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12

叶迷:饕餮传说 下

第6章

意识在茫茫的黑暗昏沉中慢慢飘浮,没有起点,也没有归宿……

但最终,还是会醒过来。

姒儿缓缓地撑开眼帘。

触目所及处,是床头灯的柔和光线。外面下着雨,玻璃窗雾蒙蒙的,什么都不清楚。

姒儿眯了眯眼睛,刚想坐起来时,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递了杯水过来,抬头一看,却是骆宇倾。

“谢谢。”姒儿接过水来,清凉的水一入口,这才感觉咽喉处如火烧般炙烫,疼得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

骆宇倾凝视着她,眼睛里闪烁着一抹很独特的神情,在那样的目光下,姒儿不自然地笑了笑,问:“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很勇敢。”

“你是指我去挑衅陶萜的举动吗?呵呵,结果你也看见了,我差点一命呜呼。”姒儿耸了耸肩,声音里带了几丝嘲讽。

“阿萜不会杀你的……但你这次是真的刺激到他了。”骆宇倾悠悠地说,“你不该打碎那盆箭兰,那是他的命根子。”

“我很怀疑那样的人会爱上一盆花,他应该什么都不爱,除了他自己。”姒儿冷冷一笑。

“你饿吗?想吃点什么?”骆宇倾转移开话题,声音很温和。

姒儿偏着脑袋想了一想,说:“我想吃八宝粥。”

“八宝粥?”骆宇倾挑起了眉毛。

“嗯!我记得我小时候,妈妈的八宝粥做得非常好,里面有桂圆、银耳、枸杞、莲米、百合啊等等东西。可惜,自从妈妈去世后,我就再没吃过了。这次回国来,毕竟是中国人的地盘,该让我享享口福了吧?别告诉我说这里的厨子连八宝粥都不会做哦!”

骆宇倾沉思着,眼睛忽地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好的,你等一会。”便走了出去。

姒儿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有点无聊,便起床下地,身体还是很虚弱,踉踉跄跄地走到洗手间,明亮的大镜子里反射出自己的模样,脖子处一片淤红,衬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是爬了只丑陋的红蜘蛛。

该死!这些红肿大概得过好些天才能消退了!姒儿嘀咕了一声,想起刚才花室里的一幕,不寒而栗。如果不是骆宇倾他们闯进来的话,陶萜真的会自动松手吗?那一刻时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怕,像个要噬人的怪兽!

姒儿这样想着,不经意地朝镜子看去,突然地就看见了陶萜,和那双黝黑深沉的没有表情的眼睛。她被吓到,蓦然转身,背抵住了漱洗台,紧张地盯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陶萜,满脸的戒备之色。

谁知陶萜却什么都没干,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会,转身说道:“你可以吃东西了。”说着便走了出去。

姒儿满腹狐疑地跟着走出去,外间沙发的小几前就摆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粥,人还未走近,甜香已经飘了过来。

“好香啊!”姒儿连忙尝了一口,惊喜出声,“GOOD!味道好极了!和我妈妈做的有得比呢!”吃了几口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一抬头,只见陶萜手插裤兜一派悠闲地靠在墙上正看着她吃粥。

姒儿挑起了眉毛:“你很喜欢看别人吃东西?”

陶萜没有答话,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眼锋不乏平静,却也若隐若现的犀利,看着姒儿,就像要把她看透。

“看人吃东西很没礼貌。”姒儿又说。

陶萜终于开口,语音却是从未有过的迷茫:“你为什么会来?”

姒儿持勺的手停了一停,有点不解。

“你是天使。”陶姒又说了一句。

姒儿却更是莫名其妙,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陶萜沉静的脸上浮现着略带惆怅的一种淡然,声音也仿佛漂在水上:“你是天使,带着你救赎的使命来到这里,希望能够帮助沉浮在水深火热里的人逃离地狱。但是你知道吗,有些宿命是更改不了的,就像扑火,对于飞蛾的意义。”

姒儿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陶萜的语气和话里的意思都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她眨了眨眼睛,过了半天,吐出一句话:“我不信宿命。”

“我六岁的时候,爸爸抛下了财富、地位、荣耀和妻儿,为了他所谓的爱情和自由与那个叫江瑶的女画家远走高飞去了美国。对于陶家这样一个在上流社会中举足轻重的大家族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耻辱,一场笑话!但那些仅仅都只是面子上的,没有人知道他的那么一走给我们带来的真正打击有多重……我的母亲天性柔弱,像瓷器一样经不起碰撞,因此她所爱之人的背叛,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变相的一种谋杀!我的母亲是割腕自杀死的,并不是当初对外宣布的那样死于心脏疾患。”

陶萜的目光透过模模糊糊的窗子,看着窗外。窗外没有景致,漆黑的一团。窗玻璃上却有风景,曲折逶迤的水沟,那是溅在上面的雨水,沿着自己的轨迹蜿蜒而成,而且还在继续。犹犹豫豫,停停走走。

“我的外祖父当时已经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他孤独一生,膝下只有我母亲那么一个女儿,从小视为掌上明珠,母亲一死,外祖父就近乎崩溃了,若不是因为家里还留下了当时年仅六岁的我,外祖父很可能也会随母亲去了。不过他毕竟是久经风霜的老人,在接受了那样的打击后,为了照顾年幼的孙儿,仍是硬是咬着牙关挺了下来,以那样的高龄奔波于商界,努力维持着庞大烦琐的家族事业。我从小的确是很聪明,读书过目不忘,对数字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但是真正造就我二十岁前那么辉煌的神童生涯的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因为我知道我必须努力、必须尽快成长。必须尽早接过外祖父身上的那副担子,因为他支撑不了多久的……果然,在我接过陶氏企业的第二年,外祖父就因长年劳累而造成晚期肝癌去逝了……”

姒儿默默地望着陶萜,忽然发现陶萜隐藏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那一面很艳丽,也很多情。

“箭兰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在她自杀后的一个月,外祖父种下了这盆花。六年前外祖父病倒住院时,这盆花似乎也知道它的主人要去世了,一度干枯,费尽心思才救活回来的……所以看着这盆花,就会让我想起我的外祖父和我的母亲……”陶萜的目光慢慢地移向姒儿的脸,“你不该打碎它……我刚才差点掐死了你。”

姒儿的唇边浮起了一个苦笑。

陶萜走过去,在她身边以同样的姿势坐下,房间里很黑,灯光很黯淡,彼此的脸庞都已看不太清,只有眼睛是明亮的,在暗色中闪动着晶晶亮的光芒。

“放了欣然吧,好吗?”姒儿的声音虚弱却仍执着,“其实她很爱你,她把你当成她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那样地依赖着和爱戴着的。如果你能忘记过去的一切事情,好好待她,像个真正的哥哥疼爱妹妹一样对她,你和她都会感受到幸福的。亲情的温暖,毕竟是什么都比拟不了的……”

陶萜沉默着,过了片刻方说:“与沈氏合作会使陶家的事业更上一个新台阶,而且再也没有比联姻更能让彼此信任的关系了……我很了解宇,像他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爱上欣然那类型的女人的,欣然注定了只会是场单恋,永远不会有结果。”

“你不是骆宇倾,怎么知道不可能?而且世间的事,又哪来的什么绝对和永远?不要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伤害就是伤害,强迫就是强迫,这场婚姻从现在开始就已注定会是个悲剧,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让它发生?这世界上不幸的婚姻还不够多吗?如果当初你父亲真爱你母亲,又怎么会走到后来那一步?那么现在所有的一切就通通不是问题了……”

陶萜的视线转回到窗上一隅的景致,他就那么盯着,绚丽而又略显寂寞的水痕,很轻易地装饰了他的眼睛。

“回美国去吧。”陶萜的语气充满疲惫,“回到你的世界去,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姒儿的心咯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恐慌忽如其来地袭上了心头。刚才,就在刚才那一刻,她明明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洞悉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另外一面,另外一个真实的、脆弱的、从不被人知的一面,可是,就在下一秒钟,距离突然又被拉开,彼此离得越来越远,恍恍间像是宿命贴着肌肤飞翔了过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姒儿沉默了半响,慢慢地说:“你在害怕什么?”

她的目光盯准陶萜,加重了语气:“或者说,你也会害怕?”

陶萜忽然站了起来,走过去拉开阳台上的玻璃门。清新冷冽的空气潮水一样浸漫了进来,带着雨中特有的潮湿和花园里泥土的清香。外面漆黑一片,但落在地上的雨线,映着沿下的路灯,跳跃着,窜动着,还清晰地折射出水晶般的光泽。

他走了出去,穿过阳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一言不发。

姒儿看向几上的八宝粥,已经凉了。

※    ※    ※

姒儿推开了陶欣然的房门,房内一片漆黑。

难道欣然睡着了?那样也好……让她睡吧,一切明天再说……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心态似乎已全然发生了变化,无力和疲惫感一直充盈着思维和肢体,好像连呼吸都有点困难。姒儿不知道这种改变的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必定是和陶萜有关。

难道,我真的就这样撒手不管地离开吗?

凝望着房间里的一片黑,姒儿感觉自己徘徊在明与暗的交接处,她很想逃离开那片黑暗,回到光明中去,却又觉得良心上受到了谴责。

也许我永远都学不会漠然……

姒儿心中暗叹了一声,轻轻地走出房间,带上了门。刚转身,就看见了走廊的尽头处,骆宇倾倚窗而立。

姒儿走了过去。

“她睡着了。”姒儿低声说了一句,却连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

“嗯。”骆宇倾随意地点了点头,对陶欣然的事显得并不在意。

“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来错了地方、做错了事?”姒儿轻颤着开口,此时的她有点脆弱,想要抓些什么来支持那开始摇摆不定的信念。

骆宇倾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了句:“有同情心是好事。”

姒儿凄凉地笑了一笑:“看,连你也不支持我……我果然很孤立无援。由此我可想见欣然的处境比我更孤单,所以——”

她深吸了一口气,直盯着骆宇倾,像是把自己的决心和勇气一起说了出来:“我不会放弃的!”

骆宇倾的目光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地黯然,他转过身去看窗外的雨,不再说话。

“我不明白。”姒儿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我不知道陶萜为什么要那样对她。他大可以不管她不理她,放任她在异国自生自灭。难道从精神上虐待那样一个女孩,让陶萜感觉很快乐吗?难道看见欣然哭,他就能忘记父母婚变带来的痛苦吗?他很变态……他曾经说过他痛恨人类,他喜欢看世人在欲望中挣扎就像笼子里的小白鼠,而他就是笼外的观察者,以此来求取过程中折磨对方的乐趣。他这样下去,迟早会有报应的!”

“你恨他?”骆宇倾蓦然回首,眼神中全是惊讶。

姒儿呆住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说得有多么咬牙切齿,充满了怨气。

恨?自己对陶萜的感觉竟然是恨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感情?怎么可能,才相处了短短三天而已……

可是为什么我对欣然的事会表现得这么愤慨和这么在乎?这些举动其实很无礼也很过火,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够资格去这样数落对方的哥哥,插手对方的家务事!而自己素来崇尚理性,做事讲究恰到好处,却在今天那么冲动地以砸毁花盆来出气……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呢?那种气愤,那种激动,还有最后那种莫名其妙的心酸,又是来自何处呢?仅仅只是好朋友的哥哥而已,为什么自己会对那样的恶行感同身受,甚至比自己亲身经历还愤恨呢?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八宝粥味道如何?”骆宇倾忽然问道。

姒儿愣了一愣:“啊?哦……非常好,很好吃……但是,为什么让陶萜拿给我?”

骆宇倾笑了笑:“是阿萜做的。这么晚了,厨子已经休息了。”

“啊?他会做菜?”姒儿惊讶得不得了。

“是的,而且手艺非常好,据说从前他外祖父在世时就经常吃他做的菜。不过自他老人家逝世后,阿萜就很少下厨了。刚才我去找他,本不抱太大希望的,结果谁知他真去做了。”

姒儿默立了半响,忽然转身向楼下走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骆宇倾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变得痛惜而又怜爱,仿佛预见了某种悲剧,就要上演。

※    ※    ※

“今天是沈氏集团主席沈业锫夫妇金婚之喜,沈老在社会上影响不小,届时政商两界的名流们都会出席参加晚上那个宴会,而且非常有可能就会碰到贺天翔和他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宝贝儿子贺予蓁。如果那样的话,这个宴会将会是下届商会前我们与贺氏的惟一一次正式碰面,你不准备去试探一下他们的口风吗?”莫非看着行程安排表,一边思索一边说。

办公桌后,陶萜喝了一口咖啡,有些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

莫非见他的反应不是很积极,不禁收起了手中的文件,严肃地说道:“今晚的会面很关键。宇在你家休养的事虽然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严密,可不能保证毫无疏漏,你别忘了那天那个闯入别墅的小偷,被人发现后就故意弄破水管引开大家的注意力逃之夭夭,那很有可能就是贺氏派来刺探虚实的。天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宇的行踪。”

“放心,他是从厨房的窗户爬进来的,但只走到了大厅,就被发现了。所以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我们还是小心点好。”莫非直视着陶萜,顿了一顿,又问:“对了,欣然小姐必须去,可以借此机会培养一下她和沈二公子的感情。除了她外,你有没有想好带哪个女伴去赴宴?”

陶萜玩弄着手中的一支钢笔,并不答话。

“阿萜,你倒是说句话啊,我好给你安排!再过十小时晚宴就要开始了。是南兰小姐,还是叶梓音大律师?或者名模HELLEN也有空……”莫非有点着急。

陶萜终于开口,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名字:“我想请她一起去。”

莫非看着那个名字,怔住,过了许久,才以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了陶萜一遍:“你确定?”

“就是她。”

※    ※    ※

经过昨天一整夜的倾盆大雨后,今天总算放晴,花园里的一切草木由于得到充分的雨水灌溉而变得更加滋润,在春天的阳光下透露出勃勃生机。

姒儿陪着陶欣然在花园里散步,欣然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算正常。

“别想太多,如果你真的不肯,陶萜也逼不了你的,这毕竟是个有法制的社会。实在不行,我们就回美国,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没有人可以约束你的自由。”

陶欣然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凄楚:“可是学姐,我舍不得。如果能舍得这份亲情,早在两年前我就回美国去了,而不会忍受到现在。”

“那你还要忍多久呢?你真的会为了讨好他而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你醒醒吧,欣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陶萜给你下了什么魔咒,使你即使那么痛苦那么委屈却还是不肯离开他反抗他?”姒儿语气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那种特别的却又熟悉的恨意又涌上了心头。是的,她确定这是种恨意,而不仅仅只是讨厌那么简单。这种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根植在她心里了,由于掺合了其他很多东西而变得模糊不清。你可以感受到它就在你的心里,却无法得知究竟是什么原因。

“我……我……”陶欣然的唇颤抖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目光飘忽着,瞧见了远处一个人,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样,叫了起来, “DANIEL——”

姒儿回头看去,只见骆宇倾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

“刚切好的哈密瓜,房子里找不到你们,猜你们大概在花园里,所以拿过来给你们吃。”

陶欣然轻咬了一下唇,脸上的凄色隐去,换上了羞涩的笑容。她接过了盘子说道:“谢谢你啊,你真有心。”

姒儿在一边看见她这样的反应,知道话题无法再继续下去,只能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哈密瓜很甜,皮薄多汁,学姐,你也来尝一片吧!”陶欣然招呼姒儿。

姒儿笑了一笑,说:“好啊,我尝尝。”

刚伸手拿了一片想吃时,女佣忽然带了一个人走了过来,说:“小姐,这位明珠服饰店的唐先生指定要找你的。”

三人一起转头看去,那人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穿着白蓝色的制服,制服的胸襟上绣着“明珠”两个花体字。男孩的手里还捧着两个包装得非常精美的礼盒。

男孩说:“我是明珠服饰店的,陶先生在我们店里订购了两套晚礼服,指定我们送到这来,交给陶小姐,请问哪位是陶小姐?”

陶欣然目光中满是迷惑,惊讶地说:“我就是……晚礼服?什么晚礼服?”

“就是盒子里的,请小姐在礼单上签字吧。”男孩递过笔,陶欣然将果盘递给骆宇倾,提笔依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谢谢你陶小姐,再见。”男孩行了一礼,又跟着那女佣走了。

陶欣然看着草地上的那两个大盒子,奇怪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哥哥订购的么?”

姒儿说:“打开看看再说。”

“好。”陶欣然依言先打开了上面的那个盒子,一套鹅黄色的纺纱长裙静静地躺在红绒礼盒之中,那嫩嫩的颜色,见之顿时令人眼前一亮。

陶欣然举起了那条长裙,惊呼了一声:“天啊!好漂亮!”

“这还有张卡片呢,看看。”姒儿拿起盒底的那张卡片,读了出来,“穿上它,晚上陪我去参加一个晚宴。陶萜。”

陶欣然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

姒儿皱起了眉:“怎么又是宴会?不会是去见那个什么沈氏集团的二公子吧?”

骆宇倾在一旁说道:“据说今天是沈业锫夫妇的金婚纪念日,一般的名流都会参加。”

“沈业锫?沈氏集团的主席?和陶氏准备联姻合作的那个?”姒儿的脸也变了,把目光掠向第二只盒子上,说,“我们看看再第二个盒子。”

陶欣然拆开了第二个盒子的包装,她的手指有些轻轻的颤抖,姒儿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胳臂,陶欣然回眸,温婉地笑笑,说:“我没事。”

掀开盒盖,里面装的是一套酒红色的吊带长裙,比之鹅黄色的那套,少了几分清纯飘逸,多了几分妩媚高雅。陶欣然将盒底的卡片取出来,递给了姒儿,说:“学姐,原来这条裙子是给你的。”

“什么?给我?”姒儿惊讶地接过卡片,“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今晚宴会,邀卿相陪……难道我也要去?”

骆宇倾看了看那条红裙,淡淡地说道:“这条裙子很漂亮,很适合你。”

“我知道这是条漂亮裙子,我也知道它合我的尺码,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也得参加那个晚宴?”姒儿皱起了眉。

陶欣然忽然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学姐,你也去吧,有你陪着我,我会安心很多。就不怕自己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人了……求求你,学姐,跟我一起去吧!”

姒儿呆住,她的目光瞧向骆宇倾,后者的脸别了开去,对此事不置可否。

“好吧,我答应了。”姒儿的眼珠漆黑,透露着几分坚毅,“我倒想看看,陶萜又在玩什么花样!”

姒儿凝视着镜子,那条酒红色的长裙果然很适合自己,长短合身,衬着波浪长发和高挑身姿,绽现出一抹楚楚动人的妩媚来。只是脖子上的淤红,还是清晰可见,破坏着整体的和谐。

“不如系条丝巾,就可以遮住那些伤了。”陶欣然在一旁建议。

“好啊。正好前天不是买了个丝巾扣吗?可以派上用场了。”姒儿找出那个南韩钻扣来,却忽然皱了皱眉。

“怎么了?”陶欣然问。

姒儿凝视着钻扣,说:“好奇怪,这个怎么变成暗红色了?我记得当初买的时候颜色应该要浅一些的。”

“那再换一个,我那有好几个呢,我去拿给你挑。”

“不用了,就这个吧。暗红就暗红,配酒红色也是很不错的。”姒儿笑了笑,系上了丝巾别上了扣子。

这时有人瞧门,莫非的声音响起在门外:“两位小姐,好了吗?”

“好啦!”姒儿走过去打开门。

莫非见到两人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便吹了记口哨说:“哦,VERYGOOD!两位美女,车子就在楼下等着呢。”

“走吧。我们应该不会迟到吧?”姒儿拎了个手袋出来,顺便关上了门。

“当然不会,我一向准时。”三人一起下楼,在走廊拐角处碰见了骆宇倾。

“宇,今天晚上这里12点前就只留你一个了,最后一晚。明天的商会结束后,阿萜肯定能打败贺天翔,当上商会主席,你就可以回你的工作室了。”莫非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骆宇倾轻笑了一下,目光看向姒儿,淡淡地说道:“你们好好玩。再见。”他的脸色有些沉静,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在他身上投出一片阴影,却营幻出一种孤高隔世的落寞。

那一刻,姒儿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想去探究,却是一片迷蒙。

※    ※    ※

车子在约莫二十分钟后在本城最繁华的明珠大道上停了下来。车门对准的那幢极尽豪华的建筑物就是本城最有名的娱乐中心——“纸醉天堂”。它正是由沈氏集团投资经营的,因而本次沈氏夫妇的金婚庆礼就定在此地举办。此刻夜幕初落,霓虹灯闪烁出一片繁华,纸醉天堂的停车场上,停满了各种名牌轿车。

身穿漂亮制服的门卫立刻迎上前殷勤地打开车门,姒儿牵着陶欣然的手优雅地下车,刚一抬头间,就看见了陶萜。今晚的陶萜穿着一身雪白色的燕尾服,英俊成熟得令人眩目,他的五官立体,眉宇间与欣然有点相像,尤其一双眼睛,都是美丽得不可方物。只是陶欣然的目光是怯懦的,是清澄的;而陶萜的目光却漆黑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陶萜走过来,似乎很满意她二人的形像,点了点头说:“很好,你们没有迟到。”

莫非也下了车,听到这话就笑道:“放心吧,我办事,什么时候迟到过?”

陶欣然暗暗靠近了姒儿一些,垂下了头,神情还是有些不自然,接着耳旁就听陶萜说:“挽住我的胳臂,我们进去吧。”她抬起头,就看见陶萜的手伸在了她的面前。

陶欣然不禁又惊又喜,鼓起勇气慢慢地伸手过去挽住了陶萜的手臂。姒儿瞧着这一幕,什么话都没有说。

陶萜转身,带着她们一起走进纸醉天堂的大门。

大厅里灯火通明,鬓香影丽,众人云集,华丽的装潢,不菲的服饰,精美的食物,还有悠扬的小提琴曲,营造出一片独属于上流社会的高雅气氛。

他们刚走进去,就有一对老年夫妇迎了过来,老人约莫六旬左右年纪,身体已经开始发福,容貌很是普通,却自有一种威严,那夫人却是风韵犹存,想可见年轻时必定是个大美人。看他们的服装打扮,想必就是本次宴会的主人沈业锫夫妇了。一对夫妻能走到金婚,的确是很不容易啊!姒儿望着他们,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淡淡的艳羡。

“阿萜怎么还是老样子,总是踩点出现,连半分都不肯早来啊!”沈业锫走过来,与陶萜握手。

“恭喜世伯和伯母,小小贺礼,不成敬意。”陶萜示意莫非把礼物送上。

沈业锫让属下接了过去,口里说道:“客气客气了……欣然,你也来了,这位是?”他的目光掠到了姒儿身上。

陶萜看了看姒儿,介绍说:“这位是舍妹读大学时的学姐姒小姐,刚从美国回来。”

一旁的沈夫人微笑着说道:“姒小姐真是漂亮啊。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宴会。”

姒儿笑着上前与她握手,耳边却听见陶萜问道:“怎么不见二公子?”

陶欣然的脸一下子变白了,咬紧了唇,用求救般的目光看向姒儿。

沈夫人叹气:“逸飞啊?别提了,那孩子不知道又跑哪玩去了,最近是越来越野了!”

陶欣然松了口气,姒儿微笑着牵住了她的手。

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陶贤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声音有点苍老,但却很响亮。

姒儿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胖胖的老头和一个年轻人一起走了过来。那老头的目光很有威严,顾盼间神气活现,一见就知是个善于发号施令的角色,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又高又瘦,长得虽然还行,但眉宇间嚣张跋扈,像只骄傲的孔雀,看了令人很不舒服。

他们是谁?姒儿发现陶萜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锐利之色,但很快地隐去了。

沈业锫呵呵地笑着说:“贺老和贺公子也来了,迟到了,该怎么罚啊?”

那贺天翔嘿嘿笑了起来:“年纪大了,腿脚都不方便了,哪比的上年轻人呢?您老就多担待点吧。”

他把目光移向了陶萜,说:“陶贤侄,听说‘凯依’那个研究计划被你给标走了,一代新人换旧人,后生可畏啊!

陶萜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说:“好说。比起贺老来,我差远了。”

“哈哈哈哈。贤侄谦虚了……”贺天翔大笑了起来,还很诡异地盯了姒儿一眼。姒儿接触到那样的目光,浑身忽然起了一阵寒栗,像是突然间被只狐狸给咬了一口。

贺天翔身边的贺予蓁却把目光对准了陶欣然,说:“这位就是陶家的大小姐了吧?真是美丽动人啊!”说着伸手去吻她的手背。

陶欣然惊叫了一声,忙缩回手来,那一吻就自然也没亲到。贺予蓁的身子就以那样的姿势僵在了那,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站直回去,目光里已露出了怒色。

陶欣然知道自己失礼了,更是慌张,忙向姒儿身后躲去。陶萜看着这一切,脸上竟是无动于衷地平静。

贺天翔淡淡地说道:“予蓁,人家是大家闺秀,不要莽撞嘛!

沈业锫也出来圆场,说道:“贺老,阿萜,我正有事情要与你们商量,趁现在有点时间,不如我们一起去楼上的休息室谈谈?”

“好好好,正想跟你提那个呢。”贺天翔说道,显得很是高兴。

陶萜也点了点头,转身对姒儿说:“姒小姐,欣然就请你照顾了,我去去就来。”

“嗯。再见。”

陶萜和贺天翔当下跟着沈业锫一起离开了。

沈夫人望着陶欣然,说:“欣然你的脸色不是很好,要不要上楼休息一下?”

“不用了,谢谢伯母。”

“那好,你们自己先玩着,我去招呼一下别的客人,等会来陪你。”沈夫人嫣然一笑,转身走了。

陶欣然紧紧地挽住她儿的手,低声说道:“学姐,你说我哥哥和沈伯伯他们谈的会是什么事?会不会……是我的婚事?”

“可能性不大,因为是三个人谈呢,不可能谈私事。欣然,我们去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坐一会吧,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呢。”

“我有点怕,心里很忐忑不安。”陶欣然垂下了头。

※    ※    ※

姒儿拉着她避开人群,走到了一个角落里,那正好有沙发,隔离成独属于二人的宁静。

“就坐这吧。”姒地拉着陶欣然坐下。谁料刚坐下,那个贺予蓁竟跟了过来,神情轻佻地打招呼:“嗨!两位美女,我来陪你们,可好?”

姒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对不起,我们在休息,请不要打搅好吗?”

“有什么关系,我也休息啊,大家一起坐坐吧。”

姒儿的眉紧皱了起来,说:“先生,你很不识趣。”

“识趣?”贺予蓁竟自行在陶欣然身边坐了下来,挨着她的身子,一脸暧昧地说,“陶大小姐,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我比不上沈二公子?”

“你在胡说什么?”陶欣然满脸通红,几乎跳了起来。

贺予蓁哈哈大笑:“胡说……哦,对,的确是有个地方说错了,你应该不是陶氏的大小姐,身体里流的不是姓陶的血。不过你漂亮,啧啧啧,真是漂亮,尤其是在这样的宴会这样的灯光这样的情调下看,更是漂亮!难怪陶萜那么个冷血动物竟然会抛开上一代的恩怨把你接到了陶家,原来是出于这么一个目的……不过话说回来,也是,如果陶氏能和沈氏联手的话,前途不可限量,而使两大家族联合的最好方式就是联姻,果然不愧是陶萜,厉害!早在两年前就预料到这点了,你是他手里的王牌啊,哈哈……”

陶欣然的脸色越来越是苍白,眼中泪光盈盈,显见非常气愤。

姒儿冷冷地说道:“你的话说完了吗?说完的话就可以走了,请给我们安静,谢谢。”

“哦?”贺予蓁把目光转向了她,又自阴险地笑了起来,“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环保系的美女,你好啊。都只顾着和陶大小姐说话,忘了和你打招呼了,真是该死。你今天真漂亮,性感,迷人……”

姒儿心头一惊,一种被透视的感觉不安地蔓延了全身。“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么多事?你调查过我?”

贺予蓁只是嘿嘿地笑着,他的视线盯准了姒儿的脖子,用一种阴森森的口吻说道:“姒儿小姐,你的丝巾很漂亮,丝巾上的那枚钻扣更漂亮……”

姒儿不禁伸手去摸了摸脖子上的丝巾,不明白他忽然提起这个的用意。

贺予泰看着她一脸迷茫,似乎感到很满意,笑得更是欢畅:“姒儿小姐你在想什么?不用担心,谜底很快就会揭晓,不要着急啊。明天,明天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到时候陶萜的脸色想必好看得很……不过怕会连累到小姐你哦,但是你这么漂亮,据说陶萜就是最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人,所以也许他不会太在意哦……”

“够了!”陶欣然忽然站了起来,伸手“啪”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姒儿怔住,贺予蓁怔住,许多人的目光向这边看了过来,全部怔住,陶欣然看着自己的手,全身起了一阵轻颤,也怔住了。

贺予蓁摸着自己的脸,神色渐渐变得狰狞,目光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这臭丫头竟敢打我!”

姒儿站起来,将陶欣然护在了身后,正色说:“是你无礼在先的!”

众人都围了过来,沈夫人匆匆走过来,低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贺予蓁捂着脸,却是笑了一笑,说道:“也许我话语里的确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但是陶大小姐也不用就这样一巴掌挥过来吧?打了我的脸没关系,打疼你的手,那就罪过了。”

陶欣然浑身不住地轻颤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姒儿暗中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就在这时,陶萜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什么事?”

抬头望去,陶萜他们从楼上走了下来。

陶萜的目光向诸人脸上扫视过去,看向姒儿时停了一停,再注视着贺予蓁,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贺予蓁摊了摊手,说:“没什么,一场小误会而已。哈哈,打搅了大家的雅兴了,对不起啦。”他的手一摊开,脸上的红指印就明显地展露在了大家面前,那一记耳光果然打得不轻。

陶萜看向陶欣然,姒儿扬起眉说:“这位先生无礼,欣然气不过,才出手的。”

莫非在一旁惊讶地说:“什么?欣然打人?还打……贺家的大公子?”

贺天翔在一旁看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算了,小女孩闹情绪而已,无伤大雅的,予蓁,你这孩子就是口没遮拦惯了,是该受点教训了!”

陶萜漆黑的眼瞳闪烁了几下,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欣然,向贺少爷道歉。”

陶欣然闻言,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是死灰一般,姒儿瞪着陶萜,急声说道:“是贺先生无礼在先的,他……”

陶萜打断她的话:“欣然,道歉!听见没有?”语气中已有些不悦。

陶欣然呆呆地看着陶萜,眼中泪光盈盈,那楚楚可怜的神态,落在围观的众人眼中,很多人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贺予蓁双手抱臂,神情有点得意。陶欣然终于垂下头去,颤抖着唇说道:“对……”

刚说了一个字,姒儿就忽然一拉她的手,急声说:“不要道歉!欣然,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道歉!”

“学姐——”陶欣然的眼神里露出哀求之色,希望她儿不要把事情扩大,但是姒儿却根本不理会,扭头直盯着贺予蓁,高声说道:“贺先生,你能把你刚才对我和欣然说过的话再完完整整地说一遍,让这里的所有人都听一遍吗?你,敢吗?”

贺予蓁怔了一怔,神情顿显尴尬。

“你不敢,是吗?那么如果我说欣然不需要道歉,你认同吗?”姒儿的语气更坚定。

贺予蓁目光中露出怒色,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原本的那副得意之色荡然无存。

“贺先生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欣然,贺先生同意了,你不需要道歉了。”姒儿拉过陶欣然,眼睛转向陶萜,“对不起,我想我们得提前退场了,请让莫先生送我们回去,可以吗?”

陶萜望着她,久久都不说话,他的脸色平静得不见任何变化,只有一双眼睛是灵动的,闪烁着一些深邃莫测的情绪。

姒儿见他不答,便对莫非说:“莫先生,又得劳你送我们回家了。”

莫非呆了呆,望了望陶萜,断断续续地说:“这个……好……好吧,两位小姐,我们走吧。”

姒儿伸手挽住了莫非的臂弯,再一手拉着陶欣然转身离开,她的步伐无比从容。

到得大门处,侍者忙打开了门,三人的身影就那样消失在门外。

只留下一群或震惊或茫然或尴尬或怨恨的宾客们……



第7章

美丽的夜景飞快地自车窗外掠过,霓虹灯点缀着都市的繁华,姒儿摇下了车窗,清清冷冷的风吹进来,连带着神志也跟着清醒了起来。

陶欣然坐在一边,神情怯怯地抬起眼眸,说:“学姐,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了?

姒儿微微一笑说:“你在担心你哥哥回来后大发脾气吗?

“我只是觉得刚才那样,很不给人面子,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放心吧,你哥哥知道该怎么收场的,不需要为他担心。”

在前座开车的莫非听到此处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观后镜里望着姒儿,说道:“说实话姒小姐,我真蛮佩服你的。这么多年来,你大概是第一个敢在阿萜面前这样做的人,居然还摆了他一道!”

姒儿说:“我不觉得是我在故意刁难他,刚才的事本就是那位姓贺的人不对,欣然为什么要道歉?当然,如果道个歉的话大家的面子上都会好过些,可是为了维持表面上虚伪的和谐而去牺牲女孩子的尊严为代价,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陶欣然垂着头,低声说:“我有点害怕……”

姒儿将她的手握了一握:“不要害怕,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如果你哥哥真的发火的话,也由我和你一起面对。”

莫非看着姒几坚毅的脸庞,有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    ※    ※

“你啊,现在就去睡觉,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姒儿把陶欣然推进房间。

陶欣然急声说:“那学姐你呢?”

“我等你哥哥回来,看他是想发火呢,还是会装做若无其事。”

“我陪学姐一起等。”

“你还是休息去吧,你待在这也无济于事的,反而会让我很多话说不出口。别担心,最恐怖的场面我都经历过了,你哥哥起码不会再次掐我的脖子吧?去睡啦!”姒儿拍拍陶欣然的头,半哄半骗。

陶欣然拖拖拉拉地进房间,最后因为说不过她,只能乖乖地去睡觉。

姒儿帮她关了灯,走出来将门关好。她一合上门,脸上的微笑就消失了,神情变得有点沉重,默默地在走廊上站了片刻,才走下楼去。

一直走到一楼大厅,骆宇倾居然坐在沙发上翻阅画册,听到声音便抬起头看着她。

“你在等我?”姒儿挑挑眉。

“算是吧。”

“干吗?有话问我?”姒儿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顺手拿起另外一本画册翻开看。

“莫非把宴会上发生的事告诉我了。”骆宇倾的声音在此刻异常温和。

姒儿放下画册,直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说些什么吗?”

骆宇倾的眼睛浅浅地泛起一丝波纹,像是被风吹起了某种思绪,过了一会儿,才沉声地说:“你很任性。”

姒儿有点意外,她本以为骆宇倾会说些其他的词,比如鲁莽、冲动、倔强什么的,没想到竟是任性。

“我知道其实那举动很无礼,也可以想见惹出了多少的麻烦,更清楚那后果将会是使得欣然和陶萜原本就已很僵持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堪。但是,我只能那么做!欣然在这几年的压抑生活中迷失了本性,她已养成了逆来顺受和委曲求全,她的自尊心因为多次的践踏而变得廉价,所以陶萜才会认为可以随便处置她命令她。今天宴会上的不道歉,就是重新抬回自尊的第一步,让大家都知道她是有自己的原则的,是不可以任意被侮辱的!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成功,使他们兄妹的关系有所改善,我所能做的,仅仅是让欣然学会自主,学会坚强,和学会骄傲!”

“为什么一定要介入他们兄妹之间?”骆宇倾慢慢地说,“没有谁可以救赎谁,除了她自己。”

姒儿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激烈:“你认为我是在浪费时间?”

“你难道不是?”骆宇倾反问。

姒儿瞪着骆宇倾,过了许久,目光中的怒意才慢慢隐去,刚待开口,骆宇倾却忽然说道:“阿萜回来了。”

虽然早就做了面对陶萜的准备,但是乍听之下仍是吃了一惊,姒儿有点慌张地转过头站了起来,大门打开,陶萜高大的身躯出现在大厅门口。

姒儿盯着他,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找到些可以猜度的神情,但是她失望了,因为陶萜的脸色一如往昔深沉,深沉到没有任何表情。

“阿萜,你回来了。”骆宇倾冲他打招呼。

陶萜随意地点了个头,径自穿过大厅向楼梯走去,目光竟丝毫未去看姒儿一眼,仿佛当她透明。

姒儿的手握成拳,高声说:“陶先生,请等一下!”

陶萜的脚步停了下来,人却不回头。

姒儿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说道:“今天晚上的事,欣然是无辜的,请不要迁怒于她。”

陶萜摹地回过头来,那一刹那他的目光,竟然亮如流星。

骆宇倾看到这一幕,便识趣地说:“对不起,我感觉累了,要回房休息,你们慢慢谈。”他擦身走过陶萜身边时停了一停,有点意味深长地望了陶萜一眼才上楼去。

只剩两人的大厅里,开始流动起一抹诡异的氛围。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像是脉搏微弱的跳动和细腻的呼吸。

姒儿咬了咬唇,慢慢地走过去,靠近陶萜,由于陶萜已经在楼梯上,所以她必须仰起头才能看见陶萜的脸,陶萜的眼睛乌黑发亮。

“听着,不要迁怒欣然,你想骂人、发火,都冲着我来好了。”姒儿的目光有点飘忽。

陶萜凝视着她,脸色异样平静,带点高深莫测的味道。姒儿从他的瞳仁中,竟然无法看到自己清晰的模样,只有淡淡的一抹影子,像是漂浮在水上的雾气,模模糊糊。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表情有点像跟老师低头认过的小学生。”陶萜的唇角忽然弯起了一丝微笑,声音里竟然带了些许调侃的味道。

“我不认为我错了。”姒儿有点气恼这样的开场白,一开始就处于弱势,她甚至讨厌这样站立的方式,陶萜高高在上的凝视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压抑。

“很好,我也不认为你错了,既然我们观点一致,那么这个话题似乎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吧?”

姒儿惊讶地望着陶萜,没有想到他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一时间反而不知该如何接话。

陶萜走了下来,有点漫不经心地到流理台处打开了一瓶红酒,往里面放了几块冰,然后转过来对她举了举杯:“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姒儿皱起了眉,今晚的陶萜有点怪,他的言语、举动,甚至脸上的表情,都和平时不太一样。他怎么了?不会是刚才在宴会里被气傻了吧?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不要吗?”陶萜笑了一笑,“我建议你喝一点,那样也许会比较方便我们下一步的谈话。”

“你不是不想和我谈刚才晚宴上发生的事吗?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陶萜走到她面前,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在那样近距离的接触下,姒儿忽然觉得陶萜的呼吸里带了点温暖而蛊惑的味道。

陶萜缓缓地开口:“可以谈的很多,比如——”

他的一只手慢慢地抬起来,沿着姒儿的长发往上扣住了她的脸,另一只手将酒杯凑到她唇边:“喝下去。”那声音却不是命令,而是一点点诱惑、一点点温柔和一点点哄骗,轻得像一缕梦幻。

姒儿忽然间感觉到了害怕,在他深邃的目光里挣扎,拼命想去看清他眼神里那些复杂的感觉,但是却只能看见一片水色的透明。

陶萜将酒杯倾斜,那角度刚好可以让红艳的液体细细地流进同样红艳的唇里。红酒甜中带凉的味道一入喉,姒儿便立刻自恍惚中清醒了过来,她一把推开了陶萜,酒汁伴随着动作以一种独特的弧线洒出去,落到了地上。

陶萜的手里只剩下空空的杯子。

“你要干什么?”姒儿的呼吸有点急促,后退了几步,背抵住了墙。

“你为什么不走?”陶萜慢慢地说道,他的目光在灯光下闪烁着不定的神情,不再平静无波。

姒儿愕了一愕。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离开的,但是你没有走。”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对不起,我要回房了。”她儿转身就跑,但左脚才刚迈出去,身子就被拉了回去,重新抵到了墙上,陶萜探手抵住墙壁,将她围困在胸前。

“你要干什么!”姒儿惊呼,她不明白那心底的一抹恐惧究竟是从何而来,只是觉得非常非常不安,想挣脱开陶萜的手,但其结果却是他越握越紧。

“放手!快放手!你抓疼我了!”姒儿叫道,后脑和后背撞到坚硬的墙壁,又冷又痛。

他想干什么!姒儿开始拼命地挣扎,但是陶萜的手太有力量,借助墙壁扣住她的身体,使她丝毫也没办法动弹!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声音仿佛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这样告诉他,告诉这个侵略者放开她。

陶萜凝视着她,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光线开始变得朦胧,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深邃的让人害怕的目光。至于那目光究竟代表了什么情绪,姒儿却不愿去想,也无心思去想,她只是拼命地挣扎,希望能够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束缚!

他究竟想怎么样!姒儿只觉自己的胸口快要被压得无法呼吸,扣着她腰的那只手更是想要捏碎她的骨头一样,疼得浑身直发抖。天啊!天啊!究竟是怎么了,他发什么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难道他有暴力倾向?他难道又想掐自己的脖子吗?种种思绪在脑海里跳动,伴随着恐惧与疼痛一起蔓延遍了全身。

“是你自己选择留下来的,那么……就不要怪我……”

“救——”她刚来得及喊了一个字,陶萜就猛然扣住她的下颔,唇飞快地印了下来。

姒儿只觉自己的大脑轰然一响——他……他想做什么?吻……天啊!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怎么可以?

“住手……”狂乱地挣扎,想摆脱身上的压力,更想摆脱心里的压力!

可附着在唇上的力道,却顽强得不容人拒绝。无论怎么扭转颈项,都无法避开那如影随形的吸吮。

“不要……”每一次短暂的挣脱,都会被陶萜更强劲的力量所制伏。拟儿近乎绝望,恍然中觉得自己再也摆脱不了这个男人。

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他的舌强硬地撬开这道关卡,陌生的气息流窜进口中,晕眩而迷乱的感觉突然瘫痪了全身……

啊,不行的!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可是她好昏,脑子里混混沌沌……竟然兴不起一点一滴反抗的力量。

姒儿的手松软了下来,无力地垂在了身侧,终于向眼前的这个男人做了妥协。心里茫茫然的,竟不知到底是什么感觉……愤怒?惊讶?恐惧?反感?酸楚?羞辱?迷茫?或者,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眼泪无声地自眼角滑落,流到脸上冰凉一片。

陶萜的唇碰触到了她的眼泪,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刻突然停下。粗重的喘息声起伏在静谧的空气中,像是种尴尬的错误。

姒儿的身躯无力地沿着墙壁滑下,软绵绵地坐到了地上,浑身上下像被车子碾压过一遍似的酸痛着,恶心得直想呕吐。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在刚才的挣扎中用尽了,只剩下躯壳空荡荡地无处可支。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投放在很远的地方,看不出丝毫的悲喜,只有一片木然。

陶萜慢慢地在她面前坐下,凝视着她,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当他的指尖刚要碰到姒儿的脸时,姒儿忽然轻侧了一下头,避了开去。陶萜的手就那样地僵在了空中,过了很久才握紧成拳,慢慢地收了回去。

“这就是你的报复吗?”姒儿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陶萜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又复平静:“对不起——”

姒儿冷笑了几声,几乎是带着恨意地瞪了他一眼,忽地起身要走,陶萜忙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她。

姒儿回眸,眼神冰冷,像剑一样地射向陶萜。

陶萜松开了手。

姒儿飞奔上楼,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阶梯上,一下一下像是要敲到人的心里去。她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然后身子就跌坐到了地上,紧紧将脸孔埋进手里。

房间里很静,没有开灯,黑暗像是无声的保护伞,很容易就使人把真实的情绪释放出来。压抑的哭音,从指缝中逸出来,表达了主人纷乱而又脆弱的心绪。

为什么陶萜要这样对她……为什么?为什么!答案就在脑海里跳跃,但是姒儿实在没有勇气去抓住它,看看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地逃避着面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似乎只要那样做了,就安全了,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忽然间,心里又涌起一股无法明喻的怨恨来,在瞬间就袭遍了五脏六腑,姒儿踢掉了高跟鞋,并一把扯下脖子上的丝巾狠狠地向对面的墙壁上砸了过去!

黑暗中忽然有道红光闪了一闪,那红光极其诡异。

姒儿不禁呆了一呆,木然了半晌,才朝刚才那红光的方向爬了过去,伸手摸到的却是一小块硬邦邦的东西。她打开了灯,原来是那枚南韩钻的丝巾扣。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姒儿站起来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的是骆宇倾。他看着姒儿,眼珠幽黑幽黑的,隐藏着所有光芒,却流露着无限的生机和执拗,仿佛想探寻着什么,又好像要论证什么。

姒儿有些不自然地向他笑一笑,算是打招呼,然后就转身走到沙发那默默地坐下。

一张纸巾递到了她的面前,姒儿知道那是骆宇倾的手,可此时的她有点脆弱,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因而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是接过面纸把脸上残留的泪痕抹去。

“回去吧。”骆宇倾温柔的叹息声轻拂在耳边。

“连你也劝我回美国?”

骆宇倾点了点头:“嗯。”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一直希望你不要插手陶家兄妹的事情,除了因为那成功的可能性太小外,还因为我太了解陶萜的个性。那么久来,从来没有人这样当面顶撞他忤逆他,尤其是女人。现在,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你在暗示什么?”姒儿感觉自己的心紧了一紧,好像被只无形的手给揪住了。

骆宇倾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同样坐下,淡淡地说:“你太另类,你的勇气、性格和所做的一切都有别于阿萜以往接触过的女人,在那种情况之下,很难令人不动心……”。

“够了!你别说了!”姒儿站了起来,眼睛还是没有去看骆宇倾。屋里静得能够听到衣裙摩擦时的细微声,和外面雨势连成一片,此起彼伏,交相呼应。

骆宇倾望着她,目光看到她手中的那枚丝巾扣时,慢慢地变得专注了起来,他紧盯着那上面的南韩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是震惊。

“对不起,我有点累,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吗?”她儿说道。

骆宇倾却仿若未闻,他一把拉过姒儿的手,姒儿刚吃了一惊时,手上的丝巾扣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这个东西哪来的?”骆宇倾的口吻很严肃。

姒儿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那丝巾扣感兴趣,便回答说:“是前几天和欣然去逛夜市时买的。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

骆宇倾站了起来:“你跟我来!”说着带着拟儿走了出去,在二楼最西侧的那道门前停下来,拿出钥匙开了门。

里面竟然是个小型的实验室!摆满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仪器。

骆宇倾打开所有的灯,实验室里顿时一片明亮,连皮肤上的毛孔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姒儿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问:“为什么带我来这?没想到陶氏别墅里居然有这么一个实验室,太神奇了!这个好像是最新型的无线通讯设备啊!还有这个显微镜,天,居然是近场光学的!”

骆宇倾打开了一台仪器的按扭,把那枚丝巾扣放在了一个类似水晶托盘的东西上去。

“你在干什么?”姒儿走过去,在紫光之下,那枚丝巾扣又发出了和刚才一样的红光,只是这次不再一闪就逝,而是不断地闪烁着。面对这种怪异的情况,姒儿不禁抬起头望向骆宇倾。骆宇倾一脸凝重地继续按纽,他的动作很熟练。不一会儿,那枚丝巾扣就被拆了开来,里面竟然有颗绿豆般大的晶状物。

“就是这个了。”骆宇倾用镊子夹起了那个晶状物放在眼前端详。

姒儿迷惑地说:“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最新型的超微型高频无线窃听器,拾音范围还算不错,可达3米左右。但指向性能极好,所以我把它放在这,周围加了电磁波干扰,这样对方就无法听见现在我们所说的话了。”

姒儿惊讶之极地说:“为什么会这样?我买的丝巾扣里竟然被人安装了窃听器!”她忽然想起那天买丝巾扣时在镜子里看见的那两个人,脸色顿时白了。

“这个窃听器制作得非常精良,但是很显然是临时放到这枚丝巾扣里的,所以受到撞击就很容易看出端倪。”

姒儿说道:“是谁干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中枪,家里遇贼,陶萜送我去报到时有车子跟踪,现在更过分,居然连我买的东西里都放了这种东西!这算什么?黑社会?间谍?”

“是商业间谍。”骆宇倾叹了口气,说:“有点糟糕,发现得太晚,很可能对方已经知道我还健全的消息了。”

“怎么外界都认为你死了吗?”姒儿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她忽然觉得自己离骆宇倾陶萜他们的世界很遥远,也很陌生,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应该还来得及,因为这个丝巾扣你是今晚才拿出来戴的吧?好了,这件事我必须找陶萜商量一下,你先回房吧。”骆宇倾用工具摘掉了窃听器里的电池,这才关掉仪器。

姒儿跟在他身后,低声说:“我是不是闯祸了?是不是给你们惹了大麻烦了?”

骆宇倾回眸看她,温和地笑笑:“不要担心,能够解决的。”

走到陶萜房间前时,骆宇倾对姒儿说:“你回去吧,这件事交给我。”

姒儿还想说什么时,房门忽然打开了,陶萜略带惊异地站在门口:“出什么事了?”

姒儿一看见他,刚才不愉快的记忆又在脑海里涌现,当即点了点头对骆宇倾说:“好,那我回房了,有什么进展和结果,一定要来告诉我。”说完头也不抬地转身走了。

身后骆宇倾的声音有点急促:“阿萜,有件事得告诉你……”



第8章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这几天一到晚上就开始下雨,连绵的雨声和着人烦乱的思绪一点点地索绕在心头,更添了几许迷离。

姒儿已经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千次了,身体很疲倦,脑袋更是昏沉一片,可是又不肯睡去,生怕一觉醒来,就看见非常糟糕的结局。

陶萜和DANIEL不知道谈得怎么样了,虽然DANIEL的语调很温和,但是他眼中的那抹焦虑之色却是逃不过自己的眼睛的,直觉告诉自己,肯定出事了!而且很麻烦!

好烦,好乱,好复杂……姒儿只觉头越来越晕,只能靠不停地喝冰水来刺激一下渐渐麻木的神经。

望望窗外的夜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雨雾中点缀着这个都市的繁华,但是这样美丽的表层下,究竟又掩盖着多少的丑恶和悲凉?人类,总是在欲望的海洋里苦苦挣扎,最终沉沦……

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俗尘间的争名夺利与勾心斗角,复杂的人际关系太过阴险,自己虽然不是弱者,但对这些也是避之不及,所以才选择了读海洋环保系。与大自然打交道,总比与人类打交道好得多。这几年来,天天在实验室里待着,接触的都是斯文严谨的教授们,几乎过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都快忘却外面的世界的纠纷与现实了,心灵也一直保持着刻意的空白。脱离俗世太久,也许注定了重回来时就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什么商业间谍,又是枪杀又是跟踪又是窃听的……为什么一切都是那么复杂?本以为只是很单纯地来本城参加一个会议,然后借这样的机会帮学妹摆脱其兄长阴影的束缚,或是改善一下二者的关系,却没想到,不但卷入了陶家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中,还遇到了那么件离奇恐怖的阴谋诡计。

天!怎么办?怎么办?陶氏别墅——人人艳羡的豪宅,却不是每个人都消受得起的,起码她就不行,在这住了才五六天,就感觉整个人快要被抽空了一般。很多感觉,总是复杂得分不清原因,只是压抑着,一直压得胸口硬生生地疼,仿佛都快无法呼吸。这是以前从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为什么偏偏在来到陶家后就接二连三地不断袭上心房呢?

姒儿将手贴在窗玻璃上,玻璃很凉,她的手心却很热,都是汗。她听到走廊上有动静,几乎跳了起来,冲过去打开门,果然看见陶萜和骆宇倾向楼梯口走去。

姒儿跑了过去:“怎么样怎么样?”她的目光看向骆宇倾,后者笑了一笑,神情一如往昔。于是她只好去看陶萜,陶萜的衣着很整齐,看来要出门。

“是不是……很糟糕?”姒儿轻轻地问,心在忐忑。

“我走了,你知道该怎么做。”陶萜不冷不热地对骆宇倾说了那么句话后就下楼了,姒儿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更浓了。

“好了,别担心。”骆宇倾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姒儿一把揪住了骆宇倾的衣袖,急切地说:“告诉我实情好不好?究竟怎么样?”

骆宇倾的目光在灯光下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的确有点麻烦,但并不是不能补救。因为你昨天晚上才戴,那么贺氏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没有超过六小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也布置不出什么对策来的,所以只要明天商会上阿萜表现得好些,依旧可以打败贺天翔,成为下一任的商会主席。”

“贺氏?”姒儿皱起了眉,喃喃地说道,“难怪晚会上那个贺予蓁会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口吻跟我说我的丝巾扣很漂亮呢,原来是他们干的……为什么不报警?”

“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是他们放的窃听器,很麻烦的。尤其是在这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同样,我被人暗杀也没有任何证据,当然,如果真要调查,也不是查不出来,但是那样会浪费很多时间,而商会马上就要在明天早上九点开始了。”

“所以在晚会上陶萜故意让欣然道歉,借此来麻痹对手?所以即使是你差点亡命,也不送医院?所以我们被跟踪时,他宁可与对方赛车也不肯报警?天!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在干些什么!商会主席,那到底是多大的利润,可以让陶萜把这么多事都忍下去?”

姒儿觉得心里有点发苦,可她不知道原因,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莫名的激动和气愤,浑身都在发抖,“你们的世界让我很无从适应,也不可理解!很多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限循环下去。这次,为了和贺氏竞争那么个主席的位置,陶萜就可以牺牲妹妹的自尊、朋友的性命,那么下次他同样也可以,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再这样下去,以后还会发生多少事情!人是很容易变本加厉的,尤其是陶萜,他把周围的一切东西都视作是自己的筹码,然后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种人很可怕,他所追求的欲望越广,标准越高,他所伤害的人就会越多!这和神兽饕餮喜欢吃好吃的东西,吃到无可吃时就吃人,难道不是同一个道理的么?也许他真的是只饕餮,不但吃别人,还吃自己的亲人、朋友……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就是商场如战场的真实含义吗?人类怎么会变得那么可悲、那么贪婪、和那么愚昧!”

骆宇倾一把抱住了姒儿,他的双臂强劲有力:“不要激动!镇定一点,听我说,冷静!冷静!你太激动了,静一静好吗?事情没你想的那么残酷和糟糕……”他的话语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姒儿在他怀里渐渐地平静下来,但是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流淌,浸湿了他的肩膀。

“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气愤和难过?真实的原因是什么?”骆宇倾慢慢地开口,但目光里却流露着早已洞悉一切的神色。他安慰着怀里的这个女子,诱导她一点点地说出自己的真心。

“真实的原因?”姒儿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睛里迷蒙一片,“我不知道……”

“是因为陶萜吗?”骆宇倾的声音温润如水。

“陶萜?不……”

“别急着否认。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你自己明白吗?”

姒儿有点赌气:“当然知道,我讨厌这个人,他是个自大狂,虐待狂,变态,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家伙。他居然那么对欣然,那么对他的朋友你,那么……”

骆宇倾暗叹了口气,但目光还是很柔和:“既然那么讨厌他,就别去在意,有关他的一切,都做到漠不关心,那样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的目光虽柔和,话却像针,纵然裹在绵絮里,也足以摧毁姒儿的意志,足以让姒儿猛然惊醒。

姒儿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只有怔怔地盯着骆宇倾,似乎用尽所有的力量,才能勉力支撑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和一直压抑于心的秘密。

骆宇倾看着她,眼神变得痛惜而又怜爱。姒儿咬了咬唇,推开他,就要走。

她不需要这样的目光,也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这种目光会击穿那仅有的一点自尊,把所有的心事和秘密都放在阳光下曝晒,无处可藏。

此刻的姒儿只想走,逃走。却没意识到这个举动更怯懦,更可悲,也更让人心痛。

骆宇倾忽然拽住了姒儿,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抱,紧抱着她,捉住她的嘴唇,全心全意地亲吻。

她儿呆了一呆,猛地挣扎起来,她的手一拐,推开了骆宇倾。目光闪动着,盯着骆宇倾,那受伤的表情,让骆宇倾后悔而又怜惜。

“你——”姒儿颤抖着唇,声音仿佛从牙缝里退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

“我知道,我喜欢你!”骆宇倾的声音像把大铁锤,重重地砸在姒儿的心上。

“你,你,你……”姒儿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脑子一片混乱,只能喃喃地重复说:“你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你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疯了,大家都疯了!”

骆宇倾脸上的神情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他看着姒儿,像是在看一只受伤的动物。“你错了,真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是你,不是我和阿萜。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姒儿别过脸去。

“你必须听!”骆宇倾把她的脸转回来,正面对着他,一字一字地说:“你不能再逃避了,面对自己的心好吗?否则,你会继续这样迷茫和痛苦下去的!”

姒儿整个人仿佛呆住,她的目光和骆宇倾的目光彼此纠集着,像是无声的乞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姒儿忽然轻轻地开口,她的眼睛里盛满疲惫:“我好累……我真的觉得自己好累……也许我来到这里真的是个错误。接触太复杂的人与事,都让我感觉到累。我想回马里兰州去了,我想回我的实验室,整天与数据、资料打交道……我想回家……”

骆宇倾静静地立了很久,才慢慢地放开姒儿,他的脸上,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忧伤如波纹般层层地扩散开来。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逼你。”骆宇倾说。

※    ※    ※

“学姐!”陶欣然在听闻这个消息后睁大了眼睛,“你要回去?那会议怎么办?你不开了?”

姒儿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会议在月底,我回去后,请导师再选派一个人来,应该还来得及。”

陶欣然又疑惑有着急地说:“可是,为什么会忽然作这个决定?好好的为什么要走?是不是昨天晚上我哥哥回来后对你说了些什么?或者又做了些什么?学姐你告诉我啊!是不是我哥哥逼你走的?”

“不是,没有!”姒儿顿了一顿,说,“只是我觉得很失败,来这却什么忙也没帮上,还惹了不少麻烦出来。”

她微微一笑,近于嘲讽:“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有的事情真的是人力所办不到的,无论你有多少的勇气。多少的真诚和多少的热情……我本着想帮助人的理想而来,多么伟大,呵呵,结果……对不起,欣然,我很累,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再留下来维护你帮助你了。如果,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吧,跟我一起回马里兰州,好不好?”

陶欣然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而且学姐,你认为我真的能离开这里,真的能走得成吗?”

“只要想走,没有什么走不开的,除非你不想走。”姒儿淡淡地说着,对欣然,也对自己,“你觉得痛苦,可你还是离不开这里,是因为你一直抱有幻想,你希望有一天陶萜会改变对你的态度,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得到你所追求的爱情……现在,你觉得那还有可能吗?我知道击破一个人的梦想那很残忍,所以一直来我都只是鼓励你勇敢点,大胆点,坚强点,可现在我发现那行不通……那么我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泼你一盆冷水,彻底地把你浇醒,在你的伤口上洒上盐,告诉你那是为了消毒。走,或者不走?给我一个答案!”

“学姐……为什么你要逼我!”陶欣然哭出声来。

“我在逼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姒儿叹了口气,目光看着很遥远的地方,“我发现我无法适合这里的环境,所以我选择断然地离开,你——能做到吗?”

陶欣然抓着她的手慢慢地松了开去,颓然地跌坐到沙发上,神情迷茫,喃喃地说道:“跟……你……走?”

姒儿走上前,握紧她的肩膀,坚定地说:“是的,跟我走!回到我们以前熟悉的环境,回到我们熟悉的地方,做我们熟悉的事情去!想想马里兰州,那里有永远蔚蓝色的天空,还有明媚的阳光。欣然,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这个房子,太阴暗了!”

“可是……”陶欣然的脸由白转红,浮现出踌躇与犹豫来。

看着那样的表情,姒儿知道没有多少希望,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我现在去整理衣物,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作决定。无论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支持你!但是,如果一旦选择了,就不要再后悔!OK?”

“学姐!”陶欣然抬起头,紧紧抓住姒儿的手。姒儿默立了一下,把手抽了出来,正走到门口,忽然怔了一怔——陶萜竟然靠在门外走廊的墙壁上!他的眼眸漆黑,透露出一份超脱凡尘的沉静。看到这样的神情,姒儿反而不能确定他是否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陶萜的目光移向了她,姒儿咬了咬唇,有点心虚地避了开去。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仿佛一颗忐忑的心在湖面下脆弱地呼吸。姒儿有点不安地伸手去挽耳边的长发,手伸到半空中,就被人抓住了,回眸看去,正是陶萜。

“跟我走。”陶萜拉着她的手往楼下走去,姒儿惊呼了一声,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他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

陶萜只是走,并不答话,一路走到姒儿的房间,他推开门,拉着姒儿走了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你究竟要干什么?”姒儿开始害怕了起来,两人独处的气氛,让她异常紧张。

“为什么要走?”陶萜问道,声音如他的眼神一样坚定。

姒儿转过身子,让自己不去看他,只有那样,她才能平静地把话说出来:“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那是以前!”陶萜却不允许她的回避,走上前几步,一把扣住她的双肩把她转过来,沉声说道:“你认为在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情后,我还会让你走吗?”

“我并不知情,我不知道我的丝巾扣里被入装了窃听器。如果那样给你带来了损失,而你非要追究责任的话,那么我只能说对不起。”

“你明知我指的不是这个!”陶萜抬起她的脸,硬逼她看着自己,“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那么关注过一个人,也没有那么迁就过一个人!你在我家里干的一切我都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容忍,原因是什么你会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给我一个答案!我要一个答案!”

姒儿吸了口气,没有移动,任他紧抓住她:“我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得很绝,那样没有意义,但是你既然非要我给你一个交代不可,那么就让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陶萜,我不喜欢你!”

陶萜的眼珠变成了深黑色。

“没错,财富地位名气容貌,你都有了,比一般的人要出色许多,但是很可惜,你没有一颗美丽的心。”

“美丽的心?”陶萜嗤鼻。

“是的,我是个精神至上主义者,可以对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但是却不能容忍我的朋友人品上的欠缺。很遗憾,你恰恰是我最讨厌的那类人。你自大,不把一切放在眼里,你觉得你最高贵,别人都贱如尘土,你可以任意践踏他们的自尊和骄傲,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换句话说,你看不起所有的人类;你自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利用所有你能利用的东西,朋友,妹妹,他们都是你的棋子;你冷酷无情,你对你的妹妹究竟做了些什么,以前的我不知道,可就我待在这的几天里所看到的,就已经够我鄙视的了……”拟儿执着地让声音漠然,不流露出太多的心情,可是当她在那么说的时候,她觉得心里好像被穿了个洞,慢慢地往外流着血,一滴一滴,坠落,然后碎开……

陶萜一把打断她:“可是我对你有感情!”他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话音落后,房间里一下子静了起来。

姒儿定定地望着他,缓缓地开口:“你对我有感情?你竟然好意思说你对我有感情……”

她凄凉地笑了一笑,说道:“你对我怀的是什么感情?你真的弄清楚了么?你不清楚,我却太清楚!正因为一直以来大家对着你都是服从你顺着你,所以使得你越来越狂妄自大,也越来越眼高于顶。然后这时候,忽然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来了,她很突兀地闯入你的世界,然后反抗你,什么事都和你对着干,然后你感到惊讶了,震撼了,新奇了……你发现对待她不能用以往你所用过的方法时,你就开始希望用感情去改化她,征服是你的欲望,我的心是你的战利品,如果你真的追到我了,只能证明你陶萜是多么能干,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不要用那样的眼光看我!陶萜,你敢否认你从来没那样想过吗?你敢否认吗?”

陶萜抓着她肩膀的手慢慢地松了开去,姒儿眼中浮起了一层水雾,却很快地隐去。她再度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放过我吧。陶萜,天下美食很多,人肉不是最好吃的……”

“什么?什么人肉?”陶萜的目光中露出了几分迷茫。

姒儿轻笑了笑:“很无关紧要的一句话,没听清楚就算了吧。陶萜,你的感情让我感觉窒息,继续这样待着我会活不下去的,无论我多么坚强多么独立多么有个性,在这个人间地狱里也会慢慢消磨掉的。我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不可能永远理性。我经不起沉沦的!我很累,陶萜,放过我吧。”

“你让我放过你?”陶萜慢慢地说道,声音低沉得渐近沙哑。

“是的,求你了。这个地方好可怕,最可怕的一点是它充满了危险的诱惑……我如果再待下去,我会沉沦掉的,就和欣然一样明知什么希望都没有,明知那水是有毒的,是会淹死人的,还是继续往里面跳……”

“欣然和你不一样!”

“一样的……都是感情,亲情、爱情,谁能说哪样会更重要?都是一种迷恋到无可救药,纠葛到骨子里的那种痛和伤害,谁能说那里面有多少区别?你可以那样对你妹妹,也可以那样对我。你追求着金钱和事业,在两样你都追求得差不多了,然后你追求亲情,欣然是个很天真的女孩子,听说你肯认她回家,她就已经在那一刻输得丢盔弃甲了,你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她的亲情,现在你又开始追求爱情……我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该忤逆你,不该和你唱反调,不该挑引起你对我的兴趣,否则我的这趟旅程会过得很轻松,而不需要像现在这样逃……”姒儿抬着头,直盯盯地望着陶萜,一字一字地说:“陶萜,放了我吧,让我继续过我原来的平静生活,你继续当你陶家高贵无双的大少爷,好不好?就当我们的生命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交集,就当姒儿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的生活中过,好不好?”

陶萜听着她所说的这些话,木然了半晌,才开口:“可你已经出现了……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不存在?”

姒儿别过了头,眼神里露出了绝望。

陶萜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像是握住一个稀世珍宝:“你相信吗,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情。其实对于感情我一直有着近乎逃避的恐惧,我母亲的悲剧时时刻刻提醒着对感情太过认真的下场,所以一直以来,冷漠是我的外衣,我不给任何人温情,就不会怕任何人的背叛。我承认我之所以会喜欢上你,和你讲道我反抗我有莫大的关系,因为当那天你为了欣然的事跑过来对我说‘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时,我觉得那一刻你的眼睛真是无比的美丽……你是第一个有勇气这样对我说话的人,也是第一个竟然敢打破我最喜欢的花盆的人!叫我忘记你,怎么可能?那天晚上的房间里没有光,我坐在墙边听着你的呼吸声,有种很心安的感觉,从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我不会让你从我生命里滑走,否则那很可能是我一辈子的遗憾。你说我很傲,我承认,但是对于你,我是完全没有一点的信心的。我的确冷漠,但我的冷漠像一块石头一样地摆在那里,可以看得见,甚至可以摸得到。可是你呢?你就像阵风一样,伸手去抓,却会从指缝里滑走,完全抓不到任何痕迹。我现在握着你的手,可是我感觉不真实,似乎这只手随时都会消失。”

姒儿依旧别着头,没有说话。

“不要走。”陶萜伸手轻抚她脸侧的秀发,“我没那么嗜血,不会那么糟糕。如果真的是个人间地狱,我会陪你一起沉沦的。我爱上你了,真的。”

姒儿忽然哭出声来,哽咽地说道:“你还不明白么?陶萜,你还不明白吗?这里为什么会是人间地狱,就是因为你的存在!你现在说得很动情,我也相信你对我与众不同,可是那不代表什么!不代表从此后你就有了真心,也不代表你会改过自新对别人也好,更不能保证你会一直如此待我,你对我没信心,我对你更没信心!陶萜,你的冷酷,你的自大,甚至你性格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非常厌恶的,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你,你明白吗?”

陶萜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希望我改掉你所认为的那些缺陷性格?”

“你能改掉么?”姒儿凄凉一笑,“如果你能改掉,你就不是陶萜了,如果你不能改掉,我就不是姒儿。”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个要放弃自己的原则和个性,才有可能在一起。是么?”陶萜的脸色渐渐平静,恢复了一贯的阴沉。

姒儿深吸了一口气,定声说:“是!”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陶萜冷冷地笑了起来,“你那该死的原则,和那该死的善良!也许我该说一句——您真伟大……”

姒儿有被刺痛的感觉,但依旧答道:“我从小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跟一个自私凶残、对别人都冷酷无情的人成为亲密的伴侣,我做不到!”

“即使他完全地对你好,只对你一人好?”陶萜反问。

“是!”姒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很——好——”陶萜几乎是恶狠狠地重复那两个字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通常来说,我看中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同样,我喜欢的人,也休想逃离开我的身旁。”

他一把扣住姒儿的脸,姒儿睁开眼睛,看到凶狠贪婪如禽兽般的目光。

“你听着,我,不允许你走!”

紧跟着陶萜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哀戚掩上眉梢,茫茫渺渺,天地间旋起了一片呼啸。她儿仰首望向窗外的天,天空远得让人无法碰触。

很冷,好冷,太冷!

森寒的冬天仿若忽然间降临了……



第9章

“阿萜,你不能这样做,私自扣押外籍友人是非法的。”

书房里,莫非忧心忡忡地看着陶萜,满脸焦虑。

陶萜整个人都埋坐在沙发中间,窗帘紧闭着,壁角的一盏落地灯默默地散发着光亮,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那儿的物品摆设都是暗暗的一种灰青色;灯光照得到的地方,则闪烁着金子般光芒的黄色,虽然明,却不亮,隐隐的像是种被压抑着的欲望。他的人,恰好被分隔成了两半,身子沐浴在灯光下,可是脸却是阴的,影子投注在米褐色的黄檀木地板上,拖拉得很长——

莫非来去踱着步,又停下:“阿萜,你听我说,这次你不能那么任性!姒儿小姐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如果她告你的话……”

“出去。”冷淡的语气飘逸出坚毅的唇角,阴影中的人脸上的表情依旧深沉不变。

“不行!这次不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明天商会就要开始了,而窃听器事件尚没有得到完全的解决,在这个关键时候,不能让任何事分你的心,甚至击溃你的信心!听我说,放了她,让她走,就当这个女人从来没出现过!”莫非见陶萜依旧没反应,不禁急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说,“只是一个女人而已!阿萜,不要这样!”

“我说——出去。”陶萜的目光从莫非的手移上去看到他的脸。

莫非接触到那种诡异的目光,不由立刻松开手去。

“好吧,那我去为明天的商会做准备。”莫非决定放弃,叹了口气向门口走去,刚打开门,骆宇倾就进来了。两人擦身而过时,莫非冲他使了个眼色,骆宇倾微点了点头,给他一个“放心吧”的表情。

门合上,借大的书房中只留下骆宇倾和陶萜两个人。静静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压抑感,灯光照到骆宇倾身上,影子也是长长的一条。

“愿意和我谈谈吗?”骆宇倾走过去,在陶萜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陶萜沉默着井不讲话,但骆宇倾显然比他更有耐心,一直看着他,须臾不挪开目光。在许久之后,因为受不了那样长时间的凝视,陶萜终于开口:“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谈。”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的事。”骆宇倾的目光中隐隐闪过一丝狡黠,用低沉却又清晰的声音说道,“我喜欢姒儿。”

最后五个字像根针一样的刺中了阴影中的人,陶萜猛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骆宇倾紧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说——我,喜欢,姒儿……”话音未落,胸前的衣襟已一把被陶萜揪住。两人的目光在黯淡的光线中纠集,互不退让。

“我喜欢她。”骆宇倾再度开口,“所以,我希望你放了她,让她回美国。”

阴冷的眼睛霎时眯紧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不是你的禁脔。她也不是陶欣然,你也许可以控制欣然,但是没办法控制姒儿。”淡漠的语气道出冰冷的现实。

揪住骆宇倾衣襟的手紧了一紧,陶萜的声音里隐抑着怒意:“宇,你在故意激我发火。”

“我是在告诉你事实,并且——”骆宇倾站了起来,他虽然不及陶萜魁伟,但高度相当,“我喜欢她,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对她的……”

陶萜一个拳头挥了过去,顿时把骆宇倾打倒在了沙发上,还待挥第二拳时,接触到了骆宇倾清清冷冷的目光,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不要逼我。”陶萜紧咬着牙说道。

骆宇倾移了移身子,重新在沙发上坐好,这一拳打得不轻,右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阿萜,你的冷静、理智和沉稳都跑哪里去了?你现在就像只暴怒而乱咬人的野兽!这不是我所认识的陶萜。我认识的陶萜永远带着近乎优雅的冷酷和自信满满的镇定,永远淡漠的表情让别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他讨厌使用暴力,因而一直只会用智慧去解决问题。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会强行把一个客人软禁起来……”

“够了!”陶萜转过身去,背对他立在窗前,灯光勾勒出细细瘦瘦的轮廓,带点抽象性的凄冷感。

书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脸色苍白的陶欣然走了进来,一直走到陶萜背后,忽然跪了下去。

陶萜回身,有点措手不及。

“哥哥,求求你放了学姐吧……”陶欣然仰起头,抓住了陶萜的手,目光中泪光盈盈。

陶萜瞪着她,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起来。”

“不!哥哥如果不同意,我就不起来!”这个温顺柔弱如小白兔一样的女孩子,在这一刻竟然非常坚决,“哥哥,放学姐回去吧!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起来!”陶萜扣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往后一推,陶欣然就踉跄地跌到了沙发之上。

“你们全给我出去!”陶萜冷冷地说道。

陶欣然和骆宇倾对视了一眼,没有移动。

“给我出去!”怒意终于爆发,陶萜大吼,“出去!听见没有?滚!滚——”

陶欣然吓得顿时哭了出来,骆宇倾拉起她,说:“我们走吧。”

“可是——”

“走。”骆宇倾拉着陶欣然往门口走去,打开门,却又停住,回头看了陶萜最后一眼,说,“你这样做的结果只有毁灭,毁了姒儿,也毁了你自己!”

门被重重关上,那撞击声回荡在房间之内,久久不散。

落地灯的灯管大概是寿命到了,忽然熄灭,整个房间就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陶萜的人,也似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    ※    ※

怎么办?睡不着,一点也睡不着。

姒儿平躺在床上,眼睛凝视着天花板,房间里没有点灯,清清冷冷的月光从纱帘外透露进来,空气中涌动着沉寂的气流,一如压抑着的心。

房门从外面锁住了,打不开。骆宇倾和陶欣然都来隔着门和她说过话,可是他们对此事也无能为力。真想不到,在21世纪的今天,在这个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都市里,自己居然被软禁了!

而对于这个明显违法的行为,自己心里却只是想着如何出去,如何离开,而没有一丝要付之法律解决的念头。可是……怎么逃出去?爬窗?跳楼?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的当绳索?这些都是电影里才可见的镜头,向来四体不勤的自己连翻个前滚翻都成问题,别说那么危险的动作了。

怎么办?怎么办?

姒儿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思绪纷乱着,像在脑海里飞舞,伸手去却怎么也抓不住。索性起床,把落地窗打开,走到了阳台上。

夜空暗蓝,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白色的壁灯闪烁着,显示着某种淡淡的寂寞。阳台上有风,吹得衣裙轻轻飘动,清冷的空气袭上肌肤,连带着神志也清醒了些。

此行来本城也许真的是个最大的错误。一心想帮人的人,到了最后不但没有帮好忙,还连带着自己都陷进了漩涡之中……为什么事情会变化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

姒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抱臂,来来回回,往往复复,一遍又一遍地踅逛过暗凉的走道,花园里传来卿卿夜虫鸣响的落幕曲,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很宁静安详,只有心,依旧在纠集着,缠绕着,迷茫着,不安着……

灯光投射出她孤独而纤弱的身影,她凝视着地上的倒影,竟恍恍惚惚地感觉到陌生。

※    ※    ※

啪!打火机擦燃的声音响起,随即漫开一股微微刺鼻的烟草味。

姒儿惊了一惊,停下步伐,扭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阳台的那一面墙壁上,靠着一个静默无声的黑影。

陶萜!

他居然无声无息地站在这里!

姒儿怔怔地望着他,有点想逃,但双脚却像是定在地上一样无法移动。

一双深远炯亮的瞳,一双踌躇不安的眸,互相纠缠着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一会儿,但沉默总是让人尴尬无措。姒儿咬紧了唇,终于可以动了,转身正想回房间时,陶萜忽然走了过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姒儿惊呼,跟陶萜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不好回忆一古脑地涌上心头,恐惧感顿时蔓延遍了全身,她开始尖叫了起来,那声音完全是下意识地从喉间逼出来的,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别叫!别叫——”陶萜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音,将她拉到身前时,清楚地看见姒儿脸上浓浓的惧意。

陶萜露出了怜惜之色,轻声说道:“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也许是温柔的语音松懈了内心的防备,又或是实在没有力气再挣扎,姒儿慢慢地静止了下来,用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陶萜。

“如果你不再叫,我就放开你,好吗?”

姒儿点了点头,陶萜就放开了她。

姒儿扶住了阳台的栏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异常虚软,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陶萜伸手想去扶她,姒儿却连忙后退了几步,避开了他的手。

“你很怕我?”陶萜说道。

“怕?”姒儿弯着唇笑了一笑,笑容无比讽刺,“我不怕你。我只是讨厌你的碰触而已,那样让我觉得很恶心。”

陶萜瞪着她,片刻后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说过,我是个精神完美主义者,我讨厌与卑鄙无耻的人交往,尤其是——”姒儿瞥了他一眼,“那人还软禁了我。”

“卑鄙无耻?”陶萜冷笑了起来,“什么叫卑鄙无耻?我很怀疑你是怎么长大的,你的生活中,你的周围就从来没有碰到过许多无可奈何的事么?没有遇见过虚伪和欺骗么?那么我只能说,你被保护得太好了,天真得以为全世界就如你家的后花园,没有一丝危险和丑恶!”

“我——”姒儿刚说了一个字就立刻又被陶萜打断了。

“你来这差不多一个星期了,你也应该看得差不多了。只是为了一个商业秘密,一个可以令我轻松获取下界商会主席的价值可观的商业秘密,贺氏就可以雇佣了杀手去暗杀宇,毁掉他的设计图纸,后来,他们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死了,还派人潜入我家来搜索,派人跟踪你,在你买的东西里安装上窃听器,还一路跟踪我的车子……这些你都是看见的!我所做的只是将计就计,示弱忍辱,以换取最后的胜利而已!告诉你,这个社会比你想象的更残酷,也更现实,我不想当弱者任人宰割,所以我只能比他们更无情更有手段!我这样做有什么可卑鄙可无耻的?起码我没有杀人放火!”

“没错,你的确是在忍辱示弱麻痹你的对手,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你就必须牺牲无辜者来达到你的目的!DANIEL只是因为太有设计天才,所以他就活该被人暗杀?欣然只是太过温柔,所以她就活该放弃自尊?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达成你的目的的,你利用了你身边的其他人!而你自己,陶萜本身并无损失!如果DANIEL当初没有幸运地躲过那一枪,一个极具才华的天才设计师就那样逝世了,如果我没有来这,欣然很可能就已经委曲求全地顺从你的安排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她的一生就那样毁掉了……

“这两个只是我所看见的,还有我没看见的不知道的无数为你服务着的人们,那些人又牺牲了些什么呢?陶萜,不要为自己的行为狡辩!我知道这个社会的确残酷的确现实,商场也的确非常灰暗,我们要求不了别人,但是可以要求自己,为什么要放任自己和那些无耻的人同流合污呢?你看不起贺氏,觉得他们的做法很不人流很肮脏,可是当你与他们斗时,你就已经把自己摆在了与他们同等的地位上。”姒儿顿了一顿,沉声说,“你和他们是一路的,没有多少区别。”

陶萜整个人像是怔住了,站在那一动不动。

姒儿咬着唇,眼睛里升起了一层雾气,在这样的夜色中,看上去极美,也极凄。

“你肯定不理解我为什么会那么在意欣然的幸福与否,又为什么会如此指责你的自私,你从小到大的生命里,只有‘要’,或是‘不要’,你不懂得付出,也不懂得为别人着想。

“可是我不一样,我从小受的教育就告诉我,生命中有太多应该被珍惜的东西,亲情、友情和爱情。我因为友情来到了这里,为了友情与你起冲突,我这样做是为什么?对我自己本人并没有什么好处,只是看见欣然幸福,我也就会快乐,仅此而已,很简单。

“我的父母已经逝世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的亲属,所以我知道欣然是怎样地渴望着亲情的温暖,可是你却不知道它的珍贵,你将亲情出卖,当作了换取你事业上利益的筹码。所以我无法信任你对爱情的忠贞,也许哪天,你就把它也出卖了。

“和一个你这样的人交往,就得时刻准备着被抛弃被践踏和被利用的命运,你认为,我能做到不计较吗?现在,你为了阻止我离开,把我软禁在这里,天知道以后你又会对我做什么,陶萜,你不认为自己很过分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忍受你这样的对待?爱情不是你可以拿来推搪的借口,否则,那是对它的一种玷污。”

陶萜依旧不说话,他侧着的脸在灯光之下,显得有点模糊不清。反而姒儿的脸清清楚楚,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可见。

“你小时候父母的事情对你影响很大,你有童年阴影,因此你不信任感情,这些我都可以理解;而你成长的岁月里,由于陶氏大少爷的身份,没人敢对你指手划脚,规劝你的言行,这些我也清楚。但正是因为旁人的畏惧、纵容和忍耐,养成了你今天这样的性格,而这样的品性,却是我最最不能忍受的。我可以允许我的朋友性格上有所缺陷,可以容忍他的呆滞、顽皮、松散、懒惰等等,但是他必须有颗善良的心,有同情和怜悯这两种最伟大的感情。所以,如果你不能改掉,那么就请你放了我,不要让我一辈子都恨你。”

“为什么你会是这样一个女人?而我,却偏偏喜欢上你这个女人。”也许是因为夜的缘故,陶萜的声音比平时透露出更多的不解,更多的疑问,更多的无奈,更多的……痛苦。

“你可以选择不喜欢我。”姒儿把脸转了过去,说,“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很多,有的不会计较这些东西的。”

陶萜直直地看着她,忽然伸手去拨覆盖在她额前的长发,动作很是温柔,姒儿依旧侧着脸,没有动,仿佛当他不存在。

陶萜的眼珠变成了漆黑色,掩盖了所有的情绪,他用很慢很慢的声音说:“错过我,你不要后悔。”

姒儿眼中的雾气更浓,但依旧坚定地说:“我不会后悔的。”

陶萜的瞳孔收缩着,目光渐渐恢复了冷酷,盯着她看了许久后,蓦然转身往回走,风中传来他最后一句话:“好!很好!非常好!那么——再见!”

姒儿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了起来,回头看去,陶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另一道门内。

就那样走了?姒儿望着那道门,心里泛起一种酸酸的苦楚来,这种苦楚来得那么尖锐,而且不可抵抗,使得整个人都跟着疼痛了起来,好像一只手在拼命躁躏她的心。

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让陶萜死心,让他明白自己和他之间是不可能的,让他知道他究竟做错了些什么……可是,心为什么会那么痛呢?难道冥冥中我还在期待些什么吗?难道真的如骆宇倾所说的。我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的真心吗?

不,不……我不喜欢陶萜,我怎么可能喜欢陶萜,他的一切都是让自己那么讨厌……可是,为什么他的表白会让自己流眼泪,他的固执会让自己感动,而他的离开又会让自己伤痛呢?

不想去想,头好晕,好晕好晕……脸上传来冰凉的感觉,伸手去摸,指尖碰触到了湿润的水珠,原来是眼泪已在不知不觉中流满了整个脸庞。

怎么哭成这样?真的不喜欢他吗?错了!其实是喜欢的,绝对喜欢的!只是不能接受那样的他,也许刚才是向命运做的最后一次挣扎,希望能够以自己为代价感化他,还原他性格中被扭曲了的那份纯洁,可惜,没有成功……

其实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成功?早该知道要那样的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原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而已,而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人间地狱啊,地狱!原来早在自己知道之前,一颗心已经沉沦了……坏,有时候也是一种魅力,只是,它带给人更多的是伤害,那种伤害致命,而且鲜血淋漓!

几颗水珠滴落在她脸颊,密密地串连成行。湿意往下滑落,从唇角的缝隙里流进来,和着泪水尝起来冰冷中带了点淡淡的咸,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凄苦,而又酸楚。

原来是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一片,姒儿抬头望天,知道自己再也恢复不到以前那样的平静恬然了……

※    ※    ※

神说:“孩子们,我知道你们都遭遇了灭族之灾,心中充满了忿恨,对于人类……”

他的声音很慈祥,看过来的目光也很慈祥,充满了包容和理解。可是,他的话为什么这么奇怪?

“你们是灵兽,比之人类更接近天地,更接近永恒,也更接近神灵,而人类,原本是应该受你们庇佑的,而今……”神在叹息,手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面晶镜如水般地从空中滑了过来。

“你们看看自己,这样的你们,同那些无知愚昧的人类又有何分别呢!”

镜子飞到了面前,目光迷惑地看过去,却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看看自己罢!你还记得在争取灵兽之名时,向我许下过什么誓愿吗?你说此后你决不伤人,更不会以人为食,可是现在,你的牙齿上还滴淌着人的血!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告诉我,你还配称之为灵兽吗?饕餮!”

最后那一句“饕餮”犹如晴空霹雳,震醒了混沌着的灵魂,目光所及处,镜子光洁地映出一只怪兽的影子来,怪兽的模样非常模糊,惟独那雪白的牙齿,还有牙齿上滴滴流淌着的鲜血,红得触目,红得惊心!

※    ※    ※

陶萜忽然醒了过来。

窗台上啪啪响,外面的雨依旧下个不停。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竟然全是冷汗。

怎么会做这么诡异的梦?梦里的一切竟然似曾相识,仿佛前世亲身经历过一样……饕餮是神话故事里的怪兽,凶狠残忍,嗜美食,食无再食时,就开始吃人。那尖利的白森森的牙齿,还有牙齿上浓稠却恶心的血迹,似乎仍在眼前晃动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见。

雨声敲击着玻璃,声音很脆,二十多年前,似乎也是这么一个下雨天,他坐在书房里外祖父的身边,看着外祖父拭擦一只远古时代的青铜鼎,鼎上雕刻着一只动物,人面羊身。

——这是什么?

——这叫饕餮,是神话里的一种灵兽,代表尊贵和高洁。

——饕餮?怎么和我的名字很像啊?

——呵呵。我特意那么取的,希望你和它一样尊贵高洁。

——它是好的吗?

——它本来是吃人的,但是后来不吃了,所以神灵们就让它当了五大神善之一。

——那这种动物现在还有吗?

——呵呵,傻孩子,那只是个神话而已。

只是个神话而已……陶萜凝视着窗玻璃上不停往下流淌的雨水,忽然披衣而起,打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透过隔壁拟儿房间的玻璃窗,可见里面的那张的床。床是空的,没有人,姒儿趴坐在床边的椅背上睡着了。她的脸正好对准着房门,双眉紧皱着,脸上的表情即使是在睡梦中仍显得很是忧虑不安。

陶萜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目光闪烁着,眼珠更是黑得深沉,过了许久,他像是下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抿紧了唇,将房门轻轻地合上,转身离开。



第10章

天淡淡地青了、渐渐地亮了。

天空的颜色徘徊在亮与暗的边缘,似乎无法选择最终的归依,因而绽现成了一种介乎靛蓝和浅紫之间的颜色。蓝色是阴郁,阴郁是她现在的心情。

姒儿仍是趴坐在椅子上,保持着那个姿势望着窗外的苍穹,慵懒、酸涩、麻木的感觉在肢体里流淌,但是却不想活动。

白天是另一个开始,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似乎结束在了昨夜——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所有的一切。

房间门外想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但她也没理会,除了佣人送早餐来,还能有什么?

“姒儿!”温润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却连带起了无比惊奇,姒儿回头,看见的竟是骆宇倾!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

“收拾吧。”骆宇倾说道。

“收拾?”姒儿扬了扬眉。

“嗯。”骆宇倾点了点头,“现在开始,收抬你的行李,我帮你订了机票,九十分钟后就有一班飞往巴尔的摩的飞机。时间很紧,你的动作得快点。”

姒儿怔怔地看着他,有点身在雾中的感觉。

骆宇倾凝视着她,说:“你只有十分钟时间收拾行李。”

“可是陶萜他……”

“阿萜现在不在,他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了,会议过程中,是谢绝任何打搅的。快点,时间不多了。”骆宇倾叹了口气,说道,“不要发呆了,走,或是不走?”

姒儿沉默了一会,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非常清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确定你真的要走吗?甚至,想游说陶欣然一起离开!”明亮的阳光下,骆宇倾的目光灿灿如星,却没有暖意。

姒儿瞪着这样的眼睛,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感觉,酸甜苦辣,皆而有之。

“是!”姒儿开口,唇角扬起了一抹微笑,却很坚毅。

骆宇倾的脸上起了层层波动,过了片刻才平静下去:“那么好了,收抬行李吧。”

“可是我不明白——”姒儿望着他,满脸迷惑。

“你不需要明白!”骆宇倾顿了一顿,轻声地说:“我在外面等你,等会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他走出去,轻轻地合上门。

姒儿凝视着那道合上的门,十指在胸前握紧,指甲刺入肉里,生生地疼,但却又有一丝解脱了的轻松,痛苦且快乐着,类似自虐。

她深吸一口气,再吁出去。

“好的,一切的确到了,该结束的地步了……”

※    ※    ※

小小的行李箱,和来时一样,除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外,并没有太多的东西。来时是一身的热情和希望,走时却只觉身心空空,不知道究竟遗失了些什么。

“我来帮你提。”骆宇倾伸手去帮她提行李箱,姒儿摇了摇头。

两人默默地走出房间,走到楼梯口时,姒儿抬头望了望楼上,骆宇倾淡淡地说:“不用看了,她不会跟你走的。面对诱惑,有的人可以拒绝得很顽强,有的人却永远拒绝不了。”

“诱惑?”姒儿皱起了眉。

“是的,诱惑,幸福的诱惑。”骆宇倾轻轻地笑,“亲情和爱情,就是陶欣然现在面对的诱惑。”

“她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姒儿直视骆宇倾的眼睛。

骆宇倾说:“我们走吧,车子在下面等着。”

姒儿叹了口气,忽地又苦笑了起来:“我觉得这种逃亡的感觉真是有点滑稽和讽刺!”

“这本就是一场闹剧……”骆宇倾低声地说了一句,等姒儿抬头用眼神询问他时,他又微笑。

“走吧。”姒儿说。

“学姐——”陶欣然噔噔噔地从楼上跑了下来,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她儿忙扶住了她,她一把拉住行李箱,急急说:“学姐,你这样走了,如果被哥哥知道……”

姒儿平静地问道:“你跟我走吗?”

陶欣然怔住了。

看着她那样的表情,姒儿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说道:“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了……也许我真的是很自私。”

“不!求你了,学姐,不要那么说,我……我……”陶欣然几次张了口,却未能说出话来,她的目光在飘忽在闪烁在去留之间徘徊。

“那么,好好保重吧。笑一个,不送送我吗?”姒儿温柔地对她说话,眼神里有洞悉的明了与体谅。

陶欣然咬紧了下唇,颤抖着嘴唇想笑,却最终扑入她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姒儿紧紧抱住了她,眼眶也湿润了起来——究竟是谁的过错,引得两个人的伤悲?毫无理由,却又处处都是理由……

“我们该走了,否则会赶不上飞机。”骆宇倾的声音淡然地响起,有些人总是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滴水不漏。

姒儿牵了陶欣然的手,默默地下了楼。

大厅门外,一辆雪白色的奔驰在静静地等候,阳光的照耀下,它和这幢美丽的建筑物一样玉洁冰清。

姒儿回头,对陶欣然说:“你就看着我上车,不用送到机场了。我害怕告别,尤其是让告别的过程延续那么久,那是折磨。”

“不,我要送你到机场,看着你走掉为止。”陶欣然坚持,“因为这一别,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学姐,让我送你吧,我知道那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不那么做,我晚上会睡不着。”

姒儿望向骆宇倾,骆宇倾点了点头,打开了车门。

“好吧,我们上车。”

车子平稳地后退,拐了个弯,向铁栅门驰去。车道两旁的树木飞快地向后掠去,姒儿望着窗外的一切,脑海里隐隐浮现出四个字——浮生若梦。回首这几天来的经历,何尝不是恍若一梦呢?只是似乎有种纯粹的东西在梦里面迷失了……

※    ※    ※

宽敞明亮的国际机场内,零零散散的人。有的人匆忙,有的人悠闲,有的人一身落寞,有的人幸福重聚。每天,在这里上演多少的分分合合,悲伤欢乐?

姒儿拖着行李箱慢慢地走在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她的神色间除了沉重外,还多了几分感慨,心里更有种非常别扭的错觉,似乎还在期待些什么。

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我在渴望意外和奇迹的出现吗?如果没有,为什么我会觉得失落?如果有,那么我究竟在等什么?或者,我只是因为对此行目的的失败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受挫感,故而如此沮丧?

陶萜现在在干什么?对了,他在开会,那个该死的尽显人类丑陋本性的商会……他会成功的,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如果花了一年的时间去筹办和策划一件事情,是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信心,呵呵,那样一个男人的信心,怎么可能会被击毁?即使是爱情!而且,他真的对自己有爱情吗?只是短短的六七天,真的会有爱情出现吗?没有把握——

任何来自那样一个张扬任性冷酷理性的男人的感情,都不会让旁人感觉到有一丝把握,更何况是那么捉摸不定的爱情?昨夜,已经把该说的全部说尽了,那么,就让一切就此OVER吧!那是个人间地狱,绝对是个人间地狱,在那样的环境里,最能把持自己的人都会迷失!所以,惟一能够做的只有是在未完全陷入沼泽前,赶快脱身!

“好了,我要进去了,你们就送到这吧。”姒儿转身对骆宇倾和陶欣然微微一笑。

“学姐!”陶欣然的脸上带着楚楚可怜的哀伤。

姒几轻笑,拍了拍她的脸,眉宇间尽是温柔:“我走了,我不能再给你什么帮助了,一切得靠自己,知道吗?”

陶欣然咬着唇,几乎又哭将起来。

姒儿叹息地说道:“欣然,你就不能当做是我在你家住满了一个月,现在假期时间结束要回国了么?笑一笑好吗?让我走得安心点,不要有太多的遗憾和内疚。”

“好……好吧。”陶欣然擦了擦眼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姒儿把目光转向骆宇倾:“谢谢你……你,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么?”

骆宇倾看着她,目光闪烁了几下,慢慢地说道:“一路平安。”

“谢谢。”姒儿盈盈一笑。

“这份礼物送给你。”骆宇倾从身后取出一个大正方形的包扎得很漂亮的礼盒。

盒子很薄,但却不轻,接过手中,有种沉甸甸的感觉,不知道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姒儿笑着说:“谢谢,我到飞机上拆。”

“嗯。”骆宇倾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姒儿冲他们挥手,转身先去取了登机牌,刚在办手续时,就听见候机室里的巨幕彩电里播道:“……上午十时整,本年度最引人注目的本城商贸联合会议终于落下帷幕,新一届商会主席由陶氏集团的总经理陶萜以压倒性的选票脱颖而出!这一结局基本上没有出乎社评家们的意料,因为早在半个月前就有消息透露本次主席很有可能在陶氏与贺氏之间择一人选之。而陶萜之所以获得那么多的票数,都归功于陶氏集团设计开发的一个天才创造性产品,代号‘紫光TJ86’。关于这项发明,据专业人士透露将会使我们的商务类电子向前飞跃一个大台阶。而且陶先生表示将会把这个发明所得的所有收人,捐献给慈善事业……”

姒儿向电视屏幕望了过去,许多记者在采访陶萜,陶萜近距离放大的脸出现在电视上,清晰得连有几根眉毛都可以数得清清楚楚,此时的他是得意的,是神采飞扬的,对一切都充满了自信。

——捐献给慈善事业?姒儿心里有点迷惑:陶萜在搞什么鬼?

但恍然间又想:管他于什么呢,都和自己无关了。

看他现在这么一副自信的表情,一种类似报复的快感涌上心头——如果当陶萜信心满满地回到家里,却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怎么样?那场景想必可观得很……

“小姐,你的登机牌和护照,请拿好。”工作人员笑容可亲地说道。

姒儿回过神来,取回了证件,转身向骆宇倾和陶欣然挥手告别。以那样远距离地看过去,仿若隔离成了两个世界,从此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吗?

叹息声,化在了风中……

到了机舱里,坐好,姒儿打开了骆宇倾送的那个礼盒,里面竟是幅素描,画里的女孩子以一种温柔关切的姿态浅浅地笑着,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虽是寥寥几笔,但神韵抓得很好。

——我知道!我喜欢你!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逼你。

姒儿的手指轻抚着那幅画,心里默默地升起一种感动来,但在感动的同时,亦有种无言的落寞款款地漂浮着,沉沦了平静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呢?而不是……陶萜?

※    ※    ※

飞机在经过五六个小时的飞行后,抵达X岛,在这做中途的资源补给,因此有近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姒儿刚准备去候机室转转时,两个机场服务人员忽然走到了她的面前,问:“请问是姒儿小姐吗?”

姒儿睁大了眼睛,点头:“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位贵客在休息室等您,请跟我来。”

“贵客?等我?”姒儿有点莫名其妙,但依旧跟着那两个服务人员来到了一个贵宾休息室前。

那两人说:“他就在里面,请小姐自己进去吧。”

姒儿伸手推开了门,里面是个很大的休息室,布置得非常富丽堂皇,偌大的落地玻璃窗正面对着大海,此时正是黄昏,天边红霞一片,绚丽无俦!

好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姒儿打量着休息室里的一切,却是未见半个人影。就在她这样想时,身后的门“咯咯”一声合上了。姒儿猛地转身,就看见了陶萜。

竟是陶萜!

姒儿瞪着这个站在她面前的高大男子,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应该在那个城市里准备开始吃晚餐的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离那儿几万公里远的小岛上!怎么会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天啊!天啊!这肯定是上帝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很吃惊?”陶萜看着她,挑了挑眉。

最初的震惊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种怨气,姒儿冷冷一笑,轻撇嘴角:“我本该知道,这世界上没什么钱办不了的奇迹。”

陶萜默默地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乘私人飞机来的,用了四个小时零八分。”

她儿继续冷笑:“万里追踪啊,难为大少爷你了。不过你不觉得你在浪费时间吗?很没有必要。”

“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对待我,我没有恶意。”陶萜的声音淡淡的,近乎温和,他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不像以前那样阴沉冷漠。

“那你追到这来于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难让人放弃的女人?”

姒儿呆了一呆,心中的怒意莫名地因这句话而涨起。“这不是你可以用来囚禁我和追踪我的理由!陶萜,你为什么死不更改,你……”

“我改了。”陶萜忽然说道。

姒儿愣住了,睁着一双大眼睛满是狐疑地望着他。

陶萜站到她面前,眼神无比坚定:“我改了。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为你改变。”

姒儿看着陶萜,他的瞳仁中有自己清晰的影子,她忽然有点想哭。

陶萜拉起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口,重复说:“昨天我对你说错过我你不要后悔,可我想了一夜,如果错过你,那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我真的舍不得你,可是又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得到你,只好放弃自己。所以,我还是追来了。”

“陶萜?”姒儿的思绪一片紊乱中,下意识地呼唤了一声。

“我在这。”

姒儿颤抖着唇,低声说:“你……你……你知道我的原则……”

“我知道,所以我答应你,我会慢慢改掉以往的那些陋习,你,愿不愿意陪着我一起努力?”陶萜冲她微笑着,他的眼眸在此刻温润如玉。

姒儿咬着唇,眼睛里全是泪水,她实在没想到,事情会转变得那么快,就在她完全绝望完全准备放弃时,忽然间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幸福在瞬间来到了身边!

“我……是不是在做梦?”姒儿开口,言语间还是充满了不确定。

陶萜温柔地笑了一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他的唇传来温暖的感觉,一切顿时都变得真实了起来。

姒儿扑入了陶萜的怀中,哭了出来:“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这就是真的!陶萜,你真的会为我放弃原来的自己?你可以改掉你的坏脾气、你的自私、你的残酷、你的冷漠、你的无情么?你真的是为了我么?”

“是的,是为了你!”陶萜抱着她,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呢?你为什么选我?”她儿的神情楚楚,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因为——”陶萜的唇勾起一抹笑容,魅惑得让人心跳,“因为你是姒儿,姒儿是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陶萜说了实话,指出了他生性中的缺点和陋习,不把他放在眼里,向他的权威挑衅,但是陶萜偏偏就无法放弃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女人。”

姒儿望着陶萜的眼睛,那样漆黑那样深沉的眼睛里,她第一次读到了自己,读到了幸福。

谁能相信,短短的七天,只是七天而已,就促就了这样一段情缘?

“陶萜……你会对欣然好吗?”

“会。”陶萜温柔地回答她。

“那么,会尊敬你的朋友们,不再当他们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了么?”

“会。”

“还有,你不会再看不起所有的人类,认为他们愚蠢而庸俗了么?”

“会。一切都会。”

“你心里还有恨吗?”

陶萜看着姒儿,笑了一笑,将她揽入怀中:“不,我现在心里只有爱,来源于对你的爱,让我感觉这个世界也与以前完全不同了。”

姒儿泪流不止,陶萜用手指擦去了她的眼泪,拉起她的手说:“跟我来。”

“去哪?”

陶萜只是微笑,并不答话,他打开门,冲外面的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工作人员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过了一会,从一个房间里推出了一辆小车出来,车上竟然放着一大束的红玫瑰,有几千朵之多!

姒儿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

陶萜站起来,拿过那束花,捧到了她面前:“给你的。”

姒儿下意识地接过了花,也站了起来,迷惑地说:“你要干什么?”

“向你求婚。”陶萜说得很淡然,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锦盒来,打开,里面一枚十几克拉的钻戒在灯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灼亮了姒儿的眼睛。

“套上这个戒指,就不怕你再溜掉了。你知不知道今天开完会回到家发现你已经不在时,我心里的感觉是多么惶恐?几乎快要疯掉!也就是那一刻我完全意识到要我放弃你,今生是永远不可能了。”陶萜将戒指戴上姒儿的无名指,“其实,昨天夜里我想了很久,就想对你说这番话了,但是当时你睡了,我就没叫醒你,后来……幸好我还是追上了。如果我在这没追上你,我一定会继续追,追到巴尔的摩去。”

姒儿含着泪笑,眨眨眼睛说:“追到这,你就已经够疯狂的了,还追到巴尔的摹去,想把我的老师和同事们都吓死吗?他们可都是一群和我一样单纯天真的不知外界险恶的人。”

陶萜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在此刻,和阳光一样的灿烂。

“相信我,帮助我,爱我好吗?姒儿小姐?”

姒儿凝视着他,凑上前吻住他。一句“我愿意”飘逸出唇角,但立即又被吞没。



尾声

水晶镜里,神看见了这一幕,脸上露出了微笑。

一旁一个小天使问他:“神,饕餮这算是完成了他在人间的宿命了吗?他在人间找到了答案了吗?”

神轻摇了摇头:“不,他这只算是克服了自己的心理业障,暂时走上了正途而已,但离结束,还遥远着呢。不过我相信,有姒儿那样的一个女子陪伴着他,他会慢慢地知悉明了的……一切,留待给时间吧…”

小天使说:“为什么姒儿能让饕餮回归到了正途上?是因为爱情么?”

神说:“不,不完全是。姒儿所代表的,其实正是饕餮一直缺少的品德:正直、热情、善良、勇敢和执着……饕餮并不是生来就嗜血,他毕竟是有灵性的动物,只是一时的魔障蒙蔽了他的心灵,使他怨恨人类而无法再纯净,所以,在遇到姒儿后,他天性中原有的灵性会一点点地萌发,重新觉悟,还原一颗纯善之心。这,就是让他下界的目的。姒儿就是他的宿命。只是这种宿命落于人间,人类称之为‘爱情”’

小天使终于懂了,点了点头,说:“那么其他三兽呢?他们下凡也是寻找自己的宿命吗?”

“是的。让他们到人间去找寻答案,到他们所痛恨的人类之间,去找寻答案,去找寻我之所以不让他们将人类毁灭的缘由,并不只因为他们也是我的子民,而是因为人类身上也拥有着许多美好珍贵的品德,而那种品德,是不应该被毁灭的!”神坚定地说,神杖一挥,水晶镜里出现了其他三兽在人间的影子。

无论他们发生了什么,那都是另外的故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