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就开始下雨,从淅沥的小雨转为噼啪的大雨也就是一晚的事,腿伤本来就没好,即使没有医生的叮嘱穆添也没打算在这种天气上班,谷冕没有来找他,除了电话里生硬地询问过他的伤势外也没有太多的关心,可能医院里的最后一次谈话让他不开心,不过穆添觉得该是自己才有生气的理由才对。接连两天窝在自己的住打游戏看漫画书,储存的干粮和零食都消耗光了。在确认家里一包泡面都没有了之后,穆添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外送的电话号码,这种派送的广告单很多,平时从信箱里拿上来之后就随手一扔,用不着的时候随眼都能瞄见,现在需要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找了半天肚子都叫起来也没有结果,忙乱之中不小心还碰到了那只已渐好的脚,穆添坐在沙发上揉着脚踝,望着窗外的雨不由叹气。门铃这时候忽然响起来,穆添第一想到的就是谷冕,虽然整天电话催他相亲的母亲和催收煤气的老太婆都有可能,他还是思考了一下万一是他的话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应对,门打开的时候穆添知道自己白费脑子了,站在他住处门口的人是小林。
“你……”
“这就是你住处吗?能住人很匪夷所思吧?怎么看都和猪窝差不了多少!还好没异味,要不然还真以为里面养着一只猪。”大方跨进来四处转悠,看到桌面上的层层叠叠的漫画书一大堆食品袋时眼睛眨也没眨,“这么弱智的东西你也看?怪不得一副发育不良的模样,不过整天吃这种垃圾食物能长成这样也算不错……”
“喂喂-拜托你长得威猛点才来批判好不好?到底谁更发育不良啊!”
“要脱衣服比谁肌肉多吗--来者是客,至少端杯茶水或者咖啡吧,哪有你这样的主人的?!”说着往客厅看去,在摇晃着空空的饮水机后没有挤出一滴水之后,小林一边发出“你一个人真的能活下去吗”的疑问一边去厨房烧水。
“嗡嗡”的发出暖气的声音没有多久就搀进了煮水的声音,穆添看着从厨房出来的小林,发现他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正视他的双眼。
“听说你腿受伤了。”
“还好啦。”
“我看你挺精神的,不是找个翘班的借口吧?”
“你的嘴巴还真毒!”
“说不定是你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吧?”
“真无情,也不想想我是为谁受伤的!”其实小林猜的并没错,按照那晚的情形就是自己弄伤自己的,但是自己反驳的理由也完全成立。他还没来得及得意和小林逗嘴的胜利,看到他顿时落寞下去的表情时穆添深深后悔自己的嘴快。
所谓刀子嘴豆腐心,从一开始就是用毒牙掩饰自己的歉疚和不安而已,穆添有点没法应付眼前的状况。
沉寂下来的空气中飘荡着尴尬和沉闷,暖气的嗡嗡声和厨房里的水声越发响亮明显起来。
“一个我最不齿的老套故事,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很好笑。”小林坐到沙发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握拳。“学生喜欢上刚从国外回来的年轻助教,正在苦恼的时候却发觉原来不是自己单恋,告白、热恋,上了几次床后年轻助教才告诉学生他是有未婚妻的……”
漂亮的侧面写着点点不堪一击的脆弱,穆添可以想像出他说出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需要多大勇气。那段痛苦到让他自暴自弃的短暂恋情对他到底伤害多大,恐怕除了当事人都无法体会。故事再老套还是会伤人,感情从来不能按比例来算。
平常也算伶牙俐齿,但是这种场合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穆添看着他起身走进厨房泡茶,“我今天晚上会去酒吧。”在抱怨着茶管里一根茶叶都没有之后小林突然这么说。
“你不用这么着急,我准你休假。”
“你担心高翔天还会纠缠我?!”穆添注意到他的眼眸闪过一道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我没想到他会派人对付你,不过身为我的老板也没办法,你只好多担待啦--如果他再敢乱来我就在他杯子里加点氢氧化钠!”
穆添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噤,这瞬间他又恢复成他熟悉的恶毒又铜墙铁壁的小林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住处的?”小林端来烧好的水,两人隔着茶几面对面坐着喝白开水的时候穆添问。
“不是你让他去找我的吗?”小林皱眉。
“谁?”问出口紧接着“哦”了一声,除了那个叫谷冕的男人他想不出还会有谁。
“是他送我来的。”小林抬眼看了看他,“他在楼下。”
“……嗯。”穆添模糊地应了一声。
“他不知道我的联系方式,在我学校里撑着伞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抓人询问,找到我时我正在上课,等我见到他时,听同学说他已经在雨里找了我快两个小时了。”
“……干吗跟我说这个?”
小林睨眼看他,随即站起来走向窗台,穆添坐着顿了顿也跟了上去,从被雨水冲刷得雾茫茫的空气中轻易看到了停在对面的那辆熟悉的车子。
“他是个好男人吧!”这么说时小林的表情有点神游,似乎联想起了自己的负心恋人,权衡比较之下伤心又无奈、憎恨又难以割舍的感觉。穆添可以确信他还在恋着那个男人。
可能不好意思让谷冕多等,小林没再说什么就告辞了,虽然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抱歉的话,穆添却还是为他的振作高兴。这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谷冕的努力,他是个好男人这勿庸置疑,但是了解他的好和喜欢他毕竟是两码事,不过一想到那个男人明明在楼下却不上来见他,穆添不免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视线中的车子在小林钻进去之后慢慢移动起来,穆添调转过头颅,胸口闷闷的,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阵难言的寂寞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他转身拉起窗帘,像阻绝空虚的情绪一样把帘布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缝隙。
穆添决定继续寻找外送广告单转移注意力,这种阴冷的雨天他实在不想出门。门铃在此时又响了起来,这次确定是催收煤气费的老太婆时,打开门看到的却是那个本该已经载着小林离去的男人。他拿着一把伞,正是那晚买给他后来亲自上门送还的那把。刚才小林并没有撑伞过来,下车到他这幢楼只是一段短暂的路程,但是穆添却从他身上感觉到比小林更加阴湿的雨气。
“你不是送小林走了吗?”他的出现很意外。
“他只要我送他到地铁站。”他脱下手套在胸口的衣袋里掏出两张票,“这是宝冢的入场券,这里有两张,你可以和朋友或者同好一起去看……”
手伸过来的同时也慢慢抬眼看着穆添,送票是个见面的极好理由,从他试探的眼神里穆添大概可以知道这几天没来找他不是为在医院的事生气,而是害怕他余怒未消。
“先进来再说吧。”并没有去拿入场券,侧身迎他进入,想起小林刚才说的待客之道,让他坐下后便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并把暖气的温度调高。
“捂捂手吧,这只是白开水。”
“谢谢!”
穆添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点感动,还真是容易满足的家伙。
“你不是开车吗?为什么还冻成这样?”
“大概是在外面呆得太久吧。”他从大衣里掏出一个纸袋,“这是从小茜那里拿的,她说是最新的原版画册,我记得你也喜欢,所以她看完后就拿来了……”连同那两张入场券一起放在桌面上,他用摇摆闪烁的眼神看着穆添。
“谢谢。”这种画册在漫迷的心目中是很珍贵的东西,他从他堂妹那里拿到想必是费了很多心思,而且肯定代价不小。想到刚才他说在外面呆太久,刻意免去了找小林的过程的回答,穆添奇怪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好到他这么为自己。
“你懂日文吗?”在看到那本书时穆添眼里划过的异样光亮让他不由高兴起来,他的脸色在暖气下渐渐变得红润。
“不懂。”
“可是后面有好多日本文字。”
“借助翻译软件连蒙带猜啦,你也知道好多日本文字和中文差不多,虽然音不同,不过意思差不多。”
“哦--怪不得小茜每次都在电脑前看这些书!”他恍然的样子让穆添觉得他还真是好懂。“嗡嗡”的暖气声变大了点,接下来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缺少话题的气氛有些沉闷,偶尔喝一口水响起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你的脚踝怎么样了?还疼吗?”
“走路已经没什么问题。我想明天就去上班。”如果不下雨的话。不过小林那边还是多注意点好。
“……我能去吗?”
“带钱就可以。”
毫不迟疑地回答让谷冕一直耸立的肩膀松懈下来,这个可以肯定他不再生气的答案让他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我明天晚上没有值班,下班后就可以去!”他慢慢站起来,“那我……就先走了。”
“嗯。”
看着宽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穆添立即忙不迭地捧起画册翻了翻,惊艳和赞叹,先前掩藏的激动和欣喜在男人离开后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来,这可是他最喜欢的漫画家的画册,因为是纪念出道二十年的限量发行版,他一直想办法定购都没买到-而且还有宝冢歌舞剧团演出的入场券,穆添抓起两张票忍不住大笑着放在嘴边亲了亲。
“请问……”
门边传来的熟悉声音让穆添立即调头,那个本该离开现在却转身矗立在面前的男人正愣愣地看着自己,或许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他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穆添尴尬地慢慢移开唇边的入场券。
“……现在是晚饭的时间,我是想问你肚子饿不饿。”谷冕回过神来,也难掩藏他神情上的尴尬。
“不饿!”
“咕噜噜--”声音响在斩钉截铁的回答之后,简直像故意拆他台似的算好了时间。
穆添开始想找钻土机挖洞。
“我去买点吃的上来好吗?”这次是微笑地询问,如此的谎言只会让人觉得可爱吧?虽然明知那个笑容没有恶意,穆添还是为此郁闷到极点。他把画册和入场券扔到桌上,环顾四周都不知道该找什么东西暴打一顿发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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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谷冕就回来了,让穆添惊讶的是他买的不是便当也不是速食,而是调料、生鸡蛋、新鲜的蔬菜和肉类,还有活蹦乱跳的鲫鱼,在不大好意思地询问能否用他的厨房得到首肯之后,他用了一分钟的时间熟悉厨房,四十分钟的时间做好了让穆添直流口水的三菜一汤。“你不做医生也可以做职业厨师!”在往嘴里塞木须肉时穆添道出他的真心话。他下厨的架势和动作绝对比他长的模样漂亮得多。
“如果你喜欢吃,我可以再过来做。”
“好啊!”穆添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让谷冕再次露出了笑容。
今天晚上他值夜班,吃完饭收拾好餐具就直接去了医院,因为时间还多,之前他还特意下楼买了咖啡豆和磨咖啡的一套用具,为两人煮了两杯香气四溢的咖啡。
晚上躺在床上回想晚饭时的种种,穆添思考着自己是否答应得太爽快了,这等于是给他接近自己的机会,从这点上看这个家伙也算很狡诈吧?不过想到那顿丰盛美妙的饭菜和香浓的咖啡又觉得没必要后悔。被他喜欢好像也不是件太坏的事,穆添第一次从心底冒出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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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谷冕就成了穆添住处的常客,变换着花样和菜式搭配的美味饭菜,每每都让穆添赞叹不已,因为很对自己的胃口,时间一久便失去了对胡乱吃点快餐便当的兴趣,而谷冕的出现也就理所当然地更加频繁。不管白班晚班,他总会过来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临时有急事也会打电话过来叮嘱他吃饭,有时间的话还会一起去酒吧,好几次都等到酒吧关门送穆添回家后才回去。虽然穆添觉得他太累表达过希望他早点回家休息,但他的回答总是微笑着说“没关系”,几次来回,穆添想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在他上白班的时候翘班,彻底毁灭他等待的机会。看着越来越整洁的住处,还有像是被外人入侵的证据般存在的杯子和碗筷,穆添奇怪自己竟然没有抵触地容忍了下来。摸摸软了不少的腰际,曲指一捏就抓出一堆肉来,减肥的念头再次在脑中浮现,可是面对谷冕的手艺却没一点抵抗力,如果不允许他再到他那里到底谁会更伤心一点呢?这还真是个头疼的问题。
微微叹气,低头看到吧台上并排摆放的两张入场券时,叹气声不自觉地更大声。明天就是宝冢歌舞剧团演出的日子,而他到目前为止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同伴。自己做人未免太失败。手指拨弄着两张票,颠来倒去地换着方向排列,忽然响起的“啪”地一声惊得穆添抬起了身子。
一只空的玻璃酒杯倒扣在两张票的中间。
“你已经摆弄了一晚上了,如果想继续请移个位子,我看着很碍眼!”
“这是谁的错?如果你愿意陪我去的话,我也用不着烦恼这么久了!” 能这样对他这个老板说话的人当然只有小林,穆添不满地看着他。
“如果你把两张票都给我的话不也用不着烦恼了吗?”
“让你去卖吗?”
“位子很不错,可以卖个好价钱!”
穆添哼了一声。
门口传来叮当的铃音,穆添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这个从小林再次上班就开始的重复动作终于让他忍受不了地皱起了眉头。
“高翔天不会来的!”
“咦?”穆添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看高翔天?!”
“拜托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和你一样白痴好不好!”小林顿了顿,“还有那个谷冕!”
“喂……”
“高翔天在住院,一两个星期是不会再出现的。”
“住院?”
“酒后驾驶出了车祸,缝好外伤调理内伤,内伤好了切阑尾,阑尾切掉割包皮,割完包皮治水肿,听说还要去疤整容……总之情况很严重,我看他半年内都出不了医院大门。”
“有这么惨吗?”还说该想什么法子报仇的,他这样子倒让人同情了。
“装得还挺像的!”
“什么?”
“你真不知道吗?”小林一脸怀疑,“高翔天车祸被送去的医院是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主治医生和喜欢你的男人的名字一样,叫谷冕。”
穆添“啊”地一声,说不出地惊讶。
“我看你整晚盯着票就讨厌,能陪的人就在身边还到处找寻找,只要你说一句话,即使去看‘樱桃小丸子’他也乐意吧?!会做家务又擅长做饭,老实又诚恳,职业固定收入又高,对你又一往情深,像他这样条件的好男人配你绰绰有余吧?!即使挑女婿也该满意了!你又不是没看到他每次来都会被搭讪!”
“……你怎么知道他会做家务又擅长做饭?!”被驳得哑口无言的穆添抓住机会反问,但却立即招来小林的白眼。
“都快被他养得像猪了我还看不出来吗?!”
“……”
叮当的铃音又在身后响了起来,穆添愤愤地盯着小林没有表情的冷淡脸孔,一时忘记了他习惯性的回头反应。脚步声越来越近,熟悉的招呼声在头顶响起时,穆添抬头看到了刚刚在他和小林争论话题里的主角。
“今天不是值夜班吗?怎么还有空过来?”先回应的人是小林,还在生气的穆添哼了哼转过脸不看他们两个。
“同事家的暖气坏了,明天才有人修,他就来医院的值班室过夜,顺便替我当班。”谷冕坐上高脚椅,虽然回答的是小林的问题,眼睛却一直看着穆添,因为他的不理睬,他皱起眉头收起了刚进来时的微笑。
“很幸运啊!外面很冷吧?”
“嗯。”
“免费赠送,给你热热身子。”小林表现得异乎寻常地热情,谷冕转头看着他,受宠若惊地从以前宰割他无数的对方手里接过免费的热饮,对小林说了声“谢谢”。
“你明天要还同事的班吗?”这次开口的是穆添。
“不用,明天他轮休。”单纯的人立即露出了笑容。
“那就是晚上有空咯?”
“嗯!”
一张不知从哪里来的深色纸片飘飘悠悠地往地面落去,谷冕不疑有他地抓住捡起来,仔细一看发现是宝冢的入场券时不禁疑惑地皱眉。“这是你的吧?”他把入场券递到穆添的面前。
“谁捡到就是谁的!”
小林的多嘴引来穆添的瞪眼。
“这怎么可以?!”谷冕的表情相当的认真。
“我说可以总行了吧?!”穆添恨恨地看着小林,和表情完全相反的语气倒很柔和。谷冕怔怔地拿着那张票,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弋两三次之后,终于豁然明白地到吸一口气,因为太过兴奋,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小林带着轻蔑又得意的眼神居高临下看着穆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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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七点一刻开始,不过六点多的时候就有人陆续进场了,三两结伴的人谈笑风生,各个年龄层的人都有,不过还是以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居多。整个剧院浸在明亮绚丽的灯光下,映衬着恢宏的气势,夜里格外惹人注目。宣传的巨幅海报还在寒风中飒飒作响,随着演出时间的临近,和那些手里拿着还未售出的票贩子一样着急的人,就是独自站在厅堂口等待近半个小时的穆添。本以为昨天邀请的同伴会迫不及待地赶来,向来拖沓的人难得提早就是怕他等太久,但事实情况却是完全相反,一个个迎面而来的观众像是嘲笑他自作多情似擦身而过,就是不见期望中的身影。越来越烦躁的心情在等待中渐渐消磨了对期待已久的表演的热情,穆添甚至开始怨恨起那个男人来。
如果没时间或是不想来直接说好了,让自己在小林面前丢尽颜面,还在这种天气里傻傻地站了四十分钟。离开场还有五分钟而已,穆添偏偏不先进去,他要让他看到自己辛苦等待的模样,即使看不到全场演出也要让他愧疚到死。懒散对面就是这样执扭的脾气,一旦较上劲他就会格外的倔强固执。
四周开始冷清下来,偶尔一两个急匆匆赶到的人跑往入场处发出“噔噔”的响声,等到同伴的人都先后进了场,就只剩下穆添行影单吊地矗立在原地。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压低着声音凑过来兜票,在等待的过程中自己都记不清楚这是第几个了,他不耐烦地侧过身子,连开口拒绝的话都懒得再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夹杂着喘息和跑步的声音从遥远的身后传过来,“急诊室里病人猛增,我被拉过去帮忙,下班后去你那里接你,没有想到你已经先走了,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在这种天气流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穆添看着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说不出抱怨的话来。
“你再不来我就可要先进去了。”
“实在对不起!”
一边道歉一边走近的男人微笑了起来,“等了很久了吧?”看到穆添发白的脸色时不禁皱起了眉,说不清楚心疼和内疚哪个更多。
“当然啦,我看到他到现在就有半个小时了--怪不得不买我的票,原来早有人把票准备好了!喂,你还记得我吗?那个头发乱乱的家伙?上次就是你在我这买了两张内场票!”
插话的人是刚才向穆添兜票的票贩子,虽然很反感,但最后一句明显对谷冕说的话立即引起了穆添的注意,他把目光从票贩子身上移到谷冕的脸上,渐渐无措和发红的表情让他知道了那句话的真伪。伸手攥紧衣袋里的票,他为眼前男人这么为自己无言,在他送票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这两张票是他堂妹的同学赠送的,所以并不算欺骗他,这和上次询问CT检查报告的情形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生气的理由。
“我不是有意欺瞒……”谷冕的脸色在穆添阴晴不定的表情下由红慢慢变白。“真的!我只是想着让你能看到喜欢的演出!”
比穆添还高出一个头的大块头男人低垂下头,像个做错事承认错误的小孩,这个有点滑稽的画面让一旁看热闹的票贩子发出了刺耳的咯咯笑声,穆添鼓起胸膛怒目而视。
“很好笑吗?!如果我现在打电话叫警察过来就更好笑了吧?卖票买票的人都在这里,是不是打算等在这里一边看热闹一边等警察的到来啊?!说别人发型差的时候先摸摸自己的样子,肥肠大耳塌鼻眯眼的家伙没资格说别人!”
一心喜欢他的男人外在条件确实普通,但是本人不介意别人的奚落不代表他不介意,能这么说他的人只有自己。看着对方满是愤恨却只好摸着鼻子灰溜溜走开的人,穆添心里一阵爽快,先前等待的怒气和刚才的不满在瞬间消灭不少。他抬手看了看表,还差一分钟,他拉起谷冕的手,心情不错地立刻往入场口冲去。
今晚表演的剧目是根据《梁祝》改编的《蝶•恋》和梦幻百老汇歌舞《南十字星》,华丽的服装和炫目的灯光,以及众演员的倾力表演让整场演出掌声不断,即使之前对宝冢一无所知的谷冕也看得入神,反倒是穆添,因为不时想起那个票贩子的话,经常神游地盘算着什么。
演出结束时时间还早,穆添没有像以往那样在观看自己喜爱的演出后好好回味一番,而是拉着谷冕走进了附近的发型设计中心,他让理发师把谷冕的头发削短打薄,露出他饱满的额头和浓眉,乱糟糟的头发在剪刀下变得整齐帅气很多;随后又把他拉到最近的男士服饰商店,帮他挑了两件颜色鲜艳又不失稳重的毛衣、一条Levi’s的牛仔裤和Versace的长裤。换上新衣服的人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又挺拔,看得一旁的小姐双眼都发光。
穆添为他的一身全新衣服又搭配了围巾和外套,这才满意地点头,站在改变形象的他的身边自己倒显逊色很多。他为自己挑中一件设计简单的皮衣,试穿上站在镜子前,镜子里映出的男人的惊艳目光让他脸红,因为向来怕冷,而且觉得皮衣穿起来太招摇所以都没尝试过,但是想到上次防卫中被扯破一件外套,他犹豫着还是决定买下。
估算了一下所有衣物的总价,穆添的心忍不住滴血,但为了他买高价演出票的事还是让他义无返顾地走向收银台,不过身边的小姐却指着谷冕告诉他已经付完所有的帐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穆添走近不满地看着他,“怕我付不起吗?”
“不是的。”谷冕连连摇头,“你能为我挑选衣服我已经很开心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打扮,“不过这么穿还是第一次,有点不习惯,不知道明天敢不敢穿出去。”
“你在置疑我的眼光吗?”
“怎么会?!”
“那就放心地穿出去好了。”穆添对自己打造的形象忍不住再次点头。“这样很帅!”
谷冕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因为被自己喜欢的人夸奖的单纯的笑容让穆添觉得非常可爱。
拎着大小四五个包走在街上,虽然是阴冷的天气还是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心情左右天气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在去停车场的途中经过一个地铁站,谷冕停下脚步,心血来潮地想乘地铁回去,穆添记得他说过他是在地铁里见到他并且喜欢上他的,对他这样想和自己一起体验那时场景的明显想法,虽然觉得现在还不是情侣的情况下这样做很别扭,他还是和他一起走下了楼梯。
前两天刚下过雨,站口里有阴阴的霉湿味,不过因为暖气够足显得不是太讨厌。接近末班地铁的时间,不是周末黄色线外还是站了好多人。谷冕露出了抱歉的面容。
“还是坐车回去吧。”
正这么说时,闪亮刺眼的灯光从弯处驶了过来,两人随着人潮挤进去,因为人太多而抢不到有利位置,四周都没有地方可以支撑,连想支开双脚保持平衡都难迈处脚步,穆添只好尽量稳住身形站着。车子启动,虽然一再努力身体还是跌撞着倒向后面,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时圈住拯救了他,因为外套敞开的原因,那只手臂情急之下直接伸进了他的外套里,隔着薄薄的毛衣楼住了他的腰部。
不是想吃我豆腐才乘地铁的吧,才这么想的时候额头忽然冒出湿润的触感,车子加速过后身体前倾的结果。被亲到了,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却因为乘地铁是他的提议变得像是蓄谋已久。
手臂从腰部撤了下来,余光瞟到男人发红的脖子,车子快速行驶的噪音没有掩盖他如雷的心跳,而这盖过一切的“扑通”“扑通”声,穆添居然分不清到底是他还是自己的。
换线的时候两人分开了,谷冕想送他回家被他以再晚乘不到地铁为由拒绝掉。穆添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照镜子。被亲到了会不会像女人那样留下唇印?对着镜面仔细看都没有找出一点痕迹,他很快为自己这种愚蠢的做法失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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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不知怎的很难才入睡,一旦睡着就变得香甜无比,如果不是吵得要死的电话铃声一点都醒不来。在铃声较劲一样持续响了八九声以后,穆添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拿起话筒,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喂”,还不知道对方是谁,话筒里传来的炮轰似的大嗓门让他赶紧把话筒移离耳朵三尺。“喂,怎么这么久才接?!还在睡?已经下午三点了,你的睡功一点也没退步嘛!昨天晚上跑到哪里去了?!打你电话整整一个晚上都没人接!你没回来过夜吗?有没有听电话留言?我打电话打到手酸,和立杰两个人像傻瓜一样等了你一晚上,却连人影都没见着-喂喂,穆添!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范键吧?”穆添被吵得头疼。
“就是我!你现在给我赶紧起床,我明天早上的飞机离开,今天晚上还能再见一次,我已经和立杰约好了,别告诉你不来,小心我去抓人!”
这样的威胁当然不会构成麻烦,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的住处。说明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之后就结束了对话,穆添看着迟迟没挂上的话筒觉得好像忘记问什么了,就他们三个人吗?那个他最不想见的人会不会来呢?
即使有这样的疑问还是起了床,既然答应了就没有爽约的可能,而且范键也没说有他们之外的人会去。他打电话告诉谷冕晚上有事,让他不用过来做饭了,电话里的人声音明显低落了很多,不过也没说什么。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套上昨晚刚买的外套赶紧出了门。
打车赶到约定的地点,刚下车就被两个阔别许久的熟悉身影包围住了,大大咧咧的范键兴奋地紧紧抱住了他,勒得他差点透不过气来;依然风度翩翩的“校草”王子陈立杰则亲切地捶打了一下他的肩膀,拥有上段级别的空手道,虽然力道很轻还是痛得穆添龇牙咧嘴。
“你们两个想谋杀吗?!”一边咳嗽一边皱眉的穆添不满地瞪着他们,引得两人大笑起来。陈立杰看了一下手表,笑叹他这次居然没有晚点,联想到大二影像社内部播放《亲密》,因为穆添的迟到害范键没有看到开场的激情片断,之后被他念了半年的事,彼此间又是一阵笑声。
感觉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差,虽然那段大学生活是自己最想逃避的回忆,可是再见到大家一如往昔的模样,多少还是会怀念。不断的笑声冲淡了事隔四年再相聚的酸涩,穆添很高兴自己来了这一趟。
“不能先进去再聊吗?外面好冷!”看着外部装璜得像是夜总会的饭店,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范键选定的地方,穆添看了看他手腕上镶满宝石的手表和食指上的黄金大戒子,唏嘘这家伙的品味还是一点没长进。
“等一下,还有一个人!”范键有点神秘兮兮的样子让穆添涌起不妙的预感。不会是他吧?才这么担心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几乎让穆添惊跳起来的嗓音。
“我没来晚吧?!”
沉稳悦耳的男中音,就像他本人给人的感觉相似,稳重睿智又不乏君子风度。穆添慢慢调转身子,迎上正微笑面对他们的人,四年时间让本就有超越年纪的成熟的他更加成熟,简单的微笑里都透出他独特的迷人,因为体格上的优势,他和陈立杰一样,走到哪里随便一站都很有模特的架势。
穆添有点局促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和范键立杰一一拥抱,当被唤着熟悉的名字对他敞开双臂的时候,穆添僵硬地走过去,身体被紧紧地拥抱住,这个只在曾经的梦中重复无数次的动作一时间让穆添搞不清楚这是不是真实的,他抬起透看着他,对方瞳孔里倒映出一张不知所措的熟悉脸孔,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像做梦。
“四年时间还是没长几两肉!”徐郴笑着放开穆添,招呼着大家一起进去,在掌握主导权方面从来不退让,和许多人一直保持自己的习惯一样,这点没有改变分毫。
靠近窗户的位置可以全览城市的夜景,范键和立杰、徐郴和穆添分两个坐位面对面落座,预定好的酒菜很快上齐,大家边吃边聊,一向爱吃肉食的范键很快进入状况,立杰笑侃他还是见到肉就像见到亲戚般高兴,引得笑声一片。
各自谈了一些近况,在问到各自在做什么的时候,还沉浸在先前拥抱中的穆添神游般地敷衍了几句。立杰在提到他现在某所大学里任助教时他回过了神,他想起小林说过负心恋人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年轻助教,看着他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俊美脸孔,如果小林是栽在素有王子之称的他手里的话也不算丢脸,但这个城市里的海龟助教太多了,而且范键说过他和他女朋友的感情一直不错,穆添很快为自己的丰富想像力摇了摇头。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话间徐郴问陈立杰,大家都知道他和女朋友恋爱五年,即使他在新西兰的时候也没分手,结婚是为这份感情划上的最圆满的句号。范键在旁凑起热闹来,叫嚷起喝喜酒做伴郎,但是立杰的脸色却因这个问题黯淡了下来。
“一言难尽。”他深深吸了口气,反问起徐郴,“你呢?”
“两年前就结婚了!”徐郴笑了笑,但是有点酸酸的味道,“不过现在分居了。”
这个回答让席间第一次出现了沉寂,但是很快又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范键举起杯子倒满,在“为三个半单身汉干杯”的吵闹中继续谈笑下去。穆添在范键的挑唆下被灌了不少,向来照顾他的徐郴为他挡了好几杯,这种照顾是在那四年里惯例的延续,徐郴分外宠爱穆添是整个院系都知道的事实,一想到以前的事,穆添不禁又一阵不安和怅然。
酒后除了穆添大家都点起了烟,是BOSS的淡烟,三个人臭味相投,对这种烟都很偏爱。穆添不时瞟着桌上的ZAPPO打火机,这个能刺痛他双眼的存在让他的心情无味杂陈。那是他送给徐郴的,两个月的打工费换来的生日礼物,他知道他很喜欢这只打火机,但是没有想到一直用到现在都没丢。
因为范键要赶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短暂的聚会在十点多的时候就散场了,立杰送范键回饭店,让剩下的两人自行解决,徐郴提出送穆添回家,因为不想他和单独相处,穆添找出可以坐地铁回家的理由,但是最近的地铁站离这里至少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不容人再拒绝的徐郴直接把车开出来,叫穆添上了车。
“见到我不开心吗?”一旦离开范键和立杰,狭小空间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丝怪异,徐郴从镜子里望着撇过脸看窗外的穆添。
“……没有。”他还是那么敏锐,穆添根本不敢正视那双似乎能透析一切的双眼。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徐郴忽然笑了笑,“不过比以前帅气,”他停顿了一下,从镜子里观望的视线却一刻没有移开,“也比以前漂亮。”
“你在取笑我吗?!”
徐郴笑得更厉害。
地铁站很快就到了,徐郴靠着边慢慢减速,穆添为这个短暂的旅程即将说再见而舒口气。
“为什么更换电话号码都不通知我?”没有预警地询问,穆添停下推门的动作回头看了徐郴一眼,那仿佛能看透他的眼神让他的心脏“咚”地跳跃了一下。
“……因为……忙,就忘了……谢谢你送我到着,再见。”穆添像落败而逃的溃军一样狼狈地赶紧下车,根本头都不敢回。
“小添!”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有空联络我,你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穆添没有应声,忙不迭地冲进地铁站。小添?这是大学里他对自己的呢称。这么叫他的原因在于身高,他一米七八的身高绝对不能算矮小,但是在他们都超过一米八五的三人身边就显得很袖珍。四年没有被人这么叫过了,除了他没有别人这么叫过他,即使家人也没有。
心慌乱地厉害,四年里与日俱增的沉稳和帅气,还有丝毫未曾改变的亲切和宠溺,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吧?!本以为沉淀下来的心情在见到他的时候还是方寸大乱,他也说不清楚这是喜欢还是习惯了,但他结婚了,他是个拥有通常性取向的人,他永远不可能属于他,他庆幸那四年里压抑致死的感情终究没有表白出来。
呼啸而过的地铁在脸上刮起凌厉的风,这已经是他站在这里经过的第三次列车了,穆添觉得自己现在需要的不是回家和睡眠,他想见谷冕,那个和他一样在喜欢的人面前就变得笨拙无比、但是又格外体贴耐心的男人。他现在想靠在他肩膀上听听他会怎么安慰自己。
16
因为害怕徐郴还没有走,穆添乘坐地铁到下一站才出来,打车直接去谷冕的家。赶到他的公寓楼下时已经快十二点了,他抬头寻找他窗口有没有亮光,但是却不敢确定哪个才是他住处的窗口。认识他这么久,他从没花稍稍心思去记他值班的次序,即使到了他楼下也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去医院。但此时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一鼓作气跑到四楼按下门铃,在忐忑中等到门开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时,他还因为爬楼爬得太快有点喘。“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穆添看着他,“能让我进去坐会儿吗?”
明知道会是求之不得的回答还是出于礼貌地问。谷冕露出了惊讶又欢喜的目光,但惊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在看到他带着像是求救一般的落寞和伤心的眼神时,他一边点头一边开门把他迎了进来。
他和他一样穿着昨天刚买的衣服,一套他为他挑选的家居休闲服,室内漂着淡淡的咖啡香味,书房里亮着灯。他刚刚好像在看书,脸上还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加上经过他昨晚改造后的造型,他看起来知性沉稳了许多。
“能给我一杯咖啡吗?”
“这晚喝咖啡很难入睡的。”
连反驳他“为什么你还喝”的话都提不起心思去说,在坐下来后被递上一杯像是哄小孩的牛奶时也没有异议地接了过来,谷冕摘下眼镜坐到了自己身边,似乎在等待他开口一样静静地陪坐着一言不发,穆添把双手交叠摆在杯口,热气蒸腾上来薰得掌心有点疼,但他似乎想加重这种疼痛似的把下巴支到了掌背上。
“……我今天见到了我喜欢的人。”唐突地开口,却是思考了半天之后才想到的开头之言,穆添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乱哄哄的心情才好。
“……嗯。”谷冕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表情。
“是同学聚会。”穆添抬起头,“我没想到他会去……”
谷冕又“嗯”了一声。
穆添移开双手拨弄着湿湿的掌心,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从刚进大学的时候就喜欢他,喜欢到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但是我们偏偏是舍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都要见。他很优秀,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头脑、长相、家世和能力,是我们学校的名人。他很照顾我,对我比对任何人都要亲切,只有他一个人会喊我‘小添’,那时大家都笑传我们是异姓的兄弟,我是他们家流落在外面的私生子。我一边害怕呆在他身边又渴望呆在他身边,一边希望他不要对我那么好,一边又忍受不了他对别人的关照……”
穆添继续拨弄着他的掌心,表情虚浮得像是在看着曾经经历过的画面。“我喜欢了他四年……四年里因为担心醉酒说出心里话从来不喝酒,害怕说梦话晚上都睡不好。有时候想与其这么辛苦不如说出来好了,但是面对他的眼睛时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我没有表白过,如果他对我露出鄙视的目光或者不再理睬我……我根本不敢去想像。毕业后我把和过去所有的联系全都切断,我从家里搬出来,换了电话号码,从不联系以前的同学,扔掉所有他送给我的东西--我下决心忘记他,既然没有结果也没必要再喜欢下去了吧?就让他永远不知道好了,就让一切都没发生过!在我有了‘闲人庄’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做到了,但是就在刚才我才发现,即使面对已经结婚的他,原来要做到对他没有一点意识,根本就不可能……”
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的话全部托盘而出,说完却不知为什么没有预想中的平静,反而越来越烦躁。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就会少点憋闷只是骗人的话吗?倾听的对方是否明白自己的这份感情?对他说的这些话他能体会多少呢?
转头看向谷冕,发现他眼中流露出的四层相识的目光,穆添立即自责起自己的没神经,因为贪恋他的好脾气就向他任意倾诉,他是否忽略了他的感受?一个拥有和自己相似经历的人,明明自己知道,怎么还在怀疑他的感受度呢?
“对不起……”穆添头疼得摸了摸额头,“我不该对你说这些。”他到底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说这些话,他自己都开始搞不懂自己。
“因为我是值得信赖的人才会对我倾诉吧?你用不着道歉,虽然说不在意是不能的,但是你能想到我我还是很高兴。对一个曾经喜欢的人有意识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感情不是开关水龙头,如果能做到那样收放自如,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了。”
穆添抬眼看着一脸认真表情的男人,明知道他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但还是觉得即使他说的是假话现在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救赎。这个男人在他的印象中从来与大胆这个词沾不上边,但是在感情的表白上他显然胜出自己很多,想到此的穆添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是个胆小鬼对吗?”
“那我会很庆幸你是个胆小鬼的。”
“为什么?”
“没有人不会喜欢你的!即使他是异性恋,如果你对他表白,他一定会接受你的!”
他信誓旦旦的模样让穆添有片刻的哑然。
“你不是胆小,你的情况和我不一样,必须有很多顾忌,因为你们相交很深;但是即使那天我没有误打误撞进‘闲人庄’,如果因为压抑不住感情而对你表白的话,也只会被你当作运气糟糕时路上遇到的一个无聊变态而已吧。”
“无聊变态”的说法让穆添在今晚第一次忍不住地笑了出来,表情认真严肃到像是庭上的法官却说出这样的描绘,穆添肩膀颤动着趴倒在桌上。乳白色的液体已经不再散发热气,心情不可思议地就这样平歇了不少,想到刚才在地铁里难过到几乎滴血的疼痛,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拥有的感觉一般。
“我有什么好呢?”穆添撑起脑袋,“懒散,爱睡懒觉,经常翘班,撒小谎,不会做饭又不会收拾房间,有点坏心眼,性格别扭,还会利用人……”这么说着时自己都皱起眉头,原来有这么多缺点的么?这样一无是处的自己还有人喜欢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你喜欢我什么呢?”
“……不知道。”谷冕把双手放到桌面上交叉握着,转过头片刻又把头转了过来,“全部!”
即使再怎么掩藏还是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突进的心跳声,穆添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反问了一句“是吗”就合上了嘴巴。因为靠近时钟的关系只听到“滴答”的秒针跳动的一格一格的声音,谷冕忽然站起来,走进卧室里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穆添看着他把掌心翻开,一抹亮光映入眼帘,穆添惊讶地发现那是和他手指上一摸一样的戒指。
“这个是我特意叫人打造的,合金属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有点不自在地把手掌推到穆添的面前。“希望你喜欢。”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款式?”
“你看我手上戒指的时间比看我的时间多多了吧?!”
这么说时目光无意识地去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完全相同的款式,如果戴上它即使不说也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穆添看着那三个连扣的圈没有伸手。
“不戴也没关系,就当做是一份礼物好了,我就当是昨天帮我挑选衣物的回礼。”
“你不知道不能随便送人戒指吗?”
“……可我想送!”
面前摆放着戒指僵持了许久,穆添对他这样难得固执倔强的表现说不出讨厌的话来,他慢慢伸出手,把戒指从绒盒里拿了出来。
“谢谢。”知道不能随便送人戒指还是要送,知道不能随便接受赠送戒指的自己为什么要接受呢?他如此问自己。
“试一下吧,我只是按照目测打造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男人的要求有得寸进尺的嫌疑,但在之后都不会再戴了,试一次又何妨的想法下穆添还是把手指伸了进去,因为是三个环扣在一起的,伸进的过程比一般的戒指要费力些,谷冕伸出手帮他按照顺序一环一环地推进去。比一般男人要纤细的手指,闪着金属光泽的戒指像是量身定做一般合适。
“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称你!”谷冕用指腹拨弄着圆圈,没有立即放开握着穆添的手。属于外科医生特有的粗糙质感附在他的皮肤上,谷冕看着他的眼神分外的温柔和诚恳。
“即使每次手术都要很麻烦地摘下来,我还是坚持戴上这只戒指;知道你喜欢他,从很久前就想为你打造一只相同的送给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所以,”他加重了握住穆添的力道,和促使自己开口一样鼓足了勇气。
“忘了那个已经结婚的男人吧!”
无比温柔的恳切,又像下定决心一样充满了坚决,穆添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孔感受他的语言。手掌被慢慢拉向对方,男人渐渐靠近了自己,在没有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唇上感觉到了湿湿的柔软的触感。
这个在他面前只会腼腆又拘谨的男人正在在吻自己,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惊讶像稍纵即逝的闪电亮过大脑。不管这是他安慰自己的方式还是趁人之危,他在准备推开他时,抬起的手抬到一半还是慢慢地放了下来,默许了他这种无比亲密的行为。
不断重复着的碰触。以为他只是这样的时候,湿滑黏湿的入侵感觉告诉自己他的舌头伸了进来,穆添本能地退后,空出的手抵在他胸口阻止他的进一步,但比他反抗的力气更加坚决的大手绕到他背后扣住了他的后脑勺。一个执扭而温柔的吻,成人之间的吮吸和翻舔,轻轻搅动唾液的声音缠绕在耳际,大得掩埋了周围一切的声音。
“喜欢我吧?”男人用乞求的声音在说,嘴巴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只要喜欢我就好了……排在他后面也没关系,替代品也没关系,永远比不过他在你心里的地位也没关系……只要有一点点喜欢就好……”
如此说着的男人和自己哪个更痛苦呢?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无法抑制的感情从他像是哭泣般的恳求语气里彻底传达给了他。厚实的拥抱充满了被珍惜的感觉,和那时与徐郴的热烈拥抱一点也不同--他不是徐郴,他跟那个只会带给他紧张和无穷感伤痛苦的徐郴完全不一样。他激烈又沉稳的心跳让他分外安心。
同病相怜的人互相舔噬伤口寻求慰藉,但却不仅仅如此单纯,从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开始,他所做的一切像滴水穿石的水滴一样慢慢渗透进他的内心。像他这样喜欢自己的人不会再有了吧,接近半夜赶来这里的原因不仅是需要安慰,还有他再次肯定的保证吧?!穆添伸手反抱住了他,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17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睁开眼睛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朦胧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时脑子终于完全清醒了,没有漫画书,整齐的摆设,比自己的更加柔软舒适但不是自己的床,穆添直起身子花了点时间理清思绪,终于明白他现在睡的是谷冕的卧房。半边床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即使不看这点也猜得出被人占据大床的他是在沙发上过的夜,穆添看着自己身上完好的衣服不禁微微笑了出来,把脸孔深深埋入柔软的枕头里,淡淡的和他身上一样的味道让昨晚的画面涌进脑海,倾诉,接吻,拥抱……经过一晚的好眠,高涨的情绪已经完全沉淀下来,忆起昨晚的事只让他责怪自己的冲动,那时怎会那么想来这里?强烈的驱使感来自哪里?为什么想见的人就是他呢?羞耻和说不清楚的情绪爬满了全身,穆添握紧拳头敲打床铺。
如果他没走会被听到,倏地住手,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在确认没有声音之后他起床走了出来,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他没有别人。靠近厨房的饭厅里摆了好几只碗盘,走近一看,居然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法国汉堡和双层夹心三明治,加了巧克力的咖啡和水果沙拉。盘子的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我准备了一些早点,如果凉了就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
如此温暖的纸条看得穆添忍不住微笑起来,咖啡还散发着些许热气,但只是温温的,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肚子早就饿得空空的,懒得去再热,他简单洗梳过后立即把面前的盘子一扫而光。吃完后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继续呆在别人家里,穿上外套换鞋准备回去,想到那些桌上狼藉的空盘子,犹豫之后他又折回把盘子全部拿到厨房的水池里,胡乱擦了一下桌子这才离开。
回到家时差不多正午,看着虽然被他收拾过好几次、但是依然明显比他那里乱很多的住处穆添不禁叹了口气。倒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胸口的疼痛还隐隐存在,一旦离开那个有令他安心的气味的地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他垂眼按住心脏跳跃的地方,尽量不去回想昨晚聚会时的感受。只是懵懂时的暧昧仰慕而已,那些都过去了,而且早该就过去了。
想寻找转移注意力的事情,看到映入眼帘的电话机,他按下了留言键。母亲催促他回去相亲的喋喋不休让他头疼地按下快进直接进入下一条,范键热情聒噪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接连的六个留言,中间还穿插着立杰的声音,重复地邀他出来见面,因为等不到回音一个比一个不耐烦,最后一个超过豪爽界限的典型的范键的抱怨让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声音停止了,以为就这样结束的时候蓦然出现了一声熟悉的昵称。
“小添……”
穆添的笑容在瞬间褪去。
“昨天见到你真的很高兴!什么时候再见一次好吗?我想单独和你聊聊,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似乎有什么事打扰了他,沉稳的语调突然停住,过了会儿说了声“再联系”就消失了声音。穆添维持原来的姿势坐在那没动,大约十分钟之后他起身拿起了话筒拨通了电信局的电话。换个电话号码吧,反正现在重新申请一个不仅免费还赠送话机。约定了挑选号码和安装的日期,穆添认真思考起能将这次新申请的号码告诉谁。
18
小林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到“闲人庄”,远远看到铁门被拉起露出的店门,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被人撬门遭抢劫了,但是看看没有一处破坏的门面又觉得不像,他跑步进来,吧内忙碌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转眼望了望日沉西头的太阳,奇怪今天的日落怎么会这么正常。“下午好!”听到门口铃当的响声,正摆着桌子的穆添回头打招呼,小林不动声色地紧紧盯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你没事吧?今天的太阳很正常,也没见下红雨啊!”
“你不是整天在我耳边念叨吗?我现在听从你的意见反而让你受不了了?”
“像你这么懒的人怎么可能因为我的几句话就变得勤快起来?!”小林用怪异的眼光地看着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他闪过了。
“一切从新开始不好吗?”
即使说话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是受什么刺激了吗?小林皱眉,最近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
思索间玻璃门口传来叮当的铃音,是谷冕,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的男人,和往常无异的温和与亲切,但此时却给人格外利落和年轻的感觉,整个人帅气好多,小林仔细审视他比较与以往的差异,从他的发型和服饰上找到了答案。
“医生,今天看起来很帅嘛!”
“啊……是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已经有好多人这么说过了。”
“医生彻底改变面貌不是心血来潮吧?是不是也要一切从新开始呀?!”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整理好桌椅的穆添拍了拍手,以询问阻断了小林试探性的问题。
“因为……没什么事……”
穆添大大地叹口气,真是不会撒谎的家伙,从他有点喘气的气息中就能猜出他之前做过什么,打电话到他家里没人接听,以为自己会做傻事的人匆忙从医院跑了出来,他敢打赌在他来“闲人庄”之前一定按过他家的门铃。
“先坐下再说吧。”
穆添招呼他坐到他专属的位子,小林扭着眉心看他们,从谷冕进来开始就注意到两人之间涌动的微妙,说不上和平常有什么不同,但是隐隐地的确感觉得出什么。距离拉远的关系听不到他们的偶尔动嘴巴说的内容,小林主动迅速地准备好两杯咖啡,端着托盘走了过去。
“早餐……还可口吧?”似乎很专心地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交谈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外人的接近。
“很好吃!”
“我今天起床起晚了,准备早餐的时候有点手忙脚乱,厨房里乒乓响个不停,有没有打扰你?”
“我睡得很沉……你的床很舒服。”
小林舒展了眉心,根据他们的谈话能猜想到的内容估计全世界的人都是一样的,他走到他们面前放下两杯咖啡,漂亮的眸子埕亮,在弯身靠近穆添时,他不怀好意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穆添用“不知道就别乱笑”的表情瞪着他,像是掩藏尴尬似的抬手握住了杯子,手指上闪亮的饰物立即吸引了小林的注意,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转头看了看谷冕的手指,完全一摸一样,那其中代表的涵义不言而喻,小林鄙夷地睨了他一眼,端着托盘识趣地走开。
“事情不是我想像的那样?”小林故意说得能让每个人听见,“才怪吧?!”
“这个……我忘记摘下来了。”穆添尴尬地脸红,他使劲想把戒指脱下来,指节处都红了,金属环却像附在皮肤上怎么也弄不下来,谷冕直觉地伸手想帮忙,在看到明明离得很远却全神贯注注视着这边的小林时,他赶紧暗暗地缩回了手。
结果是穆添蹭得破皮还是没有摘下来,谷冕看在一边心疼不已,决心不管小林的目光时却涌进来一批上班的员工,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谷冕眼睁睁地看着他起身去招呼客人没有办法。好在小林比较有良心,说坏心眼可能更正确,在以今天客人不多的名义下,才十点不到就打发穆添先回去,理由是趁早可以做些有益身心的运动。暧昧的言辞让穆添恨得牙痒痒的,他也懒得跟他解释。反正今天来得最早,早点走也不算渎职。
“让小林误会真的很抱歉!”开车送他回家的路上,谷冕看着一直沉默的穆添出口道歉。
“我没想到那个家伙也会那么八卦!”穆添不服气地再次去脱那只戒指,但是因为折腾太久,现在一碰到都会疼,红通通的可怜手指,虽然在赠送的人面前如此努力有点伤人,但他又实在看不惯小林仿佛洞悉一切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神。
“我来帮你吧。”车子到达楼下时停了下来,谷冕熄灭引擎,侧身拉过那只红红的手,按着三个金属环的连扣顺序,小心翼翼地一圈顺着一圈套出来。不像自己挣脱时的蛮恨,穆添根本没感觉到一点疼痛。
“回家擦点红药水。”
“谢谢。”拽着戒指放在手心,他没去看男人不掩落寞的神情。
“这没什么。”
“我是说昨天晚上的事情。”
“啊……”谷冕忽然局促起来,从见面开始到刚才到没提昨晚的事,似乎刻意避免一样,他显得有点不安。“你不怪我乘人之危就好了。”
小声这么说时脸也微微红起来,他们注意的是两个不同的方面,穆添没有想到他在意的这种事。
“这是我住处的新号码。”穆添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便条递给他,“我换了新的电话号码,会在下个星期安装,记得别拨错了。”
“为什么突然要换号码?”在接到自己的号码以为他会开心的男人发出了疑问,稍微思索着露出了寂寞的神色,“你在逃避那个人吗?”他垂眼转过头颅,“你那么喜欢他?”喜欢到需要换电话号码来逃避,他的心里还有多余一丝空隙来容纳自己吗?
“说怕他更合适吧!”穆添装作没看见他表情,“虽然已经分别四年,但是就像你说的,曾经那么喜欢一个人,面对他做到完全没意识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时的紧张和慌乱是还喜欢他还是惯性的延续。我的大学因为他的存在变成我最不想回忆的过去,喜欢男人的自己是那么怪异,我甚至鄙视过自己。好不容易走出那时的阴影,我不想因为他的出现改变我现在的生活心情,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想起那压抑又痛苦的四年,不管现在我对他是抱着怎么样的感情,总之我害怕看到他。我想呆在让我放松又自在的人身边,会照顾我,会替我打理一切,会为了我拼命搜集自己一窍不通的东西的人身边……”
一口气说完心里的话,虽然下午已经整理过好几次表达的顺序,但他仍然不敢保证这个笨拙的男人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偷偷瞟眼看他,发现他正睁大他薄薄的双眼皮注视着自己,抱着看到某种希冀的期待、又不太敢相信的热烈眼神,穆添努了努嘴巴撇过脸。
“下次别再乘人之危了!”
“……呃……嗯!”
“正大光明地就可以……”小声的嘀咕,裹在嘴里的语言,以为他决不会听清楚的,但是亮到可以照明整个驾驶室的目光让他知道自己判断出现了失误,穆添的脸涨了起来。
“你说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好像没说什么吧!”为掩饰尴尬的立即矢口否认,男人闪着异样光彩的脸庞暗了下来,穆添暗叹真是好骗的家伙。迅速凑近他,快速地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忙不迭地说声“晚安”就赶紧冲了下了车,他像是一名刚抢完银行后被警察追赶的抢劫犯一样拼命逃向住处的大楼。
即使看不到他也猜得出他此时的表情,想到他会露出的欢喜笑容,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微笑起来。静坐在家里,花了一下午整理自己的心情,这就是他冥想到最后的答案。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这或许是他做出的最明智的事情吧?!对此他非常得意!一边逃跑的人一边忍不住咧开唇角笑了出来。
19
今天是平安夜,街上的商场小店半个月前就被一层人为的白色包围住了,被西方的节日侵蚀到的各个角落显得格外有气氛。“闲人庄”的玻璃窗上也适时地贴上了沾雪的“Merry Christmas”和圣诞老人,店里还装饰着一棵圣诞树,树下摆着许多包装好的礼品,在节日前后根据消费的多少客人可以到树下拿到相应的礼物。这是小林的主意,因为不敢期待老板会有更好的举措而在最近几天简单布置了一下,穆添对此感激涕淋,不过换来的是小林无可奈何之下的大白眼。也不能怪他疏忽店子,本来就是个懒散的人,如果还有其他的事情让他分神就太勉强他了。主动亲吻谷冕的那晚之后,两人的交往还算是很顺利,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是在谁的家里还是出去购物,只要一有时间都在一起,做饭,接送他上下班,有时也会亲吻,发于情止于礼的那种,没有第一次吻他时那么亲密,但对穆添倒很受用,他很满意现在两人交往的状况。
问题出在上个星期四晚上,正在被窝里呼呼的穆添被一阵门铃声吵醒,昏沉沉的大脑在看到时钟指示的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的第一个反映是遇贼,但是小偷再猖獗还没胆大到按门铃的地步吧?他满腹怨气地开灯下床去开门,伴随着冰凉的空气站在外面的人居然是谷冕。
独自站在门口的谷冕的表情相当落寞,说伤心可能更贴切一点。穆添的睡意跑了一大半,本该整晚值班的人此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他赶紧让他进来,关上门还没走出一步,身体就被结实修长的双臂裹到了怀里,没有言语的拥抱,穆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是被搂得更紧,脸颊被贴得更严实。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五六分钟才结束,“我只是很想见你”,男人一边说抱歉一边放开了他,穆添为他倒了一杯热水,情绪平静下来的人慢慢跟他讲述了他反常的原因。一个从十岁起就住院的女孩子在刚刚的不久因治无效死去。女孩活泼开朗,很多人都非常喜欢她,她住院三年,他一直是她的主治医生,他们之间的感情也非常好,女孩和女孩的家人也都很信任他。三年的治疗,他本来有信心治好她的,但是最近几天病情的突然恶化导致了今天的结局,他为此很自责,也很难过。
穆添说了些安慰的话,但是效果不大,不知该如何劝解的人只好吻住了他。原本只是一个安慰的亲吻,但是却立即被他攀附着身体,像是寻求救赎一样紧紧圈在怀里,让这个越来越深的吻变了原先的味道。突然的强悍让穆添有点眩晕,他觉得自己被吻得快喘不过气来了。耳边回响着的吮吸声慢慢变得情色起来,腰际的皮肤感觉出睡衣下摆被撩开了,冰凉的手指抚摸着侵入进来,和那次在医院里检查完全不一样的触感让他立刻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事,他慌忙制止地推开他,但在他怀里的反抗收效并不显著,以为就这样继续下去的,男人却停下了所有动作,只是静静地抱住他。
“别动……”他还清晰地记得那时他在他耳边说话时的语调,第一次知道他的嗓音竟然会如此低哑,不是干涩,也不是枯燥,像是某种烈酒浓缩到一定程度的醇厚嗓音。他不是不谙情事的小鬼,自然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所以乖乖地听他的话没动。当腿根部无意间碰触到他已经坚硬的下身时,他更是吓得大气也没敢出。
那晚他第一次明白原来想维持现状的人只有自己而已,他想更进一步,或许已经想了好久也不一定,想对喜欢的人做亲密的事情无可厚非,穆添找不到责怪的理由,只是……只是一个二十七的男人说自己没准备好会不会被人笑到抽筋?!
穆添撑着下巴逡巡着酒吧内的人,因为是平安夜,客人比平常多很多,今晚会在一起的人想必是很固定的恋人,气氛明显比平时暧昧,昏暗的灯光也随之朦胧迷离不少。这些人晚上都会做吗?是用什么姿势呢?会发出那种那人脸红的声音吗?这样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在脑中冒了出来,而且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很难想像大家都做了这种事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走在大街上,出现在人前,这实在太不可思议!
穆添奴着嘴巴叹了一口气,转眼看到小林忙碌的身影,记得他曾说过和那个负心的家伙上过床的,那就是做过咯?他是不是该向小林请教一下怎样突破心理防线的问题?
接上小林刚好投过来的杀人目光,穆添赶紧打消了以上念头。
“你好像有话对我说。”小林的手里还是忙个没停。
“……没有!”
“那就是在发呆咯?”小林深深地倒吸一口气,嘴角冷笑,“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全部累趴下然后重新雇请员工啊?”
穆添讪笑了一声,赶紧收敛心神帮着招待客人。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因为怕麻烦而从不带手机,但只为了能让他随时找到自己而改变了这个习惯,机子里存储的号码也只有他一个。穆添赶忙跑到后面的偏僻角落按下接听键。
“还在酒吧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穆添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嗯,今天客人多,可能要晚点才能打烊。”
“真对不起,今天是平安夜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度过。”
“你不轮班我也走不开。”
“那我晚班后去接你,”沮丧的声音变得活泼起来,“我明天和人调休,有一整天的时间。”
“太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可是今天一天都没看到你,”微笑的声音,“我想见你!”
最后一句是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的对话,不管多少次还是这样的回答。真是不懂我体恤你的心情!想这样抱怨却说不出口,穆添为他这样迷恋自己感到一丝复杂的甜意。
简单说了几句就断了通话,看着穿梭忙碌的员工,再发呆想心思自己也觉得太对不起大家,穆添赶紧也去忙碌起来,走到吧台前时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仔细一看居然没在吧台后看到小林的身影,他奇怪地皱起眉头,拉住一名经过面前的员工询问起来。
“小林呢?”
“刚才有位陌生的客人找他,我看到他们去了休息室。”
20
因为有前车之鉴,虽然小林最近没有反常的表现,既然说是“陌生”那也不可能是高翔天,穆添还是不放心地决定走过去查看。休息室里传来轻微的说话声,除了小林,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听着很熟悉,他试着旋动门把,没有反锁,他舒了一口气,应该只是私人谈话而已,穆添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转身正准备离开,背后“啪”地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小林面色冰冷地从里面大步出来,和表情成反比的眼睛里亮着隐忍的怒气,擦身而过的时候猛烈撞了一下,穆添揉着发疼的肩膀回头看看是谁惹他发那么大的火,只是模糊地扫了一眼,他立刻僵住身体,忘记身上的疼痛呆立在了原地。
“小添?!”意外的人不止有穆添,“你怎么在这里?”但对方的意外还多有一层惊喜,端正英挺的脸孔上很快流露出了开心的神色。“太好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有音讯,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是徐郴!穆添的双脚像是被冻住一样挪不开半步,突然出现的震惊让他做不出任何自然的表情来。脑中空白一片,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测他出现在这里和小林与他的关系占了多大的比例,半晌之后他才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好巧……”这是他惟一能搜索出的回答他的话语。
五分钟之后,两人就靠着窗边的位子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有人为他们端上了两杯咖啡。穆添为掩饰紧张地把杯子送到唇边喝了起来,和谷冕煮出的不太一样的味道,虽然很香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穆添小啜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对周围沉闷气氛的相同感受,徐郴也没有急着开口。穆添看着他用自己送给他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闲人庄”里禁止吸烟的标志是他亲自设计的,所有的员工和客人无一例外地遵守,但是现在他却说不出阻止的话。
“那次聚会之后我一直联系你,”徐郴微笑着看着躲闪他目光的人,许久之后挑选了一个适意的话题打破沉默,“但是连你的声音都没听到,后来再拨你的电话居然变成了一家旅行社。”
“……我换号码了。”穆添低头拨弄着手上的指环,“你来……是找小林吧?”虽然从小林刚才的怒火中很容易让人对他们的关系起疑,但是穆添还没笨到会猜他就是欺骗小林感情的人。徐郴是一个非常正统的男人,或许和他从小所受的家庭教育有关,他是传统道德的拥护者,并不是说他迂腐或者是卫道夫,只是对于超越伦理界限的事情很难让他赞同,这也是他那些年压抑至死都没敢表白的一个很大的原因。
“前天立杰跑到公司找我,他说他不结婚了。”
穆添“哦”了一声,“这也不奇怪,立杰本来就不喜欢受束缚。”
“不是这个原因。”烟灰很长,他想找只烟灰缸四处搜寻都没有找到,叫来服务生告知的回答也是没有。服务生本来想说店内禁止吸烟,看到对面坐着的穆添时机灵地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徐郴只好把烟灰抖落在咖啡杯下的小碟子里。“他说他喜欢上了别人,他教授班级的一名学生,而且那名学生是……”
似乎很难开口的样子。“男孩子!”穆添接着他的话替他说完。“就是小林对不对?!”
徐郴点头,穆添挺直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简直像剧本一样,上次聚会的时候还想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不料世事就是如此巧合。
“我来看看让立杰抛弃五年的女友、不惜和家人反目的男生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样说的时候穆添从他语气里听出了点点危险的味道,“只是来看看而已吗?”他问。那也用不着去休息室吧?小林会因为被人多看了几眼就生那么大气吗?虽然嘴巴很坏,但他不记得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家伙。
“立杰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句话已经包含了太多的讯息,穆添可以想像得出他刚才是如何劝小林放弃,心高气傲的小林又是如何回击的情形。
“这是立杰自己的选择吧!”出口的话有着自己都吃惊的强硬,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反对这个人,穆添握紧了戴戒指的拳头,另一只手掌无意识地覆盖住抚摸着三个环扣。“只要祝福他就好了,不管他将来幸不幸福,这都是他的选择!”
“小添……”徐郴不掩他的惊讶。
“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可那不正常……”
像是某根神经被活生生扯断一样,突如其来的疼痛侵袭了他。“我是这里的老板!”当某种负载找到卸下来的机会时人总是会追求本能的轻松,穆添深深地呼吸。“我根本不是什么网络公司的设计师,一年前我就辞职了,之所以隐瞒,就是因为我现在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酒吧老板也不错。”
“你知道这是家什么性质的酒吧吗?”从他迟疑的问话中可以猜出他早就知道了,没有一位女客的店里超越同性间正常友情的亲密举措随时可见,以他的精明怎么会要通过别人告知才会明白?穆添抬头正视他的双眼,第一次这样大胆地面对他,他眼中的闪烁代替了他一贯的犀利深邃,希冀自己不是说的那样又保持着客观的冷静,穆添无奈地闭了闭双眼。
“毕业之后我一直躲着大家,刻意不去联系任何一个人;你的电话留言我也听到了,但那只会促使我更换电话号码。我不想让你们知道我格格不入的这一面。这是很自然的反应吧?因为这不正常,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不正常’的一面。立杰会喜欢小林出于我的预料,我更没想到他会向你倾诉,但是不管他喜欢的是什么人,既然他会告诉你就是相信你,我希望你不要干涉他的选择,破坏他对你的信任。”
“立杰和小林,一定会幸福的!”这么说的自己其实一点也没有自信,与其说是给他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这个狭窄特殊的圈子里也会有正常的幸福和圆满,他想表达的就是这点而已。
长久的沉默,窃窃私语声和玻璃碰撞的轻微响声在此时变得仿佛极其遥远,手里的烟还在燃烧,虽然没有吸还是烧出了长长的烟灰,徐郴把玩起打火机,将烟头慢慢拧灭在碟子里。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仿佛自言自语地问,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没有穆添最害怕的鄙视和冷漠,像是搀杂着很多情感的微妙变化,他依然是那个沉稳冷峻的徐郴,但此刻对穆添而言却无比陌生,看得他一阵揪心和心寒。之后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坐了两三分钟,他没有再说什么,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就起身离开,门口传来了叮当的声响,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融在亮着苍白灯光的夜幕里。
穆添维持原来的姿势继续坐着没有动。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因为自己的事让他看到了这样陌生的人,虽然没有唾弃和漫骂,他没有声音的离去却让他更感痛苦和压抑。苦涩像被石子打破的平静湖水一样,一层一层扩展着涟漪,放大,加倍,扩散到一度程度时,他终于忍不住张大嘴巴大口喘起气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体内越发蔓延伸展的难受。
他不会再出现了,虽然这是他一度的愿望,但是却在这种他最不期望的糟糕状况下发生,连在他心里保留一个美好的印象的简单愿望都不能实现。穆添拉住一名员工叫来一瓶安•可洛克,因为害怕泄漏心事而避讳烈酒,今天终于不需要再顾忌那么多了,像香草冰淇淋一样的麦芽威士忌,他连倒入杯子也省下了直接握住瓶颈灌进嘴里。
“要浪费也不是你这样浪费法吧?!”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小林走了过来从他手里抢走了酒瓶,穆添被呛倒,忍不住地咳嗽起来,才灌下几口而已,不适应烈酒的他已经晕红了双颊。
“没能耐就不要拿钱挥霍!你这样喝实在对不起这样好的酒!”
“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穆添倒也乖乖地没去抢,他撑着下巴,瞪着醺红的眼睛问小林。
“他告诉我那家伙快结婚了!”小林咬了咬牙齿,握着酒瓶的手背青筋都暴突出来,“前天晚上他还跑到我宿舍里对我说他和女友分手了,为此还和家人闹翻了……他还想骗我!”
穆添忽然吃吃地笑出来,“你被骗了!”
“这很好笑吗?!”小林坐下来猛灌了一口,擦着衣袖抹掉嘴角的酒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原因眼角也很快红了起来。“我明知道他骗我可还是相信了他!我说过男人就是只使用下半身不思考的动物,天下男人都是……我也是!”
“那是因为你太喜欢他了!”穆添继续嘲笑他一般笑着,“来来,今天难得特别有兴致,陪我喝几杯吧!”
酒瓶被小林死死地握在手里,穆添无奈地让人再拿了一瓶过来,两个人各怀心事地举着酒瓶干杯,一口一口地像在夏天爆烈阳光下灌可乐一样猛灌起来。
越喝想得越多,头脑似乎也越发清醒,穆添开始咒骂起酒这种东西,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小林冷静冰冷的面孔上快要哭出来的难过眼神,穆添摇晃着坐到他身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说的是今天找你的人骗了你,不是说立杰!”
思路还是很清晰,但是出口的话却含糊不清,舌头也打起了结,即便如此,那敏感的名字还是如雷般击中了小林的心房,他为他准确地说出了恋人的名字而睁大了眼睛。
“我们是大学同学。”穆添模糊地解释,“立杰没有骗你,他真的和家人闹翻了……那个人骗你说立杰快结婚,只是不想朋友走上不归路的无奈举措而已。立杰是个左右逢源的家伙,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围绕着漂亮的男男女女,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不过他也是个有名的花心大萝卜……”
“……我知道!”小林摇晃着几乎见底的瓶子,声音沙哑得破碎,“我就是气不过……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还是喜欢上他……”
“傻瓜!”穆添捶了他一下,“在我印象里他从来不得罪人的,他为了你和家人朋友闹翻,足可以证明你在他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吧?!喜欢他就大方承认吧,千万别和自己闹别扭,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幸福……喜欢上立杰一点也不丢脸,他可是我们学校有名的‘王子’哦……”
被这样劝戒的小林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穆添握着早已经一滴不剩的空瓶子,没来由得感觉到一阵空虚。会这样劝慰别人的自己又该如何开导自己呢?他从不知道自己在度过那最难受的四年后还有借酒浇愁的日子。
一个不圆满但是完整的休止符。想到刚才徐郴离去的背影就无法抑制地难受,穆添摇晃着身子从口袋里掏出移动电话,现在他惟一能求助的人只有那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