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15

天使庄园 (储薰莸)


楔子
  惺忪的眼没有完全睁开,慵懒的手臂习惯地向身边慢慢摸去——又是冰冷的枕头!
  唉!唐弈叹口气,起床前为什麽总不能温存呢?
  一缕阳光透过屋顶的天窗在床上空出的一侧落下,驱散不少阴霾。唐弈出神地仰望这缕光明。
  如果身边有人的话,应该刚好照在脸上吧!这个人一定有张甜美的睡脸,洁净没有瑕疵的皮肤,长长的、浓密的睫毛,挺直微翘的鼻梁,弧度优美的嘴唇,就像——天使!他的天使!
  唐弈咧唇而笑,立即起身洗梳。
  赶紧去见天使吧!
  步出卧室便是小小的饭厅,方正的桌上正飘出食物的香味。抵挡住美食对空腹的诱惑,他径直穿过厨房来到做书房用的储藏室。
  只有天窗的关系,储藏室里很暗。三面墙都被装满书的书架覆盖,荡漾著油墨和略微陈腐的气息。光线从屋顶稀稀落落洒下,为这间年代久远的寓所增添神秘又古朴的味道。
  一抹纤弱的身影挡住了阳光,在地面落下修长的影子。站在倚著书架的长梯上,专心致志清理书面灰尘的人,美丽的脸庞在清晨雪白光线的照射下,圣洁得像误入人间的天使!
  “又在打扫你的藏书?”唐弈痴迷地看著这幅画面。
  “醒了?”天使露出纯净的笑容,淡淡的,但是很甜。“吃早餐了吗?”
  “明知道你不陪我吃我是吃不下的嘛!”唐弈仰首,语气尽量轻柔,他总觉得这画面完美地不真实。“为什麽每天早上先受到你温存的都是这些没温度的书书本本?我每次都只能抱著冷枕头醒来,好可怜哟!”
  “你要跟它们吃醋吃到何时——呀!弈,放我下来……”天使涨红了脸,惊慌到不知所措。
  唐弈笑咪咪地抱著对方的双腿,在空中轻轻旋转几圈後才肯缓缓放下。“吓到你了!”
  天使平息著胸口的慌张,怨怼地瞪视著制造麻烦的人。
  这样美丽无垢,流动著埋怨、更多的却是深情的眼神,唐弈知道就算被杀死也心甘情愿了!好甜蜜,好幸福啊!
  “快去吃早餐,要迟到了!”天使原谅了他的戏弄,很温柔地说道。
  “先吃你吧!”搂著纤细的腰身,唐弈不怀好意地笑起。
  “弈 ~~ 嗯——”第二次抗议,依然遭到滑铁卢式的惨败。
  好甜腻的味道!松软地犹如棉花糖的口腔内壁,细致整齐的牙龈,湿滑柔软的舌头——总也尝不够的滋味!不管是什麽角度、用什麽方法、花多长时间,就是不够,一点也不够……
  “弈 , 真的要……嗯……迟到……”
  轻啄一下,再一下,再一下,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眷恋不已的红唇。唐弈把脸埋在对方齐耳的发间,用尽一辈子的力量紧紧拥住怀中细瘦的身子。
  “我爱你!”好爱好爱好爱!爱到会心痛,会疯狂,会窒息,会要了他的命!“没有你我怎麽办?”绝对活不下去的啊!
  “我也是!”温柔的言语,恬淡的笑容,没有极力保证的急切,却像流驻的甘泉浇熄体内的烦躁和骚动。
  唐弈笑了。
  两人额头相抵,流淌一室感动与沈醉!
  ……

第一章
  又做这样的梦了!
  脑袋有点混沌,一如往常快忘了梦的场景和内容,但也依然还模糊地记得什麽。
  略带坏心眼的青年,温柔得不像话的天使!
  爱捉弄人的青年显然是自己,那天使是谁呢?明明在梦里每次都能精确描述出天使的模样,为什麽一觉醒来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天使仅仅是梦里杜撰的人吗?还是真的有这样的存在?
  不可能是後者的,脑中没有任何关於这样的人的记忆!
  头微微刺痛起来。
  唐弈起身换衣,提醒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但可以确定的是,天使应该是女性吧!
  他可是有未婚妻的男人!
  系纽扣的手不知不觉竟停了下来,双手悬空半握,呈现捧的姿势——好小的脸,大概就这麽大吧!梦里面,自己似乎不止一次这样呵护抚摸天使的脸孔……
  唐弈皱起眉头,恨自己的思绪如此容易被一个不真实的人牵动。
  可是,明明一点不记得对方的身高长相,但为什麽,脑中却清晰地刻下了当时的感觉——
  他是那麽地爱那个人哪!
  离开卧室时,唐弈顺手带上了房门。
  阻隔一室疑问,也阻隔自己的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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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旻垂头背靠著墙站在楼梯口,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天生俊朗的弟弟只有在一天会这样!
  六年了!
  每年的十月八号,似乎是他们兄弟的罹难日!
  “要走了?”唐弈下了楼梯,知道他在等他。
  “嗯!”他跟著唐弈的步子来到餐桌前,“今天是他祭日,我必须去。”
  唐弈叹口气,“就是说今年也不能去看看你嫂子了?!”
  “她不是我嫂子!”唐旻的语气有点僵硬。“你们并没有结婚!”
  又是这样子,每次提到思思这小子就会不大对劲。“为什麽那麽跟她过不去?旻,你们从小到大的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吗?虽然我们没有完婚,但是思思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啊!”不悦的俊容在縕怒时总有说不出的气势。
  “她不是……”唐旻开始抓头,亟欲脱口的话语在看到大哥的怒容时硬生生咽下。“你怎麽知道以後不会遇到你更加爱护珍惜的人?”
  “会吗?”唐弈啜口咖啡,冷冷的脸上浮起惆怅。
  唐旻什麽话也说不出来了。
  大哥的样子让他心痛!
  叹口气,他伸出了手,“五百块!”
  “为什麽每次去拜祭他要跟我要钱?”六年来的这一天都是这样。大学中途辍学的弟弟自己开了家软件开发公司,虽然刚开始盈利不佳,但随著运作的慢慢稳定,现在已经是软件界的後起之星,销售额亦在不断上升中。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缺这个钱。
  “懒得去取啦!从这里到伊园要过好几个收费站。”
  “既然那麽在意你的朋友,为什麽事先不准备好?”
  “哥——不就是忘了嘛!”唐旻低下头,有点窘。
  依然问不出结果吗?就像六年来的一样。
  明知道弟弟在撒谎,可是却不忍心戳穿。更或者……是自己不想深究吧!潜意识里,似乎有点抗拒继续追问下去!
  “在那件西装外套里,自己去拿。”
  “嗯!那我走了。晚上会回来,哥,要我带什麽东西吗?”
  “我不说你也会带东西回来的吧!”
  “当然了!哥在伊园生活了四年,一定很怀念那里的食物吧!”
  “嗯……”伊园的食物确实让人怀念。自己是个很挑剔的人,大学前在家由张嫂养刁了他的胃,他以为到了大学会不习惯的,但是却想不到出奇地合他胃口!
  不过现在张嫂已经不在唐家了,六年前她突然辞退,听说是她要回家带孙子。
  唐旻走了两步又回了头,“刚才邵医师打电话过来,让你慢点出门,他要过来。”
  唐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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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来,这天的生活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当田嫂打开门将邵依楠迎进来的时候,唐弈不由心里感叹!
  “ hey ,学长!”俊美得不像话的男人,嬉皮笑脸的男人,玩世不恭的男人……老天怎麽会让他成了医生呢?而且还算不上是庸医的脑外科医生!“还在吃早点啊?正巧我也没吃耶!累死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真不是人坐的!”
  “田嫂,再准备一份早餐!”
  “是的,大少爷!”
  “鸡蛋半熟就行了;三明治不要加生菜;不要咖啡,我喜欢喝牛奶!”永不知客气是何物的男人。“小旻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嗯。”
  “少了他还真冷清哦!伯父六年前去了加拿大调养,思思又不能来了……就剩下你们兄弟俩……”邵依楠撇撇嘴。
  “你是来发表你的同情论的吗?”
  “嘿嘿,怎麽会?学长是我病人啊!——嗯,味道不错——不过比起张嫂还是差了一点!”
  唐弈瞟了他一眼。
  “呵呵,实话实说!学长,听说最近你有意在伊园发展地产是吗?不会连我们曾共同学习的学院也吞了吧?真要那样的话,”邵依楠将叉子对准唐弈面门,戏谑的嘴角扬起阴冷,“我们‘ Demon ’可不会放过你哦!”
  “ Demon ”,人如其名的恶魔党,曾经的所作所为足以让领教过的人口吐白沫、听说过的人浑身打颤、不相干的人退避三舍!不过“ Demon ”只是唐弈对他们五个的称呼,有关他们的“号称”其实多得不计其数。有男生喊他们“Demon ”“恶魔党”“无心门”“缺肺帮”,自然也有女生唤之为“Angel ”“情人帮”“吾心门”“达令派”。
  这麽多年过去了,看起来他们的恶劣因子一点也没新陈代谢过滤掉,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谣言而已!”再怎麽说 D 大也是他的母校,而且因其兼具古老的历史和现代的教育设施,在高校中相当享有盛誉。它包含的院系专业非常广泛,电子、医学、农业、语言类……凡是能划分出的专业在 D 大都能找到,是一所全国仅有的文理工商医综合高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念工商管理的唐弈才和学医的邵依楠成了校友!
  不过,这可不是什麽值得高兴的事就是了!
  “学长是打算放弃那块地咯?”
  “放弃?”在他唐弈的字典里可没有放弃这个词!他轻笑起来,但是看了不会让人觉得快乐的那种笑。“我不会放弃的!”
  “了解了解,在伊园建座大型游乐场是思思的心愿嘛!”邵依楠擦擦嘴、摸摸肚皮,“好饱好饱!”
  “那就开始吧!”唐弈上楼,邵依楠敛色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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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有定期到医院检查吗?”拿著自己带来的简单医用器械,邵依楠为躺在床上的唐弈做著检查。消去刚才的油腔滑调嬉皮笑脸,工作中的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稳重、沈静而帅气!当然有时还是痞性不改。
  “有几次太忙,呃……就忘了。”
邵依楠狠狠盯了他一眼,“学长不是要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紧迫盯人吧?”
  唐弈苦笑一下,“其实从我醒来後,身体并没有什麽特别的不对劲。”
  “最近有头痛吗?”
  “已经很久没有了,我尽量不去想以前的事。”不知道今早的算不算。
  “嗯,不要勉强!”
  “依楠,我到底生的什麽病?那一个星期……”
  “不要胡思乱想,你就是昏迷了一个星期而已!”
唐弈叹口气,知道这仅是医生安慰病人的话。如果真的只是昏迷一个星期,为什麽会劳烦他这个国际知名的脑外科专家诊治,还替他每年专程从蒙特卡洛飞过来复诊?
  六年来重复的问题 , 今天也依旧没有答案 !
  “最近有什麽特别的事发生吗?我说的是你的感觉。”
  “没有……不过,我常常梦到一个人。”
  “哦?”邵依楠不动声色地停下手中工作。“是谁?”
  “不知道!可是感觉上,那个人……很特别,好象……对我很重要。”即使是在梦里,要自己承认爱上思思以外的人还是很难。
  “那,那个人长什麽样子,还记得吗?”邵依楠问得近乎小心翼翼。
  唐弈摇头,“连性别都分不清。应该不是男的吧!”说完这句话自己笑了起来。
  “呵呵,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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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弈哥哥……”苍白的小脸,无力的笑容……
  “我好……爱你哦!”浸湿泪水的双眼,流淌鲜血的唇角……
  “思思……最爱……弈哥哥……”渐渐失去焦距的瞳孔,缓缓凝固的凄豔神情……
  “不要……忘了思思!”紧揪衣领的手松开,耷下,却依然没有闭上双眼。漂亮的眸子里,印下了它主人最後的祈望与不舍,遗憾与……恨!
  ……
  一阵风吹过,地上摆放的百合迎著风向摩擦起包装纸,发出沙沙的声响,破坏了清晨墓园的宁静,也拉回了唐弈的思绪。
  他又站在这里了!
  他是经常来看她的。而每年的这天,更是绝对会来!在邵依楠替他复诊後,带上她最爱的法国香水百合,独自来陵园看她!
  只因今天是她祭日!
  墓碑的照片上,是个相当年轻的女孩子,略嫌稚嫩的脸孔上挂著甜美的笑容,娇俏而可人。
  弯成新月的双眼幸福地望著替她拍照的人。专注的眼神,全神的凝视,少女对心上人的情怀纯粹而透明。
  这张相片是他帮她拍的。
  每每忆起当时的情境,心中都会泛起浓浓的酸痛,以及永远都想不透的……迷惑!
  她看他的眼神永远都是饱含感情的迷恋,所以不才有了这张甜美的笑靥吗?但,同样还是对著他,为什麽临终前她的眼里,会有……恨呢?!
  她是死在自己的怀里的啊!
  唐弈朝天叹口气!
  她恨什麽呢?
  恨他没有在她生前好好陪她?恨他没有给过她承诺?恨他没有来得及跟她举行婚礼?恨他总是将学业公事放在第一位?恨他……
  一定是这样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除了这样还能有什麽?
  头突然撕裂般痛起来,犹如千万只芒针齐齐刺向脑部。
刻意避免去想的问题,刻意不去深想的问题,每次不经意之中都折磨得他体无完肤。
  唐弈抱头曲身蹲了下来。
  “对不起!思思,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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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铺张,天上繁星闪烁,地下万火通明。在本该是劳累的一天的上班族回家休憩或是享受夜生活的时候,位於市中心的“栖遑”房产顶楼却亮如白昼。平时在老板眼皮底子下不敢丝毫殆懈的员工们,今天更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即使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也不敢先走半步,生怕一不小心就饭碗难保。
  谁让今天是十月八号呢?!
  唐旻拎著煲温瓶直达顶楼,看到秘书室里文芳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用问就知道他那工作狂的大哥又在虐待下属了。
  望一眼会议室的方向,似乎可以看到浓重的沈闷和剑拔弩张的紧迫从门缝间缓缓传出。
  “旻?!”文芳起身,“来找你大哥?”
  “是啊!还没回家?”
  “唉,老板还在会议室,谁敢哪?”
  “我大哥那麽恐怖吗?”他调皮地眨眼。
  “今天特别,全公司的人都明白的。”她叹口气,“真想将今天从日历上挖掉!”不仅是免於员工的无妄之灾,也解脱老板自己的痛楚悲哀!
  唐旻明白她的意思,对於她这样一位精明能干又细心体贴的秘书,他只能说是他大哥的运气。
  “会开了多长时间了?他们在讨论什麽?”
  “还不是为在伊园建游乐场的事。上个星期跟‘南翔’交涉又失败了,杨部长这次肯定当炮灰!”看一下手表,“已经有三个小时了!”
  “那就是说不能建在东区了?”
  “是啊!其实 D 学院所在的地皮最合适不过了,不过你也知道那是老板的母校。你也是在那里念的大学吧?”
  “啊?嗯……是啊!”唐旻蹙起眉头,“芳姐,依你看,东区不行,大哥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这个可难说……”
  “当”一声,会议室的门被粗鲁地推开,唐弈修长的身影第一个冲了出来,後面鱼贯著各个主管,看脸色就知道刚才的日子没好过。尤其是杨志峻,整个像被刚从审讯室放出来的嫌疑犯。
  “文秘书,替我空出一个星期的日程,我要亲自去伊园一趟!”冷漠的语调与弥绕全身的唳气形成强烈的对比,愈发让人胆战心惊。此时的唐弈,像被一层冰霜包裹的火山,冷冽地碜人,炽热地可怕,那麽得不可靠近……
  同一楼层的员工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出。
  唐旻看著这样的大哥,心不由又一阵抽搐。他无语地跟著他走进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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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坪的空间,占了一面墙的落地窗,一套会客用的真皮沙发,巨大的上等红木办公桌椅,桌上积满层层文件夹,右面摆放一台个人 PC ,中间是一只相架,照片上的人,是尹思思!
  “哥……”
  “在家里等我不就好了吗?我说过多少遍了!”全身倒在沙发里,唐弈现在的样子只有疲惫。
  “这次是第六遍!”唐旻笑著打开带来的煲温瓶,“现在还很热,快点喝吧!你最喜欢的银耳莲子羹,莲子没有去心!”
  揉揉太阳穴,唐弈搅动起汤匙。
  香气很快飘散开,甜甜的,略带苦涩的,充满浓郁的回忆。那四年里,自己好象经常吃到这种东西。虽然现在想吃也可以让田嫂做,但总觉得哪里不对胃,似乎少了什麽。啊,这麽说好象很对不起田嫂呢!不过,的确是不一样啊,每次吃著旻带回的食物,心里的满足感会连自己都吃惊!
  品尝著口感极佳的美味,唐弈若有所思。
  “哥,吃东西时不要神游!要不然对不起做的人哦!”
  “嗯——在哪买的?”他随口问道,“我明天会去伊园,时间允许的话,说不定会去逛逛!”
  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不过这句话唐旻是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明天就走?”他巧妙转移话题,“是为游乐场的事吗?”
  “对!”沈稳冷静的脸上,飘起淡淡怅然,“已经拖得太久了!”这是庆祝思思成年的礼物,但她离开他都已经六年了,这个礼物却依然迟迟没有送出!
  真是太迟了!
  身体向後倒去,唐弈闭上了眼睛。
  看著大哥的倦容,唐旻的心情也跟著酸涩起来。他知道身为唐家长子的大哥承受了太多。六年前,在经历了那场“变故”後,刚迈出大学校门的大哥就挑起了家族企业的重担。初出茅庐的他在父亲去加拿大调养、身边几乎没人指点的情况下,一步步在“栖遑”建立自己的地位,在日益竞争激烈的同行中脱颖,直到如今将“栖遑”的业绩扩大三倍,并把它发展成为同行中的佼佼者。这其中的不易,恐怕不亲身体会是难以得知的!
  他为公司牺牲了自己太多的时间!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今日的成就,他才可以实践自己当年对思思的允诺。
  虽然,的确是迟了点!
  “刚才听芳姐说,杨部长跟‘南翔’的合约没有谈成?”
  唐弈的面容罩上一层寒霜,“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失败了!”
  “那……东区……”
  “必须另找地皮。‘南翔’已经将那块地卖给其他公司了。”
  “现在有中意的地方吗?”
  “西区的菀苑是个不错的地方。这次我亲自去伊园交涉,对它势在必得!”
  唐旻被这个消息炸得呆住!
  “不行!哥,为什麽一定得是莞苑!”
  “有什麽不对吗?”
  “那里住著很多人……”
  “公司会依照实际情况赔偿一部分。”
  “那如果不愿意搬走呢?”
  “劝解,加赔偿金!”
  “还是不愿走呢?”
  “旻,你是怎麽了?”唐弈有点不耐烦了。
  “如果说,要一个人搬走会要了他的命……哥,你怎麽办?”
唐弈准备说些什麽,但在看到弟弟认真激烈的眼神时,一时竟语塞!
  ……这意味著什麽吗?
  ……会有什麽意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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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钥匙打开门,走进被夕阳染得晕红的客厅。
  只有十坪的方正空间,对著门的墙上开著面支架式的窗户,窗台上摆只透明的高颈花瓶,插著几朵快枯萎的红玫瑰。窗台下是张靠墙摆放的黄木方桌,周围有三只木椅。靠左的墙边支起一只占满墙面的镂空花阁,里面布置著盆景和书之类的摆设,当然,还有只像架,主角是以蓝天绿草为背景的两人,一个俊逸爽朗的大男孩,一个腼腆温柔的天使,拥楼的举止显示他们关系的亲昵,同样灿烂的笑容告诉人们两人的幸福!
  脚步轻快地越过客厅,唐弈在厨房门口站住。
  厨房里忙碌著一抹纤长的身影。落日余晖照在他的身上,仿佛全身都快淹没般地被浸润,美得眩惑。由围裙腰带勾勒出的细瘦腰身,透露出肢体上灵动的诱惑,让偷窥的人不禁舔了舔下唇。
  感觉到注视的目光,忙碌的天使转过身,轻柔一笑。
  “回来了?”
  “嗯!你要买的香料。”
  天使伸出手,却被对方顺势拉入了怀中。
  “弈?!”
  得逞的男人发出低低的笑声,双唇移到天使的嘴上轻啄一下。一直别在身後的左手移到两人面前,眼前顿时亮起一束鲜豔的红玫瑰。
  “呀——”天使惊叹起来,“好漂亮!”凑上前深深闻吸几下, “是今天才采摘的呢!”
  “我可是找了好几家店喏!”唐弈邀起功来,一脸得意。
  “可是……”天使走出厨房来到客厅,盯著窗台上花瓶里的花,脸色黯淡了下去。
  “怎麽了?”最见不得天使伤心的唐弈担心地问道,“舍不得扔掉吗?”
  “嗯……还没有完全枯萎啊!”
  “早知道,我就不买了。”唐弈小声嘟嚷,暗里责怪起自己。他的恋人哪,怀有严重的怜香惜玉悲天悯人情结,怎麽忘了这点呢?!
  天使对自责的唐弈温柔笑起。从花瓶中抽出一支玫瑰,慢慢地、一片一片地将花瓣拨下来,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掬起放在手心的花瓣,轻轻落下一吻。拢起的双手伸出窗外,缓缓分开,暗红中带著枯黑的花瓣立即从修长的指间流泻,晃悠悠地随风舞起,荡漾在空气中,最後落地而下。
  转身对著唐弈露出浅浅笑容,“这样就行了!”
  看著这一系列的画面,唐弈整个人惊豔得呆愣住。全身血液逆气而流,心脏鼓动得耳膜都嗡嗡作响——如此纯净而美丽的画面,如此纯净而美丽的人……此时此刻,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一件事——
  他爱面前的这个人,从心底最深处深深地爱著!
  他想照顾呵护这个人一辈子!
  对,一辈子!
  一辈子都不放开!
  从後环住瘦削的肩膀,将天使整个人包在自己的怀里。唐弈伸出手帮著拨起花瓣。
  天使转首笑起,在他的脸上柔柔地亲了一下。
  两人相视而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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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总,饭店到了!”
  唐弈睁开眼,首先进入模糊视线的便是银灰色的车顶。静止片刻,待脑袋恢复正常运作,这才明白刚才又做梦了!
  一个甜蜜温馨又微带酸涩的美梦!
  虽然,还是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他不禁揉揉眉头。
  “先在饭店好好休息一下吧。跟‘南翔’会谈是明天上午八点。”随行的特级助理凌忆闻,一个糅合日本武士长相和中国古代书生气质的老好人,看到老板疲倦的样子忍不住提醒。
  “好吧!”今天下午一点从公司出发的,一路上虽然是高速,但两个小时的车程还是累人。明天跟“南翔”的会谈不仅需要他的脑力,还有体力。
  真的是老了吗?二十九岁而已,为何感觉如此疲惫?这不只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一切都不同了,从思思在他怀里闭上双眼之後。
  可是,一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在他的记忆里鲜少有关於思思的内容,每次想起思思,心里涌动的不是惆怅的长吁,就是灼伤般的刺痛。
  但,在他梦境中常常出现的人,那个有著天使气质的人,在他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陌生人,却总能捎给他几丝温暖幸福的讯息。
是的,不知道音容笑貌,不记得情节内容,但留下了梦境忘记带走的感觉!
  一路想著,不知不觉来到房间门口。服务生打开门,领著客人进去,简单介绍了几句便退了出来。
  正想去冲个澡,手机在此时却响了起来。
  “喂?”
  “哥,是我!你已经到伊园了是吗?”唐旻的声音有点急。
  “刚到。”
  “你……非要菀苑那块地不可吗?”
  “我别无选择!”
  “该死的!就为了那个女人吗?”
  “旻,收回你刚才的话!”严厉平板的语调,正是发怒前的征兆。无论思思在他记忆里有多匮乏,她始终是他今生惟一心爱的女人。他欠她,也爱她!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对她的辱蔑。他的亲兄弟也不能例外!
  “对不起,哥!”自觉说错话的唐旻立刻道歉。不为对尹思思的恶言,只为害大哥生气。
  “我是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的!”唐弈叹口气,“旻,她已经不在了!”
  “……哥!”
  “这是我惟一能为思思做的事!”
  唐弈说完便挂了电话。
  无力感顿时袭来,走进盥洗室用凉水敷把脸,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昨晚在办公室时旻说的话。
  “如果说,要一个人搬走会要了他的命……哥,你怎麽办?”
  会要了人命吗?
  是说那些在菀苑生活了大半生的人,或是世代都住在那里的人吗?那地方的建筑的确都可以用悠久来形容。
  但不是!
  旻的眼神告诉他绝对不是!
  那麽坚毅、认真,甚至夹杂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愤怒,连他一时都被震慑!如此激烈的情绪,从旻出生至今都是鲜有的。
  虽然年月使得旻日益成熟内敛,但那眼神,实在不适合天生乐观开朗的他!
  到底是为什麽呢?
  旻在菀苑有个很重要的朋友?!
  似乎,只能这麽想。
  抬头看进镜子中自己满含倦意的双眼,唐弈决定暂时什麽都不思考,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吧!

第二章
  这是个红绿交通灯都未曾到达的地方。
  依旧铺著方石板的狭窄街道,不会超过五层楼高的斑驳建筑,稀疏的家庭式小型超市。没有人来车往的喧闹与繁忙,在这只能用古朴娴静来形容的伊园一隅,名字就叫菀苑!
  十月天的早晨,微凉中透著舒爽的惬意。一行人度步在两边是灰色调公寓的石街,看似悠然观光的游客,围绕他们周围的空气却暗涌著微妙的较量。
  “如何?”一脸和蔼的中年人微笑著问唐弈,“现在唐总明白我为什麽舍不得卖这块地了吧?菀苑位於伊园的中轴地带,附近又有 D 学院这样的知名高校。暂且不说这麽好的地理条件,在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还存有几个像菀苑这样能让人静心的地方呀?”中年人不禁叹气摇首。
  从一大早就被邀请到这里“参观”而不是在谈判桌上会谈,唐弈就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老狐狸不愧为老狐狸,想抬高价码也要一拐再拐,还要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博人同情。
  但奇怪的是,从踏上这地方开始,他竟有种熟悉的感觉!双脚与石板相碰的触感,空气中流动的气味,视线所及的街道房屋布局……一切都提醒他这不是他的错觉,他熟悉这里!
  以前在 D 学院的时候曾来此逛过?没有这样的记忆。
  可是这熟悉之感,清晰得血液都颤抖。
  是梦吧?梦境里来过?这麽熟悉,又如此陌生!
  那现在,他是在做梦麽?
  “咳咳!”凌忆闻推了推眼镜,“这的确是块好地皮。不过还要请蒋董事长割爱哪!至於价格方面……”
  “蒋董当然不会为难我们了!”唐弈迷离的眸子瞬间恢复冷静。出了身冷汗的凌忆闻暗里嘘口气:他的老板总算不再神游了!呜呜……
  “‘栖遑’与‘南翔’的合作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当然,上次的事只能怪杨部长没有抓住时机,怨不得蒋董临时易主!”唐弈看著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唇角。
  蒋讫东尴尬地笑了笑。“那份合约……大家都是生意人嘛,‘砉东’出的价格对一个商人来说实在是个诱惑。唐总应该能体会才是!”
  “可是蒋董先答应与‘栖遑’签约也是事实啊。做生意,不是该讲究诚信吗?”
  又是一阵讪笑。蒋讫东摸摸快谢顶的脑袋,脸色不大好看。
  路上的行人本来就少,在无人出声的情况下,此时更显得沈闷和暗潮汹涌。或许是为了转移这种氛围,大家都自觉地故意左观右看。而当他们对面走来一个抱著大纸袋看书的青年时,可能是被他有点怪异的行为吸引,视线不由自主地都汇聚到他身上。
  “啪——嗒”一声,青年怀里的纸袋撕了处口子,专心看书的人促不及防,任由饼干和水果之类的粮食散了一地。
  青年似乎蹙起了眉,却也不著急般地站立原地。合起书,低著头,看著一地狼藉,有点无措。
  唐弈几个人也站住看著他。
  僵硬的气氛是没有了,但现在这样子——几个大男人站在街道上盯著另一个陷入困境的人无动於衷——实在是有点怪异!
  凌忆闻瞧了瞧怔在一起的人,多管闲事的因子马上犯起,於是三步并两步跨到青年面前,从西装袋里掏出一个折成小方块的塑料袋,递给他。
  “这是我预防晕车用的。当然,这个我没用过,是新的!不介意……的话,就请……请用吧!”凌忆闻发觉自己的舌头越发不灵便,不为别的,只因这个青年生得……很美!
  美得不真实!
  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细致皮肤,漾著淡淡的粉色;浅褐色的双眸,犹如玻璃般明亮,反射出晨时阳光的温暖;细长微翘的挺鼻;线条优美的菱唇,缺少了些血色,但粉润而有光泽!
  真的好像天使!
  凌忆闻心里惊叹。
  但他不是天使!
  天使的眉间,不会有他那般淡淡的却明显的忧郁!
  “哦——谢谢!”似乎有点不习惯接受陌生人的帮助,他显得有点腼腆。
  “我……帮你吧!”凌忆闻赶忙蹲下捡起散乱一地的东西,待全部装入袋子後再交到他的手上。
  “谢谢!”看著这个热心的人,他莞尔一笑,晨风配合著拂起他及肩的浅色发丝,似天使的脸孔生动了许多。没有感受到别人惊豔的目光,他打开书,拎著袋子径直穿过街道向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呀,好象忘了说“不用”!凌忆闻回过神。不过男人能长得那般好看,连声音都那般好听,真是不可思议呢!
  “凌特助真是热心!是不是随身带著物品准备帮人啊?” 蒋讫东自以为幽默地问起折回队伍中的凌忆闻,众人笑起来。
  “让各位见笑了!”
  刚才交恶的气氛就这样被这段小插曲给冲走。
  然而唐弈似乎并不关心这点,甚至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麽事。仿佛完全游离这个圈子似的,心伴著视线紧紧追随著那名青年。
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他。但,无法忽视的悸动竟因那纤弱而生。看著他的身影,自己似乎很能了然般得读懂他,读懂他孤单的影子里,写著忧伤和寂寞。
  他对於他而言,真的是个陌生人吗?满腹的疑惑!满脑的问号!
  不懂他单薄的身躯为何会让心里泛起怜惜;不懂他对凌忆闻的恬淡一笑,那夹杂著忧郁的轻轻一笑,为何会让自己如此心酸;更不懂那身影刚进入眼帘时,整个身体为何僵直得战栗,几乎快忘了呼吸!
  虽然相隔有二十几米的距离,但他能感觉得出他全身幽雅温柔的气质,猜想得出他有怎样的一副纯净出众的容貌,甚至可以想像得出揉捻著他扬起的发丝的触感……仿佛,仿佛他曾经……
  “唐总?”凌忆闻轻声唤起。又在神游?不会吧,那个老狐狸他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啊!
  “……”没有应声,眼睛也没有从那修长瘦削的背影离开,似乎要将之烙印在脑海中一般,黏滞得茫然!
  凌忆闻循著他的视线望去,不禁冷汗涔涔。虽然那名男子的确很美没错,但这样下去,会被当变态的!
  “如果还想要菀苑这块地的话,请您不要再直接冲撞蒋总了。”
直接切入正题的一句话,果然让唐弈敛神回首。凌忆闻也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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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身总感觉不是很舒服,不知为什麽无法静下来看书。
  有人在看自己吗?
  带著审视,更多是不解,还有那说不清楚的——连自己都觉得心痛的眼神!
  是谁?
  压抑不住的好奇,驱使自己放下书转身回看——就在唐弈转首的那一刹那间!
  什麽也没有呀!
  司恩琪暗叹自己的多心,低头继续看他的《汉语现代音韵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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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弈哥哥 ~~ 为什麽……为什麽你不爱思思?”痛彻骨的哭喊,泪水迷糊了小巧可爱的脸蛋。一身雪白的少女,手里举起的乌黑凶器却裎亮得可怕。
  “我是爱你的啊!”
  “不是,不是!你骗人!”猛力地摇头,摇落一脸泪珠。“真的爱我的话就跟我结婚哪!”
  “思思……”
  ……
  “去死吧……”
  “不要!”
  “你终究……还是不爱我!”凄凉的笑容,是对无法挽回的领悟!“我不会放弃的!”盈满泪水的眼眸,闪过下定决心的冷漠。转手将黑亮的洞口对准自己的胸口,“!”的一声,雪色的礼服,顿时绽开一朵鲜豔的血玫瑰!
  ……
  “思思——”
  ……
  “思思!”情不自禁的一声低喊,唐弈从梦中惊坐起来。细密的汗珠布满全身,提醒他刚才的梦有多噬人!
  有过多少个这样惊慌的夜了?
  多得无法记起。
  但这次,格外清晰真实!仿佛就在眼前再次重演一般!
  头向後仰起靠在床背,伸手覆住自己的额头。痛苦的记忆像开了闸的潮水汹涌扑来,搅得五脏都挤作一团;溅起的水花,刺得全身都痛,却密密麻麻的逼得他无法逃脱。
  是他……害死了思思!
  为什麽没有尽力表明自己的真心?为什麽拿不出爱她的证据?为什麽能眼睁睁得看著她倒地,死在自己怀里?
  他是爱她的啊!
  愧疚感,无力挣脱的愧疚感!注定他一辈子都得活在这无止境的愧疚中!
  如此急切地著手伊园的游乐场,名义上是完成思思的愿望。实际上更多的,是弥补自己的愧疚!
  多狡猾的自己!
  但他也明白,这是不够的!良心上勉强得到一点宽恕而已,有些错误,是一生都弥补不了,释怀不了的!
  没有人逼自己继续愧疚,但,世上最难的事,就是自己原谅自己。要让别人说出不介意的话是很容易的,难以过关的,是自己的心!
  唐弈起身,看著墙上石英锺的时针指向两点,暗叹今夜又无眠了。
  这是思思对他的惩罚吧?
  今天牵挂太多那名青年的身影,多得连自己都懊丧。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只字片言都未交流,却为他的单薄纤长衍生疼惜,甚至……有种很亲近的错觉!
  仅是错觉罢了!
  头开始针扎般地痛起来,唐弈告戒自己不能再想了。
  走到玄关,习惯性地摸向衣服口袋,一如以往地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已经戒烟了!
  奇怪的是,他总是忘了自己已经戒烟的事实。
  因为实在想不起来,他是怎麽戒的烟。
  头又痛了。唐弈苦笑一声,如果邵依楠知道他经常头痛的事,不知道会怎样地发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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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跟随老板步入饭店,凌忆闻总能很准确地感觉出柜台小姐女服务生女宾客特别关爱的目光。目标当然不是自己,他可无福消受,也不想消受!穿梭在美女电波间还能保持旁若无人的镇静从容,可不是人人都行的!
  不由抬头打量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一米八七的身高衬出健硕修长的体形,让同身为男性的自己都感受到压迫;仿佛精心设计的零件按完美的比例组装成一张无可挑剔的削脸,侧面的轮廓深刻鲜明,给人冷竣的美感;全身散发的气息沈稳而冷静,使人不自觉就会信任他,听令於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王者之风吧!
  撇开以上条件不谈,光是在地产界称侯封爵的“栖遑”公司董事长这个头衔,就足够让女人在他身後疯狂尖叫了!
  不过,他知道他的老板是个情深义重的男人。除了尹思思,恐怕今生难有女人让他再陷情网!
  可惜,尹思思在六年前……
  唉——这是不是老天对他傲人的家世与外形的一种平衡呢?太过完美的人,终究避免不了缺憾。
  上天总是公正的!
  但他也知道,为了尹思思,他宁愿他没有这些与生俱来的优越,只要可以换回少女鲜活的笑靥;但他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明天除了签约事宜,有没有别的安排?”
  “啊……没有了!”被观察的人突然发问,凌忆闻吓了一跳。 “明天早上九点签约,如果一切顺利,下午就可以回总公司了。”不愧为老板,三两下就搞定那只老狐狸。原定一个星期的行程轻松缩成四天。
  “明天就可以回去?”走到饭店大厅的人停下了脚步。
  “是的!”有什麽问题吗?
  唐弈若有所思地凝视远处,没有言语。
  肯定有事!凌忆闻心里嘀咕,跟著他这麽多年,多少也有些明白他某些特殊表情与动作的涵义。
  事後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在晚饭时,凌忆闻收到他在柜台的留言。
  他去了菀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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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站在菀苑,依然有那份强烈的熟悉感。可唐弈知道,自己并非为了追寻这感觉而来。
  他来找人,找一个除了有一面之缘外一无所知的人。自己都要为这荒唐的举动感到好笑,不是已过了少不更事的岁月,忘却了年少轻狂的日子了吗?怎得还隐藏著这番原以为不存在的冲动?!
  怎麽也笑不出来的。思及那抹茕茕的背影,酸楚和疼惜就快淹没及顶,为了探头呼吸,他来到了这里!
  仿佛是来找寻他的命一般!
  暗地吃惊自己的这般想法,连思思都未曾带给自己如此激烈的情绪哪!而对方是名男子……
  唐弈轻笑起来。那是不一样的吧,自己所爱的,只有思思!
  他可不记得自己是同性恋!
  秋日夕阳,橙黄中带点血色,就如秋天给人的感觉一样,成熟丰硕中伴随萧瑟凄凄。此时的菀苑染著它的色彩,安静地躺在喧嚣的城市中,仿若天使的栖息地。
  兀自站在那天邂逅的地方。狭窄的街道,像是嘲笑他的愚蠢般,静寂无声。不知姓名,不知住址,连长相也没完全看清,怎麽找呢?
只落得形影相吊的结果!
  自嘲地轻笑一声,唐弈转身准备离开,不想却踩上了并肩快重叠的两个影子。条件反射地抬头,阒黑的眼不由地闪过惊讶!
  “旻?!”
  “哥?!”吃惊的并非他一人!“你怎麽在这儿?”
  “这该我问你才是。”
  “我……来看朋友!”不自在地移首看向身边的人,脸色倏地大变。“恩琪!”
  只听“啪”地一声,捧在手里的书掉落於地。司恩琪苍白著脸蹲了下去。紧捂胸口的手阵阵颤抖著;紊乱的呼吸声,急促得让人担心他是否吸收到氧气。
  “药!药呢?!”唐旻连忙也蹲下,急得快吼。
  手摸向自己上衣的口袋,却抖动得怎麽也抓不准方向。唐旻慌忙掏出药瓶交与他,一边还在他背後轻抚著替他顺气。
  握住瓶子的手在另一只手的帮助下,震颤著勉强将液体喷进了喉腔,突如其来的病发这才得到缓解,慢慢地,他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没事了吧?” 唐旻轻问,担心与关怀尽在其中。
  “嗯……让你担心了!”
  “别这麽见外。”唐旻呼口气,扶著他站了起来。
  唐弈静静地看著他俩,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这是他们两个的世界,此时此境,他是插不上手的外人!
  知道自己的弟弟和自己寻找的人是朋友,一般人会有何感想?不想去理会!但这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明知道自己没有难过的权利,却还是被深深刺痛。
  很奇怪的不是吗?他从没发现自己是个这麽别扭不可理喻的人!
  “是哮喘吗?”忍不住要问,只因他惨白的脸让人无法不挂心。
  “……嗯!”低首躲避他的目光,样子很局促。
  “是先天的!” 唐旻拣起地上的书拍拍灰尘,补了一句。“哥,吃过晚饭了吗?”
  “啊,还没有。”
  “那一起吧!”他晃了晃手中的料理材料。“可以吗?”转头询问身边的人,鼓励似地轻轻笑起,笑得不自然的那种。
  “当然……可以!”他回他一抹勉强的笑容,眼神极力躲避唐弈的注视。
  “那我们走吧!”
  “旻,不先介绍一下吗?”
  唐旻怔了怔。“司恩琪!司掌的司,福恩的恩,安琪儿的琪!”
  “司掌福恩的天使?”唐弈轻笑,“那不就是福音天使加百列吗?”
  苍白著脸孔的人,脸色愈发苍白了!
====
  沿著街道向前走了约五十米,唐弈跟著他们拐进一条幽深的巷子,跟著步上离巷口最近的楼道。司恩琪的住处就在街道与巷子交接的这幢公寓。
  上了年岁的楼道内有些阴冷的感觉,不过还算干爽。从楼梯转弯处的小窗透进虚弱的光线,三个人踩著影子鱼贯而上,没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古旧的建筑里回荡著。
  这情景让唐弈恍惚,“我来过这里吗?”
  其实是自己问自己的一句话,前方的两人却都站住了,互相看对方一眼,交会的眼神诉说太多唐弈理解不了的东西。
  自己又被孤立在外了!
  两个朋友间有分享的秘密再自然不过,他对於自己要找的人而言只是陌生人,旻跟他比较有默契也是应该的。可是,为何心里非常介怀呢?那复杂的眼神,甚至让人产生与己有关的感觉!
  是自己的错觉吗?
  “哥!说不定你真的来过!” 唐旻笑著说道,眼神却认真得可怕。
  司恩琪加快了脚步,仿佛不愿意听到这句话般逃开。到了三楼,他停住脚步掏钥匙开门,也许是太急了,钥匙竟然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
  慌忙弯身去捡,唐旻却比他更快一步拿到钥匙。两人站起来,唐旻将钥匙交於他手心,大掌握住他的手圈紧。
  “用不著慌张,没什麽可担心的!”他微微一笑。
  司恩琪缓缓点点头,镇定地打开了门。“请进吧!”
  对於这两人间的微妙,唐弈只有选择刻意忽略。跟随旻的步子从主人的身侧踏入屋内,环顾这面积不算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客厅,简单的木质家具,泛黄的红地板。惟一可称得上摆设的便是老式窗台上的那束红玫瑰,可惜花瓣的边缘也已经开始枯蔫,看样子有四五的时间了。
  简约干净,纯粹而朴实!非常像主人的外表的布置!
  屋内飘著淡淡的书香和花香,很中性的味道。深深吸进一口,像有魔力般的,郁闷的心,竟开始缓缓注入著甜蜜的窝心以及一点淡淡的忧伤,仿佛漂流太久的浪者回到家中,安心之余,充斥的是温暖的幸福和变迁的感伤!
  多奇妙的感受!六年来,他几乎都不知道世间还有这麽奇妙的心境和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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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蟹黄豆腐,红烧籽鸡……嗯?这条鱼怎麽烧?” 唐旻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清蒸吧!哥喜欢!”
  “可是……没有百合。”司恩琪皱眉。
  唐弈看著他,“是旻说的吗?”
  “啊?”司恩琪没预料被问到,显然吃了一惊地抬头,浅色的眸子闪著不安定的慌乱。
  “是旻说我最喜欢吃加百合的清蒸鱼的吗?”
  “呃……是的。”细如蚊蚋的声音。
  “这个季节还有百合卖吗?” 唐旻探出头询问。
  “有的!超市一般都有……我去买吧!”
  “不用了,还是我去吧!” 唐旻说完便向门外走,“我很快就回来。”他冲司恩琪露出保证的笑容。
  随著关门声的响落,室内一时寂静。
  “我去给你泡杯茶。”急急从唐弈的视野逃开,他走进厨房忙起来。
  倚在客厅与厨房之间的门框,唐弈看著他纤弱的身影。脱去外套,清晰地看出他瘦削的肩膀;单薄的白衬衫在腰部突然紧缩,以一个男人的尺寸而言,紧缩得让人心疼!
  好细的腰!
  唐弈的眼神有点迷离。
  泡茶的人将茶端起,“偷窥”的人适时移开视线。
  “是菊花茶?!”唐弈沈稳的表情闪过一丝讶异,“这也是旻告诉你的吗?”
  “嗯!他……说了很多你的事!”与唐弈面对而坐,他垂下美丽的眸子看著桌面。
  好长的睫毛!“可是他从没跟我说起你!”
  “……可能是……不值得说。”
  好忧伤的神情!“是旻不想说吧!会不会觉得男人喜欢菊花茶很别扭?”
  “怎麽会!”他撇开脸,仿佛忆起痛苦往事般,苍白得泫然欲泣。
  唐弈不再言语,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引起他的痛苦,但看他无助脆弱的模样,心也跟著紧揪起来,竟不忍再开口。
  轻晃杯中的液体,一朵朵小巧的白菊随之飘荡,细长的花瓣在水中舞起,清冽、纯净、香气四溢!抬头看著对面的人,唐弈又恍惚了——他和这白菊好像……
  “你……为什麽会来菀苑?”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问道,但依然没有正视唐弈的双眼。
  “公事。”他发觉他的睫毛在颤抖。
  “哦……”
  “你在这里住了很久吗?”
  “嗯,有十年了!”
  “十年?!”那岂不是在他念大学的时候他就开始在这里住了? “有没有想过搬?换换环境……”
  “我不会搬的!”温柔又忧郁的青年微微激动起来,“离开这里,怎麽活下去……”
  “……”
  “啊——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很奇怪的话!”
  “十年可不算短日子!我明白!”
  真的明白吗?真的……不知道!
  再次打量这间客厅,对面花阁里的某样东西突然吸引了唐弈的视线,仔细地看才知道是面像架,但是被人倒趴放著。或许是很好奇照片上到底会是谁,这以奇怪方式摆放的像架居然紧紧吸引了他的目光不放。“你一直是一个人住吗?”
  “……不是!曾经,这里住著两个人的……” 唐弈觉得他快消失了,脸上的表情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那另一个人呢?”
  “……走了!”
  “走了?”
  “是的!走了……他曾说,他会爱我一辈子!没有我,他会活不下去……可是,他忘了我,完完全全地忘了我!忘得一干二净……”
  “……你很爱她!”
  “是的!他是我今生……最爱的人!”他对他露出一抹脆弱得快破碎的笑容,哀伤怨怼的眼神夹杂著控诉,就这样对上了唐弈的眸子。
  时间,就在那一瞬间停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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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来唐旻回来了,他帮著司恩琪在厨房打杂,做了一桌的菜,丰盛得像开家庭宴。可惜饭桌上的气氛不像饭菜那样爽口怡人,沿袭了三人都在场的怪异,唐弈依旧有排除在外的孤立感。虽然聊的话题都是些不关痛痒的琐事,可很多时候,旻和司恩琪还是有预言又止的模样。
  不过,吃著不啻於星级饭店里大厨做的菜肴,体味著绝佳的口感,唐弈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每年旻从伊园带回去的食物,都是出自司恩琪之手!
  “哥,跟‘南翔’谈得怎麽样?” 唐旻送唐弈下楼,在出了楼道时,他停步了。
  “明天签约。”
  “不愧为大哥,效率这麽高!” 唐旻苦笑,“你跟他说了这件事吗?”
  “没有。”
  “为什麽不说?”
  “他迟早会知道的。”
  “这不是理由!”
  “你明知道的,那样对他……很残忍!”在说著不想搬的时候,他凄然悲伤的表情光想著就觉得痛苦。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或许会觉得虚假,可是他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像像施了咒般让他确信无疑。
  “可是你还是买了这块地!”
  “旻……”
  “别说了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思思。” 唐旻说得无奈。“不过,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是你亲口跟他说这件事!”
  “你们……”
  “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唐弈转身,浓眉纠成一条线。他没忽略旻话语中的澄清意味,这让他不快,也让他隐隐不安。“你什麽时候回家?”
  “後天吧。”
  “住他的公寓吗?”
  “住饭店!”唐旻抱手放到脑後,“屋内只有一张床,我可没那麽好的自制力啊!”
  “?”
  “开玩笑啦哥!”他笑得调皮,“不过,他是个美人对不对?”
  唐弈心里一颤。“他说他曾跟人同居过。”
  “嗯。”
  “你知道?”
  “当然,我们认识近十年!”
  “他还很爱她。”
  “所以痛苦!”
  “你认识那个女人?”
  “哥,”唐旻嗤笑一声,“谁告诉你那个人是女人的?!”

第三章
  轻轻推开门,眼神复杂地看著矗立在窗前的身影。唐旻将双手插进裤兜,无语地倚在门上。
  “他……成熟了好多!”纠成一团的浅色双眸,紧紧追随著路面越来越遥远的高硕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街道弯处,视线依然舍不得离开。
  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六年,七十二个月,整整两千一百九十个日夜!每天每夜让他想得心痛的男人,连近人情怯的准备都没有给他,突然这般闯入了他的视野,一如十年前……
  十年!他真的还会明白那十年代表的意义吗?十年里,他们相遇、相识、相恋、相处、相离……甜腻醉人的耳鬓厮磨,痛彻心骨的生死交缠,他们共有的快乐幸福与哀伤苦愁,如今只剩自己在无数个难眠之夜独享,在这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空间舔嗜伤口。他把他们所有的一切全抛给了他,不带一丝云彩,扔下了他一人……
  他怎能这般残忍?!
  泪珠像脱了线的风筝,再也不受控制地潸然而下。
  “……知道吗?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说我……是福音天使……可是他已经忘了……就像他忘了这地方,忘了他为什麽喜欢菊花茶,忘了我这个人……”
  “你是福音天使加百列?!”
  少年的眼神不掩饰他的惊豔和爱慕,清涩的恋情哪,就从他们入学的那年夏天开始……
  那是十年前的唐弈,属於他的唐弈!但现在,不是了……
  不属於他的人,为何还如此牵扯著他的心,折磨他的灵魂?!
  十年哪!
  “弈……”压抑痛苦的低喊……
  “弈……”动情受折磨的痛呼……
  “弈……”饱含相思的控诉……
  美丽纤瘦的青年,颤抖著双手紧揪胸口,就这样哭著颓然倒坐在地上。
  裤兜里的手握成了双拳,拼命克制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他不能!
  他永远无法走进他的心,就像他无法介入他们一样,那是他们喜悦忧苦的殿堂!十年的纠缠,羁绊太深了!
  嫉妒吗?……恨吗?!
  唐旻仰首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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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总,你总算回来了!”徘徊在饭店门口的凌忆闻看到唐弈的身影後舒了口气。“你走後不久,‘南翔’那边的人打电话过来说签约要延时。”
  唐弈挑眉,“理由?”
  “蒋讫东心脏病发。”
  “告诉‘南翔’,菀苑那块地我不要了!”
  “哦……啊?”凌忆闻睁圆了眼睛後开始眨巴眼睛,但无论是睁是眨都想不通不要菀苑的原因。老板亲自来伊园不就是冲著那块地吗?怎麽去了趟菀苑说不要就不要了?
  “今晚不要打扰我。明天上午九点按原计划去签约!”
  “咦?”
  唐弈看了眼凌忆闻,满脸的迷惑使他顿生自我厌恶感。他已经适应了商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吗?延迟签约只是抬高价码的一种手段而已,蒋讫东的心脏病发根本是障眼法。追随他五年多的特级助理都没有看出来吗?是他太天真,还是自己太……
  “我明白了,唐总!”凌忆闻恍然一悟——差点被那老狐狸摆了一道,亏自己在商场跌打滚爬了这麽些年,真是糗到家!
  “那样……也没什麽不好!”扔下一句让凌忆闻似懂非懂的话,唐弈径自走进饭店。脑海中不禁浮出那张仿若不食人烟但又忧郁的脸。他一定不会喜欢像自己这样的商人吧?!他就像真空中培植的无菌生物,纯净淡然的气质仿佛不属於这个污秽的世界。可是,他喜欢的居然是……
  旻的那句话带给他的冲击依然残留在脑际。
  “哥,你会瞧不起他吗?” 旻问地好认真。
  会瞧不起他吗?
  走进房间,把自己抛在沙发上,习惯地去掏上衣兜找烟,唐弈不禁苦笑,怎麽又忘了了?向後倒在沙发背上,他闭上了双眼。
  他是……同性恋!
  怎麽都不愿意将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可是,他天生的美丽和纤弱,会很自然地激起男人呵护与占有的本能,甚至连自己都忍不住想保护他,心疼他!自己是变态吗?
  菀苑的邂逅让他时时记挂著他的身影,连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感觉驱使著自己去找他。他见到他了,如愿以偿!可是,如果没有旻的话,自己会怎麽做呢?追著他说想认识他,想做朋友吗?
  那真成变态了!
  自己到底想怎麽样呢?想知道他是谁吗?司恩琪是他的名字, D 大文学院语言教授是他的现职。了解了这些又有何意义呢?他对他怀著的莫名情绪——淡淡的疼惜哀愁、熟悉亲近——缘由而生?这样复杂难解的心境怎麽会因一个几面之缘的人而生?他要的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哪!
  他有著绝尘的面容:整齐如新月的淡眉,忧郁而清澈的浅色双眸,挺直微翘的鼻梁,湿润的粉色菱唇。细致的长相不逊於女人的清醇,但又没有女人气。近距离看著他,自己会失神,不是惊豔他的美丽——感觉上他本该就是如此美丽的;而是贪恋他身上平和的中性温柔——他有一种能安静人心的气质!
  可是,今晚跟他交谈时,尤其是旻不在的时候,他言谈举止中竟透著隐隐的紧张和……哀怨!是因为怕生,或是……自己的出现?!
他是在怕他吗?
  他感觉得到他不时注视的目光,但每次迎向他,他都立即躲开了。惟一的一次视线交会便是……
  脑中闪出一张脆弱地令人疼惜的笑脸,像玻璃一般透明易碎,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消失在眼前。而他的眼神,漾著雾气的浅褐色眸子透出的眼神,控诉似的忧伤苦楚,无声却那般的强烈,看得他整个心都乱了!
  怎麽会产生是自己害他这般的错觉呢?!
  右手抚上额头,试图冷静体内的烦扰,不想却更加难以平息。
  那眼神给他的印象太深刻,深刻地噬人!
  今夜还会有好眠吗?好倦,但好难停息运作的脑子。
  唐弈起身,他决定去买包烟!
====
  翌日,从“ Wiston ”酒店签约出来的凌忆闻的心情正像天气一样轻松舒适。蒋讫东那只老狐狸果然是无病呻吟,一惊一诈中就原形毕露。结果就是按原计划签约,拿到了菀苑的所有权。
  一切都在老板的意料之中!
  崇拜崇拜啊!
  “唐总,我们什麽时候回公司?文秘书说有几份重要文件等著签。”
  “下午。”唐弈沈吟一会後回答。
  “好的,我这就打电话通知文秘书。”
  凌忆闻电话还没拿出来,唐弈的手机却先响了起来。
  “哥,合约谈成了吗?”唐旻的声音。
  “嗯!有事吗?”
  “呃……你还在伊园?”
  “准备下午回去。”
  “我已经回来了,公司客户对上次设计的软件有疑问,所以赶著……”
  “有什麽事直接说!”
  “……”
  “旻?”
  “他病了!”
  唐弈冷静的脸色微变。
  凌忆闻直觉有什麽大事发生。老板是个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沈稳内敛的性子造就的扑克脸几乎是他的标志,刚才成功拿到期待已久的合约也没见他有一丝兴奋,而现在却被一通电话变了颜色,看来事情非同小可!
  “病得厉害吗?”唐弈一边说一边向停车场走去。
  “我走的时候他一直在发烧。”
  “看过医生了吗?”
  “他很讨厌医院!哥……你会去看他吗?”
  “……我马上去!忆闻,你先回饭店!”收了线,他驾著车子绝尘而去。
  “唐……”要他走回去吗?凌忆闻频频换气,“到底是谁住院了啊?!”
====
  轻叩门面,半晌没人应声。唐弈握住扶手试著开门,门开了。
  古旧的公寓,秋日阳光从窗户透进屋子,照在屋子主人的侧脸,也照出他的疲惫无神。司恩琪穿著宽大的睡衣倚在墙面,呆呆地盯著窗台上的玫瑰。
  “不是回去了吗?” 开门的声响惊动了沈浸在回忆中的人,他抬眼,“怎麽又……呃?”身体在瞬间僵直,“是……你!”
  “旻说你病了!”缓缓走向他,唐弈道出冒昧前来的理由。
  “只是普通的……感冒,没什麽大碍!”他往後退了一步,背部抵上了墙面。
  伸手探向他额头,滚烫的触感让唐弈皱眉。“还在发烧!”
  “……有一点而已!”他紧张得声音发颤。
  唐弈没有退开距离,深邃黔黑的眼仔细审视著他的脸:白皙的皮肤因病微泛黄色;双颊微凹下去,衬得颧骨高出,下巴愈发尖瘦;紧锁的眉头间似乎又增添许多忧郁。
  一夜的时间而已,他怎能憔悴这麽多?!
  “发生什麽事了?”唐弈皱眉询问。
  他的眼睛红肿著,颊上还残留著泪痕。
  “没事!真丢脸……旻总是笑我泪腺发达。”他掩饰地一笑。
现在的这般强颜欢笑让人看了心疼!他真正展颜的模样一定很美吧。忽然有点妒忌起那个男人……
  “医生说病人容易多愁善感,你该好好休息。”
  “……嗯。”休息?在见了他之後吗?若他知道了自己是因他生的病会是什麽反应?司恩琪自嘲地想著。
  “我在路上买了些退烧的药。”
  “我不吃药!”忽然有点任性地强硬。记忆中真的一丝丝角落都没有留给他吗?他应该是最清楚他的啊!他从不吃药的。每次生病,都是他陪在床头不眠不休地照顾,像疼宝贝似的细心呵护,交缠著手等他入睡……平常的小病,不都是这样康复的吗?!
  唐弈要被他那浅色的眸子吸进去了,或许是因为发烧的原因,漾著水气显得特别明亮清澈。略带苦涩哀愁的眼神,忧郁中欲言又止,夹杂某种期待的希望!可惜,他读不懂!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吃药。”他移开视线,强忍住心里不断往上泛的酸苦。现在,不一样了吧!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只能算一般的相识而已,他不能对他撒娇任性,不能对他予所予求的!他的强硬态度落在他眼里只是莫名其妙不是吗?
  “对不起,浪费你心意!”对了,就是这样,这样才是正常的,这样才是相交不深的人该有的态度,这样才是属於普通朋友的对话……
  但是,心好痛哪!
  “可是……”
  “放心!我睡一觉就会好的。”
  脚步不稳走向卧室,唐弈伸手想扶他,手停在半空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从浴室挤了块湿毛巾,唐弈踏进他的卧室。约十坪的房间,一张大床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床头有只小书柜,靠窗的墙边摆著一张书桌。木黄的色调,既简单也安静。
  水蓝色的窗帘轻轻扬起,刚好迎接住天窗上泄下的光线。帘布退下,阳光撒在了躺在床上的人的脸上。
  唐弈一时忡征。
  好美的画面!就像沈睡中的——天使!
  天使?!
  他的梦里,也有个天使!
  仅是巧合而已吧!他的天使是温柔恬淡的,很像他!但却是快乐幸福的!而眼前的天使,眉间萦绕太多忧郁……
  “你不回去吗?”司恩琪半垂眼眸,虽然没有吃药,却是真的累了。
  唐弈拿湿毛巾搭在他额头,放轻了语调。“等你睡著。”
  垂下的眸子闭上了,哽咽著的白皙喉结颤抖不止,两行清泪终於滚落而下。
  唐弈有点慌,“怎麽了?”
  “你……好像我以前的恋人!”说不出口,说不出口啊!老天为什麽让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什麽在他勉强可以独自生活时又闯进他的视野?为什麽千辛万苦後稍稍忘却他又来提醒他的痛苦?六年了啊!六年的诉情无处,难道还不够吗?
  “你不是说,他已经忘了你吗?”
  “可是……”
  “他不值得你还爱他!”舍弃这麽温柔美丽的人是他的损失,他不该还为那种男人难过伤心!
  “哥,你会瞧不起他吗?”
  他的答案是绝不会!他不是没有所谓的道德伦理,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麽会有人喜欢同性,但是看正躺在他面前的人为自己曾经的恋人哭泣,他相信同性之间也有真情!既是真情,他有什麽权利歧视呢?!
  男女之情,追求的无非也是一个“真”字!
  “他值得的!”他睁眼,泪水打湿浓长的睫毛,“他真的值得!”
  他努力辩解的模样让人不舍,唐弈叹息。“好,你说值得就一定值得!”
  “你会陪我对吗?”他疲惫地合眼。
  “我说了会等你睡著。”
  “多呆会儿好吗?”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嗯!”
  “不许偷偷走掉。”听得已不是很清楚。
  “不会的!”
  “你保证。”最後一个字模糊地消失在唇边。
  “我保证!”
  看著他婴儿般的睡颜,唐弈觉得自己像哄宝宝睡觉的欧及桑!心里不觉感到好笑,笑得很窝心的那种!
  他似乎很放心他呢!
====
自己还是任性了!醒来的司恩琪悲哀地想著。可是……还是很难吧?拼命压抑自己的心情,硬是让自己以陌生人的角色来面对。这个正趴睡著在床沿的男人,可是他今生惟一挚爱,他苦思苦想了六年的曾经的恋人哪!
  “曾经”?好苦涩的字眼!
  凝视著他疲倦的睡容,贪婪地锁住这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孔。曾经是自己的专属,此时却成为奢侈。惟有现在这般情况,他才可以放肆自己的视线吧!
  他依然英挺逼人,六年的时间在他脸上刻下成熟与内敛的烙印,也赋予了他不快乐的痕迹。不该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男人该有的困倦疲惫,像整日背负巨大压力不得喘息造就似的,连睡觉,双眉也快挤纠在一起!
  他为什麽不快乐呢?会是因为自己吗?
  自作多情也该有个限度吧!司恩琪自嘲地苦笑!
  伸手欲抚平他紧纠的眉头,这才发觉左臂被他压在头下当枕了。明明不是什麽值得开心的事,心里居然因此发现涌出蜜意!
  “早安!”司恩琪推门而入,对兀自坐在床上的人笑起,“吃早餐了。”
  “为什麽我会抱著你的睡衣啊?”唐弈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我记得明明是抱著你的身子嘛!”
  “是我脱下的——你抓著不肯放,我怎麽起身?” 司恩琪脸上微染红晕。
  “呵——”唐弈把脸埋入衣间,深深地吸嗅,一副变态的模样! “古有汉武帝因宠臣断袖,今有司恩琪为情人解衣……”
  “是汉哀帝啦!”他边纠正边拉起落在唐弈手中的睡衣,不想却连衣带人一股脑全落入对方怀里。“弈——”些微埋怨但又不抗拒的声音。
  “亲一下啦!”每天早晨都是他先起床,好容易逮到机会不把握是白痴!
  不会是亲一下这麽简单的!当感觉到缱绻住自己的舌头是如何强硬时,司恩琪不禁这麽想到。侵入衣内的手掌在背部撩拨著麻痹感,身体本能地瘫软。
  “会……迟到……”
  “管他!”
  ……
  天!自己在想些什麽呀!
  司恩琪一阵眩晕,欲撇清脑中并无此想法般忙不迭移开左臂,但怕弄醒他,动作又极小心翼翼。努力半天的结果是手臂挣脱了,衣袖却依然压在下面。
  不会真的要模仿汉哀帝断袖吧?还是得再脱一次睡衣?!
  转眼看向肇事者,不料却跌入一双子夜般颜色的眼眸营造的旋涡中!
  他倒吸一口气。
  “醒了?”唐弈舒口气,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烧退了不少!”
  温热的掌心在探温後很快离开,充实的触感再次引发身体的僵直,稍纵即失後,依旧留下无尽空虚。
  “麻烦你了。”
  “我这个看护并不称职。”唐弈轻笑,“我偷睡了好一会儿。”
  “很累吗?”
  “是我昨晚没睡好。”
  “哦——工作很辛苦吧?”
  他轻叹。“还好!”苦的是心情,是心境!工作再辛苦,会疲惫,会伤神,但不会如此折磨人!
  “你……在菀苑的事办完了吗?”
  “嗯。”如果不是收到旻的电话,或许他现在已经和忆闻回到总公司了!听说他生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路飞车过来。此时回想当时的那份急切和担心,一点都寻不著平时自己的影子。
  这不该发生在冷然稳重的自己的身上的!
  尽管如此,如果可以重来一遍,他知道自己还是会选择来看望他。
  不受控制的心情,轻易地因面前这个还算是陌生人的人而生!
而当注视著他沈稳安心的睡颜,自己竟仿佛得到救赎般全身心都松弛开,居然枕在床边渐渐睡著了。
  太不可思议!
  他不记得自己是这样毫无防备的人哪!
  是因为他安定人心的气质吗?还是,他本就具备这样的魔力?更或者,自己真的太累了!
  “会很快离开吧?”他坐起身子,床单下的手绞起了衣摆。
  “不急!”不明白他发问的用意,是催自己离去,或是希望自己多逗留?“啊,对了,肚子饿了吧?你睡了三个多小时了,本来想煮点清淡的东西,又怕……”
  “拆了我的厨房!”司恩琪淡淡一笑。
  “看来旻出卖我不少!”心情竟因他的恬淡笑容而佳。
  何需旻说呢?他忍不住暗中吁气!就在这幢公寓的厨房里,他曾毁了他两只煎锅、一只电饭煲,两次引起小火灾、一次差点煤气爆炸,煮出来的粥像面糊、做的菜像焦碳。要这个连怎麽开煤气阀都不会的人下厨,实在难为他,也让旁人提心吊胆!
  “很晚了吗?外面好暗!”
  “在下雨!”
  “玫瑰!”司恩琪突然惊跳下床,慌忙冲到客厅,将窗台上摆著玫瑰花瓶的窗户放下。还好,秋雨萧落,并不凌厉无情。半蔫的花瓣除了接下几滴水珠并无损伤。他放心地呼口气!
  目睹一切的唐弈猜测著这束花对他的意义。红玫瑰的花语众人皆知,一般不会有人自己买给自己,看他小心紧张的样子,恁是再怎麽怜香惜花之人也不合常情!惟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他有……情人了?!
  “你很喜欢红玫瑰?”掩饰内心焦躁的问题。怎麽会这样?他有情人也属正常吧?这麽无暇纤弱的人,腼腆的中性温柔,美丽、知性、沈静……无论男女,都会有很多人追求的吧?!
  这个认知让他不舒服!
  “嗯!可笑的是我有哮喘,对花粉之类的东西还有些微的过敏!”
  “那麽,是因为送这束花的人,对你很特别?”太过直接的问话让唐弈出口後就懊恼起来,也让司恩琪带著莫名的情绪看著他,片刻後他缓缓低首垂视透明瓶中的红色花朵,温柔触摸泛黑的花瓣。
  “是旻送的!”
  唐弈讶异地微张嘴唇。
  “每年的那一天,他都会带一束玫瑰来看我!等到花枯萎了,就得等到明年了!”
  所以才会如此呵护这近凋谢的红色玫瑰吗?
  “旻为什麽要送你玫瑰?”还是超越了他们之间目前关系的问题。
  为什麽?
  他笑,笑得很苦很苦。
  这是祭奠他的花,祭奠他死了六年的花!
  “他对你……”
  “不是的!”
  那又为什麽非得等到明年呢?既然喜欢,何必等待?
  “我送你!”沈吟三秒後,他脱口而出这句惊愕两人的话。
  “什……麽?”
  “不需要等到明年!”
  “可……你不明白红玫瑰的花语吗?”
  “我只是送一样你喜欢的东西而已!”既然旻可以,为什麽他不行?
  “……不会觉得奇怪吗?”
  “我奇怪的是你喜欢的居然是玫瑰!原以为你喜欢的应该是百合、香子兰之类的花,那些比较适合你!不过,” 旷谷清幽的品种虽然很称他的气质,却少了鲜活和旺盛的神韵。唐弈看著面前的红色,“滟斓的颜色未尝不好,那样比较精神。”
  微张著菱唇,浅色的瞳孔不由放大。
  他……又说出了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他不自觉地双臂抱紧在胸口抵抗阵阵袭人的凉意!
  真的是陌生人了!仿佛回到六年前两人初识时的样子,抹杀他们了之间的痴情缠绵後,一切回归到原点!但,人可以重来,感情呢?可以重新来过吗?
  室内寒意陡增,窗外依然淅沥。
  这是个痛到撕心裂肺的问题啊……

第四章
  这算是什麽呢?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到底算是什麽?
  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所以在雨後的那个周末,他不意外得收到了他的花。只是未曾预料他会亲自来,来得那麽快!更没想到的是,像例行公事般,他会在之後的每个周末都会连人捎花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
  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每当他将一束嫣苒的红玫瑰交於自己手中,即使知道意义不在,却依然会心悸不已!触动的心弦,每次都不由产生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回到了六年前他们相爱同居的日子。
  他窗前的红色,可是一直持续了四年哪!
  这世上惟一允许送他红玫瑰的人,只有他!
  “弈,为什麽你只送我红玫瑰?”也是秋日的一个傍晚,司恩琪小心整理著窗台上的花朵,忍不住问道。
  “你不喜欢?”
  “没有。只是我比较喜欢香芋和紫竹!”
  “笨蛋!谁都可以送你香芋紫竹啊!但是只有我可以送你红玫瑰!”
  他窝心地笑了!是的,的确只有他有这个权利!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赋予他的权利!
  “而且,不觉得颜色豔丽一点会比较有精神吗……喂,你站太久了。离他们远点!”他没有忘记他对花粉轻微过敏。
  “知道我不能和它们相处太久还要送吗?”
  “当然!”唐弈顽皮地揉卷他的一撮长发,“我爱你啊!”
  ……
  他总是这样,热切的话语挂在嘴边随时告白,每每都使自己脸红心跳!那时的唐弈,年少轻狂冲动热情,俊朗的外表下又不乏温柔细心。当意识到自己开始在意他时,他已经不可自拔地痴迷上他!紧闭的心门渐渐为他而敞,多年累筑的心防自动为他而卸。他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其实当年,是自己先喜欢上他的!
  他轻轻叹气 !
  现在只能从回忆里寻找他的柔情和爱怜了吗?
  他翻开桌上的小日历,今天是星期五。还有一天,他就又会带著他没有赋予含义的玫瑰来看望他了。对他忆起从前他根本已不抱希望,毕竟已过了六年。但是,蠢蠢欲动的心在蛰伏许久後依旧会因他的出现狂乱,心底深出依然会热切盼望著他的身影!
  他对自己的感情於心了然!
  没治了!
  不禁又短叹一声。
  可是,他们现在这种状况,到底算什麽呢?他仅把他当成普通朋友看待吧?自己说过喜欢玫瑰,於是便在每次见面时赠送自己,无关乎花语的意义,不搀杂丝毫情愫!
  这是惩罚吗?他送的是曾经爱意的表达,他接受的只能是朋友间的关心和满足!以这种自己了然却只可装傻的方式惩罚自己撒的谎言吧!因为自己说过,旻也送过自己没有特殊含义的红玫瑰!
  这样下去不行的啊!他不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如何让自己在他面前安於普通朋友的关系?他会受不了的!!内心的渴望咆哮著想撕碎这表面的平和、揭开他们真正的关系!想向他倾倒这六年来他想的点点滴滴!想告诉他重逢後自己的压抑!想……触摸他!感觉他!
  浑身因害怕战栗起来。
  他不能!不能!绝对不能!!
====
  “学长……”
  “他怎麽样,依楠?告诉我,他到底……”平时的温文柔和不覆存在,代之的只有急切和心痛。
  “他……失忆了!”
  “什麽?”从不知认真为何物的邵依楠,此时的表情却认真地骇人。但是,“你开玩笑吧?你一向最爱捉弄人……你骗我的对不对?”
  “学长,你左腿伤势也不轻,先回病房吧!”
  “我不能见见他吗?”
  “我父亲在陪他!”站在邵依楠身後的唐旻说道,“而且,就算见到他也没用……”
  “旻!”邵依楠语调微扬。
  “能瞒得了多久?!现在不告诉他将来他还是会知道的!” 旻出奇地冷静。
  “……”
  司恩琪愣愣地看著他们,突然有股捂住耳朵不闻不听的冲动。可是在自己要那样做的意识发令前,旻已经抛出了对他而言杀伤力比广岛原子弹还要强烈数倍的言辞:
  “他不记得你了!他根本不是失忆!所有的人事他都记得,记得父亲、我、依楠、思思……所有的人都记得!惟独忘了你,忘了你是谁甚至叫什麽名字!父亲正在庆幸他的宝贝长子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他不会让你见他,而且……”
  “……而且?”还未完全消化旻刚才说了什麽的司恩琪机械地问,浅色的眸子无神疲累。而且什麽呢?还会有比这更甚的事情吗?好奇怪,他感觉不到一丝丝伤心痛楚,连缠著绷带的左腿都没有痛感了,仿佛整个神经全麻痹掉。
  “而且他不能去想关於的你的事,”邵依楠无奈地接著说下去,“否则他会头痛欲裂,甚至会昏迷不醒!”
  也就是说他昏迷了一个星期,全是因为……他了!
  “全是因为我?”水漾的眼眸不可思议地盯著两人,“这太奇怪了不是吗?弈他……忘了我?我害他头疼昏迷……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他说过他会陪我一辈子,会照顾我一生一世,会爱我到终老……他怎麽会独独忘了我?!为什麽会因我痛苦?!依楠,是不是什麽地方搞错了?拜托再检查一下好吗?一定有什麽地方弄错了,真的!相信我,一定是弄错了,弈不可能忘了我……”
  “已经确诊了!”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实习医师,但这点还是敢肯定。自己骨子里定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吧,不然如何对这样温柔的人说出这般残酷的语言?!“学长你……”
  “不会的……不会的……”慢慢微弱的哽咽声音,美丽的眼眸已经开始写起崩溃!“我不相信他会……”
  迈开坐腿欲冲出病房,全身忽然奇异地放松开来。最後看到的是飘到眼前的自己的长发,随後而来的,是一片黑暗!
  ……
  之後再也没有见到他,没有勇气面对他疑惑地眼神,更不想他那张曾亲吻爱抚过自己的嘴唇吐出“你是谁”之类的话!他会心碎至死!
  他用六年的时间来平缓那段感情带给他的伤害。不,伤他的是人,是心,是一些至今仍无法解释的事!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浓烈真挚的,感情本身并没有错!他把这份感情随时间一点一滴沈淀在心底深处,完美地隐藏不让任何人碰触!只是偶尔在夕阳斜照落日余辉时感伤,在失眠之日难熬深夜时悲泣!
  那天傍晚於菀苑的邂逅,是老天对自己的怜悯垂爱,或是六年前痛苦悲切的延续?他不知道。但是六年前他不能留在他身边的原因,至今依旧存在!
  是了,他介怀的不仅仅是他惟独失去关於自己的一切记忆,虽然这足够将他推下悬崖跌入无底深渊,但真正使他永劫不赴的是,自己是他痛苦的根源!
  “他不能去想关於的你的事,否则他会头痛欲裂,甚至会昏迷不醒!”
  邵依楠的话如在背芒刺,刺得他痛彻心扉。
  这是他的“罪”,压负了他整整六年的罪!他太明白自己是个男人,所以必须得承担非一般恋爱的“罪”!他们的感情牵扯伤害了太多的人,包括他们自己。其中伤害最甚最无辜的,便是尹思思!
  她为此付出她的生命!
  对了,就是在她死的那天,一切全变了……
  “还能再见他吗?”他喃喃低语。
  不行吧!
  为了他周围的人,为了伤痕累累的彼此。
  可是……
====
  “司教授还不走吗?”同院系的辅导员沈晨曦经过办公室门口时停了下来,“外面的景色有好到让司教授连家都不想回?”
  “啊——大家都走了呢!”司恩琪不免有点窘。
  “呵呵!”真是赚到了,晚走一步居然瞧著了忧郁天使的腼腆样!这可是明天炫耀的资本喏!“司教授是为了编写《吴语》而苦闷呢,还是感情方面有什麽困扰啊?”
  “呃?嗯……院长希望最迟明年开春可以审稿。”这样说不算是撒谎吧!生平就不爱交际,尤其应付这种成熟美丽思路灵活的女性他最不擅长。
  “是这样啊!”美女掩嘴而笑,“那就好了!司教授可千万别恋爱哦!会有一大票女人伤心欲绝的!包括我哦!”司恩琪可是他们文学院招牌的招牌、偶像的偶像、憧憬的憧憬!高挑纤弱的身材,白皙美丽的脸庞,温和忧郁的气质,简直就像古代文学里的走出的漫画人物……呃,这麽说好象有点前不搭後调!不管啦,总之呢就是迷倒了一大批 D 大的女学生女老师!他从不跟任何人接近,也不刻意与人距离,仿佛给与竞争人士平等的权利。久而久之她们这些近水楼台的女人便缔结了“不准先动手”条约!这麽个容貌好、身材高、气质佳的中性美人,光是供奉著也养眼哪!哦厚厚厚厚!
  “沈老师说笑了!”他自认自己没那麽大魅力,他只是个只懂钻书研究古今各国语言的书虫而已!即使有,如果她们知道他只爱男人的话……
  “司教授的办公室还是全堆满了书啊!窗台上也是呢!院长这次要你独自编纂《吴语》也实在难为你啦!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尽管……咦?哇哟,好俊帅的男人喏!”沈晨曦对著窗外惊呼。
  学校正门外停著一辆黑色凯迪拉克,倚著车门站立一名身著深色长衣的男人。由於文学院的行政办公楼就建在一进大门的右手边,司恩琪的办公室又落处视野度良好的三楼,只要不是高度近视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男人俊逸不凡的外表,清晰地感觉出他浑然散发的隔离常人的内敛与沈稳气息!
  胸口不争气地紧窒!
  是他!
  怎麽会呢?今天是星期五啊!
  他是在等自己吗?
  蜂拥而上的甜蜜喜悦和忧虑不安天人交战起来。刚才还在考虑不要见他的吧?宁愿压抑自己也不要忍受见面时的欲言又止欲触不得,更不要重演六年前为他昏迷七天的悲惨。他不想见到他因自己痛苦的模样,如果按耐住这份激越的情感对他而言是有益的,他宁可不再见他!
  但,当司恩琪从心绪中恢复,他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一楼出现在唐弈的视野了!
  他正向他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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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没入夕阳的小半脸,正是可灯可不灯的时候, D 大的校门进出著成群结伴三五成夥的学生,出去吃晚饭的购物刚回来的络绎不绝。一天之中最闲散惬意的就是此时了,人人的步子都不急,安适似闲庭散步。
  无暇理会不时投注於自身赞叹欣赏的目光,如夜深沈的双眸专注地在人群中搜索他的身影。当目标进入自己的视野,唐弈顿时明白自己根本勿需刻意去追寻。
  人群中他鹤立鸡群,耀眼但不刺目。如一朵清淡雅致的水莲,当池塘中有它的存在,百芳群豔只能黯然。
  唐弈朝他挥了挥手。
  一路同老师学生微笑著招呼过来,司恩琪白皙的脸庞微微泛著红晕。
  “跑下楼的吗?”唐弈轻笑著问道。
  “呃?”看出来了吗?已经很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了。“我……没……”说不得半点谎的人脸色越发酡红,“我只是……”
  “先上车吧!”不舍他的手足无措,唐弈替他解围。是与不是,不是白痴都可以看得出。
  心情居然因此大好!
  车内弥漫著浓郁的花香,前座的司恩琪回首,浅色眸子和粉色菱唇不由渐渐挣张——车後座上夸张地堆满了鲜嫩红豔的玫瑰,有多少朵实在数不清,只觉铺面而来全是红!
  无法消化眼前的震撼,他只能求助於唐弈。“怎麽这麽多?”
  “不喜欢吗?”
  “没有,只是……”
  “喜欢就好!”唐弈发动引擎开车,顺道将前座两边的车窗降下。“这样好些吗?”
  “什麽?”
  “你不是对花粉过敏吗?”
  抬眼看进上方的後视镜,发现对方竟正看著自己,司恩琪立即垂眼。“你还记得?”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是……吗?”心脏扑!扑!直跳,血压快升至两百。十指使劲绞在一起,不受控制的心怎麽也平复不了。自己好没用!他说这句话根本一点别的意思也没有,为何轻易撩起内心的翻腾和……期待!
  期待他的一点柔情与关心吗?或者,期待他能忆起自己?!
  天!司恩琪,你还不死心还在做著美梦吗?这有多不切实际,六年的时间还不够让你清醒吗?
  “怎麽了?脸色不太好。”唐弈边开车边关切地问道。
  “没事!”还是那麽敏锐!他暗叹。“今天怎麽有空过来的?不是才星期五吗?”
  这个他比谁都清楚!从上周末见面至今,他一直掰指数著过日子。确切地说每次与他分别後自己都会如此。看望他成了生活中越来越重要的一件事,甚至已经不能用“一件事”来形容——无论做什麽事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即使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脑海里依旧不时浮现他的面容!
  他觉得自己病了,被一个不算很了解的男人牵制自己的心情,从未有过,无措後还是无措!
  他已经许久没有梦见天使了,反而经常在思思死亡的那幕中惊醒。告诫自己没有时间为某人牵肠了,招标新建游乐场才是当务之急。然每当翻开计划书,跳入眼帘的却只有“菀苑”二字,於是开始沈迷於描绘他的影像不可自拔,每每回过婶来不由焦躁不已,一向好说话的凌忆闻都当面暗指他的脾气恶劣!
  想见他!迫切的心情连自己都吃惊,如论怎样都压抑不下。贪恋他身上安静的中性温柔,心系於他平定人心的魔力,深深的归属感恍若曾经相交熟识,甚至,比此更加亲密!
  “想念你做的饭菜。”好滥的借口!唐弈低咒。“一起去超市采购如何?”
  “……好啊!”原来他的厨艺比人有吸引力多了……也好,总强过一无是处!心情顿时晦涩,他撇头装作看起风景。
  把车停在一家大型超市的地下停车场,两人走了进去。推著一辆小车穿梭於家庭主妇间,感觉怪怪的同时也搀杂著莫名的温馨。唐弈拎起一把叶翠埂白的青菜放入小车,司恩琪却拿出来放回了原位。
  “没有打过霜的青菜都有农药泡熟的嫌疑,最好不要吃!”
  “是这样吗?”
  “嗯!没骗你!”
  唐弈轻笑,开怀於他认真模样的可爱。
  “这个总行吧?”
  “太多了。紫菜吸水会泡开,这够十个人吃的了。”
  “不要吗?”
  “不要!”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条鲫鱼看上去不错……又不行?”
  “那条比较好!”
  “为什麽?”不懂就虚心求教吧。
  “鱼背的颜色越深越新鲜——去那边买包百合,应该有袋装的卖。”
  “是这个吗?”
  “换一包。这个保质期快到了!”
  “哦——这包?”
  “干瘪瘪的,样子不好看。”
  “样子不好看也要换吗?”真的疑惑了。
  “要讲究色香味俱全啊!”
  “唔——是这样。”
  看来六年的时间没让他在这方面有任何长进,和以前一样,有关厨房的事总能打垮他无所不能的满满自信!
  司恩琪忍不住笑起来。
  “很失礼哦!”
  “啊——对不起!”
  目光在空中碰撞,司恩琪腼腆地低下了头。
  这下轮到唐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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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到公寓,司恩琪忙著放水先将自己勉强捧上来的玫瑰养起来。紧随其後的唐弈跨步走进这间不大但井然的屋子,不意外地再次感觉如归故里的亲切和温情。
  目光著魔似的又聚焦在左边木阁的相架上。每当踏进这间古旧的房屋都会如此,不由自主地去在意那面静静趴著的相架。有时隐隐感觉其间隐藏著不欲人窥的秘密,有时又自嘲自己的疑神疑鬼。
  总没有勇气去拿起它求证,一如阻止自己对旻的刨根问底!
  不安的心神提醒他不可轻举妄动。
  那造成的後果不是自己承担得了的!
  所以,一切照旧。
  “先搁厨房里吧。”司恩琪对手提大包小包站著发愣的唐弈说道。
  唐弈回神,听话地放下拎著的东西。第一次踏进他的厨房,作料飘著淡淡的香味萦绕於狭小的空间,仿若沾染了主人的气息,安静而柔和!
  很熟悉的味道!每个厨房都是这样子的吗?
  还是,会因人而异?
  “接下来的交给我好了!”
  唐弈回首,“我不能帮忙吗?”
  “呃?”真被问住了。
  “放心!我不会毁了你的厨房的!”他笑著保证,“你监督!”
  好象不答应他很残忍!司恩琪心软了。但他也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心软曾招致的惨不忍睹的结果——答应他,就是对厨房的残忍!
  “好……吧!”
  司恩琪穿上围裙,顺道找来一件也让他系上。
  “反了!”他提醒。
  “看上去没穿反。”
  “是反了!”
  “真的?”
  “确定!”
  唐弈点头,总算接受了“他穿错”的事实。不甘地将之解下重新穿上,眼光不由瞟向对方的腰身。
  薄薄的毛衣在裙带的捆系下陷进去,贴著身子显出细瘦的线条。真的好细,自己的一只胳膊足够完全容纳。
  自己……在想什麽呢?!
  “拿三只鸡蛋出来打在碗里,调匀後加些作料。”
  收到主人下达的任务,唐弈敛神专心做起事来。
  司恩琪静静地切著薯块,内心却翻滚不已。那四年里,在唐弈进厨房的屈指可数的次数中,每次都会因那条围裙的正反争论一番,每次的结果也都是他不情愿地换过来穿。上述的对话,只是曾经的一次再现罢了……
  又是“曾经”!
  他在心里叹气!
  转头看看他的作业,司恩琪不禁失色:他正努力搅拌的碗里一半是鸡蛋一半是蛋壳,乱飞的流体溅满琉璃台四处。而看只铺满碗底的一层鸡蛋,让人不由去想剩下的两只半鸡蛋被他弄到何处了——
  “呀 ~~~ ”不知踩上了什麽滑溜溜的物体,脚底一个不稳,作势便要扑向炸著油星的炒锅。
  “小心!”唐弈条件反射地伸出左手,一个揽腰硬是拉回了立扑的身子。
  “没事吧?”几乎是贴著耳朵的关切,被询问的人激起小小的战栗。唐弈转回他的身体让他面对,左手自然地勾起他下颚,仔细审视著他脸孔的每个角落。
  幸好没有被油烫到!这麽完美无暇的脸,如果留下伤疤未免太可惜。
  他暗里呼口气,转眼看进他的眸子,不觉被只倒映著自己影子的双眸吸进去。而当他意识到两人互视的暧昧时,才惊觉自己的手依然恋恋不舍地依附於他的肌肤。
  唐弈放下手握成拳,空虚霎时袭来。而有此感触的并非他一人。
  司恩琪低头躲避这心悸的尴尬,却意外地发现了害他差点毁容的罪魁祸首。
  他的脚底满是鸡蛋。
  “抱歉!”看来肇事者也明白了事故的起因。
  “没关系的。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後退一步调整好失常的心率,“拜托你,还是去客厅喝茶吧!”
  唐弈愣了一秒後便接受了主人的建议。被赶出厨房虽然有点丢脸,但出於对方的人身安全考虑这还是必要的!
  只是,从步出厨房到坐在客厅,他的左拳一直紧握著没有放开。
====
  已经不是第一次两人单独吃饭了,但今晚显然有点不同。言谈仍是不多,然每次不知有意无意中的眼神交缠,都会使气氛微妙的暧昧起来。
  司恩琪整晚听著自己的心脏震破耳鼓的声音。
  面对美食的唐弈也有些食不知味。
  “今晚还会回去吗?”晚饭後,司恩琪问起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上几次都是早上过来吃午饭下午回去,但今天的情况可不一样。
  “嗯。”他应该不是想留自己过夜吧?脑中忽然冒起旻曾说过的话来——
  “屋内只有一张床,我可没那麽好的自制力啊!”
  故意的玩笑而已!但此时,他居然觉得於心戚戚。
  好荒谬!
  太久不碰女人了吗?
  “可是……很晚了!”
  “不会迷路的。”唐弈浅笑,视线停留在司恩琪的脸庞。暂且搁下性别,他真的是个美人。不仅仅是容貌上的,那结合了温柔纤弱气质的韵味,用美形容最恰当不过。
  可是,他终究是个男人!
  自己究竟在在意什麽?他的性别会造成自己的遗憾吗?
  “那……路上小心!”感觉出灼热的视线,司恩琪不敢抬眼正视。
  “嗯。”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射於他的腰身,紧揪的拳握得更紧。
  好烫!
  真的好烫!
  无论怎样用力紧握都无法消褪越来越飙升的热度,每思及他脸颊细致皮肤的触感他细瘦颤抖的腰身,电流便从指尖一路窜升到臂膀,热得快熔掉,颤抖得快麻痹掉!
  幸好是左手,幸好不是左撇子,否则今晚会出现一个不断抖动筷子的唐弈!
  司恩琪把外套递给他,“我送你下楼。”
  “不用了!外面冷,楼道也暗。”
  他点头,为他的体贴窝心。
  “下个星期……我可能来不了。”
  所以这次才会有这麽多玫瑰吗?
  “很忙?”
  “……嗯。”再忙也可以挤出看望他的时间,可是他想逃了!很怕!具体怕什麽不知道,或许是不想知道!但为一个相识仅月余的人失去冷静和理性,可以撇下思思的遗愿只求一见,这本身就够他害怕的了!
  而且,他还并不知菀苑将拆除新建游乐场的事。与前面的担心比较,他更害怕面对知道已成事实的他。
  但自己答应过旻,他要亲口告诉他真相!
  他是怎麽把自己置於这进退维谷的境地的?!
  “再见!”只身门口的单薄身影,依依惜别的温柔语调。
  “再见!”走吧,再看下去真的会迈不开脚了。
  头也不回地下楼,在出了楼道後还是忍不住向三楼的窗口望去。朝窗前纤瘦的身影挥了挥手,他驾车而去。
  一定不能再来了!一定!
……
  将枕抱在怀里,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这是个愉快的周五!尤其在超市购物时,许久都未曾这麽开心过!
  可是,在厨房的时候……
  双臂绕过白枕抱紧了自己。
  他发现了吗,在他强健如初的臂弯里止不住颤抖战栗的身体?在他温柔触摸下逐渐炽热红烫的脸颊?
  事隔六年的肢体接触,依旧心悸到快爆发的边缘!
  明白这只是意外情况下出现的偶然而已,他的碰触不夹杂一丝情愫,然身体却依然诚实地起了反应。
  想念他指间游移在身上略嫌粗糙的触感,想念他狂热与温柔并存的吻,想念他欢爱时在耳边轻唤名字的低哑语调……
  浑身开始热起来!
  他不是个沈溺情欲的人,六年清心寡欲的生活贯彻至今就是证明。但,不经意的撩拨,轻易挑起体内最原始本能的渴望!
  因为对方是他啊!
  纵有千万个不能再续前缘的理由,自己还是爱他的啊!
  好辛苦!
  为什麽会这麽辛苦!
  爱上一个男人是这麽罪无可赦吗?他受的惩罚还不够吗?
  “弈——”
  哽咽著的呼唤,禁不住滑落的清泪打湿襟头,浸透一片!夜深独留孤枕相思,折磨人哪!
  “为什麽会忘了我……”
  寂静的夜回响著心碎的痛呼,星子揭帘听闻,也不竟黯然伤神!

第五章
  有关二十九日晚狮子座流星雨的报道沸沸扬扬,日子一天天临近,身处北半球有幸能观看到天文奇观的人的兴奋自然不在话下,纷纷计划著美丽夜晚的观赏事宜。
  昨天有好多女学生约司恩琪,连沈晨曦也诚力相邀,不过都被他婉拒了。
  再美丽绚烂的景致,若不是心系之人相伴,於他便索然无味!
  流星雨是老天恩赐於天下有情人的礼物,二十九日晚是属於情人的节日。行影单吊的人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罢了,途增伤感而已!
  他……会看吗?!也曾一起静静地观赏流星划过长夜,彼此享受著两人在一起的安谧与甜蜜。只是如今人是物非,情似心异,即使相约也不会有曾经的默契和感动吧?!
  轻轻叹气,眉间忧郁又添。
  本以为自己喜爱的略带陈腐的油墨书香会冲淡一些伤感,没想到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心情。甩头挥掉恼人的心思,他爬上梯架,寻找那本赵元任先生主编的《现代吴语的研究》。自从 1928 年这部书开始,有关吴语的研究不胜枚举。最近由内地复旦大学的游汝杰、杨剑桥教授主编的《吴语声调的实验研究》,还首次用了实验的方法研究整个吴语地区声调和变调现象。好在他编修的《吴语》不需要他实地考察,要做的只是总结分类前人的成果,对声调和变调做些研究,再对方言点的音系做简单介绍而已。
  虽是阳光充足的下午,只有一个天窗的藏书室还是显得很暗。将抽出的书凑到光线下,他开始仔细翻阅。
  一道渐渐逼近的阴影遮住了书的页面。
  司恩琪抬头,看清阴影的主人时,不免惊讶地微启菱唇,手中的书也随之滑落掉地。
  “你?!怎麽……不是说来不了的吗?”
  “来菀苑谈点事,顺道来看看你!”唐弈看著他。
  他点头,没有忽略他语中的疲累。
  弯身捡起掉下的书,唐弈向上抬臂递交与他。司恩琪伸手接过,以为他会适时松手,不想他的力道未减半分,在敌不过对方的情况下自己反而被拉下了梯架。
  开口惊呼的时间都没有,掉落的身体已经扑在了唐弈的怀里。
  浅眸圆睁,失衡的心跳让心脏不堪负荷。然而感觉腰部被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环绕、发间磨搓著淡淡的男性气息时,司恩琪整个人僵硬地呆住!
  “好累!”唐弈疲惫地开口。
  耳间敏感地接收著他吐出的气息,身体不由微微颤抖。
  “让我靠一会,可以吗?”
  “……嗯!”慢慢在这熟悉的怀抱里放松身体,他几近眩晕地闭上眼睛。权且当依靠的工具也好,能被他这样拥在怀里,什麽都不重要了……
  担心他纤细的骨架承受不了太大的压力,唐弈仍然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肩膀。嗅著他身体与长发飘出的淡香,焦躁了一个多星期的心神终於慢慢放松开。舒适的安心驱散著紧崩,身体本能地更加依偎安心的本源。
  逼迫自己不去想他的一个星期,凡事亲历亲为,让自己忙!忙到大脑无遐去想他!凌忆闻唉叹只剩一口气去医院时,自己也疲乏得快倒下。
  但累的不只身体!每晚的睡眠是噩梦的温床,思思临终前怨恨的眼神像扼喉的巨掌,一闭上眼睛便紧掐得自己无法呼吸。多年的疑问再次盘旋脑际,为什麽有怨?为什麽有恨?这之後到底藏著什麽不为他知的秘密?
  知道不该置依楠的叮嘱於耳後,却依旧不顾欲裂的头痛固执地继续探询,最後的结果是痛到几乎昏厥的情况下,心神俱竭!
  怕正视思思的眼神,他已经几夜未曾合眼。今日与投标商洽谈拆建的菀苑之行他大可不必亲自过来,然来菀苑等同可以见到他这项事实,却有驱赶他忽略疲惫前来的无穷动力!
  终於没有带玫瑰前来,终於丢掉见他只为送他玫瑰的借口!
  渴望见他啊!哪怕只是一面也好!太明白他这里有消除焦虑安定人心的神奇,彰显著引出属於年少轻狂的冲动和热情的诱惑。若非他是男子,他当真会认为自己已经爱上他,而且是那麽地无药可救!
  全然享受著安心的放松,唐弈并没有意识到依靠著司恩琪的动作是该属於情人间的紧拥!他只知道现在终於可以抛开思思加注於身的束缚,得以暂时的喘息!
  “去床上躺会吧!”违心之言,但觉察得出他真的很累。
  他摇头,“我该走了。”
  “你该多休息!”
  “还有公事办。”困难地松开手臂从他身上离开,“谢谢你的肩膀!”
  “没关系。”腼腆的人脸色泛红。
  “我还可以来吗?”
  “当然!”
  “不带玫瑰也可以吗?”
  他用力地点头,欣喜於他单纯地想见自己。抛去爱语的玫瑰只剩装饰的用途,少了这层装饰对两人而言都是解脱。
  他要的只是他这个人!
  “那就厚著脸皮开口了——今晚能在这儿吃晚饭吗?”
  “我会做一桌你喜欢的菜等你!”
  “唔——希望不要撑破肚皮!”
  司恩琪被逗笑。温柔的笑容传递给对方,心里竟涌起暖暖的惬意!
  他该多笑的,掩盖一片忧郁,美丽的脸孔愈添神韵。就像——他梦里的天使……
  依然只是像而已,他没有他梦中天使那麽幸福!
  “那麽,晚上见!”
  “晚上见!”
  唐弈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回头,“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把门锁好,小心有人劫财劫色!”
  “劫……色?”脸轰地烧起来,“才……才不会!”
  看著他慌张尴尬的模样,唐弈心情愉快地笑著离去。
  “讨厌……”司恩琪背靠书架,一手抚上他刚依偎的肩膀,唇边的笑意久久不曾消退。
  他很早就知道,有时候骂人也是可以甜蜜的!
====
  秋深冬近,晚间寒意已是碜人。司恩琪放下手中书,皱著眉头伸手捶打酸痛的左膝。听著夜风敲打窗户,心叹难熬的冬季又快来了。
  解衣上床,希望棉被的温暖可以减缓左腿的不适。翻书想再看一会儿,精力却如何也再难集中。
  他该知足於他们现在的状况的,可以经常见面、聊天、通电话,甚至也可玩笑几句。比起六年里的空泛相思不知好上几倍了!
  一再告诫自己不可贪求过多,可每每思及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不再包含浓情与痴迷便心痛如刀割。於感情他并不无私,他希望两人是站在平等的位置交心。可心里比谁也明白这是多麽的不可能!
  他们的恋情本就不是常人可接受的,而他突然地失忆——不,不是失忆!只是忘记了他而已——硬生生划下感情的休止符,在六年後的而今,能够做朋友於自己已经是奢侈了!
  低首看著书页。照这样下去,他的修书难以按计划完成,也许只有向院长请假在家专心编写才可,反正到了冬天他也很少出门。
  正寻思该怎样跟院长说起,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
  “睡了吗?有没有打扰你?”
  磁性的男中音从话筒传来,惹得接听的人心儿砰砰乱跳。“正准备睡!你呢?还在忙工作吗?”
  “已经躺在床上了。不过,睡不著!”
  “有心事?”
  话筒那边苦笑,“算是吧!”
  “不能解决吗?”
  “不是不能,是不可能!”死人是不会复活的,所以终究只能背负愧疚和良心的谴责终老。只是不明白为何最近噩梦会如此频繁,逼得人快喘不气!
  司恩琪揪住了胸前的睡衣,“可惜,我帮不了你!”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有吗?”
  “相信我!”同他说话会不自觉地放柔语调,心情也会慢慢平静下来。他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暗藏玄机,喜怒哀乐会很快表现在话语或是表情上。温和,容易害羞,若多注视他一会儿,美丽的脸孔就会红著低下去。
  相处越久,越是被他不与人争的平和与温柔吸引。
  “好几天没见你了!”不是不想见,而是怕面对!拆建菀苑的事已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公司已经制定了详细的居民迁移计划,不出几天便会分发到菀苑的每户人家。一想到他白皙美丽的脸上会出现的泫然欲泣的悲伤表情,就会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五天了!”
  “记得很清楚嘛!”
  “……”
  “我猜你又脸红了对不对?”话筒里传出轻笑。
  “你又捉弄我!”常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六年了,他的坏心眼还是依旧!
  “明天……有课吗?”
  “晚上有讲座。”
  “一定有很多人约你吧?”明天是二十九号。
  “只是一些学生而已……我没应允!”发觉到自己的紧张,司恩琪知道自己又在期待了。
  “……嗯。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可是邀约的字眼怎麽也开不了口。自己不是个很浪漫的人,对於星星集体自杀的悲壮景观也不抱多大兴趣,但若有他陪伴,他似乎可以想象得出群星划过薰衣草色的天空,是多麽美妙的景致!
  还是太奇怪了点!毕竟对方自己都是男子不是吗?
  “那……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的声音传来,司恩琪搁下话筒,蜷身埋入被子掩盖住沈沈失落!又一次自作多情了吧?!苦笑著合眼,进入梦乡之前他只能安慰自己这没什麽大不了的。
====
  流星雨的当天,晚上有讲座的关系,司恩琪就在学校解决了晚饭,省下来回的时间为讲座再做些准备。正在办公室看材料之际,一名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旻?”司恩琪惊讶地看著他,“你怎麽来了?”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而已!已经不习惯我的出现了?!”唐旻故意说得暧昧。
  “哪有……”被调侃的人没有害羞样,反而苍白著脸。
  “今晚有约会吗?”
  他摇头,眼睛低下去翻起讲义。
  “咦?他没约你?!”
  “你认为他会约我吗?”
  “呃……你们不是相处得挺好?”
  “是很好!可是……”眼睑微微颤动著,“是好朋友而已!”
  “你们……”
  “时间快到了,我要去讲课。以後再说吧。”他收拾讲义起身。
  “恩琪?”唐旻担心地看著他,“连我也不想说吗?”
  “不是的!”他停住脚步回首,轻叹後苦涩地笑起。“只是……我真不知道,他的出现对我是救赎还是残酷!”
  明白他的矛盾和挣扎,但身为旁观者却实在无能为力。陪著他们走过风风雨雨的十年,他太明白旁人是介入不了他们之间的,他能做的也只有倾听与劝慰!
  “既然美人未被订走,那帅哥我有没有荣幸邀请呢?”唐旻故意轻浮地环住他肩。
  “你不回去吗?”
  “我是来找地质院的朋友借望远镜的,本来打算带回家的。这下便宜你啦!”他皮笑的神色变了变,“顺道,我想听听这两个月的故事!”
  他缓缓点头,“讲完课後,我去找你。”
  是的,他可以埋怨全世界加注於身的不公,惟独旻是例外的!六年来,若不是他的安慰与陪伴,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活到今天!他可以完全信赖他,向他任由倾吐悲喜心事。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男子,很多时候更像细心关怀他的兄长!
  “不用了,你先回去。我跟朋友聊会儿再走。在家等我!”
  “嗯。”关上办公室的门,司恩琪有点疲惫地离去。
  唐旻看著他羸弱的背影不禁叹息!
  如果他喜欢人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让有一丝不快乐的……
  讽刺的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多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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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开灯,黑暗中,司恩琪独影斜窗,静静等待那一刻的来临。预示著大片流星雨的出现,夜空下已经偶尔划过单个的流星。稍纵即逝的绚丽光芒,不一直仰首都来不及捕捉。
  曾经对著它们虔诚地许愿,愿望里写满著和相爱之人厮守终老。可惜,自己的愿望没变,星星却先变了心!
  没法责怪它们,毕竟是那麽美的物体!燃烧怠尽生命换回的最後绚烂竟没有凄清,划破长空的夺目光辉,单纯无暇的美丽,只激起天下间男女对它许出最美好的愿望!
  明知会化为尘埃,依然那麽义无返顾,命定了地球是它的终点吗?
  好傻啊!自己却又是那麽地与之相象!
  门面传来轻叩的声音,几响之後,随著门被推开,缓缓走进一个俊硕修长的身影。
  “不要开灯!”乏力得不想回头,视线仍挂在遥不可及的夜空。
  “又是一颗!”他叹道。“同他最後一次看流星是什麽时候了?毕业之前吧!”梦幻般的语调,像自言自语,又像倾诉似地回忆。“他对著流星发誓爱我永生永世!我开玩笑地说,许下的愿望不能说出来的,否则会不灵验。没想到,一句戏言竟然成真了……”
  “好怀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好幸福!”低首拨弄窗台上的玫瑰花瓣,他笑地温柔。“他说他是世上惟一可以送我红玫瑰的人!他的确是!虽然对花粉有点过敏,可是,每次他捧著一大束玫瑰送我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下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相信吗?我们一起生活了四年,但是在学校几乎是陌生人。如果某天在图书馆或是活动室不期而遇,足够我们开心一整天的……”
  “可是……好奇怪!一夜之间全变了……因为尹思思的死吗?!对他的打击太大,还是……或许他是喜欢她的……我很无耻是不是?居然跟一个已过世人的争风吃醋!他知道我这麽小气一定不会喜欢我的!我在他眼里无欲无求,完美得像天使!可是……他错了……他真的错了……我有想要的……就是他啊!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我都要!”
  “好辛苦!旻,没有他我熬得好辛苦!六年了,我怎麽能在他离开我之後还活了六年?!我怎麽会在他忘了我之後还活得下去?!”紧咬下唇不让哽咽流泻,美丽无助的双眸尽力睁大不让眼泪夺框。
  “也许这样就好了……我以为会带著和他的回忆进坟墓的,可是……为什麽会见面了呢?!为什麽要我面对一个忘了我的人?!可悲的是我根本抗拒不了见他的诱惑,一次次地逼自己做他的朋友!朋友?我不要做他的朋友!我受不了他把我当朋友的眼神!我要的是那个全身心都爱我都属於我,会想抱我会想吻我的人啊!我好怕!好怕他哪天对我说他爱的人是尹思思!好怕他哪天像六年前一样在我面前昏倒!好怕他一辈子只把我看成‘朋友’……我会崩溃掉 ~~ ”
  闭上双眼筛落储蓄的眼泪,像瞬间倒空了一肚的心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这麽虚伪的人,若无其事和他见面聊天,好象以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样子啊……只想……碰触他、感觉他……”轻柔的语调吐出悠悠的言语,仿佛进入了不被任何干扰的异度空间。“好想……吻他……”
  天空突然煞亮,数以千计的流星像耀眼的沙丁鱼窜游天际,映亮人脸的一瞬又归於平静!
  “好美……”他叹息!
  “黑漆漆的!怎麽搞得这麽恐怖啊?!”唐旻大惊小怪的声音传来,随著“啪”的开灯声,室内顿时雪亮。“恩琪,看看我带来的……哥?”
  唐旻惊讶地瞪著室内的两人……
气氛僵硬,而且诡异!
  对视著的两人之间波动著惊涛骇浪前的窒息!
  “哥,你怎麽来了?”
  “你口中的‘他’是谁?!”无闻於唐旻的问题,唐弈用著几乎是逼迫的严厉与凝重对著司恩琪。
  面色如纸,睁大的浅色双眸流露恐惧!司恩琪震颤著嘴唇却挤不出半个字来,脑中空白地连他为什麽会出现在此的疑问都没有!
  他只知道,他闯祸了!
  “‘他’是谁?”向前迈一步,唐弈再次询问!
  “哥!” 唐旻站到两人之间,阻止他对司恩琪的继续紧逼。“恩琪,你是不是……”
  “我……我以为……”
  “你以为先进来的人,是我!对吗?”
  “……嗯。”
  “那麽,哥,我来告诉你那个‘他’是谁!”
  “旻?!”司恩琪用眼神求他。
  “恩琪,你不觉得到了该说的时候了吗?”
  六年了,已经太久了!久到他这个旁观者都没法再忍受!
  转身对视著自己的大哥,眼中透著的严肃与认真让唐弈联想到在他办公室的那天,这样的旻既陌生,也让人畏惧!
  “其实你已经知道那个人是你自己,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已做好面对的心理准备,但从旻的口中掷地有声地说出,思维一瞬间仍然被震慑得支离破碎!
  “怎麽可能?”
  “这是事实!”
  “他是男人!”
  司恩琪霎时惨白著脸跌坐下去!
  唐旻毫不犹豫地挥手一拳,“!”地一声重重落在唐弈的左脸。
  “哇哦——”不远出传来人群的惊呼,同时天空中亮起犹如一起燃放万千烟花的绚烂光芒!
  “你是男人啊!我们家大少爷还要娶妻生子,为唐家添後传代啊!求求你了,离开我们家大少爷吧……”
  “你凭什麽跟我抢弈哥哥?!长得再漂亮你还是男人!两个男人不能结婚你们怎麽在一起?!恶心……”
  “我儿子不是同性恋!请你别再用你的脸迷惑他了!不要忘了你是个男人……”
  ……
  走开!从他的脑中走开啊!为什麽这麽多年了还不放过他?!他没有迷惑他啊!他知道自己是男人,可是他是真的爱他的啊!
  呼吸好困难!
  怎麽张大嘴巴还是喘不过气?氧气呢?空气里的氧气怎麽突然消失了?
  不对!是犯病了!药呢?他的药呢?他记得放在木阁子上了,就在他身旁的木阁!无力地伸出手……好高!他已经够使劲地伸手了,为什麽那麽高?为什麽他够不到……
  “恩琪?!”因听到沈重呼吸声回首的唐旻一看到他的模样大惊失色。焦急万分地连忙从他手指的地方拿下药来递给他。他一把接过,颤抖著双手将药液喷进口腔。呼吸还没平复,他慌忙双手抱肩缩起身子,拼命抵抗自心底深处涌上的寒意!
  他知道这样做保护不了自己的,可不这麽做他会死掉……
  被他的话语杀死……
  唐旻救著心看著被伤地体无完肤的人,胸中的怒火瞬间燃烧。
  “不错!他是男人!天下人都有资格质问他这点,就像六年前所谓的为你好的那些人对他恶毒的言辞!但是你不可以!你唐弈绝对不可以!因为你没权利!因为决定爱他照顾他的人是你!你怎麽可以做那些人的帮凶如此地伤他?!他是你的爱人啊!六年前被你捧在手掌心心疼的爱人啊……” 唐旻几乎在吼,吼到最後声音却变成哽咽。
  唐弈震惊地努力听懂旻说的话,却怎麽也难消化他说的到底是什麽。自己爱的人是……司恩琪!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他今生今世惟一爱过的人不是只有思思吗?
  “思思……”
  “去他的尹思思!不要以为长的一副纯真模样就是善男信女!你知道她背著你是怎样对他恶意中伤肆意漫骂侮辱?!六年前父亲执意拆散你们不成时她甚至想雇人毁了他!这样卑劣的女人你竟然口口声声爱了六年!你以为自己害她致死六年里不断到她墓前忏悔,这简直荒唐地可笑!你对不起的人是他,你该忏悔的人是他啊!你曾发誓此生爱他呵护他到终老,你也曾亲口对我说离开他你活不下去!可是看看现在,你不仅没有遵守你的诺言,反倒一夕之间把他忘地一干二净!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啊,真要追究他做错了什麽只有他爱上了同为男人的你,为什麽非得要他承受你毫无缘由的抛弃?!他为此吞了几次安眠药上了几次医院你知道吗?可悲的是六年来他一直无法对你忘情,那天从医院出来他说他以後再也不自残了,他笑著对我说後半生有你们共同回忆的陪伴就够了,这幢公寓有你的味道,他会在你的气息里好好地活下去……”
  “别说了旻……求你……”
  “为什麽不说?!六年来你受的苦受的委屈还不够吗?为什麽这个人再次出现後还要这样地伤你?他能体会你痛苦心情的万分之一吗?他不配你这样对他!他不值得……”
  “值得的!”泪眼婆娑地看著让他爱到心碎的男人,他语不成声!“真的值得……”
  “他值得的!”他睁眼,泪水打湿浓长的睫毛,“他真的值得!”
  记忆中的画面和眼前的景象重叠。同样的努力辩解,同样的破碎笑容,同样的真挚情意……让他值得心系於今的人是自己?让他对这幢公寓执著甚至搬离就难活下去的人也是自己?!
  被震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蓦得想起那只像架,再也不犹豫地拿下它,照片中幸福相拥的两人立时映入眼帘——
  笑得腼腆温柔的是……司恩琪!
  笑得俊逸爽朗的是……自己……
  “哇——”又是一阵人群的喧哗,急速的美丽盛载著世人的愿望消失!
  “弈!是流星!好漂亮哦!”
  “没你漂亮!”
  “弈——”羞赧的抗议!
  “嘘!我在许愿!”双手抱拳抵在颚下,“流星为证,我唐弈发誓爱司恩琪一生一世!哦不,也要爱他的下一生下一世……不对,爱他永生永世!”
  “说出来会不灵……”
  “我这麽诚心怎麽可能不灵!你呢,琪?”
  ……
  记忆中的某个角落被蛮横地撕裂,他终於知道了他梦中的天使是谁!
  头爆裂似的痛起来!
  ……
  漫天的黑暗突然吞没似的涌上来,昏厥袭到之前,他只看到了司恩琪担忧心痛的泪脸……
  “我?我希望弈永远不要忘了我……”
  “一定!”
  ……

第六章
  仿佛做了好多的梦,梦里有自己,有思思,还有……司恩琪。
  梦的情境必定噬人!
  好在睁眼的瞬间已全不记得,唐弈第一次欣慰自己可以这麽健忘!
  “终於醒了!睡了一个星期,爽呆了吧?!”穿白长褂的人打著哈哈。
  “依楠?”视觉渐渐适应了亮光。
  “哥……头还痛吗?”
  “放心!人醒了就没事了。就像六年前一样!”
  “他还会再昏迷吗?”
  “会!只要诅咒还没解除!”
  说话的人是个面容白皙的纤瘦青年。长及臀下的银灰头发,一身黑色的长袍,常人看来怪异的打扮在他身上却透著一股尊贵和神圣;不苟言笑的严肃脸孔不掩饰他的倔强和傲气,冰冷的眸子带著威慑力,仿若天生的施令者。
  “他是谁?”唐弈询问邵依楠。
  “基於他现在被放逐的境况,阁下还是不知道的好!”
  吊儿郎当的回答出自斜倚在门框边的另一个陌生人。高挑的身材,挺拔的身形。微挑的眼梢含著轻浮,不经意间露出危险的气息。俊逸邪佞的笑容搭配著随性无拘的举止,形成他诱惑生灵迷倒众生的独特魅力!
  穿长袍的青年回头盯了他一眼,凌厉的眼神仿佛在质问他这是谁害的。一般人恐怕都会被他的眼神惊退三步,而门前的男人则是回他一记痞披的笑容。
  “他们是我请来的朋友。”邵依楠解释,“你的病例我束手无策,但他们可以帮你!”
  唐氏兄弟带著求解的目光看著他们。
  “你被人下了术语,我们称之为诅咒,在圣菲尔斯除了塞尔神殿的十二位神官外是禁止任何人使用的。”
  “诅咒?”众人皆觉不可思议。
  “不错,相当於你们世界中的催眠!要想解开必须找到下咒时的暗语,也就是催眠用的暗示性指令。这可能是一个动作,也可能是一句话,而这只有下咒者才知道。”
  “谁是下咒者?”
  “我曾试图帮你解咒。深谙咒语的人可以反客为主,不仅能解咒,而且可以反行之对下咒的人施咒。但是我低估了下咒者,此人的意念强於常人许多倍,我根本无法破除!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可能是一个——下咒者将自己的性命都加注於诅咒的意念中!”
 “……思思?”
  “不错,就是她!依楠跟我说过你的事,除了她别无他人。她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的筹码,将你的记忆中关於司恩琪的一切封印,暗示你爱的人是她!她把暗语带进了坟墓,等於断绝了解咒的希望。在以死亡做为交换条件的诅咒中,你还能梦见你真正所爱的人,说明你是个意念很强大的人,也说明,你非常爱他!”
  唐弈沈默了。他不认为眼前这个尊贵气质的人有骗自己的必要,他也不相信那晚司恩琪的真情流露掺杂虚假,遑论自己梦里的情景是那麽真实!可是……他的世界就这样颠倒了吗?他所抱持的思想与情感全是别人为自己设定好的,而非自己的吗?
  彻底的颠覆,太难接受了!
  “我见了他之後,夜间经常被思思的噩梦纠缠,难道这也是诅咒吗?”
  “不,是你自己心理中毒!你记忆中的虚假信息告诉你爱的是尹思思,但你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潜意识里却迷恋著你真正的爱人。你无法遏制亲近他的欲念,但又一再提醒自己爱的人是那个女人。心理的矛盾是噩梦的根源,惟有在他身边你才可以找到安宁。毕竟你内心真正渴望的人是他!”
  真的吗?一再地贪恋他身上的安定和温柔,是因为自己如此地渴望他?!
  他记得昏迷之前似乎记起了什麽,为什麽现在除了了解梦中的人是司恩琪之外又想不起来了?
  努力搜索,头部又开始巨痛。
  “妄图冲破诅咒的封印只会伤害你自己!”
  “那我只能带著虚假的记忆度日吗?”
  “记忆是可以再创造的!既然你已经了解了事实,只要调整好心态,不再做忆起前事的无用功,便不会再头痛昏迷,也不会噩梦缠身!我能说的就这麽多,剩下的全看你自己!”
  不带感情地转身走人。一直依在门边的男子皮皮地走近他,伸手放肆地搂住他的腰。
  “想不到离开了圣菲尔斯,你的专长还能发挥作用呀 ~~~ ”凑近他耳朵轻佻地说著,揽腰的大手肆无忌惮地摩搓。
  面不改色地扬手挥向轻浮男子的脸部,不想途中却被一只大手拦截。
  “反应挺快的!”他讽刺。
  “嘿嘿!是你训练得好!”
  奇异的二人组合!
  唐氏兄弟目送他们怪异的离开方式,心里猜测著两人的关系。邵依楠则是见惯不怪!
  “六年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庸医,却原来这不属於外科的范畴!”邵依楠仰天,一副心酸样。“趁不算晚,好好把握以後吧学长!”
  把握以後?唐弈细细品味著依楠离去前的话。他的情感还有以後?他还能把握自己的情感吗?
  “哥……” 独自留下的唐旻满怀歉疚,“对不起!那晚我不该那样激动,一味地责怪你……”
  唐弈摇头。他坐起身子,唐旻连忙将白枕垫在他背後。
  “这六年来,每年的十月八号你去看望的朋友,是他?”
  “嗯!”
  “每年你都说是他的祭日……”
  那麽温柔的人,即使犯错也不忍苛责,而自己居然让他心碎神伤到生不如死!只因自己不知实情就有肆虐的权利吗?这样的自己好残忍!
  “你每次跟我要的钱都买了玫瑰,权当是我送的,是吗?”
  “是!因为只有你可以!”
  “我喜欢菊花茶是因为与他的气质相似,我戒烟是因为他有哮喘……他讨厌医院是因为……因为……”
  “别说了哥!你明白了就好。”
  “他人呢?”
  “不知道!”
  “不知道?”
  “你在他面前再次因他痛苦昏迷,你以为他能承受得了吗?明明比任何人都关心你,他却选择躲藏!他太善良了,善良到自虐!”
  他噤声。他无心伤他,却是伤他最深的人!
  “哥,我们必须找到他!他体质差身子虚,腿上还有伤,一到冬天活动就不大方便,没有人在他身边照应不行的!”
  “往年到了冬天你都不大在家,是因为照顾他吗?”
  唐旻点头。“哥,我不知道你现在对他到底抱持怎样的态度,但至少你并不讨厌他。要你突然之间像以前那样爱他很难,可是你有照顾他的义务!在感情上他很敏感,也很脆弱,找到他後你应该好好和他谈谈,千万别再说像那晚的话了……告诉我哥,你不会扔著他不管的对不对?”
  “旻,”唐弈有点感概。“你长大了!”
  “也许六年前,我就长大了!”
  六年前?六年前他才十八岁!是自己的事逼他早熟,逼他过早面对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愁?
  “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那他……”
  “放心,他很快就会出现的!”
  唐旻似懂非懂地看著自己的大哥,最终什麽也没问。离开病房时顺手关上门,给他留下一室空间。
  唐弈合上双眼,略感疲惫,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一起涌上心头。初踏上菀苑的熟悉感,邂逅他的惊豔和心悸,执著於送他玫瑰的理由,渴望见他的迫切心情,碰触他的激动和灼热……原看作无法理解的怪异之事却都是有前缘的——并不十分遥远的曾经,他们是恋人 !
  他早该发觉的。他看自己的眼神总闪烁著太多他解读不了的东西,现在细细想来,那里盛满的是对自己的怨,对自己的痴,对自己的情啊!不是解读不了,而是畏惧解读的答案哪!
  旻说对了一半,他的确不讨厌他!甚至,是喜欢他的!这个“喜欢”没有曾经的情愫在内,或许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喜欢!但他绝色的容颜和惹人爱怜的气质太容易激起男人的占有欲!一度怀疑自己是“变态”,却原来根本就是!
  无论对他抱持的复杂感觉是不是爱情,他必须承认,他受同性别的他的吸引!
  如果当初就有这份坦然,或许就不会有那晚的山崩地裂江咆海哮了!他并不是歧视贬低他,说出那句话只是想给自己找份答案而已。因为同性别的事实让自己疑惑,也不敢正视,毕竟他一直以为自己只爱女人。
  不後悔那晚之行。接近九点半时才驱车前往菀苑,冲动地不像自己,可是他也亲耳听闻了他如泣如诉的告白!他震惊得无法自已,又不能不被他来自灵魂深处的浓情感动!当旻严词厉色地控诉自己时,他却依然为自己辩护,吐露的鲜少字语中就有“值得”——值得他掏心挖肺地爱!值得他六年的寂寞单思!值得他为自己努力活下去!即使他已经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好浓烈的情意!浓烈到折煞自己!他唐弈何德何能,值得美丽温柔的他这般为自己?!他不配啊!
  纯净无垢的天使,是自己强给他套上枷锁,画上忧郁,扯裂了雪白的翅膀!让他滞留痛苦的地狱,而回不了幸福的殿堂啊!
  该死的记忆!他该拿自己的记忆如何是好?!创造另一个记忆吗?不违背自己内心真正情感的记忆?
  唐弈痛苦地揪起眉头。
  自己已经默认了司恩琪了吧?认定了他才是自己真正所爱的人!两处的感情归属有了抉择,所以才会涣然轻松?!那麽……思思呢?六年来对她的深情当真要全然否决?记忆中印著他爱的思思是那麽鲜明,只因一位神秘陌生人的几句话,就要自己断然推翻自己记得的情意?甚至要自己相信她还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
  说不出荒谬二字,因为这不是凭空捏造的虚假。是不是事实,有太多的蛛丝马迹可以追寻啊!
  “思思……真的是你吗,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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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菀苑游乐场工程的报道 , 一夜之间忽然铺天盖地起来。举凡经济有关的电台报纸全部大篇幅地播报刊载了此消息,暴光的频率比追捕本拉登的新闻都要高。
  这当然是蓄意的人为。
  “栖遑”顶楼,光线充足的总裁办公室,凌忆闻正向老板报告著他这几日的辉煌“战绩”——消息遍布每个旮旯角落!有人的地方,就有菀苑工程的报道!
  心里挺纳闷,这只是“栖遑”开发项目中普通的一个工程,为何这麽大费周章地昭告全世界,而且特意要求自己亲自联系媒体搞宣传?
  始终没问出口!
  一是老大的脸色拒人千尺,他还没傻到去捻老虎须;这二嘛,实在是没力气去问了!
  老大昏迷的一个星期,整个公司的运作重担全由他一个人抗了下来,忙到气若游丝时终於盼到老大康复。不奢望快到年终还会有假期,但至少也该体恤一下,稍稍减轻工作重量。没想到年终核对查帐工作总结来年计划等事情一样没少外,还额外给他分配了任务!
  呕心沥血呀!天下还有人比他更歹命的吗?
  一想到此鼻子就红眼睛就酸!
  “他差不多该知道菀苑的事了!”离开摆著思思相片的办公桌,踱步至占据一面墙的落地窗前,让自己沐浴在初冬清冽的晨光里,唐弈喃喃自语。
  “嗯?”
  “忆闻,最近辛苦你了。”
  “……不辛苦!”才怪咧 ~~~~ 白头发都冒出来了!
  “各级主管都到了吗?”今天是公司每年度的年终总结汇报日。
  “……杨部长称病请假。”
  “还在不满调到後勤部的事?”唐弈不悦,“连续失掉合约三次,没有降他的职只换了个部门,还有什麽不满的?”
  “说不定……是真的生病了。这些天流感很盛行。”
  “不必替他说话!我知道你是他一手提携的,不过公归公,私归私。告诉他,有什麽不满到我面前来说,再这样推三阻四干脆回家领养老金!”
  “知道!”斯文的俊容往往给人凡事好商量的错觉,追随他五年,他太清楚这个男人对外高超厉害的商业手腕,对内恩威并施的管理决策!
  这样的老大让他又敬又畏!
  “让文秘书准备会议的资料,九点准时开会!”单手支在玻璃窗,低首俯视楼底流动著的匆忙。蝼蚁大小的车辆行人,看上去是那麽的遥不可及……
  他的视线突然凝固了!
  “忆闻,通知下去会议延期!”扔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凌忆闻,唐弈连忙拿起外套乘专属电梯直达一楼。
  “请问唐弈董事长在吗”一楼大厅内,一名及肩长发的纤瘦身影在柜台前询问。
  “……有预约吗?”柜台小姐愣了半天才堆起职业性的笑容。心里只埋怨是上班时间否则尽可尖叫抒发一下!
  “帮我通传一下,就说是司恩琪找他!”礼貌地笑起,扬起一波恬淡与温柔。
  “好……好的!”受宠若惊啊!
  “唐总不在,他刚出去。”电话里响起职业性的应答。
  “这样啊……”挂下电话,“真不巧,唐总……唐总?!”
  “跟我走!”刚刚赶到的唐弈一把拉起他的手腕,在小姐惊讶的目光中拐人离开了“栖遑”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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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漫无目的地行驶,一路上两人都沈默无语。车子开出市区,最後停在郊边的小径。路边两排白桦树空架著无叶的树枝,看上去寂寞不已。
  “对不起!”司恩琪低头看著自己的衣摆。
  该死的怎麽是他向自己道歉?!
  “如果是指我头痛昏迷的事,你不必说抱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不……这不能怨你!”无力但坚决的声音。
  “你见过旻?”
  “是!”
  旻告诉了他一切。终於知晓他忘了他的原因,原本可以有的怨,现在也没有权利继续下去。他情非得已,他迫不得已,他也是受害者!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自己揪著逝去的感情不放……
  “去求证菀苑的事?”
  他点头。
  “在伊园建一座大型游乐场,是思思的遗愿。”
  “……她真幸福!”低垂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
  “没想到,你会直接到公司来找我。”
  “我们……认识十年,我都不晓得你的公司大楼是什麽样子。也许这是……最後一次见面,所以……”
  “你不想见到我?”看著他互绞的十指,仿佛自己逼得他无力回答。唐弈叹口气下车。
  初冬的空气已有冷冽,置身盘旋的风中,寒意碜人。看著他单薄的身影,唐弈解下外套给他披上。捋起他被风吹乱的发丝,抬起下颚让他面对自己。细细端详著这张绝色的面孔,不意外地发觉他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这十多天来,他是否终日像那晚一般伤心落泪?是否整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
  四目交接,相遇的视线蓦地纠缠在一起,仿若隔世後的再会,整个世界都因他们停止运作,安静得只听到彼此心脏鼓动的声音!
  世间人有许多激烈的性爱需索,单单少了一个心动沈醉的吻;有太多热烈的耳鬓厮摩,惟独没有一个心领神会的默契眼神!
  这样的一个眼神,已经说明了太多太多……
  “你的眼中只有我!”
  水漾的浅色双眸睁了睁,随之身体後退一步躲开他的碰触。
  “我今天找你,是来谢谢你!”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的口,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
  “谢我?”
  “是的!谢谢你四年的相伴,也谢谢你……新建菀苑!”
  “为什麽?”他挑眉,直觉他不喜欢他的答案。
  “因为……梦该醒了!”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梦?什麽梦……”
  “一个美妙得不可思议的梦!”他将双眼望向了远处。“六年来,我一直将那幢公寓当作自己活下去的理由。躲藏在小屋里自怜自艾,却又无力改变什麽。我从来就知道,你是不可能再记起我的,是我一直一厢情愿地制造希望而已!其实活下去并不需要什麽理由,我只不过在给自己找继续爱你的借口罢了!但是,这份感情於你只是累赘、只是负担!我很自私地强加到你身上,对失去某些记忆的你来说太不公平!菀苑曾是我的幸福,如今只是一个梦!我为自己编织的美梦!而梦终究是会醒的,只是现在由你来提前唤醒!我谢你曾经给我的幸福,也谢你让我怀抱希望活下去,更要谢谢你,及时唤醒我这个一直做的梦的人……”他平静地说著,没有哽咽声,豆大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滚落。积聚在颊边的水珠饱和落下,打湿一片衣领!
  “你这是在谢我吗?”这样比诅咒鞭笞他还让他心痛啊!
  “我真心诚意地谢你!我的美梦就像追赶著自己影子的马,苦苦追赶了六年,好累、好累!现在影子没有了……我终於可以……可以……”
  “没了影子的马,还能活下去吗?”
  “可……以的……”哽咽著出不了声,但却倔强地咬唇,硬是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样的他,让他如何放得下?!明明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离开,明明爱他爱入心髓,明明热切渴望著他感情的回应,单纯地不想成为负累便选择退出!
  旻说得对,他太善良!善良到自虐!
  叹息著伸手替他拂去泪珠,唐弈将他紧紧搂在了怀中。
  “上次借你肩膀,这次,当作还给你好了!”怀中人些微的抗拒在听到这句话後安静下来,乖乖地埋入他的胸膛,仿若享受著分别前的最後一拥。
  他到底有没有一丝丝照顾自己?十来天的时间而已,他的身子瘦了不止一圈。任其这样下去,不消一个月他便瘦得无影无踪!
心里泛起心疼。“搬到这儿来,好吗?”
  他抬头,“我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是补偿!”
  “有分别吗?”他挣脱他的怀抱,纠结的细眉下晶莹又欲滴落。
  “有!我毁了你的梦,就该由我来替你重新编织一个!”
  “重新编织?!重新编织虚幻的美梦?”终於忍不住痛哭失涕。 “你根本给不起我想要的,由我或由你来编织根本没区别,都是虚假的啊!为什麽还要我留在你身边?一切回到原点吗?不可能的啊!你不可能在了解我的心意後对我视若无睹,我不可能对你不抱幻想!既然你没有自信回到曾经的唐弈,就不要留我在身边啊!这样子的你好残忍……好残忍……”
  他哭得他心都快碎掉!他知道他在对他做一件很残忍的事,可是放任他离开他的视野只会加重自己的罪恶感,更觉自己的残忍!六年的寂寞他感同身受,他不能再让他品尝煎熬、雪上加霜!他放心不下他,割舍不了他啊!
  该拿他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我该拿你怎麽办?!”问得心痛,问得无力!捧起他的脸,看著他被泪水浸得红肿的美丽眼睛,没来由的冲动驱使自己俯首,四片唇瓣在下一秒重叠!
  仿佛量身定做般契合,唇瓣间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撬开他的唇齿温柔地缱绻、吮吸、舔噬,纠缠著他的舌头迫使他回应。
  夺人呼吸的缠绵代替了浅尝辄止的原意。冗长的吻,直到他肯在他怀里软下僵硬的身子,唐弈才停止。
  “……为什麽……”脑子全被他的吻占据,忘了哭泣,也忘了挣扎。
  不要问他为什麽,他也不知道。安慰他?怜悯他?补偿他……都不是,或许也都是!不想探究这些借口的真实性,他只知道他吻了他了,吻了一名男子!而且要命的是,感觉一点都不坏!
  “……为什麽……吻我?”
  再次低头咕哝著轻问,换来的回答是他再次攫住了他的唇瓣。
  一切以吻封缄!
  ……
  “答应我,搬过来一起住!”
  天气真的冷了,不紧紧抱住对方都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一阵风起撩起衣摆的层层浪纹;渐渐远去的镜头里,白桦树下相拥的两个身影越来越小……

第七章
  十二月份是大学里闲散学习转向紧张考试的过度期,加上有圣诞元旦等节假日,这个月是考前最後的放纵和精彩的日子。
  文学院每年度的卡拉 OK 大赛就选在这个时间举行。租借学校电视台的演播厅,邀请点评嘉宾,选主持人,出海报上广播宣传造势,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司恩琪屈於文艺部那帮韧性可比超级牛皮糖的女生的软磨硬缠,不得已当起了大赛的评委。
  她们最理直气壮的理由是——只要司教授在场参赛选手就不那麽紧张了!大多数的眼光都会被您吸引住的。为了选手们正常发挥水平,司教授一定要帮这个忙!
  被逼得无力拒绝,他只好硬著头皮上。自认为没什麽音乐细胞,也不是很会掌握时下流行的方向,此时更是缺乏做事的心情,对评委这项工作他是战战兢兢。好在还剩下最後一名选手了,他也暗里呼口气。
  “司教授越做越得心应手了!”坐在一边的沈晨曦凑过来,“分数打地越来越接近平均分喏!”
  “是吗?”他没注意过。
  “看来这次‘最佳评委’非你莫属了,要请客哦——对了,那天在校们口的凯递拉克帅哥是谁啊?好有型耶!在伊园还没看过这麽完美的男人呢!面容英俊身材一流气质出众品位极佳,最重要的是还很多金哦……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啦!他是来找你的吧?”
  “呃……是的。一个朋友而已!”没有灯光聚焦的评委席,掩盖了他突然煞白的脸孔。
  “真的吗?什麽时候来介绍介绍啊!”沈晨曦兴致勃勃。
  “他不会来了!”他支起手肘,装作专心倾听歌曲的样子,可是嘴唇却微微地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才忘记他三分锺,为什麽又要提醒他呢?居於没有他的气息的地方,处在没有认识他的人的地方,为什麽还是有人迫使他想起他?!
  说好要远离他,决定不再想念他!经过十多个无眠之夜痛下的决定。最後一次见他细数离开的椎心理由,然後选择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独自舔噬伤口,要麽慢慢愈合,要麽疼痛至死。无论哪种结果他都无怨!
  疼痛至死吗?不会的!只不过是六年前的翻版而已,他会活下去的,他会一个人生活下去的!他现在不是一样呼吸一样和朋友聊天吗?说什麽离开他就活不下去,自欺欺人而已!他会慢慢习惯,习惯一个人生活……
  “我想我可以习惯一个人生活
  我想我可以假装不曾爱过
  冰凉的夜里让眼泪温柔我……
  我想我可以习惯一个人生活
  在记忆里面擦去你的承诺
  爱情是个梦
  而我睡过头……”
  沈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人抬眼往正在唱歌的女学生看去,不觉中他竟将她唱的每句每字都听了进去!这就是最後一首歌吗?是在讲述他的故事吧?歌词的内容,不正是他现在心情的写照……
  “镜子里的我很不像我
  自从你离开了我变得很软弱
  你的影子在每一个角落
  好象是在提醒著我
  少了你的陪伴
  我现在有多寂寞……”
  软弱吗?寂寞吗?不是的!他一切都很好,不过是回到六年前的分离而已!有过一次经验的自己还怕适应不了还怕忘不了吗?
  可是……为什麽泪流不止了呢?
  “对不起!”他留下一个满分的记分牌,不顾後面沈晨曦的叫换低头匆忙离开现场。下楼、出校门,他不知道自己想到哪里去,却像身後有人追赶似的逃跑狂走!
  人在哭,心在哭!哭泣流泪的又何止身心?!浸入骨髓的情谊啊!他用六年的时间都没有驱逐的人,怎麽可能一夕忘得干净?!他是在自欺欺人,不是一个人可以活下去,而是他根本没有一点点可以不再念他的自信啊!
  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得他心都痛纠结般地痛!离开他才一天而已,为什麽整个人已经快熬不下去了?为什麽已经坚持不了呢?
  这个样子,他还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吗?
  初冬的晚风刮得泪干的脸上生疼,喘息著停下脚步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跑到了菀苑。他怎麽会到这里来了呢?唐弈出事後他一直住在去英国学习的朋友家里,真要回住处也应该是朋友的家啊,为什麽要来这里?
  环顾四周,已经搬离得差不多的房屋透不出一丝丝亮光,平常看惯的建筑物此时看上去可怖得吓人,黑暗中仿佛巨大的怪物。他瑟缩著颈子,盯住自己淡淡的影子,慢慢抱首蹲下身。
  好想逃离这里,逃离依然残留著他的气息他的味道的地方,逃离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但是生了根的双足怎麽也迈不开,任由满腹思念在这熟悉的气味中宣泄!他想他!他想他!他好想好想他!他不要跟他分开,他不要在没有他的日子里生活下去!他不要在六年後又眼睁睁地看他走出自己的世界啊……
  “弈——”低唤一声,泪水在风干的痕迹上再度泛滥开。
寂静中忽然响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沈浸在自己愁绪中的司恩琪开始并未注意到。而当一双裎亮的皮鞋进入自己的眼帘时,他缓缓抬起了婆娑的泪眼。
  一声长长的叹息,来人也蹲下身子与司恩琪平视。“与其一个人在这里难过,不如跟我走吧!”
  “去哪里?”他问得茫然。
  “大哥不是和你说了吗?” 唐旻看著他。
  “……唐家?”他摇头,“不,我不去!”
  “为什麽?你宁愿在夜里独自哭泣,也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从哥那里了解到他们谈话的大概内容,明白倔强的他不会轻易接受他的提议。不放心地去了学校,没有找著他的人,却在即将拆除的菀苑看到了他黯然神伤的身影。
  他要怎样折磨自己才甘心?
  “我不要他的‘补偿’!”他站起来。
  “但这是他必须给你的‘补偿’!” 唐旻扳直他身子面对他。“你以为他在知道事实的真相後还可以放你走吗?他的记忆有缺损,可是依旧有血有肉与感情啊!你不要他的‘补偿’,你可想过他会有多难过有多自责吗?”他故意惆怅万千,狠下心利用他的善良与自虐。
  “我……”他果然咬起唇矛盾起来。
  “补偿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你不能奢望他会突然像以前那般对你,但同一个屋檐下你就有机会、有希望。你不可以放过他再次爱你的机会,更不可以放弃他还会爱你的希望啊!”
  “机会?希望?”他笑得无力,“我还有资格想这些东西吗?我还可以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吗?”他摇头,摇落一脸泪珠。
  “当然有!” 唐旻认真的神情诉说著笃定。“哥现在已经解了心头结,如那位神秘人所说,只要调整好心态别继续勉强自己想以前的事便不会再头痛。那你就没必要再躲避他,再犯病的话只能是他咎由自取!你们都太拘泥於过去,一个负罪忆不起曾经,一个活在曾经的阴影里。可那些都是过去式了,既然哥不可能再想起从前,你就丢掉从前和他站在同一个感情线,不要让他觉得歉疚,也别让自己为感情所累!你要相信,十年前他会爱上你,十年後他还会啊!”
  “……还会爱上我?” 好动听的言辞,好诱人的蛊惑!司恩琪睁大水眸看著唐旻,仿佛想从他脸上猜测出真假和可信度。
  “对!现在不同於那六年,你们见面了啊,时间不能倒流你就应该往前看,一味逃避只会更伤自己!哥不想你再受伤,难道你自己想吗?离开他有多痛苦你还想再试验下去吗?”
  “我……可以一个人生活!”
  “是的!你当然可以!” 唐旻恼於他的固执。“我亲眼目睹了那六年里你是怎样活下来的!开始的三个月里不吃不喝靠点滴维持生命,绝食吞药前前後後去了五趟医院,致使你对医院的恐惧甚於思思自杀的天桥!出院後你逼自己忙工作,忙到精疲力竭没法想他;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呢?不要告诉我你没想他你没哭泣你没伤心得睡下去……”
  “够了……别再说了!”他抱著身子簌簌发颤。“你一定要那麽残忍吗?撕开我的伤疤是很趣的事吗?我知道瞒不过你,因为那六年是你一点一滴把我从死亡阴影里拉出来陪我走到今天的,我对他的感情深刻到怎样的程度你最明白!是的,我一个人根本不行,我离开他根本没有勇气信心活下去!可是,你知道吗?我很自私,我站在可以触摸可以感觉他的地方却要拼命压抑自己以普通朋友的身份面对他,我忍得好难受好痛苦你能体会吗?我不要这个样子,我要的不是这个样子啊……”
  “那就去努力让他变成六年前的唐弈啊!有这个机会为什麽不好好珍惜呢?不要在意那晚他说的该死的混帐话,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一点都不讨厌你甚至是喜欢你的吗?”
  喜欢他?六年前的唐弈?还会吗?接近崩溃边缘的理智稍稍回笼。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的吻,昨天在桦树下他温热湿润的嘴唇。
突然的吻让他错愕,错愕到许久才感觉出是在吻他。暌违太久的熟悉味道,依旧那麽温柔,依旧那麽强硬,吻得他心都痛!他像溺水的人渴望呼吸那样渴望著他的吻,抛开矜持热切地回吻他,感受他!他只想到的是如果还存在一丝丝可以像这样被他拥在怀里吻著的希望他就不愿放弃!
  是啊,他奢望的企盼的就是这个!想重回他怀抱的心情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现实迫使自己压抑住这份几乎不可能的欲望而已!他该听旻的话去尝试那几乎不可能的事吗?他当真还存在那麽一点点可以再度拥有他的希望吗?
  初萌的希望和逃避的心情开始拉锯,他迷惑了。他昨日的吻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根本无力抗拒!明知道他的温存是出於安慰和同情,自己还是以此做了希望的理由!
  为什麽自己就这麽没用呢!
  “我可以吗?我真的还有‘机会’有‘希望’吗?”
  他笑得自嘲,也笑得无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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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的庭院很大,从进入大门到主宅开车都需要五分锺。庭院里种满了不知名的植物,已是冬季,即使绿色不在也看得出经过一番精心的修剪打理。主宅是一幢立式设计的两层楼建筑,不同於一般的洋楼别墅,简单的构造看上去亲切又大气。
  搬来唐家也一个星期,司恩琪的房间被安置在二楼最南的房间,离唐弈的房间最远。但光线充足,也很安静。凭窗眺望可尽收唐家庭院风景。对此他很知足。但认床的他依然没有适应新环境,难以入睡的深夜只好看书打发时间,有时或者干脆暗中发呆胡想,想著他的公寓,他的菀苑,想著自己怎麽舍得离开他的庄园。
  那晚之後没几天他便搬来了这里,严格说来是被逼迫而来。夜风中和旻争论到浑身冰凉,踏进菀苑的公寓才惊讶地发现旻已经将他的东西全部搬往了唐家。他没法气旻的自作主张,因为他太明白他这麽做的良苦用心。
  是留是走,矛盾得无法迅速决定。闭门苦想了两天,他以修书为由向学校请了假,最终决定和旻一起走。离开菀苑时的心情复杂得苦涩,他坚持不回头地走出那幢公寓,也打算就这样走出他习惯了的街道。
  “恩琪,” 旻叫住他,“……还是多看看这里吧!”
  “不用了!”应答得不是那麽干脆。他放慢了脚步,但仍没有回首。
  “哥说,过两天这里就要拆了!”
  “……我知道!”他停住了。
  “现在不看,以後……”
  “以後就是属於思思的天堂,不再是我栖息的庄园了!”
  虽然伤感,虽然苦涩,他还是说出口了!安静平和的菀苑,唐弈曾对他说过是他的天使的栖息庄园!不是天堂,他的天使有他陪伴,生活在美丽幽静的庄园!
  而现在,不再是了!
  ……
  现在的菀苑变成怎样了?面目全非了吗?街头那家的花店拆了吗?以前弈经过时总会在那里买束玫瑰送给自己。东南面的小公园也没了吧?他还清晰地记得他们夏夜乘凉的不为人知的小角落在哪个位置。拆除的进度有进行到他的小公寓吗?一起生活了四年的痕迹全部抹掉了吧……
  想著想著就会忍不住神伤黯然,泪湿了脸庞自己也没察觉。
  旻说他是有希望的,所以自己应该打起精神积极面对。但是,一个星期了,半夜回家凌晨就走人,他几乎没有见到唐弈的影子。
  旻也有自己的事业,软件工程师并不松闲,茶前饭後可以说上几句话已经很不错了。旻说他大哥忙,公司到了年底总是有很多事处理的。他逼自己相信这是真的,可疑虑却随时间一点一点啃噬掉原本就不够坚定的信心。
  他只觉得自己很傻!傻得可笑!
  他根本就不会喜欢自己的,十年前他们可以没有顾忌地在一起,但现在他至少会考虑一下他们同性别的事实。他在流星雨之夜的疑问,距今天也不过才二十天的时间而已啊!
  “恩琪少爷……哦不,恩琪,”幸好他在发呆没有听到,要不又要惹他皱眉头了。这位唐家的客人一点不喜欢那两个字的称呼。“菜都凉了,赶紧吃吧!”
  司恩琪回过神,搅了几下汤匙又放下了。“我吃饱了。”
  “您还没动几下筷子呢!”
  “吃不下!”
  田嫂只好收起碗筷。来唐家後他一直这样,吃不下睡不安稳,整天闷闷不乐。她这个做下人的也没法子。
  “我来帮忙。”
  “不行不行!您歇著吧。旻少爷去见他回国的朋友,说好几天才能回来。他临走前千叮万嘱我不能偷懒让您做家活!不过您赶哪天有空,再教我做几道菜成吗?”
  “好啊!只要你想学,我随时有空。”他笑起。
  这几天来最熟络的人都是田嫂了,没事有事陪他拉家常,听说他做得一手好菜就虚心拜起了师父。两人倒也投缘。
  起身前往客厅南侧的书房,里面堆著装书的大大小小的纸盒。只拆了一两个盒子的书摆放在书架上,大部分的盒子还密封著。原打算天气好点拿出去晒晒再放上书架,可是现在看来,或许没有拆开的必要了!
  他根本就不该来的!经不住他的吻,经不住旻的劝说。原来自己是这麽没有立场没有意志力的人!落得今日的尴尬,能怨得了谁?!
原本就没打算长住,只是未料到离去的念头会来得这麽快。旻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书房,注定得闲置了。
  预想著今晚看什麽书,结果落定在书架最上层的那本阿尔蒂尔选集。伸手去取,没想到被其他书夹得太紧抽不出。加重力道,“哗啦”一下上层的书全掉了下来。
  本能地伸臂挡住面门,身子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离原地护在一具宽厚的胸膛里。
  “有没有砸到?”关切的询问来自适时赶到的唐弈。
  “你挡著我,当然没事啊!”司恩琪担忧地伸手抚摸他的双肩, “是不是很痛?”
  “没伤著你就好!”
  愕然地消受他的关怀,不争气的心脏又开始雷鼓般捶响。查视他肩膀的双手还搭在他身上,感觉到这动作的暧昧,司恩琪悄悄地收回手臂。
  “谢谢……!”他退後一步拉开彼此距离。
  “你又瘦了!”唐弈道出事实。刚才短暂的拥抱让他惊觉他消瘦的速度。
  “是吗?没觉得。”他捡起散落的书,正欲放回原位却被唐弈接过替他一本一本地摆放。
  他还穿著西装,想必是刚从公司回来。不过今天回家的时间早了好多。
  “最近公司很忙?”沈默片刻,他鼓起勇气问著他的背影。
  “还好。”
  还好?还好的意思应该是不算太忙吧!那麽近日的早出晚归,完全是因为自己?
  他在躲避他!
  他……讨厌他?!
  “有事?”放好书的唐弈回首看著他略显苍白的脸孔。
  “没……没事……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嗯!” 旻今天突然冲到他办公室,扬言他再不早点回家就学 911 开飞机撞了他的“栖遑”大楼。撂下狠话他就急匆匆地去了机场,原因并没细说,但他知道一定与家里住的客人有关。
  他的确是该早点回来,要不然他瘦得没了他都不知道。
  是不适应新环境还是下人没有好好照顾他?或者,是他自己又再胡思乱想了!
  “过两天,我想出去找房子。”司恩琪淡淡地开口。
  “为什麽?”唐弈揪著眉头看著他。
  为什麽?他在问他为什麽吗?
  “因为……因为打扰太久……”
  “说实话!”
  “……这是实话啊!”
  “说实话!!”他提高了音调。
  司恩琪转身,“你……你留我住在这里只是出於补偿,其实你讨厌我……”
  一把拉住他手臂让他面对他,“谁说我讨厌你!”
  “我住下後你一直早出晚归故意躲我不是吗?”为什麽他要露出疑惑的神情?
  唐弈放开他,不禁叹气。“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我为什麽不想见你?”睁大无辜的双眸看著他,一会後又尴尬地低下头。好丢脸!即使喜欢他是彼此明了的事实,但这样毫不犹豫地质问他就仿佛当众告白似的!
  白桦树下他明明说过那次是最後一次见面的,难道是自己意会错了?
  舒展开纠结多日的眉头,唐弈顿觉心情不算很坏。
  这意味著往後他不必那麽辛苦地避他了!
  “一个星期才整理了两箱书?很难弄吗?”他故意问道。
  “没有……还好。”他结巴地回答,生怕他知道他想离开的用意。但这太容易被人一眼看穿!
  唐弈笑在心里,“我去换身衣服,呆会儿帮你。”迈出书房的脚步在门前停驻,他忽然转身对视他浅色的眸子认真说道:“你能来,我很高兴!真的!”
  司恩琪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许久後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麽。
  我很高兴!真的!
  当真?当真不讨厌他?!当真欢迎他的到来?!当真这一个星期来的避而不见仅是个美丽的误会?!
  突然的释怀倒让他无措了,抑制不住的喜悦甜蜜塞得心里满满的。赶紧蹲下开始撕开封装的塑胶带,然後按照书中文章体裁的不同摆放在书架不同的地方。书虽多,但有心做的话就不怕。
  抱起归为一类的书站起,左腿突然的疼痛使他迟疑停顿了一下。
放下书正揉搓著关节处,换了衣服的唐弈刚巧走进来。深蓝的细针毛衣配上黑色的休闲长裤,闲散又不失稳重,看上去也年轻帅气好多。
  “腿很痛吗?”他记得旻说过他的左腿有伤。
  “老毛病了!没事。”
  “你去休息吧,我帮你整理这些书好了。”
  “我真的没事!”他坚持。
  他一旦倔起来还真拗不过他!
  “好吧。”唐弈认输。“不过你就负责整理归类好了,摆放的事由我来做。”这样省得他蹲下站起弄痛左腿。
  “嗯!”他欣然接受。
  两人很快忙起来。司恩琪理著书,并指挥著小说评论诗集分别放哪里,唐弈按照他的要求一一摆放,两人不时也说上几句,话题大都围绕看书的心得和对作者的看法。气氛算不上欢快,但是两人都觉得现在不会像上次那般沈重。
  整整忙了两个多小时才完工,不是什麽苦累的活儿却也够戗。
  “完成了!”唐弈舒展胳膊捶打著肩膀。“老了!稍微动了下就累。”
  “老?才二十九而已。”司恩琪抬头,“是办公椅坐多了吧?”
  “那麽我该庆幸没有将军肚了!”
  两人都笑了。
  其实工作再忙他还是会定期上健身房的,只是两个月来发生的事让他心神太疲惫。
  菀苑的邂逅、盲目寻找时的再遇、每个周末的相聚、流星夜的爆发、一周的昏迷直到他们现在住在同一屋檐下……真的像一场梦!
  “你……”唐弈蹲下身子面对他,“我二十九,那麽你呢?”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长时间。他们似乎同在 D 学院念过书,相差最大也不会超过四岁,但是他的外貌太中性太柔和,十八到二十八似乎都有可能。
  “我比你大八个月零一天。”
  “我们同年?”
  “嗯!”
  有点被吓到!
  “抱歉,关於你的事我一无所知。”
  “我不是在告诉你吗?”
  心里的某个角落正在悄悄化学变化,他柔柔的笑容顿时使他莫名轻松起来。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最大问题便是那段消逝的记忆,为此他只能歉疚却无能为力。而现在他却笑著对他说出“我不是在告诉你吗”,一扫而净压在他心头逼迫的艰涩!
  他的豁达和宽容让他感动!任是谁负了他都是那个人的损失遗憾吧!
  “谢谢!”他说得认真也诚恳!“我让田嫂煮了夜宵,一起去吃点。”唐弈扶起他相携坐到了餐桌上。
  “我是按照您教的方法做的,快尝尝我老太婆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田嫂边端上两碗西湖牛肉羹边对司恩琪卖瓜般地说道。
喝一小口,他不住点头。“很不错!这样下去我这个师父都甘拜下风了。”
  “真的?那就多喝点。”田嫂笑得合不拢嘴。
  可能真的是忙累了,唐弈喝完两碗时司恩琪也慢慢地喝下了半碗,这在田嫂眼里已经是很惊人的食量了,不过唐弈还是皱了眉头。
他终於查出他日渐消瘦的原因。
  “为什麽不喝完?”
  “喝不下。”
  “别浪费田嫂的心意。”
  “我真的……”
  “嗯?!”唐弈端起他的碗,将汤匙送到了他嘴边。
  脸顿时火烧般红烫。“我……自己来……”
  “保证喝完?!”
  “嗯!”跟以前一样,还是喜欢逼他吃东西!
  硬著头皮喝下去,唐弈总算展颜;而田嫂则暗叹大少爷的手段,想她平日里说破嘴皮也不见得他会喝下一碗汤,今日总算长了见识!
时锺敲响了晚间十点的第一声,田嫂收拾著碗匙,顺道提醒司恩琪该就寝了,平常的这个时间正是他上楼的时候。当然她并不知道今晚其实他是想在楼下多呆一会的。
  “我扶你上去。”唐弈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顺便而已,我也该上楼了。”他上楼不是睡觉,还有好几份文件等著他省阅。因为有好几次睡著在办公椅上的经历,他索性就把办公用具全搬到了卧室,一室两用,反正房间够大。
  他没再坚持。
  两人相伴上楼,司恩琪默默数起楼梯的阶数,靠他靠得太近时他总要找点别的来分散一下自己的心思。
  两人的房间一南一北,楼梯的尽头也是两人的分手处。
  “早点休息,别看书看那麽晚了。”
  他怎麽知道的?难道一个星期来,他一直是在意自己的吗?
  司恩琪微带惊讶地看著他。
  “睡不著就闭目养神好了,实在不行可以敲我房间。”
  咦?“……可以吗?”
  “嗯!”他点头,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明天……不忙的话,跟我讲讲以前的事好吗?”
  “好!只要……你不加班!”
  “我会早点回来!”
  “真的?”
  “真的!”
  有点激动,也有点感动!他主动提出了解往事的要求,说明他想了解过去的自己,他想了解那个深爱著他的唐弈不是吗?那段美丽的日子,他非常愿意与他再次分享!
  “那麽,晚安!”
  “晚安!”
  司恩琪先转身,唐弈看著他快速走进房间後才移动脚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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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弈没有失约,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很早回来陪他一起吃晚饭,早上也不会不见人影,凑巧的话还能一起吃早餐。虽然开心,可也让司恩琪暗里叫苦不迭,因为他总是很强势地逼迫他吃下一大堆东西,而且乐此不彼。
  不过,晚饭後的交谈总是他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暂且不提谈话的内容,能和他面对面地相处就够他欣喜的了。不知道是因为他躲避他一个星期後重聚的珍惜,还是因为揭开了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後心理上的解脱,现在与他见面、交谈都不会像之前那样矛盾压抑!
  他试著接受旻的劝告——尽量抛开过去,不要被曾经的感情负累。有点难,但他明白这对谁都好。与他谈论过去时,慢慢地也能坦然面对他,面对他们的曾经!以当事人的身份讲述著那四年的点点滴滴,像故事一般的内容,常常使自己陷入回忆中的美好,也常常引得唐弈唏嘘。
  还是会怀念那四年梦境般的生活,还是会思念那个誓言爱他永生永世的唐弈,但他明白他此时需要的,是现在的唐弈!
  清晨起床後就期待著晚上的相处,他单纯地享受著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快乐!
  今晚也不例外!
  “明明不念一个院系,奇怪的是一点都不妨碍你们积怨!”一说到绰号颇多的那五人,司恩琪忍不住笑意。
  “冤家路窄!”唐弈也跟著微微一笑,“每次学校组织活动就是他们大出风头的时候,感觉好象专门为他们设的秀场!不服气的不是我一个人!”与“ Demon ”的恩怨是他大学里印象最深刻的,好胜心强的自己没少和他们打交道,但他几乎没怎麽赢过,谁让他是孤军奋战,而对方是五人的集体呢!
  “你和君扬总是相互看不顺眼!”
  “那小子整天笑得阴险,好象随时随地都在算计人!”“诡计多端”、“一肚子坏水”的邺君扬是“ Demon ”的首席军师。“ Demon ”连篇累牍的“罪行”中一大半都是出自他的“教唆”。一想到他整人前惯例的招牌笑容,即使是现在还会直泛鸡皮疙瘩。
  轻啜一口司恩琪为他泡的菊花茶,唐弈犹豫了一下,“我们,是怎麽认识的?”
  “就是他算计来的啊!”
  “嗯?怎麽说?”
  “夏季新生入学,学院里各个社团为了招募成员,都使出浑身解数宣传自己。那时君扬还是高中生,但是因为他绘画设计方面的天分,常被学院里的美工社邀请参加活动。美工社的人本来是想拿他作为亮点吸引新生的,可是他却推荐了你……”司恩琪忽然笑出来,颇有点说不下去的样子。
  “他出了什麽馊主意?”
  “他说新生都喜欢新鲜刺激,他建议在社团活动室举行一次现场人体素描大赛……”
  “他推荐我做人体模特?”
  司恩琪点头,依旧忍不住笑。
  “……全裸的?”
  “嗯!”
  “那小子!”唐弈哭笑不得,“後来呢?我有没有……”
  “没有!不过当时你好惨,被一百多名社员满校园追逐。为了逃避追捕,你最後闯进了家政社的大厨房。”他望向了远方,思绪随之飘散至十年前。“当时是午饭时间,厨房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一冲进来就说有人找就说没看到你,然後急忙躲进琉璃台下的柜子。可是你不知道里面放著好多切成碎泥的洋葱和大蒜,等追你的人走後,你已经泪流满面,眼睛睁都睁不开了……”
  “所以我憎恨厨房!”
  “你跟厨房是很犯冲,每次不是你折腾厨房就是厨房折腾你!”他笑侃他。
  “再後来呢?我应该没那麽容易原谅那小子!”
  “……没有……”他有点局促地低下头,脸上泛起红晕。“後来……你就经常来家政社了……”
  “我对你一见锺情?”唐弈注视著不自在的他。
  “不、不知道……”
  “是我先告白的?”
  “……嗯!”他抬眼对视他,“不过,可能……是我先喜欢你的……”
  唐弈仲征,随即先撤下了视线。
  司恩琪随之也垂下眼敛。“这是不是很困扰你?”
  “不困扰你吗?” 唐弈顺手弹了下他垂下的发丝,做完这个动作才发觉似乎不妥。
  “你以前……经常这样弹我的头发!”
  “怪不得!”唐弈故意恍然,“怪不得我经常这样弹自己的额头!”
  司恩琪被他逗笑。
  窗外忽然闪过一下车前的照明灯。田嫂边嚷著旻少爷回来了边跑去开门。一会後果然看见旻带著一身寒意出现了。
  “外面好冷 ~~~ 冻死人了!”唐旻边说边脱下外套。
  “我给您盛碗热羹暖暖身子吧!”田嫂关上门挂好外套,就急忙跑向厨房。
  “田嫂最好了——哥?今天好早嘛——恩琪?” 唐旻的脸色变了变,“怎麽还没有上床?坐在这也该拿条毛毯盖盖,至少晤一下腿才好!”
  “没事!我觉得……还好。”
  快速走过来蹲在他身边,唐旻不由分说便撩起了他的左裤管。
裤管被褪至膝盖处,露出了他白皙修长的小腿。没有汗毛的皮肤在灯光下泛著光泽,细嫩光滑无比的样子。可惜了的是沿膝盖向下的腿内侧,浮肿了一大片。
  “这也叫还好吗?” 唐旻面有愠色。
司恩琪像做错事的小孩低下头。感受到唐弈注视的目光,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裤腿。
  “你们有什麽话等上床再说吧!哥,你有送他上床的义务!”
唐旻暧昧的言辞让司恩琪涨红了脸。
  “你扶他上楼吧,”唐弈站起来,“我去趟卫生间。”
两人都愣愣地看著他离去。唐旻回首看著司恩琪,不禁苦叹——
  他的表情像只被丢弃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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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弈依然很早回家吃晚饭,还是会逼他吃东西,饭後的谈话也没有终止。但是司恩琪总觉得自那晚後他变了。
  他会躲避他的视线,面对面说话时也尽量不看他。前些天谈话时的轻松和打趣也不复存在,反而更像是厉行公事。只要旻在他都会叫旻送自己回房间,旻不在时他就叫田嫂代替。
  虽然他人没有躲他,但他的心思显然在回避他!
  他不知道那晚自己说了什麽还是做了什麽让他不开心,想问又不知该怎麽启口。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心情就像天气一样,慢慢黯然跌至谷地。
  “早上好!”餐桌旁咬著三明治的唐旻看到下楼梯的司恩琪打著招呼。“田嫂,再准备一份早餐!”
  “我这就去!”
  司恩琪坐到桌前,对著唐旻说了声早安;转身对著唐弈,看他朝自己点了点头,他也回以相同的礼节。
  田嫂端来了早餐,“您喜欢的皮蛋瘦肉粥,我特意做的!趁热吃吧!”
  “谢谢!”
  “我该走了!你们两人慢慢吃。”唐弈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 “把它吃完,不可以有剩!”
  “……哦!”司恩琪看著他离去,搅了半天瓷匙就是没吃一口。
  “快吃吧!大哥的命令!否则他回来又要拿我和田嫂开刀了。”
  “他起得好早!”他的视线还是没从门口移开,“以前,总是我做好早餐後他才慢吞吞地起身。”
  “人是会变的嘛。”
  “……是吗?”他转首看著旻。
  “又在胡思乱想了吧?!”
  “可是,我觉得他最近好象……好象刻意躲著我。”
  “有吗?他每天都很早回来。”
  “我说的不是他的人。”
  “那是什麽?”
  “我也说不清楚!”
  唐旻停吃,歪首看著他。“是从我回来的那晚开始的吗?”
  “嗯!”
  唐旻想了想,然後又继续吃东西。“或许……他有意识了吧!”
  司恩琪不解地看著他。
  “呵呵——你很秀色可餐的哦!”
  “什麽?”
  “没什麽……啊——听说今年圣诞节会下雪呢,不知道温哥华会不会也下雪。好象没什麽希望,那里的冬天温和湿润,最冷时平均气温也有摄氏3 度!” 唐旻叉开话。
  “你要去加拿大?”
  “是啊,去看老头子!”他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对他没好印象,不过相信我,他已经变了好多。毕竟年纪大了,什麽事都看开了不少!”
  司恩琪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厌恶唐老先生,他理解他身为一名父亲的立场和心情。当年他的劝解游说虽有伤人,但也是晓之以礼的,并没有恶毒的言辞和刻意的中伤。
  “那……他会去吗?”
  “往年都没有去,今年也不会例外吧!”
  “为什麽?”
  唐旻笑得无奈,“他们的关系六年来一直不太好!”
  “是因为……我?”
  “别自责!他只知道不能谅解父亲,可悲的是记不得为什麽不能谅解他的原因!”
  “关於我的事,他忘得还真彻底!”
  “别沮丧!想想看,今年的圣诞节你们会一起哦!” 唐旻说完就端走了盘子,“我也该去公司了——拜托你配合一下多吃一点!还是一口没动!我走了——田嫂,一定看著他吃完才行……”
  “放心吧旻少爷……”
  主仆二人似乎在讨论著如何使他吃完的方法,司恩琪勿自发著呆,对他们的讨论不予置闻。
  “一起过圣诞吗?”
  六年里的节日都只会衬显自己孤独,而今年会有不同了吗?会是怎样的平安夜,会是怎样的圣诞节呢?
  他发觉自己开始期待了!
  低头看著碗里的粥,十分锺後他还是没动一下,在田嫂不吃就打电话给大少爷的威胁下他才勉强吃了小半碗。看著他比猫还少的食量,田嫂只好叹著气收拾晚筷。
  正在“栖遑”顶楼的唐弈似乎也感受到了田嫂的无奈。
  他一定又没有吃下去吧!一不在他身边就偷工减料,根本听不进旁人的劝说,惟独自己亲自监督他才会乖乖地吃完。
  这个认知不会让他不开心,而想到他皱著细眉吃东西的勉强样时嘴角更是微微上扬起来。
  男人或许都是这样的,即使感情已逝,但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仍是惟一时依旧会欣喜。尤其对方是那麽美丽温柔的人!虽然,他是名男子!
  转眼看著办公桌中间摆放的像架,思思明朗天真的笑靥映入眼帘。
  他没有撤走她的照片,维持原状的举动就像他的心情,虽然记忆是她强加给他的,可自己的感觉鲜活分明地诉说著爱她。
  知晓了她的所作所为,但他无法恨她!
  付出生命的感情太沈重,尤其对方已是逝者!也许将来恢复了记忆的自己会有埋怨,但至少现在,他绝对不会!
  了解真相後的灵魂并没有多大解脱,因为思思的确是自己间接所害。会有宽慰,他不必为受别人吸引而矛盾愧疚,尤其这个人是司恩琪!
  眼前又浮现一张清丽的面容:很少舒展开的细长的眉,萦绕挥不去的忧郁;如头发一般浅的双眸,像浸渍了泪水,总是湿湿的盈满怨怼;小巧精致的鼻子镶嵌在白皙瘦削的脸上;再往下便是两片薄厚适中的粉色菱唇,唇角微翘,不是紧抿唇线就是微愣地张开著,无措时会不自觉地咬起唇瓣,粉色立时会充血嫣红,就像在白桦树下的那天早晨……
  靠上椅背,视线留驻在天花板的某一格。那天吻他的感觉在压制不了的情况下再次抬首。
  柔软、湿润,在他松软得快化掉的口腔里探究每一丝敏感的部分,无意深入却像沾染了罂粟般欲罢不能。在看到他被自己肆虐地红豔的嘴唇,无法克制的情潮驱使自己再度烙下唇印,他热切地回应,他迷醉般地沈溺!
  吻他,没有一点恶心感,甜腻的感觉反而像附了身挥之不去。这是以前的自己在他身上寻著的感觉的延伸,还是现在的自己对他无法克制的渴望?!没法给出的答案,结果却是相同的——他吸引著他,他渴望著他!
  他能来唐家他真的很高兴。听他讲述著他所不知道的自己,了解著他们共有的快乐、尴尬、挣扎,他甚至有点嫉妒他口中的对自己而言陌生的唐弈!
  看著他说话的嘴唇,脑中会情不自禁回想起吻著他那两片唇瓣的沈醉感觉。想吻他,想再次确定感觉的真伪,但是他不能!以前的唐弈可以,但现在不行!他知道他不会拒绝他的,他对自己的情感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可以,他不想利用他那份纯粹浓烈的感情侵犯他的美好!他还没资格!
  但所有压抑的平衡在看到他白皙细长的小腿时突然倾斜,那一刻他袒露在外的细致柔滑完全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像个登徒子以有色眼光紧紧注视著。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血管里脉动著的急促敲打著耳鼓,呼吸瞬间都紧窒起来,袭然而来的心猿意马让他立即起身躲避尴尬。
  他冲动得像不经人事的青涩小鬼!
  那之後他的存在感忽然鲜明得压迫人,只要他在身边,他都会莫名不自在起来。他开始不太会跟他相处,兴奋交会著焦躁紧张让他不该如何是好。
  有意识地躲避他的视线,不敢与他有直接的肢体的接触,在看到他不解委屈但无怨言的眼神时刹时又衍生心疼和罪恶感!
  他敏感细腻的神经一定感觉出了他的回避,可是无力为这一切划休止符的自己实在不知怎麽办!
  从他出现在他眼前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是他心头的痛,他一直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自己,有回应他十年痴情的能力吗?
  他能追得上他的步伐吗?
  他……还可以吗?
  以为思思後不会再陷入感情旋涡,毕竟怕了!可是,他最後竟被一名男子搅乱了心神。
  为什麽呢?
  为什麽会这样呢?
  答案呼之欲出,某个角落却有股力量阻止著!是思思的诅咒还在作用,还是自己冲破不了道德伦理的常规?或者,仅仅是自己胆怯了?
  经历了思思的变数和与他之间的纠缠後的近情情怯吗?
  脑袋快炸掉!
  “唐总,各部门主管已经到齐了。”文芳干脆利落的声音从传唤器传来。
  “知道!我马上过去。”
  定气敛神,他立刻恢复成“栖遑”需要的冷静沈稳的最高指挥者。私人感情先摆在一边,他目前要做的是对年终查帐查出的公款挪用事件的确认。如果那一百万的房产基金真的被盗用,他会亲自组织人员立案调查!
  多年没有事端发生的“栖遑”,今年也来凑起了热闹!
  还嫌他不够烦吗?!

第八章
  几天後唐旻登上了去加拿大的飞机,过完圣诞才会回来。临行前千叮万嘱唐弈要他照顾好司恩琪,不许欺负他不能伤他一根汗毛,搞得唐弈怀疑自己是否有凌虐弱者的在外名声。
  “当然啦,如果是某种他心甘情愿地被你‘欺负’,我也没话可说。” 唐旻丢下这句心情复杂的话就走了人。
  唐弈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没料到一向保护司恩琪的弟弟会鼓动他去那麽做。旻对他怀著某种朋友之外的情愫,但并非单纯的爱意,复杂的感情或许连他也说不清楚该归为哪类,但是对他的爱慕却是事实的存在。这点唐弈很早就嗅出了味道。
  不过旻很聪明,他无意与自己争在司恩琪心目中的位置。因为他知道他永远也赢不了的!
  “咳咳——”坐在唐弈右手位的凌忆闻干咳,试图唤醒他老板的心神。
  天哪!董事局开会乜!各大董事正翘首期待著他对公款事件的最後处理的报告,他怎麽有心思神游太虚?别人或许会以为他在思考著该怎麽说明,但可骗不了跟随他多年目前位置又离他这麽近的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董事也够讨厌就是了。怕担风险,平时只会阻挠老大标新的改革方案;投资失败了牢骚满天,个个要老板承担责任;成功了笑颜逐开,也不会吝啬几句青年俊才的夸奖;公司拼死赚的钱年终他们总不会少一杯羹;一出事马上揪著老大不放要处理,要交代,好象事故是老大搞出的一样!
  唉,跟这些老滑头打交道就是累人!
  可是,三分薄面还是要给的啊!要不然来年革新计划的实行又是困难重重!
  “这次公款流失并不是有人挪作私用,”唐弈开口阐述,“内部调查的结果表明是公司某个主管疏忽造成的。所有的钱款都已经到位,只不过负责人忘记留下存根。这次事件有惊无险,不会对公司有任何实质性损失!”
  “那麽出现疏忽的主管找出来了吗?”
  “是杨部长。这还是他调往後勤部之前的事。”
  “你准备怎麽处理他?”
  “我想听取诸位的意见。”
  “这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吧,既然没有损失就算了。他现在是後勤部的部长,年终酒会又快到了……”
  “这种事怎麽可以算了,这种低级错误即使是新人都不会犯!”
  “可是……”
  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文秘书快步走到唐弈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唐弈的脸色霎间灰白。
  “抱歉各位,我有急事需要马上离开。这个话题下次会议再讨论!”一个欠身,唐弈丢下不满的董事们迅速离去。
  “田嫂来电话,说司先生在街上被车撞了……”耳边萦绕的全是文芳的话。
  他被车撞了!
  旻才走了几天?他牢骚似的的嘱咐还在耳际回绕,他就出了车祸?!
  是车祸啊!
  他伤势怎样?伤在哪里?严不严重?会有生命危险吗……
心急如焚得一遍又一遍重复问著自己,没人给他答案!惶恐和惧意揪得他猛踩油门的腿都发抖!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当年那麽多次的自残都没有夺走他,现在更不会在他的身边抛开他!他舍不得的!他舍不下他的!他肯定会没事的……
  他还没有跟他说出自己内心的感情哪!
  下了车直接冲到急救室,一看到他的身影,田嫂急忙迎了过来,“大少爷……”
  “他怎麽样?”唐弈强自镇定地问著田嫂旁边的医生。
  “没什麽大碍!左腿撞到,但没有伤及筋骨和韧带。不过他的左腿留有旧伤的後遗症,加上这次的伤势,情况看上去有点吓人,实际上不算严重!”
  “我可以看他吗?”他暗里舒了口气。
  “这……”
  “有什麽问题?”心再次被吊起。
  “不知道为什麽,病人的精神状况不是很稳定。刚被肇事者送来的时候还好,不多时便变得很紧张,似乎对这里怀著某种恐惧感!”
  “他来後这里发生过什麽事吗?”
  “没有特别的事——只是一名服安眠药自杀的女孩送过来抢救……”
  “我明白了!田嫂,你先回去请张医师过去;叫庆叔过来开车,我要带他回家!可以吗,医生?”
  “如果家里有医师的话,没什麽问题。”
  “我想见他!”
  “请进吧!”
  他推开门,进去後顺手关上杜绝一切干扰。白色病床上正蜷缩著单薄的身影,似乎没有发觉有人进来,他维持著抱住双肩的动作没有抬头。
  “恩琪……”唐弈轻轻走近他。
  缓缓从散乱的长发间抬眼,看清来人的模样後,苍白的菱唇瞬时激动得震颤起来。
  掀开被子看著他被绷带包裹得严实的左腿,他轻柔地问著:“痛吗?”
  他摇头,大眼却开始盈起水光。
  万分爱怜地拨开粘在他脸上的发丝,“我们回家好吗?”
  “嗯……”他用力点头,然後像某处崩塌似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讨厌这个地方……白色的房间,消毒水的味道……我都讨厌!我说过再也不来这种地方的……”
  唐弈感到胸前湿了一片,触及的躯体微微抖动著。“好,我们离开这里!” 更加地搂紧他,仿佛要阻止他继续颤抖般用著力。“我们回家!”
  他们维系著这个姿势直到庆叔赶来。用田嫂捎来的毛毯裹住司恩琪一直哆嗦的身子,唐弈抱起他穿过一间间病房上了车。司恩琪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蜷身紧紧依偎著他,仿佛那具胸膛是他疗伤的栖息地。
  灯火通明时他们到了家,唐弈抱司恩琪下车,张医师已在家里等候多时了。
  “田嫂,房间里暖气开了吗?”
  “我一回来就开了!”
  径直将他抱到二楼的房间,将他安置在床上,张医师替他做了一下简单但全面的检查。
  “很幸运,他的腿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拆绷带了,不过这几天要让他好好休息,但是也可适当让他活动一点,对他的腿有好处。”
  “能恢复成和以前一样?”
  “是的!但是他的心情不稳,似乎受到惊吓或是什麽刺激。让他吃点东西,我给他开点镇静剂。他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
  允诺每天来检查他的伤势,他交代了几句後便离开了。
  田嫂端上来一碗玉米粥也退了出去。唐弈坐在床沿,端过碗,用瓷匙慢慢搅动使粥凉一点,然後再舀一匙送到躺在床上的人的嘴边。
司恩琪张了张了嘴,想说什麽又没说出来。他乖乖地吃下嘴边的粥。
  “其实……”
  “什麽都不要说!”唐弈继续喂著他。“听医生的话,吃完了好好睡一觉。有什麽事醒了再说!”
  他听话地不再说,等皱著眉头吃完粥,顿感睡意袭人。唐弈知道他怕吃药,所以早把少量的镇静剂掺在了粥里。
  “想睡了吗?”
  “嗯,可是……”
  “我在这陪你!什麽都别想,闭上眼睛。”
  握住他的手,唐弈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你以前……不是吻这里。”他闭著眼睛轻道。
  “是哪儿?”
  “这儿!”他噘了噘嘴,随之微微笑了起来。
  “……是吗?”
  “……”
  唐弈唤他时,发现他已经睡熟了……
====
  已经快半夜了,从他入睡後每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去看看他。明知他服了镇静剂後不会有事,却依旧压抑不住关心他的心情。他在医院里的崩溃让他的心泛疼,更让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对他的伤害!
他为此吞了几次安眠药上了几次医院你知道吗?
  血泪俱下的控诉啊!若没有旻,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罪有多深多重!他太善良!压抑太多血滴滴的心情,却从来不懂使泼撒气!默默承受加注於自身的痛苦、吞下常人所想象不到的悲楚,却连怎样责备加害者都不会!
  他的神经似乎比常人纤细,敏感而脆弱。极易受伤的心隐藏在逞强的坚韧下,触及重心地轻轻一碰就足够他崩溃!
  他该是被捧在掌心呵护的啊!
  焦躁地放下手中的文件,他起身准备前往司恩琪的房间。打开房门,不期然看到意外的身影无措地矗立在自己的房间外。
  “恩琪?”
  “我……”
  “先进来再说!”扶他进来,看他一瘸一拐走得艰难,索性将他横抱起放在沙发上。关上门,把暖气打足。找来厚软的羊毛毯披在他身上,再倒杯热水给他晤晤手。“暖和一点吗?”
  “谢谢!好多了。”
  “怎麽不在床上休息?腿伤成这样还下来!”
  “醒了睡不著。我看到你房间灯亮著,所以……”
  “想进来直接敲门就可以。”他发誓他站在外面至少有十分锺。
  “……哦!”他有点被看穿後的局促。
视线所及尽是他敞开的睡衣里纤细的脖子和细致的锁骨,唐弈不禁倒吸冷气,强迫自己别开眼。
  “还记著医院的味道?”
  他摇头,“我来道歉!真的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
  “傻瓜!”他揉搓他的长发。“是你自己跑上去被车撞的吗?”
他的脸突然红了。“也……差不多……是这样!”
  “嗯?”唐弈不解。
  “我出去是想给大家买礼物的。今年圣诞我不能回菀苑,至少要寄些礼物过去。路上经过一家花店,老板突然冲到我面前,送我一大束白玫瑰……”
  “老板是男的?”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在意这个。
  “女的。她说这花很适合我,硬要我收下。我想付钱,可是她无论怎样都不肯要。然後我捧著那束花……也不知怎麽回事,在马路的转弯处,我居然走进了车道……後来就……”
  “又神游了?”唐弈一下子猜出他的心思。
  “没……没有!”他低头,声音小得听不见。
  “好久没送你玫瑰了!” 唐弈蹲下面对他,捕捉他低下的脸庞的表情。“是在想这个吗?”
  他咬住下唇躲闪他的目光,想了好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别咬!”
  伸手抚上他的嘴唇,逼使他松下皓齿,充血的下唇立即泛起殷红。著魔般地用指腹揉搓他饱满的唇瓣,柔软湿润的触感从指间窜流至全身。视及他唇内粉豔的舌,随呼吸如生物般规律地蠕动,他忽然觉得喉头哽咽著什麽很紧。
  好想……要他!
  滚热的欲望在视线触及他裤腿下露出的白色时溃退,唐弈在心里苦笑著。
  “你现在的唇色,和玫瑰好像!”他轻松地说著,不著痕迹地撤开了手。
  粗糙的指依旧在背脊残留著酥麻的电流,可是身体却僵直得大气都不敢出。唇上突然消逝的热温驱散了他的紧张,也招聚了越来越浓的失落感!
  他以为……他会吻他的!
  又再自作多情了!
  心里空虚地悲凉。
  “……是吗?”
  唐弈坐好身子,不忍看他明显失望的表情。“是啊——对了,你窗台上的那只透明花瓶呢?带来了吗?”
  “嗯!那是你在玻璃工艺厂间,亲自做好送我的!”
  “怪不得那麽丑。”
  “哪有?”他急了。抬眼看到唐弈戏谑的眼神才知道上当。
  “又捉弄我!”他抗议。
  “你太好骗!”他扬手弹他垂下的发丝。
  气氛一下子由暧昧转为轻松,两人开始聊起大学里的事。有关唐弈所不记得的,司恩琪和往常一样细细讲述给他听。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快速地溜走。
  “困吗?”唐弈看著他迷离的眼睛问道。
  “嗯。”
  “我送你回房间。”他从沙发上直接抱起了他。
  “很重的!我自己能走……”
  “别动!”唐弈故意蹙起眉,“的确好重,我都快抱不住了!勾住我脖子!”
  他乖乖地依言,“真的……很重吗?”
  唐弈笑出来,“你说呢?!”
  司恩琪轻捶他胸口,唐弈笑得更厉害。嬉闹的感觉就像一对情侣。
  “等你伤好了,我陪你上街买礼物!”替他盖好棉被,唐弈凑近他轻柔地说道。“冬天里不要再一个人出门了!”
  “你会……担心?”
  “对!担心地要死!”
  双眼凝视,四目交接,唐弈慢慢地低首,在他形状佼好的唇瓣上落下轻轻的一吻。仅仅是唇瓣间的碰触而已,两人却同时感到电击般地颤动。
  “半夜里别穿得那麽少到男人的房间去,很危险的!”几近沙哑的音调在他耳边低语,司恩琪的每根发梢都热了起来。
  “晚安!”
  唐弈关灯,一刻也不停留地走出了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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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快要到了,司恩琪左腿的伤势也好了很多。两天前才拆的绷带,不过走路已经不碍事,只是有点僵硬不自然。恢复地这麽快这麽好让张医师很惊讶,不过司恩琪知道这全是唐弈的功劳。
  上班时间也会电话提醒他按时吃药、换药,生怕他不小心忘记;每天扶他在屋内慢慢走几圈,帮著他做康健运动;上楼下楼都是他抱著,以免关节处弯曲时疼痛;每晚回来都陪他直到睡著!
  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仿若回到六年前 !
  先前躲闪的也气氛没有了,有时候反而是被他注视地不知所措。总觉得两人之间突破了什麽,相处时轻松愉快,还多了点莫名的暧昧!
  拜访他房间後的每晚,他都会在他临睡前轻轻吻他一下,礼貌性的都算不上,倒更像是哄小孩子入睡的亲吻,可是这却成了一天中自己最期待的时刻。
  他不在意他吻的深浅,他能吻身为同性的自己已够让他欣喜了,虽然两人对这吻的含义解读不一定相同!
  受伤的这几天,是他六年来最最开心的日子!
  心情好,伤病自然也就好得快了。
  不过困扰的事还是有的,上次买礼物时准备也送他一样圣诞礼物的,可惜还没想到该送什麽就撞车了!
  自己好没用!
  今天是平安夜,可是却只有自己单独在家。田嫂家里有事回去了,因为节日临近,唐弈允许她过几天再回来。而今晚又是“栖遑”一年一度的例行酒会,身为老板自然要应酬,不到酒会结束怕是回不来了。
  环顾空荡荡的房子,司恩琪不禁缩了缩脖子。自己也不知道圣诞节可以有什麽节目,可是依然好希望能够和他在一起度过。不知道明天他有没有预约,想开口相邀,但有好几次机会却预言又止了。
  从来没这麽沮丧,也从来没这麽讨厌别扭的自己!
  忍不住叹气!现在越来越不安於看书打发时间了,静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他知道近日来的欢快相处使自己燃起再次拥有他的希望火星,但潜意识里又怕死了最终结果的失败。
  如果他说明天有预约或是干脆拒绝他,他都可以接受;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他为免自己难过,想拒绝又不忍拒绝,这施舍的怜悯比杀了他还难受!
  若他现在突然出现在面前,一定又会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摇头叹息了吧?
  不过他是不可能在此时回来的!
  抬头看墙上的锺指向九点半,平时就寝的时间。可是今夜少了他的晚安之吻,没有了他的陪伴,自己还能睡著吗?他突然想起了什麽,丢下书从沙发上站起,迈著不利索的左腿走进厨房。
  打开冰箱看了看田嫂走时准备的堆积小山状的材料,司恩琪笑了起来。田嫂在时鲜少有下厨的机会,今天就让他施展一下手艺吧。
时间很多,他不慌不忙地在厨房里干了起来。
  做好第二道菜时,客厅的电话铃响了。
  “喂?”
  “睡了吗?”唐弈的声音。
  “没有。”两只手都握起了电话,“我在做菜!”
  “做菜?现在?”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不解。“——你还没吃晚饭?”
  “不是——我想你在酒会上忙著应酬,一定吃不饱肚子。所以……”
  “……”
  “喂?在吗?”
  “我会很晚才能回去!”
  “我知道!没关系的,我等你……”
  “不会困吗?”
  “……不会!”
  “那好,等我!”
  “嗯!”
  “不要趴在桌上睡著哦!”
  “才不会!”
  唐弈轻笑起来。“先挂了!回家见!”
  “再见!”
  心情愉悦地放下电话,他连忙赶往厨房看他煮的羹怎样了。他最喜欢他做的银耳莲子羹,夜晚从寒冷的室外回来喝一碗最合适不过。
看火候差不多了,他舀一汤匙尝一下。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一番,确定已是最佳的味道才满意地睁眼。眼睛余光瞄到一个影子,吓得他惊跳起来。而看清闯入者是谁时,司恩琪不禁惊讶地张唇。
  “你……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
  “我闻到你做的菜的香味了!”他笑。
  一晚上想的都是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寂寞无聊,没他陪伴会不会乖乖吃下饭睡觉。趁空溜到休息室给他打个电话,得知他在为自己准备夜宵时,惊愕中更多的是感动!看著豪华空间里眼前晃来晃去的商业面孔,他忽然非常想念他纯净美丽的脸庞!
  真的好想!想到一秒都呆不下去!匆匆交代了忆闻几句,他便马不停蹄地往家赶来,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下,人一到家直奔有他身影的厨房。
“好厉害的鼻子!”司恩琪莞尔。“不过我才做了三道菜!”
  “够了!”唐弈接过他手中的汤匙,也舀了一下品尝。“真香!”
  司恩琪的脸微微红了,“那个汤匙……我刚刚用过……”
  “有关系吗?”
  “没……没什麽。”
  他微笑,帮著他把菜端上饭桌。“好久不吃你做的菜了!真怀念。”
  “那就吃光好了!”他边说边帮他脱下外套,自然的举止直到挂好衣服才惊觉自己的行为像服侍归来丈夫的妻子。脸愈发红赧。
  “不客气了!”
  唐弈开动起来,也迫著司恩琪吃进几口。片刻工夫,桌上的碗盘就见了底。
  司恩琪起身想收拾,他却拉起他的手坐到了松软的沙发上。
  “今天是平安夜,陪我喝两杯怎麽样?”
  “酒会上还没喝够吗?”
  “那不一样!”唐弈配合著他为各自斟上不浓烈的红酒。
   看他兴致很高不忍拒绝,司恩琪答应喝一杯。芳醇的香气在酒入口中後慢慢扩散五腑六脏、浸透心脾,一点不辛辣,反而芬芳甜腻得醉人。
  酒是这麽好喝的吗?他以前怎麽会讨厌喝酒的?
  他禁不住舔舌寻找残留在唇边的酒渍。
  心脏为他这细小的举动急剧收缩,子夜般乌黑的眼紧紧盯住了他伸出外的粉舌。
  “好喝吗?”
  “嗯!可以再来一杯吗?”
  唐弈替他满上,玻璃杯撞击的声响後,两人静静地品尝。
屋内安谧得只有呼吸声,可不时听到从远处飘来的唱诗咏颂调。附近有所教堂,想必信徒们正为上帝之子的降临庆祝著,不到天亮是不会结束的了。
  “有人在唱歌耶!”司恩琪有点晕忽忽的,不支的头部抵在了唐弈的肩窝。“不是平安夜吗?为什麽还那麽吵?!”
  他显然有点醉了。他没有告诉他这酒虽香甜,但容易醉人。
  “不喜欢教堂?”唐弈轻笑著问他。
  “我喜欢安静的教堂!”他抬起头,背部抵上了沙发椅背。“知道吗?你第一次向我告白,就是在教堂里!”
  “是吗?”他单手支起,面对面地看著他。
  “可是……我却拒绝了。”
  “为什麽?”
  “因为喜欢你……”他的细眉因痛苦揪在了一起。“你向我告白我真的好开心,可是……我们都是男生啊……我只是个在孤儿院里长大的……有点自闭又不讨人喜的男生而已……”
  “我退缩了?”
  他傻傻地笑了,“没有!你一直逼著我说到底喜不喜欢你,态度好强硬哦……”
  “你说了吗?”
  “说了啊!全说了!可是……我也提醒你我是男生,但你就是不听……你对著十字架上的耶酥发誓你喜欢我……就是喜欢同性的我……真心诚意地喜欢……可是同性恋在基督教徒眼里是背德的、乱伦的……是犯罪!好讽刺!”
  唐弈有点被自己打败的感觉。他输给了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冲动的年少轻狂的自己!那时的唐弈可以不顾及同性别的事实可以勇敢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阅历无数後自以为稳重圆滑了,却原来只是胆怯了!
  他成了十年前的司恩琪!
  他总是不肯讲述他第一次告白的情形,原来是为了照顾他此时的心情和立场!
  唐弈放下酒杯,双肘撑在了膝盖上。
  “我不记得思思第一次向我表白是怎样了,不过她总是把喜欢挂在嘴边。我一直以为她的喜欢仅仅是出与对兄长的感情,没想到,她会那麽认真用心!”他说得苦涩。
  司恩琪的酒醒了大半!这是他第一次听他口中讲尹思思。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还答应过将来会娶她。儿时的戏言而已,她却一直记得很牢……如果当初她也像我那样强硬地表明自己的心意,我或许就不会忽略她了……至少,也会好好地和她谈谈,不至於她最後采用那麽激烈的手段……陪上自己的性命!”
  唐弈轻叹,“我欠她太多……虽然知道了她的诅咒,却还执意在菀苑建游乐场,其实都是私心作祟,想借此减少一些愧疚而已。可是……我欠你的,就更多了……”
  “……对不起!”
  “为什麽又是你对我说抱歉?!”他转头看著他。
  “因为……因为我一直以无辜者自居,却从来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夹在我和思思之间左右为难,才是最痛苦的……而且我还嫉妒她,我知道不该……可是……可是我……”
  唐弈伸出手指捂住了他的唇。
  “这话很伤人知道吗?”见他又欲发言,手指不由加重了力道。“你的善良让你觉得有一丝丝自私都是罪恶,可是那六年里我无力为你做任何事已经让我自责得要死,你还自虐地说这些话,不是在要我的命吗?”
  “我……”
  “多自私一点!”手指由压转而抚摸,“很庆幸在菀苑遇上了你,不算晚,我还有时间!思思不在了,可你,就在我身边!”
  这是什麽意思?他还不够自私吗?一心离开他却又禁不住重新得到他的诱惑而留下,他一直是自私地想夺回他的呀!他的确就在他身边,所以不才抱著零星散落的希望住下去的吗?还有时间?还有什麽时间?难道……难道……
  没法不在意唇上摩搓的粗糙麻酥感,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这麽坦然地谈论那些刻意回避的敏感话题,脑子怎麽却停止了运作,只想著接下来他会不会……会不会……
  微微仰首,他很自然地闭上了眼睛邀吻。
  如果他拒绝他会羞愤至死,但此时脑中却只有空白一片。单纯地顺著自己的欲望而已,他很快感觉到了不属於自己的异物伴著芳醇的香气侵入进来。
  唇齿被挑开了,柔软又蛮横的舌在自己的领地肆虐地搅动、纠缠。时而用力地吮吸,时而轻柔地舔吻,蓄意撩拨著他的本能感官。他诚实地回应他,热切地绻住他的舌不放,不做作地配合他变换角度;修长的手臂先是环住他的宽肩,随之不满足地紧缠住他的颈子,让彼此的距离减为零。
  寂静的空间回响著湿濡的摩擦声。
  他退出他口腔,却没有离开他的嘴唇。四片唇瓣交互摩搓著,狭隘的空隙尽是缠绕的鼻息。
  “准备圣诞礼物了吗?”唐弈问地低沈。
  “……上次,想一起买的……”他的呼吸不紊,亲昵的氛围甜美地醉人。
  “……送我好不好?”
  “嗯?”
  “把你,送给我!”
  消化了他的意思,他脸上映霞般地点了点头。
  立即栏腰抱起他,唐弈快步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

第九章
  没有开灯,微弱的星光透过窗户映出两人近贴的翦影。
  安静的空气里传递著缓缓的歙簌声。唐弈慢慢地褪去他的毛衣,拉出他的衬衫下摆解开衣扣。衣服掉落到地毯上,光滑柔嫩的肌肤在微微的亮中显露出来。
  司恩琪抱胸,为了抵抗没有御寒衣物後的凉意,也为了没有遮蔽的羞赧。
唐弈低笑。
  “帮我脱衣服!”握起他双手拉到自己胸口,他凑到他耳边轻轻要求。
  低头颤著手解他的衣扣,现出他结实宽厚的胸膛。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修长的十指嬉戏在他既软又硬的胸肌上。
  “好摸吗?跟以前比有没有赘肉?”他抵著他的额头笑问。
整张俏脸通红,他慌忙撤开双手,却被唐弈抓住又按回原处。
  “还没回答!需要再确认一下吧!”
  “你……”好可恶!为什麽他就是那麽喜欢捉弄他?!
  忍住继续逗他的坏心眼,他低笑著俯首攫住他丰润的唇瓣。
  司恩琪忍不住叹息一声,环臂抱紧了他的肩。
  嘴唇移到他耳边轻啮慢噬,舌尖挑逗著他的耳垂,直到满意地感觉到他腰身的颤抖。唇舌继续向下侵占他的颈子、微突的喉结、细致的锁骨,一双大手更是百无禁忌地在他光裸的上身游移穿梭,从颈间到腹侧摩搓得粗暴也温柔。
  轻巧地解开他的皮带,指尖沿著他背脊的曲线进入裤内划著股线,随之包裹似的揉捏起他的臀肌。
  “弈……”浑身燥热地低呼,他仰首渴求他滚烫的体温。
  倒落在柔软的大床,唐弈支起手肘细细啃咬他下巴,低沈沙哑地问道:“我以前叫你什麽?”
  “嗯……”胸前的突起被舌头玩弄,他嘤咛出声。
  “……叫你什麽?”加重了啃啮的力道,更引得他的呻吟不断。
  “琪……”他弓起了身子,“你叫我琪……”
  “琪?!”低哑的轻唤。
  “……是……”
  “琪!”动情的呼喊。
  “嗯……”
  “琪——”缓缓埋入他体内,结合的充实感瞬间温暖了整个胸膛。心口处某处破损的地方不可思议地充斥著填满感,像忽然间筑起了阻挡隔绝不安与惶恐的巍巍高墙,胸口盈满了踏实与温暖的暖流!
  从来没有这样渴求一个人,明白他的不适和疼痛,依然止不住要他渴望他的疯狂而强势地律动。
  吻著他的每一寸肌肤,在他身体最深处留下他的味道,也在自己的灵魂深处烙上他的痕印。回溯的错觉中,一霎间恍若回到了六年前他们缱绻缠绵的小公寓,他感受到了爱他疼他的唐弈在体内的觉醒!
  “琪……”他忘情地低喊,吻去他脸上包含著疼痛和快感的涓涓泪水。
  虚幻的霓彩闪耀在迷蒙的眼前,身体轻飘得进入云端。激情和喘息中,影象和现实重叠。他知道此生他再也不可能放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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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夹杂著矛盾的清冷与明媚铺满灰蓝系的房间。光线直达的 king size 的深色大床上,埋在凌乱不堪的被褥下的人慵懒地伸臂,触及空荡荡的床单,惺忪的眼终於完全打开。
  有点熟悉的情境!唐弈蹙眉,不过没有强迫自己去想什麽。立即起床盥洗,下楼後顺著食物的香味一路走到厨房。
  晨光勾勒出一抹纤细修长,灵动的身影在瓦斯炉前忙碌著,不时地还空出一只手捶打著自己的腰部。
  嘴角扯出弧度,唐弈上前接过他的手,替忙碌的人揉捏起腰骨。
  讶异地回首,视线正好在空中相撞。迅速转头避开,脸颊发烫地感觉著他贴近的气息和触感,身子僵直地矗立,一时间竟不知说什麽好。
  “有焦味!”唐弈提醒。
  “啊?!”回神慌忙关掉炉灶,连忙翻起鸡蛋的另一面,却已经是焦黑一片了。
  “好可惜!”罪魁祸首说得无辜。
  “……”
  “还痛吗?”贴著颊面的问话。揉搓的手抚摸著徐徐往下滑去,隔著衣裤划入股间的缝隙。
  司恩琪几乎是惊跳起来,退开保持安全的距离,原本白皙的脸羞涩地通红。
  “……你先去坐吧,我……我再煎份鸡蛋……早饭马上就好。”
  像没听懂他的意思似的,唐弈迫近他拉起他的手。“先看样东西!”
  半拉半推地带他来到主屋後面的白色花硼,站在温湿的空气中,一大片红玫瑰立时铺天盖地映入眼帘,斓豔的花瓣娇嫩欲滴,水珠停落於上愈发显得明豔美妙!
  “……好美!”司恩琪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什麽时候建的花房?我怎麽不知道!”
  唐弈从他身後环住了他的腰身,“这是你的圣诞礼物!”
  “我的?”他显然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低低地笑了,“你送了我礼物,总要回礼才行吧!”
  “可是……”思及昨晚的缠绵,脸又不自主地染上映霞,“那个……我……”
  “喜欢吗?”他在他颈子轻咬。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他咬了咬下唇,“为什麽还要送我玫瑰?我又会……乱想的!”
  “想什麽?”
  “你……明知道!”
  唐弈握住他双手,慢慢交叉著双臂圈紧他的身体。
  “不是乱想!”语调轻柔,但透著无比的认真。“这不是你乱想!是事实!”
  呼吸快停止了!他呆愣愣地睁大了双眸,却没有也无法聚焦在任何一处!他在说什麽?他说这话是什麽意思?不是自己乱想,是事实,梦想成真?!怎麽……可能?!
  “……你……” 问不出口,问不出口啊!他怎麽可以问?他怎麽能敢问?又是自做多情该如何是好?
  “喜欢你!”
  “……”
  一定……是梦吧?!
  “琪!”
  他的昵唤拉回他的神智,乍然的不可置信和狂喜转化为对现实的疑问。
  “……因为昨晚的事,你才这麽说的吗?”他问得自己都心痛,可是却没法不这麽想。难道是巧合吗?在上过床後的第二天就突然地接受了他?!
  “你不是女人,我不必为此负责而这麽说!”
  “……对!我……是男人!”
  严重的挫败感袭来,让唐弈心急也心疼,“非得这麽虐待自己吗?”他忍不住叹息。“明明这句话最伤自己,还要揭开伤疤在上面撒盐!我知道那晚我的话很过分,但相信我,我只是在道出一个事实,并没有歧视的意思!”
  “……可是,”声音颤抖地难以继续,“你……不是记不得……”
  “是的,我依然记不得那段对你我都很重要的日子!对思思,我的记忆里也依然深深植入著曾经爱她的事实!我的感情不完美,我没法给你包括过去的自己。可是这样不完整的我喜欢上你了,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你都轻易让我喜欢上你!”他吻他,“没法不喜欢你!”
  无法立即消化他的话,他在努力地询问著自己这是梦吗!
  “我会遵守我曾经所有的诺言,爱你此生、照顾你一辈子!可是你还会相信我吗?琪,将你伤得最深的我,背弃诺言的我,不完整的我,你还会接受吗?你……还会要吗?”
  “要!”许久才领悟到他话里的含义与深情,他忙不迭地转身,生怕他再过一秒就化为泡影消失不见,生怕他再犹豫一下就改变主意。“我要!只要是唐弈,不管是什麽样子我都要!我等你这句话等得好辛苦!真的好辛苦!”泪水决堤,他揪著唐弈的衣服,埋脸痛哭失声,压抑太久的苦楚酸涩随之一起宣泄!“我喜欢你!不管你变成怎样不管过长时间我都喜欢你!不准收回说过的话,绝对不准……”
  他终於又得到他了!漫长的等待和煎熬,他再也不必为黑夜短吁为寂寞长叹,他再也不用在午夜惊醒後啜泣,他再也不害怕难眠时回忆的苦涩……
  六年的时间换回了一个感情不全属於他的唐弈,但却是他挚爱的唐弈啊!
  哭湿他胸前一大片还是忍不住直落的潺潺水珠,拥著他的人叹息著封住了他的嘴唇。变换角度的深吻,安抚他激动难抑的心情,也阻止著他止不住的哭泣。
  梨花带雨的美丽脸庞,菱唇被蹂躏地嫣红。轻啄他小巧的鼻子,唐弈微笑著:“看到了吗?花儿都羞愧地垂头了。”
  “才不会!”他躲进他怀里不让他看到脸。“丑死了!”眼睛一定又红又肿的。
  “还要哭吗?”他捧起他的脸,“我的毛衣已经成了吸水布了!”
  他破涕为笑。
  “去吃早餐吧。”怜惜地抹去泪痕,他提议。
  “那只鸡蛋怎麽办?”
  “你不会是要我吃下去吧?!”
  “是你害的,当然要你处理!”
  “黑焦的东西吃了致癌——想谋杀亲夫吗?”
  “弈——”为什麽他总可以面不改色一脸正经地说出这些话?!
  唐弈开怀一笑,拥著他到主屋享受二人早餐。
====
  甜蜜地吃完早餐,这个圣诞节的整个早上两人就腻在了一起,什麽事也没做,单就偎依坐在地毯上绵绵细语。司恩琪如置梦中,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幸福属於了自己,每三秒便要问一次“这是真的吗”,唐弈无奈之余只好威胁再问一次就吻一次,结果是吻得两人快上床还是没有堵住他喋喋的小嘴。
  疼惜他昨晚遗留下的不适,他不忍大发兽性,可是偌大空间只有两人的认知让他压抑得辛苦。临近中午时,他以吃午饭为理由带著他出了门。之前接到凌忆闻质问为何翘班的电话,他没解释,只是命令他办好今天本该由他处理的几份急件,电话那头的人差点哭死!
  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吃完午饭,他们一起选购了好多礼物邮寄到菀苑。接著唐弈带他去理发店修剪头发,只是稍稍打理一下没有剪短,他喜欢他长发的模样。随後又一起看了场电影,从影院出来时,外面飘起了稀疏的雪花。
  “旻说圣诞会下雪的!真的耶!”伸手接住一片六角形的晶状体,司恩琪惊喜万分。
  夜幕已经开始拉开,各种形式的灯将城市装扮得缤纷。节日里来往的行人依然很多,一点不在意雪片降落的寒意,反而和司恩琪一样享受著增添气氛的欣喜。
  “很喜欢雪吗?”
  “嗯!”
  “想不想感受一下被雪覆盖的感觉?”
  “嗯?!被雪覆盖?”他歪首看他。
  “今晚住饭店好不好?”
  什……麽?
  懵懂地被领著来到一家光看就知道星极水准的大饭店,宽敞大厅内的地板可以倒映出人影,高得夸张的天花板中间装饰著巨型水晶吊灯。豪华又不失格调的装潢,让他微微紧张也感到分外的舒适。
  唐弈似乎是这里的 VIP ,吃完晚饭後经理亲自招待了他,三两句话後就呈上了房间钥匙。
  踏入电梯,唐弈按下了数字键中最大的按扭。
  “是……两间单人房吗?”司恩琪问他。
  “是一间双人房。”
  咦?!“不会太奇怪吗?两个男人……”
  低头吻住他,浅浅品尝後便离开。“两个男人,也可以做爱做的事吧?!”
  睁著浅色眸子看他,白皙的面容酡红一片。难道他说要住饭店就是为了……为了做爱做的事吗?!
  唐弈享受般地欣赏著他的羞赧,牵住他的手迈出电梯。
  走进房间,立即被一张墙面大小的落地窗吸引过去。外面的雪明显下大了,飘悠悠地下降,被风吹落在玻璃上,近距离看得真真切切。
  唐弈搂著他吻他的发丝,“抬头看看!”
  依言仰首,立即为眼前的景象叹息不止。原来连接落地窗的天花板也是透明的,白雪纷飞,直面落下,似乎就要吻触脸颊一般,整个身体都仿佛要浸在里面了。
  这就是被雪覆盖的感觉吧!
  背贴著他的胸膛,头部上仰靠在他肩,唐弈乘机轻啃他颈子。“先去洗个澡,房间里准备著没穿过的睡衣。躺在床上看会很舒服!”
  “嗯!”他欢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议。两人洗完澡,唐弈当著他的面褪下浴巾换上睡袍,匀称壮实的体格看得司恩琪涨红了脸,却又著魔般地移不了视线。
  “真後悔没有一起洗,这样就可以看个够了吧?”他笑著钻进被窝圈住了他的身子。
  “……谁要看?”他别过脸。
  “现在想起来,昨晚问你的问题好象还没回答呢!”翻身压在他身子上,他不怀好意地笑著,引导他的手伸入自己的睡袍内抚摸。“喜欢吗?”
  “……你好重!”脸上火烧般地热烫,他躲著他的视线。
  大掌抚上他细致的皮肤,他吻著他脸上每一个部位。“以前我们也一起看雪吗?”
  “嗯!就在菀苑的那幢小公寓——其实你不必和以前的自己比较,只要是你在身边,我就很心满意足了!”
  唐弈感到被一语戳破的疼痛,他的确在暗暗和他所不知道的自己较劲。吃自己的醋听起来可笑,可是却是不争的事实。
  “弈,”他轻轻地亲他一下,“谢谢!”
  “傻瓜!”反手搂紧他,他躺好与他一起静静地欣赏白雪飘落下的轻扬舞姿。
  “弈,”
  “嗯?”
  “你太宠我了!”甜蜜又幸福的声音。
  “不好吗?”
  “好得像做梦——弈真的喜欢我吧?”
  “真、的!”今天第几百遍的确认了?
  “不会离开我了?”
  “绝对不会!”
  “发誓吗?”
  “发誓!”
  他笑,“我喜欢弈!”
  “我也喜欢你!”
  “真的哦?”
  “真的!”
  “嗯……”
  “琪?”
  “……”
  “琪?”转眼看他,却发现他已经笑著甜甜地睡著了。
  他订这房间可不仅仅为了赏雪的,可是现在除了压下欲望陪他睡觉之外,也不能所求其他了!
  唐弈看著他的睡颜只有苦笑!

第十章
  断断续续飘了两天的雪,地面覆上一层薄薄的白色。雪在月夜下闪著寒光,散发出冰冷的美感——这种天气看著就不想出门。
  哈口气在窗户上,玻璃立刻模糊了一片。司恩琪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在上面胡乱地画著,突然接近的一只大手覆住了他。他回头,嘴唇立即被掠夺。
  连日的厮守缠绵倾诉衷肠依旧没有挥去不真实的色彩,仿佛还是身在梦幻中,美丽眩目得快沈溺而亡!
  他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得到了他最珍爱最喜欢的人,夫复何求?可是,不安和疑虑也伴随著幸福侵袭而来,微澜的涟漪渐有扩散为旋涡的趋势搅得他心神不宁!他在担忧什麽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冷吗?你的身子在发抖。”唐弈抱紧他。
  他摇头,转身靠在他肩膀。“弈,我们会永远这样吗?”自己是在怀疑幸福的不确定性吗?
  “当然!”他觉出他的担心。
  伸臂环住他,他紧紧贴粘著他的胸膛。不是吧?得到了他的保证并没有预想的轻松。但是像这样就好了吧,在他怀里他什麽都不用担忧什麽都不用害怕!
  “田嫂快回来了。”唐弈掬起他的发丝缠绕。
  “你会辞退她吗?”
  “你不想我这麽做,是吗?”
  “她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他还清晰地记得当年身为菲佣的张嫂得知他的小主人爱上男人後的激烈反应,但是他不会将此迁怒到田嫂身上。那对她不公平。
  “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或许……”
  “!”一声粗鲁的揣门,寒风随之灌入。
  “我回来了——快冻死人了!这鬼天气——还是家里好啊,真暖和……哥,恩琪,你们好吗?圣诞节怎麽过的?愉快吗?我在温哥华好想你们哦……”兴高采烈嘟嚷的人正是背著超大旅行包头顶雪白的唐旻!“你们吃晚饭了吗?快饿死我了,飞机上那麽点猫食!我有没有赶上家里的饭局的啊?我这麽有口福的人应该没问题吧……”
  “你这麽今天就回来了?”唐弈拧眉,对他的归来一点没有欢迎之意。
  “我没通知你们吗——对了,圣诞节晚上打了一晚上的电话都没人接,你们去哪里了?田嫂呢?恩琪想我了吗?我可是天天惦记著你呢!”扔下包包脱掉外套的唐旻兴奋地跑过来夹在两人中间,作势便要拥抱司恩琪,却被唐弈一把拉开。
  “弈——”
  “他以前抱过你的吗?”
  “没……没有!”他窘得低头。
  “咦?没有过吗?” 唐旻认真地搜索起脑瓜子,抬眼赫然对上大哥杀人的眼光不禁哆了哆嗦,“好像……是没有!”
  “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田嫂回家了,想吃东西自己弄!”唐弈的手昭示性地搂住司恩琪的腰。
  唐旻有点没法反应的傻愣,不小心瞥见恩琪颈子上的一块淤青,顿时恍然大悟!
  “你们……你们……”他结巴著问不出来。
  “我们该上楼睡觉了!”
  “你睡好了——恩琪一定不忍心看我饿肚子的……”
  “他睡我房间!”
  “那你睡哪里?”话一出口唐旻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他几乎可以看到司恩琪脸上“呼”的一声火焰直冒。
  明显不过的事实了还白痴地发问!
  “……好吧……我自己去弄吃的。”他悻悻走开。
  “……父亲还好吗?”唐弈犹豫了一下问道。
  “挺好的——他还要我把他最爱的那套青瓷茶具带回来送你作圣诞礼物。恩琪你也份哦,他还让我替你问好……”
  “他……知道我在唐家?”
  “是啊!”
  “……没有……没有反对吗?”
  唐旻笑了,“我说过他变了很多的!”
  目送著唐旻的身影消失在厨房,司恩琪仍然呆呆地矗立原地。这表示当年那麽执著於反对他们在一起的唐父接受他了吗?接受一名男子做为他儿子的伴侣?老天一下子这麽垂怜他吗?是他六年肝枯肠断的痛苦换回的报答吗?
  他一直好怕唐父像以前一样讨厌憎恶他,他更不要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他与家人闹矛盾。六年前的争论因为思思的死告了段落,他以为今生都难以获得唐父的谅解的,可是现在却得到了他的认同!同性间的恋情本就难以容於世人,家人的认同更是一种奢望,想不到这种奢望居然让他们实现了!
  他会承受不了这麽多的喜悦的啊!
  “也许下次圣诞节,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他!”唐弈早就意识到与父亲多年的冷战来自他被封印的记忆残存,而他现在愿意去试著接受一名豁达的父亲。
  “我可以吗?”他喜极而泣。
  唐弈不舍地轻抚他的脸,“你这几天经常掉眼泪!”
  “我开心啊!”
  “我知道!”揽他入怀,他用力攫住他的唇瓣。是的,他知道他是因为开心才落泪的,所以他任他哭泣而不阻止。他对自己保证过决不让他再难过再伤心、再在他面前掉一滴泪!
  他也以此立誓!
  “恩琪来帮下忙啦,这菜该怎麽处理……” 唐旻从厨房冲出,一下子被眼前景象震得愣住。“……你们继续……我没事了……”
  拍著胸口躲开大哥追杀的目光,他忙不迭地逃回厨房。
  有多长时间没有目睹他们接吻的模样的了?至少也有六年吧,那时他张狂的大哥总爱炫似的在他面前吻他,唯美的画面总让他衍生莫名的憧憬。他也没有细想过他们两人的性别问题,目光反而总是追随有著仿若天使的气质和美丽容貌的司恩琪。
  十四岁第一次看到他简直惊为天人,那时的自己就开始想著快点长大从大哥身边夺走他,但十年的时间,他一点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过,即使在他们分开的六年里都没有!
  恩琪不会知道他是他的初恋对象的,倒是独占欲极强敏锐性又极好的大哥早有察觉。现在想来,当年在他面前故意地吻他,其实全然是对他的警告!
  他们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的,他再怎麽努力也是枉然!
  恩琪能够重新获得幸福,他也无憾了!
  所以,祝福他们吧!毕竟,他们是他生命里最在乎的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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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过後的几天天气一直阴沈沈的,连日阴雨将没来得及融化的雪冲刷个干净。南方的冬季一向少雨的,今年显然有些反常。
  元旦过後不久就是春节了,答应院长在开春时完成修书计划的,太幸福的日子却让司恩琪沈溺地无法静心!
  真的是太幸福了,幸福到就此死了也甘愿!每天清晨从他怀里醒来,为他准备早餐送他上班,晚上迎接他的归来,一起享受二人世界的甜腻直到安寝。他为他打理生活上的所需,他为他提供安身栖息的臂膀,爱他,疼他,宠他,呵护他……太幸福了!幸福到想哭,幸福到使他隐隐不安。
  缘何不安呢?唐父已宽容地接受了他不是吗?可是一人独处时,就像现在,面对著眼前一片火红的玫瑰,他总会忍不住轻轻叹气。弈已经给了他一切他想要他的,他能给的,比起以前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苛求什麽了,但每次想到曾经的弈都不免黯然。
  那段消逝的岁月里盛载著他们相惜相怜的青涩、他们相爱相伴的痴狂啊!那是他生命里最珍贵最宝贝的记忆,人都有初次情结,就像少女眷恋自己的初恋一般,他也深深地怀念他的第一次。
  自己是个很贪婪的人吧?!欲壑难填地自己都讨厌自己!
  轻叹著合上书,抬头看著朵朵都寄予浓烈感情的玫瑰,菱唇不由微微扯出美丽的弧度。
  “为什麽叹气?”低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司恩琪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悬空抱起了。
  “弈——”他惊呼,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想我想著叹气了?”唐弈在他唇上轻薄著。
  “今天回来的好早!”他笑,迎合著他的亲热将身子更加依偎他。只要他在身边他便不会胡思乱想,他就像他心湖的定海神针,有了他什麽缺憾什麽疑虑统统消失殆尽!
  “这就是身为老板的好处!”他抱著他向主屋走去。
  “旻就没你好运!”
  软件工程师的工作是相当辛苦和没有规律性的,没有项目时清闲地像失业者;而一旦接到一个定期完成的开发项目,在交工前都得在公司吃盒饭打地铺,昏天暗地都不足以形容其艰辛,想象一下出海半年整天风吹日晒严防海啸大浪不刮胡子的船员就了解了他们的状况了!
  而旻一回来就面对了这种情况,所以个把月之内他怕是踏不了家门了。
   IT 业真的不好做呀!
  “那是他的兴趣!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是不会觉得辛苦的!”他欺上他耳垂,“今天一整天都在花房吗?”
  “嗯!那里很安静,很暖和,也很美——”好痒!
  “没有过敏吗?”
  “还好,我离它们比较远。”他的细微让他窝心不已。
  “你最近好象重些了,抱在手里不那麽像菜芽!”他调侃他。
  “你整天逼我吃东西——变成相扑选手你要负责!”
  “太抬举你自己了!”唐弈大笑。
  难得看到他笑得这麽开怀,发自内心的愉悦的外现,让司恩琪也开心不少。
  “我最近却越来越像色狼了!”他使坏地在他颈子和耳边吻咬,不大的力道介於“痛”和“快”之间,让司恩琪舒服得轻颤。
  “弈——”他轻吟。
  “满脑子想著你在我身下的样子!”封住他的唇,温柔也激烈地纠缠著……
  “咳咳咳……咳!”走到主屋的大门处,两人都被一阵不该有的咳嗽声惊得分开。唐弈看向声源,竟是拼命低著头不往这边看的凌忆闻。
  “你怎麽来了?”唐弈拧眉。司恩琪则忙不迭从他身上下来,俏脸染上红霞。
  “庆叔说你在……所以……就、就开门让我进来了……”天哪 ~~~ 我什麽都没看见哪 ~~~~我只是很不小心很不小心地瞟到了一眼而已!我根本没看老大笑到白痴的样子,也没看见老大抱著搂著一个人,更没看见他对怀里的人上下其手又亲又吻……啊~~~~ 我在想什麽啊!
  “有事?”他非常不悦地询问。
  “没……没事……啊不,有事!”拜托不要用那种“最好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否则生吞活剥你这个碍事者”的眼光看他了,他也不愿意碰上的啊。要知道这种情景他是最难堪的人啊!
  “其……实,也没什麽……就是……”
  “我给你们倒杯茶!”看他尴尬地吞吐不出要说的话,司恩琪忍不住想替他解围。
  “啊——真是太感谢了!”他终於抬了头,然後忽然定格般定住了不动,接著“啊”地一声怪叫起来。“你……你是……”
  “我是男人!”他淡淡开口。现在说这话已不会有太多刺伤的感觉,只是依然会隐隐作痛!
  “我知道你是男人!”没等唐弈心疼司恩琪而出口赶人,凌忆闻倒是先说话了。“你是菀苑的那个美人对不对?你还记得我吗?那天你抱著一大堆东西,然後纸袋坏了……”
  “你帮我拣起东西,还送了我一个塑料袋!”他想起来了。
  “对啊对啊!!你还记得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那天我就觉得老大看你的眼神很奇特,原来你们是恋人啊!老大的保密功夫太好了,连我都骗到了……这个……”他好象说了非常奇怪的话了!!一道满含杀意的目光盯得他背脊凉意“嗖”得上冒!
  “你先请坐!”司恩琪离开去泡茶了。
  “到底什麽事?”冷然的语气显示主人依旧不悦中。
这下还能说吗?这本来是应该趁他心情好时开口的事,但此时连出现在他们面前都觉得“罪孽深重”,如何说起呢?
  “如果是为杨志峻的事,你最好不要开口!”
  被看穿了!“可是引起公款风波的失职人员只是杨部长的下属,并不是他亲自造成的。他在公司敬业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应该受罚,但也不至於解雇他吧?!”凌忆闻慢慢道出此行目的。
  “公司并没有解雇他,只是让他提前退休而已。”
  “有分别吗?”他推推眼镜据理力争,“现在全公司的人都以为公款的事是他在幕後主使的,说他企图混过年终的检查後挪为私有。否则怎麽会受这麽重的处罚?!”
  唐弈黔黑的眼凌厉地扫过他,“对他的处罚很重?!”
  “当然!”
  “回公司让文秘书给你看一下杨志峻的调查材料,看完你绝对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他不敢说这次公款的事与他有关,但是由他经手的合约都牵扯到他收受回扣或是接受竞争对手收买,连续三次失败的合约不是巧合也不是他的能力问题,而是他故意的!一直没有将这事告诉凌忆闻,是知道他对那老家夥有著尊敬和感恩,他不想他失望伤心。
  “什麽调查?我怎麽不知道?”他有点了然地点了点头,“你一直都不信任他是不是?他在公司辛苦一辈子就是这样的下场……”
  “忆闻!”唐弈语中含怒,“无论是解雇也好退休也好,杨志峻一定要离开公司!”
  “你……”
  两人仿佛水火不容地互相僵持。司恩琪端来茶水小心翼翼地放下,深怕在交恶的气氛中添乱。
  “多谢了!可是这茶只有下次喝了!抱歉!”话音还未落,凌忆闻就起身气冲冲地走人。
  唐弈绷紧脸庞看著他出去,看到司恩琪担忧和疑虑的目光,他不禁叹著气抚上自己的额头。
  凌忆闻,这个梁子结大了!你竟然让恩琪看到了我最不想让他看到的自己!
====
  月光透过蓝色窗帘洒在大床上,照出两个交缠的模糊影像。
  “嗯……弈……”规律地运动中,清晰地传出断断续续甜腻的低喊。粗重的喘息盈满整个房间,使空气中透著淫靡又圣洁的气息。
  “琪——”一声饱含爱意的轻唤,接著便是汗黏的肌肤摩搓和唇舌吮咬的湿润声。身体的动作越来越激越,粗鲁激烈地撞击著,摇摆著。十指交握中,在一阵拔尖的清越嗓音和粗嘎的低喊後,一切归於平静。
  不忍压坏身下的人,唐弈支撑著手肘翻转身子,让对方躺在自己胸口平缓呼吸。
  “还好吗?”残留激情的低哑,他吻著他湿黏的发丝,大手更是享受般地抚摸他从肩及腰臀的曲线。
  “……嗯。”欢爱过後的身子虽然沈重,但也甜蜜。
  “今天……有没有让你不开心?”皱著眉,唐弈还是问了。
  “你是说你的特级助理吗?”他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没有呀!我觉得他挺斯文老实的,而且知道我是男人也没有怪异的眼光!”反而直套近乎呢!
  “是抵挡不了你的魅力!”他搂了搂他。
  “才不是!”酡红的颊面不知是欢爱後的残存还是此时的羞赧。“不过……你今天好凶!”
  唐弈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讨厌我了?!”他问得认真。他的特级助理看上去一副斯文书生样,脾气也是好得没话说,但这都有没惹恼他的前提。一旦触动他最坚持的敏感部位,他的倔强和冲撞不会亚於一头老牛。
  他的紧张让他觉出对自己的在乎,司恩琪环臂圈住他脖子,笑得甜蜜。“我说过,只要是弈,不管变成什麽样子我都喜欢!”
  “即使我现在已经是个市侩奸诈的商人也没关系?!”
  他摇首,“我只知道,我喜欢弈!可是,”他顿了顿,眼敛垂下了。“我……还是……有时很在意那段过去,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以前,想著如果你也记著该多好……我很尽力地不去理会了……可是老管不了自己。我……我很贪婪是吗?”
  唐弈用指封住了他胡言的嘴。“贪婪鬼配市侩奸诈的商人,很不错嘛!”
  司恩琪笑了。
  他握起他骨感白皙的手,一根根吻著他修长的手指。他以前绝不知道自己还有这麽感性的一面,可就是忍不住要这样对他做。
  “想念那段日子是你的权利,虽然我不记得了,可是,那是属於我们两人的!对吗?”
  “嗯!”拉下他脖子吻他一下,没来得及撤回便感觉逃窜的舌被纠缠住了,放肆的手借由升温的热吻温柔又粗鲁地抚摸著自己全身。
  “弈——”他开始喘息。
  “现在,只准想我!”
  情欲像来势猛烈的暴风雨迅速吞噬了两人。理智湮灭的那一瞬间,阴霾散去,司恩琪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
  正是下班高峰期,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流动著络绎不绝的行人和车辆。司恩琪透过车窗看著外面行色匆忙但又抑制不住回家喜悦的上班族,心里想著如果自己在学校的话,现在一定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吧。
  修书的计划进行得很缓慢,但是开春後是一定要完成的。到时又可以看到许久没有见到的校园了吧。
  “好像堵车了!”开车的庆叔皱著眉头说道。
  “会堵很长时间吗?”不要迟到才好。
  “难说啊!”
  周围的车子已经不耐烦地响起了喇叭,和著一些司机粗鲁的漫骂,听著刺耳也浮躁。司恩琪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锺了,难得弈有兴致约他到外面吃晚饭,他不想让他多等。
  “我还是下去走好了。”司恩琪欲开车门。
  “不行啊!”庆叔赶忙回头阻止,“大少爷交代一定要将您送到饭店大门的。”
  “没事的!”他露出浅浅的笑容,恬淡幽静的表情说服人心。“穿过前面的街道往左拐就到了是不是?圣诞节时去过,我不会迷路的!”
  “可是还要走十多分锺呢,外面很冷的,大少爷说您的腿不方便……”
  “走慢点就行了!”
  “我陪您走吧!”
  “不用了!劳烦您把车开回去吧!”他下了车,朝庆叔挥了挥手,穿过挤成一堆的车子走上街边的人行道。
  外面真的很冷,呼出的气息都是白色的。搓了搓冰冷的双手,他不禁想著如果弈在身边的话是什麽样子。一定会用他的大手帮他取暖的,或者干脆把手放到他外套的口袋里吧。
  低头走路的司恩琪偷偷地笑开,不由加快了脚步。
  到了十字路口向左走去,抬头寻找标志性的建筑物以求证自己所选的方向没错,然而视线在扫到前方不远处的一架天桥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天桥上没有行人。或许这是危桥,更有可能为了协调两面矗立著的崭新大楼,已微显锈迹的高架钢筋物的楼梯口竖著“严禁上桥”的告示牌,预示著不久就会被拆除或重建的命运。
  慢慢走近了它,想忽略掉它的存在直接穿过去,但到桥梯口时,他却像著了魔似的跨过了告示牌,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每走一步左腿的疼痛都要加上一分,著地的脚与梯道撞击发出颤巍巍的金属声,震得心脏也跟著颤抖起来。极力想从这不可思议的魔咒中逃脱,双腿却依然缓缓往上迈动著。
  冬季的太阳总是躲得很快,六点还不到,天色已经暗沈了下去。站在桥面的人被风吹乱了长发,也吹乱了平波无澜的心情。上次是弈开车带他来的,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座桥,这次却被他在一个人时撞见了,某种意愿吗?要他独自克服对天桥的恐惧的意愿吗?
  桥下叫嚣著穿梭过一辆重型机车,引得桥身似乎摇晃起来发出凌厉的金属声。司恩琪揪住了胸口的衣襟,仿佛感到一股缠满心脏的慌乱与恐惧蔓延至全身每根神经。
  他得离开这里!必须!马上!
  “站住!”
  眼前浮现出一袭白裙的少女握著黑亮的凶器喝止他的画面。他惊愕地瞪著前方,欲移动的脚步不得不僵直在了原地。
  “真恶心!明明是男人却缠著弈哥哥不放。自以为长得漂亮就能迷惑住弈哥哥了吗?弈哥哥是我的!是我的……”
  不是的!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没有自以为是,他没有迷惑他,他只是不巧地爱上了同性的他而已!他是真的爱他,爱他的心意一点不输给她啊!
  捂住双耳阻止咒语般的漫骂,声音却依然透过手指震动著耳鼓。异常清晰的语调,仿佛说话者就站在自己耳边。
  “……跳下去!你死了弈哥哥就会爱我了!弈哥哥只能属於我!跳下去……”
  从这里跳下去吗?从比一层楼高的天桥上跳下去不会摔死的,最多断手断脚;但是桥下来往的车辆会来不及刹车从身上碾过去……
  “跳啊……你不跳我就杀了他!最心爱的人死在面前很痛苦吧?以为我不敢吗?放心吧,弈哥哥死了我也会跟著他去的……”
  真的要跳下去吗?他不跳下去她真的会伤害弈吗?要跟弈诀别了吗?望著桥下穿呼而过的一辆辆车子,握著栏杆的手都在颤抖著。
  冰冷的晚风袭面而来,他激泠泠打个冷战,脑子霎时清醒了好多。这只是虚幻的影像吧?尹思思已经死了,死了六年了!不要听她像魔咒般的声音,她已经不存在了,不可以受她残音的控制!不可以!好不容易能够和弈再在一起,他不可以输给她!不可以输给自己的心智!
  他必须做到!
  “对不起思思,”绝色的脸孔浮现一抹从未有的坚定,“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曾得到过他,但是现在,他是我的!”他笑了,“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的!”
  “恩琪?”仿佛从遥远的空间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司恩琪回首,他看到了唐弈。
  “真的是你!我开车经过时还以为眼花了——手好凉,怎麽不戴手套?嘴唇都冻得青紫了,脸色好差……庆叔呢?我不是叫他送你过来的吗?”他揉搓著他快麻木的双手并呵著气,心疼的语调渐渐显出愠怒。
  “什麽?”瞪大了浅色的双眸,浑身泛起的寒意瞬间冻僵了他的思维能力!
  “我要你,从这里跳下去!”阴狠得一字一字逼进他,司恩琪毫无血色的脸庞开始浮现崩溃前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此时的逼迫,也来自记忆中最刻骨最悲惨的遭遇。
  空洞的双眼没有焦距地凝视远处,虚幻和现实在脑中汇流。他机械地转向唐弈处,无助绝然般地呼喊著:“弈——”
  很痛!脑袋欲被撕裂开般地疼痛!眼前的画面熟悉到仿佛亲身经历过:拿著凶器的逼迫者,心爱之人脆弱的眼神和诀别的呼喊,眼睁睁看著的无能为力的自己……飘著铁锈味的冰凉空气中的高架天桥灰暗天幕下不停歇的车流……
  “快点!运气好的话跳下去刚好没车子……”
  “跳下去!快点!……跳下去!你死了弈哥哥就会爱我了!弈哥哥只能属於我!跳下去……”
  “听到没有!再磨磨蹭蹭小心我刀子不长眼……”
  “跳啊……你不跳我就杀了他!最心爱的人死在面前很痛苦吧?以为我不敢吗?放心吧,弈哥哥死了我也会跟著他去的……”
  为什麽会有思思的声音?为什麽会出现思思伤心又狰狞的面孔?为什麽现在突然跑进他的脑子……不能再想了!脑袋痛到快炸裂……不行!他一定要想出些什麽才行,否则他会後悔,否则会出现让他痛苦後悔一辈子的事情……
  “死之前还想迷惑男人吗?看情人看得那麽露骨!真他妈恶心……”
  “真恶心!明明是男人却缠著弈哥哥不放。自以为长得漂亮就能迷惑住弈哥哥了吗?弈哥哥是我的!是我的……”
  “快跳下去!快点!”
  “跳啊……”
  “不要——恩琪,不能跳!”唐弈抓住栏杆支撑头痛到摇摇欲坠的身体,惨白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你不可以跳下去……”
  “你说了算还是老子说了算!”觉得情况有异但依然咄咄逼人。 “快啊!跳啊……”
  “快跳啊……”
  “不要这样思思,冷静点!先把枪放下好吗?……”
  “弈哥哥 ~~ 为什麽……为什麽你不爱思思?”
  “我是爱你的啊!”
  “不是,不是!你骗人!”猛力地摇头,摇落一脸泪珠。“真的爱我的话就跟我结婚哪!”
  “思思……”
  “我一定要你死……你死了弈哥哥就会娶我的!”
  “不要思思……他死了我也不活不下去的啊……”
  “去死吧……”
  “不要!恩琪,你跳下去我怎麽办?你要我一个人吗?”
  “快啊!我要开枪了……”
  “恩琪——”纵身一跃伸手去拉,手里只却握住了空气!“恩琪——”看著迅速下降的人影他撕心般痛喊出声,不顾一切地越过栏杆欲随司恩琪一起,耳边却响起了绝望的低语,那仿佛从地狱深处发出的毫无生气的声音,霎时冻结了他的动作。
  “思思……”
  “你终究……还是不爱我!”凄凉的笑容,是对无法挽回的领悟!“我不会放弃的!”盈满泪水的眼眸,闪过下定决心的冷漠。转手将黑亮的洞口对准自己的胸口,“!”的一声,雪色的礼服,顿时绽开一朵鲜豔的血玫瑰!
  ……
  他的记忆是这样沈重的吗?沈重到他根本不愿想起来!身子慢慢滑倒下去,他瘫蹲在栏杆边。由头部蔓延开的巨痛没有击垮他,但是消失了六年的记忆,他宁死都不愿那是真实的一幕却做到了!
  “恩琪,你不可以跳!”不要昏迷,他还有话要说他还有心爱的人要救!他不能再让自己害他不能再让他重蹈六年前的覆辙啊!“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消失……不要再让我无力救你……”
  微弱得仿佛虚幻的话语,却再也不能更清晰地传入司恩琪耳中。氤氲的眸子溢出刺骨般疼痛的泪水,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要再想了!求你,弈……你会痛死的……”
  “如果你……跳下去,我怎麽办?要我一个人吗……”
  “别说了……”
  “我欠你的……这生都还不了!可是这次……还是不行吗……”失去血色的嘴唇虚弱地颤抖,唐弈垂眼看著司恩琪焦急心疼的美丽脸庞,再也不支地陷入昏暗。
  “弈……”凄清的哭喊尖刺地划破了夜空,推开惊呆在原地的凶手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起他上身,司恩琪抚摸著唐弈冰冷的脸孔痛哭。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他会死掉!他会死掉的啊……”心碎的哭喊持续著,直到淹没在印著红十字的白色车子发出的喧哗声里。
  黑暗吞噬了整个城市,没有星月的夜,冰冷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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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边的黑暗,永无止境地延伸著。只听得自己疲倦之极的喘息声的人,徘徊在没有方向没有希望的黑暗中,寻找著他失去已久的东西。快累倒的身体,快涣散的意志,都极其渴望著停驻和休歇,可是心中某角落的急切和忧虑却不可思议地支撑著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驱使他继续前进著。
  一道强烈的阳光忽然照亮在仿若无止境的黑暗长廊,一幕幕黑白画面像大型电视屏幕在长廊的两边快速流动著。疲累的人努力睁开眼睛望著亮得刺目的屏幕,捕捉屏幕上惟一的主角——一个温柔纯净得仿佛堕入凡尘的天使。
  羞赧的、生涩的、开怀的、惊讶的、生气的、兴奋的……每个画面都是天使丰富的表情。连续的闪动中,他本能地将这些画面补刻到自己的脑子里,填满了一段挖去的沟壑,於是记忆像被切断的水流在开闸後会聚一股,完美地衔接起来。
  画面停留在最後一幕,天使凄情绝望的美丽面容忽然飞速远离了他,他条件反射地伸臂,揪住的却是一把空气;画面急速切换到另一幕,被四五个混混模样人的纠缠住并用刀子逼迫的天使,泪湿的双眼企求地看著他,咬到破皮的嘴唇不断呼喊著他的名字——
  “弈……”
  他得赶紧应他,否则他会继续伤心难过痛哭失涕。自己发过誓不再让他落泪的,他必须立即把他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恩琪……”虽然困难,可是他还是做到了开口出声。
  “弈?”惊喜又慌乱的熟悉嗓音。“你在叫我是吗?你听到我的话吗?”
  努力地睁眼,模糊的影像慢慢地转为清晰的焦急担忧的面孔。
  “琪……”他笑了,然看到他深陷的眼窝和双颊後又皱起了眉, “又不好好照顾自己了吗?”
  感受贴著自己脸颊的掌心的温暖,司恩琪强压下激动喜悦的泪水,“你终於醒了……”
  “我又睡了好久吗?”头昏沈沈的。
  “快一个星期。”
  “又让你担心了——”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焦急起来,“那帮人伤你了吗?身体有没有怎样?你没有跳下去是吗?”
  “没有!我没事——天,该担心的人是你啊!”
  “你没事就好!” 他叹息,“我为什麽总保护不了你?从天桥跳下摔伤你左腿,落下的後遗症还没有消失啊……”
  “你怎麽会……知道?” 司恩琪有点呆愣得看著他。
  “那次是你运气好,摔下去没有丧命!可是我居然差点又让你……真的是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我又要失去你了!你怨我吗?都是我连累你……”
  这怎麽可能?他为什麽会这麽说?
  “头发,长了好多。”他掬起一簇浅色长发把玩著,“上次见你才齐耳。”
  齐耳是他六年前的头发长度,为什麽他会知道?
  “弈……你,你是不是想起了……”问得好艰难,仿佛获得提名的资格者在揭晓最终得奖者前的心情一样,满怀希望但又要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欣喜又紧张。
  “是的!”唐弈笑著强行坐起来,“我的天使!”执起他白皙的手亲吻著,就像膜拜自己崇敬景仰的女神。“不准掉眼泪哦——对你来说很难吧?你的神经比常人细一倍,感受度和敏感度都很敏锐,不管是开心还是伤心,动不动眼泪就激动地往下掉。”
  确信无疑了!这件事除了六年前的唐弈绝不可能旁人知道的。
  “真的是你!”他抚上他粗糙的脸,兴奋交杂意外让他一时都不知该怎麽办,但正如唐弈所说的,要他不落泪实在好难!“一个完整的你是吗?完整的……拥有我的记忆的你?”
  “是的!”拥近他,用干涩的嘴唇吻去他止不住的泪珠。他把头埋在他发间和颈间深深吸嗅著,“很以前一样,还是有白菊的香味。”
  “我……我以为你……”司恩琪的身子开始抖个不停。确认了他的没事甚至还忆起了从前,紧绷的弦在他怀里断裂。“我真的以为这次要失去你了,三次,足足有三次!我快被自己的内疚杀死了!再也不准在我面前昏倒……”
  “不会了!一定不会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唐弈几乎是要将他容纳在自己身体似的紧紧抱住他。现在他拥著的是他的宝贝他的生命,在风风雨雨的十年里他浪费了六年後,他绝对绝对不要再让他有一丝丝伤害和难受!“内疚吗?该内疚的是我啊!把你硬生生驱逐出我的生命,让你一个人痛苦伤心了六年,六年!我该怎麽弥补你六年的空白……”
  埋在胸前的头颅摇动了几下,司恩琪猛烈地吸著鼻子不让自己再没用地掉泪。“用我们剩下的时间……我要缠著你一辈子!即使你再忘了我再不要我,我还是会缠著你,缠到你再次喜欢上我再次想起我……”
  唐弈笑了,“那麽,我就求你不要放开我了!”
  司恩琪破涕为笑,唐弈替他擦拭著泪痕,怜惜地抚摸他瘦削的脸部轮廓。“你比六年前,瘦了好多。”
  “你要赔我——都是你……”心酸得再度落泪,司恩琪揪住他衣领靠上他肩头。
  唐弈轻抚著他的长发,托起他後脑勺再次吻住他。交缠的唇舌在愈来愈浓烈的喘息声中变得贪婪无度,白色四周的空气似乎也随著体温窜烧起来,大有星火燎原的趋势。
  “别……”当感觉到他略嫌粗糙的大手探入到他衣摆内撩起甘美麻痹的电流时,司恩琪在吻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出声阻止。“这里是……医院,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嗯……”
  唐弈不依地继续他的爱抚。“不嫌我身上的味道难闻就好……”
  “我一直帮你……擦身……”
  “不是护士吗?”他似乎松了口气,“太好了!被别人看到我强壮健美的身子就亏大了!”
  司恩琪“噗”地笑出声。
  “太没情调了!很刹风景知道吗?”唐弈嘟嚷著撤回不安分的手。
  “弈!”
  “嗯?”
  “欢迎你回来!”这麽厚脸皮又假装正经的模样绝对不是失去记忆的唐弈模仿得来的!如果说原先还有那麽一点点疑惑和不敢相信的话,现在则是确认百分百了!
  “来来来,掏钱掏钱!”虚掩的门外忽然响起邵依楠心情极好的声音,“小旻旻,他们吻了足足三分锺哦 ~~~ 一分锺一百块!愿赌服输,拿钱来吧!”
  “可恶!恩琪不是最讨厌医院的吗?!” 唐旻心不甘情不愿的嘀咕。“为什麽你不掏钱,你也输了啊!”似乎是对另一个人的话。
  “我没参与你们的赌注!”犹如天籁般清悦的音色,却听得病房内的唐弈起了阵鸡皮疙瘩。
  “耍赖?”
  “我做证,贳痕没有。”不苟言笑的低沈嗓音传来,唐弈发觉皮肤上的疙瘩受不了地引力吸引直掉。
  “洛影是律师,他不会撒谎的!”又是美妙的清悦声音。
  “你们串通一气!”
  “是又怎样?”两个声音的重叠。
  “君扬和晔威不在就联合起来欺负我是不是?” 唐旻大呼小叫起来。
  “他们在你只会被欺负得更惨!”这是三个人的声音。
  “啊——为什麽会这样……”渐渐远去的声音消失在又归於平静的病房门口。
  唐弈呼口气,好在人生以整人为第一目标的邺君扬和祁晔威两个“BT ”没来,要不然他的状况不会只是“惨不忍睹”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依楠说,他们三个已经帮我们报仇了。”看著唐弈在听到他们声音後的一脸紧张和随著他们的离开松懈吐气的模样,司恩琪不禁微微笑起来。
  “嗯?对付挟持你的那帮小混混吗?”
  他点头。只是一帮色厉内荏的角色,强逼他跳天桥也只是想吓唬人以逞私欲,并不是真的要取人性命,所以在看到唐弈突然倒地他们马上作鸟兽散。慌作一团的自己在一个星期中只顾著情人的安危,一点都没想到要怎麽报复之类的事。其实依他善良的性子也想不到那些。可是刚赶回来的邵依楠听说此事後,立即义愤填膺热情高涨地要帮忙,随行的康洛影和欧贳痕也兴致浓厚地掺上了两脚。
  “他们用了什麽……“法子”报仇?”虽然很痛恨那帮子人渣,可是唐弈还是情难禁地开始对他们心生怜悯。
  “他们也没说……”只是三人诡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後来我听到医院里护士勤工讨论起报纸上的一篇报道,说是五个变态流氓被剥光了衣服吊在天桥上,全身都青青紫紫的,而且嘴里还叫嚷著……”司恩琪脸红了,“就是……”
  “唔——”唐弈了然地点头。一定是被邵依楠下了药吧,叫喊的内容无非是“请操我吧”“把我干到精竭人亡”等等——不要嫌粗俗,这绝对是他们做的出来的事!
  “弈,”司恩琪犹豫了一下,“你打算怎麽处置杨志峻?”
 “要我放过他吗?”唐弈的脸色暗沈下去。
  “依楠他们玩得过火了点,可是却也恰好给了他警示。我相信他以後不会在为难你了……”
  “你是不想忆闻难过吧?他来过医院?”
  “嗯!”
  “你们只有几面之缘,你倒挺在乎他的。”言语中不遮掩他的酸味。
  “因为我很幸福啊!”司恩琪主动搂住了他颈子,“我希望我周围的人都能幸福没有烦扰!”
  “我是商人!”唐弈笑得深沈。
  “我知道!”
  “所以我要索取该属於我的交换条件。”
  “什麽条件……”背部的皮肤敏感地觉察出异物的侵入,司恩琪双颊立刻热烫。“你……会有人来……”
  “我会速战速决。”
  “你刚醒过来啊!”
  “所以,要麻烦你在上咯!”
  “弈……”
  抱怨话音落在他强力的吮吸中,完全不像个病人的蛮横力道仿佛在提醒他要有这次不可能“半途而废”的觉悟。
  不久後房内就只听见浓重的喘息声。

尾声
  虽是春寒料峭,初春的阳光还是将暖意送达蓝色窗帘後的男性气息极重的房间里。
  “这次总跑不掉了吧!”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司恩琪认命地放弃偷偷下床的打算。
  “我要做早餐!”垂死挣扎一下吧。
  “田嫂会准备好的!”一度成为他们为难焦点的田嫂并没有离开唐家,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抱持的宽容态度让人感动。
  司恩琪忽然转首吻住了他,主动探入粉舌舔弄著,自认为差不多可以撤出逃离之时,却被唐弈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又用这招吗?笨蛋才会上当两次!”上次就是被他主动的吻弄的七晕八素,等他回过神他已经在赶往伊园的途中了。从以前的宽衣解袍到现在的投怀送抱,他的情人似乎不大喜欢清晨醒後的温存,不是趁他醒之前下床就是变著法子想糊弄过关。
  “弈,”他投降了,“我今天要去学校!”
  “什麽时候回来?”唐弈白露地皱眉。
  “上次交的稿需要严格审查编校,虽然那是校编辑的事,可是我想看一下我的出错之处;这个星期要替陈教授代课两天,加上我自己的课共有八节;另外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会有讲座。我想这个星期就住在朋友家不回来……呃,周日的下午有空的话会回来的……要不周六我回来过夜……”司恩琪的声音随著唐弈越发铁青的脸色慢慢变小直至没声。
  “我跟你一起去!”要他禁欲一周吗?开什麽玩笑!
  就知道他会这样!恢复了记忆的他将曾经的任性和赖皮连本带利发挥出来,六年磨练出来的稳重成熟在他面前一夕消失殆尽。他重拾记忆到底是利是弊,这个问题在此时问他当真会问倒他的!司恩琪忍不住在心底叹气。
  “你不用去公司吗?”
  “老板亲自去视察菀苑的工程进度情况,”见他欲说些什麽,唐弈用嘴堵住了他的。不忍一直压著他,他反手圈住他腰身带领他趴睡在自己身体上,另一手抚摸他柔顺的浅色长发。“我承认这是个借口,但是,我真的也很想去看看菀苑现在的样子!”菀苑的建设依旧在继续进行之中,并非骑虎难下,更不是还困於思思的诅咒中想寻找解脱的出口,他只是在送出一份为了自己交付出生命的少女的礼物。就像他仍然经常去墓园看望她的心情一样,历经种种後的感慨和叹息,难以付诸於文字启口,他只好用目前他还有能力做到的事来诉说。
  “我……也想去看看。”
  “对不起!”
  从聆听他稳健的心跳声中抬眼看他,不明白他突然的道歉所为何来。
  “我毁了你的‘庄园’!”
  他摇头,“有你的地方才会有‘天使’,没有‘天使’的地方不是‘庄园’。所以,‘天使’的‘庄园’只在这里!”手掌抚上他左胸跳动处,“从来都只在这里!”
  天使是幸福地生活在天堂里的,可是他的天使为了他收起羽翼屈身於他,为他展露他最纯净最美丽的一面;他是他的归属他的栖息地,没有了他的天使是折翅堕入凡间的,可是为了追寻他栖身的幸福庄园,他甘愿背上了堕天使的罪名苦苦等待了六年……
  他的天使啊,交付了身心後从血液里流淌的每个分子到体内的每个细胞,都是属於他的吧!
  “不知道家政社的厨房还总备著菊花茶吗?生科院实验基地里的移植的樱树还活著吗?我们在上面刻下的印记消失了吗……”
  “一起去看吧!”
  “还要一起去看思思……”
  “……嗯!”
  “要做的事好多。”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吧?”
  “当然,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一辈子的约定,也是一生的沈诺!看似无澜的水面或许还隐藏著不为他们所知的暗礁,但有共同心意的恋人,无论前方迎接他们的是平坦还是阻碍,他们都会牵手走下去的!
  这就是美丽纯净的天使的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