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04

温芯:圣女御邪王 下

第六章

"伐木?"

"嗯,她说这可以成为我们长久的营生之计。"

议事厅内,众人面面相觑,片刻,方由左护法代替大家不屑地发声。

"她以为我们没想过吗?问题是伐木容易,运木困难,难道要我们施展'大力金刚臂',一根根慢慢扛下去吗?"

封无极眸光一闪,想起自己也曾问过月姬同样的问题,嘴角若有似无地一挑。

"就是啊!"右护法接口。"教主,那小丫头也未免太不深思熟虑,也不想想真那么做,木材还没卖到钱,咱们教内弟兄便先累垮了!"顿了顿,细眸怀疑地眯起,双手一拍。"我知道了!莫非这就是那死丫头的算计?先把咱们折磨得不成人形,再乘机歼灭咱们?"

他哪来这种鬼念头?

封无极横右护法一眼,又好气又好笑,面孔却仍是漠然板著。

"她没要我们扛木头,她说要'引水流木'。"

"引水流木?"众人又是一呆。

"教主,您也晓得流经这天山的河道,弯弯曲曲,上游水量极小,漂不动木头,下游水量虽大,但险阻甚多;再说这里气候严寒,一年倒有半年封在冰雪里,上下游融冰的时节也大不相同。引水流木这想法倒是好的,只是不切实际。"水坛主蹙眉说道。

"说得好!"右护法大表赞同,嘴角又不以为然地一撇,冷哼。"死丫头太天真!"

天真吗?

封无极沉吟,清锐的目光一一扫过参与商议的每个人。

他原来也以为如此,不过……

"你们听过'木马'吗?"

"木马?"大伙儿愕然。"那是什么?"

"是一种专供行走雪地的交通工具,'其状似盾而头高,其下以马皮顺毛衣之,令毛著雪而滑,如著履屐'──"

"慢慢慢!"左右护法听得头都晕了,同声求饶。"教主,能拜托您说点我们听得懂的白话吗?您说的这些什么其什么之的,咱们这些粗人根本听不懂啊!"

封无极微一勾唇。"总之,就是一种前端翘起的长形木板,用马毛皮以顺毛的方式包于木板底面,以绳将木板缚于脚下,手上拿一根木撑子,好似划舟一般撑木滑行。"

"听起来像是一种雪上旱船。"水坛主惊异扬眉,脸现佩服之色。

"这就叫'木马'?"风坛主沉吟。"那丫头怎会知晓有这种玩意儿?"

"她是从一本史书上看来的。"封无极解释。

"可是这和运送木材有什么关系?"土坛主还是不解。"难道要我们撑著那木马扛木材下山吗?"

"说来说去,还不一样得累垮?"右护法翻白眼。

"她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筑一条专供木材行走的'木马道'。"

"木马道?"又一个新名词!火坛主拧眉。"那是什么?"

"以圆形坚硬的木材排成路轨,将木料捆绑于木马上,以人力拖其前行,只要将这木马道建于有些坡度的山路上,拖行时应当不致费太多力气。"封无极解释。"所以在河道能漂流木材之处便使用河道,不方便之处,便修筑木马道。"

修木马道?

大伙儿好生讶异,这真是个他们前所未闻的主意。

"这……能行得通吗?"右护法相当怀疑。

"不试试怎么晓得成不成?"封无极淡淡一句。

"说的……也是。"

众人陷入沉思,愈想愈觉得这或许是可行之法,眼神都是一亮,跃跃欲试。

若是真能成功,天魔教众的生计便有著落了,也不必再与山下那些江湖帮会争斗,说实在的,这几年血战江湖,他们早厌了,也想过过那种不问世事的平凡生活。

只是……

"为何那丫头要为我们想这么多?"风坛主道出一干人心中的疑惑。"她又怎会如此博学多闻?"

"她从小便爱读书,经学史籍,地理方志,明月宫藏书阁有的,她差不多都读遍了。"

"她读书?"右护法哇哇叫。"可她不是瞎子吗?怎么读啊?"

封无极脸色一沉。"她并非天生眼盲,是三年前在许县误喝了毒酒水,才瞎了眼。"

"许县?"听到这地名,土坛主一震,惊愕的眼神望向封无极。"这么说她喝的是……"

"不错。"

封无极冷然颔首,垂下眼,不让人瞧见自己的情绪。

"也就是说她的眼睛,等于是咱们弄瞎的?"右护法再度哇哇叫,眼眸大睁,又是惊愕,又是不敢相信。"左拐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那丫头会变成瞎子,居然跟咱们有关?这、这、这……该怎么说才好?"

"这个嘛……"左护法也慌了,倒不是因为他对月姬有多少歉意,只是看著教主不愉的脸色,心中暗惊。

他看看死对头右护法,又一一扫过风、水、火、土四坛主,大伙儿眼里,好似都浮现了与他相同的心思──

他们这位从不曾对任何姑娘动情的教主,该不会喜欢上明月宫那丫头了吧?

***

"……还有,勘查地形的时候要注意,若是容易发生雪崩的地方,就别建木马道了,最好能绕过去。"

"是,我知道了。"燕儿应道,毛笔蘸了蘸墨,将月姬提示的要点写下来。

这些天来,两人都待在房里,由月姬口述,燕儿记录,不只是如何建造木马道,月姬还把自己记得的所有关于伐木运木可能遇到的问题,全数告知燕儿。

"你真厉害!月姬姑娘。"燕儿佩服不已。"你怎么能懂这么多?"

"多看书就知道了。"月姬微笑道。"这些都是我从前在书上看来的,借花献佛,也没什么。"

"唉,我也真想多读些书。"燕儿羡慕。"我娘虽说教会我写几个字,但只能记记帐而已,连要写下你交代我的这些事,都挺困难。"她窘迫地说道,看著自己写下的那些歪七扭八的字,不禁叹息。"我想月姬姑娘的字,一定很漂亮。"

"我已经很久没写字了。"月姬淡淡说道。"现下再写,恐怕是难看得紧。"

"话不能这么说,因为你现在眼睛看不见嘛!瞎子若能写字,也太──"燕儿猛然一顿,忽觉自己说得过分,小心翼翼地朝月姬瞥去一眼。"月姬姑娘,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

"我本来就看不见。"月姬神态自然。"你说的是实话。"

燕儿惘然,见她神色自若,心下略安。

她真是个好脾气的姑娘啊!又聪慧又温柔又善解人意,怪不得江湖上会对她多所称赞,也算是其来有自。

"对了,前天我经过工房,见几个叔叔伯伯忙著打造你说的'木马',说不定他们已经做好了,月姬姑娘要不要过去瞧瞧?"燕儿搁下笔,兴致勃勃地提议。

月姬闻言,心念一动。"他们已经开始做了?"

"是啊!"燕儿笑道。"又劈柴又拉绳的,认真得紧,我还看他们研究著怎么用皮绳把木板拉弯。"

"是吗?"月姬想像著工房里忙碌的情景,浅浅一笑。

"咱们去瞧瞧吧!"燕儿过来拉她。"你这几天都闷在房里,一定也很腻了,正好出去走走,透透气。"

月姬一阵犹疑。"我看还是算了吧,我眼睛不方便,出去还得要你照看著我。"

"那有什么关系?"

"太麻烦你了。"月姬摇头。如无必要,她尽量不想造成别人不便,何况封无极也警告过她,最好不要随意走动。"我还是待在房里就好。"

"可你每天老待在同一个地方,不闷吗?"

"我习惯了,在明月宫里也是这样。"自从眼睛失明后,娘一方面担心她安危,一方面怕她失明的消息传出去,也是吩咐她不要四处走动,就连师姊妹们偶尔找她一起玩,她也都回绝了。

"明月宫是明月宫,这里是这里!"燕儿蹙眉说道。"我们天魔教的人不喜欢整天关在屋里,闷也闷死了!哪,你跟我来,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让你出去透口气。"

说著,燕儿也不管月姬同不同意,强拉著她便往门外走。

月姬无法,只好跟上。

燕儿刻意放慢步调,扶著她缓缓前行,经过台阶或门槛时,都会细心地提醒她。

过了片刻,两人经过一处空旷的雪地,月姬听见孩子们的喧闹声。

"他们在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他们正在试乘木马呢!"燕儿笑道,看著几个孩子把长木板缚在自己脚上,握著根木撑子,在薄薄的雪地上滑行。

"这积雪不够厚,应该不好滑吧?"月姬担忧地问。"我怕他们会摔伤。"

"不怕的,就算摔也是摔在雪地上,顶多吃点痛而已。"燕儿倒是毫不担心,星眸笑咪咪的。"瞧他们玩得如此开心,你要是不让他们玩,他们才会耍赖撒泼呢!"

"那就请他们小心点吧!"

"嗯。"燕儿点头,朝孩子们的方向大喊:"喂!你们几个,这雪太薄了,随时会化开,你们小心点,别玩得太疯了!"

"是!燕儿姊姊。"孩子们开朗地应道,仍是兴奋地继续玩著。

孩子们玩得开心,月姬情绪亦大好,对燕儿笑道:"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好啊!"燕儿同意,左右张望,找了块大石头,安顿月姬坐下。"哪,你就坐在这儿休息休息吧。"

"谢谢。"月姬道谢,又抬头说道:"你也想去试试乘木马吧?别管我,我就在这里坐著等你。"

"好,那我去了。"燕儿的确早想试试了,灿亮著眼点点头,奔向其中一个孩子。"大生,你的'木马'先借我玩一玩。"

"咦?可是人家还没玩够呢!"叫做大生的男孩抗议。

"先借我一会儿嘛!回头燕姊姊做点心请你吃,这总行了吧?"燕儿提出交换条件。

"那好吧。"大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借木马。

月姬远远地坐在大石头上,听著燕儿和一群孩子玩闹著,抿唇微笑。

记得书上记载,这乘木马的技巧还多著呢,若是能在陡降的雪坡上疾行,更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快感。

对了,这也得告诉燕儿才是,让她转达给大伙儿知道……

"你在想什么?"一道低沉的嗓音蓦地在月姬身后扬起。

她怔了怔,回过头。"封无极?"

"是我。"他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

她感觉到他打量她的目光,心跳一突。

"抱歉,我不是有意不听你的话,我只是出来透口气而已,我……我这就回房。"说著,她便想站起身。

他却按著她肩膀坐回去。"别动!"她愣住。

"燕儿说你最近几乎镇日待在房里,足不出户。"他顿了顿,语气略带懊恼。"我没把你当俘虏关在房里的意思,你要出来走便出来走,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没人敢再为难你。"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些孩子明明看到她了,却不像上回冲过来责骂她,原来是他这个教主先行下过令了。

"谢谢你。"月姬朝封无极送去一抹感激的微笑。

他一窒,神情顿时闪过诡异的窘迫,明知她瞧不见,仍是心下暗恼。

他不悦地咳两声,看看雪地上玩得尽兴的孩子们,又看看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她。

他看见她清秀的容颜上,浮现一丝渴望,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渴望。

"你想玩吗?"他忽问。

他说什么?月姬呆愣。

"你也没乘过木马,是吧?"

"嗯。"她惘然颔首。"我只是在书上看到少数游牧民族会这么做。"

"你想试试吗?"

"我?"她愕然。

"这木马既然是由你的建议而打造出来的,自然也该由你来负责试乘──你说对吧?"

她哑然无言。

他在说什么?她眼睛盲了,什么也看不见,要如何试乘木马?

"你……在说笑吧?"她轻声问,唇畔噙起一丝苦涩。

封无极蓦地拧眉,他不喜欢看她这种神情。

"我像是个会说笑的人吗?"他语气讽刺。

"这个……"月姬顿时为难,说是或不是,似乎都不是个好答案。

而这不经意的为难,令封无极更恼火了,眼神郁郁地瞧著她──

看来他在她心目中,是个不懂得说笑,阴沈又可怕的男人。

也罢!他本来就是。

他暗暗掐握拳心,半晌,才涩涩扬声。"我从不说笑,我说要你试乘,你就试乘,别跟我婆婆妈妈的!"

"啊?"

"起来!"他强拉起她,护拥著她的肩往前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慌张地问。

"就在这儿!"走了几步后,他停下。

月姬能察觉,周遭的声音瞬间都灭了,所有人停止笑闹,怔怔地望著他们俩。

她蓦地脸颊一热。

而他无视于众人,迳自下令。"燕儿,把你脚上的木马卸下来,让月姬来试乘。"

燕儿惊讶,却不敢违抗教主命令,迅速解开脚上的缚绳。

"你不是说真的吧?"月姬局促地对封无极说道。"我这样怎能乘木马?我……我看不见啊!"

"我知道你看不见。"封无极粗声应道,蹲下身,抬起月姬一只脚。

她骇一跳,差点重心不稳。"喂!你……"

"扶著我肩膀!"他命令,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她无奈,只能微弯著腰扶住他刚硬的肩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帮你套上这木马。"他说,一面仔细绕过绳索,将她足履牢牢地固定在长木板上。

不会吧?他真的要让她试乘?

月姬不敢相信,屏著呼吸,等他为自己套上两只脚,然后起身扶著她腰,递给她一根木撑。

"前进试试。"他低语。

她惊愕地张唇,愣在原地。

"动啊!"他不耐地催促。

"可是我不会。"她怯怯地摇头。

"我知道你不会。这里有谁一开始就会的?你先试著用木撑左右点雪,看能不能前进。"

"我──"

"走啊!"他打断她,完全不许她示弱,她咬了咬牙,只得硬著头皮以木撑刺雪地,果然木板带著自己微微往前行。

"真的能动耶!"她惊喜地抬起头,笑容盈盈。

封无极见她喜悦灿烂的笑容,忍不住一勾唇。"自然是能动了,否则怎能说是雪上的交通工具?"

"我再试试。"月姬小心翼翼地再使木撑,果然又滑动寸许。"真好玩!"她兴高采烈。

"我现在放开你了,你试著连续滑行。"说著,他松开扶住她纤腰的手。

"你别、别放开我啊!"她惊叫。没有人稳住她,她怕自己随时会跌得狗吃屎。

"放心。"他看出她的惊惧。"我就在你身边,只要你有危险,我保证都能接稳你。"

"可是……不行啊!"虽然有他保证,她仍一股脑儿地摇头,慌得连嗓音都颤抖。"我看不见,我、我真的不行,我做不到……"

"住口!"封无极沉声打断她毫无自信的发言,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肩头。"你倒说说看,站在你面前的男人是谁?"

她一怔。"你是……封无极。"

"我是邪王,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魔头!"他厉声道,双手微微掐紧。"你不信任我的能耐吗?我纵有千般不是,至少你不得不承认,我的武功高强吧?"

"你确实是个绝顶高手。"她低语,肩上隐隐的疼痛令她感受到他激动的情绪。

他是为她而激动吗?因为看不惯她太胆小?还是恼她不信任他?

"既然如此,你还怕什么?你担心我会接不住你吗?怕我护不了你?"他一连串地逼问。

月姬蓦地恍然大悟。

他是在激她,不是因为瞧不起她胆怯,只是希望她也能放松心神和大家一起玩……

"你说,是不是怕我护不了你?"

"不,你当然能护我周全。"她柔声低语。"我信任你,封无极。"说著,她朝他嫣然一笑,笑意甜甜如蜜,在他心里融化。

他神魂俱震,一时无语。

"那,我要开始喽!"

她朗朗宣布,好似一只小雏鸟,在他强大的羽翼保护下,迎著风,展开一个小小的冒险──



第七章

"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一个时辰后,封无极护送月姬回到房里,她才坐下,还来不及喝茶喘口气,便笑盈盈地冲著他说道。

"好久、好久没这么玩了。"她捧著茶杯,脸蛋玩得红滟滟的,如两瓣水莲,泛著莹亮光泽。

封无极心跳一突,怔望她。

她美极了!

他怎会觉得她不如芙蓉美呢?天下佳丽何其多,能攫住他神魂的,唯她一人啊!

他紧凛下颔,鬓边冒出两滴热汗。

她一句"我信任你",比芙蓉在他耳畔腻唤几百声教主都还令他心旌摇曳,一朵温暖的微笑,便教他冷凝的胸口破冰。

他该拿她如何是好?从不曾对任何人有过这般的异样……

"唉!"月姬忽地幽幽叹息。"等我回明月宫后,一定不能再这样玩了,要教我娘知道了,肯定紧张得惊天动地。"

封无极闻言,一震。

是啊,她就快回明月宫了。他答应过她的,待冷宫主送来赎金,他便会送她回去……

她就快离开了,她不会永远留在这里。

不知怎地,封无极觉得全身不对劲,双手颤抖,胸口忽冷忽热。他试著运气调息,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看著她,半边戴著面具的脸颊刺痛著。

她要离开了,她会离开他……

"你很想回明月宫吗?"他涩涩地问。

"啊?"她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待在这里,很令你不快乐?"

"怎么会呢?我方才不就玩得很开心吗?"她连忙解释,顿了顿,粉唇又浅浅一扬。"其实你们对我够好了,虽然我是俘虏,却没将我捆著铐著,还让我自由走动。"

"那是因为你看不见!"他粗声道,否认自己给了她特别待遇。"谅你也逃不了。"

"是啊,我是逃不了。"奇怪的是她也从没想过要逃。月姬敛眸,啜了口茶。"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们待我如此礼遇。"

他轻哼,不置可否。

"说实话,我有时会有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在这里作客呢!"她忽尔嫣然一笑。

他胸口震动,清炯的眼神蓦地射向她。"你愿意吗?"

"什么愿不愿意?"她不解。

"倘若……我们真邀你留下来作客,"他困难地挤出嗓音。"你会留下吗?"

"我?在这里作客?"她怔忡,不可思议地微微张唇。

他见她半日不答话,以为她是感到为难,胸臆蓦地翻起一把怒火。"你不用回答,我知道我们天魔教邀不起你这样的贵客!"

别说邀她作客了,就连她受他劫掳来此的消息传出去,都会在江湖掀起轩然大波,她的名节肯定不保。

一念及此,封无极懊恼地拧眉。他究竟在想什么?

"其实我……"月姬感受到他的不悦,沙哑地开口。"若是可能的话,也想在这里多盘桓几日,只是我爹娘一定会很担心我。"她顿了顿。"尤其是我娘,别看她在江湖上说一是一、呼风唤雨,一副强悍又高傲的模样,她私下可是个慈母,待我格外和蔼,自从我失明以后,她更是自责不已,一心一意只想保护我。"只是有时未免保护过头。

"这回我失踪,我娘一定很焦急,我爹若是知道此事,肯定也不好过。"

封无极沈郁地凝视她。

她提起爹娘时那温柔又略带怜惜的语气,教他胸口冰火交融,似恼非恼。

"看来你爹娘很是疼你。"他冷冷地、不带感情地评论。

"是啊,他们是很疼我。"她甜蜜地颔首。"他们总是'菲菲'、'菲菲'地叫我,把我当成孩子似的。"

"菲菲?"

"是我的小名。其实是我爹取的,二十年前他跟我娘要好的时候,就曾说过将来若是生下女儿,就叫这个名字,我娘一直记著,后来虽然跟我爹闹翻了,生下我之后还是给我取了这个小名。"

菲菲。

封无极默念这个可爱的小名,心念一动。"为何你爹娘会闹翻?"

当年曹开朗和冷枫可是名动武林的鸳鸯侠侣,以一套乾坤剑法纵横江湖,人人称羡,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劳燕分飞。

"唉,提到这事就好笑了。"月姬听问,神色顿时黯然。"你相信吗?其实只是因为我爹有个小师妹一直很仰慕他,老是千方百计想接近他,有一天我娘恼火了,嗔著要我爹跟那小师妹断绝关系,我爹当然不肯,责备我娘任性,后来我娘又无意间瞧见我爹跟那小师妹抱在一块儿,一怒之下,当众甩了我爹两巴掌,我爹面子挂不住,也发火了,两人大吵一架,竟闹到分手。"

"当时你娘已经怀了你吗?"

"嗯,可是她没让我爹知道,一个人回明月宫,悄悄把我生下来。"

说到这儿,月姬不禁忧烦地颦眉。"我爹是几个月前才发现我是他亲生女儿,他气得不得了,直说要找我娘算帐。"葱白的指尖无奈地敲茶杯。"他们俩明明就还在意对方,却为一点小事闹到分开二十年,现下又迟迟不肯和好,真不晓得他们究竟想些什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封无极冷嗤。"人性本是如此,这些所谓深爱彼此的神仙美眷,其实最爱的都是自己。"

月姬一怔。"是这样吗?"

封无极没立刻答腔。他来到窗前,一手紧扣住窗框,银白的月色映亮他半边俊脸,却是冰冷无神。

"以前,有对情侣。"他忽地沉沉开口,声调听不出一丝起伏。"他们也是世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佳偶,两人是师兄妹,从小一同长大,虽然感情很好,形影不离,却什么也要争,什么也要比,谁也不服气谁。某天,师兄出手救了个遇劫的姑娘,那姑娘对他很是感激,暗示要以身相许,师妹气不过,也去找了个小白脸卿卿我我……"

"又是因为第三人吗?"月姬怅然。"为何男女之间总是不肯信任对方呢?"

封无极嘴角嘲讽一挑,没去回答她的疑问,迳自说故事。"两人开始比赛,看谁能吸引更多异性。到后来,两人更索性各自嫁娶,比谁更能令对方吃味。"

"不会吧?"月姬惊愕。"连婚姻大事都当成儿戏?"

"岂止婚姻是儿戏,"封无极阴笑。"连他们的孩子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月姬茫然,心生一股不祥之感。

"他们各自杀了对方的另一半,劫走彼此的孩子,教他们武功,训练他们成为杀手。"

"杀、杀手?"月姬倒抽口凉气,脸色发白。

"他们连这也比,比谁能将对方的孩子训练成更好的兵器,为他们除掉眼中钉、肉中刺。"

"兵器?"月姬惊骇得全身发冷。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女?"他们……不会心疼吗?不担心对方怎么虐待自己的孩子吗?"

"他们已经没有心了。"他漠然回道。"他们眼底只有赢,只有完全地折服对方。"

"这……这算什么?"她骇得语不成声。"那、后来呢?他们的……孩子,怎么样了?"

他默然不语。

沉沉的静寂,如一颗亘古的巨岩,压在月姬心头。

她倏地恍然大悟,胸口狠狠地绞疼。

他,就是其中一个孩子。

一个从不曾领受过双亲的爱,以仇恨喂养长大的孩子,他不识得何谓仁慈,因为他所处之处只有残忍。

怪不得他杀人时,会是那样宛如猛兽、冷血残酷的姿态了……

"封无极。"她出声唤他,嗓音极压抑、极沙哑。

他不回应。

"封无极?"芳心怦怦地跳,柔肠百般纠结。她颤然起身,往窗前走,双手探索著他的身躯。

他在哪儿?他还在这房里吧?

她无法听见他的气息,他完全封闭住自己了,她只能用心寻找,寻找那个不许任何人接近的他……

终于,她找到了,触碰到他衣袖一角。

他凝然不动,强硬得不发出一丝声息。

她却感受到了,从他冰凉的衣袖传递而来的一股绝望,说不出口的绝望,也绝不说的绝望。

他在黑暗里,与她不相同的黑暗,却更加深沉可怕。

是人,都无法抵挡那样的黑暗,那样的绝望。

不错,只要他是人,就没法子,无路可逃……

她蓦地紧抱住他,双手环著他腰,脸颊偎在他冷凝的胸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你……做什么?"他震慑。

她不答话,更加紧拥他,宛如欲将他揉入自己体内,好生呵护。

"你放开我。"他在她怀里颤抖。

"我不要。"她固执地摇头,固执地不肯松手,她不要他一个人封闭在黑暗里。

"月姬!"他像是恼了。

她却不怕,一点也不。

"叫我'菲菲',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月姬只是她娘创出的完美典范,菲菲才是真正的她。

"你──"

"菲菲。"她仰起脸蛋,露齿浅笑。"你叫我一声,好吗?"

他瞠瞪她,从她薄染红晕的容颜,到那曲线优美的玉颈,血液在胸膛猛烈沸腾。

"你该死!"他蓦地低下头,攫住她水亮丰盈的软唇,不客气地吸吮。

是她自找的,别怪他败坏她名节!

他狂热地吮吻著她,吻得她意乱情迷,一声声蒙胧嘤咛,生平初次体验到男女情欲,她显得极为生涩,或许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只是任由他亲匿地吻著,将她推倒在床,大手解开她衣领钮扣,方唇迷恋地烫上她雪白的锁骨。

"菲菲……"他低哑地唤她。"菲菲。"

她一波波地颤栗,玉手不觉抚上他的脸,葱指划过他半边五官。

他顿觉下腹气血翻腾,昏昏然感受著脸上那柔腻又甜美的抚触。从来没有人这样抚摸他,从来没有……

他晕眩著,直到她试图剥下他面具,他才猛然神智一凛。

"别碰我!"他怒斥,弹跳起身。

她愕然,愣在原地。

他惊恐地触摸脸上的面具──

只差一点就让她摘下了,他怎会如此大意!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他恼得嗓音发颤。这面具,就好似火龙身上的逆鳞,谁也碰不得。

"你生气了吗?"她惘然,慢慢地从迷蒙的情欲里回神。"为何你非坚持戴著面具不可?"

他怒瞪她。

"你长得很好看。"她喃喃低语。她摸到的是一张极端俊美的脸孔,一般姑娘见到了,肯定著迷不已。

"……"

"可是你的半边脸受伤了,对吗?"她猜测道。"所以你才用面具藏住伤疤。"

够了没?她可不可以不要如此聪慧?

"为什么会受伤呢?发生什么事了?"她继续问。

"不许问了!"他咆哮著制止她。"不许你再多说一句话!"

她说太多了,真的太多,她怎能如此轻易闯进他禁闭的心?

她默然,苍白的容颜浮现浓浓的忧伤,眼眸莹光闪烁。

又来了!

她又为他伤感,为他流泪了,好像她有多为他心痛似的,他明明是个杀人无数的魔头,她却为他心疼。

她……简直善良到愚蠢!

"我答应你,以后不再摸你的脸了,你别生气好吗?"她忽地软语央求,小手找到他大手,轻轻握住。

他一凛,不自觉甩开她的手。

她愣了愣,神情闪过一丝受伤。

他望著,胸口乍然揪拧。

他伤了她。

他不是有意的,并非出自厌恶才拒绝她的碰触,而是害怕自己的心从此不由自主……

他紧紧咬牙,片刻,正欲发话,门外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跫音,跟著,是燕儿欢然的叫喊──

"月姬姑娘,听说冷宫主派人捎来回音了!"

***

十日后,于玉梁城外五里坡,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这是冷枫的回函。

她很谨慎,约了个天魔寨与明月宫的中继地,远离双方的据点,降低各自疑虑,以便交易能顺利进行。

封无极瞪著那优雅却坚决的墨迹,眼神阴沈。

"教主,你说这其中会有诈吗?"左护法问道。"冷枫会不会在五里坡布下什么陷阱等著我们跳进去?"

"就算布下陷阱又怎样?咱们还怕她吗?"右护法不以为意地冷哼。"凭教主一人便可力克冷枫与十二金钗,何况月姬的命还悬在我们手上,谅她也不敢胡来,拿自己亲生女儿性命开玩笑!"

"不管如何,冷宫主答应交换人质,也算是得我们所愿。"水坛主温声道。"就请教主安排适当人选,护送月姬至五里坡,换回赎金。"

封无极不吭声,袍袖一拂,转身背对众人。

"教主莫非有所顾虑?"风坛主见状,挑眉问道。

"教主是担心其中有诈吧?"上坛主猜测。"不如这样,由属下率领几名好手,在该处土遁埋伏,伺机而动。"

"就是这样!"右护法大声叫好。"有上坛主亲自坐镇,还怕明月宫的人玩什么花样吗?"

"确实是好主意,就让上坛主率人先行在五里坡埋伏吧!"其他几人也同意。

见大伙儿都赞成,土坛主上前一步,躬身请令。"教主,请下令!"

封无极仍是沉默不语。

"教主?"

他蓦地旋过身,双眸炯炯,清锐慑人。

一干人都被他看得心跳一突,顿时惊慌失措。

"教主……莫不是有何想法?请说,属下们自当为您分忧解劳。"

"不必。"他冷声道。"来人,送上纸笔!"

送纸笔?教主究竟想做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只见他拿起毛笔,草草挥毫,接著使个巧劲,纸条平平朝左护法飞去,后者俐落地接住,低头一瞧,大惊失色。

"怎么啦?左拐子,你脸色怎地变得如此难看?"右护法好奇不已,凑上来瞧了瞧,脸色也骇然大变。

这下,其他四大坛主也忍不住了,纷纷凑过来看。

只见纸条上潦草的一行字──

五里坡之约作废,菲菲已是我的人,将择日迎娶,不另通知!

落款则是"封无极"三个字,力透纸背,霸气十足。

"菲菲?谁啊?"脑筋最直的火坛主摸不著头脑,茫然问。

几双眼睛同时转向他,受不了似地大翻白眼。

"干么这么看我?"火坛主两道粗眉拧成跟他脑筋一样的直线。"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谁是菲菲吗?"

抽气声此起彼落,瞪著他的目光更加不屑。

他火了。"不然你们倒说说看,菲菲是谁?"

"笨蛋!还会有谁?"右护法咬牙暴吼,几乎想伸手掐这鲁钝莽夫的颈子。"当然是月姬!"

"什么?"火坛主一愣,半晌,总算开窍了,慢半拍地惊喊。"这意思是……教主打算和那丫头成亲?!"

众人不语,惊疑不定的视线凝定独自站在教主座椅前方的封无极。

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冰封的眼潭里,隐隐跳跃著一簇灼热的火苗。

***

这几日,天魔寨里似乎很热闹。

不知大伙儿忙些什么,镇日总听见脚步声进进出出,偏偏经过她房外时,那些人都会自动噤声,不发一语,教她也无法从他们言谈之间猜出端倪。

她问燕儿,燕儿只说教里有要紧事,不肯多言。

或许是因为她是外人,不方便说吧。

一念及此,月姬轻轻叹息,不知怎地,胸口一阵寥落。

虽说她在此地盘桓了半月有余,教众们待她也从原先的恨之入骨,到逐渐以礼相敬,但说到底,她毕竟还是个外人。

等娘正式派人送来赎金,她便会离开这里,与这些人再不相干。

心窝莫名地揪疼起来,月姬默默咬唇。

奇怪,想到将离开,她竟不是满腔愉悦期盼,反倒感到浓浓的失落与不舍。

她究竟怎么了……

"月姬姑娘!"燕儿爽朗的嗓音乍然响起,唤回她迷蒙的思绪。

她定定神,微笑面对房门口。"你来了,燕儿。"顿了顿,仔细分辨另一道跫音──

有女子的悠缓,却不如年轻姑娘轻灵。

"这位大娘是谁?"

"你听得出来?"燕儿又惊又佩服。"这位是林大婶,她手工极巧,教众们的新衣都是她领著姑娘们裁缝的。今儿我带她来,是专程给你量身的。"

"给我量身?"月姬愣了愣,先转向林大婶,笑著问候一声,接著问道:"为何要特别为我裁制新衣?"

"这是教主的命令。"林大婶笑道,迳自走上前。"月姬姑娘请起来,让老身为你量尺寸。"

月姬站起身,平举双臂,由林大婶拿著量尺测量,秀眉却轻颦著。

"燕儿,封教主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燕儿不吭声。

月姬蓦地灵光一现。"是不是因为教中最近有何大事?跟你们最近忙的事有关吗?是不是某种祭典之类的,你们教主想邀我参加?"

"这个嘛……也可以算是那样吧。"燕儿并不正面解释。

月姬疑惑更深。"究竟是怎么回事?燕儿,为何你不肯跟我说明白?"

"不是我不说,是教主的命令。"燕儿语气很为难。"详细情形请你直接问教主吧,我们底下人不方便随便说话。"

两人交谈之际,林大婶也手脚俐落地为月姬量好身,事情办妥,燕儿送她出去。

月姬悄悄来至窗前,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燕儿,你说这衣裳上绣些什么花样好?"虽然林大婶刻意压低嗓音,她仍是听得清清楚楚。"花样太繁复,我怕费时,赶不上教主大婚之日,可花样太简略,又好像配不起月姬姑娘那样出众的一个人物。"

"没关系的,我瞧简单一点更好,月姬姑娘本来就是个淡泊的人,你没看她平日连胭脂水粉都不上的吗?"

"说得也是……"

两人渐行渐远,说话声也几不可闻。

月姬茫然对著窗外,双手紧握窗框,身子一阵一阵,不可自抑地颤抖著。

封无极要成亲了!

对象……是谁?



第八章

夜深人静。

封无极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步履习惯性地踯躅。

她的窗扉半开,而她坐在窗边,雪白的脸蛋在月光掩映下更显得皎洁可人。

她并没有看些什么,他知道她看不见,但奇异地,他却觉得她好似正瞅著他,用一种幽怨寂寞的眼神。

他的心狂跳。

她为何幽怨?为何寂寞?为何在如此夜深的时刻,还在窗前徘徊不睡?

春寒料峭,要是染上风寒,可怎么办好?

封无极蓦地拧眉,大踏步来到她窗前,隔窗与她相对。

她自然听见他了,仰起头。"你回来啦?"

他瞪她。"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在等你。"她轻声细语。

"等我?"

"嗯,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他沙哑地问,炯炯有神的眼更仔细端详她,她轻颦的眉宇,似乎比方才又更忧郁了。

"你要成亲了是吗?"她低低地问。

他猛然一震。"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她淡淡牵唇。"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哑然,一时狼狈不堪。

"那位新娘子是谁?是……芙蓉姑娘吗?"

"什么?!"

听见她如此问,他惊疑不定,眼神变化万千。

"你要跟芙蓉姑娘成亲了是吗?"她幽幽地问道。"可你又何必瞒著我?虽说我不是天魔教的人,但我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诚心祝福你的。"

"你……要祝福我?"他咬牙切齿。

"你不希罕吗?"她误解了他的意思。"可你若不希罕,又何必邀我参加婚礼?"

他瞪她。"我邀你参加婚礼?"

"难道不是吗?你命人为我裁制新衣,不就是为了让我在婚礼上穿的吗?"

"我是……打算让你在婚礼上穿。"他绷著下颔,双手掐握成拳。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我穿自己那件白衣裳就行了,最近天候温暖许多,穿那件也就够了。"

"你──"他又惊又恼,说不出话来。

她感觉到他的愤慨,却只是倔强地咬唇。"我很抱歉拒绝你的好意,不过真的不需要贵教为我裁制新衣,太麻烦了。"

麻烦?这就是她的解读吗?天魔教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多此一举?

她就非要如此与他们划清关系不可吗?连一点好意也不肯受?

她……说到底,还是厌恶他们吧?

"衣裳是为你做的,容不得你不穿。"他冷冷地、一字一句从齿间迸落。

"为何非要我穿不可?"她似乎也恼了。"我不想穿。"

"为什么不?"

"我……"芳唇轻颤,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总之你非穿不可!"

"为什么?"

"因为那是嫁衣!"他蓦地暴吼出声。"因为那天的新娘子就是你,你别想拒绝!"

她怔住。"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新娘。"他阴暗地瞧著她。"你就是我要娶的女人。"

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瞒了,索性摊牌,她要鄙夷他,要瞧不起他,都随她便,反正他就是要定她了!

"那芙蓉姑娘呢?"她惊问。

"我给了她一笔钱,派人护送她回老家安顿了。"

"你……真的要娶我?"

"不错。"

"你──"

月姬震惊难语,原以为他要娶的是别的女人,没料到竟是她自己,更想不到他一直将她蒙在鼓里。

"你怎能这样做?你问过我的意思吗?跟我爹娘提过亲吗?他们不会答应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答应。"封无极冷著脸,语气也阴沈。"你们这些自认为名门正派的人,怎会容许自己和邪教妖徒扯上关系?"

"所以你就打算用这种强娶的方式?"她不可置信。"你本来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等成亲那天才告诉我真相吗?"

他咬牙不语。

"封无极,你说话啊!"她又气又急。"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是我娘说了什么吗?她是不是在回函里对你无礼,所以你才打算报复她?"

"这事跟你娘无关!"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

"因为我要你!"他爆发了,再也控制不住波涛汹涌的情绪,双手紧紧攫住她纤细的肩。"你真的不懂吗?因为我不想你离开,而这是唯一能把你留在我身边的办法!"

他想把她留在身边?

月姬茫然,说不清漫上心头的是什么滋味,仿佛有点酸,又有些疼。

"封无极,你──"

他倏地封住她的唇,大手撑住她后颈,倾下身与她隔窗相吻。

他不许她迟疑,不容她退开,唇舌霸道地纠缠住她,掠夺她唇中的芳蜜。

他吻得她头晕,吻得她心痛,泪水不知不觉滑落。

因为她感觉到了,他强悍的吻里藏不住的绝望,他真的很想留下她,却又明白自己留不住她……

"我留不住你,对吗?"恣意吻过后,他总算放开她,哑声问。

她含泪点头。"我们的婚事,不会受到祝福的。"

"谁说不会?"他乖戾道。"天魔教没有一个人敢不祝福我们!"

"但我不能不得到我爹娘的同意。"泪水又流下。"尤其是我娘,她一手拉拔我长大,疼我爱我……你能懂得的,是不是?"

"我不懂!"懊恼的嘶吼扯破黑夜。

他不懂这世间所谓的亲子,不懂什么叫疼,什么又是爱,他不懂她拒绝与他成婚,何须拿自己的爹娘做借口!

"你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想嫁给我,直说就罢了!"他愤然怒视她。"你便坦白说我邪王配不上你又如何?我告诉你,不管配不配,我娶你娶定了,你别想逃!"

"你为什么非用这种方式不可?"她唇色苍白,嗓音发颤。"你不顾我的意愿,强娶我入门,难道是逼我恨你吗?"

"你说什么?!"他猛然吸气,如一头管不住自己脾气的野兽,森然瞪视她。"你再说一次!"

她感受到他冰冷又暴虐的目光,身躯颤栗,却是毫不动摇,轻轻地、却坚决地说道──

"若是你真对我用强,封无极,我会恨你。"

***

婚礼取消了。

隔天一早,教主半夜发飙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天魔教,他震碎了所有为喜事结起的彩带,把所有的喜帘喜幛全给撕了,就连特制的喜烛也让他抛入火炉里,融成灰烬。

而且他人也不见了,骑著他那匹黑色骏马,狂啸著飞奔出寨。

得知教主暴怒至此,天魔教上下人心惶惶,争相打探之下,才听昨夜负责守卫的人说,似是教主和月姬大吵了一架。

一向性情冷漠的教主竟会动气和人吵架?这消息本身就够石破天惊了,与他争论的居然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怪不得他会抓狂到取消婚礼。

得知缘故,左右护法跟四大坛主也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他们本来就不太赞成教主和明月宫的圣女联姻,忧的是教主竟为一个女人大发雷霆,可见对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六人密商过后,最后赶鸭子上架,共同推派左护法和风坛主为代表,前来与月姬谈判。

刚到月姬房门口,她便听出来者何人,微微一笑。

"是左护法和风坛主吗?请进。"

两人大惊,交换讶异一眼。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两个?"左护法率先问道。

"我听得出你们的脚步声。"她解释。

连这也听得出来?

两人愕然。

"看来江湖上说你冰雪聪明,果然名不虚传。"半晌,风坛主意有所指地说道。

月姬不语。

"虽然你不肯承认,不过这些年来暗中破坏我们天魔教大计的人,就是你这丫头没错吧?"左护法会意,接口道。

"两位前来,是专程对我兴师问罪吗?"她不正面回应,淡淡一问。

"问是的确想问的,不过并不是问你什么罪。"左护法悠然说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的眼睛瞎了,也算一报还一报。"

"什么一报还一报?"月姬不解。

"你的眼睛,是在许县让人给毒瞎的是吧?那其实是我和右驼子在那狗官家里的酒坛子里下毒。"

"什么?"月姬一惊。"你们为何要那么做?"

"谁教那狗官贪赃枉法,我们不过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左护法冷哼,说明来龙去脉。

月姬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想到那县官竟会和奸商勾结,哄抬粮价。"她怔然低语。

"关于你误喝毒酒这事,我左拐子向你道歉,我们当初确实没料到会因此害到明月宫的人。"

"没关系的,就如同你说的,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月姬本就是个宽容大度之人,寻思过后,当即坦然。

她害了他们众多兄弟,还他们一双眼睛,也不过分。

倒是左护法与风坛主见她豁达至此,有些意外。"你不恨我们?"

"为何要恨?"她又是云淡风轻地一笑。

两人皱眉相望,片刻,左护法开口道出正题。"丫头,听说你昨夜跟我们教主吵了一架,是真的吗?"

她一震,脸色顿时刷白。

"教主大发脾气,取消了婚礼。"

她脸色更白。"他真的取消了婚礼?"

左护法仔细打量她。"这么说,你们俩果真是为了成亲的事而争论……你不乐意嫁给我们教主吗?"问话的口气,很有些受到冒犯的不悦。

月姬听出来了,慌然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我们天魔教是邪魔歪道,所以你才拒绝与教主成婚吗?"风坛主跟著逼问,语气也颇严厉。

月姬幽幽一叹,情知两人是为了自己教主抱不平,并不怪他们无礼,只是蹙著秀眉,思索著该如何说明自己的苦衷。

"我很明白你们正道中人都很瞧不起我们。"左护法冷哼道。"不过我们虽是魔教,却也不是全然没一点格调,盗亦有道,至少打家劫舍、欺负善良百姓,这些事我们是不做的。"

"我知道。"月姬怅然颔首。

"我们虽然杀人,也不是胡乱下手,我们杀的大多是那些欺凌我们、逼我们走投无路的混蛋。"风坛主顿了顿,忽问:"你大概不晓得教中有不少兄弟,身上都有些残缺之处吧?"

"这个我晓得。"月姬喃喃低语。她早就发现左右护法一瘸一驼,土坛主似是少了条臂膀,其他教众更不必多说。

"他们若不是先天伤残,便是后天遭到凌虐所致。"风坛主沉声道。

月姬惶然。"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风坛主恨恨磨牙。"他们不少人出身名门正派,做的却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死有余辜!"

"我跟右驼子的命可以说都是教主救下的。"左护法跟著说道。"你们正道中人视他如寇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们却当他是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月姬凝眉,一时百感交集,她料想不到原来天魔教成立,是基于此般根由。

"坦白说,我们并不赞同教主娶你为妻。"左护法忽地冷冷开口。

她闻言,胸口一扯,芳心沉下。

"虽然你替我们出了个修筑木马道的好主意,我们很感激,但毕竟正邪不两立,教主与你成亲,只会为我们天魔教带来麻烦。"

没错。月姬涩涩地同意。看来他的属下可比他脑筋清楚多了。

"我们虽不赞成,但教主看来很在乎你,若是就这么让你离开,恐怕他会比以前更不快乐,所以……"左护法忽地停顿。

"所以如何?"

左护法不答,两排牙齿磨了又磨,咬了又咬,挣扎半天,然后极不情愿地望向一旁的风坛主,两人交换懊恼的一眼,蓦地吸口气,同时屈下一条腿,扑通一声,半跪在地。

月姬听出他们在做什么,仓皇失措。

"你们……做什么?"

"请你答应,做我们教主夫人!"两人吐属清晰,异口同声地说道。

月姬骇然无语。

***

在天山山区不眠不休地狂奔了三个日夜,直到爱驹精力耗尽,封无极才牵著它回到山寨,亲自喂食秣草。

负责看守马厩的人连忙迎上来。"教主,让小的来喂吧!您奔波了这几日,也该累了,请回房歇息。"

"我不累。"封无极冷淡一句,驳回下属的好意。

后者有些尴尬。"那要不要小的通知厨房准备餐点?"

"不用了,我不饿。"封无极又是漠然拒绝。

他板著张冷脸,从马厩回房的一路上,他周身仿佛都冻成冰,众人冷得不敢上前招呼,只得唯唯诺诺地恭迎。

踏进院落,他瞧都不瞧月姬的窗口一眼,迳自踏进自己房里。

没想到,房内灯火通明,一个女人听见他脚步声,盈盈起身。

他以为是芙蓉,皱眉喝斥:"谁允许你来的?出去!"

"我会出去,但不是现在。"她冷静地回话,嗓音清柔似水。

他胸口一震,蓦地朝那道窈窕倩影望去,这才发现在他房里的,竟便是这几日令他心烦气躁的女人。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我在等你。"月姬轻声说道,冲著他浅浅一笑。"我听说你回来了,请人准备了宵夜,还有沐浴的热水,也烧好了。"

宵夜?热水?

他愕然,锐目一转,果然见到桌上摆了几碗饭菜,而一个沐浴用的木桶,正在一扇屏风后,温暖地冒著蒸气。

"你出去跑了几天马,想必全身是汗,要先净身还是先用餐?"

"都不要!"他瞠目低吼,瞪著她唇畔娇美的笑意──

她笑什么?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只要你滚出我房里!快走!"

她不答腔,既不生气也不害怕,清秀的脸蛋微微歪著,似是思索著什么。

她究竟在想什么?

封无极拧眉,觉得自己三天来好不容易强压下的郁恼,又即将于此刻爆发。

"你的心情好像还是很不好。"她平静地说道。"听说你每逢情绪不佳的时候,便会出门骑马,这回去了这么久,还是无法改善吗?"

"你!"他怒瞪她,有股冲动想用力摇晃她。她这是在嘲笑他吗?不识相的女人!

"你跟我来。"

他正迟疑著是否要教训她,给她好看,她却主动摸索上前,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掌间的温润细软,他倏地倒抽口气。

她牵著他走在前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让一个瞎子带路,却不由自主地尾随她。

她领著他来到浴桶前。"你进去吧。"

"什么?"他僵在原地。

"请你宽衣沐浴。"她仰著脸,嫣然一笑。

她疯了!她这意思难道是要他在她面前赤条条地裸身洗澡?

"横竖……我又看不见。"她似是猜透他的思绪,粉颊薄染红晕。"你坐在里头,我给你渥发好吗?"

"你要替我渥发?"他不禁失声。

"嗯。"她羞涩地点头。"以前我小的时候,我娘常这样替我洗头,很舒服的,你要不要试试?"

他哑然,喉头干涩。

"快,我等你。"她轻声说道,虽是看不见,仍是礼貌地转过身,背对他。

他知道她是给他宽衣的隐私,顿时啼笑皆非。

她是怎地?她以为他一个大男人还怕在女人面前脱光衣服吗?别说她看不见了,就算她看见又如何?吃亏的人可是她这个黄花大闺女!

封无极嘲讽地撇唇,心头却莫名地涌起一股渴望,想不客气地将她逐出房,却更想感觉她纤长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梭。

他想,自己一定也疯了,否则不会乖乖宽衣踏进浴桶,毫无防备地由她摆布自己……

"闭上眼睛。"她柔声道,舀起一瓢水,当著他头淋下。

热水冲刷过他头皮,也冲进他心窝。

她连续冲了几瓢水,才拿起一块肥皂,轻轻地抹上他头皮,然后握住那纠结的发丝,细细搓揉。

她用指腹按摩他紧绷的头皮,缓慢地、仔细地,一分一寸都没错过。

"舒服吗?"她弯身轻声问他,温热的呼吸挑逗著他耳际。

他身子一僵,说不出话来。

"你要放松一点。"她感觉到他的僵硬,低声指示。"你的身体太紧了,怪不得晚上老睡不好。"

"你怎么知道?"他哑声质问。

她叹息。"你把我从明月宫带来这里的一路上,几乎每个晚上都睡不好,你以为我都听不出来吗?"

他睡不好,跟身体紧绷无关。

封无极不悦地锁眉。

"你又皱眉了。"她轻轻地、仿佛很无奈地说道。"跟我说话的时候,你老是皱著眉头,对不对?"

她连这也感觉得到?

"这个可以暂时卸下来吗?"她手指触碰到面具边缘。"我保证不会摸你的脸,好吗?"

说罢,她也不等他反应,轻轻摘了他的面具。

他震撼地屏息,却没有拒绝。

"我要按摩你的太阳穴,可以吗?"

"……嗯。"

得他同意,她灵巧的手指来到他偶尔会抽疼的太阳穴,温柔地按压。

实在太舒服了,她的手指宛如在施法──他不知不觉闭上限,享受著。

"封无极,你听我说,好吗?"她迷人的嗓音又扬起。"之前我以为你要娶的人是芙蓉姑娘时,其实我觉得……很难过。"

他震惊地睁开眼。

"那时候,我甚至有点恼你。"

"为何恼我?"他压抑地问。

"我当时也不明白。"她涩然苦笑。"这几天我认真地想过,才豁然开朗。"

"你想通了?"

"嗯,我想通了。"她低声道,旋即陷入一阵长长的静默,久得他几乎熬不住满腔心慌意乱……

"我想,是因为我感到嫉妒。"

他闻言,猛然从浴桶里跳起来。"你嫉妒?!"

"是。"她垂首承认。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止不住心跳狂乱。"你为何要嫉妒?"

"我想是因为我……喜欢你。"她羞怯地低语,鬓边垂落的发丝遮去她脸上神情。"我不希望你跟别的女人成亲。"

她喜欢他?

怎么可能?她不是才拒绝嫁给他吗?

突如其来的表白宛似落雷,劈得封无极动弹不得,他无法呼吸,方寸大乱,连指尖都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是不是昏了头了?或者谁给她下了药?她的神志是清醒的吗?

"我知道。我喜欢你,封无极。"她再次表白。

这下,他连脑子都糊成一团,不能思考。

"你坐下好吗?我替你把头发冲干净。"她柔声提议。

他怔怔地坐下,任由她的手继续在他发间施著法术,她替他洗净发、拧干,然后拿一把木梳,慢慢梳开。

这就是她小时候,她娘常为她做的事?如此温柔而缠绵的举动,就是她娘爱她的方式?

封无极喉间蓦地梗住,一股奇异的酸意不停涌上。

他总算明白了,为何她说自己喜欢他,却坚持不肯与他成亲。

"我会……我会堂堂正正地去跟你娘提亲。"他紧紧地、紧紧地掐握自己掌心,困难地自唇间吐出承诺。"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爹娘同意我们的婚事,要我……做什么都行。"侮辱也好,不屑也罢,为了她,他甘愿忍受所有的难堪,他一定会让她得到父母的谅解与祝福。

"谢谢你。"月姬感受到他的诚意,激动地垂首吻他的发,珠泪滑落,抚过他灼热的脸。

"谢谢你,无极──"



第九章

虽然下属们对封无极决定亲自上明月宫求亲的决定感到忧心忡忡,大力反对,他仍是固执己见,单枪匹马带著月姬便启程。

这回,他体贴多了,担忧月姬乘马奔波太劳累,又为了避免江湖上的众多耳目,于是雇了一辆车,请了个马夫来驾驭爱驹,自己则跟著月姬坐在车厢里。

一路上,两人情话绵绵,月姬跟他说了许多小时候的往事,他津津有味地听著,却很少回敬自己的。

月姬明白过去对他而言,只是一段阴暗的回忆,也不强迫他说,刻意拣些更有趣的事来说,逗他发笑。

但很可惜,她还是听不见他的笑声。她知道他偶尔会微笑,但还不到真正爽朗开怀的地步。

看来她还得多加努力才行。

月姬怅然寻思,微微地心疼,表面却笑得犹如春花灿烂,教封无极看了总要一阵失神。

日升、日落,两人在车厢里相依偎,感情愈发甜蜜,浓得化不开。

这天,封无极搂著月姬坐在自己腿上,掀起窗帘,形容窗外的风景给她听。

他本不是会注意这些花花草草、青山绿水的男人,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景致看在他眼底,都只是灰暗一片,但为了她,他竟学著开始欣赏周遭风光了,这才发现,原来这尘世确有值得眷恋的一面。

"我们经过一座湖了。"他说。

"是什么样的湖?多大?什么颜色的?湖面上映著蓝天白云吗?还是山的倒影?"她一连串地追问。

"是个小湖,颜色挺青翠的,湖面上是树的倒影,这树,一棵棵都长得挺细的,好像营养不良似的。"

营养不良?

他下的评语令她噗哧一笑。虽说他的形容词汇实在乏善可陈,但也偶有佳作。

"你笑什么?"他略微不满地问道,猜测她又要说他不懂得如何形容。

"我笑你说得好,营养不良,呵呵。"她眉眼弯弯。"那些是什么树,你晓得吗?"

"我怎会知道?"大男人哪会记这些花花草草的名称?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她娇俏地抿唇。"你连自己的马都懒得取名字了。"

"不过是头畜牲,取什么名字?"他轻哼。

"嘘,这话可别让你的爱驹给听见,否则会生气呢!"

"它哪听得懂?"封无极不屑地撇嘴,刚撂下话,也不晓得马车怎么回事,忽地强烈震动。

他连忙拥紧怀中佳人,施展内劲,稳稳坐定。

月姬脸颊偎贴他胸膛,轻笑道:"一定是你的宝贝马儿在抗议,它一定是听见你这个主人刚刚说的话了。"

"胡闹!怎么可能?"他不信。

前方传来一阵抗议的马鸣。

"它听见了。"月姬很肯定。

封无极眯起眼,索性掀起车帘,不悦地朝爱驹瞪一眼。后者似乎察觉到他严厉的视线,低低呜鸣一声,乖乖地垂首赶路。

他这才放下车帘。"好了,谅那家伙不敢再作怪了。"

"你喔。"月姬听他得意的宣言,又好笑又无奈,葱指在他胸口点了一下。

他感受到她指尖上的浓浓爱意,气息一紧,不觉低下头,啄吻她樱唇。

她羞涩地红了脸,却没躲开,由他一口一口地轻薄著……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经过某间山野茶栈,因为月姬说口渴了,封无极便为两人戴上遮面的斗笠,扶她下车喝茶,不料在无意间听见几个客人谈论起明月宫最近要办喜事,说是圣女月姬即将下嫁给朝阳门温三公子,明月宫亦广发喜帖,邀请各方英雄前去观礼。

封无极乍听这消息,怒火陡升,激动地捏碎了茶杯,若不是月姬及时阻止,差点便在茶栈里闹起事端。

两人一回到车上,他旋即发作。

"这是怎么回事?你明明人就在我身边,为何江湖上会传出你将要出阁的谣言?而且还是嫁给那个什么温行浪!"

"我也觉得奇怪。"相较于他的暴怒,月姬显得冷静。"那温行浪就是我爹的关门弟子,应该是我爹命他来向我求亲的。只是我人不在明月宫里,这场婚礼如何能办下去?"她蹙眉思索,蓦地灵光一现。"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他追问。

"这是一场假婚礼。"她黯然道出自己的猜想。"我娘约莫是担心你真的娶了我,所以故意安排这场婚礼,为我与温行浪定下名分,一方面是让江湖上公认我是温家的媳妇,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引你入瓮。"

"你是说,这场婚礼是陷阱?"

"嗯,我想她是为了挑衅你,希望你主动前去明月宫破坏婚礼。"

"是吗?"嘴角怪异一挑。

"我瞧我们还是暂且先别回明月宫了。"她劝道。"我娘既然广邀武林群豪前去观礼,你现在去等于自投罗网。"

"难道你要我默认,你是温行浪的女人吗?"他冷嗤。"就算是自投罗网,我也非去不可!"

在封无极的坚持之下,两人只得兼程赶路,总算赶在婚礼当天来到明月宫。两人易容改扮,潜进宫里,眼看整座宫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封无极更是怒不可抑。

他和月姬混在宾客里,窥探婚礼进行,吉时一到,鞭炮声热闹响起,明月宫主冷枫身穿一袭华贵紫衣,安坐在高堂之位,一声令下,新郎官便牵著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走出来。

封无极懒得管新娘子是谁假扮,一双鹰目直瞪著面容生得比女子还俊美,又笑得很没节操的温行浪。

就是这家伙胆敢跟他抢女人,很好!

他暗暗磨牙,若不是月姬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早冲动上前,拿剑在温行浪身上砍上十七、八个窟窿。

但人虽不杀,念上几句还是必要的。

"这家伙有什么好?一看就知是个没胆的娘娘腔!你娘怎会想将你嫁给这种货色?"

月姬听闻他明显是吃味的评语,实在想笑,却紧张得笑不出来。

"你别生气,我们暂且看看情况再说。"

说话之际,新郎新娘已经开始拜天地,封无极瞠眼,瞪视这一幕,不料有人抢先他一步发难。

一个身穿红衣的姑娘,施展绝顶轻功,翩然旋落在大厅正中央,仗剑直立,英气勃勃。

"是火焰红莲!"宾客中,有人惊愕地高喊。

"火焰红莲?"月姬蹙眉。"就是温行浪的贴身护卫吗?"

"看来是她没错。"

封无极眯起眼,打量那位有点眼熟的姑娘──

他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她。

他翻找著记忆,蓦地一震,忆起许久以前,某个漫天烈焰的夜晚。

那夜,他发狂地斩杀了几十条人命,染血的剑在怒火里融成烙铁,他却怎么也死不了……

面具下的半边脸,狠狠地刺痛著。

"怎么啦?"月姬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关怀地问。

他不吭声,全身紧绷,茫然的心神还陷在阴暗的过去。

"无极?"她担忧地轻唤,捏了下他掌心。

他这才猛然醒神,无语望向身畔的清秀佳人。

"你怎么了?"她哑声问。

他摇头,大手轻轻摸她的脸,怅然道:"我想起一件往事。"

"什么事?"

俊唇自嘲一牵。"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他转眸,继续观察情况。

婚礼情势大变,红莲坚持自己的主子并非自愿成婚,和明月宫的十二金钗斗将起来。

"看来不必我亲自出手,这场婚礼也办不成了。"他冷笑。

"是啊。"月姬也颇感意外。"那位红莲姑娘好像真的很喜欢温三公子。"

"该死的家伙!明明跟别的女人有私情,居然还想娶你?"封无极愈想愈不爽。

"恐怕正如红莲姑娘所说,他并非自愿的吧?"她幽幽叹息。"想必是我爹逼著他来向我求亲,其实他很不乐意。"

"有什么好不乐意的?"他愤而拧眉。"他能娶到你,算是三生有幸,是他不配有这种福气!"

"总之不论人家乐不乐意娶我,你都有话说就是了。"月姬抿唇一笑,明知他是偏袒自己,心下甜蜜。

封无极没注意到她幸福的笑容,懊恼地注视温行浪从十二金钗手下救出负伤的红莲,心疼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这下可好,这些愚蠢的宾客不晓得那新娘子是假的,还道温行浪为了别的女人宁愿辜负你。"他气愤地咬牙。"瞧他们看新娘子的眼神,一个个充满了同情。"

"无所谓的。"月姬安抚他。"我不在乎。"

她不在乎,他可在乎得很!

月姬看不见,不晓得满堂宾客的表情是如何由原先的欣羡与嫉妒,转至后来的同情,甚至嘲弄,还有几个索性凉凉摆出看好戏的神态。

他可以预料,今日红莲抢婚之事一传开,她便会成为江湖上茶余饭后的笑柄,他们会嘲笑地遭人弃之如敝屣……

一念及此,他再也沈不住气,蓦地迸落一串冷笑,撕下假脸皮,扣上招牌鬼面具,堂而皇之地越众而出──

"真可笑的婚礼!闹够了没?立刻给我停止这场猴戏!"

***

大厅中央,站著一个黑衣男子。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半张脸冷俊英挺,另外半张却罩著狰狞如鬼的面具,面具下,露出完整的一张唇,严峻刻薄,噙著无情嘲讽的唇。

他站著,丝毫不在意厅内多少武林豪杰对自己虎视眈眈。他很清楚这厅里几乎每个人都想索他的命,却一副满不在乎,傲慢又轻蔑的神态。

邪王!

众人恨恨地磨牙,纷纷拔出剑,严阵以待。

封无极并不理会,冷冽的目光只盯住温行浪,从他俊美的脸,看到在他怀里晕厥的红莲。

"你们千方百计办这场假婚礼,就是为了引我现身吧?"他淡声质问。

"不错。"温行浪点头承认,很坦然。

倒是前来观礼的江湖人士听见两人的对话,愕然愣住。

这场婚礼……竟是假的?

封无极冷冷勾唇。

"诸位请看!"

语落,一枚暗器蓦地旋飞射出,震落新娘的头巾,露出一张清丽容颜。

虽是个美人,但眉间点的却是星砂印,而非月牙。

"是星姬姑娘!"众人惊怔,面面相觑。

这不是月姬的婚礼吗?怎么新娘会是另一个女人?正主哪儿去了?

"请问冷宫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在江湖上颇具声望的老者代替众宾客询问主人。

冷枫不答,冷著一张俏脸,把手一挥。"摆阵!"

她一声令下,十二金钗旋即一拥而上,摆开天女散花阵,将封无极团团包围。

他仍是神色傲然。"小小天女散花阵,还奈何不了我!"说话间,便施展起"魅影无踪",鬼魅般的身影在阵中闪电穿梭,不过片刻,便将十二金钗手中十二把长剑一一夺下。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轻功看得众人桥舌不下,对他更是惊惧。

见天女散花阵一下便给他破了,冷枫又惊又怒,袍袖一卷,从一名宫女手中带来地坤剑。

"乾坤剑法!"她转头意欲喝令温行浪与她并肩而上,却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她愣了愣,焦躁之际,一名青衣男子忽地从屋顶梁柱跃下。

"曹开朗?"她不敢相信地瞪著突然在眼前现身的老情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曹开朗板著脸。"浪儿说要找人替红莲治伤,暂时将天干剑交给我了。"

"他这意思是要你跟我一起对付邪王?"

"不错。"

冷枫闻言,脸色忽青忽白,咬牙道:"我不用你帮我!"

"都到什么关头了,你还如此倔强?"曹开朗拧眉喝斥。"难道你不想抢回菲菲吗?她若是有三长两短,你于心何安?"

"我……"

冷枫尚自迟疑,曹开朗已提剑冲向封无极。

她心念一动,立即跟上,两人施展乾坤剑法,一攻一守,一进一退,相互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十足。

众人看得心旷神怡,纷纷睁大了眼,仔细欣赏二十年前曾经在江湖上大放异彩的绝世剑法。

面对两人威风凛凛的攻势,封无极虽然并不惊慌,只是他谨记著对方是月姬的父母,不愿出手伤人,一味采取守势,不免逐渐屈居下风。

"名震江湖的邪王,原来不过尔尔!"宾客里,有人开始讪笑。

封无极明明听见了,却置之不理,一面以双手拆解乾坤剑法的招式,一面沉声发话。

"曹先生,冷宫主,请听在下一言。"

他说话之际,全身仍是守得密不透风,气息亦不见一丝紊乱,深厚的内力教众人为之骇然。

"我今日来,除了拆穿这场假婚礼,更是为了来向两位提亲。"

"提亲?!"曹开朗惊得剑刀一颤。"你的意思是想娶我们家菲菲?"

"不错。"

"你作梦!"早就知道他意图的冷枫狠狠一啐。"我死都不会将她许给你!"

封无极眼神一沉。"我知道两位并不喜欢我,不过我与菲菲两情相悦──"

"闭嘴!说什么两情相悦?明明就是你强自将她掳去!"

冷枫气急败坏,没顾及自己这么一反驳,正巧让其他人知晓女儿落在邪王手里。

宾客们猜到来龙去脉,开始窃窃私语。

"月姬竟被邪王掳去了?这可糟糕,就算不死,也肯定是残花败柳了。"

"还没过门就给相公戴绿帽,怪不得温行浪会悔婚了。"

"好险好险,幸亏抢到天干剑的人不是我,否则今日戴绿帽的就是我了……"

这下可好,女儿名节尽毁!

冷枫懊恼不已,正不知所措时,忽闻一阵凌厉风动,几枚暗器疾射而出,跟著,厅内响起几声凄惨哀嚎。

原来方才说话的人,一个个都中了暗器,而且都对准了嘴,成了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

出手的人,自然是封无极。

在与乾坤双剑对峙的时候,竟还能分神教训他人,邪王的功夫果然深不可测。

冷枫与曹开朗互看一眼,难掩忧心。

这时厅内也骚动起来,有人放声喊:"各位武林同道,跟这位心狠手辣的邪王也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伙儿一起上啊!"

"对,一块上!"

一群人此起彼落地呼应,顿时一场混战开始。

对这些闲杂人等,封无极可不客气了,随手抢过一把剑,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厅内顿时惨叫连连。

躲在角落的月姬嗅到逐渐浓郁的血腥味,顿时花容失色。

再这么下去,恐怕他会和那晚一样失去理性,变成一个嗜血的杀人狂魔……

她心下焦躁,不及细想,便扬高嗓音。"无极,手下留情!"

这声音,在众人呼喝声中显得微弱,封无极却明白听见了,心神一凛,原本掐住四海帮帮主咽喉的手一松,转而提起他衣领,如老鹰掷小鸡似地将他整个人抛落一旁。

他跌得狗吃屎,没受什么伤,自尊倒是碎满地,爬起来摸摸鼻子,羞愤的目光乱转,忽然看见角落里一个白衣姑娘。

"无极小心!"那姑娘的口形似乎正喊著这句话。

他心念一动,胸臆恶意陡生,掏出某种物事往刀上一抹,便静悄悄地来到白衣姑娘身后,提刀架住她颈子。

"邪王听著!你的女人落在我手里了,识相的话就快点投降!"

他这嘶声一喊,众人顿时愕然,正摸不著头脑之际,只见封无极忽然提气拔高身子,冲出包围,斜飞窜向两人。

"放开她!"他怒吼,双掌一推,沉重的掌风朝四海帮主当头罩下,后者脑子一晕,不知不觉往后一退。

封无极趁势将月姬揽入自己怀里,右掌大张,正想一掌打碎四海帮主的天灵盖,月姬忙劝住他。

"不要!"

他垂眸瞪她,心烦气躁。"这人拿你的性命做要胁,你还要我放了他?"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颤巍巍地一笑。

"你!"封无极怒极,却拿她无法,只得收手。

但他饶过四海帮主,其他人可不饶他,趁他怀里搂著个女人,难以兼顾之际,一群人打了暗号,从不同方位忽施偷袭。

"各位且慢!别动手!"认出女儿的冷枫与曹开朗阻止不及,焦急惊喊。

说时迟、那时快,封无极发掌挡去了无数剑刀,偏偏独漏一把,而那一把,命中的对象竟不是他,而是一心想护住他的月姬。

他倏然发狂,抓住闯祸的四海帮主,这回,毫不犹豫地捏断他颈子。

其他人见此惨状,惊栗不已,为求自保,更不敢停下刀剑,拚命围攻。

"各位请住手,别伤了菲菲!"冷枫尖呼,面容惨澹。"她是月姬啊!是我的女儿!"

月姬?!

众人怔愣,总算缓下手中动作,调转视线,凝定偎在邪王怀中的女人,只见她容貌清秀,眉间点著月牙印,一袭胜雪白衣,如今却染遍了紫黑色的血。

"她就是月姬?"大伙儿半信半疑。

传言圣女月姬美若天仙,但眼前这位姑娘美则美矣,却说不上是何等绝色。

"冷宫主,你说这位是月姬姑娘?"

"是她!是我的女儿!"冷枫踉跄地奔过来,平素的高傲冷静全不见了,完全便是个为爱女惊慌失神的母亲。

"菲菲、菲菲!你怎样?你还好吧?"

"娘,我……"月姬痛楚地颦眉,鬓边冷汗直流,容色是吓人的苍白,隐隐蒙上一层紫气。"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伤得那么重!我瞧瞧!"说著,冷枫轻轻扳过女儿的身子,检视她背部的伤口。

视线方落,冷枫与封无极同时倒抽口气。

曹开朗这时也赶过来了,眼见女儿背部呈现紫黑色的伤口,惊声怒喊:"刀上有毒!"

什么?刀上喂了毒?

众人听了亦是惊愕万分,都暗暗感到大事不妙。

"菲菲,菲菲……"封无极颤著唇,瞪著那不停流出黑血的伤口,心不停地沉下,直坠万丈深渊。"你不会有事的,菲菲,我保证你不会有事……"他喃喃念著,或许连自己也不晓得自己说些什么,颤著一双手,将她轻盈若羽的身子拦腰抱起。

"快请医生!"他催促一旁的曹开朗与冷枫。

两人却因为太过震惊,呆望著女儿。

染血的衣袖萎然垂落,好似断翅的蝴蝶……

"快叫大夫啊!"封无极蓦地嘶声咆哮,神态癫狂,他瞠著一双眼,一双满布血丝的眼,恨恨地扫过厅内每一张惊骇的脸──

"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第十章

她中的是七日夺魂香。

传说此毒是由七种奇花炼制而成,中了此毒的人,七日之后,必将七孔流血而亡。

因为七种奇花太过难寻,江湖上已有近百年不曾有人听闻此毒,幸而曹开朗透过徒弟温行浪,请来他的好友狂医齐非,对方见多识广,才勉强认出此毒。

只是就连妙手回春的齐非,也想不出此毒该如何得解。

"怎么连你也束手无策?!"封无极听他说无药可解,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衣领。"你不是狂医吗?医术不是很高明吗?还号称什么江湖第一大夫,怎么可能治不好?!"

"我是狂医,可不是阎罗王。"面对他的暴怒,齐非只能叹气。"生死簿上定下的命数,凡人难以挽回。"

"谁说不能挽回?一定有办法挽回!"封无极才不信什么命数。"你说,一定有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唉,在下问过四海帮的人了,连他们也不晓得他们帮主究竟是从哪里弄来此种奇毒,这事,实在难办──"

"再难办也要给我想办法!"封无极激动地打断他。"我警告你,别想找借口,你若是治不好菲菲,我便杀尽天下人一起陪葬!"

这人果真是个杀人狂!

齐非无语,瞪大眼,瞠视他。

一旁的曹开朗与冷枫也不禁蹙眉。

正僵持间,一道微弱的嗓音悠悠扬起──

"无极,你别为难人家了。"

"菲菲,你醒了?"曹开朗与冷枫又惊又喜,立刻奔到床畔,封无极也松开齐非,关怀的眼落向月姬。

"菲菲,你觉得怎样?还好吗?"冷枫首先问。

"嗯,我很好。"月姬轻声答道。

"是真的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跟爹说。"

"爹,你也来啦?"月姬勉力微笑。"你跟娘……和好了吗?"

"我们……"冷枫与曹开朗尴尬地互看一眼。

反倒是封无极替他们找下台阶。"你别担心你爹娘,他们会和好的。"

月姬听了,似是十分喜悦,摸索著分别握住双亲的手,然后将他们牵在一起。"你们俩别再吵架了,好不好?"

两人望著女儿泛紫的脸色,难受不已,不觉同时点头。"我们知道了,你放心。"

"嗯。"月姬颔首,玉手又在空中摸索。"无极?"

"我在这儿。"封无极主动握住她的手,异常滚烫的触感令他心一痛,他咬牙强忍。

"你别担心,菲菲,你的伤口虽然伤及内脏,但有我替你运功疗伤,很快就能好。"

麻烦的是渗进体内的毒。

"嗯,谢谢。"月姬明知他在说谎,却不戳破,柔声道:"我方才好像听见你在威胁人家大夫,这样不好,无极。"

他一窒。"我……没威胁他,你听错了。"狼狈地否认,锐目狠瞪齐非,谅他也不敢随便嚷嚷。

后者非常识相。"不错,月姬姑娘,是你听错了。"顿了顿。"其实邪王只是问我,有没有法子能让你好得快些。"

"是吗?"月姬若有似无地微笑。

真是善解人意的姑娘。

齐非暗暗感叹,教他不想救她都不行。想著,他掏出怀里珍藏的千年人参,交给冷枫。

"冷宫主,麻烦把这人参熬了,每日让月姬姑娘喝上三碗。"

"是。"冷枫接过,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秀发。"菲菲,你好好躺著歇息,娘去给你熬汤药。"

齐非又转向曹开朗。"曹先生,若是那些前来观礼的宾客还没走远,请去向各派讨些他们专供疗毒的灵丹妙药。"

"是,我马上去!"曹开朗二话不说,自去讨药。

"至于你嘛──"齐非凝视封无极,见他神情惨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悄然叹息,在他耳畔低语。"她中的是热毒,你的内劲正巧偏阴冷,有需要时,就替她多输一点真气吧。"

封无极胸口一紧,听出齐非的弦外之音。

他的意思是月姬的毒暂且无药可解,只能尽量替她压住,不致太快侵入五脏六腑,拖日子罢了。

他绷著脸,颓然坐在床畔,却不敢露出一丝绝望之色,强自振作精神。

"菲菲,你一定累了吧?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不要,我不想睡。"月姬摇头,强撑著一口气,朝他淡淡一笑。"你是不是生气?"

"生气?"他愣住。

"你气自己让我受伤吗?"她轻轻捏他的手。"别生气,那不是你的错。"

"我──"封无极颤抖地反握住她。她实在太了解他,她怎知他现下满腔郁恼,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是我不好,我没护好你,若是我肯听你的话就好了,若是我今日不来明月宫挑衅,你也不会……"

他小小的傲气算什么?江湖上的人都误以为她是温行浪的女人又怎样?只要她能活著,只盼她好好地活著……

"菲菲!"他蓦地咬牙,不许自己眼眶泛红。"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

"是,我会好的。"她柔顺道。"我一定会好起来,所以你别再自责了,也别迁怒他人。你别再杀人了,好不好?"

"我──"

封无极眼前一片黑。

他从小到大,一直在杀人,她居然要他从此停手?

"你其实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大家都误解你了,我知道的。"

不,她不知道,他根本不是她想像的那种人!

"我答应你,为了你,我一定会努力活下来,很努力很努力,所以你别生气了好吗?"

他当然要生气!

气这贼老天,气这世间的不公,气阎罗王看走了眼,明明该勾走的是他的魂──他早就该死了,不该活到今日,不该的……

"无极?"她颤声唤他,嗓音好微弱,宛似随时会随风而逝。

他喉咙掐住,眼眸热热地滚著什么,好不容易,才寻到说话的声音。

"你答应我,会努力活著?"

"嗯,我……答应。"

"那我也答应你。"

他哑著嗓,伸手抚摸她脸颊。"菲菲,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他黯然,说著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他们都在说谎,说著安慰对方的谎,谁都知道对方在说谎,谁也都明白对方知道自己在说谎。

但这谎言,不得不说,因为现实,太残酷──

***

"已经三天三夜了。"冷枫叹息。

"嗯。"曹开朗低声应道,透过虚掩的窗扉,窥视房内的动静。

他可怜的女儿依然时醒时睡,昏昏沉沈,而一脸憔悴的封无极也依然坐在床畔守护著,须臾不离。

"这三日来他不曾合过眼,一直照顾著菲菲,看来他真的很爱我们女儿。"

"菲菲也很爱他啊!"冷枫又是一声长叹。

两人彼此对望,不约而同都回想起前日封无极教训他们的话──

"再如何相爱的情侣,都不一定能相守到老,而你们俩明明有这机会,却因为一点小误会闹到分离二十年!你们闹够了没?不觉得自己太无聊吗?若是我跟菲菲能有二十年──不,二十天也行,我都会──"

当时,他没再说下去,喉咙像堵住了,困难地咕哝著。

但他不说,两人也能明白他彻骨的痛。

"他说的很对。"冷枫哑声低语。"我们俩确实太任性了。"

曹开朗注视她泛红的眼眸,心如椎刺,不觉伸出手,轻轻握她肩膀。

她哽咽著,默默垂泪,许久,才勉强振作,捧著人参药碗,送进房里。

"这碗汤药,菲菲醒来时,你喂她喝吧!"她交代封无极。

他默然点头,双目黯淡,毫无神采。

冷枫心弦一扯。"你自己也多保重,别累坏了,否则菲菲会难过的。"

温柔的劝告似乎很令他震撼,哑然瞠视她。

这年轻人,怕是很少受到别人关心吧?

一念及此,冷枫怅然摇首,静悄悄地离开,带上房门。

封无极站起身,怔怔地目送她──

她是菲菲的娘,她深深地疼爱著自己的女儿,她会耐性地为自己的女儿,梳顺一头秀发。

难怪她舍不得将菲菲交给他这样的男人,他的确配不上……

封无极怔忡著,忽地,床上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倏然凛神。

"无极。"月姬轻轻呼唤著他,一醒来,便想找他。

"我在这儿。"他深呼吸,压抑著胸臆又是狂喜又是惊惧的浪潮,端起汤药,扶著她靠坐在自己怀里。"先喝点药。"

"嗯。"

她将苍白的唇触上碗缘,却无力地接不住送进嘴里的汤药,封无极眼见汤药大半都流出来,心弦一紧,索性自己喝一大口,然后吻住她的唇,一点一滴地哺喂。

他慢慢地、悠悠地吻著她,喂给她的是汤药,也是自己的真心。

月姬眼眸一酸,忽然觉得想哭,她强忍住,喝完半碗汤药后,伸出手,颤颤地抚上他脸颊。

"你今天没戴面具?"他一震,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忘了戴上一向不离身的面具,他猛然扣住月姬手腕,不让她碰触自己。

但太迟了,方才他喂药时曾与她面颊相贴,她一定早就感觉到他脸上的伤痕有多粗砺可怕。

"你……我让你受惊了吗?"

虽然她看不见,但她比任何人都还敏锐,她会如何想像他残缺的半边脸?

他咬牙,懊恼地别过头。

"别这样。"她感受到他的自惭形秽,浅浅地扬起一抹笑。"我不怕的,让我感觉你,好吗?"说著,她主动凑上自己的颊,贴住他受伤的那半边。

他不觉颤栗,她柔嫩的肌肤怎能与他如此亲匿厮磨?

"这是……让火给灼伤的吧?"她宛如亲眼目睹,眉宇蒙上淡淡的哀伤。"一定很痛吧,现在还痛吗?"

"早就没知觉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答腔,黑眸瞠视著,仿佛凝望著久远以前的过去,许久,他才沙哑地扬声。"你还记得那个去抢婚的姑娘吗?"

"你说红莲姑娘?"

"她其实便是我师父的亲生女儿,而我娘便是她的师父。"

"你认识她?"她讶异。

"不算认识,只是知道而已。"他语气空洞。"我十六岁那年,从我师父那儿得知他们俩交换儿女的真相,一时气不过,主动前去找我娘谈判。我要她放了那个女孩,她不肯,还说她就是要跟我师父比一比,看谁调教出的兵器更厉害。"

月姬身子一颤。"你娘……真的那么说?"

他点头,抹去脸上所有神情。"后来我忽然便发狂了,一剑杀了她。"

她震惊。"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他自嘲地撇唇。"我亲手弑母,连我的师父也是死在我手上。"

杀师弑母!这就是他不为人所知的过去吗?

月姬屏住气息,想像他这些年来是如何隐忍著这样的痛苦,不禁心如刀割。

怪不得他会老是作恶梦了……

"我娘临死以前,交代红莲一件最后的任务,要她杀了风云庄所有的人。"

"你是指当年风云庄的灭门惨案吗?原来是红莲姑娘下的手?"

"是我杀的。"他冷然道。"她见到她师父死于非命,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是我替她完成了这最后一件任务。"

月姬怅然。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在木然地叙述这些过去时,心口其实淌著血。

"那天,火烧得好旺……"他幽幽地继续说道。"所有人都死了,没一个活著,我想最该死的人就是我,被火烧死也很好,够痛快……我在火场里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火星烫伤了我的脸,可不知怎地,我就是死不了,我想死,却死不了!"

他忽地紧紧拥住她,紧紧地,嘶哑的嗓音含恨、含怨,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活下来,但,她懂。

因为每个人都有求生本能,因为人真正渴望的是生,不是死。

虽然,他是那么地憎厌一切,憎厌自己……

"所以你之前才会跟我说,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对吗?"她侧过唇,温柔地吻他,吻他受伤的半边脸,吻他从不曾真正痊愈的心。

他感受到那落上脸的点点温柔,震颤不已。

"我该死的,菲菲。"

"不,我很高兴你活著,不然我便没这机会认识你了。"说著,她又缠绵地亲他的唇。

他喉头发酸。"你识得我,是不幸。"

"是最大的幸福,真的,我很幸福。"她在他耳畔低语。"我只恨不能更多爱你一些,多为你做些事。无极,我还没听你真心笑过呢,我好想听……"

他全身紧绷,将她柔弱的身子,呵护在自己怀里。"我会笑的,等你好起来,我便会笑。"

也就是说,她这辈子是听不到了。

月姬颓然敛眸,默默地在心里品尝著绝望,但她嘴上不说,就算眼里滚著泪花,仍是故作坚强地笑著。

"那我们打勾勾,等我……好起来,你一定……要笑……给我听。"嗓音在封无极耳边逐渐破碎。

他咬紧牙关,很清楚她又即将晕去,而这一回,也不知能不能再醒来。他知道她一直撑著,因为答应过他会努力活著,所以她用尽了每一分意志,他好心疼,也很害怕,不知她还能这样在生死间挣扎多久,也不确定自己还能承受几回如此折磨。

他只能坚强著,不哭不怒,勾住她手指,抢在她昏迷前深情许诺──

"我答应你。"

***

他是否不配拥有她?

因为他杀太多人,造了太多罪孽,所以上天才要夺去他唯一的真爱,惩罚他?

但若是要罚,为何死的人不是他?为何要他亲眼目睹自己心爱的人一天天地衰弱?

她清醒的时候愈来愈短,总是跟他说不上几句话,便又陷入昏迷,他总是惊惧著,害怕这一次便是永诀。

若是她死了……

封无极蓦地全身颤栗,手握成拳,放在嘴边用力咬著。

他不能哭,不能崩溃,还有希望的,她答应过他,会努力活著,他要相信她,必须相信……

她不会抛下他一个人,绝对不会!

他咬著自己的手,拚命咬著,咬出牙印,咬出鲜血,却咬不去心下的绝望。

忽地,有人敲门。

他悚然,急忙镇定心神,咽回喉间的酸苦,板著脸,漠然迎向走进房来的齐非。

齐非没跟他说话,默默地为月姬诊脉,蹙著眉头,不知思索些什么,封无极见他迟疑不决的神情,心下更是黯然。

他将齐非拉到门外,递出一把刀锋锐利的短刀。

"这给你。"

"给我?"齐非愕然。"做什么?"

"菲菲合眼的那一刻,你马上用这把刀刺进我后颈,那是我唯一的罩门。"封无极沉声交代,语气不带迟疑,也无丝毫感情的变化。

他说话的神态,就好似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今天天气好不好?但他可是要人取自己性命!

齐非骇然,几乎握不住手上短刀。"你……干么要我这么做?"

"若是你不能立即了结我,我一定会发狂,滥杀无辜,我不想违背对菲菲的承诺。"封无极淡淡解释。"我答应她不再杀人了。"

"你答应月姬……不杀人?"

"你记住,机会只有一瞬,好好把握!"

齐非哑然。

这家伙是怎样?怕自己在爱人死去后狂性大发,所以宁可一死以全信诺吗?

月姬对他,真的那么重要吗?失去她,他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齐非心一紧。"还你。"他将短刀塞回给封无极。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杀你。"

封无极恼怒地拧眉。"你不杀我,等于是害了天下苍生!"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坦白说我这人没什么正义感,天下苍生如何,不干我的事。"

"你!"封无极怒瞪他。"我可能也会杀了你──不,我第一个便会杀你!"语带威胁。

他可不怕,星眸灿亮。"你不会杀我的,你还等著我想办法救回月姬姑娘的命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封无极颤声问道,沈郁的黑眸似是闪过一丝希冀,却又不敢放纵自己多想。

没想到会在邪王脸上看到如此惶惶不安的神情。

齐非若有所思地微笑。"你真要感谢这明月宫的藏书阁,我这几天遍览里头的医药典籍,偶然得到灵感,只是那玩意儿究竟有没有效,我也不甚确定──"

"究竟是什么?"封无极懒得听他啰唆。

"天山雪莲。"



终章

数月后。

夏日的天池,波光粼粼,湖面蔚蓝,映著远处皑皑群山,偶有几只白鹭飞来,点过水面云影,体态婀娜多姿,煞是迷人。

湖畔的草原,点缀著五颜六色的缤纷花毯,浓密树荫下,一个白衣姑娘靠坐在树干边,闭目养神,一匹黑马甩著尾巴走过来,弯颈亲匿地舔她白皙如玉的额头。姑娘受不了痒,吃吃地笑,一个黑衣男子捧著一束花走过来,见状,浓眉一拧,一脚便踢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马屁上。

"呜~~"黑马吃痛,呜呜哀鸣,转过头,十分哀怨地瞧了主子一眼。

黑衣男子理都不理,手不屑一挥,意思要马儿识相滚远一点。

"呜!"黑马又是闷闷一哼,却不敢反抗,垂著首,乖乖闪到一边。

白衣姑娘睁开眼,看这一人一马的互动,樱唇绽开,笑容犹如春花。

"你这人真坏!干么这样欺负自己的马儿啊?"

"我欺负它?"男子瞪大眼,冷哼。"怎不说它胆敢轻薄我老婆?我不过是给它一点教训而已!"

"谁是你老婆啊?"姑娘粉颊生晕,接过男子特意为她采来的花束,羞涩地把玩著。"人家又还没嫁给你。"

"就快了,不是吗?"男子在她身畔坐下,笑吟吟地捧住她娇嫩的脸蛋。"你调养了几个月,身子总算好多了,你坚持要请来的不速之客──齐非、温行浪、红莲等人,明日也约莫就到了,待他们抵达,由你爹娘为我俩主婚,圣女月姬就正式成为我封无极的女人了,只属于我一个!"愈想愈得意。"到时江湖上谁还敢再对你痴心妄想,我让他吃不了兜著走,就算这匹劣马也一样!"说著,还警告地朝黑马横去一眼。

后者不满地喷了口气。

唉,这人怎么老爱跟自己的马儿斗啊?简直跟个孩子一样。

月姬不禁好笑,明眸凝睇封无极,他受伤的半边颊在涂抹过齐非给的去腐生肌膏后,疤痕已淡上许多,显得不那么狰狞扭曲,但脸上的神情,可还是一贯的傲慢冷酷。

他这带著几分别扭的性子,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吧。

一念及此,月姬的目光里不觉多了几分温柔。

犹记得几个月前,她尚且在生死关头徘徊,以为自己随时会离开人世,没想到如今竟有机会与他在这与世无争的天山,白首偕老。

该感谢他,为了保她一命,他抱著她不眠不休地赶路,回到天山,找到开在绝顶冰壁上纯洁无垢的雪莲花。

为了摘那朵花,他差点摔下万丈深渊,幸而他事先将爱驹绑在一株百年老树上,拽住绳子,靠著马儿的蛮劲将自己拉上来。

"要不是这匹马儿机灵,及时使劲把你这个主子拉上来,你现下人不晓得在哪儿呢!好歹人家也救你一命,竟不知感激!"说著,她伸手点了点他额头。

黑马听见女主人替自己辩护,大是爽快,欢悦地昂首嘶鸣一声。

"瞧它得意的,马尾巴都翘起来了!"他不屑地咕哝。

"它当然该得意了。"她柔声道。"若不是它,你也不能平安摘得天山雪莲,不但让我解了七日夺魂香之毒,捡回一条命,连积在体内的旧毒也化尽,我这眼睛能恢复五、六成视力,也该谢谢它呢!"

"谢那畜牲做什么?"虽然暗暗承认情人的话有道理,封无极仍是刻意不以为然地撇撇唇。"要谢就该谢齐非,若不是他想出以冰镇热的法子,我也想不到原来天山雪莲竟能解你的毒。话说回来,你也不想想是谁一路把你抱回天山的?又是谁拚了老命为你摘花,最后还落得自己也跟著大病一场?"

她可知晓,她在鬼门关前挣扎的那段日子,他急白了多少头发?抱她回天山寻药的那一路上,见她昏迷不醒,他又是如何六神无主,暗暗立誓与她共生死?

"我都知道。"月姬猜透他思绪,温柔巧笑。"所以我才那么努力活下来啊!还不是因为舍不得你难过。"她娇睨他一眼,忽地伸出一根葱指,刮他的脸。"只是你也太小气了吧?大男人还跟一匹马计较,羞不羞啊?"

对象是她,就不羞了。

封无极微勾唇,笑意在眸中闪烁,一把抓住她手指,送进嘴里舔吮。

月姬急忙抽回手,脸颊又飞上红霞。

他笑著欣赏她红扑扑的脸蛋,又爱又疼,猛地展臂将她抱在怀里,不住搓揉。

"你怎么动不动脸红啊?"真是可爱极了。

"你、你别闹了!"她好不容易挣脱,气喘吁吁地拂拢垂散的发绺。"人家又不是布娃娃,别这么玩我啦!"

玩?

他眸光一闪。她真的明白"玩"是什么意思吗?一个男人要"玩"一个女人,可有许多有趣的方式呢!

思及此,方唇忽启,洒落一串意味深长的朗笑。

她听著,微微蹙眉。"你干么这样笑?"

"这样笑不好吗?"剑眉斜挑。"你不是说爱听我的笑声?"

"人家爱听的……才不是这种笑声呢!"

"这种笑声怎么了?"

怎么了?月姬扭捏地咬唇。她也形容不出来,总之就是觉得──

"好像……有点邪。"

他闻言,笑得更豪迈了。"我本来就是邪王啊!"

邪王脑子里转邪念,理所当然,一点也不奇怪。

饶是月姬聪慧过人,此刻也猜不出他想些什么,只不觉地感到些许不妙,连忙岔开话题。

"喂,你说'追风'好呢?还是'御风'好呢?"

"什么追风御风的?"他不解。

"马的名字啊!"她轻轻拿肘子推他。"我想,也该为你的爱马取个名字了,总不成老叫人家'马儿'吧?"

"有什么不成的?"畜牲哪里需要什么名字?而且还由她亲口来取,未免太便宜了那匹色马!

"快嘛,你说哪个好?"她撒娇地摇他的手,硬要他选一个。"追风?还是御风?"

"我看都不好。而且为何是御风(封)?应该是风(封)御吧?"从来都是人御马,哪有马御人的?

"你也太爱计较了吧?有什么关系嘛!"听出这双关语,月姬嫣然一笑。

"当然有关系,大有关系。"这上下从属的分别还是有必要弄清楚的。"说到底根本不需要取什么鬼名字,白费事!"

"那就是御风喽!"妙目眨呀眨。

"什么御风?"忿忿强调。"是风御!"

月姬轻声一笑,才不管他抗议,迳自站起身,来到黑驹身前,爱抚它颈背。

"御风乖,以后你就叫这名字,要记住喔!"

是~~

"御风"开心地更贴近她,与她依偎。

一旁的封无极看得又妒又怒,郁闷地咳两声,粗声道:"我说你用不著跟那畜牲靠那么近吧?菲菲。"

"人家喜欢嘛!"月姬甜甜一笑。

他眯起眼,却不敢强硬拉开她,只能干瞪眼。

喔呵呵呵~~

"御风"在肚里暗笑,炯亮的黑眸难得神气地睥睨主子。

究竟是人御马,还是马御人,它才懒得计较这些呢!

总之只要圣女御邪王,它就可以时不时地好好在主子面前跩一下喽!

喔呵呵呵~~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