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翌日清晨
何夏心里装着事,初次自觉自愿醒来。她见弟弟还在睡,快速洗漱,穿鞋套袍,斜背小挎包,小布包里塞着野果子及少许银两,整装待发,找慧净师叔去也!
一踏出门槛,她看到门前一片泥泞,还是蓝黑色的……咦,昨晚天上下蓝雨来着?
何夏并未多想,连跑带跳避开脏兮兮的泥土。大清早,空气清晰,她哼着小曲向寺门溜达。
“慧净师叔!”她遥望招手,师叔很准时哦。
慧净一袭朴素僧袍,手持一只铜钵,等候多时了。
“咱们去哪吖?”何夏倒不见外,笑嘻嘻地迎上前。
“化缘。”慧净顺布袋中取出另一只钵盂,递给何夏。
“……”讨饭去?哦不!
倏地,何夏弯身捂住小腹:“师叔……我肚子疼……哎哟哟……”
慧净笑容恬淡:“定是你造口业过多,受到佛祖的惩罚,快些上路吧,感化百姓的同时也为自己削减业障……”语毕,他转身开拔。
化缘——佛教认为,能布施斋僧的人,即与佛门有缘,僧人以募化乞食广结善缘,故称化缘。
“……”何夏嘟起嘴,起个大早就为着急忙慌抢剩饭啊?
下山路上,慧净一路默默诵经,木鱼声清脆缭绕,敲得何夏直犯迷糊,很是无趣。
“师叔师叔,你在寺中吃不饱么?待入了小镇,我请你吃早饭哈……”何夏舒展懒筋,拖沓地跟在他身后。对哦,买几个大肉包子给弟带回去。
“……”慧净但笑不语,何夏乃是与吾佛相距甚远之人。
慧净三岁出家,在寺院中度过二十二载,潜心修佛,心无杂念,忠诚不渝。
此时,一位俏丽少妇提竹篮经过,何夏见少妇从竹篮中取出两个馒头,笑得挺妩媚,她立刻双手一拦挡住慧净师叔:“哇呀呀,白骨精!”
“……”少妇手指一顿,不悦道:“民妇好心施舍,你怎如此无礼?”
何夏张牙舞爪乱摆空架势:“四周并无伐木声,莫说夫君在山中,嘿嘿!花枝招展非常可疑!莫想逃过我老孙的火眼金睛!速速显出原形——”
“你这小和尚!我夫君在山中狩猎!”少妇大怒。
何夏一想也对,收起浮夸的“降妖式”,行佛礼道歉,随后掏出钵盂向前伸了伸:“阿弥豆腐,多谢女施主救济。”
“好心无好报,民妇还不予施舍了!”少妇从未见过这般不知所谓的小和尚,愤愤地将馒头丢回竹篮,
“积德行善乃是为自己,看来您还是想当妖喽?”何夏迷茫地眨眨眼,其实吧,她是故意抽疯的,主要是山路漫漫太无聊。
少妇气得跺脚,怒指慧净及何夏:“你们是来讨饭的还是找茬打架的?!”
慧净上前一步:“女施主请息怒,贫僧并非乞丐,无需讨饭。”
何夏挑了挑眉,师叔非但不劝还拱火?
少妇齿冷一笑,撕掉温柔嘴脸,吹出一声嘹亮匪哨,只见树丛里窜出十几个彪形大汉。
“两个死秃驴,敬酒不吃吃罚酒!”少妇扯掉伪装的粗布衣,身着一袭红火纱裙,轻盈地跃上树枝,命道:“一起上,劫持二人上少林见那方丈老儿!”
话音未落,十几名壮汉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剑拔弩张欲出手。
“?!”……何夏懵了,这这这是咋回事?真遇到白骨精了?
慧净则从容一笑:“吾少林乃清修之地,贫僧劝诸位知难而退。”
“你少跟我唧唧歪歪的!倘若你肯乖乖束手就擒!还免遭些皮肉之苦——”女子的态度盛气凌人。
慧净早已洞察四周有异样,却未料何夏也有警觉,嗯,孺子可教也。
“夏师弟,躲远些。”
“嗯啊!”何夏不会轻功,只得顺着身旁一颗大树向上攀爬。反正慧净师叔武功盖世,她才不害怕呢。
当她爬到高处时,树下已然开打,慧净原地未动,三拳两脚已将其中二人打到在地。
何夏蹲在树枝上叫好,见形势不错,她扭过身,朝对面树杈的刁蛮女子挤眉弄眼:“老孙火眼金睛,哈哈……”
“死秃驴,休得猖狂!”
“老妖精,不知羞……”何夏看她酥胸半露,身为女子都替她难为情。
“切,老娘身材好,眼馋不?”女子懒得出手,闲来无事与小和尚打嘴仗。
何夏夸张地擦擦口水:“馋,馋你个头,胸脯这么小也敢晒出来显摆啊?水桶腰,小屁股,啧啧,发育畸形哟……”
“你再胡扯老娘撕烂你的嘴!”
“来啊来啊,你只要敢过来!我就跑,嘿嘿……”
“少林寺的和尚好生无耻!”
“喂喂,打击面莫太大哦,我只是说你没胸没屁没姿色没口德,也没说啥呀,你咋这不识逗呢?……”何夏是女子,最了解女子不愿听啥,偏要气死狐狸精。
“老娘祝你烂心烂肺烂嘴烂鸡!”
何夏则摇头晃脑耍二皮脸。
树下打得如火如荼,树上谩骂声不断。两人甚至越骂越下流,慧净一边单手抵御攻击,一边默诵心经……又造口业,小师弟冥顽不灵唉。
一时三刻之后。
慧净将一干壮汉撂倒于地,而那位妖艳女子已在混乱中逃之夭夭。
何夏出溜回地面,慧净并无意捆绑这些人,掸了掸僧袍上的灰尘,逐一行礼致歉,而后带着何夏继续化缘去也。
“师叔,为何不拷问他们一番?”
“赋予他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慧净神色坦然,好似何事都未发生过那般。
“可是可是,那也得问清他们干啥来吧?”
“问如何,不问又如何,该来的还会来。”
少林寺名扬四海,一年之中不知“款待”多少诸如此类的挑战,且从未间断过。
何夏抓了抓秃瓢:“你真像我爹,说话说一半,留半句让咱猜。我和娘可纠结了……”
慧净莞尔一笑:“这便是你接近贫僧的缘由?”
“嗯,我从小到大未离开过爹娘,虽说爹不咋爱说笑,但对娘可温柔了。”何夏挺羡慕娘,爹对娘绝非一般的宠爱。
“你的神态,仿佛女子。”
“……”何夏揉了揉脸蛋,急忙岔开话题:“呵呵,问您个事儿。那些入住少林的红毛绿鬼是啥人?”
“北狱山天煞派。”
“他们的头头叫啥?”
“姓雷名腾云。”
何夏点点头,光听派名……不大好惹。
慧净并未多问,沿路敲木鱼念经,心静如水。
待抵达小镇。
何夏见四周摆满小吃摊,哗啦啦流口水,兴奋得快疯掉了。
“师叔,弟子去那边化缘,咱们分头行动好了……”她指反方向,开溜开溜。
“跟着贫僧。”慧净师叔默道。
“……”何夏不敢反抗,只得亦步亦趋跟随。
城镇虽小,各家各户买卖却红火,女儿家最爱的玉簪佩饰等琳琅满目,何夏怀揣银子挠心挠肺,花手绢好漂亮……叉烧包真香……花裙子很俏……她看向手中钵盂,大破碗相当碍眼。
慧净走到一位富家公子面前,行礼之后,默念《地藏菩萨本愿经》——消灾、免祸、求福、避免遭三恶道苦。
而富家公子正欲调戏卖凉茶的小姑娘,见烦人的和尚前来搅局,不耐烦地扬袖轰赶:“快滚开,穷和尚!”
慧净则置若罔闻,口中念念有词,继续替此人祈福。
富家公子不屑一顾,转身调侃茶水小女,但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大,富家公子直感耳孔嗡嗡作响,不禁猛然推搡慧净:“小爷叫你滚开!”
慧净并未闪躲,任此人发泄怒火。街道间熙熙攘攘,却无人相劝制止。何夏可看不过去了,她跳到富家公子面前,反推反推:“干啥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咋的?!”
富家公子就未见过不肯忍气吞声的和尚,他气得怒发冲冠,竟然将一口粘痰啐在何夏脸上:“臭和尚,再惹小爷,小爷让你们走不出这城镇!——”语毕,纨绔子弟大步流星走远,被和尚这么一闹,他已无心思挑逗良家妇女。
何夏必然当场傻眼,明明都是人,咋有些人就跟牲口似的?!
慧净撩起袖口,替她拭去脸上污浊:“忍,修行之根本。”
何夏凝望慧净清澈的黑眸,顿感遭受莫大委屈,吧嗒吧嗒掉眼泪:“我要回家,人家是娘的宝贝疙瘩,呜呜……”
慧净莞尔一笑,拉着她向井水旁走去,提起一桶清水:“脸脏了可以洗,心脏了无法救。”
何夏吸了吸鼻子:“切,我才不信你一点不生气。当和尚就得窝窝囊囊的?!”
慧净不予解释,又见一青楼女子迎面走来,他跨出一步行礼化缘:“积德行善,功德无量。”
窑姐见小和尚眉宇清秀,掩唇媚笑,暗示道:“哟,好俊朗的小和尚,跟姐走吧?不收你银子。嘻嘻……”
何夏闻声望去,只见窑姐搔首弄姿。时而摸摸慧净脸颊,时而戳戳他胸口。再看慧净,无动于衷,默念心经……哇,话说他们一家人走到哪都要去庙里拜拜,还以为所有人都尊重佛教徒,原来原来……善心人并不多。
窑姐见小和尚无为所动,又瞄到何夏,啧啧,浪费吖,一个个眉清目秀,当和尚作甚?
“随我来吧。”窑姐欠身引领,近日生意不好,姐妹们正巧无事可做,哦呵呵呵。
何夏感觉不对劲,扯了扯慧净衣抽:“师叔,我咋感觉花大姐未安好心眼呢?”
“娼妓若有心向善是好事,无需紧张。”
何夏注视窑姐扭摆的丰臀,又撞了撞慧净手臂:“她百般勾搭你,说实话,你心里痒痒不?”
“……”
待抵达青楼门前,窑姐先行踏入,慧净与何夏则在门外守候。
但他们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窑姐走出,慧净耳鼓一动,刚欲拉开何夏,但一盆冰水已从天而降,打湿了慧净的衣袖以及……何夏浑身上下。紧接着,青楼二层传来叽叽喳喳的笑声:“对不住哟,小女子未见楼前有人……”
“……”何夏就像落汤鸡,她愤懑地抬起头,只见三、五个窑姐笑作一团。原本心里就卧着火,此刻火焰熊熊燃烧,“噌”地一下直冲脑门。
“且慢何夏!”慧净见她一个箭步冲进青楼,本欲追,但僧人严禁出入烟花之地,慧净乃谨守佛训之人,唯有凝望何夏怒火冲天的背影,微蹙眉,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奶奶个腿的,老子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啊!”何夏抄起一把椅子,直奔二楼而去,窑姐们招惹小和尚成功,纷纷钻回卧房,锁门关窗,吵闹嬉笑。
“来嘛来嘛,姐姐脱光了正等你呢,哈哈……”窑姐顺门缝丢出一个粉肚兜。
何夏见过不要脸的,却未见过这般脸皮比城墙拐弯还要厚的无耻之流,她扬起木椅,狠狠砸在门板上:“开门!谁泼的水有种站出来!”
“哎哟,那是姐姐们的洗澡水,小和尚艳福不浅哦……”
何夏气得头皮发麻,不管三七二十一,扯断随处可见的彩色绸缎,踢倒盆栽,踹碎瓷瓶,咬烂字画,稀里哗啦一通猛砸。
窑姐们未料到小和尚勃然大怒,逐渐安静开来。
而另一边,慧净见几名打手,手持棍棒跑入青楼,显然是冲着何夏而去。他迟疑片刻,却闻得楼内一串串呼救声,于是,他一手捻转佛珠,跃身跳上二楼晒台,营救何夏。
何夏僧袍浸透,隐约显现出一幅女性身姿,打手们惊喜地发现,此人并非和尚而是小尼姑,且貌美可人,不由色心大起,各个放下手中棍棒,挤眉弄眼摩拳擦掌,如老鹰捉小鸡般对何夏围追堵截。
“别过来……”何夏环胸乱跑,却无处不见淫魔色胚。
“小美人,莫怕莫怕,嘿嘿哈哈……”打手展开双臂欲扑何夏,何夏背部抵住墙面,已无路可退,她抱头蹲身:“爹娘救命啊——”
“咚”的一声,打手一翻白眼,大头朝地栽倒。
慧净收脚落地,褪去长袍,反手用衣衫盖于何夏身躯。何夏见救命稻草出现,急忙环住慧净腰际不撒手:“师叔师叔,我害怕……”
她忽略了胸前一抹柔软,紧贴在慧净脊背处。
“……”慧净腰板挺直,默念经文。
“哎哟喂,这世道乱了,和尚与尼姑有一腿?!”窑姐不敢出屋,躲在木窗内讪笑。
慧净不予理会,拉起何夏,径直向青楼外走去,打手们岂能任由他们离开,蜂拥而至上前阻拦,却被慧净一脚一个踢出三尺之外。
临走前,慧净将一锭银子放置桌面,面无表情道:“赔损失,不致歉。望诸位施主好自为之。”
语毕,慧净攥住何夏手腕,不急不缓离去。
……
一路上,慧净静默不语,何夏呜呜咽咽,小碎步跟随。直到返回茂密的树林,何夏才壮着胆子解释一番。
“我娘遭恶人追杀,所以……我只能与弟弟暂住少林寺,不是故意的……”
倏地,慧净驻足,何夏不知他会停下,额头撞后背。
“既然你乃女儿身,为何进澡堂?”慧净确实未想到何夏如此胆大妄为,一时间消化不来。
“……”何夏擦了把冷汗:“我不是未,未洗么……”
慧净平静地回眸,思绪却很乱。
何夏吓得肝颤儿,想起娘教的“杀手锏”,而后,“噗通”一下跪在慧净面前,可怜巴巴地恳求道:“请师叔一定替我保密,我绝不会惹是生非。爹娘最放心不下我们姐弟二人,倘若师叔把我们撵出去,我们真就是活路没有,死路千千条。我佛慈悲,求您了师叔……”
慧净合起双眸,盘膝打坐……望佛祖饶恕弟子,妄语之罪,杂念袭心,南无阿弥陀佛。
一个时辰之后
慧净依旧静心坐禅,而何夏为博取同情,跪了足足一时辰,此时烈日高照,她只感双腿麻痹头晕脑胀,又困又饿,眼皮越来越沉,她偷摸打个哈欠,跪着跪着……就那么睡着了。
慧净顿感一物体向他身前倒来,他下意识推手,好死不死推到何夏胸口,他条件反射地又抬手,何夏整个人却栽进他怀里,而且睡得正香。
慧净自然不愿一错再错,唯有双掌撑地,向后挪动双腿,可何夏就如睡死了一般,脑瓜随着他倒退方向,一直一直向下滑,更不幸的事发生了,她的脸颊已贴在他小腹与胯骨之间。
“……”慧净高举双手,活了二十五年,修行二十二载,从未如此刻这般无措过。也初次体会到,女子的身体是这般酥若无骨。而他必须承认,何夏五官很美,精致的脸孔透出质朴的纯净。视觉的冲力及肢体的触碰,诱发男性本能的好感,乃至来得迅猛又无暇控制。
修心养性这些年,却受美色诱惑,算是白费了。慧净惆怅一叹,唯有重新修行,消除杂念。
“何夏,贫僧应允便是。请快快起身……”
何夏迷迷糊糊应了声,一翻身,找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依旧赖在他腿上翻滚,她拧起眉,痛苦地指向大腿,喃喃呓语道:“腿麻了,娘给揉揉……”
“……”慧净捡起一根枯树杈,如使用擀面杖那般,帮她捋了捋腿。何夏则一把抓住他手腕,强行按在腿上,紧闭双眼,娇滴滴地撒娇耍赖:“好好揉……”
“……”慧净撇开头,一面自欺欺人地默念心经,一面帮她舒筋活血。
就这样,两人从天亮坐到天黑,不准确,一个不安地禅坐,一个无所顾忌地睡觉。
慧净俯瞰腿上人儿,明知不该妄想,却忍不住多看她几眼。他对自己颇感无奈,今日罪孽深重,待返回寺院,唯有闭关反思,虔诚地忏悔。
“娘,我偷偷给弟买了一包小零嘴,他一定很高兴,嘿嘿……”何夏拍拍小挎包,在睡梦中得意地笑起。
慧净本不想回应,却无奈地轻声一笑。
同一时间
正在寺门口等候姐姐归来的何尚,遇到天煞派一干人等。
红毛魔众惨遭何尚机关蹂躏,如今成了红蓝毛怪人,花狸狐哨酷似狗尾巴花。
第十二章
“小和尚!你是兄还是弟!”天煞派左护法质问道。
何尚微蹙眉,几人来势汹汹,而其中一人,正是昨晚夜袭他们反被整治的魔众。
姐又招上邪派了?不过话说回来,她哪来得这多时间惹是生非?!
“在下乃兄长。”何尚决定一探究竟。
“请随吾等走一趟。”
何尚不动声色,跟随一行人向客家院走去。
待到了地方,何尚自行步入房中,刚巧与一位年轻男子面面相觑。
雷腾云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打量何尚。见到何尚的同时,也令他想起何夏的容貌,孪生龙凤胎成活率较低,且如这般一模一样的更属凤毛麟角,但单从气韵上判断,那个死丫头不可能如此沉稳。
“不是你。”
何尚愣怔,能分清他们姐弟俩的人并不多,于是,他抱拳行礼,开门见山道:“敢问兄长可是得罪了阁下?”
“嗯,我要揍她。”
“……”何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位仁兄也忒直接了吧。
雷腾云微撩深邃的眸,警告道:“这事你管不了,回吧。”
“倘若阁下欲责难吾兄长,在下绝不会坐视不管。”何尚笃定地回,不论因何缘故结下梁子,姐姐可是重点保护对象。
雷腾云感到胸口憋闷,下意识捏压眉心忍耐,但是……这毒性说发作便发作,说出去口的话也成了反义:“……莫紧张,我就是想她了。”(真心台词:我对她厌恶至极。)
“……”何尚听得一头雾水,据他对姐的深度了解,一旦暴露女儿身定会找自己想办法。再看这位仁兄玉树凌风,居然有断袖之癖?
“吾兄长已订亲,择日将完婚。”何尚只得顺着说。
“何人这般幸运?”(谁这么倒霉。)
何尚嘴角一抽,表情不必如此哀怨吧?莫非真爱上化身“哥”的姐了?
“抱歉,不便告知,阁下一表人才,切莫误入歧途。”何尚此刻只想快些离开,他算是明白了,此派以这位仁兄为首,统统脑子不正常。
雷腾云起身,彬彬有礼地微俯首:“教训的是,请慢走。”(真实想法:胡言乱语!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
“告辞。”何尚旋身离去,心中汗颜,江湖果然是千奇百怪,怪人怪事随处可见。不过幸好是爱慕“兄长”而并非寻仇报复。何夏啊何夏,男女通吃了你还?
……
待何尚远去,雷腾云也恢复了神智,他暴戾的一拳捶上桌面,气到无力。该死的盅慈花!倘若此毒不解,他称霸武林十几载、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名号,迟早毁于自己手中。
雷腾云径直迈出门槛,无视一干忐忑不安的属下,怒气冲冲离开庭院,烦死了!一群没用的废物,抓个人都这般费劲!非得让他亲自出马不可。
此刻有火无处散,正巧找那死丫头泄愤。
※ ※ ※
与此同时
何夏终于睡足,她懒洋洋地舒展懒腰,一抬眼皮,竟对上慧净一双黝黑的眸,她的哈欠定在一半,利马坐起身:“啊,师叔!啊,天黑了!”
慧净平静地望着她,欲言又止道:“回去吧。”
何夏见他态度友好,看来是打算帮她保密喽?嘿嘿……菩萨心肠吖。
“师叔别动!让我来搀你。”何夏大献殷勤,可刚欲搀挽慧净手臂,慧净则快速弹起,如躲避瘟神般疾步走向前。
“……”何夏抓了抓耳朵,天色有点暗,不过她好似看到师叔脸红了呢。
“师叔,给你吃。”何夏小跳步跟上,从挎包里取出一块关东糖,关东糖又叫“粘牙糖”,娘最爱的零嘴,偷吃几次之后,她和弟弟也喜欢上这口味。
慧净不自然地避开:“出家人不可贪口欲。”
何夏拧起眉:“一块糖而已,吃嘛吃嘛,很甜哦……”她强行递到慧净唇边,慧净却一躲再躲,唇上难免沾染少许甜丝丝的糖粉。
他抿了抿唇,不由怔住,初次品尝到甜的滋味。
何夏趁他恍神之际,稳准狠地将关东糖塞进慧净口中,然后捂住他的嘴唇,笑盈盈道:“我爹说过,人在世间走一遭,酸甜苦辣咸都该品尝。”
“……”你爹所指并非味觉。
何夏看他并未吐出,开心地摇头晃脑,而后自行吃上一块,满足地眯眯眼:“好吃好吃。是不是很甜很香?越嚼越有韧劲儿,师叔试试。”
慧净口中含着糖,凝望她天真的笑颜……果然很甜。
两人并肩前行,慧净不忘提醒她少林寺中各项规矩。今日,是他对旁人讲话最多的一日,也是笑容最多的一个晚上。
“嗯,我保证老实巴交过日子,不让爹娘,弟弟,还有师叔操心。”何夏笃定的回话,师叔可是少林寺高僧,肯放她一马已是大仁之举,她绝不能忘恩负义。
慧净浅浅一笑:“还有,莫再进澡堂,关于这件事确实吓到贫僧。你怎能这般坦然?”
何夏尴尬地应了声:“怪不好意思的,下次不敢了。不过我觉得吧,世间除了男子便是女子,无非是方便姿势不同,女的胸前多两块肉。呵呵……也没啥。”
“……”慧净无言以对,但话糙理不糙,何夏讲得无错。别说,这无意中吧,何夏反而给他上了一课——刻意避讳未必代表心中所想。人嘛,迟早尘归尘、土归土,最终化作一粒尘埃。
※※ ※
庙门口
“师叔早点歇息吧,好梦好梦!”何夏朝慧净背影摆摆手。慧净师叔一点都不可怕,那些惧怕他的人绝对是扭曲事实,人长得帅,心地善良,喔唷。
就在何夏嘀嘀咕咕评价时,一道阴冷浑厚的声音顺身后传来。
“死丫头。”
“……”何夏笑容顿僵,头也不回,小跑步疾行,不是在叫她不是在叫她……别跟过来!
雷腾云一跃身挡住她的去路,剑鞘抵住她胸口,不急不缓地恐吓道:“再跑打断你的腿。”
“……”何夏戳在原地,没错!他满脸写着——夜壶事件之后的连锁报复行动。
于是乎,她鼻孔冲天,叉腰颠脚:“正好正好,冤家路窄,我如今清白也没了,说吧,你是来道歉的……还是特意来以死谢罪的?”娘说了,无论大事小事,先发制人乃明智之举。
雷腾云一把捞过她的小秃瓢,一手捂她嘴,直接拽进小树林,挟持手法干净利落。
“噗通通”……何夏三滚四滚坐进树坑,她左右摇晃眼珠子,四下无人,黑漆漆冷飕飕,坏人莫非要行凶?
“你要干啥?!”
“喊,使劲喊,最好让整个少林寺都知晓你是滥竽充数的假尼姑。”
何夏倒抽口气,哎呀呀,倘若并非坏人主动提醒……她还真给忽略了。
“那你究竟想干啥?……”她将说话声降到最小,气势也跟着没了。
雷腾云齿冷一笑,“嗖啪”,甩出一根马鞭,而后一鞭抽在树皮上,树皮“喀拉拉”掉一地。
“……”何夏额头滑下一滴汗,她溜边贴树,颤颤巍巍地开口:“有话好好说……”
雷腾云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他抻了抻马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何夏吞了吞口水,哆哆嗦嗦从小挎包里扣出一块糖,本想双手奉上,但又怕手指头不保,所以也不知咋想的,竟然将糖块放在地上,再用脚尖向前递了递:“请,请你吃糖……”
雷腾云注视地上的“灰尘糖块”,缓缓抬起眸,怒火节节攀升,倏地,一鞭甩出,牢牢环住何夏的脚踝。何夏四蹄乱踹,依旧被他连拉带拽地撞在腿边。
“找死?”雷腾云俯瞰着她。
何夏仰面朝天,没骨气地飘动眼神:“没没,找活找活,不想死。”
雷腾云慢悠悠地蹲身,一根手指戳在她脑门上,由此制止她脑瓜随意摆动。
“……”何夏直视眼上的大疯魔……在被动的情况下,恶势当道要低头,嗯对,她轻声细语道:“那日是你让我动手的,男子汉大丈夫咋能耍赖呢?”
“烧菜手艺如何?”雷腾云没头没尾道。
“一个字,好!”何夏不假思索地扯谎。
雷腾云应了声,松开马鞭,用眼神示意她乖乖跟上,否则随时挨抽。
“……”何夏不敢反抗,此刻已过了就寝时辰,寺院里静悄悄一片,和尚们不是回屋睡觉就是坐禅,想求救都找不到个秃影子。
何夏捶胸顿足,别说炒菜,她连生火都成问题,少壮时插科打诨,唉,命悬一线徒伤悲呐。倘若上天再给她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她希望不当女的,那便不用做家务!
然而,当梦想无法实现之时,她又必须琢磨娘炒菜时的情形……生火,倒猪肉,冒白烟、油花乱飞,娘跑到门边躲一躲,菜倒进锅里,翻翻炒炒,能吃了吧?
思于此,何夏自行击掌两下,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也得开出路,但愿淫贼的口味很诡异!
待到了天煞派专属的宅院,何夏壮起虎胆,摩拳擦掌寻找厨房,就在她欲“大显身手”之际,雷腾云则指向墙边一木盆脏衣服:“洗干净。”
“?!”……“?!”……“大哥,那您问我炒菜的事做啥?”
“问问不行?”雷腾云不悦地挑起眉。
何夏捋胸口顺气,瞪他几眼:“洗也行,不过,你凭啥叫我给你洗衣裳?!”
“寺里就你是女人,你不洗谁洗?”雷腾云一脸理所当然。
何夏难以置信地斜眼看他,这人啥毛病,咋弄得别人为他服务都应该感到特荣幸似地?还真不是一般的厚颜无耻……“我不管!不管不管!太欺负人了你——”
雷腾云慵懒地坐到石凳上,抽甩马鞭,重复发出惊悚的声响。
何夏气得口眼歪斜,但在淫贼的淫威胁迫之下又不敢拔腿就跑,她心不甘不情愿地打捞井水,没好气地搬过小木凳、夹起搓衣板,坐在井边洗衣裳。此时,其他屋中走出一男子,男子睡眼惺忪、蓬头垢面,晃晃悠悠路过何夏眼前,边走边解裤腰带,站在墙边解手,“哗啦”……抖了抖,转身时才看到何夏……男子不以为然地命令道:“我门口还有一盆。就手给洗了,别忘了。”语毕,此人回屋继续睡。
“……”何夏小脸都绿了,爹娘啊,江湖果真很险恶啊,闺女这都是碰上些啥人啊?天煞派改叫“蹬鼻子上脸无耻派”更准确。
雷腾云自小爱吃甜食,但随着年龄日渐增长,爱吃糖的习惯过于损形象,所以他能忍尽量忍着,这会儿属下都睡了,他开始惦记何夏小挎包里的东西……他回屋转了一圈,取来一只红彤彤的大苹果:“苹果换糖。”
“不换!”何夏断然拒绝,还“呸”了他一下。
雷腾云绷起脸,自行上前抢走整袋关东糖,还将苹果硬塞给何夏,“交换”成功。
“……”何夏捧着大苹果,抖了抖嘴唇,气得肝颤:“强盗土匪恶霸!”
“嗯,我是。”雷腾云挑出一大块糖含在口中,嘟囔道:“明日下山多买点。”他将一袋碎银丢到何夏脚边:“多出的银两归你。”
何夏一脚踢开钱袋:“我是富婆,不稀罕!”她还有三十两呢,哼!
“里面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何夏立刻擦干手,小跑步捡回,检查袋中确实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于是,妥善地揣进怀里,拍了拍,而后若无其事地卖力洗衣,别说,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
银票的魅力令两人和平相处了一刻钟……
“对了,问你个事,我会不会怀孕?”
“那得问你夫君,问我作甚。”
“就那日,你都对我干啥来着?我不问你问谁?!”
雷腾云睨了她一眼,见她紧张不安……“会。”
“那那那咋办?……”
“生下来我养。”
“可我还得嫁人呢啊!咋跟爹娘交代,咋跟未来夫家交代?我咋办?!”何夏彻底慌了,揪住他脖领猛摇晃,她可不是装的,吓得眼泪哗啦啦狂流。
雷腾云未遇到过如此单蠢好骗的女子,忽然有点不忍心再逗她……“哭能解决问题怎的?”他生硬地抹去何夏一脸泪水,但还是未说出不会怀孕的实情。
何夏用力打掉他的手,瘫软在地,仰视满天星斗哭诉:“娘啊……您在哪啊……告知您一个噩耗,您要当奶奶了,是男是女还不知……哇呜呜……”
“……”雷腾云单手支腮,轻描淡写地问去:“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呜呜,你滚你滚,你管得着么?!……”何夏愤恨地踹他三脚,起身走到洗衣盘旁边,一脚踢翻,再走到每间房门口,将一个个装有脏衣服的木盘全部踢翻,蹦起来踩啊踩,而后,捂着脸,泪奔了。
“禽兽,淫贼,大牲口,我先冷静一下,明日再找你算账!——”
“……”雷腾云扫视一院狼籍,回屋写了一张纸条,掏出一锭银子当石子,压住字条,放置于院中石桌上,随后关门睡觉。
——第一个看到字条的人,洗衣做饭清扫庭院。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这磨盘有点沉。
天煞派少主雷腾云:对外心狠手辣,对内一视同仁。他自十岁起,便要在人前摆出一幅派主继承人的威严架势。到了二十岁,身为一派之主,必须拥有震慑魔众的独傲气势。如今他二十三岁,不知还要扮老城到几时。
不过有一些人,例如小尼姑何夏,就是能轻易激发出真实的自己。令雷腾云有一种“幼稚”也无妨的感觉。偶尔放松一下,还不错。
第十三章
“弟!……弟弟弟弟!……”何夏扑到何尚怀里,哇哇大哭。
“怎了你?谁欺负你了?”何尚被她撞了个满怀,踉跄两步才站稳根。
“糖,关东糖丢了,特意给你买的,呜呜……”何夏如今更不敢说出实情,只能随便找了个发泄点。
何尚顿感如释重负,顺了顺她脊背:“丢就丢了,我最近也不想吃糖。”
何夏泪流不止,心里越想越害怕,可这种事咋跟弟弟解释啊?说她走错房间睡错床碰上流氓怀上娃?
“莫哭了,多大点事啊。”
很大一个点!肚子里有宝宝了喂!
何夏边啜泣边爬回床榻,被褥蒙过头,默默纠结。
何尚看见被子里鼓出来的小包微微颤抖,他坐到何夏床边,撩开被角,关切地询问道:“实话告知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何夏哭得眼圈红肿,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咽下去,告诉弟弟又咋样,他们人那么多,万一真打起来未必占便宜,她可不希望何尚受伤。
“也没啥事,就是想爹娘了……”
何尚提起袖口帮她擦眼泪。虽说他们何家并非大家大业,但一家人从未缺吃少喝过。何况他姐弟俩是在爹娘、嘉玉姨,皇帝大爹等长辈的保护之下快乐成长,尤其是姐姐,女孩子更受宠,如今孤苦伶仃,不能怪姐姐一时间难以面对。
“慧净师叔刁难你了?”
“没有啊,他可好了,还帮我赶走臭流氓。”
“嗯?”
“讲起来挺啰嗦,反正慧净师叔已知晓我是女子,不过他愿意替我保密,出家人肯定不会说谎。”何夏想到慧净温柔的笑脸,忧愁挥去一点点,啊对了,不如问问慧净该咋办。
思于此,何夏叽里咕噜爬起身:“我出方便一下,你先睡吧。”
不等何尚再问,何夏一溜烟跑出卧房,何尚张望姐姐的背影,不免忧心忡忡,自从来到少林寺,姐似乎变得有心事了。
※※
何夏风风火火跑到方丈院,但听到一个坏消息——
“啥?慧净师叔闭关?一个月不出来?!”
“正是,请回吧,师叔闭关时不见任何人。”守院小僧解释道。
“……”何夏急得抓耳挠腮,高僧的行径还真是奇怪,方才道别时,师叔也未说要把自己藏起来啊!无端端消失一个月啊,啥情况。
“那我问你好了,你说一男一女亲过嘴,女的会怀孕不?”
小僧愣怔:“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谓世间皆为虚,贫僧不理凡尘俗世……”
“那你觉得呢?”何夏拧起眉,他说了半天一句没听懂。
“……”这种事也能猜?
小僧行礼,退回院门,“哐当”,阖起!
何夏一步三回头,郁闷得心发慌,好死不死身处寺院,和尚们各个忌讳男欢女爱之事,她有所感慨——娘啊!其实也没啥不好意思说,房事也该一早教教闺女啊!
她蔫头耷脑地向卧房走,走几步便抽疯似地张牙舞爪,罢了罢了,爱咋地咋地吧!
※※ ※
翌日早晨
何夏如往常一般跟着僧侣们打坐念经。而何尚依旧忙碌在藏书阁内,三日之后,宗繁佛教则携带大批教徒抵达少林寺,一场唇枪舌战即将拉开序幕。
“夏师弟,你今日怎未打瞌睡?”师兄初次见她专注地凝望经书。
何夏两手托腮,两眼发直:“去去去,别影响我思考。”
“莫考虑了,午饭跟昨日一样,稀粥野菜。”师兄认为自己完美的替她解了惑。
“……”何夏用手肘拱开“热心肠”的师兄,讨人厌!难道她的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睡啊,偶尔深度沉思一回行不行?
早课结束,武行僧们先行离开,只剩下他们几个好吃懒做的小和尚继续坐禅,不一会儿,师兄轻拍何夏肩膀:“门外有位大侠找你。”
何夏无精打采地扭头,雷腾云依在门旁,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何夏就不懂了,少林寺规矩颇多,他个长发披肩的外人咋就能随意出入?
……
“你又想干啥?”她蹲在墙根底下,无意识地在土地上乱画。
雷腾云抬起她的下巴,发现她眼皮肿得像桃子:“你真可笑,哭了一宿?”
何夏嫌弃地躲开,想着想着又难过地掉眼泪:“我想嫁给爹那样的好男人,如今全完了,你趁早离我远点,看见你就闹心!”
雷腾云不以为然地坐在一旁,何夏见他靠自己很近,挪了挪屁股,却被他一把拉回原位,何夏刚欲破口大骂,只见三五僧人路径此地,她忍了忍,哀怨地撇开头:“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嫁给你,是我倒霉是我自作孽是我路痴走进淫贼房!……等我爹娘来接我时,你跟我爹娘解释清楚……”
“行。”雷腾云答应得特爽快。
“我娘说了,不论家贫家富,绝不做妾。”何夏一点都不吃惊,白捡个媳妇谁不要啊。话说她还是正儿八经皇亲国戚呢。
“嗯。”
“对了,还得去订了亲的那家道歉。掰开了揉碎了跟人家解释一遍,说我是被逼无奈,其实你从头到脚趾都配不上我,但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娃,只能认栽……”
“嗯。”
“你家几口人,好相处不?”
“都死了。”
何夏替他悲伤了一瞬:“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但是,说句不厚道的话,我对这一点很满意,不用看公婆脸色。”
雷腾云若有所思地凝望前方,基本是不经大脑地回着话。
何夏斜了他一眼:“顺毛驴很听话嘛,你是不是特想娶我?”
“嗯。”
何夏自爱自怜一叹:“唉,只怪我长得太好看,否则也不能让你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惦记上……红颜薄命就是说我呢……”
雷腾云蹙眉相望,只看到素颜洁面一秃瓢。
他缓慢地眨动眼皮:“你差不多得了,我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临死之前捞个媳妇就不挑了。”
“?!”……别说,他还真是,眼底泛青,嘴唇发紫,一副半死不活的惨白模样……“?!”……六月飘白雪,三月刮寒风,苍、天、啊!
其实,雷腾云刚从恃贠方丈那来,恃贠方丈则对他直言相告——几位长老经几日来的商讨,给出一致答案:《易筋经》只能暂缓毒法频率,而《洗髓经》倒是可以在循序渐进中清除血脉中的毒性,然,武功尽失。
想活命,便要舍弃独门秘笈“碎心掌”,“碎心掌”顾名思义,属于出招极狠的掌法,一掌毙命绝无生还。但此掌法需从六岁时练起,每日将双手浸泡于秘制草药所凝结的冰块之中,并非一朝一夕可重习的武学。雷腾云尚无子嗣,又乃“碎心掌”的唯一传人。
如今事已至此,要么,舍弃尊严向盅慈花求解药;要么,带着绝杀技入土,自此之后,“碎心掌”绝迹江湖。若说一点不在意、丝毫无惧,那绝对是死撑场面。
然而,雷腾云不能将心神不宁的一面显露其外,身为一教之主,只能独自承受。心情欠佳的他,漫无目的地游走,鬼使神差地找上何夏,目前为止,唯一一位不把他当回事的傻丫头。
但何夏呢,才懒得管他死活。抱着树嚎啕大哭,她同样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嫁给他吧,不知他哪日咔嚓翘辫子,她还得守一辈子活寡;不嫁他吧,无名无份带个小拖油瓶,不但丢尽父母颜面,还要遭旁人指指点点。那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死就死吧,干啥还拉我当垫背的?!我何夏生平又未做过啥坏事,无非是偶尔招猫惹狗打小孩,伤天害理的事碰都不碰,为啥你要这般折磨我?!——”何夏气得火冒三丈,踹他踢他揪他头发。
雷腾云心里装着事,对她缺乏力度的攻击不以为意。
他所中之毒“蛊梵毒掌”,其最卑劣的一点——便是不给他存留繁衍后代的机会。祖训有云:碎心掌传男不传女,传男不传外。盅慈花就是要往死路上逼他。
“别折腾了,老实待会。”
何夏苦恼地满地打滚,忽然之间想起点什么,于是猛然起身,抓住他肩膀,严肃地质问道:“你中的啥毒?千毒草可解不?”
雷腾云微抬眸:“你竟然知晓千毒草?”
何止知晓?非常熟!……“听说过,问你呢,能解你身上的毒不?”
“不能,此毒非彼毒,属于一种深入血脉的掌法。”雷腾云揉揉太阳穴,心烦意乱。
“世间就无解药?不可能吧,给你下毒的那人死了?!”何夏看他态度消极,真心想救活他,不管他有多坏多不是东西,好歹她不会变成小寡妇。
“没,唯一交换解药的方法便是娶她。”
“那你娶她吖,啊,不行不行,我娘说了,啥都可以分享,唯独夫君不行!”何夏攥了攥拳,一屁股坐在地上,愤愤道:“你说那恶婆子咋那不会办事呢?为啥不一下子毒死你呢?非让你在临死之前祸害我一回?!”
雷腾云根本未听她唠叨何事,眉头紧锁,从怀里掏出两块糖,一块递给何夏,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何夏愤恨地咬着关东糖,嘟嘟囔囔道:“找她去,大不了抱团一块去见阎王!”
雷腾云正有此意,虽西狱山境内危机重重,但坐以待毙绝非他的作风,他睨了她一眼:“你陪我一起去?”
何夏瞪大眼:“我才不去,跟我有啥关系?”
倏地,雷腾云站起身,阔步离去:“废话,说好嫁我,当然要结伴同行。”
何夏傻在原地,等反应过味儿来,雷腾云早就走没影了,她无助地伸长手臂抓空气:“喂,我真不去,我刚才是脑袋进水了,再者说这种事要听爹娘的安排,真的真的,我说话不作数,当真就不好了啊……”
树叶随风飘,小鸟扑腾走,谁搭理她。
她仰面朝天躺倒在地,天很蓝,云彩很白,她却感到一大片乌云笼罩头顶。
娘,日后您再也别说自己是命苦的娃,您快睁大眼睛看看,这淫贼不但厚颜无耻,还对您可爱的小闺女吆五喝六,整个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娘啊,谁能比您闺女更惨惨惨……
第十四章
三日来,何夏终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心情煞是郁闷。
“你是不是那个来了?……”何尚抬眸望去,女子每月总有三五日情绪不稳定。何家父子两将其归类于:暴躁抽疯日。
何夏无力地摇摇头,答非所问道:“你每日啃书本啃出啥新鲜事了……”
“很多呢,关于男女相处之道,你要听么?”
何夏眼前一亮,着急忙慌道:“要听要听,讲讲房事!”
“……”何尚垮下肩膀,姐姐不知继承了谁的“优点”,色妞妞一个。
何夏搬把小板凳坐到弟弟腿边,如乖宝宝般仔细聆听。
“你要听哪方面的?”
“就是就是如何知晓自己怀孕了?我迟早要嫁人,可啥事都不懂,与其问婆婆,还不如你先给我说说。省得婆家嫌我傻。”何夏迫切地眨眨眼。
何尚微微一怔:“娘未告诉你?”
何夏猛摇头:“多羞人啊,我跟娘才不讨论这种问题,我们就琢磨着啥好吃。”
“……”何尚身为男子更不好解释,顺一摞书卷中抽出一本《闺中夜谈》递给姐姐:“你自己看吧,书中介绍得很详细,识字少没关系,有图。”
何夏双眼放光,毕恭毕敬地捧过书卷,盘腿坐回自己的小床上,深呼吸之后,谨慎翻开。
她跳过密密麻麻的目录,第二页便是一男一女花前月下相拥搂抱的图画。
“少林寺里咋还有荤书?”何夏单看这一章已是羞红了脸。
“有些事不必实施,但一定要了解。”
何夏不懂装懂地应了声:“对了,昨日入住少林寺的那些人啥来头?”
昨日清晨,一行人自称宗繁佛教的教徒进入少林。其中八名教徒合力抬来一尊铜像,但铜像上披着金色绸缎,不知掩盖何物。姑且不谈其供奉神像乃何方神圣,就论“金色”这一点便令僧侣们颇感不满,因为,金乃皇族专属颜色,本朝只有皇家可使用。
“说了你也不懂,看画吧。”
切!……倒也是。
何夏面朝墙面快速翻阅,当她看到一张男女躺在床上的图画时……不禁倒抽三口凉气。
画中字解——《夜行船》:眠花卧柳情如许,一着酥胸,不觉金莲举,云髻渐偏娇欲语,娇欲语,嘱郎莫便从容住。(翻译成大白话:男上女下,嘿咻嘿咻。)
何夏实在是看不太懂,她歪着头,注意男子画像中的某个部位与女子身体相连,但是!图中两人也没亲嘴啊。于是,她翻转书卷面朝何尚:“这男人在干啥?”
“……”何尚轻咳一声,神色稍显尴尬:“……种地。”
“好好说嘛,姐弟两没啥不能说的。”
“受孕好比种地,女子是土壤,男子是种子,种子埋进地里才能长出庄稼,懂否?”
何夏眼前浮现一幅场景,一个农夫高举锄头在开地,烈日当头,汗流浃背。
她拧成包子脸,可小鸡鸡……不是尿尿用的么?啊,她捂住嘴……是种地还是“灌溉”?!
何夏一筹莫展地继续翻开,每一章图亦是男女赤身裸体相拥,姿势虽不同,但她发现一个共同点……何夏茅塞顿开,心中燃起希望的小火苗:“弟!我明白了!亲亲嘴是不会怀上宝宝的?!对嘛对嘛?……”
“当然不会。”
何夏激动了,忘乎所以道:“那我摸过其他男人的小鸡鸡也没关系吧?!”
何尚脸色骤变,厉色质问:“你摸谁了?”
“?!”……何夏瞬间僵化,一不做二不休,后脑勺撞墙,“咚!”……生疼,但没晕……再撞!……眼泪喷出,晃悠两下还是没晕。
何尚见她“宁死不屈”,一步上前将她拽下床,捂住她后脑揉了揉,已然明显鼓出一个小肿包。何尚愠怒责骂:“你脑瓜石头做的?疯了你?!”
何夏自残得晕晕乎乎,她傻呵呵一笑:“你姐我,不必嫁给那个……”话音未落,何夏一翻白眼,晕厥在何尚肩头,嘴角还挂着“解脱”的大笑容。
“……”何尚挺直腰杆搂住她,扛回床榻,而后忧心忡忡地坐在她床边,此事非同小可,等她醒来再问个清楚明白。
……
何夏晕了不到一刻钟便已清醒,但她不敢睁眼,甚至连睫毛都不敢乱动……因为弟弟就在旁边监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呜呜,好饿……还不走?
二个时辰之后
好想去茅厕,咋还坐在这?!
直到天黑了,何夏的小腹也快憋炸了,她终于在一种极为痛苦的状态中慢慢苏醒。
一睁开眼,正对上何尚不悦地目光,何夏眨了眨眼皮,先是吃力地爬起身,故作迷茫地环视四周景物,紧接着,她与何尚四目相对,瞪大眼惊呼:“请问你是哪位?这又是哪里?……”
“装失忆不好使。”何尚无动于衷地回。
“……”何夏疑惑地凝望他,打算再死撑一会儿……“请问小哥,我是谁?”
“你是装傻充愣的何夏。”何尚没心思陪她玩,一弯身顺床底下变出一根细扁担,扁担上写着两个刺眼的大字——家法。(且,墨迹未干)
何尚慢晃扁担以示威严,顺便风干墨字。
“给你一刻钟,想清楚再开口。”
“……”何夏斜眼吞口水,弟弟鲜少动真格的,看来今日死活是混不过去了。
“爹娘不在身边,所以将照顾、管教你的责任交付于我,倘若你闹出点无法收拾的幺蛾子,你叫我如何向爹娘交代?”何尚甚为惆怅,话说少林寺的苦行僧都未必比他能忍。
何夏跪在床板上,深深低头,为争取宽大处理,态度相当谦卑。
一刻钟很快耗完,她还是三角踹不出个蔫屁。
“讲不讲?!——”何尚高举家法杖,“啪”地一声拍在床脚上。
“说说说!我全说!……”何夏现在算是整明白了,家中最没地位的就是她,其次是娘,她娘俩只要不闹出圈,随便她们折腾,可到了关键时刻,耀武扬威的一准是爷们儿。
“事情是这样的……就是你替我上早课那日,我走错了房间躺错了床,但我哪里知晓,睡得挺香,还做个美梦,梦见咱们小时候……”
“长话短说。”
“……”何夏扁了扁嘴:“后来进来一个疯子,他一会儿叫我滚,一会儿给我倒茶,可我还未拿到茶杯,他又急了!还拿茶杯往墙上摔!真是神经病!你说是不是?……”何夏舒展双腿依上墙面,愤恨地耸耸鼻子:“臭淫贼,还……脱我裤子。”
何尚眸中大惊,刚欲追问,何夏又道:“我可怜的小屁股被茶杯碎片扎伤,就算他是好心帮我敷药。可他问我愿不愿意了么?!简直太不要脸了!”
“……”何尚拍了拍胸口,心有戚戚焉。
“再后来,他不知咋的昏死过去,我这般机灵当然得快跑,可他!比我晕的时间还短,立马醒了!……拉着我脚脖子不撒手,我就踩他后背踢他后脑勺,姐厉害吧?嘿嘿……”
何尚绷着脸,真有揍她的冲动:“重点、重点!”
“……”何夏收起嬉皮笑脸,干咳两声:“他就跟一般采花贼差不多,扯我衣裳乱摸一通,再再后来,我用满是灰尘的脏夜壶把他拍晕!……我跑了。讲完。”
噌地,何尚怒火冲眸,基本断定乃何人所为。其他事需三思而行,但这件事无暇考虑,管他是一派之主还是天王老子,谁都不准欺辱他姐。
何夏见何尚抽出三百年不碰的宝剑……她叽里咕噜滚下床,脊背贴门板拦住弟弟,眼泪紧跟着流淌:“我就知晓你会去找他寻仇,所以才不敢告诉你,你看吧你看吧!你是家中的独苗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更没法交代!不准去不准去——”
“作死之人死不足惜,让开!”何尚抓住何夏手腕,一把拉回床边,而后怒步离去。
何夏从未见过弟弟恼羞成怒的一面,她真怕弟弟出事,脚踩风火轮猛追:“弟,我求你了弟,反正他也未占到便宜,就让这件事过去吧……弟——”何夏卯足脚力一记猛扑,环住何尚小腿,于是乎,情急之下瞎掰道:“我还没说完,我我我……喜欢上他了。”
她急急蹬腿,从鞋垫里甩出一张银票:“其实他向我道过歉,原来他中了毒,就跟走火入魔似地时而抽疯,真的!不信你问方丈去。他还不错啊,怕我银子不够用,给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让咱们俩买吃买穿……”
何尚驻足一怔:“此话当真?”
“真的真的!你看,确实是真金白银!”何夏递上银票请弟弟验收,何尚则一扬手剥开银票:“我是问你,你喜欢上天煞派少主雷腾云了?”
幸好天够黑,看不到何夏极度扭曲的表情,喜欢,喜欢看他赶紧找颗歪脖树上吊去!……“喜,欢。我俩算是……一见钟情吧。弟啊,莫伤害姐的心上人啊啊啊……”啊啊啊……眼中钉肉中刺更贴切,你个死淫贼害人不浅啊啊啊啊……何夏心中还在痛苦地嘶吼。
听罢,何尚思忖不语,何夏借助月光,悄然望向他的神态,多谢观世音菩萨保佑,弟的面部表情基本恢复正常。
“你先回去睡吧。”
“喔,那你呢?”何夏肝在颤儿。
何尚将宝剑交给何夏,心平气和道:“我代表何家长辈找他谈谈。毕竟你有亲事在身,悔婚之事又非同小可,更会令爹娘为难,还是当面讲清楚为妙。”
“……”何夏吓得冷汗直流,她搀住何尚手肘向原路返回:“先相处一段日子再说吧,未必有结果嘛……”
“此话何意?你不是说一见钟情么?”
“是,一见钟情,二见没准还忘情呢,你也知晓我,没啥定性。”何夏擦了擦汗珠,越说越不着边际,把自己讲得跟水性杨花似地。
何尚倒是认同这一点,何夏的确是香三臭两的个性:“其他事我不管,再未成婚之前,你不准再与他有肌肤之亲。听懂否?”
何夏举起三根手指:“当然当然,我可洁身自爱了!”她真想说,冤枉啊、委屈啊!
待走到房门口,何尚倏然定住,旋身离去。
“弟……你又去哪吖……”何夏颤声询问,身心很疲惫。
“尿急,盯了你几个时辰。”
此话一出,何夏顿感小腹也是涨得隐隐作痛,一路飞奔超过弟弟,抢茅房去也。
她仰头问黑天,这过的是啥日子啊?还让不让好人活了?!
挨千刀的雷腾云!择日不如撞日,祝你今晚便毒发身亡!去死去死吧!
何尚则无奈一笑,先行返回卧房,此刻,一僧人已在门前守候,告知:方丈有要事相商。
何尚缓了缓情绪,跟随前往——明日宗繁佛教八位门徒与少林寺八名辩僧同打口水战,那场面……应该够混乱够有趣的。
第十五章
伽蓝殿
伽蓝为僧伽蓝摩的简称,汉译为众园,即僧众所居住的园庭,亦即寺院的通称。伽蓝神指保护伽蓝(寺庙)的神。佛说有十八神保护伽蓝,以伽篮菩萨(关公)形象为代表。
大殿之下,恃贠方丈一袭红色袈裟,正襟危坐。少林寺与宗繁佛教门徒各持一方,面面相对。
今日参与讲学论禅的八名僧人分别为:慧德,慧禅,慧能,慧净,悟嗔,悟戒,悟言及咱们的俗家弟子何尚。
少林寺两百名僧人助阵,各个不苟言笑,禅坐如钟,氛围肃然起敬。
何夏本不够资历观战,但何尚唯恐她又去惹是生非,通融之下破格进殿。
何夏小幅度打个哈欠,师兄们还羡慕她能入伽蓝堂,可她也不是很想来……哎哟喂,慧净师叔也来了,哈哈,闭关才五日就被方丈揪出来迎战了吧?
何尚今日换上正统僧袍,身披袈裟,五官清爽精致,虽未满十八,却尽显沉稳之风。何夏张了张鼻孔,别说,还真像又白又嫩的俊俏小和尚!倘若弟弟也如唐三藏那般西天取经,没走出三步就让狐狸精掠走了。
她眼中一动,终于看到了宗繁佛教所供奉的神像——阴阳合欢佛。
阴阳合欢佛由全金打造。其佛形:两人高;兽面人身,睦凶狠;少女跨坐其身,合抱交媾。且线条分明。
然,宗繁佛教之阴阳合欢佛并非着意宣扬男女□,而是一种修炼方式,男女佛交是不客气阴阳调和、消邪避灾的佛法威力。密宗及汉传佛教中也有欢喜佛,形态类似于阴阳合欢佛,只是汉传佛教不提倡此修炼之道。
何夏难为情地瞄了又瞄,怪不得弟弟会阅读杂七杂八的小荤书,人家供奉的佛像很露骨嘛。
待宗繁佛教三十名门徒诵经完毕,八名门徒盘膝而坐,其首席门徒先发制人——
“佛亦是人,且看修成的佛都有交媾,人就不独善其身了?”(佛都交欢,人又何惧?)
慧禅行礼回应:“佛亦是人,人未必成佛,悟性天壤之别,何来相提并论?”
宗繁佛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利用“空乐双运”产生了悟空性,达到“以欲制欲”之目的。)
慧德作答:“财、色、酒、气皆为人之本性,无戒则乱。”
宗繁佛教门徒毕恭毕敬指向阴阳合欢佛坐上少女:“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她以爱欲供奉那些残暴的神魔,使之受到感化,再把他们引到佛的境界中来。)
悟嗔则中肯地指出:“修行自有修行道,清修乃吾佛学之本。”
……
一个时辰过去,八僧对八门徒,你一问我一答,一言一语皆刻薄,且无不对答如流,但实际上,可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根本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何夏有听没有懂,只知道大殿中的氛围已从平静祥和直至如火如荼。她估摸着,就差大骂三字经了。
宗繁佛教嗤之以鼻:“如此说来,高僧也唯恐贪欢忘佛?原来对自身这般无自信?!”
慧净肃然道:“荒谬之极,交媾便能成佛?倘若如此,贫僧且看诸位如何淫遍苍生,祝几位早日修炼成佛。善哉善哉……”
此话一出,引得众僧唏嘘窃笑。慧净师叔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那般犀利。
教徒们稍显愠怒,舍弃礼数佛义,直语反驳:“休得污蔑扭曲!佛规禁繁衍姑且不论,只论如何传承正宗佛学?!”
迎战七僧都乃终身入室佛徒,此问题确实棘手。此刻,该轮到何尚应对。他无奈一笑:“请诸位稍安勿躁,佛学自有变通,还俗及俗家弟子尚可娶妻生子,只要心中有佛,哪里都可修行。且二者之间并不冲突。举个例子,见一人偷盗得了脏银,莫非你也去偷盗?你爱吃辣,也要逼着他人爱吃?莫非强求乃宗繁佛教之宗旨?”
教徒眯眼望去,佛学贯彻待人接物谦卑和善,但这位小僧竟然不按常理应变,辩词且是无遮无拦,乃至将双方隐晦探讨之中心思想拉倒风浪顶端。
恃贠方丈捋了捋白须,满意地笑起,好一副伶牙俐齿。早该如此质问,解气!讲的好!
于是,在一番无谓的辩论之后,宗繁佛教逐渐将话题尖锐化,终于转入他们此行的目的——挑拨僧侣及朝廷之间的和睦关系。由此,企图诱发一场“众叛亲离”的内政革命。
宗繁佛教隶属东海岛屿小国,虽是弹丸之地,国王却是一位野心勃勃的侵略家,垂涎吾中原幅员辽阔之沃土。
之所以选定少林,正因少林乃武林八门派之首,僧众满天下,美名远播备受百姓尊崇,即便是武林盟主亦要敬重其三分。且,少林主持恃贠方丈在江湖中的地位,并不亚于当朝皇帝。
倏地,宗繁首席门徒义愤填膺道:“据闻言,本朝女子地位低贱,女囚刑法更是令人发指,骑木驴,破身,幽闭,霹雳车,除晦烙印,封阴等,且问!为何无不针对女子之□?孕育之母理应遭受此辱虐否?!这便是汉传佛教普度众生之宗旨?不闻不问闭门念经?!”
此问题一出,众僧哑然。
少林寺乃至整个武林亦不参与治国之事,刑法倒是略闻一二,但有些名词确实闻所未闻,倘若并非上一代所遗留的某种刑法。那便是宗繁佛教凭空捏造而来。
宗繁首席门徒扬起高傲的目光:“怎么?无言以对了?……既然如此,不如由小徒替各位高僧解惑。”他竖起一根手指,道:“所谓骑木驴,乃针对女性犯人的酷刑。刑具用木头做成的“马鞍形”,木驴背上,竖着一根大拇指粗的锥圆木桩。当女犯被强行按坐下去时,那根尖木桩就直直地刺进了她的□。而且,随着木驴的起伏,那根尖木桩也一伸一缩,直弄得女犯□鲜血淋漓,痛得撕心裂肺,很多受此刑的女犯往往会惨死在木驴上。此刑罚常用于惩处所谓的偷情淫妇。”
众僧闻言蹙眉,此刑法的确极为残忍。
“破身,乃是一种针对处女的酷刑。本朝某些官宦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强行破坏女犯的处子之身。要么,指使凶猛男犯或下属施暴、轮奸女犯;要么,指使几个粗壮女人剥掉其衣裤,用一小木棍插入女犯□,狠狠捣搅几下,导致女犯清白之体破损!”
“幽闭,用木槌击妇人胸腹,即有一物坠而掩闭其牝户,只能便溺,而人道永废矣。”(宫刑,猛力击打胸部小腹,导致子宫脱落,终身无法生育。)
何夏听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夹紧双腿,她大致明白书籍上的插画为何意……想起十四岁那一年的事,当时初次落月红,她以为自己拉血,哭天抢地找娘救命,娘给她煮了红糖水,而后不清不楚地告知她:她从女娃变女人,也可以生小娃,没啥大事。何夏虽听得晕晕乎乎,但得知死不了就行。此刻才幡然醒悟……原来弟弟所指男子的“种地”工具要捅进“那里”去!……这这这,对女子而言绝对是一种酷刑吧?!
(她,显然理解有偏差。)
宗繁教徒口沫横飞大放厥词,众僧乃至“慧”字辈师叔们颇感汗颜,默诵心经超度女囚,无论是真是假,则令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这便是尔朝所谓安居乐业之天下,这里便是诸位引以为傲之乐土,诸位高僧在寺中诵经修炼,门外却杀戮不断、尸横遍野!吾等今日冒死直言,无非是期盼诸位高僧走出去看看,这世间早就污浊不堪了!”
一语落定,宗繁门徒惺惺作态地行礼,恃贠方丈泯灭不语,他不轻信于人不代表其他僧众心中不会产生芥蒂。宗繁佛教,果然是冲着朝野而来!
正当恃贠方丈一筹莫展之时,铿锵有力的掌声,萦绕在静谧的大殿之中。
何尚缓缓起身:“讲得是,但宗繁高徒忽略了一点,刑法乃以儆效尤之法,绝非恃强凌弱之手段。倘若门外百姓怨声载道,大可举兵起义吧?”他举起一本陈旧的古书:“当然,高徒所指三种刑法,此书中亦有记载,‘骑木驴’距今三百年,此刑针对淫乱男女,手段确实残忍,但正因为此刑法够绝狠!才令吾朝递减淫乱家丑。古人云:只有小家安定团结才是王朝安定之根本!”
何尚正色道:“再说‘破身’,史料中并未记载,民间杂史倒是小有流传,三姑六婆家长里短倘若也能搬上台面理论,那我只能不敬的揣测诸高徒,少见多怪了。提及‘幽闭’,此刑法也确实存在,起始于一千年之前,史料中更是鲜少记载,而民间几乎无人知晓,在下先佩服诸位心思慎密、处心积虑!……但诸位高徒还是犯下一个自抽耳光的错误。当诸位研究酷刑如何残忍之同时,可否意识到这其中更深一层含义?……”
宗繁教徒们各个不屑一顾,酷刑就是酷刑,承认就好,看你还能如何辩驳!
何尚收敛眸中柔光,随后冷然相对:“你要论刑法,在下就与你论刑法,幽闭之刑证明吾中原医术昌明,早在一千年前便深谙人体五脏六腑之准确部位!当尔等还未自成一国之时,吾国祖先已懂得如何救死扶伤了!凡事自有其两面性,正如人有好坏之分,国有奸臣更不足为奇,治理王朝绝非一朝一夕之易事。吾朝君主隆城帝,九岁登基,稳坐江山三十五载,深受黎明苍生之爱戴,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足以证明隆城帝施仁道治天下。在下也劝诸位高徒走出去看看,但凡隆城帝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锣鼓喧天!国无法不成方圆,吾泱泱大国臣民数以百万计,倘若人人自律便不在是人,而是一个个无知无觉的傀儡!倡导佛学,正是为净化人心,杜绝作奸犯科之隐患。隆城帝身兼重任,宏观百态,岂是那些四面环海、子民不过万的小岛国所能理解的、所能看透的?!”
气势如虹的言辞令众僧惊叹不语,何尚却一指抵唇,浅笑噤声,而后举起另一本书卷,上前一步,双手递给宗繁首席门徒:“此书中,记载贵国之刑法语录,由囚犯家眷口述著成。不过,在下不愿在佛门净地倡言血腥之法。原因有三:其一,大肆宣扬已是对神明不敬;其二,在下才疏学浅,确实未从书中看出哲理;其三,在下并非提倡暴行,也承认残忍等同愚昧。但世人皆会犯错,何况吾中原古国历经千年,愚昧并不可怕,只怕止步不前一错再错。既然吾国祖先已然错过,还望贵国引以为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莫再重蹈覆辙。”
正所谓——阅万卷书,行万里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宗繁佛教首席手捧书卷,诧异地凝望书卷,因为……这是一本未译成汉字的原文书籍。换句话说,这位小僧,已料到他们会以刑法作为切入点。当他们自认,此招必将众僧打得措手不及时,对方却早有准备。
中原果然人才济济,筹划一年,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败在一位少年手中?……可又必须承认,这场辩论,宗繁佛教输得心服口服。
何夏激动地跳起身,不管宗繁佛教发绿的脸色,更不管依旧肃然的大殿,她雀跃鼓掌,翘起大拇指:“弟!你太棒了!你们还愣着做啥,鼓掌鼓掌啊——”
何尚绷着脸,示意她坐好别闹腾,这里毕竟是严谨的寺院,不带起哄的。
可就在此刻,恃贠方丈则率先站起,缓缓拊掌,慈祥的笑容中充满敬佩之意。
何尚这番言辞,称得上一篇起承转合,张弛有度之弘论。吾朝贤能辈出,国之大幸也。
恃贠方丈已带头赞赏,其他僧人才敢回应,刹那间,掌声嘹亮,赞许声此起彼伏,师叔们欣赏何尚的睿智及魄力,不但弘扬吾中原之文化底蕴,甚至将居心叵测的邻国有凭有据批判一番。这场辩论,真是绝了!
同时,就连宗繁首席门徒,竟然也要为何尚鼓掌,人才,真乃人才。他们如今也只能无功而返,并向国王禀明实情,踏踏实实潜心修佛,且看能者再来挑战吧。
何夏以弟弟为荣,话说大家都是吃海蟹蛤蜊长大的,咋肚子里的“海水”就差这么多呢?她苦恼之余看向慧净师叔,而后蹑手蹑脚溜到慧净身旁:“师叔,你咋闭关了呢?……”
“……”慧净笑容微敛,不予回应,面朝恃贠方丈行礼之后,先行退出伽蓝大殿。
何夏挑了挑眉,干啥这是?……不明所以的她,小跑步尾随。
第十六章
“慧净师叔,师叔,你等等我啊……”何夏一把拉住慧净袖袍。
“男女授受不亲。”慧净轻声提醒。
何夏不以为意,附耳道:“那就把我当男子看嘛……”
“……”慧净不自然地垂眸,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弟很是了得。”
何夏得意地扬起嘴角:“我爹更牛,那句话咋说来着,虎爹生不出傻儿子!嘿嘿……”
“……”慧净怔了怔,哑然失笑:“走吧,一起用午饭。”
何夏笑盈盈地点头,但一想到依旧是清汤寡水的食物,便提不起精神,她轻撞慧净手臂:“师叔师叔,你带我去‘化缘’吧?”
“终于大彻大悟了?”慧净似笑非笑道。
何夏一本正经地摆摆手:“觉悟啥的与我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我就是馋了。”
慧净无奈一笑,难得调侃道:“借由化缘之名胡吃海塞,你让佛祖情何以堪?”
“我相信佛祖会理解我的,我不吃肉还不行么,吃豆腐、吃糕点?”何夏死缠烂打,反正不能让慧净走,只有跟他出门才是安全的!
慧净思忖不语,正因对她多出一份纵容,他才想避开。
何夏见他一脸为难,非但不反省,反而强人所难。她晃了晃慧净手腕,嘟嘴耍赖:“走嘛走嘛,你看我瘦得都成皮包骨头了……”
慧净凝望她粉润的脸颊,唉……又在口出诳语。
他应了声:“叫上你弟,一同前往。”
何夏猛点头,一溜烟跑开。
慧净嗟叹,如今,他竟然也有掩护弟子,大肆违规之举。这世道,究竟是谁在无形当中改变谁?
何夏返回大殿找寻弟弟,得知弟弟已随恃贠方丈离去后,她又跑到方丈院,守护僧却告知她三个时辰之后再来。
何夏扁扁嘴,弟真没口福,算了,买回来也一样。
她揉了揉肚子,仰天一笑,出发!吃吃喝喝去喽。
可她刚卯足劲儿跑出三步,又被一只大手抓住脖领拽回原位。
“往哪跑?”雷腾云高抬一臂,侧目看向半空的何夏。
“……”何夏猛地飙高,恍然之间还真未认出他是谁,待她定睛看去,不由伸出手摸他光亮的脑瓜……“报应来了吧?鬼剃头。”
“胡扯。”雷腾云提着她直径前行。他当然不愿剃发,但逼毒疗伤之时,腾腾热气由头顶滚出,烧得他头昏脑胀,反正要在少林寺住一段日子,无所谓。
何夏悬空扑腾:“快放我来下,我要去化缘呐!慧净师叔还等寺门口着我呢——”
雷腾云步伐未减,旋身向寺门走去:“我未带银两,你先出。”
“……”跟她一路货色。都是奔着大吃大喝去的。
何夏依旧挂在半空,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曳,她倒想得开,自当省脚力了。闲来无事,何夏对他衣着上下打量,不由搓了搓下巴……他一袭武行僧服,腰系黑色粗布带,脚踩布鞋,朴素且干练,掩藏了他暴戾的一面,斯斯文文,嗯不错,人面兽心。
“你干啥穿和尚的练功服?”
“衣裳无人洗,否则抓你作甚。”雷腾云理所应当道。
“?!”……不是吧,那一盘一盘满如小山的脏衣服还给她留着呢?!您也太客气了喂!
“你干啥蒙骗我?我压根就未怀上娃。害我吃不好睡不好,缺德不缺德啊你?!”
“谁告诉你的?”雷腾云驻足一定。
何夏鼻孔朝天,刚要趾高气昂地告诉他,自然是她满肚子学问的聪明弟弟……
“我要宰了此人。”
“……”何夏倒抽口气,依旧呛咳不止:“没谁,我自己琢磨的。”
雷腾齿冷一笑,提醒道:“毒性随时会发作,自己小心。”
“都啥症状?!咬人不?……呃疼……”何夏话音刚落便遭“弹脑门”之酷刑。
“其一,五脏骤疼;其二,言谈举止并非所想。”雷腾云保留第三种症状。
何夏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第一种症状好似跟我没多大关系,但我得补充一句,活该。可这第二种症状不太明白,打个比方呗?……”
“你随便出个问题。”
“我好看么?”
“丑。”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小心眼儿。
“这便是衡量标尺,若我回答‘美’,证明毒发。”
懂了,就是说反话做反事,怪不得他那日言辞混乱态度反复无常,嘿!这毒真神奇。
“我弟说了,你再对我毛手毛脚,就……跟你没完没了!”何夏毫无力度地威胁道。
雷腾云不予理会,一旦毒性诱发情欲,非他所能控制。
※※※
“抱歉慧净师叔,让您久等了……”何夏边跑边鞠躬致歉。
慧净手持钵盂,看向她身后的男子,行佛礼示意:“贫僧见过雷少主。”
雷腾云微俯首,神色恢复一派肃然冷漠。
“师叔,雷腾云想跟咱们一起去……化缘。行么?”何夏面朝慧净挤眉弄眼,希望他能大声地说——雷腾云你滚,就不带你去!
“雷少主身中剧毒,不适宜远足。”慧净看懂何夏的小心思,但并非何夏之故才加以劝阻,多半考虑到雷腾云的中毒状况。
雷腾云很随意地,将手肘搭在何夏脑瓜顶上,言简意赅道:“心领。走吧。”
何夏上翻眼皮,瞪着垂在额前的“魔爪”,这小子真没品。还有,他哪里像快翘辫子的?!
慧净深知雷腾云在江湖中的地位,且是威慑武林之“碎心掌”独门传人,倒无需他担心。慧净也并未过问何夏与之关系,毕竟有些事,并非他一个僧人该关心的。
下山只有一条羊肠小路,慧净四平八稳地走在最前方,雷腾云走在最后,两人中间夹着何夏,何夏以为雷腾云会欠手欠脚地招烦,但出乎意料的是,雷腾云一路不言不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着跟正经人似地。
何夏一点都不想搭理他,可她又觉得光走路不说话太沉闷,于是小碎步靠近慧净,因身形瘦小,可以与慧净并肩走。
她弯身捡起一片落叶,轻轻一吹,叶片便发出清脆的旋律。
慧净静心聆听,竟是一首流传已久的《千手千眼大悲心陀罗尼经》小调。
梵文汉译词大意: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知一切法;愿我早得智慧眼;愿我速度一切众;愿我早得善方便;愿我速乘般若船;愿我早得越苦海。愿我速得戒定道……
曲风婉约悠扬,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慧净微合眸,伴随优雅的曲调,默诵《大悲心陀罗尼经》。
何夏边吹边望向慧净笔挺的鼻梁,她向来喜欢安静的男子,就像爹和弟弟,亦是安静到出奇的冷面男子,可她娘俩非但不会感到无聊,反而相处起来极为自在。既然女子嘴皮子闲不住,有知己愿意听,这才是绝妙搭配嘛。
慧净优雅地笑起,“何人教会你吹奏《大悲心陀罗尼经》?”
“哦……原来是首经文,我随口乱吹的。”何夏根本不知这首曲由佛经改编,只是听小和尚们哼唱过几次。
慧净浅浅一笑:“那贫僧唯有夸你天资聪颖了?”
何夏难为情地抓抓耳垂:“爹也这般夸奖过我,嘿嘿……”
何夏天生一副好嗓子,吹拉弹奏样样都会点儿,也是她唯一的特长。
慧净认同地点点头,他思来想去,或许正是欣赏何夏不够谦虚的闲谈方式,性格直爽且不做作,潇洒也。
何夏在慧净师叔面前总是无意识地呈娇羞状,摩挲衣角,垂眸抿嘴,没有顺发辫的条件,就自摸秃瓢。
雷腾云漫不经心地睨眼望去,臭丫头,闲聊便闲聊,耳根红什么?
他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子,嗖……打中何夏的臀部。
“啊!”……何夏手捂屁股龇牙咧嘴,淑女形象顷刻全无。
当她气哼哼地转身时,雷腾云已看向树上的鸟儿。八个歪脖坐一桌——谁也不正眼看谁。
何夏眯眼咬牙,小跑步冲进草丛,不一会儿,抬出一块冬瓜大小的石块,因石块分量不轻,她弯腰驼背,“步履蹒跚”地逼近雷腾云。
“老鸹爪子下黑手是不?!今日我不砸的你头破血流我就不姓何!”何夏龟速前进,还不忘危言耸听一两句。关于言辞浮夸这一点,要追溯到她娘奈嘉宝身上。
雷腾云则不以为然地看着她,眼神中含带挑衅之意,好似在说:来啊,借你俩胆儿。
慧净上前一步劝阻:“何夏,不可对雷少主无礼。”
何夏朝他挑了挑眉,很有默契嘛慧净师叔。按一般斗殴原则分析,当处于敌强我弱的不利形势时!有放狠话的,就得有劝架的,这才是过嘴瘾不又挨抽的好方法。(注:娘教的。)
“师叔你甭拦着我,他总欺负我。”何夏故作满腔怒火,缓缓挤过慧净身旁:“姓雷的!今日我非跟你拼了不可!——”
何夏顺坡不下驴,但步伐极其缓慢,她打算多骂一句再收手。慧净师叔!……快拉住我。
慧净确实欲上前阻止,但很不巧的是,却被一位迷失方向的百姓唤住,问路的。
“?!”……何夏当场傻眼,我说这位不长眼的老哥,从哪窜出来的您?!
于是乎,别看雷腾云与何夏之间只有十步之遥,可何夏用了一炷香时间还未走到人家身前,可想而知其速度有多迟缓。
雷腾云面无表情地勾勾手指,快点,再磨蹭天都黑了。
“石头沉!并非我走得慢!”何夏走一步退二步,呜呜,师叔救命哇。
雷腾云饥肠辘辘,没耐心再等她,一步跨到她前身,而后,弯身微俯头,指了指自己天灵盖的位置:“要出手便快点,饿着呢。”他就是有这份自信,给她打她都不敢出手。
何夏木然地瞪大眼,禽兽禽兽!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嗫?!
“……那啥,你个子太高,石头太重,我换块小的去,你等等,别想跑……”
雷腾云直起身,若有似无地扬着唇,当掌心触碰到何夏手中的石块时,他稍施力握紧……瞬间,原本坚硬的石头,四分五裂从中央裂开,粉碎成沫。
“……”何夏双手依旧呈空抱姿势,俯瞰一地碎渣,嘴型缓缓扩张,神色呆滞。
雷腾云一把捞过她的小秃瓢,本想催促她前行,怎知,何夏以为脑瓜也要如这石块般哗啦啦玩完,一屁股瘫软坐地,匆忙环住雷腾云小腿不撒手:“大哥!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我错了我错了!日后再也不敢叫板了!呜呜……”
“脏衣服……”
“我洗!不脏的也再洗一回,这破天气,太潮!”
雷腾云捋了捋眉头,见慧净还在为村民指路,这才卸下冷漠的面具,蹲身直视可怜巴巴的何夏,斜起唇,笑得相当奸诈:“小怂包还想充大个,自作自受。”
何夏抖了抖嘴唇:“你不欺负我能少块肉咋的?”
“嗯。”
“那……你也太不是东西了。”
雷腾云先指碎石、再指她,何夏立刻心领神会,抱住脑瓜:“我又错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咋老错呢?……”她望向茂密的枝叶:“莫非我便是传说中的女中豪杰?……不畏强权,临危不惧,巾帼不让须眉?哎哟喂……”
有些人确实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过,某女的愈合速度也忒快了点。
“……”雷腾云掸掸手中尘土,起身先行。饭前、饭后不宜与她交谈,反胃。
第十七章
一行三人抵达城镇,慧净自然不愿与“酒肉穿肠过”的两位假和尚“同流合污”。
“一个时辰之后,贫僧返回此地等候二位。”
何夏一想到好酒好菜也忘了客气两句,她干脆地应了声,急忙朝慧净摆手:“那我们先去了啊,师叔一会见。”
慧净莞尔一笑,目送两人离开。
何夏未走出十步便往小酒馆里钻,雷腾云猿臂一伸,揪住她脖领:“太简陋。”
“哎呀呀,慧净师叔才给咱们一个时辰,干啥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桌椅板凳上?”何夏耸了耸鼻子,小酒馆内肉香四溢,馋虫咕噜噜乱转,她要求不高,有肉吃就行。
雷腾云不予回应,拎着她径直前行,百尺之外分明有家稍微像样点的酒楼,鼠目寸光。
酒楼内人头攒动、生意兴隆,当他们欲步入酒楼大门时,却立刻被店小二拦截,店小二甩搌布轰赶:“滚滚滚,没剩饭!”
何夏刚要解释他们不是来化缘的,突见眼前飞过一只茶壶,不偏不倚砸中店小二眉心。店小二捂脸嚎叫,掌柜见有人闹事,击掌示意,只见三、五打手抄起家伙,直奔雷腾云打来。
雷腾云双手环后,伫立不动,待几人即将打到他胸口之际,他抬脚一记猛踢,顺势掀翻身前的木桌,桌板飞起,霎时将几人全部拍于桌下。
何夏这边还未明白是咋个情况,第二波打斗再次开始,打手增至十几人,雷腾云依旧懒得出手,一招干净利落的扫堂腿,绊倒前扑后拥的酒囊饭袋,且无一人幸免。
原本开开心心就餐的食客们,惊见酒楼内嘈杂一团、桌椅眼前横飞,一个个溜之大吉,太好了!终于赶上一回闹事的了,霸王餐吃着就是香!
掌柜子洞察形势大不利,虽气得牙根痒痒,但为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不忘点头哈腰道歉:“哎哟大侠,是小的有眼无珠错看了大侠,您高抬贵脚啊……”
“就是啊,甭打了啊,砸坏东西是要陪的啊!”何夏才不关心他死活,只是心疼银子。
雷腾云见一楼食客跑得差不多了,这才作罢,随之不急不缓向二楼雅座走去。
掌柜子与何夏大眼瞪小眼,掌柜子是个机灵人,虽此捣乱者一袭武行僧打扮,但单看那走路的架势及无法掩饰的贵气,也绝非一般的穷酸和尚,所以掌柜立即命伙计追上前侍候着。
何夏扫视一群东倒西歪的大汉,趁着他们还来不及打击报复的时候,小跑步追上雷腾云。
“你站住啊,砸成这样还在这家吃?也不怕厨子往菜里下耗子药啊?”
“这清净。”
“……”废话,都是你给撵走的!
只要有他雷腾云在,所到之处亦是包场,倘若有不开眼想拔份儿的,魔众自会替他清理场地,主要是他不习惯与陌生人一同进餐。
店小二率先撩开雅间布帘,怯懦又殷切道:“二位贵客里面请。”
雷腾云面无表情地步入,店小二呈上菜谱,而后跑到墙边等候客人点菜。
何夏感觉四周气氛极为诡异,掌柜子非但未急眼,还亲自上前端茶倒水,再看伙计们面部僵硬地赔笑脸,雷腾云却显得特自在,就跟没事人似地。
雷腾云见何夏东张西望不点菜,顺桌下踢了她一脚:“嘛呢你?”
何夏睨了他一眼,雷腾云如太上皇那般环胸依坐,貌似没人伺候着就不肯动筷子。
她拉过菜谱一看,哇,好多字不认识,为了掩盖目不识丁的缺点,她将菜谱推回:“要吃啥你就点啥,我来碗红烧肉就行。”
雷腾云则轻描淡写道:“十菜一汤,上等食材。”
“是!小店正巧有几条极品河豚,一两银子一斤,贵客尝尝鲜否?”
“你不认为这问话多余?”雷腾云蹙起眉。
“是是是!好酒好菜马上就来!”店小二擦把冷汗,好阔绰的和尚。
待店小二离去,何夏也擦了把汗,她拍桌子瞪眼大声指责雷腾云:“疯了你!虽说我不知河豚多大,但一条海豚少说也得有五百来斤!我可不请客,咱们各付各的。”
雷腾云抿了口茶:“你在海边住过?”
“哼,反正比你见过的世面多!你少跟我套近乎,没银子!”
雷腾云一抬脚,勾住她坐下的椅子腿,轻易拉倒身旁,何夏下意识捂住小挎包,也在第一时间暴露了钱袋的位置,雷腾云掰开她的手,夺过小挎包,袋口朝下往桌上一倒,稳准狠地抄走钱袋,揣进自己怀里,而后慢条斯理地继续品茶。
“强盗强盗!——”何夏抓狂了,张牙舞爪扑向雷腾云,雷腾云双手一展,向后闪身,与此同时,抬起脚尖绊住何夏小腿,何夏必然一个重心不稳朝前方摔去:“啊啊啊……”喊的时候,她的前胸已贴在雷腾云脸颊上。
何夏顿感胸口袭上一缕热气,反射地弹起,紧接着双手环胸蹲身。
“真平。”雷腾云无动于衷地给出结论。
“?!”……何夏愤愤地跳起身,挺胸抬头不服道:“谁平了,我很大!”
雷腾云大喇喇地直视她胸口,一笑付之。
“你笑得真惹人厌啊你,绑着布呢懂么?!”
“我又不是未见过。”
“?!”……啊对,何止见过,臭不要脸的淫贼,还敢说出来?
“老太太靠墙喝粥,卑鄙无耻下流!”何夏气得小脸通红,猛摇晃他肩膀:“钱袋还给我——”
雷腾云则悠哉地闭目养神,当按摩般享受。
“你敢再可气点不?……”
“一直是你在吼。”
何夏崩溃了,雷腾云是她见过最混球的混球,你骂他他不还嘴,打他他还伸脸,但就是能活活把人气得半死。
何夏抖了抖嘴唇,气都气饱了,惹不起咱躲得起,不吃了成不!
雷腾云快一步拉住她手腕,拽到原位,不哄不劝,直接压坐回椅面,迫使何夏与他并排坐。
何夏嫌弃地甩肩膀:“烦你,不准搂我!”
雷腾云一手扣在她肩头,另一手斟满茶,茶杯递到何夏唇边,何夏立刻撇开头,雷腾云放下茶杯,本想说点什么,身体却突发异感,憋闷一瞬之后……
倏地,他扭过何夏的脸颊,吻上她的唇,手掌不由探入她的衣衫叠口……
何夏竭力推拒,却遭牢牢桎梏,顿感肩头一阵清凉,雪白的肩膀已然展露其外。
“不准靠近!”雷腾云低吼一声,制止欲撩帘上菜的店小二。
店小二手托菜盘,步伐戛然而止,既然客人发话,唯有在门外等候。
何夏知晓门口有人,想大声求救又不敢喊,因为她快被雷腾云扒光了。
“别扯,松手松手……”她又气又急,按住雷腾云扯绑布的那只手。
雷腾云眸色阴沉,微喘粗气,一抬手将她拖上桌面,跻身于她两腿之间,几乎是用啃咬的力量,吻啄着她的肌肤。
何夏尽量向后仰躲,却始终避无可避,她吃痛地眯起眼,真就不懂了,即便是淫贼犯案,好歹也得分分场合地点吧?!
她在无计可施之下,张大嘴,狠狠一口咬上雷腾云的肩膀,雷腾云拧起眉,理智稍稍拉回三分,他不由憬悟,经实践证明,疼痛可以压制欲望。
思于此,他掏出匕首,猛地插入手臂,鲜血喷出的同时,躁动终于停滞了。
雷腾云放开何夏,捂住伤口,无力地靠上椅子背,舔着干涩的唇。
何夏手忙脚乱裹紧衣衫,管他受不受伤,先踹三脚解解气再说。
“你究竟啥毛病啊你?……”
她越来越糊涂,仿佛雷腾云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恶魔,一般坏的他战胜了非常邪恶的他,大致是这意思不?
雷腾云无暇解释,扯下一块窗帘布捆绑在刀口上,缓慢地活动肩肘,待确定未伤到筋骨之后,才发现何夏傻愣愣地依旧坐在桌面上。
他眨了眨眼,望向何夏脖颈上的吻痕,拉住她脚踝拽到自己腿上,何夏惊魂未定,仰身靠后,脊背紧紧抵上桌边。
雷腾云捋了捋眉头,其实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说实话,无缘无故捞过人家姑娘又亲又啃,他自认此行径丢尽颜面。
但关系到男人的尊严,令他无法正视自身的错误。
“反正你迟早会嫁给我,别一脸大惊小怪的。”
何夏呆呆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怪物。
雷腾云干咳一声,帮她拉好衣襟,何夏依旧目不转睛地瞪他,静默得出奇。
“……”雷腾云拍了拍她脸蛋,小丫头吓傻了?
“上菜。”
店小二收到指令,逐一呈上美味佳肴。
而何夏,无视周遭人来人往,神色木然地盯着雷腾云。
不一会儿,饭菜摆满桌,雷腾云命所有人离开。
“吃饭。”他将筷子塞到她手里。
何夏仍旧不语,雷腾云见她不吃不喝也不动,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她嘴边,何夏抖了抖鼻孔,也不看他夹起什么,张嘴叼走,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看他。
“……”雷腾云刻意无视那道指责的视线,自顾自斟酒吃菜。
但何夏的目光相当有压迫感,竟然让雷腾云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忍了忍,猛然摔下筷子。
“罢了,我道歉!看够没?!”
此话一出,何夏终于移开视线,戳了戳筷子尖,甩开腮帮子开动。
嘿,怪不得爹和弟总用沉默这一招对付她们娘俩,蛮好用的嘛。不过,她刚才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鞭打他,未想到逼得这家伙伏法认罪。
“……”雷腾云不自知地舒口气,臭丫头,有一手呃。
第十八章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掌柜子噼里啪啦打算盘,结账一算,损坏桌椅连带吓跑的客人及他们这一桌贵菜,总共三十五两白花花大银。
何夏捏着干瘪的钱袋,心疼得抓心挠肺:“一顿饭吃掉我们一家四口三个月的伙食费。你个败家爷们……”
雷腾云以为费用超百两,却出乎意料的便宜。
天煞派创派三百年,本派前身乃路霸,拥有庞大的垄断势力,由北至西掌控“黄金大道”,又称:丝绸之路。因此故,天煞派富可敌国,金银财宝装满几十座金库,坐着花躺着花,八辈子也花不完。
何夏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地走出酒楼,沿路买小吃买糖果,深度鄙视雷腾云。
雷腾云慵懒地跟随着,他此刻身无分文,见何夏进了糖果铺,悄然招呼糖铺店伙计上前,嘀咕了几句,伙计眼前一亮,嘎嘣脆应了声,而后跑入后院筹备。
当何夏选好甜品算账时,掌柜子竟然开价……十两?!
“喂!几小包糖果你要十两,抢啊你?!”何夏勃然大怒。
老板笑容满面,展开账目明示,一口气报出:“栗子糖、花生糖、话梅糖、牛皮糖、酥心糖、芝麻糖、杏仁糖、梅干、松子、大榛子、琥珀核桃、上等小胡桃及六种口味瓜子各五十斤。小的已派人送往少林寺,而您手中那几小包,算小店送的,呵呵……”
何夏听得瞠目结舌:“可可可,我未买那些啊……”
“是您同伴吩咐伙计准备的,他说银子管您要就行,呵呵呵……”
何夏猛地转身寻找雷腾云,死家伙早就跑没影儿了。她现在算是整明白了,那五百两就是暂时寄存在她这,她是账房的大丫鬟,看得见摸不着!
何夏付了银子,怒气冲冲走出店铺,这才发现雷腾云并未走远,而是依墙坐倒,一手捂住胸口,神色极为痛苦。
“怎么了?”她三两步跑上前察看,感到雷腾云四肢颤栗不止。
五脏六腑翻滚骤疼,雷腾云痛楚难忍,但他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尽量表现出一幅镇定的神态,忍了又忍,但痛彻入骨,额头已渗出大颗汗滴。
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身体,轻拍着他的脊背……“靠在我肩上。”何夏半跪在他身前,压低他的头。她虽没法体会那种疼,但看出他真的很难受,甚至嘴唇都咬出了鲜血。
雷腾云微撩起眸,将脸颊埋入她肩窝里,一手环在住她的腰肢,紧紧地扣入胸膛……何夏瘦小的身躯为他掩盖神态,他不再隐忍,疼痛扭曲了漂亮的五官。也初次体味到,这世间除了母亲,还有一个女子的拥抱是这般温暖,令他可以无所顾忌的宣泄情绪。
街道间熙熙攘攘,他们就那般旁若无人地相拥着,何夏自然也未想太多,他可恶归可恶,反正不能见死不救。
就在此时,一群地痞,嚣张跋扈地横穿街道,其中一人认出何夏是前几日大闹青楼的小尼姑,不由附在地头蛇耳际窃窃私语,地头蛇砸吧砸吧嘴,斜眼瞄看何夏,小妞儿长得挺清纯。
“啊……”何夏还不知怎回事,已被一双粗壮的手臂顺腋下托起。
雷腾云原本依附在何夏身躯上,一下子失去重心,幸好及时撑住地。
他见几人将何夏圈在其中,淫笑阵阵发出,对她推推搡搡搂搂抱抱,而何夏已然吓得大哭。他无暇顾及撕心裂肺的痛楚,咬紧牙关,倏地弹起身,猛力一掌打入地头蛇后心。地头蛇踉跄两步趴在小吃摊前,虽受到的撞击不小,但并非感觉疼痛,所以他抄起小吃摊上的菜刀,刚欲反扑雷腾云之时,整个人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几个地痞不明所以,但注意到老大的脸色惨白如纸,各个逐渐收敛笑意。其中一人戳了戳老大手臂,惊人的一幕就此发生——地头蛇的身体里,仿佛发出接二连三的闷响,酷似拧断筋骨的动静,刹那间,地头蛇全身骨节崩裂,犹如剔了骨的冻猪肉般,化作一滩血水烂肉。
此刻不止是地痞心惊胆颤,百姓们抱头鼠窜,街道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一名地痞吓得当场尿裤子:“啊啊啊啊!——救命啊,是是是碎心掌!——”
“大伙快逃命啊!此人是天煞魔雷少主——”
何夏还未看清地上是什么破烂东西,雷腾云已将她揽入怀里,禁止她回头细看。
何夏顿感重量压下,急忙站稳脚跟扶住他的身体。何夏有所不知,雷腾云在毒法时运功等同自我毁灭。
此时,慧净逆人流赶来,指尖运力,点上雷腾云腰部上的三处缓疼穴位。
他拉过雷腾云的手臂扛于肩头,即刻将重量转移到自己身上,随后肃然道:“雷少主已暴露身份,处境危险,速速返回少林。”
何夏只知晓街上乱得不像话,百姓们奔走大喊“杀人魔来了,灭顶之灾”啥的,她傻乎乎地应了声,架起雷腾云另一边手臂,十万火急向山林走去。
“师叔,雷腾云为啥一直吐黑血?”何夏神色不安,揪起袖口帮他擦了又擦,半边衣袖已染成黑红色。
“蛊梵毒掌属于阴寒之毒,不但与雷少主所学碎心掌相冲相克,且与绝大多数武学亦是相互抵制。”慧净见何夏一脸迷惘,又道:“简而言之,水火不容。”
何夏拧起眉:“我以为他说笑,难道他真会死?”
“只要配合易筋经、洗髓经加以治疗,死到不至于。不过,武功尽失则是必然。雷少主乃碎心掌唯一传人,可惜了这一身好武功。”慧净对少林武学融会贯通,一利一弊皆知晓。
何夏没啥想说的了,爹曾说过,习武之人一旦武功尽废,尤其是那些掌握高深秘笈的武学人士,简直生不如死。她心里挺堵得慌。
“雷少主方才为何会使出碎心掌?”慧净颇感不解,雷腾云应该最了解自身的状况。
何夏抓了抓耳朵:“我被流氓给围了,他好似是打了那个坏人头头,后来,那个头头就消失了,地上好多血,街道也开始乱七八糟,具体知晓咋回事我不知晓……”
听罢,慧净反而松了口气,毕竟碎心掌太过血腥,震碎其奇经八脉、五脏六腑。雷腾云难得仗义出手,算是功德一件,他默默替亡者超度,善哉善哉,来世本分做人吧。
“咳咳,坐下……”雷腾云终于从昏昏沉沉中缓过劲儿,他依树而坐,何夏见他坐都坐不稳,坐在他身旁当支架。
她掏出小手绢替雷腾云擦汗擦血:“喝水不,我去弄点。”
雷腾云低沉地应了声,一点不见外。
何夏向慧净师叔借来钵盂,而后跑步打水。
雷腾云望向何夏忙碌的身影,别说,娶回家当媳妇也不错。
他揉了揉胸口,无意间看向慧净那边,慧净似乎也在凝望何夏。
“喂,她是女人。”
“贫僧知晓。”
“别惦记,我要了。”雷腾云的口吻相当霸道。
慧净微怔,不知是男人也有直觉,还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总之令他很尴尬。
“贫僧乃出家人,雷少主莫误会。”
“最好是误会。”雷腾云话里话外颇带警告之意。
慧净从容一笑:“何夏是一位质朴善良的女子,望雷少主善待她。”
雷腾云睨了他一眼,向来对俗世漠不关心的慧净,还是动了那么点凡心。
何夏捧着钵盂,风风火火返回,发现雷腾云的脸色已渐渐好转,她笑盈盈地递上溪水,可雷腾云非但不感谢,还摆出一幅臭脸。
“你干啥瞪我?”何夏不明所以,莫非又犯病了?
雷腾云不予回应,抄起钵盂一饮而尽,随后合起双眸,养精蓄锐。
何夏见他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赶路,走到慧净身旁,小声关切道:“师叔也渴了吧?你等等我,我再去打水。”
“不必,我不渴。”慧净拉住何夏起身的动作,莞尔一笑:“歇会儿吧。”
“喔。”何夏确实感到脚酸,一屁股坐回慧净身边。
慧净并未与她再交谈,打坐念经,进入与世隔绝的境界。
何夏双手托腮侧目相望……坐禅也这般有气势,斯文又好看,嘿。
“你给我过来。”雷腾云拍了拍腿边的空位,震得草地颤三颤。
“……”何夏瞥了他一眼:“就不,我就不愿意挨着你!”
雷腾云突然扬起拳头吓唬她,何夏缩了缩肩膀,忽忽不乐、慢吞吞地爬到他那边,当还有三步的距离时,雷腾云一把攥住她手腕,“助”她快速抵达目的地。
何夏给了他一拳:“你当我布偶咋的?!扯来扯去不会疼啊?!”
雷腾云愠怒不语,按下何夏弯曲的膝盖,一侧身垫在头下当枕头。
“……”何夏对着他额头上方挥空拳,真未见过此类脸皮厚中又厚的怪胎,别人高不高兴他完全不关心,自己乐意就行。
何夏打个哈欠,一仰头靠上树干,有功夫骂他还不如睡觉。
可她刚闭眼迷瞪了一会儿,一块异物塞入她嘴里,她舔了舔嘴唇,据口感证实,还是雷腾云从她那抢走的那包关东糖!
“对了,你买了那么多零嘴,得分我点。”
“本就是给你买的。”当着慧净的面,他才不承认自己爱吃零食的事。
“呸,饭费加糖钱一共四十五两,回去之后马上还我。”何夏一点都不给他留面。
雷腾云一侧身,嘴唇贴上她小腹,咬上一口解解气。
何夏闷哼一声,狠狠拍他一掌:“等我娘来了,我立马把你的罪行全说出来,别以为我好欺负,有人能治你!”
雷腾云嗤之以鼻:“你娘武功盖世?”
何夏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娘就会一招‘口吐莲花’,我爹都招架不住,更别说你了,折磨疯你个缺德孩子!”
雷腾云不以为然地扬起眸:“你们姐弟俩混进少林作甚。”
“你管呢?再说你管得了么?”何夏不屑地撇嘴。
“管不了?知晓我是谁吗?”
“当然晓得,抢吃抢喝习惯性耍流氓的混球……”
“……再胡扯,揍你!”雷腾云压低她脖颈,又恐吓又瞪眼。
何夏朝他做鬼脸:“你不疼了是吧?又开始嚣张了是吧?下次再管你死活我就不姓何!”
“……”雷腾云垂下手臂,碰了她嘴唇一下。
“?!”……何夏捂住双唇,下意识看向慧净,幸好慧净师叔合目打坐。
雷腾云顺着她的视线睨去,扭过她脸颊,正色道:“我警告你,眼里只能有我。”
何夏忽闪忽闪长睫毛,打掉他的手指:“废话!你捏着我下巴也看不到别人!”
雷腾云无心跟她斗嘴,总之一句话:只要是他认定的人,管她愿不愿意,插翅难飞。
……
然而,世事难预料,不久的将来,他会因某个无奈的理由,亲手放飞这只百灵鸟。
第十九章
返回少林寺途中,天煞派一干魔众焦急寻来,无不对雷腾云嘘寒问暖,而后前簇后拥围在他四周,火速返回少林疗伤。
何夏吐了口气,忍不住与慧净发牢骚:“他就是让人给惯的,比我还没德行。”
慧净轻声一笑:“受宠是种福。你也是有福之人。”
何夏一脸沮丧:“如今爹娘不在身边,雷腾云隔三差五找我麻烦,弟弟来不来要对我动家法,我的好日子倒头喽……”
慧净但笑不语,缓步前行。
“师叔为啥要当和尚?”
“使命吧,上苍自有安排。”慧净从不怨天尤人,轮回成人,自有它所扮演的角色。
“你就没想过娶妻生子么?”何夏认为慧净师叔念佛吃斋有点浪费。
慧净笑容微敛,摇摇头:“当有一日面临生死,悲痛将留给亲人。心有不忍……”
何夏心里沉了沉:“师叔想得真远……不会觉得累么?”
“累,活着本就累。不愿死,只因心中有所寄托,各有各牵挂吧。”慧净潜心修佛多年,想法依旧单纯——用大善之心感化世人,即便只要能将一名恶人导入正途,他便无憾。
何夏似懂非懂地应了声,玩笑道:“等我百年之后,师叔别忘了帮我超度哦,我也当当小仙女去,嘿嘿……”
慧净并未回应,但已将这句有口无心之戏言,记在心里。
……
待进入寺院,何夏先跑回卧房取出一张包袱布,冲出房门,直奔雷腾云所住小院而去。
何夏一进院,见一个个大麻袋屹立墙角。先是搓了搓手心,摊开包裹布,跟土匪扫荡村镇似地,大把大把抓糖捧干果,分给弟弟和师叔!……当然还有自己,这么重要的事可不能忘。
此刻,天煞派弟子都挤在雷腾云屋子商讨派中事宜,雷腾云听到院内有人走动,不用看也知晓是哪只小耗子。
“少主,属下还是留下陪你,派中有右护法照料不成问题。”左护法不愿离开雷腾云,虽然少林寺面子大,但毕竟非自家地盘,更何况天煞派仇家满天下。
雷腾云扬起一指噤声:“明日启程。”他发出不容反驳的命令。
雷腾云向来说一不二,属下们自是不敢违背,唯有异口同声领命。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只听何夏哇哇大叫。
“小和尚,胆敢动我天煞派的东西?!找死啊?!”
何夏当场被擒获,魔众顺手把她挂在树杈上,听候少主处置。
“这是你们少主答应给我的那一份儿,放我下来……”何夏俯瞰地面,吞了吞口水,虽然有点怕,但依旧抱着装满零嘴的包裹不松手。
雷腾云拧起眉,阔步迈出门槛,一行人随后跟上。
何夏挂在半空随风飘曳,眨眨眼与他对看。其他人则在一旁嘲笑小和尚馋嘴没出息。
雷腾云见属下对何夏毫无尊重之意,神色大不悦,抬脚挑起一根树杈,而后面朝一干属下,如私塾先生般指向何夏脑门,郑重道:“这女人日后姓雷。”
语毕,他甩出树枝,“咚!”的一声,踹上房门。
院中顷刻呈现一片死寂。
一群人呆若木鸡,大眼瞪小眼外带金鱼眼又傻眼,终于发现这小和尚眉宇清秀、不长胡子、没喉结?!……少主方才说此女子日后姓雷,少主且是雷家独子,那便是?!……
紧接着,十几名壮汉猛地回过神,噼里啪啦跪倒在何夏面前——
“属下叩见少主夫人!”
“……”何夏怀抱包裹布,悬挂枝头,一阵冷风吹过脖颈子,瞬间僵化。
左护法反应快,踢了身旁魔众一脚,魔众屁滚尿流爬到何夏脚下的位置,用脊背拖住何夏的脚底板,低声下气道:“您踩稳您踩稳,小心贵体。”
而方才将何夏挂在树杈的那厮,大脸吓绿,作揖磕头,连连求饶:“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多有得罪,还望少主夫人在少主面前替属下说说情儿啊……”
“……”何夏持续呆滞。
都中毒了?咋回事?
于是乎,何夏在几人小心翼翼地搀扶之下返回地面。
“您不去见少主了?”左护法见她径直向远门走去,不由温柔询问。
“我是来拿零嘴的……”何夏摇摇头,迷迷糊糊地回话。
“哦,够吃吗?属下替您全搬去房里?”
“……”何夏仰视五大三粗、笑比哭更狰狞的一堆怪人……娘啊,越看越可怕,她不由打个冷颤,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魔众们再次齐刷刷行半跪礼,毕恭毕敬目送飞奔而去的未来少主夫人。
※※※
“风风火火作甚?”何尚不慎与姐姐撞了个满怀。
何夏气喘吁吁地拉住弟弟:“咱,咱们快逃吧……”
何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先将姐姐带回屋,倒杯茶递给她:“又怎了?”
何夏咕噜噜喝完,一抹嘴急道:“天煞派那些人肯定疯了!往日对我横眉冷对,今日竟然对我嬉皮笑脸的!还给我磕头,简直太恐怖了——”
何尚抿口茶,不急不缓道:“这有何奇怪,你不是告知我,你与他们少主一见钟情吗?做属下的自然对你以礼相待。”
“?!”……她说过这种话?!
何夏静下心,低头揪衣角,没错,她是说过喜欢雷腾云,可那会儿弟弟要跟雷腾云拼命去,她没法子了才信口胡诌……而此刻,坦白告诉弟弟吧,弟弟又要按照染指罪与雷腾云厮杀,但雷腾云的武功绝非一般二般的强大;不说实话吧,误会便越来越深,嫁给雷腾云等同受尽蹂躏与奴役。话说她脑子还没芝麻粒大呢,干啥总要让她赶上这般复杂的选择题。
何尚打开包裹,剥开一块糖,有姐也不错,吃喝都不忘给他捎回一份。
“莫担心,只要雷腾云真心待你,你也喜欢他,我会帮你与爹娘解释。”
“……”不是不是那样的。
“听爹讲,廖家虽行商多年,但祖上曾辅佐过前朝皇帝,也算书香门第,自会通情达理。”
“……”真的么?她更喜欢斯文人,相当嫌弃蛮横不讲理的雷腾云。
“啧啧,咱家何夏也成香饽饽了。”何尚边砸核桃边调侃她。
“……”第一次在受到表扬之后,感觉压力很大。
“方丈爷爷跟你聊啥了?”何夏趴在桌上,郁闷之余不忘嗑瓜子。
提起这事,何尚叹口气:“方丈问我愿不愿代表少林寺去参加武林大会。”
“嗯?打架去?”
“不是,武林盟主邀请皇上观战,缺少一名讲解战况的书生。”
何夏一下子来了精神:“啊!我也要去,可以见到皇爹啦!”阔别三年,可想他了。
何尚做了个“嘘”的手势:“麻烦就麻烦在这,方丈并不知咱何家乃皇亲国戚。如今咱俩暂住少林避难,爹不愿让皇爹知晓此事,否则咱们住在宫中就好。”
何夏捂嘴点点头,很配合地小声嘀咕:“你说这事,爹是皇上的亲弟弟,为啥两人不像咱俩这么亲呢?不过吧,我发现皇爹跟娘倒是聊得来。我告诉你,有一次,我看见皇爹给娘塞了一大摞银票,足足有这么厚……”何夏比划个小一寸的高度:“娘美滋滋的收了。”
“……”这不显而易见,你们娘俩都惹人喜欢呗,还问?
何夏一转身歪倒在床:“我也想见识见识大场面,要不你就跟方丈说咱们随行提包袱,挤在人堆里凑热闹行不?”
何尚思忖片刻,他主要便是担心何夏闹出乱子,别看她此刻老实巴交挺乖,但凡遇到点新鲜事立刻化身一匹撒欢的小野马:“我再想想……何况你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参加武林大会。”
“为啥?”
“江湖中门派众多,其中大半与名门八派貌神离合,据方丈分析,当日必有唯恐不乱之人前来搅局,所以方丈才希望派几名能说会道的人士稳住大局。而搅局者当以北狱山天煞派、西狱山御媚派为首。其他小派就是起哄。”
“这样啊,那姐不嫁雷腾云了!咱姐弟俩一条心,一同抵制捣乱的坏人们,吼吼——”何夏总算抓到一个正当理由,求之不得啊。
“谁说我站在名门八派一方了?我支持的是朝廷,你别抽风。”
“……”一激动忘了,他们一家不是江湖人。
“那武林大会啥时候举办吖?”
“春节前,没准那时爹娘已来接咱们,时间宽裕到时再议。”
语毕,何尚翻开书卷,显然拒绝再闲聊。
何夏喟叹一声,面朝墙壁冥想……天大地大,忽然之间却没她何夏歇脚的小旮旯。她如今也不奢望非要找个爹那般的好男人,管它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她坚信,嫁给谁都比跟着雷腾云过日子强百倍。
“雷腾云属于邪教……你说爹娘能同意么?不能同意吧?……”她抖了抖嘴唇。
何尚则选择充耳不闻。
此时,敲门声砰砰传来——
何夏没精打采地打开房门,一见来人,她立马阖门。
“啊呀!……”魔众一臂卡在门缝中:“夫人夫人,少主有请……”
何夏用背部力量顶住门板,见一只手在眼前乱晃,还偷摸掐人家手背:“我要睡了,有啥事明天再说啊……”
“少主有命,请不到您属下没法交差。”
“说不去就不去!天王老子都不好使!”何夏笃定道。
何尚闻声望去:“去吧,正好让我清静会儿。”
“……”是,天王老子。
一刻钟之后。
何夏坐在河畔,用力洗刷着脏衣服,俗话说的好,洗不好还能洗不坏么?
她就知晓雷腾云没憋好屁,啥少主夫人呐?分明就是给她挂个头衔之后,再任由他随便使唤!
何夏小幅度瞪视在一旁纳凉的雷腾云,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