觉,所有人都从脑中消失不见了,只有彼此存在的旖旎空间。
可过了一会儿,何夏开始推拒雷腾云。
“你拿烧火棍戳我啥做?”
雷腾云微怔:“……你娘。”
“混球!你咋骂人?”
“我是说,你娘误打误撞帮我解了毒。”
“真的?!那你就不用去西狱山了,吼吼——”
“只化解了一种毒法症状。”雷腾云拉过何夏的小手,让她自己感觉。
“?!”……何夏愣住,娘啊,您帮他解欲了?!
雷腾云见她紧张,拍了拍她的小脸:“我不会给廖兮凯扣绿帽子。”
“那你还亲我……”
“只要没上床就不算!”
“咱们总睡在一张床上……”
“我又没碰你。”
“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我!……”雷腾云欲言又止,暴戾的一拳捶在桌面上,扪心自问,他真的可以接受何夏即将嫁给廖兮凯的事实吗?愚蠢地用酒将自己灌醉,有何意义?
何夏焦急地望着他,笨蛋笨蛋!她都把话说这份上了,雷腾云真是死心眼儿,为啥还不肯带她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