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08

复仇(储薰莸)1-10


1
从海面吹来的凉风,夹杂著湿湿的咸气拂面而来,望著日渐西移的太阳,我瞄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锺。离下班时间只有半个多小时了,难得平静的一天,水池里的大家夥们一整天都没闹什麽事,我也乐得躺在椅子上喝喝冰镇啤酒,闲适著心情,等待著雅克博士招呼大家散夥。

这家海洋研究中心是雅克博士为了研究一种名叫“鲨鱼”的动物而特别建立的。雅克博士是位海洋学家,来塔希提已经有十多年。海水,珊瑚,鱼类,浮游生物,海里的一切都让他著迷,尤其是鲨鱼。

我是他的助手,当然,我不是学者,对海洋的知识只限於博士的口述和偶尔看电视的所得。我的任务是帮助他解决那些现代科技解决不了的麻烦,比如在不能使用麻醉枪的时候驯服一只火气旺盛的鲨鱼,让它情绪稳定地平静下来。

做这份工作完全是出於机遇巧合。那时我刚来塔希提,对自己能在这个陌生的热带小岛上做些什麽完全没概念,我擅长的在这里没有发挥的空间,即使有也会避之唯恐不及。那天我搭当地的采珠船去附近海域兜风,我正沈浸於往事的回忆时,船上的骚动打断了我。前方海面出现了鲨鱼,这在塔希提不算新奇的事,但是鲨鱼的前方有人影,从潜水服下不断涌出了红色液体,污染到的海水面积迅速扩大,红得吓人。情况非常危急,即使常年和海水打交道的渔民此时也不敢贸然下水,可是我却不经大脑思考地跳了下去。船上惊恐声一片,都尖叫著说我不要命了,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当时我是有葬身鱼腹的准备的。

不过老天似乎很眷顾我,那只鲨鱼是塔希提常见的黑印真鲨,体形较小,属於个性比较温和的一类。虽然海水不是我的地盘,可是我最终还是成功地驯服它,救下了那名潜水员,也就是雅克博士。

我记得把他拖到船上时,他没有道谢也没有急著处理被海水浸泡的伤口,揪著我的手臂,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要我做他的助手,到他的研究中心帮忙。看著眼前这位花白胡子的老人,无所事事的我当即点了头。

经过那件事之後我发觉自己很有训鲨的天赋,而博士当然会物尽所用,丝毫不浪费我这个人才。从他的口中我了解了很多,这里除了有闻名遐尔的塔希提黑珍珠,有的就是无尽的鲨鱼种类;离这里不到半天船程的朗伊罗阿,更是鲨鱼的研究者的天堂。博士经常亲自下水和鲨鱼做亲密接触,以前是他独自行动,此後每次下水他都会拉著我。

很多人说我的工作太危险,劝我别再继续干下去,鲨鱼是凶猛的动物,成天和它们打交道,迟早有一天会被啃得尸骨无存。对此我只浅浅一笑,这里的人都很善良,质朴的他们不可能了解人的可怕,和有些人比起来,鲨鱼实在是很温柔的生物。对此,我深有体会。

我在他们的眼里是个寡言稳重的人,见义勇为,勇敢而善良;在热情的玻里尼维亚姑娘心里当然还是个强壮而英俊的男人。我成功地扮演著一个正面角色,真实地生活在塔希提岛上整整五年,而我个性的另一面,全部被我释放到了和鲨鱼一起搏斗的时刻。

一杯啤酒下肚,整个人都舒爽了很多。啤酒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全世界的啤酒销量在五年内上升了两个百分点。看著挂锺的分针绕了半圈,我提起我的短袖花衬衫站了起来。去和雅克博士打个招呼,然後回我的小屋去。

就在我刚刚迈了两步的时候,中心的警报器忽然响了起来,傍晚时分,血色残阳,突然响起这种嘶叫的声音,带给人的除了紧张惶恐,就是无尽的恐怖。而对我来说,更多的是血脉偾张的刺激。

“让──公主又闹脾气了,博士叫你快去……”

我都没看清气喘吁吁赶来传话的人是谁,扔下手里的衬衫,就连忙向出事的地点飞快奔去。三号水池边围著手足无措的博士和他的研究助手们,看著被公主闹性子似的跳跃翻转,他们只能一边本能地躲避著由公主的任性制造的阵阵水浪,一边等待救兵的到来。

我纵身跃入水池,轻易寻得公主的身影。公主是鲨鱼家族最臭名昭著的品种,噬人鲨,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大白鲨。在这里不多见,南美和澳洲却很盛产。因为某部同名电影的关系,它对人类的威胁已经被无限扩大,但是和公主长期交往的过程中,我知道她并没有人们印象中的那麽可怕。鲨鱼攻击猎物时必须和猎物近距离接触,那时眼睛时最易受伤的,所以它会自动向後翻起眼睑保护眼睛,而猎物的具体位置则由身体前方的细孔接受对方的磁场判断。我在晃荡的水里努力保持著平衡,并尽量和她保持一定距离,我要让她看见我熟悉的身影,而非由著她的身体来判断我的位置并把我一口吞掉。

这种情况已不是第一次,我应付起来不算太棘手。因为长期相处的关系,公主并不把我当成她一般的食物,当然在她极度饥饿的时候会不会还念旧情就不得而知了。我在水里挥舞让她平静下来的动作,然後慢慢接近她。一番安抚後,我抓著她的背鳍和她一起绕著水池欢快地游起来。

显然今天她太无聊了,她发脾气的原因只是因为没人陪她玩。

“哦,让,如果没有你我该怎麽办?!”我从水里冒出脑袋时,博士像个舞台剧演员一样捧住胸口,一贯虔诚地对我说著。花白的胡子头发和黑黝黝的皮肤,做著这种动作不由让人觉得滑稽,不过如果我手里由鲜花,我会毫不犹豫地丢在他脚下的。

“公主的脾气太坏了,整个中心除了你没有人能驯服她,而她也最喜欢你了,除你之外她时不接受人任何人的接近。让,你的魅力已经扩展到连鲨鱼都没抵抗力了……”

对博士的幽默我不置可否。上了岸,我拢了拢湿湿的头发,蹲下身子和公主亲昵地玩起来。

“真是个乖孩子。”我情不自禁地夸奖她。博士说得未必夸张,我和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确不像是一只凶猛的鲨鱼,倒更像只听话而乖巧的宠物;但若换成其他人,她那张血盆大口利露出的利齿和强有力的尾巴制造的悚人效果会让接近她的人退避三舍。

“万一哪天我离开了,你打算怎麽处理她?”我半开玩笑地问道,对那可爱的老头即将出现的反应非常感兴趣。

“哦,让,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吗?公主怎麽办?她已经离不开你了!”博士睁圆了眼镜後的小眼睛。

“那就把她送给我吧!”我微微一笑,“至於你,博士,我就不想接收了!”

我没想到的是博士居然真的点头了,不过这个允诺对於现在的我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来塔希提五年,平静又与世无争的日子渐渐弥和了我的伤口。我喜欢这里,如果可以,就这样终老也是件颇值得欣慰的事。

踩著悠闲的步子,我一面和邻居安莉亚老太太打招呼,一面朝我的小屋走去。接近地平线的阳光照出小屋内闪动的人影,我在唇角挑起笑容,想著又是哪位姑娘莅临我的小屋了。在塔希提的日子里,我从没为我的生理需求烦恼过。热情开放的塔希提姑娘总会很适时地主动躺到我的床上,虽然男人的身体更让我尽兴,但我不是贪婪的人,有比总没有好。就在我的这间临海的小木屋,我不知与多少姑娘度过了多少浪漫而火辣的夜晚。而今晚,想必也不会让我独自寂寞的。

是蒂迪亚还是切尼妮呢?或许是费安娜也说不定,但我比较喜欢玛丽安,这些姑娘中,她的热情和大胆让我这个男人都感到吃惊,她漂亮、性感,床上的技巧娴熟又扇情,和她做爱都不需要太主动,她会用她粉嫩的舌头把我服侍得飘飘欲仙,然後跨坐在我的小腹上,狂野地扭动她的腰肢……

虽然穿著松垮的塔裤管短裤,胯下还是明显感觉出肿胀。这很好,说明我是个很正常的男人。想到那种画面还没反应,才是我要担心的问题。

在这里家家户户都是不用门锁的,你可以说是民风淳朴,也可以说没什麽东西值得偷。我当然偏向前者,不过我不锁门的原因却是後者。手碰到把手推门,就在这一刹那,某种异样的感觉迅速蔓延全身,在突然之间让我醒悟,这屋子里面的人,不会是女人。

人类天生的直觉和後天训练出来的敏锐会因为五年的懈怠而迟钝退化,五年,对於一个人来说,毕竟不算很短的日子。但这不是我的法则。推门而入的瞬间,我一脚踢向左边,一边迅速用力把门大开到底,狠狠压制住守在门後的人。在塔希提还穿著规矩的黑西装,这样的打扮立即告诉我这些人的来历。前方冲出三个人同时从上中下攻击过来,而刚才我主动出击击倒的两人也没有就此趴下。人比我预想中的多,而显然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混混,一招一式间都训练有素,尽显出“狠”与“稳”的要诀,更可怕的是他们不是意志力上的菜鸟,被打倒了决不是就此躺地休息,尽管我确信已经击中要害,他们依然面无表情地起身继续战斗。

他们很强,我自然也不弱,他们唯一失算的就是在这五年之间,因为长期和鲨鱼打交道的原因,我的身手比之五年前只有更加强悍,而非退化。我对鲨鱼的驯服不仅仅是来源於运气,还有实力。近三分锺的搏斗,虽然我的体力消耗很大,但是胜利毕竟是属於我。

一股冰冷的气息从我的脑後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立即明白身後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

转过身,面对我的是黑洞洞的枪口。空拳对十掌我有胜算,但还没有超越子弹速度的自信。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是俊杰,但我很识时务,所以我很乖巧地举起了双手。

“对不起让先生,我们不想对您动武,可您实在太厉害,想和您说几句话只能采取这种方式。”先说话的是持枪的人,虽然觉得他的声音和体形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但是我还没笨到因此上前套交情。

他的话听在耳里有拍马屁的嫌疑,我没说话,因为知道他不会冷场。

“先生要您回去。”

“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这是实话。

“先生他……”

“快死了吗?”我冷笑,这种老掉牙的借口未免太没创意。

“是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严肃回答让我有片刻的迟疑。无论怎麽看,这个人都不像是会撒谎的类型。不过,我也秉记人不可貌相这句古训。

“我知道您不相信,但是五年来,先生一直没有打扰您的生活,如果不是他病危,夏纳医生说他过不了这个月,他是不会派我们来请您的。”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不错,如果他想强迫我回去大有机会,不会在五年之後才心血来潮。也许他真的快死了,对我而言既是父亲又是老师的人,於情於礼我都该去看看他,但是我明白,这次回去,要想再离开,恐怕就不那麽容易了。

“如果我是您,我会很合作的,这样至少能俯瞰一下飞机下的沿途风光。按照眼前的情形,无论您愿不愿意,即使是把您打晕,也会把您带回去的。”

他分析得很有道理,一向明白事理的我自然赞同。可是我依然不想回去,即使踏上那里的土地立即返回都不愿意。我耗尽性命都想逃避的东西就在那里,一旦回去,我这五年的逃亡,岂不是没有一点意义?!

“让先生,您最好考虑清楚,我这只枪里装的是麻醉弹,如果一分锺之内您没有决定,那就只能让我替您决定了。”

我转眼看向了窗外,碧蓝的海水在夕阳下血红血红的,海风漾起不算小的波浪,一直推向我不知道的远方。我闭上眼睛计算著自己躲过他子弹的胜算,然而仿佛知晓我心意一样,我的身後立即感觉出了五只枪口的寒意。

我在心里苦笑。

“好吧,我跟你们走!”我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之前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您愿意跟我们回去,什麽条件都可以。”

“我要带走我的公主。”

“没问题。”

看,我刚才还说要在塔希提就此终老的。

充满变故,这就是人生。

2
一个无聊又沈闷的旅程,我在飞机上睡著了,印象中做了很多的梦,有无忧无虑的快乐,有噬骨蚀心的痛,也有刻骨铭心的恨。虽然醒来时已经忘得差不多,但我知道那些都是我去塔希提之前的生活。

下飞机时已是另外一个傍晚,空气中荡漾著隐约的血腥,那是我熟悉的味道。习惯了热带海洋岛屿的气候,迎面而来的冷空气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其实也才初秋而已,气温并没有那麽低,可我还是不能适应这股寒意,缩起身子裹紧了我的外套。

加长的黑色宾士早已等候在机场上了。这是先生的私人停机场,自然不会有人来人往的嘈杂和喧哗,冰冷的水泥地和空荡荡的机场,豪华气派的背面是毫无生气的凄凉和冷漠。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我透过玻璃窗望向车外,视野里只有一片漆黑。但是熟悉的地形和景色,即使看不见我也依然能描绘出它们的模样。

车子开得四平八稳,我的思绪慢慢聚焦到曾经的日子,沈淀下来,回忆起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人们说经常追忆过去是人老化的征兆,我想起自己的年龄,三十岁,老了吗?!阳说过按照他们中国人的说法,三十而立,他说他想象不出我成家立业时的模样。现在我已经三十了,不过什麽都没有,即使有,他也看不到。

车子驶进高架铁门後的庭院,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分锺,车子很准时地停在了一幢三层建筑前。我下了车,由人领著,走进了我所熟悉的房间内。

这是书房,现在被改成了半个卧室,除了做了变动腾出了一张床的空位,其他的摆设同五年前一摸一样。空气里飘著淡淡的檀香,但没有遮住浓重刺鼻的药水味。

门被关上了,室内光线顿时暗下来,床头的橙色灯成了唯一的光源。我走近床前,看著陷在床铺里的人,他很瘦,双颊凹凸,嘴巴一张一翕地呼吸,喉咙口处仿佛集聚著浓痰一般发出咕咕的声音,细瘦的手臂上插著点滴,看见我来,原本浑浊的眼神在刹那间闪过一丝精神奕奕的神采。

我不敢相信这是我记忆中的先生。主宰西西里将近半个世纪的男人,他的神采和风度曾是我一度追随膜拜的。仅仅五年时间,病痛居然有这样的魔力,把那个倨傲到睥睨一切的强悍男人折磨得无影无踪。夏纳医生说他过不了这个月,而这个月,只剩下一个星期而已。

“让,”先生叫我的名字,从他浑厚的声音里我听出了一丝他曾经的影子,但愿这不是他的逞强,我走过去坐在了床边,握起他干枯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先生。”我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阔别五年的相会,尤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并没有应有的激动和大喜大悲。但我相信,他或许正因为我这样的反应而很欣赏。

“浪子终於回家了。”先生从喉腔深处发出两声笑声,听上去很干涩。“如果不是我派人去请你,是不是连我最後一面都不想见?”

“我并不知道您病重。”

“你可以知道的。”

我明白他的潜台词,如果我不离开西西里,不离开巴勒莫,那麽有关他的情况自然会知晓得一清二楚。可是人生总有很多不可抗力,如果是五年前,我会狂傲地说这个世界尽在我的掌握,没有得不到达不成的愿望,但是现在的我知道,这就是命运。

“外面一定乱成一团了吧?”先生冷冷地笑起来,“这些天都不来看我了,想必都在为了我死後的位子挣得头破血流。维克多昨天来看我的时候还向我抱怨说,他的管辖区快变成战场了。”

“您没有指定您的继承人吗?”

“杰弗瑞?强尼?乔伊斯?还是……”先生的视线扫向了我,不像病人的犀利眼神,让我在那一瞬间怀疑他是否真的病重。“强者称王,既然他们认为自己都有这个实力,就该给他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他不想管,很显然,外面的厮杀对他而言只是他离开人世前观摩的最後一场好戏。把那麽多人的性命放进这场搏杀中,我能理解他的自私,但是,那里面的人,不应该包括我。

“让,你不能再逃避。”

永远不要轻视这样的男人,即使强势不再,他的锐利和洞察力还是能穿透你的眼睛。我沈默著低下头,不否认我的淡泊和退却。

“我快死了,”先生的声音忽然苍老了许多,不管是不是他的苦肉计,联想他以前的叱吒风云,他的这句话都让我觉得心酸。“如果不是五年前的那场意外,我现在应该已经把位子交给你,安享我的晚年,这样一来,或许我也不会这麽快就倒下。不过,让,我更喜欢看你靠自己的实力赢取这一切。只要你想做,你一定行。我给了你五年的自由,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那真的只是场意外吗?”我的语气变得尖刻,也不得不尖刻。

“原来你早知道。”先生并不意外的样子。

“不,我只是在向您求证。”

先生转头看著我,随即困难地点了点头颅。“是的,是我命令贝瑟去杀罗!阳和比安卡的。”

“为什麽?”我握拳强忍我的激动,“您该知道他们是我最在乎的朋友。”猜测毕竟只是自己的怀疑,当它转为真实的时候,即使五年里磨练出来的极佳耐性,依然阻挡不了埋藏在胸口的熊熊怒火。

我是个流浪在利卡塔街头的孤儿,先生收养了我,并把我吸收进组织。他对我有养育之恩,也有知遇之恩,但是,如果这件事是由他在五年前亲口告诉我,我不怀疑自己会立即卡住他的脖子。塔希提的温和和善良还是培育了我很多在西西里缺乏的理性和自控能力,也或许,我真的是老了。

“让,在那麽多孩子当中,你是最优秀的。我欣赏你的狠劲和利落身手,面对荆棘时的冷静沈稳和不容置疑的准确判断力。每次交给你的任务,即使再困难,你都可以漂亮完美地解决。你有同龄孩子所不具备的气质和王者风范,大家都喜欢你,都信赖你,都服你!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你的成功让我欣慰,你的存在就是我的骄傲。”略显激动的言谈似乎极大耗费了他的体力,先生喘息著停了下来。

这些话是我第一次从他的嘴里听到,说完全无动於衷是违心的。先生不是个张狂外露的人,他阴暗的性格里有的是内敛深沈和无尽的心机城府,不动声色到近乎阴险的脸孔是他的招牌。他很少称赞人,更不会当面夸奖人,他认为那是年轻人骄傲堕落、恃宠跋扈的根源。而现在,他居然慷慨地施与我他向来吝啬的东西。

那是我曾经拼命追逐的东西,但可惜,这已经不是五年前。

“但是,让,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在处理那个爱尔兰人的问题上,尤其突出了出来。这对於一个将会成为家族领导者的人是致命的。而让我失望的是,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反而,视为理所当然。”

“您知道我放了派炊克?”我很意外。既然知道,为什麽没有处置我?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放过违背他命令的人,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我从没见过他的仁慈。

派炊克是我的心腹,从我正式成为家组成员开始他就陪伴在我左右,和!阳一样是我的好朋友,我视他为知己。但是後来他被查出是国际刑警的卧底,先生要我亲自处决他,我不忍下手,面对他清澈熟悉的眼睛,一向笑对杀人的我却犹豫了再犹豫。最後还是贝瑟替我拿了主意,他找了一具快腐烂的尸体浇上汽油点燃,把真正的派炊克却放了。

“是的。”先生紧紧盯著我,敏锐又尖利的眼神,“让,你太重视感情了。我没有揭穿你,是因为我珍惜你的才华。可是你的弱点不除,那将成为你继续前进的最大绊脚石。”

“所以你就对贝瑟下达了那样的命令吗?”一切都明白了,派炊克走了,我剩下的贴心朋友就只有贝瑟、罗!阳和比安卡。让贝瑟去杀罗!阳和比安卡,我自然同时失去了他们三个人。

“不错!”先生很爽快地承认,“但是……”他沈默了一会儿,模糊的双眼看著天花板,许久之後才悠悠地叹口气,很无奈的样子。“我自傲一生决断无数,从没有失算过。但是我必须得承认,这步棋,我走错了。”

“是的先生。我想要的不是您的位子,而是您的承认和与朋友相聚时的快乐,可是您却毁了我的一切!”我压抑著愤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著。但从先生的眸子里反射出的影像让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一点都不温柔。

“不,让,你错了。”先生又看向我,“我错的不是下达了那个命令,而是,找错了对象。”

“什麽意思?”

“罗!阳为了掩护你断了他的双腿,比安卡是你们共同的小妹妹,贝瑟是你的情人。如果这三个人在你心目中有先後之分的话,我以为罗!阳才是第一。”

我没开口,但对先生即将要说的话料到了八分。

“其实,贝瑟才是你最重要的人吧?!”

手指掐到肉里,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痛。

我不否认先生的话,那是事实,虽然我知晓的时候不比他早。

那样年少轻狂的年纪,在以追逐快乐盛名的圈子里,谁都认为我和贝瑟只是床上的夥伴而已。抹掉那层肉体关系,我和贝瑟之间还能有几分羁绊维系?我知道别人一直都这麽看我和贝瑟,我很不以为意,开心就好,何必管旁人的眼光?!阳经常用忧郁的目光注视著我,但我也没有放到心上。我从来没有深究我和贝瑟的关系,或许那时我也和他们抱有同样的想法也不一定。

但是那件事发生了。我的两个最要好的朋友,死在了贝瑟的枪下。在目睹那幕场景的时候,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我愤怒,我咆哮,我激动,我拼命摇晃著!阳和比安卡的身体,我喊著叫救护车,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贝瑟,我猛扇他的耳光,我狠狠踢他的肚子,我用那只沾满!阳鲜血的枪对准了他……

如果真杀了他,那先生的计划就可以完美结局了。可是,在用枪口对著贝瑟的脑袋时,我发现自己比对著派炊克更下不了手。

我做不到,我不想他死,看著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的时刻,我脑中唯一的反应,就是要逃。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贝瑟对我而言不仅仅只是床伴,还有更深一层的、一直被我忽略掉的东西。

“你恨我吗?”先生用很疲惫的声音询问我。

恨?如果单单只有恨,事情就会简单得多,但事实上,世界上的事情往往都很复杂。就像我对贝瑟,其中的曲折,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体会?

我不能原谅他,即使他只是服从命令,他也不该亲手完结了那两个年轻的生命。!阳是个借助轮椅才能行动的人,比安卡有先天性的心脏缺陷,终日与床为伍,身为他们最要好的朋友,他怎麽下得了手?

但是他却这麽做了。如果他有一点人类最基本的感情存在,如果他把他接到的命令告诉我,如果他对我有一点的信任,如果只要出现其中一种如果,那麽悲剧就不会发生。

“您为什麽会放任我五年的离开?”出於歉疚?不,他不会是具有那种感情的人;因为他的计算失误,我没有成为他理想中的冷酷的人,所以对我失望?那刚才那麽激动地煽动我去挣抢他的位子又该怎麽解释?

“如果那时强行留下你,你以为你能为整个家族做什麽?”

我一愣。不错,那时的我想的只有逃跑,怎麽避开这一切。!阳和比安卡的死,贝瑟的被判,我的世界在一瞬间支离破碎,土崩瓦解。我自认为是个很讲情义的人,但在!阳和比安卡死後,我却做不到替他们亲手报仇。

“你回来,可不只是为了看我吧?”先生干咳了几下,可以穿透人心的目光紧紧锁著我。

“是的。我回来,复仇。”

先生在一瞬间露出了很安心的笑容,我不明白他笑容里的意思,而我也没问,因为他已经闭上眼睛,沈稳地睡去。他的安详让我觉得此刻躺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骨瘦嶙峋、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我吻了吻他手背,转身离开房间,出去的时候小心地关上了门。

外面的空气明显比里面清新多了,我走出大门的时候与一个黑影擦肩而过,判断出那个眼熟的身影是谁,我不禁叫住了他。

“我的公主呢?”我问那个在塔希提拿枪指我脑门的人,语气相当严肃认真。

“因为过关手续的问题,要在後天才能到墨西拿港口。”他用愤愤的眼神看我,但是表现得还算平静。

“麻烦了。请尽快把她运过来,离开了我,她的脾气是很大的。”我没有继续欣赏他脸色变化的兴致,说完话,一刻不停留地离开了先生的住处。

如水的月光撒下来,让整个第勒尼安海都柔和起来,淡淡的银色衬在海面,随著海水的浪潮晃动著清冽。远方行驶著一艘大型油轮,在我的视野里却小得犹如一朵浪花。

我怀抱著一大束金色的弗朗走在细沙滩上,直到海水浸透了我的鞋袜和裤管,我才停下脚步,没有具体方位地观望著。五年前的那天,我亲自把!阳和比安卡的骨灰撒到了这里,让他们长眠在第勒尼安海。五年里我没有来看过他们,缺少勇气的我,在今天终於又接近了这里。

我把一支支弗朗扔进海中,任由它们随著潮水逐渐远去。南风知意,吹梦西洲。若海水有情,愿包容我的朋友,让他们安息。

我极力逃避的复仇,当年离开西西里时的誓言,无论我多不愿意,都即将正式开启──

只要我再回来,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贝瑟,现在,我回来了。

3
我的住处离海边不远,步行十五分锺就可以到,站在二楼可以看到整个海的景色,夜晚一切都安静下来时,还可以听到海水扑打沙滩的声音。

事隔五年再回到我在西西里的家,踏进门的瞬间,我终於有了一点“我回来了”的感觉。室内收拾得很整齐,没有闲置了五年的痕迹,想必在我走後是有人来定期打扫整理的。和月色迷人的室外比起来,没有灯光的里面很暗,我在室内凭著记忆走了一圈,又出来转到了庭落里的游泳池边。里面没有水,不过倒也没有枯叶之类的垃圾,清洗得很干净。我走到池边蹲下来,思索著公主的体形。这个泳池对我而言大得绰绰有余,公主呆进去就很难受了。在海边划出一块区域供她玩耍还是扩建泳池,我在二者之间犹豫著。

被人在近海看到公主毕竟不是开玩笑的事,把她只留在自己的视野里的自私让我选择了後者。我立即打电话给装修建筑公司,值班的人告诉我他们已经下班,有什麽需要也得等到明天早上。时间不等人,我必须在公主来之前搞好这一切,我诚恳地告诉他我愿意付三倍的酬劳,二十分锺後,我就听到了卡车的车轮声。

这是种很奇妙的体验,如果是在五年前,交代身旁人一句话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但是现在,我却居然像个普通人一样做著普通人做的事。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现在的确是普通不过的人。塔希提的生活让我体会到普通人的乐趣,简单而质朴,而五年前的我只觉得那不可思议。

我把这里交给他们的头儿,自己拎起外套出了门。这次可没有宾士在等我,我叫了辆车,驶进市中心,然後在一家名叫“坎普”的不起眼的酒吧下了车。

推门而入,门上挂的铃当发出清脆的响声,伴随著我的脚步,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极不耐烦的怒吼声。

“打烊了,明天再来!”

才十点就关门?我不在的日子里,巴勒莫又出台了什麽新规定了吗?我走进昏暗的酒吧,灵敏的嗅觉闻倒了异样,除了浓醇的酒香气,还飘荡著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桌椅横七竖八地倒著,大多都已经缺腿断脚,破碎的玻璃到处都是,踩在上面作响。满屋的狼藉告诉了我怎麽回事,我望著老朋友垂头丧气的脑袋,微微挤出一丝笑容。

“这里还是那麽热闹,坎普。”

在吧台後面专注清理的人抬起了头,仿佛不相信他看到的,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但是意外很快从他脸上消失,恢复了我熟悉的意大利弗留里人的严谨和沈默,他在嘴里咕哝了两句,然後从吧台後递过了一杯白兰地。

那是我每次来必点的东西,显然他没有忘记我的喜好。我微笑著坐到高脚椅上接过杯子,不客气地饮起来。坎普似乎也无心清理下去,从旁边拿出一本漫画书翻看了起来,我瞟了一眼书面,果然,还是五年前就被他经常拿在手里的《X》。坎普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虽然从他壮硕粗犷的外貌看不出一点亚洲人的影子,但是对日本漫画却情有独衷,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尤其是这本《X》,我敢说他翻看了不下千遍。

“五年不见,对老朋友这麽冷淡吗?”我撑起手肘。

“我们有五年没见?我怎麽觉得你昨天刚来过?!”坎普用他粗哑的嗓门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会心一笑,心里涌过一阵热流。所谓的老朋友,或许就是该这个样子。

“老实说,我看到你的脸还真头疼,”坎普翻了一页,微微眯起了他的眼睛。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他的左眼睑,一条常常的伤疤因为同周围肌肉纹理的有异,很明显地突现出来。

那是我的杰作,在西西里的日子里,我是这家酒吧的常客,也是捣乱闹事的专家,这里经常因为我的存在而鸡犬不宁、桌椅满天飞。一次打架的时候,我手里的酒瓶不知怎地失了准头,砸到了坎普的头上,让他的眼睑足足缝了十针,左眼查点报废掉。从此我收敛了很多,至少在这里,我不会再无聊地没事找事。

我扫了眼满屋的狼藉,“可是这次,总不关我的事吧?!”

“很快就会关你的事的,让。”坎普终於放下了手里的书,重重地叹了口气。“谁都知道乔纳森先生熬不过这个月的,为了他的位子,现在这里每天都上演砍人的游戏。今天的情况算是好的,前两天光我这里就倒了八个人,警察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一直到天亮都没离开。这里除了我,已经没人了。你在这种时候回来……”

“我只是来探望先生。”我打断坎普的猜测。

坎普瞪了我一眼,然後耸了耸肩,“我能感觉出你的变化,让,但是很多事情很多时候是由不得你的。不管你怎麽想,强尼和杰弗瑞还有很多人对你的出现都不会欢迎。”

“你在担心我会被暗杀?”

“谁知道。”

我不以为意地轻笑。他们还不敢,至少在先生还没断气的时候,他们还没必要这麽做。遗嘱上会写什麽是个未知数,但显然他不打算立下明确的继承人。这样一来大家都有机会,跃跃欲试的人也大有人在,他们会互相牵制对方,现在的暗里争斗明里血拼,只是为了扩大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势。在这样的背景下,已经离开五年、如今只是一副空架子的我,还不会列入他们清理的对象。至少暂时如此。

“这里变化好大。”我四处张望著转移开话题。

“新刷过一次,封了一个房间,撞球桌全搬走了。”

“为什麽搬走?”

“容易打架,就像你当年一样。”坎普懒懒回答。

“那里不还留著一个……”我指著里面拐角处的那张撞球桌,看著坎普,他瞄了我一眼,低头继续看他的漫画书去了。

我立刻意识到了什麽,转过头望向那张桌子,顿时,我停住了举杯的动作。从那张灰绿的陈旧的桌子边缘,我仿佛看到了刻上去的我和贝瑟的名字。记忆如翻涌而来的潮水霎时冲向了我,我想起那晚贝瑟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的场景。

只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打扮的贝瑟,在进入这家酒吧时就吸引了所有酒客的目光,栗色的头发和有同样颜色的双眸,白皙到透明的皮肤,红润的嘴唇,一切在别人身上很普通的东西,在他那里组成了一副无与伦比的美妙和精致,漂亮得像个洋娃娃。纤细的身体透出柔韧,青涩的,又性感无比。

今晚他是我的了。那是我见到他的第一个念头,但是显然有此想法的人不止我一个。以我当时在西西里的地位,一般人是不敢和我抢东西的,但是向来喜欢奢华沙龙的强尼却鬼使神差地也来到这里。他是先生唯一的儿子,虽然不好男色,却喜欢收集一切美丽的事物。我不想得罪他,他显然也有点忌讳我,最後我们达成共识,在所有酒客的监督下,由一场撞球比赛决定贝瑟的归属。

那时的贝瑟是没有拒绝的能力的,但至少他可以大声反对和驳斥,被两个男人当赌注的筹码,这对任何人都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贝瑟没有,他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在别人眼里,或许理解为他害怕得不敢反抗。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他喜欢我,他希望我赢。

我没让他失望,就在那张撞球桌上,我以最後一杆黑球的进洞,漂亮地赢下了他的初夜。在附近的一家名叫卢斯的小旅馆里,我耐心地引导著他,让他从少年蜕变成为男人。

为了纪念那晚,为了纪念我们的相识,贝瑟事後在那张撞球桌上用刀一笔一划地刻下了我和他的名字。

“你可要好好爱护这张桌子哦。”刻完名字,我记得贝瑟是那样微笑著对坎普说的。

那年,我二十二岁,贝瑟十七岁。

“他现在怎麽样?”我收回目光,也收回我的回忆,漫不经心地问坎普。

“你想找他报复?”坎普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中的漫画。

“怎麽会。”

“五年前你没有,按理说现在也不会才对。”他又翻了一页,“不过谁知道呢,你这家夥,从来都让人摸不透。”

“坎普,不要把我说得那麽深沈。”

“!阳就说过,你的奸诈和残忍只有见识过的人才能体会。”

“坎普,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怎麽样。”

坎普再次放下手里的书,大大地叹了口气。“他……”

“碰──”身後突然的巨响让我和坎普都转过脸。是门被粗鲁地撞开的声音,一夥人拖著两个只能在地上匍匐的人闯了进来,那两个人的脸上满是鲜血,浓稠地还在往下滴,刚刚被殴打过的样子。虽然五年没见到这样的场面,但这种程度的惨状倒还不至於吓著我。我猜测著这两个人和他们的关系,很有可能是组织里的清理门户。

“坎普,借你的厨房用一下。”看到我在,原本打算就在这里办事的人改变了主意,象征意义地粗鲁地说了一句,就把那两个人拖了进去。

“巴里斯特艾里家族的人,最近为了乔纳森先生的位子,他们家族内部也在闹内讧。”

坎普的话刚完,从厨房的方向传出了餐具碰撞的金属声,声声凄惨的叫喊和凶狠的呵斥声夹杂其中,我和坎普的对话自然也继续不下去。

“下次再来喝酒。”我无奈地起身,准备离开。

“夥计,”坎普在我身後叫住我,“你还没付酒钱。”

“记帐。”我摆了摆手,踩著玻璃碎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坎普的酒吧。

两天之後,公主千里迢迢地运到了墨西拿海港,我亲自把她接到了我的家里,成为我家里我之外的唯一一名成员。也就在这天,我接到了先生去世的消息和第二天参加先生葬礼的通知。我回西西里的第一天和先生的见面成了永别,虽然早有预料,但确认他去世的刹那,我还是忍不住悲伤。

在!阳和比安卡的事情上我憎恨他,但他毕竟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敬重和崇拜的人,我特意去商场购买了一套黑色西装,准备穿上它去参加葬礼。我一边做好出席明天仪式的服饰准备,一边想著明天的应对方式。

回西西里三天偶然耳闻了许多流言,但我还没见到贝瑟一次。我知道在明天的葬礼上,他一定会出现的。

4
天气很阴沈,闷闷的雷声响个不停,一度以为会下雨,不过直到葬礼快结束的时候还是没有下成。人比我想象中的多得多,各个家族中只要是稍有地位的人都赶来了。统一黑色的装束把墓穴围得水泄不通,一直延伸到围墙外。一些路过或者特意赶来的局外人也望著这边,或无动於衷,或鄙夷,或仇恨,各色的表情都有。传著制服的维克多警长带领著他的手下四处游荡,名义上是维持秩序,却是他为先生送行的特别方式。虽然立场不同,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和先生近二十年的友情。我相信维克多此时的感情比穿黑色西装的人真切很多。

牧师低沈地念著祷文,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这一刻我想起了好多事情,先生在一个下雨天把我从街头捡回去的情形,他把我交给手下人受训时的严厉和期待的眼神,他第一次肯定我的能力的欣赏表情,最後一次见面时他的衰弱带给我的冲击……

也许人都是这样,明知道!阳和比安卡的死他要负很大责任,但看著他现在躺著的冰冷的棺木,记忆中涌现的却只有他的好。

死去的人总是好人。!阳曾经这麽跟我说过。

心情不可遏制的低落,我抬头望向别处阻止这份心情的继续扩散,转眼间,模糊的视线对上了一双晶莹剔透的栗色眸子。我定睛仔细望过去,没错,是贝瑟。

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的西服,栗色的头发显得很亮。五年不见,他依旧美得让人心动,在他身上的青涩已经完全消失,展现在面前的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只是他的纤细和美丽削淡了很多属於男性的粗犷,柔韧的肢体里隐隐透出让人浮躁又沈稳的迷媚。

他看到我了,但是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在对视了两三秒之後,他垂下眼睑看著墓穴的位置,稍微的等待後,他又抬起视线看向了我。

这仅仅是几个抬眼垂眼的简单动作,可是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在重复的动作中让我嗅出了诱惑的味道。若有似无的大胆勾引,我不认为是我的多心,而我也很快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跳得失常的声音。

他对我依然有吸引力,即使是在先生的葬礼上,即使我知道他的双手沾满了!阳和比安卡的鲜血,我还是想和他上床。我鄙视这样的自己。厌恶地移开视线,我随著鱼贯的人群把别在胸口的白色小花扔进了棺木上。强尼亲自执起了铁锹,先生去世,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怎麽样,但我宁愿相信他是很悲痛的,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让,”葬礼结束後,强尼拍打著握过铁锹的手拦住了我的去路,对此我早有预料,爱出风头又狂傲自大的他,不会放过这个公然警告我的机会。

“父亲一定很高兴,在他离开之前还能见到你。”强尼的个子不高,身材细瘦,下巴和他的眼睛一样尖细。他的模样很像先生,但是如果先生给人的感觉是高深莫测的严厉和果敢,他则是卑鄙的阴谋诡计家。

“我很难过。”

“是啊,父亲一向很疼爱你,视你为己出,有时候我都搞不清楚谁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强尼的笑容让我感到了某种程度的敌意。“这次准备在西西里呆几天?还打算走吗?”

“暂时不会走。”贝瑟就站在附近,我注意到他听到我的这句话时,栗色的眸子明显地颤动了一下。

“也好,西西里的气候不错,只要安分守己,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不过让,喂鱼这项工作对你来说更加适合也不定。”

“我也这麽认为。”我微微一笑,“所以我把鲨鱼带回西西里饲养。”

强尼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僵硬,他冷哼了一声从我身边消失掉。我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嘴皮子上的花腔没有一点实力可言。我转头看著一直盯著我的贝瑟,首先打破五年的沈默。

“你看上去不错。”

“你黑得像烤焦的鱿鱼。”

热带海风的作用,对於自然之力我也没办法,不过我不觉得这很糟糕。

“真奇怪!”贝瑟微微歪斜过栗色的脑袋,这个有点稚气的动作让他看上去很可爱。“明知道你想杀我,可我还是有晚上去你家的冲动。”

我不知道这句话又多少水分,不过显然在这点上我们很有共识。

“我不想杀你!”五年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是的,你的原话是要让我生不如死。”贝瑟露出一个了解的笑容,五年的时间没有在我的身体里产生多少抗体,和以前一样,他的笑容总让我痴迷。

“让,你回来是为了向我复仇对吗?”

我没有说话。

“这不好!以前我们约会时你从来没让我等过,可是这次,你让我等了五年。”

贝瑟看著我的双眼一动也没动,我从那里看出他极力隐忍的愤怒,还有我不明白的淡淡忧伤。

“让,我一直等你回来!”

他近似情人耳语般的呢喃让我的神经在霎时麻醉掉,我失去思考力地看著他离开,俯身钻入强尼的车子扬长而去。

即使没有听到那些耳闻,眼前的这幕就可以让我确信贝瑟和强尼的关系不一般。失去了我的贝瑟,显然挑选了强尼做他的靠山和庇护伞。在西西里的世界,这是再正常普通的一件事,但是我还是觉得非常不是滋味。

“让──”洪亮的喊声,等我从强尼的车屁股上回过神来,头发秃顶到後脑勺的维克多已经拍上了我的肩膀。“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这真是个噩耗,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个落家夥已经走了。不过临死前能看到你,他一定很欣慰。”

我回拍著他的肩膀,不知道该怎麽接下他的话。

“他跟你说了他的遗嘱的事吗?”

“不,先生没有提到。”

“这太令人费解了!”维克多摸了摸他的後脑勺,“我知道他最中意你,总以为他会把他的位子交给你。可是最後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不打算在他的遗嘱中确立他的继承人。他会把他的所有财产捐给慈善机构,如果谁想坐他的位子,就去靠自己的实力夺取──这个老家夥,生前就没少给我添麻烦,死後还要我收拾他的烂摊子──让,虽然我也很相信你的实力,但是今非昔比,你离开了五年,他又没给你留一分钱,凭你现在这样怎麽和他们争?这太困难了……”

“维克多,我没打算和别人争先生的位子。”

“这怎麽可能?!”

“我回来只是想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为了我死去的朋友们,为了我五年前离去前的誓言……

想到这里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从第一天回来见先生的那晚到贝瑟钻进强尼的车子,前後联系中,脑中突然绷出的火花让我忽然明白了所有的事,先生为什麽要告诉我是他下令贝瑟杀死!阳和比安卡;那晚离开先生书房前,他在听到我说回来复仇的时候脸上为什麽会露出的安心笑容。

在!阳和比安卡的死上,如果当年在遭受了贝瑟拿枪对著血淋淋的朋友们的冲击,我执意相信贝瑟是凶手,而经过五年的冷静思考,对这种“眼见为实”产生怀疑的话,先生亲口承认了他的命令,也等於打消了我五年来卑微渺小的希望。在这一点上先生非常了解我,我承认,五年之中我确实还抱持著那只是一个误会的想法。

西西里的黑手党一直有三个势力庞大的家族支撑,埃斯柯瓦尔家族,巴里斯特艾里家族和布拿诺家族,在这之前的地盘和权力的血拼中,埃斯柯瓦尔家族明显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先生的全名是乔纳森.埃斯柯瓦尔,在他病重的期间,他的儿子强尼已经顺利地从他手中接过了一切。如果我要复仇,那势必要与身为贝瑟靠山的强尼对决。这样的话,我的复仇和抢夺西西里新主宰的道路就紧紧结合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五年前的那场意外,我现在应该已经把位子交给你,安享我的晚年,这样一来,或许我也不会这麽快就倒下。不过,让,我更喜欢看你靠自己的实力赢取这一切。只要你想做,你一定行。我给了你五年的自由,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先生的话回想在我耳边。他成功了,他成功地策划了这个计谋,把五年前的那个失误统统扭转过来,虽然他死了,但这一点也不会造成影响。只要我还想复仇,我就会顺著他的计划走下去……

5
我从坎普的酒吧里喝了杯酒才转回自己的住处,公主见到我回来兴奋得窜来窜去,我陪她玩了会儿,可能是觉察出我的心不在焉,当我离开的时候她不像以往一样纠缠我,而是带著一点委屈很自觉地游开了。

室内很冷清,我在暗中转了一遍,当发现里面除了家具摆设什麽也没有之後,我不免感觉失落。也许我是在期盼著贝瑟到来也不一定,就像第一次回到这里的那晚,我也这样转来转去只是为了确认贝瑟会不会出现。

为了消除冷清我打开了电视,新闻里正播报著世界十强之一的某个集团的年轻继承人来意大利视察的消息,我盯著那张美裔华人的英俊脸孔,心里思考著怎麽重振我的往日雄风。不管我愿不愿意,为了我的复仇,我必须得和强尼对阵。重招我的老部下是第一步,尽量拉拢其他家族也是势单力薄的我尽力要去做的,关键在於资金,先生没有给我留下一里拉,这对我今後扩充势力和做“生意”都很有影响,即使我的手里有做生意的关系网,没有钱,在西西里的世界也寸步难行。

以上的思考只需要几秒锺的时间而已,我看著那张还在屏幕上的东方人的脸,不由想到我也许可以绑他一票。这麽大的金主就在眼前,如果是五年前,我已经召集了派炊克、!阳和贝瑟开始计划我们的行动了。

画面跳到了金发女主播的面孔上,我的绑票计划也跟著跳到了一边。我在瑞士银行的帐号里不是一文没有,绑架这麽大集团首脑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轻易搞定的,所以,我决定先去找我的老朋友,一半希腊人一半意大利人血统的奥古斯兄弟。

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三天里我已经适应了西西里的气候。踏步走在狭窄的安尼斯顿街道上,闻著两边陈旧斑驳的墙壁发出的陈腐气息,这里的每一块石板都在敲打起我尘封的记忆。我在这里打过架,在这里追过人、被人追,也在这里再次遇见了贝瑟。

我记得也是差不多这个季节,那晚我喝了很多酒,微醺的我从赌场里出来,就在这个拐角处看到了一幕在西西里见惯不怪的场面,几个小混混围堵著一名少年,无非是索要钱财或者寻仇之类的事情。我本来只是经过而已,可是朦胧的双眼看请那名少年的模样时,我的脑子完全从醉酒中清醒了。

那正是一晚温存之後,从我的床上消失掉的美丽少年。再次的偶遇告诫我这次不能再让他跑掉,我驻足欣赏著他毫无惧色的表情,本来想先在旁观看他会如何应对,在看到一只毛茸茸的手伸向他的脸蛋时,无法继续坐视的我立即改变了主意。

那时我可以不用出手,只要亮出我的名字或许就可以漂亮地解决眼前的事,但我无法忍受他们竟然胆敢乱摸我的人,血气的我冲上去利落地踢腿伸拳,三两下撂倒那几个惹怒我的家夥,然後我拉起了还在惊愕中的少年的手,带著十足嬉闹的成分,仿佛逃避被人追杀一般狂奔而走。

在一个偏僻的街角我们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开始只是互相望著对方喘气,然後我们笑,眼中只有彼此地嘻笑,接著又商量好似的都止住了笑声。我们握在一起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分开,他借著我拉著他手上的力气忽然凑近吻了我,只是像孩子嬉闹一样蜻蜓点水的吻,却充斥著这名少年全部青涩的诱惑。

我被他轻易挑动了情绪,我几乎在他退却的同时就把他缠到怀里,用力攫住了他丰润的嘴唇。我揉著他的头发追逐著他逃避的舌头,在湿濡的吮吸中加深这个吻。从来没有谁能让我那麽执著一个吻,我像第一次品尝偷吃禁果的快感一样吻著他,强烈的情绪和鼓动到现在都让我记得异常鲜明。随著他那声浅浅的“嗯”的呻吟,我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理智,焦灼的热流在体内迸开,我们的皮肤像粘在一起般贪恋著彼此的温度,我再也不能停下唇舌和手掌的动作。

我坚信他是喜欢我的,在这种露天背贴著冰冷墙面的糟糕情况下,我们寻求的都不仅仅是刺激。我把他低哑而甜腻的呻吟全部吞进嘴里,急剧喘息中他尽力配合著我的冲撞和摇摆,青嫩而诚实的反应,我为他陷入一次又一次的疯狂。

他喊到最後的声音都变得沙哑,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产生一种叫心疼的心情,我把他瘫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尽量温柔而舒缓地吻他。他看著我的眼神从那时起包含痴迷,我们沈醉在只有两人的天地里,直到呼啸的警车由远及近近并把我们塞上车才知道,这里虽然偏僻毕竟还是有人居住,我们贴著地那面墙的主人因为对我们声音的不堪其扰,打电话叫了警察。

年轻的警员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我们这两个麻烦的同性恋,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用这种眼光看我的人几拳。但那时候我是不会的,那只是我们眼神交流间增加笑意的催化剂而已。我们被带到警察局,恰巧当班的维克多对我的乖乖合作惊诧不已,在例行公事地询问中,我第一次知道了贝瑟这个名字。从那晚起,我们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凉凉的夜风刮在我的脸上,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停下了脚步。人们常说相思磨人,但那至少还是可以怀抱再次见面的希望;如果一个人只能从记忆中寻找温情和激动,就不仅磨人,还有伤人,还有心酸。如果时间能够回到从前有多好,可惜这不是一个魔法世界,而是现实。

不远处有座铁桥,我听著皮鞋和桥面摩擦发出的声音走上去,慢慢转换我的思绪。就在我拉了拉衣领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一个悦耳的男中音忽然叫住了我。

“抽烟吗?”

如果不是他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烟递过来,我一定认为这个人是谁派来取我性命的杀手。让人觉察不出声息地接近,不管他是不是职业杀手,都很有做杀手的本钱和素质。

“谢谢。”我接过烟支,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感觉他没有恶意。

那人掏出打火机打火,因为他背著月光的关系,除了看出他修长强健的体形,对他的模样却不清晰。低头燃烟时,我注意到这只淡色的打火机相当的别致,上面刻著浅浅的图腾花纹。

“你是意大利人吗?”他问我。

“对,我出生在这里。”

“传闻意大利人很浪漫,为什麽我遇到的和传闻的完全不一样呢?”

“也许这里的情况比较特别。” 看他困扰的样子,显然说的是其他人。

“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你会怎麽追求?意大利人一般会采取什麽方式?”

他的问题让我想到贝瑟。我淡淡一笑,不知道看上去是不是有点苦涩。“直接拖到床上就行了。”

“这样啊……”

他若有所思地沈吟,似乎在很认真地考虑我的建议。我没有打扰他的思考,说了声“谢谢你的烟”转身离开。虽然没看清楚刚才那人的长相,但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在过了桥之後,脑中突然闪过的画面让我想起了什麽,一张东方人的脸,那应该是我出门前想过的绑架的对象。

6
现在再回头就与傻瓜无异了。看来我真的错失了一位大金主,不过因为!阳的关系,我对东方人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况且刚才他给我的印象还不错。当然,他的身手也是我思考到的问题。他很厉害,而且绝非一般的厉害。

我一边给自己找放弃的借口一边赶路,十分锺後,我在一家汽车修理铺的门前停了下来。里面亮著灯,可以清楚看到人影的晃动,伴随著偶尔的金属器具被踢翻的声音,还有大声叱骂的暴怒声。

我用力敲门,里面立即传来了不耐烦地嘀咕和怒骂声,我继续我的动作,“哗──”地一下,金属卷帘门被拉了起来,借著屋子里的亮光,我看到了这位替我开门的人脸上杀气腾腾的怒色。他的外表相当抢眼,一头惹眼的爆炸式的红发,叮叮当当挂满了耳朵的金属环和耳钉,破烂的牛仔裤和尖头的皮靴,我微笑起来,对著这个熟悉的身影打起了招呼。

“嗨,杰尔。”

他的表情在瞬间转为呆愣,蓝色的眼睛像见鬼似的紧紧盯著我,片刻之後,刚刚消失的怒火突地在他脸上燃烧起来。

“让?你是让?噢,你这头一无是处的猪!怎麽没死在屎堆上还回来干什麽?又想用你的脏舌头骗我们入夥,然後再没声没响地一脚揣开我们?!他妈的狗屎,你给我滚,否则我砸碎你的脑袋喝脑浆……”

一只强壮的手臂从後勾住杰尔的脖子,借著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制止了他的冲动,“豆腐脑,赤手空拳能砸开他脑袋吗?那边的家夥多得是,随便抄上一个都比拳头强。”

与杰尔的火爆截然不同的冷静和淡然,虽然无论是体形和外貌这两人都相差十万八千里,但他们的确是一卵双胞的孪生兄弟。唯一可以成为共通点的是他们恶劣的个性,杰尔擅长连篇累牍的脏话,而他的哥哥罗伊则更喜欢挖苦和讽刺。

罗伊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眸子瞄了过来,盯著猎物的蛇的眼神,虽然已经很习惯他这样看人,但我还是觉得背脊泛起了鸡皮疙瘩。

“我从来没打算揣开你们,”在这对兄弟之间的脸上逡巡一遍,我最终选择了那双愤怒的蓝眸说话,“杰尔,我从没想过离开西西里,更没想过要离开你们,可那时……”我苦笑,“我没办法。”

“没办法?什麽叫没办法?你这蠢驴!你不是一向最有破办法的吗──罗伊,你别拦著我,我要剖开他脑袋看看是不是灌了屎!”

“那件事是真的咯?”罗伊一面用他强壮的身子扣住娇小的杰尔,一面继续用他让人头皮发怵的目光盯著我问。

我点头,明白他说的是什麽事。

“你确认是贝瑟?”

我再次点头。

“不会的!”杰尔忽然叫嚷起来,“罗伊,你不是拍胸脯保证不会是贝瑟干的吗?为什麽现在要向这个杂种求证,你不是一直都相信贝瑟的吗?!”

杰尔的激动在我预料之外,但细想起来也很容易理解。当年在机缘巧合之下我说服他们跟我干,他们就一直是我最得力的帮手,和!阳贝瑟也保持著很好的关系。虽然贝瑟很讨厌罗伊,总是掩饰不住他的厌恶,但和杰尔倒很投缘。

“我是相信贝瑟,但是别忘了他和贝瑟的关系,如果没有一定把握,他是不会一口咬定就是贝瑟的。”

“他从不把贝瑟当回事!”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罗伊……”

“是先生临终前向我确认的。”看著他们兄弟俩把我当透明人般地争执,我无奈地插进一句。

杰尔和罗伊都瞪向了我,虽然还是凶恶的眼神,但至少不再吵下去。

“那是怎麽回事?!”罗伊问我。

“我们非得在大街上谈这个吗?”

罗伊让过身子让我进去,杰尔愤愤地盯著我,最後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了。室内空间不大,飘著汽油和腐蚀金属的味道。我走进里间,在一片乱糟糟的衣堆里找到一块空处坐了下来,我向他们详细讲述了我的亲眼所见,悲愤,迷惑,逃亡以及回到西西里的确认经过。五年前我不辞而别,虽然事出有因,但在曾同生共死的他们的眼中的确有被抛弃的感觉。这个解释迟到了五年,但迟做总比不做好。

“你见过贝瑟了吗?”

“在先生的葬礼上见过一次。”我回答罗伊。“他现在的情况,你们应该比我了解得多。”

兄弟两人都沈默了,尤其是杰尔,原本嚣张的火气也一下子湮灭下去,很显然,贝瑟这五年来的所作所为没有给他们继续增添好感。

“你想怎麽做?”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对付贝瑟吗?”

“他杀死了!阳和比安卡。”

我从没有亲口说处这句话,没必要也没有机会。说出来才发现原来没有想象中那麽难,正视这样的现实是必须的,不管我有多麽不愿意承认。而他们显然也体会到了这点。

“你们刚才在吵什麽?我敲门之前。”为了打破沈闷的气氛,我转换了话题。

“你要自己说吗?”罗伊摆出一个与我无关的架势,“真丢脸,居然被人家找上门来!”

“闭嘴罗伊。”杰尔破天荒地脸红了。

“F1在意大利赛段的比赛就要开始了,为了凑足去蒙扎的看比赛的钱,他去撬一辆梅赛德斯的车门,结果不仅被车主当场逮住,还拿了他的宝贝打火机当定情信物。在你来之前他刚刚也来过。打扮成这副鬼样还是有男人缠,”罗伊叹口气,“叫我匪夷所思。”

“我叫你闭嘴罗伊!那个黄色杂种,最好别出现再我面前,我要切下他的睾丸喂狗!”

“你被他上了?”我和罗伊对望了一眼。

“别用那麽恶心的眼光看我,你这该死的同性恋!我才不会和肮脏的男人睡觉!”杰尔的脸都绿了。

“那人可不好对付,杰尔,一个人出门的时候把皮带系紧点。”

“我想杀了你罗伊!”

“那是只什麽样的打火机?”再脑中思考几秒,我不沾前後地突然问了一句。

“乌金的。做工很精致,虽然不值钱,但杰尔一直随身带著。”

“上面有印花吗?”

“有,浅色的。”

“图腾。”

罗伊和杰尔都用“你怎麽知道”的眼神看著我,我微微一笑,大脑快速运转中想好了下一步该怎麽做。第一次的错过可以解释为措手不及,那麽摆到眼前的机会,再有第二次时就绝对没有再放过的理由了。

7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十分繁忙。填补五年的空白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事过境迁,太多的改变让我感觉出做事的压力。好在有罗伊和杰尔帮我,短短两个星期就集结了不少曾经的部下。他们的身世同布拿诺家族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从未被正式承认过,但是这种联系确实存在,因为这个原因,罗伊还帮我拉到了很多幕後支持者。而凭借我在生意圈中多年的良好信誉,许多老的合作夥伴也都愿意提供方便。

表面上看一切进行地都很顺利,但过程中来自各方的阻碍也确实存在。很多人碍於强尼或者其他势力强大的头目都视我如瘟神,有的甚至公然投靠他们与我为敌。我想东山再起的计划显然激怒了某些人,就在这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就如坎普预料的那样,我不止一次地遭到阻击。不过我的运气不错,也因此给公主带来了很多游戏追逐的对象。我很好心地把那些从公主嘴下吓到瘫软的人送回原处,善意提醒他们不要再有下次,我的公主还没尝过人肉的滋味,但是一直都很想开开荤的。

我的势力在不断壮大中,但是也就仅此而已,再要继续下去就遇到一个大难题。我可以很容易联系到爱尔兰的军火商,也可以很快从亚洲的“金新月”搞到货源,但这些都需要相当数目的金钱,而没有了先生支持的我在那些人眼里只能算穷小子,无论是扩充机械装备还是做生意,都是海市蜃楼。

“让,我们为什麽要来这种鬼地方?”站在恺撒酒店的电梯内按下了二十六的数字键,杰尔臭著脸忍不住地询问。我知道这种地方让他不舒服,不是因为他的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他不是在意旁人眼光的人,而是他对有钱的地方和有钱的人一向好感不多。

“杰尔,”我微笑著盯著他的脸仔细审视,很想看出他另类外表下的真正模样,“你还记得我们是怎麽认识的吗?”

“让,你再提一个字我就凑得你满地找牙!”

他突然爆跳的模样可不是在开玩笑,罗伊不在,没人能够给他踩刹车,我很乖巧地闭上了嘴巴,而就在这时电梯也发出了“叮”声停住了,我们出来找到二六零八的门牌号码,然後按下门铃。

“请进,门没锁。”门内传来礼貌又优雅的男中音,因为事先电话联系过的原因,他显然正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我和杰尔走进去,古朴的欧式装潢和精致的壁画,虽然没有金壁辉煌的场面,每一样用心摆设的装饰都体现出这套房间的级别。杰尔用他的尖头皮靴在看著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地毯上狠狠扭了几下,直到出现一个明显的洞眼才满意离开。偌大的客厅被改成了临时办公室,电脑後面埋首著一个人影,我和杰尔走上前,那人离开电脑靠在了椅背上。

“两位请坐。”

不太像东方人的凹凸深邃的英俊面孔,正是我在屏幕上看过的人。祁晔威,祁氏寰球集团的新任接班人,从我事前简单调查的结果显示,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帮助,我在金钱上的尴尬将一点都不复存在。

“噢见鬼,怎麽会是你这个狗娘养的?狗屎!!!今天真是出门不利……”杰尔在看到祁晔威的刹那变得很激动,虽然脚步没有动一下,但我看出若不是我在场要逞逞面子他已经夺门而出了。看来这名东方男子没少给杰尔惹麻烦。和他认识这麽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杰尔如此惧怕逃避一个人。

“你们认识?”我明知故问。

“当然/鬼才认识他!”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答,只是答案完全相反。我饶有兴致地看著他们两人眼神交会间的“暗潮汹涌”,开始讲述我此次行程的目的。

“关於我拜访的原因在电话里我已经提到过,祁先生……”

“叫我威洛就可以,我知道东方人的名字在某些人眼里念起来很拗口。”他虽然是面对著我说话,但是乌黑的双眼却一直没离开过杰尔。我能想象身後的杰尔此时是什麽表情。

“你为什麽认为我会答应你的请求,让先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你的要求都是相当莫名其妙的。”

“你在意大利的原定行程只有五天,一直逗留到现在的原因又是为什麽呢?”我微笑著反问。

“很显然你知道原因。”祁晔威看著杰尔的眼神变得迷离而暧昧。

“在安尼斯顿街旁的铁桥上我给过你很中肯的建议,但似乎一直没被你采纳。”

“原来那个人是你!”祁晔威的眼睛第一次离开了杰尔。

“是的。”

“那现在采纳合适吗?”

“非常合适。”

“我好像没有拒绝合作的理由了。”祁晔威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附带一个小小的要求,”他又把暧昧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身後。“我要他!”

“不行!让,他是个变态!告诉我你不会答应这个混蛋杂种!得把他送到疯人院去和疯狗关在一起,这个满脑子都是变态垃圾的混球……”

“没问题。”杰尔地破口大骂没有影响我的决定,我很轻松地回答了以上三个字。

“交易成立!”

“你这个智障!白痴!蠢货……让,我要宰了你喂鱼……”杰尔明显愣了一下才想起反抗,我起身悠闲地离开这个房间,不想留下来被人吃的他立即做出掐我脖子地手势追了上来。

“这个……”祁晔威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我还没看清楚那是什麽,杰尔已经扑过去一把抢了过来。是去蒙扎的入场券,杰尔对赛车的狂热爱好,就像狗熊喜欢蜂蜜那样出於动物本能和条件反射。我对他挥了挥手,意识到情况不妙,杰尔迅速往我这里逃窜,可惜一切都太迟了。祁晔威是个很会抓机会的男人,送到嘴边的食物,他决不会轻易放过。

我很好心地替他们带上门,虽然这家酒店的隔音效果不错,可我还是隐约听到了杰尔怒骂和摔东西的声音。原谅我杰尔,就这麽把你卖了我的良心也很不安,可是相信我,他会是个好情人的,而且是一个很多金的好情人。

我心情不坏地离开,脑子里不由想起第一次看到杰尔时的情景。他穿著白色丝质衬衣和黑色皮裤,头发不是现在染成的红色,而是原本的金色,不像现在爆炸式地竖立在头上,而是很自然地垂在肩上,皮肤也没有被他刻意晒黑,水蓝色的眸子漾著露骨的挑逗。那时他漂亮得像公主,哦,当然不是我家里的那只公主。不过杰尔第一次见到公主时很兴奋,一向喜欢刺激的他对眼前的大家夥又喜又畏,总是想方设法逗弄它,只是可惜公主很不买他的帐,让他非常泄气。

那时如果没有遇到贝瑟,一向来者不拒的我肯定会杰尔诱惑的,何况他是那麽漂亮。但那时我的眼里只有贝瑟,我被他的青涩和热情完全吸引,除了他的身影我的眼里容不下旁人。所以事先隐藏在暗处的罗伊没有抓到敲诈我的机会,反而在一场痛快淋漓的干架中我们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

把杰尔以前和现在的图象放在脑中对比,我不由轻轻笑出来。被我拉进组织以後,不用再玩钓男人把戏的杰尔一直困扰於他的长相和外貌,他为此大骂过他的父母和罗伊,为什麽明明是双胞胎却相差这麽多。经过他的努力改造,现在已经找不到多少曾经的影子。见过他真实容貌的人不多,除了他自己和罗伊,或许就剩下我了。

这麽想起来祁晔威还真是很有眼光,虽然没有多少人能消受杰尔的嘴巴,但是他的确是个美人。如果没有贝瑟,他应该是我的。

如果,没有贝瑟……

诸多记忆一起涌了上来,不管是我愿不愿意去想的,有关贝瑟的一切都浮现在我脑中。我甩甩头抛开心烦意乱,按下按钮等待电梯的到来。四周很安静,素色的装潢也给人很平和的感觉,这种环境中只要有一点声音都会很明显。我听到了断续的痛苦低喊声,起先以为是自己多心,目光扫到与电梯垂直墙面的上的一间打开的房门时,我确信那就是声音的来源。

我当然可以就此离开,但某种力量驱使我的脚步向那里移动,!阳说过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我向来标榜自己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是好奇心却重得出奇。

小心地推开门,不是我预想中的殴打施暴场景,而是一幕赤裸裸的淫秽画面。身上只披了件浴袍的五六十岁的老家夥,满面皱纹的脸带著猥琐的笑容,拿著一只人造阳具抽插在赤裸著身子趴在床上的年轻人。年轻人雪白的身子不断痉挛著,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随著老家夥突然大力的动作,他便会尖声叫喊起来。

沈溺於性游戏的两人我都认识,美国芝加哥黑手党贝拉米家族的教父,据说是强尼最想拉拢合作的夥伴;而床上的年轻人,虽然他没有抬起头,但我知道那是贝瑟。

我全身的血液在霎时逆涌上了头部,我甚至感受到喉咙口的血腥味。回西西里的半个月,我听到了许多贝瑟的传言,在这个没有道德伦理规范的世界,玩漂亮的男孩子不是同性恋的专利,我知道强尼利用贝瑟的美色引诱过许多他想拉拢巴结的人,但在我而言只限於听闻,并没有具体的概念。而现在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时候,我才清楚它的冲击力到底有多大。

我无意识地把手捏成了拳头,骨节发出地声响。忘记隐藏身形的我暴露在他们面前,贝瑟抬起头看到了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我不知道他朦胧又楚楚可怜的眼神是对我的讽刺还是向我求救的暗示,我失控的愤怒驱使我冲上前狠狠凑上了老家夥的下巴,一下,两下,三下,我在看到鲜红浓稠的血液从他口鼻中汩汩流出时才稍稍停手,拎起他的浴袍把还不知道发生什麽事的人踢进浴室,反锁上门。

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可怕,贝瑟栗色的眼眸中反射出的影像也证实了这点。他支起身子看著我,虽然一丝不挂,但一点也没有找件衣服或者拉起被单遮羞的意思。

“让,你破坏了我的好事。不过我好高兴,这说明你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 贝瑟捋了捋额前的发丝,伸手拉住我的皮带凑过了身子,从我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他,所有的私密一览无余。他仰头张开唇,妖媚得像只狐狸精。

“我不介意对象换成你哦!”

不知道是怒火未消还是被他挑起了欲望,我的身体在瞬间滚烫了起来。我冷冷推开他,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带著不知是厌恶他多一点还是厌恶自己多一点地心情快速离开了这里。

8
从酒店出来很久我的情绪依然很高涨,我无法遏制自己去回想那不堪的一幕。我一遍遍告诫自己那不关我的事,他已经不是我们初次相识时的十七岁少年,无论是他被强迫还是自甘堕落都是自己的选择。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他的改变不该是我心烦意乱的原因。我要记住的是他杀了!阳和比安卡,他是我的仇人!他是我这次回来的复仇目标!

愤怒和许多不知名的情绪让我的脸色很不好看,我开车来到坎普的酒吧,坐上高脚椅之後一直都没开口说话,坎普推给我一杯酒,很难得地放下了他的漫画书专门招待我。

“你刚才见到贝瑟了?”

我有点吃惊地抬头,“你怎麽知道?”

坎普耸耸肩,“你以前就这样,和贝瑟吵架之後就喜欢坐在这一言不发,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你一百万。”

所谓的老朋友就是这样,在你心情最差的时候还会不知死活地揭你伤疤。我很想对坎普吼一句“别跟我提贝瑟的事”,不过我什麽也没说,仰头干完一杯酒,我心情更加恶劣地离开了酒吧。

回到家里已经接近半夜了,我脱下上衣一头扎进水池和公主嬉戏起来,受亢奋情绪的影响,我的动作明显比平时用力,而且持续的时间也很长。公主兴奋不已,张开她的大嘴巴,露出只有进食时才会上下移动的颚骨绕著我摇尾巴,像极了一只讨好主人的庞然大狗。闹了好久,我感觉全身累得已没有多余精力去想其他的事,这才游到水池边坐下。

裸露在外的上身滴著水,在空气中感觉出阴冷的凉意,我拿起旁边躺椅上的毛巾擦起头发和身子,而公主一直围著我在水下的脚带著乞求的眼神蹭来蹭去。

“好了,我的精力可不能和你比。乖孩子,自己去玩吧。”我俯身摸了摸她的头部,她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一样自己游开了。我为她的善解人意露出了碰到贝瑟之後的第一个笑容。但是今天显然是和我好心情作对的日子,我才稍稍从愤怒难堪的情绪中回缓过来,不远大门处突然出现的人影立即让我冰冻了表情。

是贝瑟。一身他锺爱的深色GUCCI,黑色底纹的衬衣和低腰皮裤,不管我对他是讨厌还是憎恶,我都不得不承认即使是首席设计师看到这样的贝瑟也会满意地惊叹。我看著他嘴角噙著笑容慢慢走近,然後挨著我的身边蹲了下来。

“这个就是公主?!”两个多小时前的事情好像已经抹掉了一样,贝瑟若无其事地顾自说著,“好大的家夥!怪不得给哈维带来那麽多麻烦,能把她从太平洋岛上运过来就是个奇迹了。”

哈维应该就是那个帮我托运公主的家夥。我厌恶地听著贝瑟的声音,为他忘记了!阳和比安卡的死而用老朋友的口吻说话的模样感到厌烦。明明不久前还在老头的手下呻吟哭喊的,右脸颊上还略微地浮肿著,他是怎麽做到这样地若无其事?!

“你来干什麽?”公主因为外人地到来而好奇地游了过来,她没有探头对贝瑟露出利齿让我有点惊讶,那是她对亲近人才会有的反应。我低头抚摸著公主,很漫不经心地问。

“我以为你想见我,”他甜甜一笑,柔情万种。“就像我想见你一样。”他对著水下也伸出手想触摸公主,我迅速伸臂挡住他,为他不要命的莽撞冒火。

“不想少一只胳膊就别乱动,我没有为你叫救护车的热心肠!”

虽然我很快地撤回了手,肌肤碰触的感觉还是鲜明地留在了我地胳膊上。贝瑟抿唇看了看他的手臂,转向我的视线对准了我赤裸的上半身,栗色的眸子像被雨水淋过一样变得湿润起来。他微微蠕了蠕嘴唇,抬眼看著我的眼睛。

无言地挑逗,至少在我眼里就是如此。我感觉出自己身体上的鲜明变化,他的眼神有让人心猿意马的魔力。我厌恶地避开他的视线,起身离开水池。

“让──”他在身後叫我,我充耳不闻,一点都没有回头的打算。倒此为止就够了,我没有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面对他的本事。我不想去猜测他诱惑我的动机,我告诉自己他跟我不会再有别的交集,除了复仇!我向前走了十几步,就在快要到达主屋的大门时,突然的“扑通”一声,我听到身後传来的重物落水的声音。水池边没有什麽东西可以发出这样大的响声,除非是人。

“贝瑟──”我条件反射地转身就沿原路冲了过去,他的水下技术很好,但是我没有忘记水池里还有一个除了我之外都能当点心的大白鲨。即使再擅长游泳也不要跟她比速度,那是她的地盘和天下。从我转身到跃入水池有只有三四秒的时间,但在这短短几秒内却是什麽事都能发生,对於公主来说,无论是卸下人的四肢还是整个生吞那都足够了。

“贝瑟──”入水前我再次唤了一声。不要有事!不管是杀了!阳比安卡还是和其他男人上床,我从没想要过你的性命,我要你活著,活生生地活在我生存的世界里。

9
经过改造的水池足足有三个人身高的深度,能让公主自由活动发泄精力的地方自然面积也不小,虽然我熟悉这个水池,但要在这么大的水域里立即找出一个人影还是很有难度,公主巨大的身形也阻挡着我的视线。幸好我还没看到血液流淌在水里的画面,可我真的不确定他没事还是已经被囫囵吞掉了。我焦急地划动手臂,脚踝上突然被人手抓住的感觉让我立即向下看,贝瑟鼓着嘴巴攀着我的身体游了上来,看到他没事我舒了口气,我在这瞬间才感到缺氧得厉害,我们缠着身子一起上游浮出了水面。

我们用截然不同的眼神互望着大口喘气,贝瑟的头发和衣服都粘在身上,湿漉漉地滴着水滴,看着我的目光浸透了水闪亮闪亮的,“看来那个大家伙很喜欢我。”没有遭到公主的攻击显然让他也感觉意外。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怒火烧得我的眼睛都感到疼痛。我想狠狠扇他一个巴掌,更想掐着脖子扭断他的气管,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绷紧了身子死死盯住他。如果视线可以杀人,我想他至少已经死了不下三次。

“不是没有叫救护车的热心肠吗?怎么会亲自跳下水来救我?”贝瑟对我的愤怒视而未见,纤长的手臂带着湿湿的凉意绕了过来。他狡黠地笑着,邪恶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还想骗自己吗?”他的手环上了我的脖子,“你不想我死对不对?”几乎同时间内他修长的双腿也缠了过来,我感觉出它们勾紧了我的胯部。

“你还喜欢我对吧?!至少你还想要我!”贝瑟气息不稳地凑过他湿润的嘴唇,“让……”

我无法忽略身体内汹涌的欲望,和他接触的部位敏感地觉察着他的存在,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强烈的挫败感。我可以嫌恶地一把推开他,也完全可以再加上一句“贱货”,然后回到各自的地方继续走着自以为正确的道路,继续把他视为复仇目标展开我的行动。

但我没有,我伸出了手臂,不是为了推开他,而是把他狠狠地揉到了自己的怀里,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地覆上了他的嘴唇。我像野兽一样啃着他的下巴和唇瓣,卷住他的舌头狠狠吮吸着。离别五年的再次接触,堤防一旦决裂,体内涌出的冲动和热流让我自己都感到震惊。我放肆地抚摸着他身体的每一处地方,从腰侧到臀部到中间潮湿的细缝,熟悉的触感很快让我疯狂,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追寻本能的快感让我追逐着他的一切,嘴唇、耳朵、颈子、胸口,我一边听着自己心脏敲打耳鼓的声音一边喘息着吻他,灼热的体温让水池里的水都快沸腾起来。

贝瑟像条水蛇一样紧紧缠着我,贴在一起的皮肤像带着钩子般粘合在一起。他和着喘息甜腻地呻吟着,亢奋的身体不断在我腰间挑逗地扭动。我扯下他的上衣,胡乱地解下他的皮带连同内裤一起撕扯下所有的阻碍。我根本不想停下来去找一张舒服的大床,我等不及也不愿等下去。我带着他旋转着身子来到水池岸边,稍稍立稳身形,我立即抬起他的腿把自己肿胀坚硬的分身狠狠刺进了他体内。

我感觉出他的疼痛的痉挛,但依然把我夹得紧紧的,抬起臀部配合我的挺进。我没有怜香惜玉的必要,我蛮横地刺进他身体的最深处,没有片刻迟疑地用力抽送起来。

“……让……让……”他叫着我的名字,充满情欲地呻吟喊叫,扭着腰方便我抽插得更深。这一刻亲吻和抚摸都变成多余的东西,我紧绷着身子扣着他的腰专注地重复我的动作。他的手紧紧掐住我的胳膊,呻吟渐渐变成低低的哭泣,我知道刚才的抽插已经让他放松了身体,习惯了我的存在的密所在冲刺中尝到了甜美的快感。

“哦……让……让……啊啊啊……啊啊……” 拔尖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发出哭喊,他含泪的双眼看着我,栗色的眸子里依然有深情和痴迷,那是和五年前一样的表情,我们每次做爱的时候他都会用这样的神情和眼神注视着我。我感到一阵厌恶,想到这五年里他不知道用这种表情注视过多少其他男人我就忍不住地窜起怒火,我发泄地更加快速地律动起来,用着可以把他细瘦的腰撞断的力道一遍遍刺进不能再深的地方。

这是一场很奇特的经历,在没有月光的星空下,我抱着我口口声声要复仇的对象在一个游荡着巨鲨的水池里性交,一次接着一次,直到全身精疲力竭,不知释放了几次的湿答答的分身再也抬不了头才停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更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爬上了床,等我从充分的睡眠中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身旁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缠绕在我胸口的修长手臂都让习惯了单身的我感到不适应。身体又粘又涩非常不舒服,被单间隐约散出刺鼻的精液味,我厌恶地皱起眉头,想到昨晚的失控又不禁陷入深深的沮丧。

欲望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明明和意志相违背,却让我沉溺在不该产生的快感里。昨晚的鱼水之欢让再次证明了我们在身体上的契合,不管是曾经的感觉的延续,还是现在开始的新奇感受,和贝瑟做爱时的得到的满足是任何女人和其他男人给予不了我的。我一面憎恨着杀害阳和比安卡的凶手,一方面又从他身上寻找着快乐,我悲哀地发现自己只是个屈服欲望的可怜虫。

“是强尼叫你来的?”我起身坐了起来,知道他也已经醒了。共同生活那么久的日子不是说抹煞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培养出来的默契让我比自己更加了解他的心情和小动作,这不是让人觉得开心的事。我厌烦地拉开窗帘,雪亮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甩手又把窗帘拉了起来。

“强尼说这只是个游戏。”贝瑟懒懒地翻过身子,细长白皙的双腿完全露在被单外,勾着我的脚轻轻蹭动。

“他派你来杀我?”连日来的阻击和暗杀,虽然我没有一一细究是谁的指使,但我相信和强尼决脱不了干系。先生刚刚去世,目前掌握着西西里最大势力的他是三大家族教父的最有力争夺者。我刚回来时他对我的忽视不是他的大意,而是他认为我没有和他竞争的实力;现在我积极地招兵买马,虽然要达到和他抗衡还很难,但他显然不敢小看我坐视我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暗杀是个很轻便的途径,可如果发现这条路子行不通的时候,让贝瑟出马无疑是他走得最省力的一步棋。

“他知道你想杀我倒是真的。”贝瑟嘻笑着爬上我的身体,捧住我的头颅他落下他的唇,伸出舌头在我嘴巴上勾画着。“不过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那要视情况而定。”我的声音让我自己都觉得意外地冷酷,抬手抚摸上他的颈子,我用指尖来回刮搔着他大动脉血管里的鼓动。贝瑟挑唇一笑,一点不把我的威胁放在眼里。他有这个自信的本钱,在不太久远的昨晚,他已经用他的性命试验过一次。

“你想玩这个游戏吗?”他用充满情色的抚摸逡巡我的身体,“强尼说可以把我送给你,但是你肯定不会要我,也,不敢。”

“他的大方让我受宠若惊。”我思索着强尼和贝瑟的用意,如果那是他们的激将法未免太幼稚了点,把他留在我身边做间谍或者是其他什么目的我现在都不好说,但是阳说过,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一件对你不利的事情往往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只要你能善加利用。

“让,我想你……”他眼里的迷朦和认真让我愣了一下,这一刻我几乎要相信他的话,但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而已,经历过沉痛背叛的我告诉自己别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你所谓的朋友。他继续吻我的脖子和胸口,嘴唇慢慢下滑到我的小腹。我没有推开他,经过了昨晚的激情再这样做就有点虚伪,我不是认同既然做了一次,那么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就没什么区别,而是我知道我的身体对他产生不了免疫力,昨晚发生的事已经彻底证明了这点。

他舔着我的分身,把它含在他湿滑的嘴里套弄着,他的口腔被撑了开来,我也感觉出下身蠢蠢欲动的变化。我揉弄着他的头发,按住他的头颅继续为我服务,他却在此时支起了身子,鼻息间嘤咛着把他的乳头送到了我的嘴里。

“嗯……”我舔弄着他的乳头,一只手揉捏玩弄起另一只,他立即颤抖着腰部呻吟起来。他把身子往后退去,自己拨开臀瓣慢慢地在我腰部坐了下来。这次的进入很顺利,他没有多少痛苦地就开始摇摆起了腰。

“你留在里面的东西好多。”他嘻嘻笑了一下,“刚好做润滑剂。”我的分身因为他的这句话明显硬了几分,这个骚货!

“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来这里,躺在这张床上想着你自慰……”他舔着干涩的嘴唇,双手忘情地抚摸着自己的乳头,柔韧的细腰在我的小腹上规律地摇摆着,仰头喘息大声呻吟。“你现在就我在我身体里面……啊……让……”

这副画面对任何人都是种刺激,此时轻柔的做爱是昨晚大幅度消耗体力后最好的恢复方式,但我按耐不住体内奔腾的汹涌情潮,抱着他把他反压在身下狠狠抽插起来。贝瑟立即发出了抽泣似的尖声呻吟,我把他的声音都吞进嘴里,我不想看他痴迷的虚假眼神,那是存在我记忆中的美丽青涩的情人的美好印象,他不是以前的贝瑟,我也不是五年前的我。

我们在床上缠到中午才起来,这时我们都没一点力气再玩下去,我在想强尼把他送给我的真正目的会不会是想让我纵欲过度而死。他的衣服已经被我撕得破烂不堪,现在应该还浸在水池里。他穿上我的长裤和衬衫,明显大一号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显得娇小了很多,他扬了扬袖子,可爱的模样让我想起以前。我们像情人一样拥吻,贝瑟说了一句晚上再来找我就准备离开,就再这时候大门忽然被“碰”地踢开了,杰尔摸着屁股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罗伊。

看杰尔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是冲着昨天的事来找我算帐的,在看到贝瑟之后他和罗伊都愣住了。贝瑟微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我的住宅。杰尔回过神来,一把揪着我的衣领就揍了过来。

“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见鬼,这是怎么回事,你这头种猪别告诉我你们在床上干了整整一晚……”我明白杰尔的感受,是我告诉他贝瑟是杀害阳和比安卡的凶手,并且极力劝说他们帮助我替朋友们报仇,为了解决资金上的尴尬甚至把他卖给了一个有钱人,但是我自己却在这里和贝瑟上床。他有发怒的理由,而且完全可以这样理直气壮。

“不是全在床上,我们在外面也做了好几次……”明知道会有什么下场我还是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我把它视为自我惩罚。杰尔果然立刻不客气地曲臂挥过来,“碰”,他的拳头击在我脸上发出的声音比刚才他踢门的声音还响,他狠狠啐了一口,一边乱踢一边大骂着愤愤离开。

罗伊平静地斜倚在门边,用他标志性的毒蛇眼光盯着我,没有激动地大骂也没有冷言讽刺,我揉着被杰尔揍到的下巴看他,“你不揍我吗?”

“或许你有自己的想法。”罗伊轻描淡写地说,“杰尔从今天早上回来心情就很不好,等他平静一点我跟他说说。”

罗伊的态度让我有点意外,我感激地点了点头。“他一定很恨我!”

“你是说他被你卖了的事?”罗伊忽然笑了笑,“今天一早回来他的嘴巴就没停过,把那个黄种人骂了几百遍。他没跟我说是怎么回事,不过好像是被脱了裤子挨了一顿屁股。”

“这比让人上还要难以接受。”

“杰尔遇到难缠的对手了。”

“或许可以改变他的坏习惯也不定。”

我们谈论着杰尔,默契地不去提贝瑟的事,虽然罗伊在看到我和贝瑟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但那时我只是解释为他不想干涉我的事,既然他认为我和贝瑟上床是有自己的打算,一向冷静又孤僻的他自然不会管太多。而我真正了解罗伊出现这种态度的原因,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10
我联系到几个在西西里很活跃的军火贩子,提出购置一批装备的要求,这几个人认出我之后都表示不做我的生意,理由是最近的风声很紧,意大利的警方和国际刑警在这段时间都特别注意这里的动向。对此我微微一笑,我告诉他们不管是警察还是强尼影响着你们的决定,我愿意出市面上双倍的价钱,他们犹豫了一阵后愉快地点了头。去找祁晔威的时候我遇见了贝瑟,我和杰尔闹翻后的好几天都没再看到他,我想他还在怪我。杰尔是那种怒火来得快也去得快的人,这么长时间都不搭理我,显然是动了真怒了。他看到我之后就撇过脸,对那天他见到的还在耿耿于怀。我看得出祁晔威和杰尔到现在还是没有发生关系,这个东方人对杰尔的感情大大超乎了我原先的估计,这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发现。

除了星期三贝瑟每晚都来找我,我不知道他那天去做什么,也许是陪其他的老头子也说不定,虽然我非常好奇,但我从来不问。太过干涉是在乎一个人的前奏,我给他保留这点隐私的权力。从他那天回来时疲惫无神的状态来看,也恐怕不仅仅是陪人上床那么简单,他和男人交媾之后的模样我最清楚不过。

我们几乎每晚都要做爱,好像要把五年的份量全部弥补过来一样,我们不做到筋疲力尽都不会停下来。我和贝瑟从不需要药剂和片子延长兴奋,但我们喜欢尝试各种不同的方式,我还在房间里特意安装了一面墙的大镜子用来观察做爱时的姿势。我的黑眼圈越发明显,罗伊说我是打着淫乱的牌子昭示天下人每晚都干了什么,他劝我节制点,我开始郑重考虑罗伊的建议,毕竟我还不想那么英年早逝。但是只要留在家里就不可能不想做,所以我和贝瑟来到了坎普的酒吧。

坎普看到我们两人在一起时并没有太多意外,他招待我们坐下,为我们各自倒了一杯白兰地,然后捧着他的漫画书继续看起来。

“坎普,你这里还是不卖鸡尾酒?”贝瑟一坐下来就趴在吧台上东瞄西看,好像在确定坎普有没有把调酒机械藏起来。

“我不会调酒。”

“你可以找一个会的。”

“喜欢喝的人自然会到别的地方去,我不喜欢破坏原先酒味的东西。”

“坎普,你还是那么有个性。”

“你还是有那么多烦人的问题。”

他们的对话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坎普的视线盯着他的漫画书眨也没眨过,贝瑟可能认为他的反应很无趣,把身子蹭在我怀里恶作剧地咬我的颈子和下巴,他旁若无人的动作招来了一些人暗中的侧目,不过我一点也不以为然。

“那是什么?哦,坎普,你还留着它!”和我五年后第一次来这里一样,贝瑟也注意到了那只撞球桌。贝瑟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那只灰溜溜的家伙,抑止不住激动地大叫了出来。

“你不是嘱咐我要好好保存它吗?”

“上面还有我刻的名字吗?真不敢相信,那可是八年前的事了!”

“对,那时阳和比安卡还活着。”

坎普依然低头专注地看他的漫画,我和贝瑟都僵了僵身子,因为粘得很紧,双方身体上的变化都没有逃过对方的感觉。大家的神情都没什么变化,但我看出他们的眼神都在瞬间复杂了起来,我相信自己也不会例外,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贝瑟柔柔笑了笑,说了声“去看看上面的刻字”就从高脚椅上下来,往撞球桌的方向去了。

“我以为你不会责怪我。”看到他们刚开始的相处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摇晃着玻璃杯中的酒精轻轻说道。

“我没有责怪你们任何人的意思。”坎普耸了耸他厚实的肩膀,“这是命运。”

“坎普,不要用你漫画中的那套东西来解释现实。”虽然我不了解他整天捧在手里的漫画到底说的什么,但是五年前我就知道那是关于一群人命运的故事。命运是不可抗拒的,这就是那部漫画想要表达的主题。其实我并不否认坎普的话,经历过一系列事故的我,多少也相信冥冥中真的有主宰,就像隐藏在你背后的影子,冷眼旁观你的喜怒哀乐,然后按照他的喜好决定你下一步的人生。阳和比安卡的死,贝瑟的痛下杀手,我五年的逃亡生活,先生临死前招我回到这里,我与贝瑟的再次相遇,我的经历证明人生真的有很多不可抗力,但重要的是你是屈服于命运,还是和他对抗到底。

“现实往往比漫画还残忍。”

坎普无所谓似的接了一句。我顿时无话可说,对他这样的注解,经历过背叛和失去好友打击的我还能反驳什么。我和坎普之间游荡着沉默,贝瑟在这时候返回了过来,手里晃着一把瑞士军刀。

“字迹好模糊,我找了半天,我刚刚又把它们加深了点,这样又可以撑八年了。你说对吗,坎普?”

坎普奴奴嘴没说话,我在想着贝瑟这么特意问坎普是不是想报复他之前的话时,罗伊高瘦的身形进入了我的视野。我向他招了招手,罗伊走过来坐到我的另一边,和坎普打过招呼后要了一杯啤酒。贝瑟一看到他就不大耐烦地转过身子,他在五年前就不喜欢罗伊,而其中的原因我一直猜不透。

“大胡子说他已经准备好了。”罗伊侧脸对着我专心喝酒,淡淡说了一句。坎普捧着他的漫画书识趣地离开吧台,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他是有名的中立派,从不介入各个帮派家族之间的恩怨和各种交易,这也是他能在这个地方存在这么久的原因,

“这么快?!”大胡子是我先前联系到的军火商里的头,我和他们谈妥价格之后一直由罗伊和他们联络,需要的数量和型号都由罗伊按我的要求和他们谈,在短短几天内就确定了这么大数目的机械装备,罗伊的效率很高,他们那边的速度也不慢。“约好交易的时间地点了吗?”

“二十四小时之内。”罗伊微微转过头,虽然是跟我说话,眼光却明显地在瞄向贝瑟。这么机密的事,即使不是敌对方的人也不是可以随便说,何况是现在身份暧昧不清的贝瑟。但是和坎普比较起来,贝瑟就显得任性多了。

“从现在起的二十四小时我寸步不离让的身边。”贝瑟像水蛇一样攀在我身上,栗色的眸子挑衅地瞪着罗伊。罗伊转眼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我无奈地扬了扬眉头,揽腰圈住贝瑟来回抚摸他的腰侧,示意罗伊说下去。

“明天晚上十点,海边的西沃德仓库。”罗伊没有迟疑地说出了时间地点,对我的决定没有发表任何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