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2

小孩你过来:奈何上错床之疯魔少林 29 - 37

第二十九章  
 
  瀑布两旁长有几棵歪脖树,男童顽皮攀爬,越爬越靠前,树枝因常年遭受水花飞溅冲刷,枝干内部已腐朽,如今不堪负重,导致断裂。
  
  “抓稳马缰。”
  
  何夏不含糊,攥紧缰绳保持马速,雷腾云则弹跳跃起,腾空翻转跳上另一棵树。
  
  妇人无助地哭喊,惊见一位高僧由天而降,奋不顾身搭救儿子,急忙拉着闺女一同跪倒,感激涕零道:“佛祖听到了,祈求灵验了!多谢佛祖派弟子来救我儿子吖!闺女啊,快随娘一起拜谢佛祖——”
  
  母女俩不哭不喊了,神情异常感动,好似儿子肯定会顺利脱险似地。
  
  “……”雷腾云绷着脸,佛祖才懒得管你儿子死活。与其将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还不如直接来求他。
  
  瀑布上游声音嘈杂,河水滚滚倾泻。何夏勒缰下马,置身瀑布顶端才体会到水流是如此湍急,水花迸溅在脸颊上,仿佛坚硬的小石子。
  
  雷腾云蹬踏于树枝之上,枝干摇摇欲坠,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他不苟言笑,一步步谨慎地靠近男童。
  
  何夏揪起心,瀑布并非一道水帘那般简单,之所以形成珠帘垂挂,正因瀑布之下是悬崖峭壁,一旦跌落,躯体磨蹭于凹凸岩壁,并非摔死而是刮死。
  
  雷腾云此刻处境凶险,万一救助不能,不慎跌入瀑布,即便武功高强也难保全身而退。
  
  她希望雷腾云不再纠缠自己,却又不希望他真出事。
  
  何夏慌神一瞬,见男童已快承受不住,趴在河岸疾声呐喊:“抓紧,坚持住!千万别松手啊!”她的话语淹没在水雾之中,变得既渺小又无力。
  
  她抬起眸,雷腾云凌驾瀑布之上,一寸一寸挪动,脚下树枝时不时发出“喀嚓嚓”的闷响,形势煞是危机。
  
  “雷腾云!……”何夏脱口喊去。
  
  雷腾云气运丹田施展轻功,此刻没法回应,唯有望向她。
  
  何夏抓着衣领,眸中充满矛盾,见死不救不仁道,可是可是,瀑布飞流,这也太危险了。
  
  她挣扎片刻,再看可怜的男童,拢手喊去:“你小心点,万一受伤,我伺候你!……”
  
  雷腾云斜唇浅笑,臭丫头就不肯盼点好,乌鸦嘴。
  
  “姑娘,你是菩萨派来的女弟子么?”妇人神色惊异,她何德何能啊,一下子请动两尊大神出手相助?
  
  何夏无心解释,直勾勾关注雷腾云,掌心沁满汗滴。
  
  当雷腾云距男童五尺时,已达到极限,他延伸剑鞘,男童被水花打得睁不开眼,根本辨不清周遭事物。何夏及母女俩高声提醒男童睁眼,但男童毫无反应。
  
  岌岌可危之时,雷腾云大吼一声:“抓住剑鞘!”
  
  男童闻得同时,雷腾云也因这一喊散掉轻功,顿感树杈忽悠下陷,
  
  何夏下意识捂住脸,惊声尖叫。
  
  雷腾云感到树杈即将折断,男童不过七八岁,也无力气勾抓,他索性单手抓握树杈,移至树杈最前端,处于男童身下的位置。
  
  “跳下来,快跳!”
  
  眼见树杈支撑不住,丝毫犹豫不得,他唯有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何夏发现树杈与树干的衔接处只粘连一点边缘,恐惧感持续攀升,腿一软瘫倒在地。
  
  呜呜……我再也不诅咒你了雷腾云,我错了,我忏悔,千万不能死啊。
  
  而男童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松手,情急之下,雷腾云再次运功,顶住水流逆风直上,弹身而起的同时,环住男童身体,雷腾云卯足一口真气,骤然地,托起男童向河岸边抛去……
  
  当男童跌入草丛之际,雷腾云这一侧树杈已彻底折断,倏忽而来的坠落,令他无路可退,于是乎,伴随疯狂的水柱,将他狠狠地砸入河谷。
  
  “雷腾云!雷腾云!——”何夏疯了似地嘶吼,眼泪源源不断溢出眼眶。
  
  “姑娘,不能再靠前了,你也会掉下去——”妇人见她直径前行,急忙拉住何夏。
  
  何夏脚底一滑,跌入河床,她怔怔地凝视前方,脑子呈现一片空白。
  
  坠落瀑布,九死一生,妇人垂泪跪谢,还来不及向恩人道谢,唉……
  
  何夏擦干眼泪,爬上马背,飞速向山脚冲去。
  
  摔不死也会摔晕,丧失知觉的雷腾云,一旦沉溺水中还是会死,她不允许自己错过任何一个救活他的机会。
  
  滚烫的泪水被冷风一遍遍吹干,脸颊刺疼,泪依旧在流,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
  
  ……
  
  山下湖面水雾氤氲,何夏十万火急跳下马,一猛子扎入湖面,急速向瀑布下方游动。
  
  她潜入水底,不管瞳眸如何痛楚,尽量睁大眼寻找雷腾云身影。
  
  但她一次一次潜水,一次一次无果。
  
  她猛地窜出水面,仰面朝天,焦急呐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信雷腾云会凭空消失!
  
  妇人怀抱男童,领着闺女匆匆赶来。女童甩掉小布鞋,跳入水中与何夏一同救助恩人。
  
  “雷腾云你在哪啊……呜呜……”何夏已累得筋疲力尽,依然找不到雷腾云。
  
  女童相对镇定,拍了拍何夏肩膀:“姐姐莫心急,水流有可能将恩人冲到远处,既然恩人未漂浮在水面,那证明还有救,咱们一起找。”
  
  何夏哭得泣不成声,与女童分工,一东一西潜入水底搜查。
  
  半个时辰在煎熬中慢慢度过,仍无音讯。
  
  雷腾云你究竟在哪啊?!
  
  何夏真快急疯了,她承认接受不了噩耗,曾经设想过雷腾云一百种死法,被仇人追杀,烧死,砍死,毒死……却怎也未料到他会因救人而丧命。
  
  此时此刻,她竟然确信,雷腾云心地善良,看似蛮横霸道的魔头,其实骨子里有自己的原则。倘若雷腾云有幸活下来,他或许真会放过娘,放过他们一家人。
  
  妇人跪在岸边,央求何夏上来歇歇,因为何夏已嘴唇泛白,小脸发青。
  
  女童在母亲的指挥下,拖拽何夏上岸,何夏则命女童先返回,她说服不了自己就此放弃。
  
  又是一刻钟过去,母女劝阻不能,唯有眼巴巴地等待。
  
  何夏三番五次潜入水中,似乎抱着只有累死没有停歇的劲头。
  
  就在这时——
  
  “噗通”一声,湖中水花四溅,只见一人形砸落湖低,又缓缓浮出湖面,鲜血将湖水映出一轮深红。
  
  何夏喜出望外,遽速滑向水流最强劲的位置,顶住随时会被砸晕的危险,一把环住雷腾云身躯,一鼓作气拖出落水口。
  
  女童惊喜大笑:“娘,姐姐找到恩人了!”说着,她再次入水,迎上何夏。
  
  妇人激动得潸然泪下,跳脚呼喊:“妞妞,动作快些,恩人伤势不轻——”
  
  待滑到岸边,三人合力将雷腾云拖出湖面,雷腾云气息孱弱,但确实还活着……何夏捂住雷腾云受伤的手臂,泪水与汗水交织流淌,喜悦地笑了。
  
  妇人扯下衣裙的布料,从竹篓中抓出一把草药,塞入嘴里嚼碎,而后跪在雷腾云身旁,翻看其眼白,摸抓他筋骨之后,先将碾碎的草屑敷在他伤口上,紧接着,拾起几根粗树枝,捆绑布料,牢牢固定整条手臂。
  
  何夏见妇人治疗手法纯熟,不由松了口气。
  
  “幸好您会疗伤。”
  
  妇人恢复一派镇定,浅浅一笑:“恩人只是手臂折断,胸膛皮外伤数处。好人有好报,据我观察,基本无大碍。”
  
  男童岁数小,很快缓过神智,顽皮的爬上娘脊背,虽然小脸蛋上挂着几道红红肿肿的擦伤,但一点都不影响他愉快的心情:“大姐姐,我娘可是神医哟,还替皇上治过病呢……”
  
  “……”何夏望向衣着朴素的妇人,半信半疑。
  
  妇人抚了抚儿子额头,搂住怀里亲了又亲,面朝何夏道:“恩人伤势大多集中在前驱,证明他在坠落时相当冷静,倘若并非中途身体出现异样……”她迟疑片刻:“哦对了,姑娘可知恩人他血脉之中?……”
  
  何夏应了声,果然是位女郎中……“他之前中过毒。”
  
  妇人一脸愁云,从皮外伤势判断,恩人在疾速下滑的同时,巧妙地利用枝干缓解水流冲击,所以伤势多半是藤条刮伤及石块擦伤,但,不幸毒性发作,五脏俱焚,因痛楚导致昏厥。
  
  “我冒然问一句,可是蛊梵毒掌所致?……”
  
  何夏翘起大拇指:“好厉害,正是那种毒。”
  
  妇人腼腆地笑了笑:“并非我厉害,只是这蛊梵毒掌独树一帜,毒发时,眸瞳由黑转褐,属于操控心智的毒掌,乃毒中之首。”
  
  “那您能帮他治治么?”何夏心中燃起希望之光。
  
  妇人笑容微敛:“此毒并未毒药,唉,说不清楚,大恩无以报答,我定会尽力而为。我家就住在不远处,咱们先扶恩人回去疗伤。”
  
  何夏这才发现一堆人围坐在雷腾云身旁谈天说地,就差拿他当桌面摆摆茶具了。
  
  一路上,健谈的妇人与何夏有说有笑,两个孩子则一左一右护在马体侧,一人抓雷腾云一条裤管,年纪不大,特懂事。
  
  “哦?您与千毒草有过一面之缘?”何夏谨慎地挑起眉。
  
  “嗯,这事要追溯到十八年前,当时隆诚帝身中剧毒,招揽天下名医入宫解毒,几百名郎中秘密入宫,无休无眠研制解药,我在宫中整整住了五年……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千毒草奈嘉宝的及时出现,替吾朝抱全一位明君。”
  
  “且慢!……我说,这是宫廷机密吧?……”何夏汗颜,怪不得“千毒草”的消息传遍五湖四海,几百名郎中几百张嘴,这这这……我那可怜的娘哟,呜呜。
  
  妇人后知后觉地捂住双唇:“是是是,万不可外传呐!出宫时我可是签过保证书的!斩立决呃,姑娘要替我保密哦!……”
  
  “……”谢谢啊,传完了您,还是指名道姓分享来着。
  
  何夏扭身看向雷腾云,幸好昏了……“大姐,这事咱们说说就算了,别讲给他……就是你家恩人听,行不行?”
  
  妇人会意地点点头:“是我多嘴,绝不会再提及,不过说来也奇怪,一看你,竟令我想起那位奇女子。你与奈嘉宝无论是身高还是容貌,足用七分相似呢。”
  
  苍天呐!这女的说话咋没把门的啊?!分明是帮雷腾云提供线索嘛!
  
  “……”何夏擦了把冷汗:“求您了,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别再提千毒草行么?……”
  
  “嘘……不提不提了,瞧你这一脑门子汗……”妇人掏出手帕替何夏拭汗:“咱们聊别的,我家恩人最该感谢的人则是姑娘,看你瘦瘦小小,竟然在湖中寻觅一个时辰之久,水流那般凶猛,我真担心你会晕厥过去,这件事我可得告知恩人。”
  
  “不必不必,我救他全凭本能,就像他救您儿子一样,没啥想法,活下来最重要,呵呵。”何夏难为情地抓抓耳朵,她方才确实是吓坏了,但都过去了,过去了。
  
  还有!我说这位女郎中啊,您就隐居着吧,千万别改行跑进城镇说书去,菩萨保佑。
  
  雷腾云虽无力睁眼,但从头至尾听得一清二楚……
  
  回忆何夏对于千毒草的关注;
  
  可……眼前又浮现何夏潜入水中拼命寻找自己的情景。
  
  心中,好不是滋味。



第三十章  
 
  雷腾云躺在简陋的木屋中,静默地望着房梁。院里,孩子们嬉戏追逐。何夏则与女郎中赵大姐在厨房中忙碌,何夏不会炒菜煮饭,只能打打下手。
  
  赵大姐的夫君是位船夫,正值秋季,河运繁忙。所以赵大姐只得带着两个孩子上山采药,怎料儿子太顽皮,一个看不住便爬上枝头,随之发生一系列的惨剧。
  
  雷腾云手臂骨折,至少需要静养两个月左右,正巧借助这段时日,李大姐决定替他解除蛊梵毒掌之毒试试。
  
  何夏坐在小板凳上摘菜,见赵大姐烹饪技术老练,她不知是长大了还是有感而发,忽然对厨艺有了兴趣:“您教我煮菜吧,我除了吃啥都不会。”
  
  赵大姐已得知何夏并非尼姑,雷腾云也不是和尚。何夏谎称:闲来无事剃个头。
  
  她回眸一笑:“你娘竟然未教你煮菜,看来是太疼你。”
  
  何夏眯眼笑了笑:“娘是嫌我碍手碍脚,不过娘确实是位能干的女子,就是脾气不大好,时常跟我爹吵吵闹闹。”
  
  “打是亲骂是爱,你还小,其中的乐趣还无法体会,呵呵。”李大姐翻炒着香椿鸡蛋,厨房中香气四溢。
  
  何夏抿抿唇:“雷腾云的伤势不打紧吧?”
  
  “恩人体格健硕,莫担心。”李大姐再次转头:“对了,恩人手臂上为何伤痕累累,据我看,应是自行刺伤,莫非也是蛊梵毒掌发作时驱使的?”
  
  “……”何夏想起暧昧种种,自然难以启齿:“您问他好了,我不清楚……”
  
  李大姐见她羞红了脸,猜出七八分,噗嗤一笑:“这蛊梵毒掌还真是了得。”
  
  “不是您想的那样!……”何夏急忙摆手:“他控制不了,但也……不能怎样,可能是太难受了,我理解不来……”
  
  李大姐愣怔,举着炒勺蹲在何夏身旁,有所指道:“你是说……欲望来了,却没法继续?”
  
  何夏尴尬地点点头:“所以他就自残啊自残,弄得满身伤。”
  
  李大姐搓了搓下巴:“蛊梵毒掌乃深入心脉之阴柔掌法,一旦中毒,操控心智不能自已,据说此毒可导致五脏剧痛及说反话,我还真不知这其中竟有第三种症状……”
  
  何夏不自在地抓耳朵:“毒法时很痛苦,让人揪心。”
  
  “那毒法时,恩人只对你那般?还是对所有女子都那般?……”李大姐对这点甚是担忧,她男人不在家,可别闹出流言蜚语。
  
  “貌似只折腾我……”何夏声音越来越小。
  
  李大姐这下放心了,拊掌大笑:“哈哈哈,我看恩人是借‘毒’发挥。”
  
  “?!”……不会吧?那他真欠杀!
  
  李大姐笑呵呵返回灶台前炒菜:“你俩挺般配,早日完婚得了。”
  
  “我喜欢斯斯文文的男子,他太凶了。”
  
  “话不能这么说,男人当然要有脾气。当年有位劫法场的侠士还是文武状元郎呢。我看恩人与状元郎神似哟……”
  
  “他哪点像我爹?!”何夏义愤填膺之后,厨房里一片虚无。
  
  李大姐惊异地凝望她,任由锅中炒菜翻滚沸腾。
  
  “……”何夏急得快哭了,这女的真是高人,不必严刑拷打也能让她自觉自愿招供。
  
  “我是说……我是说……我爹当年也在法场,有心帮帮那位状元,不过叫我娘制止了,呵呵呵呵……”何夏自圆其说,但说辞牵强。
  
  “哦?你乃京城人士?”
  
  “那时我还在娘肚子里,听娘讲的。”
  
  “这样啊,劫法场可不好,你娘教训的是。”李大姐笑了笑,未再追问。
  
  何夏长嘘一口气,幸好她不知那位状元郎叫何云炙,否则准能联系到自己身上。
  
  地狱,此地是她何夏的十八层地狱。
  
  李大姐将熬好的中药盛入碗中:“小夏,倘若恩人醒来,请他把这碗药喝完。”
  
  何夏擦干净手,双手接过药碗,浓重的汤药味儿煞是刺鼻,何夏拧起眉:“能不能加点白糖,你家恩人难伺候着呢。”
  
  “良药苦口,你喂他喝呗……”李大姐撞了撞何夏手肘,笑容诡异。
  
  “……”何夏打个冷颤,捧着碗赶紧走。
  
  ※※
  
  同一时间少林寺
  
  “盅馗,姐教你毒术,学不?”虫花花如卧佛般赖在床头。
  
  “……”何尚揉了揉太阳穴,这女子不但依旧认定他们是姐弟,还非要给他改名,本名“和尚”,改名“钟馗”,不过是一个名讳,要被世人糟蹋多少次才肯放过他?
  
  “盅馗,盅馗,说话啊……”
  
  “闭嘴。”
  
  “……”虫花花撇了撇嘴角:“目无尊长,欠抽!”
  
  “嗯,确实有个人在找揍。”何尚寒光四射地正视她。
  
  虫花花不满地嘟起嘴:“我乃西狱山御媚派掌门人,多少人想巴结我还没门路呢,你这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谁说御媚派穷困潦倒来着?驴粪球表面光。”何尚对她越发容忍不能,还谈何风度?两人早就杠上了。
  
  虫花花瞪他几眼:“等我嫁给雷腾云之日,便是大发横财之时,哼哼!倒时候一个铜板都不分给你!”
  
  “求之不得。”
  
  说起雷腾云,虫花花不由愁眉苦脸,无力地歪倒枕边:“他已离开少林,我这趟算是白来了……不对,不算白来,找到失散多年的弟弟。但是弟弟不听话,姐很伤心……”
  
  “……”何尚睨她一眼:“还要我讲几次?我并非你弟。可否别这般偏执?”
  
  虫花花掰掰手指:“你只否认过两次,加上这一次。”
  
  何尚合起书籍,起身欲走:“懒得理你。”
  
  虫花花则一个箭步冲动门槛前:“不许逃,陪我聊天。”
  
  何尚绷着脸,用眼神示意她死一边去。
  
  虫花花高抬下巴,置若罔闻。
  
  何尚眉头一拧,警告道:“再不走开,后果自负。”
  
  虫花花颠颠脚,朝他做个鬼脸。
  
  何尚沉寂不语,猛然扬起拳头,就在他扬手之际,虫花花突然环住他的腰,柔声细气道:“弟,陪我说说话吧,自从娘死了之后,没人愿意搭理我……”
  
  “……”何尚全身一僵,拳头定在半空,俯瞰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小女人,一时间懵了。
  
  虫花花吧嗒吧嗒掉眼泪,御媚派女弟子千余,娘撒手人寰,留下这么一大堆人要她养活,她身为御媚派堂堂掌门人,却在背地里靠贩卖毒药赚银两,天下越来越太平,这门生意迟早会断了买家,她真有些吃不消。
  
  说实话,她并非真想有个弟弟,只是感到辛苦,需要亲人的扶持。她欣赏何尚的儒雅沉稳,喜欢他百毒不侵的特质,倘若真是她的弟弟,一定能帮她渡过难关。
  
  何尚凝望啜泣的人儿,想到娇滴滴又蛮横的姐姐,渐渐地,拳头舒展,拍了拍她脊背,一切尽在安慰中。
  
  “叫声姐听听……”
  
  “这要求很无礼。”何尚抽离开来,而那一声“姐”险些脱口而出。
  
  虫花花扬起泪眸,死皮赖脸地商量道:“那我当你妹行不……”
  
  何尚不懂她为何这般执著,凭白无故就这么黏上自己了。
  
  他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道:“当妹行,捶腿。”
  
  “……”虫花花耸了耸鼻子,这就是她非要当姐的原因,小辈就得伺候人!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蹲在何尚腿边,捶捶捶!捶骨折了你!
  
  “舒服么?力道合适么?……”她艰难地扯起嘴角,违心地笑了笑。
  
  “嗯……可以再用点力。”何尚一幅舒适的慵懒神态,当哥的感觉原来是这般优越。
  
  虫花花斜眼瞪他,不失时机道:“你何时随我回御媚派?”
  
  “蛊梵毒掌究竟是哪一类毒?”何尚答非所问地回。
  
  虫花花得意地扬起下巴:“就是盅与毒的结合掌法,提炼五十五种剧毒毒液喂给毒中之王‘黑寡妇’,一种红背体黑的蜘蛛。”
  
  “然后黑寡妇就被毒死了。”她又道。
  
  “嗯?……”
  
  “我再把含有剧毒的黑寡妇生吃了。当毒性满布我血脉的同时,立刻通过掌法入侵对方头颅,很麻烦的,倘若再想使用一次蛊梵毒掌,只能再提炼,再生吃。”
  
  “……”何尚下意识捂胃:“恭喜你还活着。”
  
  虫花花自信地眯起眼:“只有我知晓毒液的配方,而且混合毒液的顺序每一次都不同,用量也不同,所以说,也只有我能替雷腾云化解此毒。”
  
  何尚思忖片刻……“虽说顺序不同,但一定存在某种规律,我看你的脑子吧……最多是用毒虫颜色或体型来记忆。”
  
  “?!”……虫花花心中大惊,对呃,确实是按颜色排列,这小子……太可怕了。
  
  何尚见她花容失色,莞尔一笑:“雷腾云宁愿求助少林帮忙也不肯求你解毒,我看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脚踏实地做人为妙。”
  
  虫花花缓了缓情绪:“他不仁我不义!倘若不解毒,他一辈子生不了娃娃!”
  
  何尚抿唇不语,等待下文。
  
  “蛊梵毒掌乃操控心智的毒掌,我从中加了点料。嘿嘿,在提炼过程时放入一只罕见的‘鬼魅蝶’,鬼魅蝶并非一种毒虫,而是折磨人的催情物,它之所以罕见,正因成活率极低,我培育了百来只,才活下来五只!……鬼魅蝶嗅觉怪异,一生只能辨别一种气味。当它成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吸收周遭最突出的气味,即便死亡也不打紧。打个比方,倘若饲养者是花匠,那它便在花丛中散发功效,倘若主人是屠夫,它在猪圈里发挥作用,呵呵呵,倘若它的主人是服用过百种毒的漂亮女子,那它唯有遇到相同气味时才会变得朝气蓬勃。然,它发挥毒性只是在表达对那种气味的喜爱之情。尤其是出汗时最有见奇效。虽男子欲罢不能,但无法释放,唯有吞下‘鬼魅化解丸’才能恢复正常,听懂了没?”虫花花最满意这一点,雷腾云唯有遇到她才会欲望大起。中毒期间,其他女子他看都懒得看。
  
  为了设计雷腾云,她真是煞费苦心呐。
  
  何尚大致明了——鬼魅蝶算是一种赋予暗示性的春药,通过气味挥发毒性。何夏当初遭雷腾云非礼,正因为何夏与虫花花体制相同,属于毒驻心脉的女子。
  
  “啊对了,你也是百毒不侵!……哦没事,你是男子,鬼魅蝶认知雌雄。”虫花花擦把冷汗,自己吓自己,虚惊一场。
  
  何尚可无心说笑,男人最了解男人,何夏的处境还是很“危险”。
  
  “弟?”
  
  “你的称谓……”何尚故意拉长尾音。
  
  “哥……”
  
  “嗯。揉肩。”
  
  虫花花不服地扁扁嘴,爱占便宜的臭小子。
  
  唉,求人不如求己,年底举行武林大会,搅合搅合好卖毒药。
  
  ※※
  
  另一边,山中农家院
  
  何夏捧着药碗走入雷腾云卧房:“哟,你醒啦。”
  
  雷腾云凝望一个空洞的点,沉思不语。
  
  何夏用脚勾过板凳,坐在床边,吹了吹碗中热气,以为他疑惑自己在何处,所以讲解开来:“别说,你运气还真好,你救的男童他娘是位郎中,否则我真不知咋办了……”
  
  雷腾云微侧眸,凝望着何夏,看不出任何情绪。
  
  “……”何夏不安地眨眨眼,他看人的眼神好似很陌生,脑子摔坏了?
  
  她放下药碗,摸了摸雷腾云额头:“知晓我是谁么?”
  
  雷腾云的眉间,覆盖着一只温暖的小手,透过指缝间微弱的光线,看到的不再是可爱的小丫头,而是仇人之女的容貌……他悄然攥起拳,刹那,青筋血管暴于手背……却又渐渐地,松了拳,他疲惫地合起双眸,违背原则,背叛使命的,平静回答……
  
  “你是何夏。”
  
  何夏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磕傻了,嘿嘿。”
  
  “我以为你希望我失忆。”
  
  何夏不明所以:“为啥?你咋怪怪的?”
  
  雷腾云拉下何夏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摩挲在唇边……面对上一辈的恩怨,他竟然无法对何夏燃起丝毫仇恨,那个想忘记的人分明是他。
  
  爹,恕孩儿狡辩,上一代仇冤由子还,此事与何夏无关。
  
  何夏抬起另一手,捋了捋他浓密的眉毛,柔声道:“我保证不逃跑,事先讲好要伺候你了哟,你很勇敢,这一回你升华了!……真令我好生佩服。”
  
  雷腾云扬起眼眸,眸中夹杂着矛盾。无人体会得到,他说服自己装聋作哑,心头会压下多么沉重的负罪感。
  
  “倘若你敢红杏出墙,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雷腾云竖起三根手指,对天起誓。
  
  “……”何夏愣怔,原本挺和谐的气氛,干嘛啊这是。
  
  “我,我我,没啥优点啊,你又不是不晓得……”
  
  雷腾云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出去,烦你。”
  
  何为优点?何为缺点?他认为好就好,哪来那多废话。
  
  “……”何夏感到一股杀气,立刻溜边离开,疯子抽疯实属正常,嗯!他健康得很!



第三十一章  

  雷腾云一臂挂着固定架,坐在河畔休憩。何夏陪着李大姐的一双儿女玩耍,青山绿水之间,萦绕起清脆稚嫩的笑声。
  
  他见何夏与孩子们嬉戏开怀,开始找邪茬:“我要洗头。”
  
  “喔。”何夏停滞追逐的脚步,叮嘱孩子们几句之后,先返回院中取皂角。
  
  男童小碎步靠近雷腾云,顺裤兜掏出一个甜枣:“恩人,给你吃。”
  
  雷腾云看向他脏兮兮的小手,生硬地回绝。
  
  男童将甜枣在身上蹭了蹭,再次递给他:“擦干净了,可甜呢,嘎嘎……”
  
  “手太……”他“脏”字还未说出口,何夏及时咳一声制止。
  
  “哥哥是大人,不爱吃甜食。你吃吧……”何夏摊开男童手掌抹了抹,小孩子也有自尊心,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不好受。
  
  男童似懂非懂地点头,将甜枣塞入口中,而后找姐姐玩去了。
  
  雷腾云斜眼瞪何夏:“扯谎作甚,我就是嫌他手脏。”
  
  何夏懒得解释,相处越久,越了解他的个性。看不得别人高兴,凡事挑三拣四,可以用一句话来讽刺这种人——你以为五湖四海皆你娘啊,谁都得惯着你?!
  
  何夏自顾自偷笑,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暗地里骂他。
  
  雷腾云“移驾”河岸边,何夏在他的“严苛”要求之下,学会了不少侍奉的步骤,这不,先帮他脱掉鞋子,卷起裤腿,以便让他双脚踏入水中。
  
  何夏站在雷腾云身后,雷腾云则懒散地依靠在她小腹上。
  
  “坐直了,贴这么近没法洗。”何夏双手沾满泡沫,只能用手肘拱他。
  
  雷腾云勉为其难动了动,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脚丫一搅拌水面,惊得小鱼四处乱窜。
  
  “你可真够欠的。”
  
  “找谁借胆了你?”
  
  何夏一梗脖子:“我向来不畏强权,你要是敢打我,我就拧你骨折的胳膊!”
  
  雷腾云嗤之以鼻:“瞧你那点能耐。”
  
  何夏摇头晃脑挺得意:“你可别得罪我啊,李大姐上山采药去了,晚饭我来做。”
  
  “……”雷腾云脊背一僵,昨日才吃过她烧的菜,由此得知何谓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叫那小子把甜枣都给我拿来。”他的话音稍稍在颤。
  
  何夏仰天大笑,顺便将白泡泡堆积在他头顶,鼓弄出一个牛粪的造型。
  
  雷腾云知晓她在糟蹋自己,翻手一捞,扣住她的小腿,甩头飞溅一层泡沫。
  
  何夏不以为然,哈哈大笑,有时觉得他特可怕,有时又觉得他特可爱。
  
  她用掌心压了压雷腾云坚硬的刺猬头:“别说,你头发长得真快。但是我娘说,聪明的脑袋不长草,证明你比我笨。”
  
  雷腾云绷起脸:“我怎感觉你娘跟二百五似的。”
  
  何夏重重拍他脑瓜:“胡说八道!我娘可机灵了,只要爹一急眼,我娘立马老实。”
  
  “……”令江湖人士垂涎三尺的千毒草,竟然是二百五外带窝囊废。
  
  “你爹娘如何认识的。”
  
  “干啥?”
  
  “叫你讲就讲。”
  
  “哦……”何夏一边帮他抓着头发,一边讲述爹娘的爱情故事,从偶遇到相识,经历一番坎坷,最终相爱。当然要跳过皇宫及劫法场那段。
  
  听罢,雷腾云不知该怎样看待千毒草,平凡的女子,经历不平凡的一生,算她运气好,遇到甘愿生死相许的男人。千毒草直率的个性,又遗传给何夏。实话说,男人向来不喜欢心机过重的女人。只要妻子一生忠于她男人,对她夫君而言,便是最无价的回馈。
  
  何夏见时机不错,旁敲侧击道:“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干啥要把时间浪费在勾心斗角或……仇恨上呢?你说是吧?”
  
  “我恨的是幕后指使,只要并非毒九天随性之为,我可以放过千毒草。”
  
  “……”何夏心里咯噔一响,她问得不直接,某人却回答在点上?
  
  “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是毒九天随心所欲乱害人,你就不追究千毒草的责任了?”何夏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雷腾云不耐烦地一扬手:“是是是!她最好给我主动显身,一五一十讲出真凶!届时,我自会撤销江湖追缉令。”
  
  何夏眨眨眼,消化许久,嘴角渐渐绽放一朵大笑容,倏地,她搂住雷腾云脖颈,虽暂时不能表达心意,但她再一次对雷腾云的人品大有改观。她一直认为雷腾云是心胸狭窄的男人,显然她又错了,细想来,他无非是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跟她闹着玩,一旦遇到大事反而理智,真男人真爷们!
  
  雷腾云长嘘一口闷气,他居然也有为女人放弃原则的一日,而这个女人并非倾国倾城,并非柔情似水,也就身材能将就着看,他是不是体内毒性在作祟?
  
  “压疼胳膊了,一边去。”
  
  何夏这回没乖乖滚远,而是搂得更紧:“就不走,让我多抱会儿。”
  
  雷腾云欲言又止,扬起后脑勺,在她胸口蹭来蹭去。
  
  短发坚硬,扎得何夏刺痒,她可怜巴巴地松了手,却被雷腾云一把拉坐到腿窝里。
  
  何夏望着他英挺的五官,黝黑深邃的眼眸,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而雷腾云的脑海里没有“含蓄”这个词,直接吻上她的唇,粗鲁中掺杂少许温柔。
  
  何夏下意识地推拒,但并非那种激烈的挣扎,而是感到难为情。
  
  雷腾云对于她“闪躲套路”倒是轻车熟路,一手扣住她的脑瓜,就亲你,往哪躲?!
  
  “……”何夏顿感舌尖发麻,吃痛地眯起眼,这家伙,连亲嘴都像个恶霸。
  
  不过,看在他这么大度的份上,她会努力学习厨艺,做得一手好菜犒劳他。
  
  爹娘,闺女相信雷腾云是言出必行的那种人,待闺女陪他解除体内毒性,咱们一家就能团聚了,嘿嘿。
  
  ※※
  
  少林寺内,拳风飒飒,虫花花掺和其中,手脚没力地抻胳膊踹腿。
  
  “花师弟,所谓紮马步,腿脚需用力……”
  
  “我用力了啊,你看你看,姿势不错吧?”虫花花双臂平身,双膝弯曲,不满地瞪着他。
  
  “姿势正确,但你不能坐在石块上扎马步。”某师兄负责教导虫花花基本功,他很想请辞。
  
  虫花花斜眼望天,悬空蹲几个时辰,这叫练功么?唯恐生不出痔疮是不?
  
  师兄叹口气,刚欲劝说,不远处传来一阵喝彩声。
  
  虫花花及师兄一同望去,只见何尚挥剑如风,正与一位资深师兄切磋武艺。
  
  虫花花怔了怔,哎哟喂,臭小子剑法不错嘛。她不由走上前看热闹。何尚为避免刺伤对方,所用兵器乃木质,单从剑招上判断,应是融化了“太极剑”、“达摩剑”、“迅雷剑”等各派所长,剑法变化莫测,时而圆转如意,时而迅捷无比。剑法如人,有条不紊,稳紮稳打。
  
  方手持长棍迎战,巧妙地运转圈点,出击强劲有力,耍得一套少林“小夜叉棍”。小夜叉棍由扫、拨、云、架、撩等为主要技法,技巧颇多,讲究“三分棍法七分枪法”,乃少林寺不可多得的精华套路。
  
  “何尚加油!”虫花花不忘呐喊助威,因为对方势头迅猛。
  
  何尚无暇回应,全神贯注攻克棍法,然而,他吃亏在兵器长度上,切磋中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当何尚剑刃欲刺中其软肋之时,对方驶出一记“舞花急旋”,刚巧击中何尚胸口。何尚这边还未怎样,虫花花先不干了。
  
  她揎拳挽袖挡在两人之间,怒气冲冲质问师兄:“你懂何谓切磋么?点到为止懂不懂?!他要是拿的真剑,你敢横冲直上吗?!”
  
  虽说虫花花蛮横无理,但她并未说错。对方自然被她逼问得哑口无言,但碍于颜面,对方强辩道:“师弟莫激动,小夜叉棍乃猛攻招法,贫僧按套路施展而已。”
  
  虫花花还欲不依不饶,何尚则将她拉于身后,面朝师兄行礼:“师兄莫见怪,改日再切磋。”
  
  原本如火如荼的一场比试,就让虫花花三言两语搅黄了。虫花花向那人背影吐舌头:“切,强词夺理。”她又转向何尚,关切道:“你未受伤吧?”
  
  待师兄弟全部散开,何尚这才不悦地指责道:“小题大做。”
  
  “哎哟,你个小白眼狼,要不是我挺身而出,那和尚还打算狠戳你!”
  
  何尚无奈一叹,转身离去。
  
  虫花花却沾沾自喜,自以为保护了何尚。女人并不理解男人之间就喜欢“打打闹闹”,且看重输赢,在较量过程中巧钻空子,乃无伤大雅之举。
  
  此事之后,他俩各忙各个,谁都不搭理谁,直到傍晚十分。何尚在茅厕门前碰上一件事,令他怒火中烧。
  
  德仁师兄上吐下泻,某位师叔断定,德仁并非一般腹泻,而是中毒。德仁则对天发誓——午食过后未再进食。可大伙都没事,唯独他无端端中毒。
  
  而这位德仁师兄,便是与何尚切磋武学的那位僧人。
  
  何尚怒步回房,见虫花花正坐在桌旁,研究那些装有毒药的瓶瓶罐罐。
  
  “盅慈花,你给我站起来。”
  
  “……”虫花花不明所以地起身,见他来势汹汹,疑惑地问去:“怎了?……”
  
  “寺里有人中毒,莫非是你的‘杰作’?”



第三十二章  
 
  虫花花愣怔:“谁中毒了?”
  
  “德仁师兄。”
  
  “德仁是哪位?”她迷惘地眨眨眼。
  
  何尚泯灭不语,审视着她的双眼。而虫花花未遭男子这般注视过,不自觉地垂下眸。
  
  “心虚?”
  
  虫花花扭捏片刻,幡然醒悟,她愤愤地指向何尚:“你,你竟然怀疑是我对德仁下毒?!他谁呀他,还不配我出手加害!”
  
  何尚不急不缓上前一步,虫花花则挺胸抬头撞回去,边顶他边叫嚣:“你想怎样?!”
  
  何尚紮稳脚步,任由她推推搡搡,冷冷地怒视她,脚跟纹丝不动。
  
  虫花花用力太猛,反而撞得自己胸脯钝痛,她见何尚一副不信任的态度,退后一大步,双拳攥紧,冲刺,猛捶他胸膛:“我一下午都待在卧房未离开,你这是毫无根据的诬陷!”
  
  “德仁师兄午食过后,便开始上吐下泻。倘若我未记错的话,你与德仁师兄在膳堂时,至少擦肩而过两次以上。”何尚之所以怀疑她,一来、并非无凭无据;二来、既然德仁师兄声称午食后未再进食,出家人不打诳语。那,毒从何来?
  
  “你这是!这是栽赃陷害!不是我不是我!……”虫花花承认生平作恶多端,也陷害过不少人,但这一次!她真是冤枉的!
  
  何尚拉起她手腕:“待救人之后,我给你时间狡辩。”
  
  虫花花抵不过他的力气,被他硬生生拖出门槛。虫花花终于尝到受冤枉的滋味,还是她信任的人怀疑她,她难过地大哭开来:“我不管,我不去,他死了活该!放手放手……”
  
  何尚不予理会,见她环抱树干不撒手,神色愠怒,倏然弯身,不由分说地将她扛在肩头,道:“莫让我认为你乃蛇蝎心肠的女子。”
  
  虫花花忽悠一下大头朝下,听他这么说,气得火冒三丈高,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她乱踢腿,疯狂地捶打何尚脊背:“你凭何证据冤枉我?!说了不是我干的!我把你当亲人看,何事都不曾瞒你,你却把我当害人精?!——”
  
  何尚感到她身躯传来颤抖,脚步稍显犹豫,但当务之急需解救德仁师兄,无论此事是否乃虫花花有关,救人最重要。
  
  思于此,他加快步伐,任由虫花花哭喊吵闹,充耳不闻。
  
  待抵达僧侣居住院落门前,何尚为避免事件闹得更不堪,先行将虫花花待到大树后方,好让她冷静冷静再进屋。虫花花双脚着地的同时,转身便要跑,何尚无暇多想,一把环住她的腰,猛然拉回身前。
  
  虫花花刚欲尖叫,何尚及时捂住她的嘴,虫花花吱吱呜呜奋力挣扎,气得手脚冰凉。
  
  何尚站在虫花花身后,一手环于其腰,一手紧扣其唇,并未察觉两人姿势过于暧昧,甚至又将她向怀里拉了拉。
  
  “我信你便是了。”他微俯身,在她耳边悄声开口。
  
  虫花花情绪激动,根本不相信一个强行把自己待到这鬼地方来的坏人,会突然转性?!
  
  花言巧语!还不是为了让她帮那秃子解毒,说不管就不管!
  
  何尚并未不负责任地敷衍,经一路观察,他相信虫花花绝非扯谎,倘若他真断错,只能“赞许”虫花花演技精湛。
  
  “我松开手,你莫喊了,引起他人注意并非上策。认同便点头。”
  
  虫花花不假思索地点头,何尚则无奈摇头,手指刚刚松开一根,虫花花便卯足一口气欲大喊,何尚早料到她不老实,即刻捂住,还“呵呵”笑了两声。
  
  “……”虫花花扭头瞪他,忘记泪水还旋转在眼眶里。
  
  他抓起虫花花一只手,扳过她的身体,虫花花与他侧目相望,以为他又企图动粗,所以下意识眯眼,但她握紧的拳头,却在某人的指挥之下,加重力道地打在某人自己的心口之上。
  
  一下一下打下去,且力道一次比一次大,虫花花渐渐感到指骨生疼,可想而知他真是在“全心全力”自我惩罚。
  
  女人心就是容易软,虫花花收起眸中利光,一边与他夺手腕,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别打了。
  
  何尚就是实在,打得自己心口痛楚,他闷咳数声之后,双手同时松开,顽皮一笑:“倘若不气了,给哥揉揉。”
  
  “……”虫花花咬了咬嘴唇,表面上看似不情愿,其实替他按揉得很仔细:“还哥嘞,不知羞。打那般使劲作甚,傻蛋。”
  
  何尚但笑不语,做错事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谁叫他错怪了虫花花呢。
  
  “抱歉,不该怀疑你。”
  
  他这一道歉,虫花花倒无措起来,想起自己方才如疯婆子般的举动,她尴尬地低下头:“也不能全怪你,我确实没少毒害旁人,怀疑到我身上……也不无道理。”
  
  何尚对于女子的泼辣行为早已见怪不怪,毕竟家中那两位更离谱,至少虫花花未满地打滚。他无意识地拍了拍她脸颊,女人反省时的模样,挺可爱。
  
  虫花花缩了下肩膀,深深低头,不知是吵闹过后增进了感情,还是因过于紧密的搂抱,她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她注视地上倒影一瞬,惊异地抬起头:“你长高了?!还壮了?!”
  
  回想一个月前,她只稍稍抬眼皮便可正视何尚的脸孔,如今却要仰视。
  
  何尚怔了怔,目光轻易扫过虫花花头顶,真的呃。
  
  虫花花眯眼一笑:“看来我研制的增高药很有效哦!”
  
  “嗯?……”何尚谨慎地挑起眉。
  
  “近日你未感觉闷热么?”虫花花故弄玄虚道。
  
  “是比平日容易出汗,偶尔感到烧心。”何尚还以为肝火旺盛,原来是虫花花从中做了手脚。
  
  “哈哈哈,那就对了!”虫花花一抹鼻子,得意洋洋地抬高下巴:“我猜想吧,你长不高又偏瘦的主要原因,肯定与男生女相脱不了干系,换言之,就是缺少壮阳补肾的药剂。所以我用驴鞭马鞭狗鞭鹿鞭各种鞭及枸杞子、黄精、百合等草药研磨成粉末,你最近喝得大补茶就是出自我独家研制的喽,嘿嘿。”
  
  “……”何尚顺了顺胸口,怪不得最近时常感到燥热难忍,不知是该感谢的她一番好意,还是应该捏死她。
  
  “看来你不止会炼毒药。”他无奈一笑,不知那所谓的“大补茶”是否起到疗效,但他的确是长高了一大截。
  
  “那是当然!一通百通嘛,我是这方面的天才。”虫花花摸了摸他坚实的胸肌,满意地抿抿唇,又嘟起嘴:“看,你如今多健壮。我对你这般好,你还怀疑我,真伤人……”
  
  何尚见她眼眶微红,而曾经,只会面对他哭泣的女子只有姐姐,通常遇到这种情况,他会展开双臂,抱住姐姐,姐弟之间无需太多言语,只是给姐姐找个地方,尽情地发泄。
  
  于是,他将虫花花拉入怀里,顺了顺她脊背,他自认此举有助于泪水顺畅流淌。
  
  “……”虫花花顿感脸颊贴在他胸前,不禁愣住,但她不得不承认,依偎在他怀中确实很舒服,仿佛重新感受到爹娘的关怀,既安心又温馨。
  
  她不由自主环起手臂,双手相扣,在他腰部打个结,合起双眸,静静体味那一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何尚捋了捋她的发鬓,外表再强悍的女人,骨子里还是需要男人的呵护,正如爹待娘那般,只需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便可令娘安静下来。这其中的魔力,他似乎明白了。
  
  “我发现你特懂女人,可你才十七岁,莫非是个多情公子?”虫花花撇嘴质问道。
  
  “迄今为止,我生命中出过三位女子,一位是娘,一位是姐,还有一位是你。”
  
  “哦……原来你还有另外一个姐姐?那我算什么?”虫花花不悦地推开他。
  
  “你?……”何尚未想到她依旧活在“血亲”的妄想中。他凝望虫花花许久,虫花花则气鼓鼓地等他回答:“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把我当亲人是吧?!”
  
  何尚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道:“呃,快去救人。”
  
  虫花花双手环胸,撇头轻哼:“不讲清楚就让那秃子活活拉死。”
  
  何尚沉了沉气,返回她身旁,解释无力的情况下,猛然捏住她双肩,当虫花花不明所以时,何尚已碰上她唇瓣,而后快速抽离。
  
  打醒虫花花的最有效方法,便是令她知晓,可以亲吻的男女绝非一家人。
  
  “……”虫花花当场傻眼,后知后觉地护住唇,悲伤地瘫软在地:“你,你你怎可以亲我?你是我亲弟弟啊……这是乱伦,呜呜,有违常理,天地不容,你这小子太胡来,呜呜……”
  
  “……”何尚抿了抿唇,女子的嘴唇比他想象中更柔软,不知她往唇上涂抹了哪种膏油,还在自己唇边遗留下一抹淡淡的香气。
  
  虫花花捂着嘴唇默默啜泣,何尚则将她一把拉起身,虫花花思绪抽空,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前行,满脑子都是,初吻没了,没了就没了吧。可她无法接受的是,何尚比她小半岁。
  
  “你真不是我弟么?”
  
  “待你见到我爹娘时,自会一目了然。”
  
  何尚五官中——四分像爹,六分像娘,合并一下便是如假包换的“小奈何”。
  
  虫花花此刻也唯有绝对认同,即便何尚是她亲弟弟,她也死活不认了。姐弟之间不能亲嘴,不能不能,简直太可怕了。
  
  ※※
  
  僧侣院内
  
  虫花花检查了德仁师兄的中毒症状之后,将一颗药丸递送德仁师兄唇边。
  
  德仁师兄起初不敢乱吃,但何尚保证虫花花乃解毒高手,何尚在寺中颇有信誉,德仁师兄这才按她的要求,囫囵吞下肚,而后感恩道:“多谢师弟相救,请问,吃下这一颗解药便无碍了吗?……”
  
  虫花花一板一眼地回:“非也,中毒迹象多半大同小异,我还不能准确断定你所中之毒为哪种,所以让你服用另一只毒药测试,通过相冲相克之反应,判断毒根。来,张大嘴巴,再把这颗吞下去……”话音未落,她已将第二颗药丸塞入人家嘴里。
  
  “?!”……德仁师兄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顿感阵阵发黑。
  
  一干师兄弟围上前,忐忑不安地围观德仁师兄。
  
  “你们看,德仁师兄的嘴唇变成酱色了……”
  “何止嘴唇,眼皮肿得像窝窝头。”
  “别说了啊,酱油蘸窝窝头,好饿……”
  
  何尚不懂解毒之道,但虫花花斜唇偷笑,显然在整治德仁师兄。
  
  当虫花花捏着德仁师兄嘴巴还欲乱塞时,何尚干咳一声,制止她的罪恶暴行。
  
  “……”虫花花扁扁嘴,收起瓶瓶罐罐,实话实说,她并非随时携带此种毒解药入少林,主要是,能中此毒者,还真不是一般的“幸运”。
  
  她站起身,刚欲离去,小师弟急声唤住:“花师弟,你去何处啊?德仁师兄的脸都变形了啊,莫非没救了?……”
  
  “非也,我就是用他试几种新毒药,现在,唉,我去调制真正的解药丸。”
  
  语毕,她朝何尚钩钩手指,随后若无其事地飘走。
  
  “……”全场愕然。十几道目光锁定在何尚脸上,好似在质问:虫花花搞啥呢?!
  
  “……”何尚被师兄弟们质疑的视线,抽得体无完肤,完肤。他干笑两声,溜之大吉。



第三十三章  
 
  虫花花也不解释,待何尚来到河畔泥潭边,自顾自弯身蹲下,贪婪地舔舔嘴唇。
  
  何尚发现她行径古怪,却未多问,而是坐在一旁思忖——他方才在观察德仁师兄病情时,注意到德仁泥泞的鞋底。据他判断,此中毒事件有蹊跷。
  
  “喂,你怎不问我在找何东西?”
  
  何尚抽回思绪:“嗯?……我只知晓黄鳝生活在软泥中。”
  
  虫花花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为啥不问我为何找黄鳝?”
  
  “饿了或馋了。”何尚揶揄道。
  
  “……”虫花花大跳脚,怒指他:“你!当我猪啊?……那还不快生火……”
  
  何尚无奈一叹,接过她手中长棍:“我来抓吧。”
  
  虫花花倒不客气,走到一边拾枯枝,没头没尾开口:“明明是德仁说谎。你小心点,此地有‘极品’。”
  
  何尚微微一怔:“他究竟中了何毒?”
  
  “德仁不但扯谎,还犯了佛门大忌——杀生,吃肉。”虫花花攥起拳:“臭德仁,我的清白差点毁在你手中!喂他吃一百种毒药都不算多!”
  
  何尚神色平静,据他初步判定,德仁师兄确实来过河畔,手臂处还有一些细微的伤痕,且伤痕尚新,真相基本大白,德仁犯戒在先,身为出家人,中毒是小,逐出寺门是大。所以才扯谎不认的吧。
  
  “我初次听说鳝鱼有毒。”
  
  “一千条没毒的鳝鱼里,总会混进几条特别出众的。你听说过‘望月鳝’吗?竟然会在此地出没,相当罕见。”虫花花一副如获至宝的神情,已然想好如何将望月鳝大卸八块。
  
  何尚阅卷无数,曾在书中见过此类毒物。“望月鳝”又称“化骨鳝”,到了傍晚,望月鳝潜入水中,鱼头浮出水面,一动不动地赏月,由此得名“望月”。一旦误食,轻则上吐下泻,重则五脏俱烂,更严重者,将会化作一滩血水。
  
  “听是听过,但未见过实物。据书中记载,此鳝极为稀有。”鳝酷爱黑暗,所以颜色形态难以分辨。
  
  “算你见识广,望月鳝的前世是仙女,私自下凡犯了天规,玉帝大怒,不但将她贬到凡间,还把她化作丑陋带毒的鳝鱼,她因思念故乡,唯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遥望天空。”虫花花讲着讲着不由哀伤了,面朝静谧的湖泊挥挥手:“可怜的小仙女,我也没法送你回天庭,只能杀了你,祝你早日投胎转世。乖,快出来吧,一段清蒸,一段红烧……”
  
  “……”何尚嘴角一抽,自从相遇虫花花之后,他坚信娘和姐亦是善良大度的女子。
  
  虫花花察觉何尚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她努了努嘴:“干嘛你,未见过美女啊?”
  
  “姑娘说笑了。”他只是未见过心态扭曲成这样的。
  
  “……”虫花花抿抿唇,忽然想起何尚亲自己的一幕,她愤恨地擦嘴:“真倒霉,初吻竟然让一个小男人夺走了!倘若我不漂亮能让你起色心么?!我呸呸呸——”
  
  何尚莞尔一笑,没诚意地点头致歉:“一时情急,怪我鲁莽。”
  
  虫花花一屁股坐上石块:“哼,错了得补救,还不快点抓望月鳝!饿着呢。”
  
  何尚难以置信地扬起眸:“德仁师兄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你就无半分怜悯之心?”
  
  虫花花吹了吹指尖:“抓到才能治解药嘛,我不吃的鱼肠子就是药引。再者说,我为何要同情他?即便治好了也是被乱棍打死的命。”
  
  “事出必有因,待我问清原委之后再做定夺,你莫着急找方丈告状。”
  
  “啧啧,你少在面前装善人,善人不会强吻我!”虫花花悔不当初,是她一手将何尚滋补得身强体壮,如今连半夜偷袭他的机会都没了。
  
  何尚蹙起眉:“就碰了一下,至于吗你?”
  
  “至于至于!这事要是让雷腾云知晓,他肯定不愿娶我!”
  
  何尚抡起一棍打昏鳝鱼,顺手丢给虫花花:“他不知晓也未必娶你。”
  
  “?!”……何必把实话讲出来。
  
  虫花花摸向滑溜溜的鳝鱼:“唉……倘若他不肯娶我,那御媚派支撑不过五年。”
  
  “富家子弟又不止他一个,是你死心眼。”
  
  “你不懂,名门正派绝无可能与邪教联婚,其余有钱人家在朝为官,我堂堂御媚派掌门人岂能投靠朝廷,甚至给官员当妾当姘头?!”
  
  何尚一笑置之:“既然你会研发各种补药,那不如转入正道,造福百姓。”
  
  听罢,虫花花气得口眼歪斜,以害人为宗旨的御媚派,难道改名叫御善堂不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省省吧。”
  
  何尚但笑不语,忽然心血来潮,有意改变某女固有的观点。
  
  虫花花斜眼望天,雷腾云你在何处?我是在少林寺等你自投罗网呢,还是追赶你?但问题是,再走叉路,又会无缘相见。何尚又说你一定会回来,真的假的?
  
  她边琢磨边东张西望,目光无意间掠过何尚的脸孔,柔和的月光之下,他的轮廓若隐若现,既精致又魅惑。
  
  虫花花缓慢地眨眨眼,这小子,越看越帅。
  
  ※※
  
  同一时间,密林小院中
  
  何夏坐在雷腾云床榻旁,一边替他扇扇子,一边打个哈欠,她见雷腾云依旧睁着眼,一扇子拍在他脑门上:“快睡啊!我快困死了啊。”
  
  雷腾云瞪她一眼:“三更半夜吼什么吼?”
  
  何夏将扇子扔在他身上:“那你自己扇吧,我去睡觉了。”
  
  “废话,那还能睡着吗?!”
  
  雷腾云并未强迫何夏伺候自己,只是服用了李大姐调配的某种解药,浑身燥热难忍。李大姐生怕雷腾云耐不住煎熬,所以与何夏商量,两人换班照顾雷腾云。何夏不好意思麻烦李大姐,所以自告奋勇扛下扇风擦汗重任。
  
  何夏不满地嘟起嘴,用力捏合他眼皮:“那你倒闭眼吖,怒目圆睁吓唬鬼啊你?!”
  
  雷腾云拨开她双手:“走走走,你待在这更闹心。”
  
  何夏一听这话乐了,笑眯眯地向门口走去。
  
  “站住,你还真敢走唉?”雷腾云坐起身,横眉冷对。
  
  “……”何夏脸颊贴门板,痛苦地扭过头:“大老爷,就说你热得睡不着,也不能靠折腾别人解暑吧?”
  
  “烧心烧肺的,不折腾你折腾谁?给我咕噜回来。”
  
  “……”何夏心里抵触,所以腿一软躺倒在地,而后以蜗牛速向床榻翻滚,滚动十来圈依旧在门槛附近徘徊。
  
  雷腾云不怒反笑:“姑娘家家,你能有点样儿不?”
  
  何夏不以为然,反正也没得睡,等会儿洗澡去。
  
  “要不我陪你去河边吹吹风吧?”
  
  “不去,蚊虫太多。”
  
  何夏撇撇嘴:“大老爷们皮糙肉厚的,要咬也咬我。”
  
  雷腾云嗤之以鼻:“你脸皮厚得赛城墙,甭装嫩。”
  
  何夏一边怒视他一边继续翻滚,唠嗑吧……“对了,你武功不错,为人阴险狡诈,毒害你的那位好心人,是咋接近你的?”
  
  提及此事,雷腾云便火大。
  
  “会聊天不?不会聊闭嘴。”
  
  何夏诚恳地点点头,快速爬到床边,伸头探脑道:“说说嘛,我也学学。”
  
  雷腾云依坐在墙边:“我确实未料到盅慈花吃了雄心豹子胆,假扮丫鬟混入天煞派,就在替我梳头的工夫使用了蛊梵毒掌。为能顺利接近我,你知晓她毒害了多少丫鬟?”
  
  “五个?十个?……”
  
  “五十多个。那阵子还以为派中有人染上瘟疫。”
  
  何夏长嘘一口气,惊异地瞪大眼:“你咋这无耻呢?居然要五十几个丫鬟服侍你一人?!老实说,暖床的有几个?!说说说——”
  
  “……”雷腾云稍感错愕,不是谈中毒之事呢?
  
  何夏见他不回应,气鼓鼓地走出房门,“呯”的一声摔门而出。
  
  “……”雷腾云张望愤怒的门外,轻声冷哼,他就知晓何夏东拉西扯半晌,还不是借故想睡觉去。
  
  何夏则是困意全无,无名火一股一股往脑门上窜,她奔出院门,跳入河中疯游一通。
  
  ※※
  
  翌日清晨
  
  李大姐端着药碗走入雷腾云卧房。
  
  雷腾云怔了怔:“何夏呢?”
  
  “你们小两口可是吵架了?小夏不肯给你送药。”李大姐指了指院子,示意他去哄哄。
  
  雷腾云将苦药汤一饮而尽,眉头拧了拧,推开木窗一看,何夏坐在小板凳上,托腮嘟嘴,果真摆出一张臭脸。
  
  “媳妇,谁惹你了。”
  
  “你滚,谁你媳妇?!”何夏捡起一颗石子砍过去。
  
  雷腾云敏捷一闪,石子竟然刚巧砸中桌上茶壶,可想而知她出手多重。
  
  李大姐与雷腾云面面相觑,李大姐扯了扯雷腾云衣袖:“夫妻之间难免闹分歧,快去劝劝吧,我们女人最吃嘴甜这一套。”
  
  雷腾云还未见过何夏真耍脾气,可他至今不清楚为哪桩。
  
  他懒洋洋地走入院中,轻踢了何夏臀部一脚:“没事找事?”
  
  何夏不予回应,双眼聚焦在鸡粪上。
  
  雷腾云拉过另一张板凳,可刚坐下,何夏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你给我站住!”
  
  他这一吼,何夏吓得不敢挪步,但态度不好:“干啥?”
  
  雷腾云怒步走进,直视她双眼,质问道:“说话直说,甩脸子作甚?!”
  
  何夏也不知自己为啥这般别扭,反正就是……心里不舒服!
  
  “讲啊!”雷腾云又是一声厉吼。
  
  何夏不自知地腿软了一下,心里话随口迸出:“我,我昨晚问你有没有暖床的丫头,你没,你没回答……”
  
  雷腾云怔了许久,不禁哑然失笑。笑得令何夏心底直发毛。他冷不防碰了她唇边一下,而后心情愉悦地回屋补觉去也。
  
  “……”何夏攥了攥拳,刚欲指着他离开的路线偷偷骂。
  
  “哐当”一声,木窗推开,传出雷腾云阴阳怪气地笑声。
  
  “我只有一个暖床丫鬟,姓何名夏。外号:醋坛子。”
  
  “你又找抽!……”何夏捋胳膊挽袖子,风风火火冲入屋门,但走出三步,脚步渐渐放慢,嘴角随之微微上扬,原地扭扭,正如不知为何气恼那般,这会儿又莫名其妙的美上了。



第三十四章  
 
  少林寺静谧的夜晚,唯有何尚的卧房中灯火簇簇。
  
  虫花花将望月鳝平铺桌面,端详了片刻,倏地,手起刀落,剔骨抽筋好不利落。
  
  一道急促的跑步声伴随敲门响动而来。
  
  “尚师弟尚师弟,德仁师兄好似快不行了——”
  
  何尚疾步开门,还未开口询问,虫花花拍得桌面“咚咚”响:“听拉拉蛄叫唤还甭种地了呢!他死不了。你俩都出去,莫让我分心!”
  
  何尚见她还是一副不急不缓地态度,先行请小僧离开,而后阖起房门,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虫花花用余光扫到他的表情,不知他想作甚,反正带出点杀气。
  
  她心虚地开口:“我再弄了嘛,鱼血管那般细,我要慢慢剥啊,瞪我也无用……”
  
  “你莫非生得一副铁石心肠?”何尚难以理解,何种环境会导致此女对人命如此冷漠。
  
  “说什么呢?我对你还不够好么?”虫花花不悦地扬起眸。
  
  “你心知肚明为何对善待于我。”
  
  “……”嗯,她知晓,一来、何尚百毒不侵,害不到他只能当朋友;二来、何尚脑瓜聪明,也许可替她排忧解难;三来、何尚长得顺眼。
  
  “自然是……英雄惜英雄。”她口是心非道。
  
  “你以毒害他人为乐,就未曾想过他人的痛苦?”何尚绷着脸:“起初我以为你只是贪玩,如今看来,你是根深蒂固的坏。”
  
  心底善良乃女子身上最可贵的优点,虫花花却丝毫不具备。
  
  虫花花从他神情中看到失望之意,那种眼神竟然令她很受伤。
  
  但她并未回嘴,快速剔出毒鳝分泌毒液的器官,将毒汁挤入碗中,泪水不自知地滴落,滑入绿油油的毒液中。
  
  “我哪句说错你了?你还觉得委屈?”何尚道。
  
  虫花花摇摇头,没错,对她而言是乐趣,对别人来讲就是坏得冒泡。她五岁会用毒,七岁便会配置各种毒药,总而言之,她活了小半辈子,生命中除了毒花就是毒虫,配好毒药当然要找几个倒霉蛋测试毒性,难不成用自己人做活体实验么?
  
  她不愿失去“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由扯了扯何尚衣袖:“我改还不成么,你别生气……”
  
  “快些调制解药。我在德仁师兄住处等你。”
  
  语毕,何尚转身离开,他确实对虫花花颇感失望,看似单纯可爱的女子,为何心肠如毒蝎。
  
  “……”虫花花望向空落落的门板,何尚开始讨厌她了,就像儿时的玩伴那般,渐渐地,一个个对她避而远之。
  
  终于碰上一个不惧各种毒药的小秃秃,呜呜……不要抛弃她。
  
  思于此,虫花花加快速度,解药解药,先救下德仁师兄以表诚心。
  
  ……
  
  何尚将一干守护在德仁师兄身旁的僧侣请出,而后,与其面面相觑。
  
  德仁师兄气息孱弱,虽已无力翻身,但还是尽量挪动眼珠,避开何尚锐利的黑眸。
  
  “你之所以中毒,正因误食毒鳝,德仁师兄对此事有何解释?”何尚开门见山。
  
  此话一出,德仁吓得满头大汗,他吃力地半跪起身:“贫僧求你,万不可将此事告知方丈。”
  
  何尚注视他神色中的变化,虽忐忑不安,但并非心虚,由此初步断定并非贪嘴。
  
  德仁师兄谨慎地张望四周,轻声坦言道:“年底便是武林大会,少林寺受邀前往,方丈指派贫僧首战,再由弱至强以此类推而上。贫僧甚感惶恐,生怕第一轮便败下阵,或许因紧张过度吧,偶感头晕目眩。听说鳝鱼补气,贫僧便抓来一试,怎料……”
  
  听罢,何尚松了口气,德仁至少有一点未扯谎,武林大会参赛名单中,确实写有他的法号。幸好自己并非出家人,可以理解德仁求好心切的心情。
  
  “你知我知,虫花花知。就此完结。”何尚郑重表态。
  
  德仁未料到何尚这般善解人意,不住磕头致谢:“多谢尚师兄,花师兄,贫僧犯戒在先,定不忘超度亡魂。多谢……”
  
  而这一番致谢之辞落在虫花花耳中,德仁师兄非但未责怪自己趁人之危,还一口一个感谢,她垂下眸,心中稍感歉疚。
  
  何尚知晓她在门外,不阻止德仁师兄谢恩,就是让她亲自体会,那种戏谑他人在先,却被受害者感谢的滋味究竟为何种心境。
  
  虫花花沉默片刻,缓了缓情绪,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入,未等德仁师兄开口,她便将解药丸塞入德仁口中,她不自然且生硬地开口:“服用之后立刻见效,不必、不必谢我。”
  
  德仁师兄并未迟疑,咽下苦涩的药丸,行佛礼致谢:“多谢花师弟出手相救。”
  
  虫花花尴尬地摆摆手:“小事一桩,明日你去我那去取些补气丸,可比鳝鱼强多了,保证你服用后精神百倍。”
  
  德仁师兄再次行礼感谢,别说,这解毒丸果真有奇效,他肚子不疼了,头也不昏了,就跟好人没两样。
  
  虫花花见他欲行大礼跪谢,猛然站起身:“甭谢了,见外。我先回了。”语毕,她拔腿就走,不适应太温情的画面,准确的说,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真诚的感谢。那种感觉说不好,同样也存在成就感,但与害人的心情有所区别。
  
  何尚拍拍德仁肩膀:“你花师弟可是能人,倘若师兄弟们需要滋补药,向她讨要便是。”
  
  德仁师兄笑逐颜开:“看不出花师弟还是位神医呢,呵呵。”
  
  “……”毒霸而已,阿弥豆腐。
  
  待何尚返回卧房,见虫花花卧在桌边研磨草药。虽如配置毒药一般认真,但何尚知晓她这回在调制补药。
  
  “睡吧,天色不早了。”
  
  “你先睡吧,我先配出一人份,免得你又给我加一条:言而无信。”虫花花揉了揉眼睛,彻夜不眠调制滋补药?这还是她么?
  
  何尚未再阻止,翻开书卷,坐在一旁看书。
  
  虫花花微抬眼皮,他是真想看书,还是陪自己熬夜呢?
  
  夜深人静,屋子除了研磨声便是翻阅纸张的声响,安静得令虫花花不安。
  
  “你,你消气了么?……”
  
  何尚不予回应,抿了口茶,静默阅读。
  
  “……”虫花花向他那边挪了挪椅子:“大男人就该心胸豁达,你,你说是吧?”
  
  何尚充耳不闻,刻意将身下椅子拉远半尺。
  
  “……”虫花花不会哄人,何况是男人,她抓了抓耳朵,别别扭扭地讨好道:“要不,再,再让你亲一下。”
  
  噗……何尚一口茶喷出,合着他在虫花花心中是色胚呃?
  
  虫花花见他终于舍得看自己一眼,以为交易达成,她伸出脖子,紧紧闭眼,嘟起小嘴。
  
  亲一下也是亲,亲一百下也是亲,只有何尚还愿意搭理她,她就忍了!
  
  何尚木然地望着她,她翘起粉润的嘴唇,不停地召唤他。
  
  “头发散开。”
  
  “喔。”虫花花一抽头顶发簪,秀发如瀑布般倾落。黝黑的长发,垂于她脸颊两侧,显露出几分娇柔之美。
  
  何尚本能地向前倾身,当靠近虫花花唇瓣时,蓦地回过神,原地停滞不动。
  
  虫花花感到一股气流吹在鼻尖上,但并未出现进一步的举动,她睁开半边眼,眼前立刻出现何尚清晰的脸孔:“呃?……”她吓了一跳:“你到底亲不亲?不亲自当你原谅我了哦。”
  
  何尚依旧不回答,一转身上了床。不行,不能动心,他的未来娘子,必须是姐姐那种女子——傻傻笨笨又善良的可爱女子。
  
  虫花花沮丧地叹口气,唉,小心眼儿,还记仇呢。
  
  ※※
  
  密林中,一声清脆的笑声,打破清晨的寂静。
  
  “雷腾云,看快我抓到了啥?哈哈——”何夏兴冲冲地边跑边喊。
  
  雷腾云还未睡足,没好气地一扬手。
  
  何夏笑盈盈道,“王八王八,大王八!”
  
  此话一出,雷腾云怒然睁眼:“大清早就找不痛快是不?!”话说完了,也看到何夏手中摇晃的甲鱼。
  
  “你激动个啥,王八汤大补,等会煮给你喝。”何夏抖了抖湿漉漉的碎发,酷似落水小狗甩干大法。
  
  “……”雷腾云指向她头上的一撮小羊角辫:“把那玩意拆了,看着像妞妞她妹。”
  
  妞妞是李大姐的女儿,今年十三岁。雷腾云殊不知这句话等于夸她年轻。
  
  何夏咧嘴一笑,甩着羊角辫蹦蹦跳跳离开。
  
  “……”他分明在讽刺她乳臭未干,但,为何她这般开心?
  
  当他再次躺回枕边,才发现一个很火大的问题,何夏先是大喊大叫扰了他的清梦,而后骂他几声“王八”,便这么走了?
  
  “何夏!你个死丫头给我咕噜回来!——”
  
  何夏手提甲鱼,一猫腰躲在窗沿下放,眼睛笑成月牙儿,嘿嘿嘿嘿,耍人成功。
  
  “恩人,您今日起得真早。”李大姐的儿子迷迷糊糊走出房门,难得在午饭之前见到恩人。
  
  雷腾云一抬手,将孩子的乱发揉得更乱。相处久了,他也不再排斥孩童,因为孩子是这世间最容不会记仇的活物,你前脚刚吼过他,后脚他还找你腻歪,嬉皮笑脸那种。
  
  男童踮起脚,摸了摸雷腾云结实的手臂,故作沉稳地点头:“恢复得不错嘛,嘎嘎。”
  
  雷腾云轻声一笑,捏了捏男童脸蛋,他实在不擅长与孩子交谈。
  
  李大姐跨入门槛,见他起身,调侃道:“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嗜睡还不是你那些所谓的解毒药汤所致。
  
  李大姐四处张望,见何夏不在屋里,先将儿子关进睡房,随后走到雷腾云身旁,神秘兮兮地道:“五十副解毒药已吃完,不如,你今晚试试?……但动静可得小点,孩子们睡觉轻。”语毕,李大姐难为情地捋捋发鬓。
  
  “……”雷腾云错愕:“大姐,你男人快回家了吧?”
  
  李大姐愣怔,琢磨琢磨,一拳捶在雷腾云胸口上:“臭小子,想哪去了?!你李姐我可是对夫君忠贞不二的!”
  
  “……”雷腾云揉揉胸口,忽略了女子习惯性摆出“羞涩”状。
  
  李大姐气得快忘得快,撞撞他肩膀,挤眉弄眼巧笑:“嘘,动静小点哦……”
  
  “……”瞧这话说的,瞧这一颦一笑,真不能怪他误会。
  
  雷腾云挑起眉,行,试试也无妨。



第三十五章  
 
  晚饭世间,李大姐一家三口与雷腾云、何夏围坐一桌就餐。
  
  李大姐时不时向何夏抛出“怪眼”,何夏斜眼瞅她,无意识地扒拉着米饭粒。
  
  “小夏,来来,多吃点鱼肉,嘻嘻……”李大姐夹起一大块鱼肚肉放入何夏碗中。
  
  “……”何夏感到不对劲。话说李大姐的儿女都爱吃鱼,她身为半个大人,特眼馋也不意思抢,再者说,还有“虎视眈眈”的雷腾云,哪就轮到她吃鱼身上最好的部分了?
  
  她用筷子将鱼肉分割成三块,一块分给女娃,一块分给男娃,剩下一块……她吞了吞口水,夹入雷腾云碗中,何夏唆了唆筷子尖的汤汁……“给你吃吧,你是病人。”
  
  出乎意料的事就此发生,雷腾云并未向往常一般坦然接受,而是把鱼肉拨回何夏碗中,而后低头吃饭,一副“图谋不轨”的隐晦表情。
  
  “……”何夏打个冷颤,这两人正常得极为不正常,她咋觉得有种要被算计的感觉呢?吃饱了,准备把她卖哪去?
  
  雷腾云用余光发现她迟迟不动筷子,面无表情地命令道:“专心吃饭。”
  
  “喔。”何夏埋头挑鱼刺。不自觉地笑了笑……雷腾云与李大姐一家人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他从不肯一同吃饭到今日主动与李家大小和睦相处,这其中的转变相当大。也许是孩童的纯洁,改变了他对人性的认知,也许因为李家人并不知晓他便是嗜血成性的天煞魔,也许,他本就是蛮横不讲理的好人。
  
  李大姐朝雷腾云眨眨眼,好似在说:女人需要哄,今日表现不错。
  
  雷腾云则看不懂她所表达的意思,只知晓何夏属于刀子嘴豆付心的女人,她永远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照料他生活起居,却又是想其所想,无微不至。
  
  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这种不做作的女人,选对了。
  
  何夏又哆嗦了一下,他竟然在笑,李大姐也在笑,不过,这两人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雷腾云心情好,夹起几根青菜再次放入何夏碗中,何夏刚要问他是不是又毒发了,可还未开口,便注意到雷腾云的眼神,于是,正常的事发生了,他用破青菜换走了挑好刺的鲫鱼肉!
  
  何夏长嘘一口气,万幸万幸。
  
  “李大姐,雷腾云身上的毒解了几成?”据何夏观察,毒发频率相对减少,当然,她指的是“毛手毛脚”那一项。
  
  谈到专业问题,李大姐不由放下碗筷,愁眉苦脸道:“我只是揣测蛊梵毒掌中掺杂催情药物,但究竟是哪一种不得而知,唯有一种一种化解看看。”
  
  雷腾云微微一怔,他从未问过解毒药为哪类,毕竟他已将自己看做一匹死马。即便救不活,反正也死不了。
  
  “哦,催情药物啥意思?”
  
  “类似春药,但功效更强劲,具备某种暗示作用。但究竟是哪一类暗示,不得而知。”
  
  何夏越听越迷糊,她木讷地看向雷腾云:“你知晓收到啥暗示了?”
  
  雷腾云忖思不语,回想何夏与其他女子的不同之处。
  
  他大喇喇地打量何夏:“暗示是……女秃子?”
  
  噗……李大姐先喷了。
  
  “……”何夏顺桌下狠踹他一脚,倘若是真,那只能夸那位施毒者比她更缺心眼儿。
  
  饭后
  
  雷腾云竟然又出幺蛾子,居然要带着何夏散步去。
  
  何夏看了看李大姐,李大姐垂着眼皮,自顾自收拾碗筷,今日不用自己帮忙收拾桌子。
  
  静谧的河畔,映衬一双人影,半个时辰过去,两人并未交谈,漫无目的地行走。
  
  何夏搓了搓手臂,亦步亦趋跟在雷腾云身后:“吃饱了犯困,回屋睡觉吧……”
  
  “你这女人真不解风情。”雷腾云无奈一叹。
  
  何夏目瞪口呆:“你还好意思提‘风情’两字?!人家男女手拉手,边走边说笑才叫风情吧?再看看你,就跟遛狗似地!”
  
  此话一出,雷腾云愣是未忍住,笑得直抖肩。
  
  何夏没明白啥事这么可乐,她一个连鱼汤拌饭都未混上的可怜人,真没心情化食儿。
  
  她转身要走,却被雷腾云一把拉住手腕,别的情侣是开开心心手牵手,他是生拉硬拽。
  
  何夏哭丧着脸:“别溜达了啊,明早还得给你煎药呢……”
  
  她不记得从何时起,由娘的宝贝疙瘩成了雷腾云的专属小丫鬟,学烧菜,学做家事,还是特任劳任怨那种。
  
  “不用,明日启程。”
  
  “?!”……大哥,您还真是独断专行。
  
  “李大姐知晓了么?”
  
  “临行前说一声。”
  
  “可是,人家照顾你那么久,把你当恩人一样供着,你怎么也得正儿八经感谢一下啊。”
  
  “唰”……雷腾云将一叠银票拍在何夏手心,他相信银子买不来纯朴的本性,但千恩万谢不及银票来得实在。
  
  何夏数了数,一张一百两,十张就是一千两……她看着白花花的银票煞是心疼:“我说,也没必要谢得这么重吧?毕竟你对李家有恩……”
  
  “人话鬼话都让你说了。”雷腾云就看不得她一副小家子气。
  
  “……”何夏扁扁嘴,将银票稳妥地揣在怀里,这多银子,得买多少盘荤菜嗫。
  
  走着走着,雷腾云瞄向木屋那边……黑灯了。
  
  他不怀好意地抿抿唇,倏地,拉着何夏便向原路返回,何夏小碎步跟紧,方才叫他回去不回,这会又健步如飞,啥臭毛病?
  
  “媳妇。”他突兀地唤了一声。
  
  “……”何夏低头装没听见。
  
  “叫你呢,回话。”
  
  “……”这能乱答应吗?再说爹娘没点头,她哪敢自作主张。
  
  雷腾云似乎并不在意,待走到院门前,一抄手将她横抱在怀,何夏轻呼一声,瞪大眼睛,只感心惊肉跳。
  
  雷腾云阔步前行,无视她的恐慌。
  
  瞬间,他们的姿势已从一横一竖,变成叠落状态。
  
  “你要干啥?……”何夏注视身躯上方的雷腾云,颤声询问。
  
  雷腾云一手支在枕边,拨开她眉头上的几缕短短的乱发,别说,长出点头发好看不少。
  
  何夏专注地瞪看他眸瞳,未变褐色证明未毒发,莫非李大姐配置的解药,就是让他转化为耍流氓而“不动声色”了?
  
  “我一定会娶你,信我不?”
  
  “……”何夏双手紧抓衣领,想摇头又不太敢。
  
  “嗯?……”雷腾云带出明显的威胁。
  
  何夏吞吞口水:“我爹娘还未见过你,爹娘同意我就同意。”
  
  雷腾云绷着脸,沉了沉气,伸出一根手指顶上她鼻尖,口吻转为恐吓:“行,这可是你说的。如今的问题在你爹娘,不在你,你是心甘情愿嫁给我。‘是’就点头。”
  
  “……”何夏没骨气地点头,抖了抖嘴唇想哭。
  
  雷腾云再一次用暴力压制住何夏的反抗,他自我感觉良好,此方法可行。
  
  何夏以为“严刑逼供”已结束,横向挪了挪:“我能回去睡觉了么……”
  
  雷腾云挠了挠眉头:“你先把衣服脱了,我感觉感觉。”
  
  “感觉啥?……”
  
  “废话,明知故问!”雷腾云还是有难以启齿的时候,只是在不确定有无反应之前。
  
  “……”究竟感觉啥?
  
  雷腾云见她不配合,本想助她“一臂之力”,但何夏不想毁掉李大姐亲手缝制的花衣裳,她打掉雷腾云的手,嘟着嘴,一颗一颗,缓慢地解开纽扣。
  
  何夏就未这般厚颜无耻的,刚说好等她爹娘应允,还是不老实。
  
  “我警告你……看归看,甭上手!”
  
  “嗯……尽量。”
  
  “……”何夏愤恨地推开他,坐起身,褪去上衣,露出小肚兜。
  
  雷腾云瞪着她肩膀看了又看,没反应,不由伸出一根手指,欲撩肚兜。
  
  何夏下意识护胸闪躲,虽然挣扎无谓,但是也不能由着他想咋样就咋样。
  
  雷腾云一拉小腿拽回枕边,二话不说扯掉肚兜。
  
  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面对一副妖娆胴体,好歹给点反应吧?他竟然意兴阑珊。
  
  他一拳砸在床边,顿感怒火冲天,这算哪门子解毒,一点欲望都没了?!
  
  何夏见他无端端发脾气,随后又跳下床喝茶败火。
  
  她手忙脚乱穿戴整齐:“你到底是怎了?”
  
  雷腾云气得火冒三丈,伸出一指命令道:“赶紧的,脱光了跳段艳舞。”
  
  何夏微启唇,平静如水地走到他面前,不等雷腾云注意到她的举动,何夏抡起拳头,狠狠捶在他眼眶上,她可不傻,打过瘾之后,撒丫子就跑。
  
  “臭不要脸,去死吧你!——”关起房门前,她不忘喊上一嗓子。
  
  “……”雷腾云捂着眼眶,眨了眨不疼的那半边眼皮。
  
  这种事对男人而言,简直是噩梦中的十八层地狱。
  
  翌日清晨
  
  李大姐得知二人要离开,虽不舍,但总有离别的一天日,她家没值钱的东西,为聊表心意,煮了十几个鸡蛋自当礼物。
  
  何夏还未与雷腾云和好,两人一东一西站在院子,谁都不搭理谁。
  
  “恩人,您这眼眶……怎乌黑乌黑的?”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庸医。”雷腾云不具备一丁点离别前的友善态度。
  
  “雷腾云!会不会好好说话?!”何夏不乐意听,人家好心帮他解毒还有错了?
  
  李大姐已了解雷腾云心直口快的个性,她噗嗤一笑,拉着雷腾云借一步说话。
  
  待李大姐问清缘由,断定五十副解药中,有几副蒙对了!
  
  “莫气莫急,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亦是通过五感寻求配偶,所谓形、声、色、味、触。虽说解毒失败了,但至少无意中封住了你的五感。打个比方,倘若你怕吃辣,但如今吃辣椒便不会再感到难以下咽;比如身中一刀,也不觉痛感。简而言之,就是麻痹了你的五感。呵呵,比欲起无处发泄强些吧?呵呵……待蛊梵毒掌之毒解除,你自会生龙活虎。”
  
  说好听了是帮他,说难听了,就是让他又添了其他毒。
  
  雷腾云一忍再忍,忍住掐死李大姐的冲动,攥了攥骨节,抱拳道别:“此次一别,愿永无相见之日!”
  
  “……”李大姐干笑两声,不就是用错几种药么,恩人别这样嘛。
  
  雷腾云并无说笑之意,跃身上马,捞起与孩子们话别的何夏,扬鞭疾驰而去。
  
  何夏扭身摆手,眼泪汪汪,依依不舍。
  
  “银票给她了没?”
  
  “给了给了!”何夏撇他一眼,没好气地回话。
  
  “一千两都给她了?”
  
  “你咋这絮叨?整整十张都给李姐了,你以为我会私吞咋的?!”何夏气愤了。
  
  “败家丫头,叫你给你就给!不会转个心眼儿留一半?!”雷腾云更气愤。
  
  “……”得,猪撞树上,他撞猪上了。



第三十六章  
 
  雷腾云将马停在当初坠落的河滩,何夏见他下马,不明所以地询问道:“故地重游?勾起伤心的回忆没?嘿嘿……”
  
  雷腾云仰望澎湃的水流,当他坠落瀑布时,竟无意中发现,瀑布后方别有洞天。当初他之所以驱马到此,正因记忆指引,倘若判断无错,应该就是那条通往凤凰城的废弃隧道。
  
  “下来,带你水帘洞走一遭。”
  
  何夏还在跟他怄气,坐在马上不挪窝。
  
  雷腾云顺马鞍上取下一条绳索,自顾自捆于何夏腰际:“水流很猛,莫睁眼。”
  
  何夏疑惑地拧起眉:“你又想出啥馊点子了?”
  
  雷腾云懒得解释,将她托下马,何夏背对他站立,气哼哼地颠脚。雷腾云拆掉马鞍及缰绳,一拍马腿:“你自由了,走吧。”
  
  何夏并不知他在跟马道别,还以为这句话说给自己听,她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忍着狂笑的冲动,抱拳行礼:“那你多保重,小女子就此告别!”语毕,她唯恐雷腾云反悔,大步流星跨出,兴奋得忘记腰上还拴着绳子。
  
  雷腾云不言不语地望着她,她被绳子拉定在不远处,何夏怔了怔,猛然转身,先指向清晨旭日,再次抱拳,铿锵有力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色不早了,请君快上路吧!”
  
  雷腾云斜眼瞅着她,看不出喜怒。
  
  “……”何夏低着头,偷偷摸摸解绳子,啥毛病,刚不说放她走么?
  
  “呃?……”何夏顿感忽悠一下,紧接着,如死狗一般被拖回原位。
  
  与此同时,马儿欢快地跳起四蹄,晃晃马鬃,“噶哒噶哒噶哒”……飞驰而去。
  
  雷腾云蹲下,捏起她下巴,咬牙启齿道:“无情无义,你怎不与坐骑挥泪告别一下呢?”
  
  “……”何夏愤恨地望向马尾巴,呸,还道别?她诅咒马儿老兄一辈子吃不到青草!
  
  “那啥,大牲口都放了,那我呢?……”她可怜巴巴地眨眼。
  
  “媳妇是媳妇,牲口是牲口,岂能相提并论?”雷腾云故意嘲讽她。
  
  “媳妇想当牲口,牲口回来,媳妇走。”何夏则对答如流。
  
  “……”雷腾云哑然,她为了自由,还真在乎随便作践自己。
  
  他长嘘一口闷气:“你就这般渴望避开我?”
  
  何夏见他并未向往常那般大发雷霆,而是神情稍显沮丧。她出门前可能未带脑子出来,忽然之间竟觉得自己挺恶毒。
  
  “哎呀,也不是那意思,就是那啥……咱们已离开少林寺三个多月,走时匆匆忙忙,我是怕弟弟着急……”何夏抓了抓耳朵,歉疚地垂下眸。
  
  雷腾云落寞地躺在草地上,凝望蓝天白云,静默无声……庸医李大姐告知他:女人容易心软,越对女人嚷嚷,女人心中越抵触。别说,教他的这招“心平气和”还算好使。
  
  “我把你当亲人,你却将我看做仇人,罢了罢了,你走吧。”雷腾云喟叹一声,虽然语气到位,但手中紧握着绳索。
  
  “……”何夏怯懦地瞄向他,一副很受伤的死样子,莫非真难过了?
  
  雷腾云见她迟迟不表态,一手扶额,先挡住笑意,而后哀怨地开口:“我能理解,谁愿嫁给我这将死之人呢?理解理解……”
  
  “甭咒自己!你福大命大,肯定比我长寿!”何夏方才还是小感歉疚,这会直奔自私自利了。对啊,咋能抛下他不管呢?何夏,你个缺人味儿的东西!
  
  雷腾云侧身而躺,展露一副孤寂背影,显然在表达一种状态——让我一人静静地死去吧。
  
  何夏不知所措,轻推了推他脊背:“别,别说丧气话啊,我不走,跟你闹着玩呢。”
  
  “可我当真了……除非你发誓。”雷腾云偷抓草根憋笑。
  
  何夏傻乎乎地举起三根手指:“黄天在上,我何夏对天发誓:雷腾云一日不解毒,何夏一日不离开。”
  
  哎哟喂,臭丫头变机灵了,还留着半拉心眼儿。
  
  何夏这边沉浸在愧疚的情绪之中,而那边的雷腾云,倏然起身,负气斗狠道:“我雷腾云对天起誓!解毒之日,便是何夏破身之日!”语毕,他拎起何夏脖领,怒步走向河岸。
  
  “?!”……何夏反应不及,不及。
  
  “……你方才装可怜是不?!”何夏扁扁嘴,受骗了。
  
  “谁可怜?!你才可怜!”雷腾云怫然作色,霸气回体。
  
  “……”这倒是实话,谁能比她惨?
  
  “对了,能不能让你的手下给少林寺捎个口信?”何夏目前最关心弟弟的心情。
  
  雷腾云应了声,不过自打受伤之后,住在与世隔绝的密林,已与魔众失去联系,再过三个月便是武林大会举办之时,他可未忘记,届时率门人去搅合。
  
  思于此,他的步伐不由加快,一脚踏入河面的同时,将何夏托坐上肩头,话说他天煞魔的肩膀,还真第二人“高攀”过。
  
  何夏抓着他的头发,问了也白问,索性保持平衡先,随着河水的深浅,水已没过她的膝盖。
  
  当即将接近瀑布垂落漩涡时,雷腾云高举斗笠递给何夏,何夏立马戴在头上,如小伞般抵挡“瓢泼大雨”。
  
  正所谓瀑布——宛若帘帐。顾名思义,瀑布遮住山石,水流后方便是青苔斑驳的峭壁,滑不留手难以攀岩。
  
  雷腾云抛出铁钩爪,待铁钩咬合岩壁,两人再次变换位置,采用母猴胸前挂小猴的姿势。
  
  何夏所戴斗笠有点大,在攀岩的时候总是打到雷腾云的颧骨上。何夏见他脸颊已被硬邦邦的帽檐撞红刮伤,几欲丢弃,却被雷腾云制止。而雷腾云自己,何止是浑身浸湿,强劲的水流犹如皮鞭,一鞭接一鞭,犀利火辣地抽打着他。虽痛楚不堪,他却吭都未吭一声,甚至架起一臂,挡在何夏身躯上方。
  
  何夏不忍目睹,自欺欺人地闭起眼……这便是他难捉摸的一点,有时娇气得好比大姑娘,吃药得加糖,生气要人哄,既怕热又怕冷的。可遇到困难或危险之时,他的果决与勇气,哪个爷们都比不上。
  
  艰难地攀爬一段之后,雷腾云找到废弃隧道入口,他面朝洞穴大吼数声,通过回音判断此路是否通畅。
  
  待确认无误,他一手举火把,一手抱何夏,稳健地穿行而过。
  
  何夏注意到洞穴中的白骨及陈旧兵甲,雷腾云为避免她惊慌尖叫,简明扼要地将此隧道用途阐述一番。何夏这才幡然醒悟,原来瀑布后面隐藏着一条秘密通道,且直达凤凰城城内,她再次对雷腾云刮目相看,论谁坠崖时还有心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当然是一路大喊“救命啊救命”直到摔成肉饼的最后一刻。嗯,真有你的雷腾云。
  
  何夏掏出小手绢,替他压了压脸上刮伤,因感到有些心疼,没话找话道:“等到了凤凰城,我给你炖肉吃……”
  
  “你少惹我比何事都强。”雷腾云不给面子地回。
  
  “你这人咋就不能讲点理,你听过犯人与牢头和睦相处的没?更别说死刑犯。”
  
  “我只知晓犯人不听话,死得更快。”
  
  “……”蛮横专制的死玩意。
  
  何夏心里咒骂他几句,扭头看向黑漆漆的洞穴,那真是一望无际的黑。
  
  “咱们得走多久?”
  
  “二日左右。”
  
  “?!”……何夏惊愕,顿时扯他头发泄愤:“你咋不早说?!没带干粮!”
  
  雷腾云不以为然地回:“又瞎吵吵,你不是提了一兜子鸡蛋,饿不死。”
  
  “……”何夏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木讷地动动唇:“鸡蛋,掉河里了。”
  
  “……”那,走快点吧。
  
  于是乎,两人为了不浪费吐沫星子,唯有用各种眼神互相辱骂。
  
  ※※
  
  少林寺
  
  天刚蒙蒙亮,何尚与虫花花卧房门外,已传来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小尚……你快去应付一下,就是我今日不舒服……”虫花花趴在桌上垂死挣扎。
  
  自从德仁师兄服用过虫花花配制的滋补丸之后,整个人不但精神焕发,甚至功力大有见长。僧侣们奔走相告,起初是三五人上门求药,而难得受到称赞的虫花花,得意忘形之余夸下海口,号称——补药,要多少又少!可如今,一传十十传百,几百个和尚都来讨药,即便虫花花无休无眠补给,依旧跟不上“一口吞下肚”的迅捷。
  
  哎哟哟……踏破门槛算啥?脚印快遍布她虫花花全身了。
  
  何尚蹙起眉:“你直说做不过来,何必死撑?”
  
  “那怎行,从未有这多人崇拜过我,方丈都说我的补药好……”
  
  “……”这不废话么,虫花花曾经只配毒药,会有哪个中毒者翘起大拇指夸奖:您的毒药真灵,一吃准死!
  
  “小尚啊,快去解释解释,我睡一会儿继续弄。”虫花花拖着残肢缓慢爬向床榻,脑袋刚碰上枕头,呼呼呼呼……睡着了。
  
  何尚见她双腿还挂在床外,蹑手蹑脚上前,帮她摆正,盖上被褥。再看她发黑的眼窝,消瘦的小脸,还真是为她的身体状况担忧。
  
  虽她累得筋疲力尽,却乐此不疲,由此推翻何尚曾对她的评价。
  
  何尚眼珠一转,返回桌边取来纸笔,随后打开门。
  
  只见门外已排出一条长龙,僧人这点好,有规矩,不会像抢粮食似地横冲直撞。
  
  何尚反手阖上房门,引领排在队首的僧人随他走。
  
  待远离卧房,他坐在石桌前,摊开纸卷,道:“花师弟还未睡醒,请师兄报出法号,年纪,滋补所求。我会在三日之内送住师兄住处。”
  
  僧人并未追问,如实报出。毕竟人家都说送上门,即便再着急也应耐心等待。
  
  等何尚一个个记录完毕,三大张纸卷已是密密麻麻。
  
  何尚揉了揉酸疼的膀子,不参与不知晓,原来僧人们也是这般离谱,可以用一句谚语形容他们的惨无人道的行径——抓住蛤蟆钻出卵。
  
  强身健体、增高,增肌都属于正常。更有甚者,求除狐臭,除脚臭,除口臭,减重,长腿毛,加胸毛,除逗,洁齿、除皱纹等各种与滋补无关的养颜药?!
  
  最难以理解的是,虫花花竟然大包大揽,已配过几种药。
  
  何尚琢磨琢磨,无奈一笑。不知是她变了,还是她太孤独,真的这般需要旁人关注吗?
  
  此时,护院僧边跑边传递消息——
  
  “快去通知方丈,一群手拎蛇虫鼠蚁的女子正向少林走来!弟子们谨慎行事——”



第三十七章  
 
  何尚见寺内稍有骚动,僧侣们则左拥右护,陪同恃贠方丈向寺门走去。他出于好奇,也跟着大队伍凑上前。
  
  待一行人抵达寺门正院,此时已惊动了十八铜人,十八武僧布阵防御。证明对方劝阻无效。
  
  少林十八铜人,名镇四海,美誉天下。因,少林寺树大招风,上山踢馆者屡见不鲜,所以设十八铜人护卫少林寺山门,无论进出,均受其考验,虫蚁难度。一方面顾到少林寺安危,另一方面也考验下山弟子的能力。
  
  再看寺外伫立的十几名女子,发鬓长而曲卷,头顶佩挂各色薄纱,身着类似波斯族的服饰,且剪裁有别于汉族服饰,圆领短袖,衣左衽皆短,裙摆垂地,腰间镂空。尽显异国风情。
  
  这一袭过于露骨的装扮,令吃斋念佛的和尚们脸红心跳。
  
  不过,漂亮归漂亮,但显然没有汉族女子那般含蓄娇羞。汉族女子讲究出门时,手持绢扇半遮面,而这群姑娘们玩蛇耍蜥蜴。
  
  恃贠方丈则泰然自若,命十八铜人先行退后,而后走前一步行礼:“老衲便是本寺主持,敢问几位远道而来的姑娘,可是西狱山御媚派弟子?”
  
  其中约莫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率先开口:“既然方丈知晓吾等身份,请交出吾派掌门人。”
  
  听罢,何尚立刻知晓几位女弟子是寻虫花花而来。
  
  恃贠方丈不明真相,一脸疑惑,道:“这其中是否有误会?吾少林岂能囚禁御媚派掌门人?”
  
  领头女子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疯主,她齿冷一笑,倏地,举高一只蒙黑布的木笼,黑布一扯,只听耳边嗡嗡乱作一团,紧接着,黑黄色的大蚂蜂如潮水般涌出。
  
  僧人们保护恃贠方丈左右,但矛盾在于出家人不可杀生,所以唯有用袖口轰赶蚂蜂,但蚂蜂凶猛,见人就蛰。僧人们防范不及纷乱开来,一个个大毒包摞小毒包,顿感四肢刺疼无比,顷刻间,寺中哀嚎声连天。
  
  御媚派却女弟子在一旁看热闹,幸灾乐祸的嬉笑。
  
  恃贠方丈内功深厚,发功之际,蚂蜂避而远之,专门找反抗能力差的和尚们啃咬。
  
  “老衲以礼相待,尔等这是作甚?!”恃贠方丈怫然不悦。与此同时,护院十八铜人摆圆形阵法,将方丈圈护中央,手持棍棒,剑拔弩张。
  
  领头女子仍然不畏所惧,伸出一根手指,只见袖口爬出一条金头小蛇,小蛇盘旋缠绕在她修长的手指上,别看体型微小,蛇头高昂,蛇喉处涨鼓,仿佛随时要喷出点什么。
  
  “吾等不愿闹事,只要您放出咱们掌门,就此作罢!如若不肯,我手中这条‘金蚀子’会助诸位毁容……这并非威胁,方丈学识渊博,您应该知晓它的厉害。”
  
  何尚曾在书中见过有关“金蚀子”的介绍,金蚀子乃是一种罕见的毒蛇,身长不过一掌,却可以喷出腐蚀皮肉的毒液,一旦肌肤沾染,溃烂不堪。
  
  恃贠方丈白眉紧蹙:“少林寺礼让诸位三分,休莫得寸进尺!”
  
  方丈急了,方丈火了!百名武僧一字排开,待方丈一声令下,将一干女子乱棍打出少林。
  
  御媚派女弟子见形势不利,挪动步伐稍稍退后。领头女子朝手下人使个眼色,手下人收到命令,仰天惊呼一声,瘫软在地,扯乱衣衫,护胸大哭:“来人啊,少林和尚欲侵犯小女子清白之躯,呜呜,救命啊,抓色和尚啊——”
  
  女子这一哭闹,其他女子也跟着震天哭喊,清幽的密林之中,回荡着莫须有的罪名。
  
  少林众弟子忍无可忍,刚欲出手,方丈则扬手制止。面对一群“柔弱”女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话说当男子不易,当女子不易,当和尚更是难上加难!
  
  恃贠方丈喟叹一声:“倘若诸位认定你派掌门人就在寺中,老衲也懒得辩驳,只要诸位不踏入少林,几时离开由自便,众僧听令,阖起寺门!”
  
  语毕,众僧忍气吞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门闭院。而后,几十名武僧跳上少林寺围墙,各个面无表情,想踏入少林?门都没有!
  
  “交出咱们掌门人,你们这群臭秃子!”领头女子指天怒喊:“姐妹们,将会飞的毒物全给我扔进少林寺,我倒看这群死和尚能抗到几时!”
  
  “……”何尚围观全过程,不得不汗颜一个,莫非天下女子一个比一个彪悍?
  
  何尚见一只绿色蛾子飞入寺院高墙,跃身而起,徒手捏死毒物。绿蛾子在他手中崩裂,喷出恶心的浓血,何尚甩了甩手,顺手揪下一片树叶擦了擦。
  
  领头女子本等着观赏何尚中毒之后,浑身刺疼的一幕,却发现小秃子安然无恙。
  
  “接着给我放‘绿毒仙子’,这只是残次品!”女子叉腰生闷气。
  
  于是乎,三、四只绿蛾子再次飞向何尚,何尚抽出木剑斩断蛾子,每一只在临死前都是如爆竹般炸开,毒液不幸泼溅在其他僧人身上,毒液瞬间渗透僧袍,僧人闷哼一声,虽疼得面部扭曲,却坚守岗位绝不离开。
  
  何尚站起身驱赶毒虫,急道:“师哥师弟们都下去,我陪她们玩。相信我。”
  
  何尚给出笃定的目光,自从上一回,何尚以智慧击败师宗繁佛教之后,寺中弟子兄弟对他无不信任,所以纷纷跳回寺子,但并未离开,一同仰视何尚如何见招拆招。
  
  待众人远离,何尚一边打杀毒虫,一边挑衅道:“你们究竟携带多少此类小飞虫,不如一同放上来,省得麻烦。”
  
  “少猖狂!让你尝尝赤色壁虎的厉害!”话音未落,女子放出一只红色壁虎,壁虎顺着墙壁快速爬行,何尚则不急不缓脱下一只布鞋,“啪!”……拍成肉饼。
  
  “……”领头女子神色呆滞,此人真没规矩!还未咬他就被活活拍死了……女子见爱宠死不瞑目,伤心欲绝:“呜呜,我最可爱的小豆豆,你死得好惨啊……”
  
  “师姐莫伤心,豆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同门师妹纷纷上前劝慰,但她们的“宠物”也被这何尚杀死不少,触景伤情,于是,一个接一个潸然泪下,悲悲戚戚抱作一团。
  
  “……”何尚木然地眨眨眼,这群女子先是凶神恶煞,随后撒泼打欢,此刻又涕泣如雨,这情绪怎就转换得这般顺畅呢?
  
  领头女子哭着哭着,顿然停滞哭声,一副恍然大悟且惊慌的神情:“这小子不怕毒物,莫非,莫非吃了咱们掌门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仇视地瞪向何尚,各个恨得咬牙启齿。
  
  “……”何尚嘴角一抽,喂,她又不是唐僧。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虫花花被嘈杂声吵醒,迷迷糊糊走到寺院中,眯眼仰视何尚,半梦半醒地询问道:“听说有一群泼妇前来闹事,还放毒虫咬人,人呢人呢?敢在本少尊面前耍花枪?看我不弄死这群臭娘们!”
  
  “……”何尚回眸俯瞰,这些娘们都是你的人。
  
  虫花花揉揉眼皮,见护院僧人被毒物咬得红红肿肿,而她对毒性嗤之以鼻,打个哈欠掏出各类解毒丸,边分发边嘲讽:“雕虫小技,这些烂毒虫难登台面,一看就是小门小派的所作所为。来来来,吃药吃药,吃了我的解毒药,保证立马跟好人一样。”
  
  “……”何尚怔了怔,哑然失笑。她的属下为营救她,肆意放毒,而她却在寺里埋汰属下,甚至将御媚派毒物贬得一文不值。
  
  何尚眼中划过一道狡黠,撇头看向寺外御媚派弟子,朝她们做了噤声的手势,比手画脚示意——辱骂你们的人便是你派掌门人,好好听着。
  
  “小尚,那些傻娘们死哪去了?你为何不叫醒我?”
  
  “哦,那些女子被师兄弟们打得落花流水,早就逃之夭夭了。”
  
  “哼,不知天高地厚,算她们命大,犯到我手中只有死路一条!”虫花花懊恼地攥拳,未能让她大显身手,抱憾啊。
  
  何尚忍着笑,伸长木剑拉她上围墙,不怀好意地询问道:“花花,你大名姓盅?”
  
  虫花花未多想,抓住木剑,待忽悠一下起身时,她才回答:“对啊,好端端问此事作甚?”
  
  何尚斜了斜下颌:“看外面,眼熟不?”
  
  虫花花蹲在墙头,不以为然地看向寺外一干女子……而那些女子,也正在含恨地看着她。
  
  “?!”……“?!”……虫花花顿感头晕目眩,险些大头朝下倒栽葱,何尚“好心”地搀扶一把:“其实你来得正巧,你口中的几位傻娘们还未走远,交给你处理吧。”
  
  “你你你陷害我?!……”虫花花被当场穿小鞋,眼珠子都快怒出眼眶了。
  
  她注视一双双委屈的泪眸,尴尬得有点想撞墙。
  
  虫花花彻底清醒,御媚派会出现在此地,还要追溯到她离开御媚派那一日。她命令弟子,倘若她三个月还未返回御媚派,那便是凶多吉少,届时,由小师姐青青率若干弟子大闹少林寺,救她于水火。且,营救脏招都是由她一人密谋策划的。
  
  虫花花爬出寺院围墙,低声下气道:“青青师姐……”
  
  “哼,莫唤我,我是不入流的泼妇!”
  
  “……”虫花花又看向另一位师姐:“小蝉师姐……”
  
  “不敢当不敢当,我是您口中的蠢娘们。”
  
  “……”虫花花双腿并拢,深低头认罪,掌门人的派头荡然无存。
  
  “师姐师妹们莫生气,我的身份还未暴露,姐妹们先回吧。”虫花花鞠躬道歉,她虽是掌门人,但是派中年纪较小的一个,能有一千余名弟子听她指挥,她其实特满足。
  
  都怪何尚!要是姐妹们一怒之下将她罢免,她非咬死那小混蛋!
  
  领头女子便是青青,平日里与虫花花关系不错,也是为数不多知晓掌门人靠贩卖毒药维持家计的弟子。她并未真气恼,只是一张小嘴不饶人:“你哪点都好,就是这张嘴太刻薄!”
  
  虫花花再鞠躬,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心情万分沉痛。
  
  青青一抬眼皮看到何尚。她本不想这么快搭理虫花花,可又抵不住好奇心作祟,不由阴阳怪气道:“掌门啊,你可知那小子不怕毒虫么?就说咱培育的毒虫入不了您的法眼,就说咱是小门小派的小弟子吧,但也没有丝毫不惧的道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虫花花嘴角抽搐,师姐依旧很生气。
  
  何尚并未听她们聊些何事,但深知此地并非闲谈之地。他一跃身跳回寺中,先与护院僧交涉,声称方才误会一场,毕竟是十几位远道而来的女子,所以,由他出面暂时安置几人,随后再待御媚派弟子返回少林寺,郑重向方丈致歉。
  
  护院僧将何尚所表达的意思转述方丈。方丈慈悲为怀,就此放过一行滋事者。但此事乃少林自身之麻烦,岂能让何尚出钱出力,所以方丈请护院僧将一张银票交给何尚。何尚则婉言谢绝,虽护院僧不明原因,但推三阻四之下并未强塞银票。
  
  当虫花花贴在墙角汗流浃背之时,何尚已帮她处理善后。
  
  何尚展开寺门,笑容可掬地抱拳行礼:“何某方才多有得罪,为聊表歉意,不如由我做东,请诸位姑娘山下小酌一杯?”
  
  女弟子们日夜兼程赶往少林寺营救“禽兽掌门”,盘缠携带不多,别说,还真饿了。
  
  “小酒馆我们可不去。”青青故意刁难。
  
  “镇中有家酒楼,菜式还不错,可否赏脸?”何尚曾听姐说过一耳朵。
  
  女弟子们想笑又忍着,虽说平日缺吃少喝,但怎么也得在外人面前给御媚派留点面子。
  
  何尚见众人动心,他拉起虫花花的手腕,直径向山脚走去。掌门人都走了,她们自然雀跃地跟上,沿路说说笑笑,早将大闹少林之事抛于脑后。
  
  “……”虫花花心中擦冷汗,大快朵颐就是对姐妹们最大的安稳,算你小子有眼力价。
  
  “方丈那边该如何解释?”
  
  “何必解释?方丈既然未责难御媚派弟子,便是有意放过她们。方丈如此宽宏大量,而你必须命弟子登门道歉。”
  
  虫花花点点头,无论谁在少林寺住上一段日子,自会确信,大多数僧侣绝对属于真善。之所以讲大多数,正因为其中夹杂一个半个伪善的“和尚”!
  
  “别以为请一顿饭就能让我消气!害我得罪同门弟子,我跟你没完!”
  
  “那请三顿。”
  
  “……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