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哎呀,你在瞧什么啊?瞧得这么入迷?”清朗之声如天籁。
“我在瞧,为什么每个跟她说过话的丫头都觉得她阴沉。”元夕生摸摸下巴,远远观望。
“呃——还好啦,她只是话少了点而已。”学着夕生摸起下巴,跟着观察起她的背影。她穿着深蓝的衫子,站在湖畔前,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说实话,即使今儿个天气极好,山光水色的美景也不易掩盖她浑身上下难以亲近之感。
“话少也不至于如此啊,我就不知道为何七少爷留她当贵客。依我之见,七少爷长年吃斋念佛把脑子给吃坏了……”扇柄用力打了他的后脑勺,元夕生哀嚎一声,抬眼吓了一跳,脱口:“十二少!是你……”
“就是我了。”聂元巧白他一记。“我都听见啦,你有心毁谤七哥,我找他说去,看你还混不混得下去这个总管之位。”
“十二少!”
“要我保密,行,去厨房拿盘桂花糕,不要说是我吃的……就说是余恩儿要吃,懂不懂?还杵在这里干嘛?不去,我就要告密。”
“可是,您的胃口最近才好了点,还只能喝粥而已,要是让四爷发现你贪嘴……”
“烦死人了,去去去,我在这里等着。”
“好好……可是,十二少……您注意点,我瞧苗小姐站在那里很久了,看样子好像是要跳湖……”
“赫!跳湖?你是鬼啊,她要跳湖,你不去阻止,还在这里观察她?”元巧快步往湖畔走去,嚷道:“余恩儿!要跳湖先等着点,你十二哥哥来啦!”连叫了两回,见她未理,他有些不悦的探手欲抓她的下巴。
余恩回过神,吃了一惊,连忙往后避开那只魔手,抬起眼看到熟悉的俊貌。
“你……十二爷!”
“叫什么十二爷,石头窝与客房极近,本想早早找你玩去,偏偏我最近被关在房里,难出门一步,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见她压根儿没有跳湖的打算,暗骂夕生愈来愈不懂得观察——细细看了她略嫌迷惘的脸蛋,色色的笑忽然扬起。“好吧,你就陪陪你十二哥哥划船散心吧。”
“划船散心?”混沌的思绪仍未理清头绪。
方才从禅院漫无目的的跑着,也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如今细看,才发觉是跑到聂府的人工湖泊来了。
“对,我划我的船,你散你的心,咱们一拍即合。来来,我好久没划,今儿个可找到伴了。”要抓她的手腕,瞧见她抱着小小的盆栽。“哪儿来的盆栽,先搁着吧。”
“不。”她抱紧。
对她异样的举动,元巧脸色未变,直接笑道:“那也行,就带着你的宝贝盆栽一块陪我吧。”扶住她的腰,直接拖着她往小木舟走去。
“十二爷……”
“不就要你叫我十二哥哥吗?”他俐落的跃上小木舟,连带将她拉进来。木舟立刻摇摆起来,他连忙叫道:“别怕别怕,慢慢坐下来,有我在,天塌下来也有……有高个的人去顶,不怕。”
余恩紧紧抱着盆栽,紧闭嘴唇不敢乱动,直到见了元巧熟练的划起桨来,才稍微安下心来。
他见状,露齿而笑;他的笑颜在阳光下更显灿烂,即使连她看惯了冬芽的美色,也不由自主的回过神注视,真想问他是男是女。
“你在侮辱我?”元巧有些不悦。“要不是我还挺喜欢你的,我早把你丢进湖里就此沉尸。我这一身打扮你还看不出我是男是女,难道要我脱了衣服给你验明正身?”
余恩一惊,这才发现先前不自觉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有事问出来,你吓成这样干嘛?我真像吃人魔鬼吗?”
“不……不,我只是不常说话而已。”习惯将心事藏在心底,来到聂府后,总觉得自己有些变了,却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不常说话如何沟通?”他摇摇头。“我可没七哥的好本事,能够不言不语又能读透你的心。来来,余恩儿,叫我声十二或者元巧吧。既然你是七哥的贵客,就也算是我的朋友,理应我是要好好招待你的。”
“朋友?你……也是?”
“嘿,你这什么口气。”他瞪着她。“是不将我当回事,还是在你心里只有七哥能当你朋友?”
“不不,我没这意思埃”即使少与十二碰面,也曾听怀安提过聂府里最让人宝贝疼爱的非聂十二莫属。
他像发光体,足以让他周遭之人相形失色,即使是冬芽与他并站一起,她也难以想像冬芽会压下他的光采。
这样的人……亲切而顽皮,像弟弟,却与如妹的冬芽完全不同的性子。
“不是这个意思就好。我爱交朋友,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啦。”他狡黠的眨眼。“既然是朋友,就为我说说好话,请七哥不要一大早念经,吵得我连个觉也睡不好,不过千万不要说是我提的埃”
“七爷念经是为修身。”她为聂七辩驳。
“赫!你到现在还叫他七爷?”
“我敬重他,当然叫他一声七爷。”她低语,想起他突来的亲吻。唇尚发烫,他的味道久久不散,她下意识的摸上她脸颊的淡疤。
“敬重碍…”元巧精锐的将她的举动收入眼,不动声色的笑道:“敬重可不是朋友间会有的事。让我来告诉你,我与朋友之间做什么。”见她一脸专注倾听,他开心道:“就像现在划船、赏景啊,把你的脸往左右各转一次。这湖泊虽是人工的,但却力求自然之美。瞧见了没?瞧见了没?右边有座镜桥,细雨纷飞之际上去玩最好,改明儿我偷偷带你上去,你会弹筝吗……不会?倒也无所谓,下回我搬古筝上去,我弹筝你唱歌;要不,就来玩舞剑,只要不念书,什么都好……”
听他绘声绘影的,净说些她不曾接触过的事,不由得心生向往。余恩闭上眼,春风拂面,耳畔是他有趣而淘气的朗音,他与聂问涯的声音大不相同,后者沉稳而温和,虽隐约有暴怒之感,却叫她。
“红粉知己。”他忽然说道,惊醒她的神智,连忙张开眼,见他眉开眼笑的。“你就当我的红粉知己好了。七哥那儿你也别理,就专心当我的红粉知己,什么书也不用看,只须陪箸我吃喝玩乐,你说好不好?”
“不,”她吓了跳。“我答允过七爷……”她受宠若惊埃
进了聂府之后,只觉天地颠倒了。她原就不受人注目,为何聂家人皆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元巧之貌巧夺天工,举手投足流露无边魅力,即使他年纪尚小,也能感觉将来会有多少少女为他失魂。依他这样的人,万万不会注意到她的碍…她的手又抚上淡疤。
“啊,你脸红啦?是为我脸红吗?”突地放下桨,抓住她的柔荑。她的双手长茧而沾泥,他也不以为意的凑上脸口“是为我吧?为我脸红的姑娘家不知凡几,偏我也有我的格调口好,就你了,不将你抢来当我的知己妹子,我就不放手。”嘴要凑上去亲她的粉颊,她一惊,连忙后退,小木舟剧烈摇晃,吓得她不敢再动。
“你……”
他色迷迷的逼近过来。“你呢,只能二选一,让我亲亲或者掉下湖里,你不会游水吧?那就不要乱动,让我亲一下就好。”
“不……你,你退开。”她惊惶说道:“我的脸会红,是因为……因为你生得好看,好看到世间几乎难找了,这样的赏心悦目,任谁都会不由自主的脸红,但那不表示我喜欢你碍…”
“不喜欢我?我就不信像我这么好看的男孩,你会不喜欢。让我亲亲,你就会理解我的好……”
“登徒子!”她脱口忍不住叫骂,心惊肉跳。“我没想到像你这般绝色的少年竟会像个……像个小色狼!”与她先前对他的印象相差甚远。聂七怎会有这样的弟弟?
元巧眨了眨漆黑的眼眸,站起身退后几步,露出清俊的笑颜。“你瞧,连好看的人都不见得是正人君子呢。”
她一怔。“你……”他言下之意是什么?
“意思就是美丑不分,心好就够啦。我告诉你吧,我家兄弟十二个,虽然各有特色,但绝不会丑到哪去,偏偏我八哥是个相貌极为可怕的男子。老实说,我小时第一次见到他时,也忍不住给吓昏过去。可他心地好,好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外头的人见了他就怕。美丑之分具有这么重要吗?就像我,人人都说我好看,好看得让人无法转移视线,就直觉以为我是个高贵的好人,幸而我真是好人,若我凭着一脸貌相去骗人,去强占人家闺女,你说那些闺女看着我,谁能不被我骗到手?而你,”他皱皱鼻子,淘气的笑言道:
“你是不怎么漂亮,人也害羞了点,可我就喜欢嘛。你不必自卑到连连摸着你的脸,那小疤是瞧得见的,但那又如何?有没有疤也是你啊,所以别再摸了,喜欢你的人,岂会在意那点小玩意呢?”
原来,他注意到了。那么聂七呢?他也注意到她频繁的摸脸举动了吗?
余恩结结巴巴的喃道:“为何会喜欢我?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事啊?”
“啐,你又为何喜欢我?”
“你……像光,又极为出色,性子亲切而淘气,让人忍不住的喜欢;可是你不要误会,那种喜欢像是喜欢弟弟般的情感……”
“又是弟弟?怎么我喜欢的女孩儿都当我是弟弟。”元巧皱起眉抱怨,瞧着她,问道:“你有弟弟吗?”
“没有。”
他挣扎了会,不情愿的说道:“那好吧,就当我是弟弟了,可我这弟弟喜欢姐姐呢,当然不是因为你性子亲切淘气。我喜欢你害臊的表情,心头有很多事都不肯说,像闷葫芦一点也不讨喜,偏我就喜欢这种不讨喜的余恩儿,让我又怜又爱,所以你知道吧?”
“知……知道什么?”她脸红了,有些感动,也有点不敢置信,即使这只是元巧一时的想法,也足够让她珍惜许久了。
有人喜欢她呢。
“知道兄弟之间总有几分相似,我喜欢的人呢,我的兄长们也差不到哪儿去埃”他暗示道,见她仍是不解,翻了翻白眼。可怜的七哥,他是活该,谁叫他念了十年的经,让他这个小弟饱受十年的荼毒折磨。
木舟靠近岸旁,他跃上岸,接过元夕生差人送来的桂花糕。
“这是要送给谁的?”他看见小奴婢端了一壶温酒。
“这是要送往上古园,三爷要的。”
“哦?”他想了想,笑着把它拿走。“再去为三爷端一壶吧,这给我啦。”
“十二爷,你身子还没好……”
“去去去,我会小心啦,真是。”岸边有树,树上正是余恩当日路过时所见的树屋,元巧一跃上树,轻松落在树屋上头。
“碍…十二,我……”余恩仰头惶然瞪着他。她还在舟里,而木舟离岸有一小段距离埃
“爬上来啊,这儿有绳梯,你上来陪我嘛。”他的笑靥让人难以招架。“余恩儿,你不想现在回去被七哥找到吧?那就上来,我又不会逾矩,当你是姐姐看呢,总想跟你聊一聊埃”
他……他连她的心思都摸得透彻,难道她真不会掩藏心事吗?心底是微微惊讶,也不得不吃惊他的聪明。
确实有点害怕见到聂问涯,之前的相交宁静让她心安,可是他的亲吻让她无所适从碍…
“来吧来吧,”他诱哄:“上来这儿,能看到聂府一半面貌呢,保证心旷神怡喔。”
余恩迟疑了下,抱着盆栽上绳梯。
树屋依附着厚实的树干成半隋圆围绕,屋内简陋干净,有一张木床及棉被,地上散着几本书,书极新,像是不曾翻开过。
“来来,坐这儿吧。”他笑咪咪的拍拍身边空位。“从这里往外看,很美吧?从小我四哥身子不好,难到外头走动,所以爹就在扩充府院之际,力求自然之美。不必上山不必近海,也能看见湖光山色。你可以闭上眼睛,静静享受……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又不会吃了你,真是。”
余恩见他大方坦白,迟疑的闭上眼。春风袭来温煦醉人,入眼之后顿觉平日不曾注意过的鸟啼虫鸣如天籁。
元巧微笑地喝了一口酒,睨她隐约含笑的脸蛋。女儿家一笑多可爱,哪还有什么阴沉难看。他就说,八成是七哥动作过慢,才会至今未有进展。
“你脸上的疤……”才一伸手摸她脸颊上的淡疤,她立刻张眼避开,原先的防备又回。“别怕,我只是想说,近瞧之下你的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上点胭脂就什么也瞧不见了。”他无辜的眨眼,问道:
“这淡疤是怎么来的?我瞧像是被利物刮伤的,伤口极淡,如果当时找了大夫,应该是不会留下痕迹的。”他的语气未有嫌恶,只是纯然的好奇。
“是……是啊,”也许是心情微微放松,也许是先前已与聂七说出心事,总觉再提起往事,不再难以敌口。而元巧像是无害的亲人。“这是地痞流氓打的,被他的戒指刮了道……”
“地痞流氓?是为了收保护费吗?”元巧的语气温温平平,不过分惊讶,倒有点像是引导。
“不,不是。是冬芽陪我出门买东西,他们想调戏冬芽。当时师兄不在,只有我……我当然得保护她,那时不像后来有七爷相助,所以……”未见元巧倏地双目一亮,继续说出后来聂七救她之事。
湖光山色、鸟啼虫鸣,让她暂时遗忘了师门,低低倾诉,偶尔元巧插上一、两句,适时扮演让人心安又像弟弟的角色。
***
太阳西下之后,黑夜蒙蒙,灯影在府里闪烁不定。
“找到啦。”小奴婢小声叫道,指着地上的绶环。“这是十二少的,下午我送点心过来时,他身上就戴着它的……啊,我想起来了,下午我见十二少跟苗小姐在一块的。”
聂沕阳抬起头看着隐藏在树上的矮屋,里头没有光。“我想应该不在里头吧。”见聂问涯提着灯笼上树,他摇头叹口气,跟着爬上去。
在屋口处,聂问涯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进去?是没人吗?”聂沕阳侧了侧身,并列在门口,顺着光往树屋内瞧去,眼底微闪惊色。
木头地板上显得凌乱,酒壶滚在一角,元巧趴睡在地,苗余恩则睡在唯一的床上,身上被褥半掀,已垂一半落地,盖住元巧的身体。
“呃……”半晌,沕阳清了清喉咙,说道:“虽是共处一室,并未共睡一张床埃”眼角专心注意聂问涯的举动。
甚至,聂沕阳收了扇,随时打算扑向前护住元巧。
兄弟里,唯有问涯这个火爆脾气是容不得他人解释的,先折腾掉来人半条命再说。
他的脸色铁青,握着灯笼的手背可见青筋,浑身上下燃烧未修饰的怒意。
“他若不是我弟弟、他若不是我弟弟……”聂问涯瞪着元巧,咬牙道,像要生吞活剥,声音怒而低沉,十足的威胁。
“正因他是你弟弟,所以才知道你喜欢苗姑娘。你知道的,元巧还是个孩子,只是想逗她开心,没有旁的心意。”聂沕阳快速接道:“元巧没有私心,只是瞧不过你慢吞吞的性子……”额间已微微惊出冷汗来。有多久没有见到老七如此盛怒而不加以掩饰?
他是极希望老七能打开心结,恢复过往的豪迈性子,但那并不表示得要元巧当牺牲者埃
聂问涯瞪他一眼。“你倒是疼他疼得紧。”举步上前,聂沕阳也快步跟上,以防他一时冲动而干下狠事。
“除你之外,苗姑娘确实也该与人多接触,方能改变她的个性。”聂沕阳边说边闻到一股酒味——酒味来自元巧的身上,也……从苗余恩身上传来。两人都喝酒了吗?该死的元巧!
逼近余恩,聂问涯瞧见她双颊微红,双眼睡着的模样似乎放松不少。明知元巧年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但心里总觉愤怒。轻轻掀开棉被,他怔了怔,铁青难看的脸色逐渐柔化。
“盆栽?哪来的?怎么苗姑娘还抱着睡呢?”沕阳问道,轻轻踢了踢脚边的元巧。
聂问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她细瘦的双臂仍然抱着下午他给她的盆栽,见到他们共睡一室时的躁怒怨恨忽然一点一滴的淡化,他抿着嘴思量一会儿,终于宣告道:
“我不当居士了,沕阳。”
聂沕阳猛然抬首,面露喜色,答道:“我听见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居士了。”明文规定,哪怕只有一人听见也好,从此问涯不再是居士,不必受佛家戒法约束。
他抱起苗余恩,扑鼻又是一阵酒气。聂问涯狠狠瞪了熟睡的元巧一眼,攀着绳梯而下。
聂沕阳轻吐口气,垂首注视元巧。“算你命大,若是十年前,你连小命也不保了。起来,元巧。”
元巧张开惺忪双眸,打了个喷嚏。“四哥知道我醒啦?”
“胡闹,你简直在玩命。”聂沕阳怒斥道。“你不是没见过你七哥发怒过,你是存心想被他再打一次?”
难得见四哥恼怒,元巧连忙陪笑道:“下次不敢了,四哥。我只是瞧余恩儿有心事,陪着她聊聊而已。”他翻上床,笑逐颜开的。“四哥难得上来,咱们兄弟也有好几年没有共床而睡,今晚我们共枕夜聊,你说好不好?”
本想骂他胡来,却及时收住口。元巧状似无心之言,淘气的黑眸却流露一抹迟疑。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没有发觉这些时日来他这四哥奇怪的转变。
“你……胃还痛不痛?”聂沕阳顾左右而言他。
元巧转了转眼珠,眯着眼:“痛啊,怎么不痛呢,我恨死李家厨子了,也不知道到底尝到什么,让我饱受胃痛之苦。”他捧胃倒向床。
明知他在作戏,聂沕阳仍然摇了瑶头,拾起地上棉被。“进去点。”他上床睡在外侧。
身边的元巧眉开眼笑,身子赖着他。“四哥,我还真以为你变了。”变得不太理睬他呢。
聂沕阳和衣而睡,元巧身上传来酒气与淡淡的清爽味道,良久,他方侧头瞧入睡的元巧。
入睡后的元巧极为秀气,眉闲虽有英气,但总觉得五官过于纤细,这样的相貌生为男孩,真不知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薄唇如桃紧紧抿着,眼上的睫毛微卷,束发放下后,黑缎长发滑下两撮遮白面,尤其元巧最近吃坏了胃,显得有些消瘦,让人又怜又心疼。
聂沕阳痴痴瞧着他的睡颜不知多久,忽然冷风吹来,震醒他的神智,他暗恼一声,硬生生将目光调开。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他自幼多病,是元巧陪着他走过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是他疼入骨的弟弟埃他瞪着上方的木头,难以入眠。元巧往他这里靠了靠,身子清雅的气味更甚。
他的心跳猛漏两拍,额间开始冒出细汗,呼吸顿时沉重起来。
“唔……”元巧的脸埋进他的肩头。他一震,耳畔敏感地惊觉元巧的发丝微微骚动。
连掌心也冒了冷汗,聂沕阳不敢再往他看去,小心掀了棉被一角起身,欲在地上打地铺。他不敢下树屋,怕元巧半夜又闹胃痛了。
试了几次,右手臂却抽不出来;他低头一看,一大片的袖尾被元巧的身子压祝
他直觉的将外衣脱下,免得惊醒元巧,黑眸不轻意的滑过地上摊开的书,动作倏地僵住!
断袖之癖。
彷佛晴天击来霹雳打在他的心窝上。
书是汉书,摊开的那一页正是描述汉哀帝与董贤之间的暧昧之情。哀帝见董贤熟睡不忍惊醒而割袍,那……这与他的脱袍之举又有何差别?
心理才晃过此念,猛然将袖尾拉出,力道之大,连带将元巧拉滚下地。
“好痛!”元巧的头撞上硬木,惊醒张开眼。“四哥……怎么啦?好痛!”
聂沕阳的胸口在起伏,瞪着那一页良久。
“四哥?”元巧循他视线望去,一脸迷惑。“四哥,这书是三哥塞给我看的,我还没看,也懒得看,里头是写些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正要伸手去拿,聂沕阳一脚踢开,瞪了一眼他清俊微红的脸,心弦一动,又连忙撇开眼睛,心虚而狼狈。
“我……我先回房了,树屋易着凉,你还是快回石头窝吧。”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的,直接攀绳梯而下。
方才是发生了什么吗?近日总觉得四哥有些古怪,但即使古怪,也不曾像今日一般避他如蛇蝎埃
冷风又来,掀了那书几页,元巧回头看。他一目十行,从头翻到尾,却怎么也看不出这本书到底有哪一段让向来文风不动的四哥变了脸色。
***
夜色蒙蒙,冷风更甚。
其实她喝的酒不多,元巧只让她小啜两口,便不肯再给她喝。
“七爷?”守在客房门口的怀安揉揉眼睛。“啊,苗小姐……”连忙将房门打开,让抱着余恩的聂七走进去。
“你先去休息吧。”聂七说道,怀安点头离去。
温暖的胸瞠、温暖的心跳,若要她真心实话,但愿永远就这样让他抱着。
“有这么冷吗?”聂七将她小心放上床,棉被盖在她身上。“怎么一直在颤抖呢?”
如果能知道自己为何在颤抖就好了。
脸好热,四肢却发起冷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幼年时是曾奢想过师父抱她哄她,但……但不是这种感觉埃虽然有安全感,虽然有温暖,但是……但是心跳急促,难以平复啊!
聂七试图拨开她的手指,将盆栽拿出。
直觉地,她伸出手要抢回,却抓到他的手。
“碍…”她紧紧抓着,一时之间不知该放还是要张开眼。
“你喝醉,都会这样抓着人吗?这习惯可不好。”他像自言自语,声音里似乎有几分奇异的炽热。
“不,我从没喝醉过。”差点,她就要脱口而出。因为作菜的关系,她尝菜、尝肉、尝茶也尝酒,甚至有过自酿的纪录,虽然都只是浅尝即止,却造成她喝不醉的体质。
她不愿放手。放了手,他会离开啊!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还没有问他为何亲吻她,还没有问他为何待她这么好,还没有问他还能陪她多久……”
她……好寂寞。真的不是她不爱说话,而是她与冬芽之间,众人宁愿接近冬芽。她也曾努力试过啊,可是,可是……
幽幽的叹息传来,温热的食指轻触她的脸颊。
“怎么又流泪了呢?是作了恶梦吗?”停顿一下,被褥掀了角,暖床微微下陷。“只陪一会儿,若是有人瞧见了,非坏你名节不可。”
她的十指被抓住,依附在温暖结实的胸膛之上。她微微一抖,他……他上床躺在她身边吗?
男女授受不亲啊!这个时候更只能装睡,她将眼帘得更紧,不敢张开。
叹息又来,温热大掌覆上她的脸颊,她几乎弹跳起来。
“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发现呢?”
发现?发现什么?他掌上的温度似乎过高,让她微微刺痛。如果不是理解自己身子的状况,几乎要以为她有心悸的毛玻
“我一向冲动爱惹是非,就算修身养性,我也心知肚明自己只是强自压抑,所以才会以为自己是被你冷静的个性吸引。”
吸……吸引?他……他被她吸引?她呆了。她有什么好?她一点也不冷静埃她之所以少言少语,是因为不知如何表达,而非天性冷静淡漠,是他误会了。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吸引人呢?
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间、她的鼻梁,停在她的唇瓣,叹息再起。
“后来,我才发现你并非冷静,而是害躁又自卑。这样的你,并无损我的心意。粥与你,我已难以分割,也早已日久生情;因为每天相见,所以不曾想过,只要每天见到你,我便安下心来,直到你失了踪影……将你从生死边缘救回来,我就告诉自己,我想要的不会再放手,放了你一次,我已后悔万分。朋友不过是让我亲近你的表象,我要你一点一滴的喜欢我,从朋友开始也好埃”
她忽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微微惊讶。“元巧是给你喝了什么酒,能让你冷成这样。”将她轻轻搂进怀里取暖。
她发抖不是因为冷。简直难以想像他这样的人会倾心于她,难怪不曾向她索回什么恩情,为什么会喜欢她呢?为什么呢?
他的手掌滑至她的外衣之内,她的心跳极快,敏感的感觉他停顿许久,才又缓缓抽回去,她的身子被搂得更紧。
“我不说,我也不要你报恩。我要在我日久生情后,让你也步上我的路子。现在我也只能等你未醒之时才能倾诉心意。余恩,你理解吗?不是缘分,也不是一眼就订下的情分,不管你是害羞、自卑或者自信,我只不过是听从自己的心罢了。问心而已,你懂吗?”深深的叹息微微震动他的胸膛,埋进他衣襟里的脸却是烧红不已。
问心而已……问心而已。
他喜欢她,就这么简单,仅仅遵循心之所向。
收紧的黑眼里充满湿意,忍不住滑下来。
缘从何来?不过唯心而已。
他像忽感胸前湿意,搂得她更紧。“你老爱在梦里哭,又梦到你师兄要杀你了吗?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没人会再敢伤你。”
碍…是真的,重伤昏迷之际,曾听他说会保护她……她以为是梦,但那真不是梦,不是梦!
难以自制的颤抖。他喜欢她,是真真切切的,无关她的性子、容貌。
他只是……问心而已碍…
第六章
“这是什么?”
“乌梅豆腐。”笑痕淡淡的浅露,端了两盘上桌。冬芽惊奇的拿汤匙搅了搅。
“我怎么没听过,也没瞧见爹爹做过呢?”
“这是我试的,豆腐也是一早做的,很新鲜呢。冬芽爱吃,我以后就多做点。”十三岁的她对于素食方面极有兴趣。
冬芽闻言咽了一口,小脸皱成一团,含在嘴里好久,才吞下。
“好……好酸好凉……好好吃喔。”
“真的吗?”自己浅尝一口。味道初时一嘴冰凉,又软又酸,刺激深处味觉,而后新鲜的豆腐极为爽口,将酸味中和而酥软,只想含在嘴里不愿吞下。
“好像师兄吻我时的感觉……”小冬芽脸红道,七、八岁的冬芽已有初吻。余恩不解。是曾不小心看到师兄亲小冬芽,却不懂为何拿来与乌梅豆腐作比拟。
刺激与温柔并存,只愿这味道久久不散,窝心难忘,这是那一吻烙留下来的感觉。
十指交叠放在眼皮上,她张开酸涩的眼皮,上方是熟悉不过的床顶,却恍如隔世。
“不过唯心而已……”她喃喃道。
“小姐,你可醒来了。”怀安见她开口出声。“现在已是晌午了呢。”
“晌午?”怎么睡了这么久?余恩爬起来,直觉摸向身边空的床位,想要问,却不知如何问出口。
“小姐,有新鲜事啦。”怀安兴奋的说道:“虽然帖子满天飞,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帖子会飞到聂府来。”
“帖子?是……美食帖吗?”
“不,是驭食帖呢。”怀安笑咪咪的。“苗小姐没听过吧?平常只有美食帖邀府里主子过门享用,从来没有听过驭食帖。这一、两个月来,南京城正流行驭食名帖,帖子给的对象不是爷们,而是厨子。”
“厨子?”这倒奇了。正要下床,忽见床畔遗落佛珠,她连忙将它收起,极力抑止热气往薄脸皮上窜。
不是梦,是真实。
“是咱们大彭厨子收到的。本来我以为咱们府里是不会收到这玩意的,因为府里从不搞美食飨宴,主子们也无心当美食家,没想到驭食帖子竟然一早送来,要求与大彭厨子三个月后挑战厨技。”
直觉的,就想到是冬芽。“那发帖之人是女子吗?”就算冬芽从食记学来厨技,但也万万不可能在这一、两个月里成了高手。
厨技除了天分,尚需经验埃她的经验不足,怎么能发帖挑战?
“不,是个男的,听说年纪才十五左右。日前已让刘老爷新聘的厨子甘拜下风,从此不再碰厨。”
“男的?”不是冬芽,那会是谁?大师兄处心积虑要的就是拱上冬芽当世间高厨,怎么会突然冒出旁人来?还是冬芽女扮男装,防人觊觎?明知大彭厨子对她素无好感,但她仍想一探究竟。
“若是单纯挑战也就罢了,偏偏对方要求败者从此不再进厨,大彭厨子气不过,接下战帖,现在要上农家定下所需的菜色与蔬果,七爷问你有没有意要顺道出去走走。”
“嗯。”她点头,随着怀安走向聂府后门。怀里揣着佛珠,心头忐忑不安。昨夜他没发现她装睡吧?
聂府后门已有人在等。聂问涯正倾听欧阳说话,忽地大彭厨子转过身瞧见她。
“苗姑娘。”语气又酸又猛,不明白七爷为何要她跟着?
聂问涯闻言,抬起脸,余恩对上那双温和黑眸,忆起昨晚的“问心而已”,一时之间尴尬害臊不已,咬了咬唇,露出羞涩的笑颜。
细眉黑眼之间皆是笑,贝齿露白,唇勾笑痕,略嫌蜜色的脸颊也微微泛红。
“早,七爷。”
欧阳呆呆的瞪箸她,脱口低语:“这是苗姑娘吗?怎么比起以前……顺眼许多?”
额头忽遭一击,痛得他低呼。“爷……”爷的出手真快,也不留让他解释的机会。
聂问涯双手敛后,目光不离她,说道:“你自受伤以来,不曾外出过。过去你摆粥摊,少有逛街,今儿个咱们不坐马车,就走路,约要半天,你耐得住吗?”
“嗯。”她的眼赧然垂下,心窝温温热热,如暖流久久不散。
他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他的一句“问心而已”,具有多大的威力,拯救了她长年自卑的心。
聂府十步之外,拐进其中几个小巷出去后,便是热闹的大街。大街极长,到了后半部,正是封澐书肆。
封澐书肆乃聂家三爷所开,今日正逢每月出书之日,来往文客无数,聂问涯蹙起眉,俯头向她说道:
“我送译文进去,你在这里等等吧。”语毕,往书肆挤去。
余恩安静地站在外头等候,目光流转之间,瞧见彭厨子的打量。她犹豫了会,说道:“彭厨子,真是过意不去……前些时候弄脏你的厨房。”
“知道就好。”他没好气地说道:“不会作菜,又没人会瞧不起你,干嘛硬撑。”
她淡淡苦笑,不置驳词。
“我虽不怎么喜欢你,但既然七爷喜欢你,咱们当人奴才的,也不好说什么。听说你也是孤女一个,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也算你命好了。不过,七爷再怎么喜欢你,我还是希望你别再进厨房,毁我彭厨子的名誉。”
她张口欲言,话到舌尖又吞下,最后只能说道:“我不再进厨房,不再动厨具,彭师傅大可放心。”心理微微怅然若失。
所失什么呢?不是恨师父传她一身手艺的目的吗?不是恨师兄欲书她于死地的原因吗?她已无一技之长,算是还了恩,不再相欠埃
彭厨子满意的点头,目光跟着溜进书肆,自言道:“肚中有文墨的人就是不同,哪日我也来写一本食传,将我数十年的经验流传后世。”
“食传?”
“没错,我自幼钻研厨技,虽不敢说普天之下难有人匹敌,但我敢保证没有多少人有我用心。我不但创新厨艺,还研究他人技法。”见她专注倾听,他就忍不住舌痒说道:“好比云南有一种柔猪,是用米饭喂成五、六公斤的小猪,你不知道吧?等月底送来之后,经我巧手,连骨头也能入口。”
“我对野菜较有兴趣。”余恩试着答腔。
“野菜?那是低阶层工人食用。”
她露出浅笑,不知该如何反驳,只简单说了一句:“好吃就好。”
“好吃就好……”彭厨子如遭重击。
“怎么啦?是我说错话了吗?”
“不……不……你说的没错,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彭厨子大吼,引来不少百姓注目。
聂问涯从书肆走出来,瞪彭厨子一眼,向她温笑道:“难得出来逛,若有喜欢的玩意,尽管说无妨。”
“我暂住聂府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能再多作奢求。”她低语,眼角悄悄瞧着。
他忽然沉下的脸庞。
“你不算客人了。”
不是客人,那算什么呢?若是以往,必定充满疑惑不安,总觉欠他的恩情愈来愈多,难以偿还。如今……“问心而已”,不过简单四字,却是豁然开朗,身上重担尽卸而下。
彭厨子在原地楞了一下之后,快步追上他们,将聂问涯用力挤开,对着她说道:“你的厨技差,没想到你的观念倒挺不错的。”
“碍…谢谢。”
聂问涯利眼瞪他,他浑然不觉,边走边继续问道:“其实你好歹也曾是个厨子,姑且不论咱们七爷的口味有多差劲,但野菜大多有涩味,你都如何处理?”
她思索了一会,说道:“朱潇曾着救荒本草,观察四百余种野菜,野菜有涩味并不绝对,我以往多半是加以调味。”
“调味?怎么调?你买的是哪县哪城的调味?油、糖、醋、酱,光是其中一个又细分好几百种呢。”
“我是自己动手做。”
“自己动手?”彭厨子吃惊问道。“你自个儿调的,能吃吗?我怎么没瞧过?”
那些酱品多遗留在冬芽那里。她摇头。“我没再做过了。”
“还记得那一罐酱豆腐乳吗?是年初余恩多留给我的。”聂问涯将彭厨子微推开,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害羞的连忙将手藏进袖衣里。
“赫!”彭厨子倒退两步,食指发颤地指着她:“就……就是你?”
余恩紧张地看奢聂问涯。“不对吗?是吃出什么问题了吗?”
聂问涯摇摇头,轻推她的腰际继续往前走,彭厨子连忙冲上去撞开聂问涯,瞪着余恩。
“就是你?你是怎么做的?”骗人吧?她明明连粥也会煮烂,还吐了一地,怎会是做出那罐酱豆腐乳的师傅呢?
聂问涯抿起唇,心头升起薄怒,视线落在余恩的脸上,勉强压抑下来。
欧阳见状,在旁低语:“七爷,别气别气。彭厨子一遇到懂厨的,总是六亲不认,巴不得将对方所学所知尽纳为己有,尤其他又接下驭食帖……”
“我可没气。”
“没气才怪。”欧阳咧嘴笑道:“奴才可有好几年没见到七爷露出恼怒之意。以往七爷一气,总会念佛静心,如今您佛珠也不戴了,我就说,有气就要发泄,闷在心头只会愈滚愈大……痛!”额头又遭一击。七爷够狠,不再修身养性后就拿他开刀。
“你的话愈来愈多了。”聂问涯说道。左手腕上的佛珠确已不见,是搁在哪儿了?
眼角瞥到邻近饼摊,摊前无人买,摊老板是一对双胞少年,肤色黝黑而清秀。聂问涯眯起眼,对上其中一名少年的注视,后者急忙撇开,掩饰眸里的狡黠。
“七爷要吃吗?”欧阳循线望去。“奴才这就去买。苗姑娘,要吃什么口味的?”他的大嗓门惊动余恩与彭厨子的交谈。
余恩抬起脸,怔仲了下,笑道:“我不饿……”
“好心的姊姊,买一个吧,这位胖大叔要不要也买呢?”其中一名少年渴求地看着他们。“咱们兄弟今天第一次摆摊,还没开市呢。”
已过正午,还没开市?她第一次摆粥摊时,也是久久之后才有人上门。
“好……那请给我一个梅花饼吧。”她的左手忽然让人握住,她一吓,不知何时聂问涯已走至她的身边。
“就四个梅花饼吧。”
左手有些在发抖,难以掩饰。他……他从没做过逾矩的举动,悄悄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停在饼摊前,状似专注。他不知道他握住她的手吗?还是装作不知道呢?被他握住的手腕在发热。天啊,不要让他瞧出她的窘状。
梅花饼热呼呼的送来。聂问涯俯头附在她耳畔说道:“慢点再吃。”目光注视欧阳大口咬下。
余恩才要问为什么,欧阳跟彭厨子便呕吐出来。
“这是什么玩意?难吃得要命!”欧阳叫道,瞪着那一对微微发抖的双生子。“你们搞什么?这么难吃的玩意也敢拿出来卖?”
“爷……不卖不行啊,平日饼摊是娘在顾的,她这两天生了病,咱们兄弟为筹药钱,只好自己动手出来卖埃”
“卖得出去吗?呸,凭这口味,到日落也卖不出一个来!”欧阳斥道。
“那……那可怎么好,弟弟?”自封为哥哥的那名少年泪眼汪汪,不住的瞧着大彭厨子。“咱们努力做了一上午呢,连点铜板都赚不回来……呜呜……”
“弟弟,不要哭,咱们再努力点,说不定是这爷儿的口味不对劲,不是咱们做得不好。”另名少年瞪了他一眼。
“嗤,你们究竟谁是兄谁是弟啊?”
“我!”一对少年齐声喊道。
余恩噗哧一笑。
“哟,这姐姐在笑呢,笑了之后多好看。”少年拿起菜刀一划,在饼上画个笑脸,直接丢进锅里煎,眼角不住的瞄着大彭厨子。
虽不刻意,但毕竟少年心性,见彭厨子始终无动于衷,心头有些急了。聂问涯将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
“啊,小心哪。”
“余恩!”聂问涯未握紧,一时抓她不及,立刻跟上前。就见她推开少年,动作极快的将过焦煎饼捞起来。
热油滚烫飞溅,她直觉闭紧眼。过了一会儿,并没有感觉热油烫身,微微张开眼,瞧见眼前一片袖尾。
“七爷!”她惊叫。聂问涯只手护住她的脸,她忙将他的袖尾卷起,心惊肉跳的。“有没有受伤?”油透薄袖,在手臂上轻微烫上个印子。
“不过小小烫伤,不碍事的。”他不悦道。她要救人,也要顾及自己埃
“不碍事?怎会不碍事?”那种被灼烫过的感觉不是没有过,痛到她半夜惊醒,再也睡不着。
“那,就让我碍事吧,总好过你这一个姑娘家烫伤了脸。”
她心弦一震,脱口道:“你怎能待我这么好!”
“是朋友,不是吗?”
真是朋友吗?真想这样问他。若不是佛珠揣放在怀里,她会以为昨晚如梦埃
“你……是手臂烫,我是胸口疼埃”她低语,感动莫名。何时有人这样为她做过这种事?
心口热流四窜,难以平复。
“好姐姐,没事吧?”少年插话进来,四只眼睛不住在他们之间流转。“一点烫伤而已,想我兄弟今儿个不知被烫伤过多少次呢。瞧见了没?我的手臂也有好几个印子。唉,这个时候若能天降好厨子,帮咱们兄弟一把不知有多好呢。”眼角又瞧着大彭厨子。
“你们油放太多啦。”余恩轻声说道。
“哦?好姐姐也会作菜?”一对少年转移目标,上下仔细看她一眼后,彼此对望,微不可见的互摇了下头,齐声问道:“姐姐是哪位派下的?”
“我哪会作菜。”走进摊内,才发现下面一格一格皆放着新鲜花卉与调酱。
“怎么不会呢?”欧阳大声说道:“苗姑娘不是曾煮了一年的粥?”
“苗?”少年又对望一眼。“姐姐姓苗碍…”其中一名要拉住余恩,却惧于聂问涯在旁精目相对,只得放下手,好声好气的求道:“姐姐……你来帮帮我们,好不好?只要教教咱们怎么做,能赚点小药钱,咱们兄弟感激不尽埃”将面棍奉上,眼巴巴的望着她。
余恩怔了下,摇摇手,“我不行碍…”
“何不试试呢?”虽不知这对少年究竟有何目的,聂问涯仍顺水推舟。“我也想──你除了粥之外的手艺。”
“你……想尝吗?”她显得有些挣扎。
“你的手艺能够久留人心,我就是其中一个。”他露出鼓励的笑容。“即使将来你老了、不做了,你曾做粥的滋味,我永远也不会忘。”
她闻言,激动的注视他。“好,我做。”就冲着他的这句话,她愿再试一次。饼摊分两边,一边熬着鸡汤,一边是油煎面饼,身前有面团,酱料皆全。
一见面团,就想起师门——
一见面团,就想起他日日喝粥,风雨无阻——
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卖粥,竟也会有人念念不忘,记挂到如此地步。她煮粥,为谋生为冬芽,从来没有快乐过,却有人念她如此。
“不过唯心而已……”她的话含在嘴里,双手浸水而洗。她转头问少年:“可有干净长布?”
“啊,有,有啊!”少年连忙递上。
她微笑,将长布绑在眼上,耳畔清晰听见少年低语:
“弟,究竟是怎样的粥能永留人心?”
“弟,我才是兄,我只知道她像要耍特技……”
眼不见为净,不见生米生食就不会想起师门。
她左手摸上面团,右手下滑摸进其中一格舀梅花水重合面团。
其中一名少年目不转睛地将她的一举一动烙到脑海。
她的身手熟练而简单,将面橄成面页。
“要铁模子吗?我来拿——”少年怕她看不见,正要蹲下拿梅花的模子,就见她拿起小刀,摸索面页之纹路以斜刀与平刀混合,精细快速的切成一朵一朵的梅花。
眼睛看不见了,触觉、味觉却变得更为敏锐,一刀一刀皆来自于心,这就是唯心而已吗?单凭着自己的心意来做,短短时间里忘了师门——
目不转睛的少年见她熟练的厨技,唇畔的笑意,忽然开口问道:
“你要什么酱?”
“可有梅花酱?”
“有。”他将梅花酱取出小匙。
“弟……”另名少年惊讶的看着他。
余恩接过,在梅花之间划上几刀,左手涂酱,右手再封,直接丢进鸡汤里煮,摊上瓶瓶罐罐,她抓了其中一小把进。
“不加多点吗?”少年又问。
“若加多,口味则失真。”她拉下长布,对上少年的眼睛。
“我叫王熙朝。”少年看着她。
“弟,你……”
她楞了楞,露出笑容说道:“我叫苗余恩。”
“苗余恩?我怎么只听说聂府有个彭厨子,没听过你埃”
“我不作菜已久,在聂府只是暂住而已……”盘算火候差不多了,梅花饼已入鸡汤味,正要捞起,王熙朝向她露齿一笑,手腕压了下悬挂摊旁的大汤杓,让它腾空飞起,趁机捧碗后,再接住汤杓,俐落舀汤起来。
余恩又呆了一下。这孩子一点也不像是生手碍…
“你作菜时的笑容真好看,若我再大个几岁,肯定将你娶回家,从此夫唱妇随……”话淹没在众人鼓掌声中。余恩转头一看,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有百姓围观大声叫好。
她的脸蓦然一红,退了一步,撞上身后的聂问涯。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开心。”
她转过身,看见欧阳与彭厨子瞪大的眼。
“我真在笑吗?”她抚上脸,瞧着他。“也许,是我蒙着眼,什么也瞧不见,心里平静许多。”也只想着她的粥曾经停留过人心,也许停留不久,但,她以某种方式钻进入们的味觉之中,而留下回忆。
这样的回忆足以磨灭她过去的恨、过去的怨。
聂问涯微微一笑,黑眸里虽有温柔,但压抑着一抹激烈。温柔是对她吗?那么那抹激烈呢?也是对她吗?忽地,她冲口说道:
“你说过你念佛是修身养性,改变你原来冲动易躁的性子,可是,我瞧你这样很好啊,你又非圣人,为什么要强自压抑呢?”
他微微一楞。他的掩饰难道有破绽吗?
“聂七!”一声破锣嗓子划过大街喧腾不已的百姓。幼年儿童仍在游玩,但约莫三十岁以上的汉子尽都骇然。
一时之间,大街上静默成一片。
聂问涯回过身,眯起眼暗地诅咒。
余恩跟着瞧去,脱口道:
“是那位谭公子呢……”
大街异样的冷静,谭仲研狼狈的跑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跪下。“聂七!总算有救了!求你大人大量,救我一命、救婉青一命啊!”
“谭公子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余恩低语,谭仲研像听见她的话,循眼看她,赫然想起她的身分,正要抓住她的衣袖,却让聂问涯结挥了开。他的力道之大,将谭仲研摔在地上。
血从谭仲研额上流出,众人低呼。他不理会额上鲜血,又扑上前抱住聂七的大腿。“你要怎么对付我都行,只要你救婉青啊!我知道我自私自利,你当年为救我,我却这样待你……你再救我、救婉青一次吧!那恶人不死心,追到了这里,要抢走婉青蔼—”
“他……就是聂七?”众人交头接耳的。
“怎么一点也不像?”
“自然不像,十年前他才十多岁,年少气盛,打伤了多少人。你瞧,我腿上这道疤就是他打的。”
“赫,如果他真这么横行霸道,怎么没人抓他?”
“聂府家大势大,说通官府,自然放人埃”
余恩惊诧的张圆限,抬起脸注视聂七。
聂七的脸色铁青难看,“你也怕我?”
“我……怎会呢?”只是太过吃惊,明知他的个性有些躁意,但怎么也没有想过他曾殴打众人。
他瞪着她,再扫众人一眼。众人不由自主的退开,他重哼了一声,俊朗之貌立现愤怒,他撇头就走。不走,怕温和的面具破裂;不走,怕她发现原来他的真实面貌,而被吓走。
拥有这样的火爆脾气,他何尝愿意?
欧阳见状,连忙跟上去。
“等等……”余恩叫道,却被谭仲研抓住了腿。
“小姐救命碍…”
“姑娘还是别追吧。”群众里有人说道:“你是外地人,不知十年前有多可怕。聂七一人足挡数十人墙,他将官爷之子殴成濒死,差点不治,但从此无法下床。凡是在场百姓皆被他打成重伤,连前来挡他的元总管跟十二小少爷也被打得休养好几个月。四年前聂三爷遭人陷害双腿成残,当时三爷要见的正是那官爷,事后,那官爷忽然暴毙,有人谣传那官爷是为子报仇,与海贼勾结,事后遭人灭口。聂七发起狂来,六亲不认,姑娘可千万不要与他有关连埃”
余恩怔然。“怎会如此?七爷完全不像碍…”她喃喃道。
“他吃斋念佛以偿其罪,所以改变了点吧。”
余恩看了看众人惊惧的脸色,再回头瞧一眼已消失踪影的聂七,想要举步追上前,迟疑了下,问道:“原因呢?”
“什么原因?”
“七爷会打人,事出必有因,应该查清楚再作定论埃”她鼓起勇气说道:“聂家都是好人。”不知如何解释,只抛下一句:“他若胡乱打人,也不会将我自鬼门关前救回来。”语毕,便急急追向前去。
“作菜之人,首重心思细密,果然不错。”王熙朝双臂环胸,满意的点头说道:“怎么我来南京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她呢?”
“她姓苗呢,该不会跟苗冬芽有关系吧?”王熙中哼了一声,舀一碗梅花鸡汤入口,睨看双生弟弟。“你对她倒是有好感。”
“惺惺相惜吧,我想。”他接过碗也喝一口,脸色微变,随即兄弟两面面相觑,久久不再言语。
***
三月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从细雨纷飞到雨势渐大。
单薄的身子有些发冷。原本,是想要追上聂七的,偏偏他行路极快……他不是不懂武吗?怎么跑得如此之快,转眼闲便不见踪影。
“会不会回府了呢?”此念一生,便要往回头路走,拐进小巷,看见熟悉的身影,余恩大喜,叫道:“欧阳公子……”
嘴忽地被人捂住,熟悉的气味扑鼻,她的心一惊,彷佛回到那一夜,恶魇再现。
原追步上前的欧阳回过头去,看见一闪而过的身影。
“好像是苗姑娘呢……”他喃喃,后知后觉的回忆方才见到苗余恩的身影以及……
“啊!有人劫走苗姑娘了,爷!”话才说完,前头的聂问涯立刻转过身。
“你说什么?”
“方才好像有个男人……是了,正是当日我看见的那名男子,苗姑娘叫他一声大师兄啊!”
身影疾快掠过欧阳身边,他一呆,聂问涯所站之地已是空无一人。
慢半拍的,欧阳脸露骇然之色,叫道:“快!大彭厨子,快回府禀告四爷,七爷发怒了!快来救命啊!”话未完,提气死命往前追去。
冷汗滑落脸上。不是没有看过七爷发疯的样子,上一回七爷打到难以克制,连带他这个插手之人也断了肋骨,这一回……他恐怕完了,真的完了……
第七章
大雨滂沱,四周是竹林,苗余恩不由得倒抽口气,回忆起那一夜。
一被放开,她连忙倒退几步。“师……师兄!”
“正是我。”他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她,眼底闪过惊诧。“我早就猜,猜你还活着。”
“我……我……”
“若不是见到你在大街上,我恐怕还要千辛万苦的寻你。”
“寻我?”为什么要寻她?
“对!这一回,我要亲自确定你死了,不能再作怪。”
“我不再碰厨艺,如何作怪?”恐惧化为薄怒。以往觉得师兄面貌虽过于冷硬,但与冬芽一配也算天生佳偶,如今不知道是他的狠心让他变样了,还是她太久未见,所以觉得他的面目狰狞起来。
“你不碰厨艺?笑话!方才你在大街上露的那一手是什么?你快快把食记交出来,只要你还没看见内容,我可以留你一条小命!”
“什么食记?你当日不就是为了食记而置我于死地?”
“你还想装蒜?那天除你之外,还会有谁知道我将食记抢了来?”他怒言:“我带冬芽儿离开刘府不到半个月,食记就被人偷了,我怀疑你没死,便潜回刘府,那一片竹林里没有一点踪迹,我更怀疑了。刘府压根儿没有传出有人死的风声,只有几月前逃掉的厨娘。你没死,所以恨我,恨我一掌差点打死你;你要恨我没关系,为何要将冬芽儿的前途毁掉?”
“我没有!”连她也痛恨那本食记,怎会抢?
“你想唬我?苗余恩,你心里若还有师恩,就将食记交出来。让冬芽儿成为天下第一厨子,是师父临终前的交待啊!”他叫道,雨水滑过他杀气十足的双目。
“师恩?没错,师傅养我十数年,师恩是该报,可是,师傅临终前要你夺去我的性命,你那一掌确实也曾将我打进地狱,我这一条命算是还了恩情,现在的苗余恩是新生的,是再也不欠恩情的。”她激动的说道。
他一怔,难以置信的望着她。方才只觉她有些变了,但却没想到她变得比以往还要有自信。
过去的她,站在冬芽儿身边就像是不起眼的乌鸦,连看上一眼也会觉得心情不佳,难以引人注目。如今的苗余恩身上彷佛多了些什么,是他不曾注意过的。
“你忘了你的名字吗?余恩余恩,不管你如何摆脱,每当有人喊你的名时,难道你不会想到师父的恩吗?”
“那,我就改了名字吧。”她咬唇而笑。“改了名字,苗余恩就不在这世闲上了。”
“你!”她的改变十足让人惊讶。“难道你忘了冬芽儿吗?她与你情同姐妹啊!”
冬芽、冬芽,那个教人心疼又怜惜的妹妹。她闭上眼。“你那天欲致我于死地,也想好对冬芽的说辞了吗?”
“我先告诉她,你远去山间采野菜,半个月之后再告诉她你误食山菜而死。”
她猛然抬头瞪他。“她信了?”雨大到连他的声音也听得模糊,宁可相信是自己听错了。
“她相信了,还为你哭了两天。你竟然还没良心的偷去食记,是我小觑了你的贼心。”
就这么容易信了,连找她都不曾吗?依冬芽天真无知的性子,怎么会不信大师兄的话?可是相处了十几年啊,难道连怀疑都没有过吗?
“把食记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我没有偷,也不会偷这害人的东西。”她眯起眼,撇唇自负说道:“我若要,我可以自己写一本来,哪需古人留下的书。”
“你这个连野菜都不如的贱人,自私自利,连当你是亲姐的冬芽儿都不顾了!”
是谁自私自利?以往好怕大师兄,怕有一天他真要打死她,而无人救她,现在她只觉得啼笑皆非。
雨在下,下得着实可怕,风吹竹林发书魅音。他究竟在争什么呢?难道就要为冬芽儿这样争一辈子吗?
“当野菜有何不好?我该高兴大师兄将我比作野菜。那,我就一辈子当野菜吧,野菜能救人、能救荒,我从此以后专研野生蔬菜。”
“苗余恩,你还有从此以后吗?好,你不肯交出食记,那就不要怪我无情了。不管你有没有看过那本食记,你永远会威胁到冬芽儿!”
“只有我吗?难道你每遇一个厨技高手,便要杀了他,将这世间所有的厨子杀个精光,只剩冬芽?你这是在为她着想还是害她?”
“我当然是为她着想!上一回没让你死成,这一回我要你下九泉去面对师父!”一掌运足十成功力,对准的不再是她的肩,而是她的心窝。
她咬住唇,瞪着他的目光不肯转移。
掌才要中,她的身形忽然被人拉往后,一双劲掌推住他的杀气,他的双足极快,攻向来人下盘;来人动作更快,双掌翻了几圈,探向他的腹部,一时之间眼花撩乱,只能瞧见那人似乎是方才大街上人称七爷的男子。
“聂问涯!”雨中余恩定晴一看,差点以为错眼了。是聂七?怎会?他不是不懂武吗?
想起那日他以身护她,让她免遭地痞流氓欺负,今日他又来救她,可是大师兄的武艺远胜那些流氓啊!
一念及此,冲上前要护住他,聂七见状怒吼:“你进来做什么?”她欲挡他身前,他迅速拉她入怀,力道之大,几乎拉脱她的手臂。他的背后承受一掌,雨过大,大到她自骨子里发起冷来,她骇极的眼对上他的,只是转瞬间,她便被推出来,跄跌到泥堆里。
大师兄一掌打得她差点命丧黄泉,聂七也挨了一掌,那岂不是……
“小心,苗姑娘!”急追而来的欧阳及时拉住她又要奔进的身子。“别再上前,小心卷到他们之间!”
余恩喘息,心脏的部位像要跳出某样东西,在他们接连的过招对打后,她脱口:“他……懂得功夫?”而且似乎不弱埃
曾听师父言道,师兄武艺虽非第一,但也算是江湖好手。她是门外汉,看不懂谁占上风,可是聂问涯的拳脚俐落而狂猛,好几次看见师兄连连退后走避。
“懂,怎会不懂?”欧阳紧张的观局,打定一有不对劲,便要硬着头皮冲上前。
“可是……可是当日他救我时,没有任何反抗埃”
“七爷曾允诺念佛一天,就不再动武。”欧阳诅咒一声,瞧见那男子被七爷打中心口,喷出血来。
余恩睁圆了眼,掩住惊叫。
“该我上场的时候到了。”欧阳伸展双臂,深吸口气,撩开湿发,摸摸自己完好的脸庞,再注意观望一下,见到聂七毫不留情再击那人一掌,他低喃:“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留我命啊,您可以让我躺在床土一年半载,但一定要留我命埃”语毕,他冲过去叫道:
“七爷,可以了!他快让你给打死了!”说话的同时,出手挡聂七招势,才一对掌便被扫出动丈之外,撞到树干,呕出一口血来。
余恩惊吓至极,连忙跑去扶起欧阳。“你还好吗?聂七他是怎么了?”连自己人也打?
“好痛!完了,完了,四爷还没到,难道这回真要死人了吗?”欧阳勉强爬起来,体内气血翻搅,血汁从嘴角直流如细泉。“苗姑娘别担心我,七爷天生神力又加练了武,他的一拳足够打死一个普通人,幸亏我不是普通人碍…咳咳,不过那擒你之人怕是有生命之危了……”完了,他的血流不止,不得不盘腿运气。
余恩讶然,回头见到大师兄的衣衫已是血迹斑斑,明显居于下风。
杀人是要偿命的啊!
赫然想起众人之言,他就是因为一生气便发起狂来,才会让众人都这样怕他吗?
“聂……聂问涯!”她大声叫道:“别打了!你快将他打死了!”她的话似乎起不了作用。他像打红了眼,从未见过他这样,像脱控的猛兽。
他又一掌打向大师兄,那一掌去得又狠又重,连她这不懂武的人都听得见骨碎的声音。顾不了其它,她快步跑向他。
“你住手啊!”她叫。
欧阳闻言张开眼,大惊。“小心,苗姑娘!”跄跌的爬起来走一步,又倒下。
彷佛听见有人在叫他心爱的女子,掌风在余恩面前及时煞住,她趁机冲上前抱住他的腰。
他的目光凶狠的停在倒地吐血的男人身上,正要往前再打,却觉腰闲沉重不已。
“不要再打了,住手啊,聂问涯!”
“滚开?”他叫道,将腰闲的人一拨,她立刻飞出去。
欧阳拚着一口气,飞步上前没接个正着,干脆当了垫底,余恩立刻摔在他身上。
“苗……苗姑娘,你……还好吧?”欧阳费力地擦去唇血。
余恩猛咳数声,五脏六腑差点移位,也喘了许久,才凝聚焦距。
“爷是天生神力,没将你的骨头给打断吧?”
“我……我还好。”她挣扎的爬起来,见大师兄又挨一拳,血溅满天。
她一惊,在泥地跄跌跑上去。
“苗姑娘……”雨中欧阳的声音显得十分微弱。
她从他的身后环抱住他,任他用力摔了几次,她也紧紧不放手。
“是我!是我!苗余恩啊!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苗余恩、苗余恩,熟悉的名字深烙脑海,他怔了怔,杀红的黑眸逐渐下移,瞪着环抱住他的双臂。
那双臂更为熟悉,十指长而有油烫印子——“余恩?”
“你认出我了吗?”她大喜道,不敢全然放手,慢慢绕到他面前。他喘息瞪着她许久,直觉问道:
“是你阻止我?”
“嗯,是我阻止你埃”见他神智恢复,眼泪差点掉下来,也顾不得大师兄狼狈的跑走。
“方才我……我……”隐约记着有人抱住他,他却狼狠摔开。
“没事,没事,我很好,一点也没受伤。”她急叫,怕他起内疚之心。
他蹙起眉。“我连你也不认识了?”
“可是后来你认出我啦!我不要你打死师兄啊!”
“为什么不打?你不是恨他吗?”
“我恨啊,当然恨啊,恨师父不是将我当亲女养,恨师兄视我为毒蛇,我也恨冬芽为何这么容易就信我死了,连找也不曾找过……可是,我虽恨,但我还有好事啊!我遇见了你,不是吗?从你来我摊上喝粥的那一刻起,我就遇见了生平最好的事,不是吗?”
“最好的事?”
她从怀里拿出佛珠,含泪羞涩一笑说道:“我都听见了。”
他瞪着那串佛珠。“你……”
“我喝不醉的。那一夜我没完全睡着。我自幼有师父、师兄与冬芽相伴,虽然谈不上孤苦伶仃,但总觉得自己始终只能站在阴影之中,一辈子就这样,没有任何人会注意我、会关心我。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我也会有像冬芽的遭遇,有人会心疼我、心怜我。大师兄说我像不起眼的野菜,是的,我就是野菜了,原本不起眼,但只要有人肯花时间,迟早我的价值会出现,而你就是那个人。我不是鲜艳的花朵,可是你还是注意到我了,不是吗?”
聂问涯缓慢的吸收她话中之意。那一夜,她全听见了?所以今日总觉她的举动有些奇异。“我并不想勉强你,若是只当朋友……”
“朋友就像元巧,可以惹我笑,为我出主意,有福时共享,有难时他带着我一块逃之夭夭。”雨打得她的眼睛快睁不开,她费力低叫,“方才我什么也没想,只想为你挡下那一掌,虽然没有挡成,但在那一刻,已想跟你生死与共……”话没说完,他的双臂就狠狠抱住她的腰。
她差点岔了气,脸深深埋进他的湿衣之中。这就是爱吗?为他生、为他死,如果这样的心情能化为饮食,那该多好?让人人体会这样的心,世上怎么还会再有争斗?
“你不怕吗?”他沙哑道。
她挣扎的仰起脸。“怕什么?怕你天生神力,失控时一掌打死我吗。”见他的黑眼微眯,彷佛被说中,她轻叹一笑:“我不会害怕。你不怕我阴沉而难以接近,我就不怕你失控,要打死我的不是你,你刚刚不是收住你的拳了吗?”
他注视着她的脸良久,而后俯头贴上她冰凉的脸颊,哑声说道:
“你……真不怕?也许将来我在暴怒之中,会伤了你。你不知当初我失去理智,连自己兄弟也伤,小元巧不过跟夕生一块出门,巧遇我伤人,来阻止我时,我甚至不识得他们。”
她闭上眼,低语:“你已非十年前的聂七,如同我不再是过去的苗余恩。如果将来你要伤人,我会先挡在你面前,就如同你耐心待我,慢慢引导我走出过去梦魇。”她的脸微红,轻叹一声:“我有你,你也有我埃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拥有一个人。”
他垂下眼,左手没有佛珠。当他心口燃起怒火时,总会不停的拨动佛珠,提醒他过往之事不可再犯。
“也许,你就是我的佛珠。”他的声量极低,让她听不真切。她要再细听,聂七在她颊上印上一吻,那吻来得又快又短,但也能感觉其温热,她心中怦然一跳,却又发现他的细吻落在她脸上。
她紧闭眼,纤肩微微颤抖。当他的嘴落在她的唇瓣间热切吸吮,脑海又不由自主的浮现乌梅豆腐。
“原来那一晚你直发抖,不是因为怕冷。”他喃喃,含住她的唇。
她脸红,笨拙的回应他的吻口他的吻极为热情,完全不像之前那个温和的聂七轻柔吻她;她揪紧他的衣衫,尝到更多的雨水以及酸甜的乌梅滋味。
原来,她这株小野菜在一开始时只能当毫不起眼的陪衬物,直到时机成熟了,她也有属于自己的调味酱出现。
她满足的叹息,烙进他的唇口之间。
迟早有一天,她会告诉他:她最爱的就是乌梅豆腐。
***
“哎呀呀,这不是七弟吗?你在瞧什么?哟,不止在瞧了,原来是在偷窥蔼—”声音戛然而止,摇着白扇的手也僵住,聂沕阳露出笑,压低声音:“当我没说、当我没看见,所以收起你的怒火。”从窗侧瞥进,看见厨房内彭厨子在炸面、元巧在玩面粉,还有个下厨会吐的苗余恩在干什么呢?引颈张望,似在调酱。
聂问涯将他的脸挤压回来。“你是存心让人发现吗?”他没好气的说道。
“怎么?不能让他们发现吗?你是做了什么错事,只能在外头窥视?哎呀,我想起来了,你……”聂沕阳眨眨眼,又晃起扇来,笑道:“你贪嘴了。”
“什么贪嘴。”老早就看不惯老四的油嘴滑舌。是同母所生,性子怎会如此天差地远?以往是他修身养性才勉强忍这家伙。
“你要说什么就直说,不必吊人胃口。”
“好吧,那我就直说吧,你非礼了人家好姑娘了?人家不过在此养伤,你虽然对她有情,可是夜夜到人家姑娘房里,是不是有点不妥呢?咱们是兄弟,不会说闲话,可是下人呢?他们不经意的话是会毁人名声的。”
“你在胡扯些什么。”再度将聂沕阳的脸从窗口压挤回来。“晚上我大半是到余恩房里走走,但未久留。”
聂沕阳微愕,看向他。“没有留夜?”
“未及成亲,怎能留夜?”
“七弟……你……”当真是吃斋念佛过了头吗?这些日子老七的个性是摆汤在温和与暴怒之间,多少是有些像过去的聂七;但随着年纪增长,有些地方是收敛了,不过倒没想到他会收敛至如此规矩埃
“看什么看,多管管元巧吧,他老爱上余恩那贪玩,不到初更不离开。”是存心惹恼他。
“哦?”聂沕阳淡淡应了一声,惹来聂七眯眼。事关元巧,沕阳视若无睹时,只有一个可能——
“出事了?”声音格外严厉。
聂沕阳摇扇遮嘴。“能出什么事?大伙都是兄弟,他再惹我,我也不会气恼埃”黑眸转到窗内厨房,像是浑然未觉聂七投来的炽热目光。
“你爱顾左右而言他,我不说话。但你别忘了,兄弟毕竟是兄弟,除此外,什么也不是。”他提醒道。本以为沕阳知分寸,但似乎其间出了意外。
“我……”聂沕阳停了一会儿,视线落在元巧身上,才低声说道:“元巧极为聪明,偏从小为我而少出府门,现在是比旁人晚几年,但我想要将他送到书院去念书。”
“你决定,元巧也同意,其他兄弟不会有话说。”
聂沕阳将目光调回,神色自若的笑道:“你要我办的事,我都做啦。这年头一官压过一官,强要谭仲研之妻的大人之子已暂被收押在大牢里,若是无误,这桩事就算解决了。我借谭仲研几两银子留在城里开家小饭铺子,你说这样好不好?”
“能解决就好。”
“你改变真多埃”聂沕阳点头感慨道:“以往你做事不分轻重,只知一味冲动为人出气,现在可稳多了,懂得用法理来解决。”话才说完,忽然一物击来,直觉以扇挡住此物。
“不好,打中人啦!”元巧叫道,翻出窗外,一楞。“七哥……四哥。”
“打中谁了?”余恩匆忙跑出来,看见聂七,脸蛋微红。“不是在译写经文吗?”
“已告一段落,便走来瞧瞧,”
“也好,我方才在调酱。”十指上是刚沾的花卉酱。她直觉要往身上擦去,却被他抓祝她露出羞涩笑意。“酱有甜汁,我怕与你说话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你的衫子。”
“没有关系。”聂问涯执起她的十指至唇边,温舌舔去她指间残留的酱汁。她一颤,想要后退,被他拉着紧紧不放。
元巧在旁瞪圆了眼,捣住嘴小声说道:“何时,七哥这么的……露骨?”舔手指有什么好舔的?他十指都是面粉,自己舔了舔,只觉恶心。“平常念经的七哥正经八百的,实在难以想像。”还真不习惯。
“有心上人便是如此。”聂沕阳轻声说道,没将目光移向他。“将来你若遇有心上人,也会跟你七哥一样。”
元巧侧脸看他一眼。明明四哥自若如平常,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些日子四哥有些古怪?
“四哥若有心上人,也会这样吗?”他顺口问道。
摇晃的白扇微停,聂沕阳沉默了会,笑道:“怎么不会呢?我若喜欢一个人,必定想要亲近那人,一旦亲近,我便会想要那人的全部。”
元巧怔了怔,从来不知道温和斯文的四哥也有这样霸占的心理。
“都——都吃——吃完啦,可以放开了。”余恩低声说道,脸颊早已胀红。
“是可以放开了。”聂沕阳一放声开口,便遭来聂七瞪目。“别气别气,我还有话没说呢。”
“你的话还真多。”
“谁叫我是负责跑腿的呢。”聂沕阳叹了口气,瞧向余恩。“要不要上大厅呢?苗姑娘。”
“上大厅?”
“见亲人埃”
“亲人?”她是孤女碍…她惊呼,叫道:“是大师兄?”
“当日放他一马,他不死心又找上门来?”聂问涯怒意横生,拳露青筋。余恩连忙包住他的拳头。她的素腕是佛珠,朝他摇摇头。
他勉强压抑下来。
“非也非也,是苗姑娘的妹妹,叫什么冬芽的吧。”
“冬芽?”怎会是她?师兄不是告诉冬芽她已死了吗?
“不爱见,就不要勉强。”聂问涯说道。
“不不……”她看他一眼。“要……要见,我想要见她。”
***
冬芽的美是难以形容的。
师父在世时,曾经有画者惊讶冬芽之美,而欲将她画下。他关在室内足有一个月余,出来之时披头散发,脸色极为难看,画纸之上只有女人的身子,五官却是一片空白,因为难抓冬芽的美。
因为年幼,所以她的美尚带有几许天真无邪。然而正因无邪,她的娇颜有抹圣洁,任何人瞧见了莫不被吸引,连她这一介女子之身,也时常看着冬芽的脸发起呆来。
而几乎,任何一名男子见了冬芽,都会失了魂……
“师父收师兄入门时,我曾经喜欢过他。”余恩忽然说道。
聂问涯停下脚步,虽无言语,但敛后的双手紧握。
“说是喜欢,不如说是迷恋,因为他像天一样能做到我不能做之事。后来我知道他喜欢的是冬芽,他所做的事都是为冬芽,我就只将他当大师兄看待。”
聂问涯目不转睛的看她。“你在发抖了。”
“是埃”余恩叹了口气,瞧向那扇厅门口,“咱们进去之后,也许全变了样。”
“全变了样?”
她抬起眼,鼓起勇气。四周无人,她踞起脚尖,环住他的颈项,凑上嘴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笨拙如昔,而且有些费力。他并未拒绝,将她环抱离地,恣意回应。
他只手滑进她的衣襟之内,轻抚她的柔细肌肤。她身上带有淡淡的花酱味,分不清是哪种味道,指腹与她的肌肤产生热度。什么君子啊,若不是见她害羞、见她紧张,早想放肆与她亲热。他掀了一角她的外衣,唇滑落在她的纤肩,咬上一口。她低抽口气,埋在他的肩窝。
“哎呀,我就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性子还是一样莽撞。”聂沕阳才转了弯要跟进来,一见此景,连忙压低声音说道。
他的声音穿透聂七的知觉。后者动作极快,将她的外衣拉回,怒眼瞪他:“你方才瞧见什么了?”女人肌肤,岂是外人能见的?
“我什么也没看见。”聂沕阳连忙摇头。“我只看见你的一口白牙而已。”
“那还算什么也没看见!”拳头紧握。
“七弟,你不能怪我啊,你要怪就怪咱们家里人多,除非你关上门,不然随时随地都会冒出个人来,我只是凑巧埃”聂沕阳低声叫屈。
余恩的脸被埋进聂七的怀里,唇间发痒又觉好笑。原来家族人多也是件麻烦事阿。
聂七狼狈瞪他一眼。“我看你老早不顺眼。”
“我知道,不过不顺眼归不顺眼,你的拳头不要落在我身上就好。”聂沕阳认真说道:“容我提醒一句,厅内有人在等。”
一提到冬芽,余恩连忙抬起胀红的脸,站好身子。
手心在冒汗啊,即使大师兄如此待她,她仍然难以割舍与冬芽的感情,可是……可是……
“若我主张,连大门也不让他们进?”聂问涯看她紧张,将怒气转移到厅内之人。“你不要见,是正好。我陪你去瞧瞧你刚种的野菜园子。”
“不。”余恩忽然笑着摇头。“大师兄骗冬芽说我死了,是要冬芽跟我之间断得干干净净,从此再无瓜葛。可是今天他会带冬芽来,那表示有事发生,而且事关冬芽,”她深吸口气,向聂七若有所思的笑道:
“我可曾跟你说过,大师兄那年十五岁,一见冬芽,就此倾心,从此以后此心不曾变过。”语毕,她拉起裙裾,跨过门槛,走进厅内。
第八章
一进厅内,就见冬芽惊喜交迸,泪流满面的冲上来。
“余恩,你果然没死!”
余恩差点被撞倒,身后的聂七立刻扶住她。
“我好想你,我以为你死了……”嘤嘤啜泣的埋在她的肩头。
余恩闭上眼,抱住她。“我也想你碍…”日子彷佛跳回过往,聂家人只是梦境。她微张开眼,瞧见冬芽身后的大师兄,强自镇定的站在原地。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双目如炯的注视她,眼底仍是压抑的杀机。到现在,他还不放弃杀她吗?
“余恩,你还好吗?”冬芽抬起小脸,哽咽道:“师兄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你怎么不回来找我们呢?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我……我让聂家公子救了,暂住这里养伤,所以……”
“聂家公子?”冬芽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男人。她拭去晶莹泪珠,向聂七福了福身子。“多谢公子相救余恩,若不是你,我与余恩恐怕早就已经阴阳相隔。”
“你不问是谁想杀她?”低沉而躁怒的声音让冬芽的脸微微吓白。
“杀?余恩不是误食山菜,让公子在山上救了吗?”
众人目光皆看向冬芽身后的男人。这就是他的理由?料定她会顾及冬芽而不加以拆穿?
偏偏他真是捉住了她的弱点。
“嗯。”余恩苦涩的应了一声,当作配合师兄的说词,身后立刻传来重重的嗤鼻之声。
“那,你复元了吗?”冬芽软语问道,担心的上下瞧她。
“我早好啦。”
“太好了!”冬芽破涕为笑,纯真笑颜如璨星,光彩夺目,立时让人目光一亮。余恩心一动,不由自主的痴望她惹人怜惜的小脸,差点就要脱口逗她开心。
连她这看惯冬芽的女子都忍不住心生疼惜,何况是男人……她的身子有些僵硬,不敢往后瞧去。
聂问涯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冬芽,难保……难保……不敢回头啊!
“来者是客,夕生还不上茶?”聂沕阳缓步上前,请他们坐下,白扇有一下没一下的,也挑了个椅子坐下。“两位找上门来,是为带苗姑娘回去吗?那可不成呢,现在苗姑娘可成了咱们彭厨子的得意助手,少了她,如何应付三个月后的驭食帖。”
“苗余恩,你为外人做事?”
“不,我没有。”余恩直觉说道。师兄的唇略白,连猛然站起来的身姿都有些气弱,显然与聂七打斗之后重伤未愈,但仍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后背贴上了聂问涯温暖的身体。
她微一颤,不敢再动。
“没有?你自己的妹子不帮,却帮个不相识的厨子,你这叫没有?”
“师兄……”冬芽担忧的低叫。
你要我如何帮?处处致我于死地,杜绝我们相见,要如何帮?想要脱口而出,却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冬芽小姐也收到驭食帖了?”聂沕阳点出重心所在。
冬芽的黑眼圆睁,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
聂沕阳面色不改,仍然笑道:“而且食记在还未看之前便已遗失,所以你师兄来了,为了驭食帖。”
“不,”冬芽摇头,天真说道:“咱们不是为了驭食帖,是为余恩而来。”
聂沕阳但笑不语,目光越过她,往那男人瞧去。
那男人的脸色有些铁青,但并不反驳,只淡淡说道:
“若是顾及往日情谊,就该尽心尽力。”
“什么往日情谊啊,”清朗笑声让门口起了小小骚动。是错觉吧?在刹那之间,彷佛有抹温暖的光芒往门口一点一滴流窜,迅速覆盖整间大厅,掩去冬芽的光采。“我瞧,余恩儿与聂家的情谊较深。而其中我与她更是情同姐弟,是吧?余恩儿。”
“您不能喝茶,十二爷。”
“不喝,你多这一杯是给谁的?夕生,你是打算躲在旁看戏兼喝茶吗?啐。”
“十二爷!”元夕生受辱叫道,彷佛被说中心思。
聂元巧走进厅内,见众人皆将目光移向他,他淘气一笑,目光落在怔仲瞧他的余恩。
“方才我去梳洗一下,换下一身面泥,特地赶过来瞧瞧你的‘亲人’。这就是你妹子吗?”他走至余恩身畔,漫不经心的看了冬芽一眼,便将视线调回余恩身上。“怎么啦?瞧你钝的。”扇柄轻轻打一下她的额头。
“光……移位了……”余恩低喃,有些回不过神来。
“什么光?”元巧抬头看看。“天色还早,光够足,没移位埃”本想摸摸她的脸,看看她是不是发热,却被人瞪了一眼。
他吐了吐舌,见余恩仍目不转睛的注视他,他扮了个鬼脸。
这鬼脸十足淘气又可爱,他是存心逗她开心,顿时让她心头温暖起来。
“把茶放下,元巧。”聂沕阳插嘴。“你还没好到可以喝浓茶。”
“喔——”元巧乖乖将茶放下,表情极端多变,睨一眼余恩的师兄仍在看他,他笑得更灿烂。“余恩,这是你妹子吗?”
“嗯,她是冬芽。”迟疑了下,怕十二热热切切的上前打招呼。她与十二初时见面,他就是不拘小节拉拉扯扯,她怕十二一动手,师兄会冲上来打人。过了半晌,十二像是忽然间规矩起来,就在那里等她说话,余恩便继续说道:“冬芽,这是聂七爷的十二弟。”
“十二弟?我以为他是女孩家。”
元巧撇撇唇。“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啊,不过就是一张脸漂亮点罢了,什么女孩家。”他略有不悦,喜怒哀乐尽显清俊的脸庞上,像极心无城府的少年,有什么话就说。
若真是心无城府,那天也会塌了。元巧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在某些地方极为细心;他与喜欢之人说话并无戒心,甚至格外顽皮。回忆与聂家人相处的这段时日,余恩心中曲紧张消散不少。
“对不起,十二公子,我无心将你比作女孩……”冬芽怯怯天真一笑。
“你就叫我声十二爷吧,女孩家都是宝,把我当女孩是无妨,可不能骂我是娘娘腔就行。”元巧回以一笑。
两人同时露出笑容,目光却难以克制的往元巧溜去。为什么呢?余恩微微惊诧,这才发现从头到尾聂沕阳对冬芽并无惊讶之感,眼角瞥到元总管掩嘴打个呵欠,怎么他也……
余恩迟疑了下,转过身。
“怎么?终于要看我了?我还当我在你眼里没了影呢。”
她抬超脸,看着聂问涯正恶狠狠的注视她。他的眸里充满暴怒,像要吃人,而且那人就是她,她直觉缩了缩肩。
“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别因为我来,就被打断埃”元巧问道。
“驭食帖。”冬芽的师兄开口,将目光从元巧身上调开。“发驭食帖之人已让南京城好几户着名的厨子甘拜下风;本来与我们无关,日前帖子送来,是存心挑战。冬芽才刚起步,他这帖子一下,分明是要绝冬芽后路。”他的黑眼注视余恩,像在说:你若顾及往日情分,就该再帮冬芽。
元巧张口欲插上一嘴,却被聂沕阳制止,抛了个眼神给他。
“比试之期在多久之后?”
“比你们略晚半月左右。”
“才三个半月,我能教冬芽多少?”语气之间已有软化。师兄懂得她的弱点,只要带着冬芽出现,她永远不会拒绝。
“嗤。”元巧哼了一声,撇开脸。
“你能教多少便教多少,我要你尽全力帮她,冬芽儿不能输。”
“又要来李代桃僵之计吗?”元巧轻哼一声,斜睨他。
那男人恼怒道:“咱们师门之事,何需你这半男半女的人插嘴!”
“赫!”元巧才刚坐下,又猛然跳起来。“你说我半男半女?”
“不是吗?男生女相,谁知你究竟是男是女!”
元巧怒颜相向。连他生气也十足的好看,男人失神了会儿,瞧向冬芽担忧不解的眼神,他收敛心砷,哼声道:“不管如何余恩,跟咱们走吧,师父临终前的遗言你该还记得。”
“我已与师门无关。”
“余恩……”冬芽吃惊道:“为什么会无关?”
“但我与冬芽情同姐妹,我一定会尽力相助。”
“好,算你还有良心。”
“良心?”元巧轻哼。“有良心的,这世上也不多啦,不过厚脸皮的倒是满多的。”
冬芽眼里闪过迷惑,不解为何元巧对她似乎有所敌意。
“你非得要帮?”聂问涯在她身后压抑问道。
“我与冬芽尚有情谊,怎么能说断就断?”
聂问涯抿起嘴,先前的怒火再度鼓胀沸腾。那男人要杀她啊,还顾什么情分?
“余恩,咱们可以走了吗?”冬芽问道。
“别走别走,那就都别走吧。”聂沕阳笑道:“在外诸多不便,你们都留下来吧,府里厨房供你们使用,不管谁输谁赢,苗姑娘都不能再走啦。”他对上男人的眼,看穿男人眼中残余的杀机。
“不能走?为什么?”冬芽茫然问道,未觉元巧执扇遮脸,翻了翻白眼。
“因为,”聂沕阳颇具耐心的回答:“你姐姐有喜欢的人了。”
***
暖风在吹,吹动湖面涟漪。湖畔绿柳垂条,人影疾步走过。
“等等……等等,我跟不上啊!”她叫道。
“何必跟?”甫出厅的聂问涯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是真动怒了。“对不起,我并非有意……”
“你心虚了?”他猛然停下脚步,让她一头撞上他。
“我……我……我……”
“我什么我?不敢说出口,那我代你说吧。你以为我乍见苗冬芽貌美,不由得一见钟情,从此倾心,不再改变,就像你大师兄一样!”他攫住她的手腕,狠狠的瞪着她,目光如炬,几乎喷出火来。
余恩一时哑口无言,只能摇头。
“你当我的心是什么?苗余恩,你以为我肤浅至此?倘若,我真一见钟情了,你要如何?”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怒极,几乎捏碎她的骨头。“你会乐观其成吧?”
“怎么会?”她抬眼脱口叫道:“不是我不信你,只是美之物,人皆喜之,何况是冬芽呢?她天真无邪,自幼每到一城一镇,只要是男人,莫不喜爱她,大师兄也是埃他从入门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不曾再离开过冬芽。我怎能……怎能相信……”怎能相信他不会跟旁人一样?连她自己若是男子,都会难以自拔埃
聂七瞪着她,瞧见她素腕上的佛珠,硬生生的压下冲天怒火。“我真要对她一见钟情,也不会是现在。”
“你见过她了?”她讶异。
“刘府那一夜,我当然见过她!”他摔开她的手。
“可是那一晚无月,连冬芽也离你极远,你怎么可能……”不可能埃
“我曾是练武之人,眼力比常人好许多,她长怎样我都知道。”
“你早就见过……”她喃喃道,心理充满迷惑。“为什么呢?你不会对冬芽她……”
“美之物,人皆喜之,我自幼瞧惯了元巧,苗冬芽于我不过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我可没有去喜欢一个小娃儿的兴趣。”
她一震。瞧惯元巧……难怪,难怪聂家人见着冬芽并无惊讶之感,原来家中已有精琢的容貌,但她还是难以相信埃
长年来她已习惯成为冬芽身边的陪衬物,直觉认定任何人一见冬芽都该喜欢。幼时心里是曾难过上天不公,可是冬芽就是让她忍不住舍命相护……长年根深柢固的观念,他怎能这么轻易的推翻?
“所以你才会主动热情,想要留个美好回忆?你说你将我的情意放在心里,你只是随口说说,却从未认真看待过。”
“不,绝不是如此!我珍惜啊,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珍惜它——”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双足忽然踏了个空,等回过神时,水淹漫漫,灌进她的口鼻。
她惊骇,耳畔最后听见的是他的暴喝,几次挣扎的浮沉,最后看见的是他扑上前探手欲抓扑了空。
湖水极深,让她踩不到地,惊慌之中,只想要往上窜去,偏偏不懂如何游水,双手双足拚了命的在挣扎,身子却开始往下沉去。
她还不想死啊!
还没有解释清楚,怎么能死?
她只是难以接受根植的观念被推翻,不是不在乎他对她的心,只是……只是过去太多的见证难以忘怀啊!
没有氧气的胸口如火在焚烧。这一次真的要死了?耳畔是奇异的水声,像临终前最后所听见的。她勉强掀了掀眼皮,恍惚中见到他如鱼般游向她。
还没有来得及分清是不是幻像,忽然有人抓住她的双手,她张开虚弱的眸子,惊讶的瞪着他放大的脸庞,她直觉张口,他迎上来极快封住她的唇。
气由他口中灌进她的,双臂搂住她的腰,欲将她拖往岸边。
她心里激动的环住他的颈项,主动的吻上他,感觉他一怔,毫无抗拒的回应。她爱他、要他啊!再来多少个冬芽都不肯让,再来多少个师兄,她也不肯死。
好不容易才让她知道这世间有爱她怜她的人,是她傻是她笨,才以为任何的男人——包括他,也无法抗拒女人的美貌。
她的错啊!忘了他的问心而已,只知躲在一角封闭自己,却不知伤他多深!
她热切的探索他唇间之妙。湖面上水光邻邻,湖面下纠缠的身影难分彼此。良久,他拖着她上岸,双手拉开她湿透的外衫,内侧沾水的肌肤若隐若现,极度惹人遐思。
他热情的亲吻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梁,双手抚摸她小巧的玉峰。她毫不保留的回应,是他放肆热情的原因。
一向他极少碰触她,严守君子之礼,但那并不表示他没有情欲的知觉口也渴望要她,但她害羞又充满不确定,他怎么舍得吓她?他在等她主动啊,那意谓她有男女情爱的认知,但——
他眯起眼,一思及方才她变相的将他推结苗冬芽,心里怒火再扬,狠狠的咬了她的唇一口。
沉浸在爱欲之中的余恩痛叫一声,张开令人迷醉的黑眸。“你……”
“我什么我!”湖水顺着他的发丝淌在她脸上,他的话从牙缝中挤出:“你既然以为我抗拒不了她,现在你又投怀送抱,你在想什么?你听从杀你的师兄尽心教她,是想要她日夜留在聂府里,好让我再来一次日久生情吗?”
“不。”她低叫,泪眼盈盈。“我没有相让之意,只是难以相信一株小野菜怎能比得上牡丹。二十年来,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我,我是好生奇怪埃”
“有什么好奇怪的?卖粥的是你不是她,我救的人是你不是她,与我日久生情的是你不是她,我倾心相许的女人是你不是她,奇怪在哪儿?”真要他对那种天真无知的少女一见钟情,这些年岂不是白活?没有明白说出来,但方才一眼之间已察觉苗冬芽美则美矣,却嫌无知过头。如果她师兄继续保护她下去,怕她连老了也仍然像个小女孩一样。这样的女人,他怎么会看上眼!
余恩闻言,满心感动,紧紧搂住他的颈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该有些自信的,只是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总觉你只是在我梦中之人,聂家只是个幻像而已埃”
“胡扯,我喝的粥都是假的?陪着我下棋谈天的都是假的?待了这么久,难道你还以为是梦?我这活生生的人都是假的?”他哼了一声。
“不会了,不会以为是梦了。”她露出羞涩的笑。“我怕水,方才我以为我又要再走一趟鬼门关了。你不知道当我张开眼睛见到你时,我有多撼动。再来一次,我绝不会不信你。在水里,我只祈祷上苍让我有机会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她嘶哑喊道。“是真心的,是真心的!就算冬芽要你爱你,我也不让、不让啊!”
他瞪着激动的她,猛然抱住她。胸口原有的愤怒之情渐消。对她真是没辙,又恼又心怜。
“你明白就好了。”他的呼吸沉重。
余恩喘息良久,才微微平息心里激动。环抱他的背,直觉想长久抱下去。
“只是,我还是不懂。”她小声说道。
“你还有不懂的?”他瞪目。
“为什么连元巧、连四爷都待我这么好?”她低问。
“这,可得要你自己去了解了。”他贪恋的吻她,粗厚的双掌磨蹭她的肌肤,难掩心中情欲,尤其彼此湿了一身,身体几乎能感觉到她薄衣下的热度。
“咳咳。”
她并不反抗,反而相当热切的配合,跟着滑进他衣服里,抚摸他的胸膛,挑起心里火焚似的欲望。明知该停下,然而想要她许久了……她的身子微微拱起迎向他,他的心神一汤,单手滑进她的裙裾里。
“咳咳。”
他的脾气火爆,在感情方面也一向热情,只是不愿完全揭露他狂炙的那一面,怕吓坏了她。他多想要她,每夜他守礼与她聊天未久就离开,他诓沕阳只是多作相处,事实上他想要的岂止是谈话。
他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举手投足、看着她羞涩的笑,就想要接触她,想要得到她。她确实貌不美,可他心头肉上就是悬挂着她的人,难以压抑,偏又要硬生生的压祝
她认识他之际,他是温和的男人,她也习惯了这样的他。之后即使发觉他不如表面,但也只以为他的性子略嫌暴躁而已,她根本不理解他心口的热情几乎淹没了他残留的理智;抛去克制之心,只剩纯然的爱欲,只想要与这个叫苗余恩的女子尽情缠绵,索求她的身子——
“咳咳咳,奴才不是有意要打扰……”
尴尬的声音穿透迷雾,聂问涯猛然抬起脸,瞪着欧阳。
“你!”他暴喝。
欧阳浑身一抖,忙退一步,用力摇头。“七爷,不是我爱来,四爷方才要我守在这里摒退往来下人……”
“他也瞧见了?”他迅速将余恩搂进怀里,不让春光外泄。
“是……是啊,他要我在您难以克制时叫住你,说‘尚未成亲,岂能先洞房’。”欧阳又退了一步,将拿来的披风放在地上。“奴才……奴才先走,奴才刚什么也没有瞧见,真的……方才,我只见到两条鱼在玩耍……呃,奴才不是比喻您是鱼喔……”见主子眼里喷出火来,他拔腿就跑,生怕一个来不及,就遭分尸下常
“拿我的话来封住我的口?”好个沕阳!他低头见余恩双颊生晕,衣衫凌乱,他深吸口气,拉好她的衣襟,指间忍不住眷恋她蜜色水肤。
“七……七爷……”她的唇红肿,眸光似水。
“还叫什么七爷,叫我问涯或聂七都行。”他无法克制的想再吻她,挣扎后只在她颊上轻吻一口,拾起披风将她的身子包起来。“是我太过急切,才会在光天化日下……”
“我……我不也是吗?”
他目光炯炯的注视她热情的脸蛋。如果不是这里随时有人来往经过……
“嗯?”她一身湿,难保不会着凉。
“我……我并没有拒绝你埃”她脸红道:“不是我不懂得拒绝……只是,我也很想要你。”
他一楞,以为错听。
“初时,我因为没有朋友,除了冬芽之外,也没有较为亲近的人,所以分不清楚朋友与他人的界限。而后我遇见了你与聂家其他兄弟;你要我当你是朋友,我就真心努力当你朋友,下棋、聊天甚至陪着你翻译佛经,我都觉得这合该是朋友做的的,但心里总隐约觉得不对劲。后来我又遇见元巧,我对你们两人的感觉全然不同,我一点也不会想要元巧,可是我却想要亲近你,讨你欢喜。若不是你的告白,我怕到现在还不懂之间的差别。”她一笑,呐呐道:
“喜欢你,所以想要亲近你、碰触你,这样的想法不对吗?”
难怪她总是在他吻她时热切投入,不曾抗拒,也不曾因为害羞而逃避,就这么赤裸裸的表达她的想要。
他露出温柔的微笑。“没什么不对,只是聂府人太多,总是会被打扰。”她的心中也有与他相当的热火,只是不曾流露出来。“若是没有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今晚去找你,好吗?”他低问,目光缠绵。
她脸一红,已明白他言下之意。若是同意,今晚绝不只是聊天而已。
“嗯……”她微点头。不止因为他想要她,而是心里也渴望接触他,来表达出她心里的感情。
不敢再直视他狂炽的眸,连忙转变话题:“我若-直当你是朋友,你会怎么办?”她好奇问道。
他眯着眼想了下,摇头。“不知道。我不敢强求,只能随心。我知道我性子极为暴躁,一旦放任我强求,我怕早就伤了你。再者,我强要你的人,又要不到你的心,那只会让你我痛苦,能维持朋友情谊已是足够,再多,就得慢慢来了。”
她露出笑颜。他以为他修身养性尽是白搭,脾气依旧不改,可是他没发现他的一番话已经显露出他在寻求一个平衡点。他有暴烈如火的性子,也有温和柔情的一面,二者兼具,互不抵触。
他看着她从未有过的笑容,不由得看呆看痴了。她的貌色本就清秀,只是不甚起眼,如今她的笑颜彷佛抛去过往包袱,只觉灿烂而夺目,绝不比苗冬芽逊色。他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早一步寻觅到她,发觉她的本质如玉如宝,没让别的男人抢先一步。
“你爱瞧我?”
“你的笑容多美。”成熟而温婉,流露出小女人的气质。谁说只有貌美之人才是美女?
“我怎会美?”她赧然摇头,而后轻轻一笑,凝视着他,大胆认真的说道:“我也爱看你。”她满足的轻叹:“若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若只停留在这一刻,你怎么会知道将来的好?”
她一怔,点头认同。“你说得对。”
时间在走,若是停在五年、十年前,她永远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会遇上他;若是停在这一刻,她也不会知道将来的好事还有多少。
“如果能将这一刻的幸福作成一盘菜……”此时仍不忘厨门手艺。
他的微笑僵住,心头泛起淡淡的涩然。她虽然自小被强逼下厨,不是自愿,但那样的天性早已深入骨髓,占有绝大部分的一席之地。
通常,喜爱的女子对某样事物有其狂热与执着时,那个男人就绝不会是女人的全部——半年前饱读诗书的三哥曾与他随口聊起。
当时,他是一笑置之;而现在,他终于理解当时三哥的话中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