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19

清水净沙:花开倾城 番外

  番外:蓦然回首又见她

  栾玉漱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女孩面前这麽不受待见。在那个比他小一岁还是两岁的骄纵到霸道的女孩眼里,他比不上她手里的一颗果冻,一块蛋糕,一个卤蛋,一粒花生米。
  他看著她把那些东西都塞给另一个比她还要小一点的女孩手里,小孩穿的衣服是粉蓝色的一套,玉雪可爱,只是上衣和裤子口袋都鼓鼓的,生生隆出四个包来。还要再接下女孩给她的东西,实在是装不下,只能用手拿著蛋糕和卤蛋,抱著果冻──却拿不下花生米了。女孩一手拿著两枝冰糖葫芦,眼睛却又瞟著棉花糖,几粒花生米都快被她躏碎了,却又不想扔,握在手里几乎捏出油来,最终却是重重地在跟著她的那女孩头上砸了几下,“栾玉清,你怎麽那麽笨?”
  栾玉漱呆了呆,再去看那个小一些的女孩子──栾、玉、清?![她]竟然是栾玉清?!
  奶奶家现在就两个孙子:一个是他,长年跟著母亲住在省会城市;另一个,好像就叫栾玉清。他已经大了,不能再跟女孩混在一起,所以始终都和栾玉漪保持距离,却没想到和自己一样同为男生的栾玉清居然可耻到去做一个假小子的窝囊跟班,还要挨她打。
  他们是男生,是奶奶家的宝贝金孙,是──
  眼看著栾玉漪的手又要落到栾玉清头上,栾玉漱捉住她的手,很轻易就扭住她手腕,让她动不了手。却没想到女孩眼珠一转,一把花生米就势直朝他脸上扔过来。
  油炸过的椒盐花生米如果碰到眼睛还得了?栾玉漱直觉地闭眼。
  没想到随著几点细碎的力道而来的,还有重重粘腻的沈重──睁开眼,那个无法无天的女孩子竟然拿糖葫芦当成狼牙棒,朝他脸上抽打了好几下,山楂的还好,苹果的落到脸上又重又粘,好像每落一次都要扯去一层皮似的。
  太过分!
  栾玉漱想要捉住她另一只手,却被她毫不客气地一脚踩在自己过年新买的皮鞋上,踮起来就要抓脸。
  妈妈一直都有教尊老爱幼,一直都有说男孩不能欺负女孩,可是栾玉漪──就算她再小个两倍,他也爱不起来!
  两个人一齐摔到地上时,栾玉漱清清楚楚地听到她喊:“栾玉清,你傻的啊?没看到我被打了吗?”
  谁被谁打,真是不知道!
  他甚至还被她压著!
  可栾玉清──他甚至还没看清楚他的表情,脸上就蒙过来一片柔软,滑泠泠的像抹布一样在脸上揩了好几下,嘴角甚至还溜进一丝甜软──
  “栾玉清!你想死了!我的蛋糕!你属猪──哎呀!”栾玉漪只顾著和栾玉清打嘴官司,不想却被栾玉漱翻过身来,压到地上。
  他还没还手呢!一个似软似硬的球状物就在头上不轻不重地撞了下──
  栾玉漱下意识地摸了摸头。
  又一个带点儿硬壳的东西撞过来──
  地上落著一个破成三瓣的卤蛋,一个完完整整没剥开过的果冻。
  地上,栾玉漪也看见了,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里瞬间像是燃了一把火,胸腔剧烈起伏几下,大声喊了句,“栾玉清,你想气死我──”
  [咚!]
  接下来的话,栾玉漱就再也听不见了。天地一片昏黑。
  若干年後,栾玉漱在一次电视讲坛上看到两个很简单的字[奴性]。
  很简单的两个字,几乎是一眼看过去就马上明白了它的含义。当然,最大的启蒙者可能还是那个带著一个小奴才的霸道女了。
  栾玉漱怎麽都原谅不了那个几乎让自己当了半礼拜独角兽的鹅卵石。
  可是三年後的重遇,他也仍是没占著什麽便宜──六岁的栾玉漪是带著一个栾玉清;九岁的栾漪却是带著栾玉清和一群小屁孩。其实那些都不关栾玉漱什麽事──如果不是栾漪一直惦记著他三年前害她浪费掉的果冻、蛋糕、卤蛋和花生米的话。
  暑假的四十天,栾玉漱几乎做梦都是栾漪在指著他喊[强盗!]然後一群“官兵”拿著几种“武器”追著他跑。
  太冤枉!
  偏偏左邻右舍的小孩全都只听她的。
  也不是没试过去拉拢,可他没想到那些或腼腆或害羞地收下他的太妃糖或巧克力的小屁孩们过不了几天又都总会围回栾漪身边,然後栾漪一声号令,照样追著他跑得气都要断掉。
  这样过了十来天,到栾玉漱都快要习惯了的时候,才有一个缺了门牙的女孩开始始终如一地跟著他了,感动得栾玉漱几乎要落下不可轻弹的男儿泪来。
  可栾玉漱没想到栾玉清会当著他的面引诱那个叫小白的女孩归队:“你现在回来,过不了两天他给你的糖要比现在还多些!”
  更没想到小白会龇著缺了大门的牙齿笑,“玉清哥哥,等我知道了他放糖的地方,就把糖都拿回来!”
  完全视他如无物。
  改名叫栾漪的应该算是他妹妹的女孩子手臂搁在栾玉清肩上,痞痞地垂著眼睫笑。
  “叫声姐姐来听听。”
  栾玉清马上转头去叫了一声。
  栾漪睨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叫!是不是想我亲你?”
  栾玉清连耳朵都红了。
  小孩子都起哄起来,“亲他!亲他!亲他!”
  栾玉漱没想到这样也能算惩罚──妈妈每次都是高兴了开心了看他考高分了才会亲他,可是栾漪和栾玉清──
  栾漪往栾玉清脸边凑了凑,栾玉清连脖子都红了,却都还不敢闪开。
  她怎麽能这麽不要脸?!
  栾玉漱不知道这句想在心里的话居然会就这麽冒了出来。栾玉清和栾漪都愣住了。
  栾玉漱想想栾玉清刚才又想躲又不敢的样子,自觉是救了他一命,电视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栾玉清如果信守江湖道义就该率领所有的小屁孩马上跪地效忠,从此誓死追随他!可没想到栾玉清是[誓死追]没有错了,却变[随]为打,当栾玉漱被他们追上,下手最重的人居然就是栾玉清!
  所有人里,明明最没有立场动手的人就是栾玉清!
  可栾玉清居然脸红得像是被自己亲过了一样,恨不得打死了他算!
  如果……如果,没有那一天……
  13岁的栾漪,已经初初有了女孩的雏形,渐渐开始抱本书装文雅了。栾玉漱总觉得自己可以直接透过栾漪伪淑女的外表直看透她野蛮的本质,可没想到栾漪居然还真在他面前表演了几回未语先笑,坐不动膝,行不动肩,每每有让栾玉漱抽搐昏死的冲动。
  栾玉清却一直不动声色地看,淑女该怎麽样,他记得比栾漪还熟,每每替她矫正。栾漪有时是挺胸收腹一丝不苟,有时索性笑倒在栾玉清怀里,双手伸到头上勾住栾玉清的脖子:“再敢挑我错处,信不信我马上亲你?”
  栾玉清那时已经12岁,面孔身量都长得开了,两个人往一起一站,几乎比栾漪还要高半个头。听到她的话,却还是毫无悬念地脸红。
  栾玉漱直接笑出来,“亲就亲呗!没看到人栾玉清等著吗?”
  栾漪回头瞟了栾玉清一眼,
  栾玉清直接走过来拍栾玉漱的肩,“出来!”
  出就出!他还怕了他?
  等到两个人一架打完,栾漪早就午睡了。
  栾玉清看都懒得看栾玉漱,径自去洗了澡,也回自己房间了。
  栾玉漱被栾玉清打破嘴角,去向奶奶要云南白药,经过栾漪房间,却发现原本阖著的门似乎被风吹开了条小缝。
  拿药回来,门缝依然裂著。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於什麽心思,偷偷探看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
  栾玉清居然就伏在栾漪床前,双手撑在栾漪枕侧,闭著眼,脸都红得要滴出血来,想要俯脸去亲栾漪的样子。
  他根本就不是怕!
  根本就不是……
  栾玉漱从来没有那样去打量过一个女孩子,从来没试过拿看正常女孩的眼光去看过栾漪──因为小时候太过不堪的记忆,他甚至都不曾好好去看过任何一个同龄女生。
  可那天,自栾玉清臂间微露的栾漪的脸,居然也是动人的,居然也是有著少女柔美的轮廓的,娇嫣的粉色唇角微翘,似正做著好梦。
  栾玉漱生平第一次感觉心跳急促,口干舌燥:他怕,怕栾玉清的唇会落下的目标竟然是她的唇!从来都没有那麽怕过……有那麽一闪念,他几乎是想要叫醒她的!
  当房间里传出[噗哧]一声笑时,栾玉漱总算是松一口气:谢天谢地她自己醒了!
  可是再探眼看时,却是栾漪双手环著栾玉清的脖子,似笑非笑地看他,“栾玉清,想报仇,嗯?”
  她报复的方式真是[聪明]极了:反压栾玉清到床上,亲遍他的脸。
  气得栾玉漱真恨不得直接踹门进去,好好晃醒她:谁亲谁不是你吃亏啊?
  可他没有,只是紧攥著手里的药瓶。忍,忍,忍无可忍,重头再忍。
  栾玉清之前和他打架的狠劲荡然无存,无助又无依。栾漪的笑声盈满一室──那是栾玉漱一生一世的噩梦:怎麽努力,都无法靠近;怎样顺从,都被怀疑;栾玉清却是无论怎样都能轻易靠近。
  “玉漱,玉漱!醒醒!你怎麽了?玉漱?”
  他能怎麽?他还能怎麽?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晰,却有一滴水痕落正睫上,让他的视线再度模糊。“别哭了……”
  “玉漱,”一滴泪……
  “玉漱,”再一滴泪……
  滴滴答答,泪如雨下。让他忽然有些不耐起来,“叫你别──”
  “栾玉漱,躲在女人怀里哭麽?”清脆的声音一如少年时,微微挑衅的意味令人不由自主地回首遥望。声音清晰,人却像是离了支撑就站不稳,时隔这麽久,栾漪居然还是习惯地伏在栾玉清肩上,半是不耐半是不屑地看他。
  “栾漪……”他想伸手,想要拉住栾漪,将她从栾玉清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里拉开。可是力气却是半点儿也提不起来,“栾漪……”
  为她而编的园林局长与市长千金的殉情故事,让他的妻子栾娈长大後怨恨他好多年。可栾漪的骨灰,还是被他斥下巨资烧制成钻石,陪伴了他一辈子──他对她的这份心,她怎麽就是不明白?
  “我们来接你了,栾玉漱,你走不走?”
  走,他当然走──为什麽不走呢?
  当年晚一步,栾玉清得到她的心,死生相随……
  如今晚十年,栾玉清居然又多陪了她这麽久……
  他又哪里还敢迟,哪里能不走?
  “栾漪,等等我……”终於自躯窍里挣脱,终於得以健步而飘,他要追回所有的年华,追回那抹从不曾独为他而绽开的笑。“栾漪……”


  番外:爱是L O V E (上)

  裹在人群里听到旁边的女生在电话里大呼小叫时,纪明程被噪音骚扰得很无奈,爬山本来就已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即便是体育系出身,可他所热爱的运动,并不包括爬山这一项──何况还是陪一票中年妇女同事。
  这次学校的福利旅游,挑的地方也福利:黄山莲花峰。海拔1864米,再高一点点,可以[要吧?去死!]了。不知道怎麽回事,脑子里忽然冒出了昔日女友栾漪的玩笑话。挂著身上琳琳琅琅一身的大包小包,纪明程摇摇头,擦一下汗,继续向前行。
  身边的女孩子仍在呱噪,“真的真的真的!背影都好帅!前面呢前面呢?……拍拍看嘛!瞪你一眼又不会死掉!……要不这样好了,下次他瞪你时拍下──敢挂我电话???……哎呀,怎麽这样?──没信号了?”女孩在旁边拼命甩手机。
  纪明程决定自己受够了,侧身想要绕过女孩往前走时,却一时不慎被她砸了好几下。
  本来爬山也爬得烦了,纪明程回头瞟了那女孩一眼,鄙视得很明显──花痴!
  女孩无意间打到人,本来也是讪讪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被纪明程一眼看得脸都红了,
  “你,你──”
  纪明程也是好看的,剑眉星目,第一眼瞟过很顺眼,第二眼瞧过很眼顺的型,身量高挑,体格修长,看多了会上瘾。
  同伴遇上的是很爱女朋友的帅哥,她这里遇到的却是单身帅哥。
  “哎,你撞到人不用道歉吗?”一时著急,女孩这麽没理找理地扯了一句。
  纪明程嗤地一声笑,头也不回,直接往上冲──快也好,慢也好,该做的总是要做──以前栾漪在时,总喜欢这麽说。轮到他身上时,这句话的意思往往就是催促;然而换到她身上,则变成[迟早都要做,不用担心我不做],然後天荒地老无尽拖,一直拖到他忍无可忍地替她做完了,她脸上居然还是一副[看吧,早晚有人做]的表情。
  真是气死人。
  是的,他生气。
  和她在一起时,他一直总在生气:为她的不体贴,为她的不勤奋,有时甚至只是为她的不上进。
  可是到她终有一天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他最想念的人,居然还是她。
  气她的不告而别。
  留言、电话、信件……统统无回音,栾漪像是凭空消失,而他甚至没有一点确切的定位,问过她的同学,查过她的地址,信件寄出却统统都是[查无此人],家里电话倒是有人接过,各种声音都有,老中青三四代,口径统一,都是先问他是哪里人,然後再考虑回答──唯独没有栾漪。
  一直都不肯承认的想念,在心底蔓延如著了魔的棘刺,扎出无边的血痕伤斑。
  他想念栾漪。
  时隔多年,仍然想念。
  哪怕只是路人看似无意的一句蛮不讲理,也能令他想起栾漪。
  所以在逃也似地沿著登山铁索闪避百十来人後,看到那个被如珍如宝横抱在怀里的身影时,纪明程耳边仍然幻出熟悉的声音,“你说我们在这边山顶也结一次婚好不好?”娇柔,软媚,促狭里还带一点点戏谑调侃。
  “行啊!”回应的声音年轻,清朗,却是十足的宠溺温暖。
  “没有婚纱──”
  “你穿什麽都好看。”
  “不穿最好看?”
  抱人的人笑了笑,不答。
  除了栾漪,还会有谁会这样子肆无忌惮?
  纪明程的脚步略略一定,往上看时,却只见一只手自抱著人的人的怀里伸出来,拈了方手帕,细细地在那人脸上沾了沾,“也没那麽累,放我下来。”
  他盯著那在阳光下几乎要透明了的手指,纤细,灵巧,养尊处优,向不沾染阳春水。
  可是那话语里的体贴,温软,就像换过一个人,换了一次魂──栾漪在他面前,一向都是娇惯到娇蛮的,哪里还会懂得体恤人?
  不是栾漪,一定不是。
  他只是想得太过了,才会有幻觉。
  栾漪对他曾经那麽爱,那麽爱……
  爱到被他父母无端折辱也仍然为他著想,爱到因为吃醋会和女人上床,爱到──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只为男子擦完脸颊的手慢慢在他脑後收紧,然後一张像极了栾漪的脸半侧著亲了一下那男人的颊,“好了,你也──”声音突然停住。
  栾漪终还是看见了他,微微怔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将脸转回去。
  抱她的人显然对她也极在意,发现她的异样,就想回头来看,可才一动便被栾漪扳了回去。“不许你看!”那人轻轻一笑,果然依她所言,不看就不看。
  栾漪自己也转回脸,贴在那人肩上。她也不看。
  数年情思若等闲。
  嫣华不改春风面。
  纪明程忽然宁愿自己没有突然想起栾漪,没有突然著了魔魇似地跑那麽一段──至少,在他心里,也许她还会在某一天打开手机,发给他一条短信:[我要回来了,你房间里有没有住上别的女人?]
  或者,如果刚才她并没有说话;如果,说了话也没有回头;如果,回了头也不要怔然……他是不是还可以当作自己只是认错人,而不是这样,这样──从此了无期盼?


  番外:爱是L O V E (中)

  栾漪没想到纪明程竟然会突然这样[浪漫]。
  其实从一开始发现爬山时跟在身後的人竟然是纪明程时,就该明白表示不愿再见的。现在──
  窗外[栾漪,栾漪!]的齐声欢呼隔著玻璃窗振聋发聩。
  栾漪本待不理,只是捏著栾玉清的手臂帮他轻轻揉捏,可是一连走神几次,栾玉清的嘴角都微微扬起来,伸手拉栾漪躺下,“累了吧?”
  “没有!”漫长的盘山道,多半倒是被栾玉清抱著走的,跟他说累?栾漪失笑,手指顺著栾玉清的眉眼慢慢描绘。手指画过,再换唇来。
  栾玉清很配合地和她一同无视窗外的声音,甚至还很给面子地在这种环境里也有了反应。
  如果栾漪可以将就一点的话,完全能够依然琴瑟和谐无比。
  可她忍不了。
  窗外的声浪甚至开始夹杂上有节奏的掌声:“栾─漪──栾─漪──”
  在这样的声音里她没法镇定。“我去看看。”栾玉清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反对,栾漪已经起身拉开了窗帘──
  不甚宽广的宾馆前庭站满了人,正中间是一个心型大圈,由白色蜡烛构成,里面不容错认的两个字,尤其璨然:栾漪。
  洁白的烛,橙黄的焰,流影曳光,在黑夜中看来灿然动人。
  原来是这样。
  竟然就这样出了名。
  “栾─漪──栾─漪──”呼声仍是一阵一阵。
  “下去看看?”
  栾漪马上转过身瞪栾玉清,提高了声音:“为什麽要去?”
  “那就不去。”栾玉清微微一笑,倾身环住栾漪,汲取她发间馥郁清香,“走了一天,尘土满面的,也该累了──去清洗一下?”
  实在没什麽拒绝的理由,栾漪皱了一下眉,侧过头,刚想继续刁难,已经被栾玉清撷取唇吻,相拥著直缠绵进浴室。
  磨砂玻璃门再一次隔断了门窗外的声音,栾玉清打开了花洒,泠泠的水声悉悉落在浴缸和地面,细碎的水珠似有若无地溅湿了栾漪的脚踝。而他则埋首在她颈侧,含著她耳垂,轻轻舔咬著,身体抵得她隐隐发疼。
  在以为栾玉清未婚的人眼里,他就是一颗钻石,光华璀璨,冰冷而锐利;在栾漪面前,或者曾经栾玉清也有那样的时候,冷漠而讥诮,不动声色的骄傲让他总是如在云端,连招惹栾漪都是俯就的姿势,让她每每挫败到无力,即便只是小小的以牙还牙看在别人眼中都是都是她的错,让她憎恨怨恨又不得不屡屡含恨遗恨。
  如今的栾玉清,却像是一泓温泉,沈静容忍,任何不公和挑衅到他这里都会自动自发消弥於无形──她给的痛,别人借她来给他的伤,在他这里真的就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了无痕迹了吗?
  前一晚几乎闹了一夜,栾漪和栾玉清差点儿就在浴室凑合了一觉,谁都没睡好。
  她想解释,他却不要听,一张口就被咬住唇。如此几次,栾漪终於放弃。早晨去看日出,却是温恤如常地给她裹了自己的风衣,半搂半抱地拥著出去。
  栾漪瞄了栾玉清好几眼,他一直若无其事,就连经过宾馆门前广场清扫未尽的蜡烬时,栾玉清也是安静到平静,平宁如水,面不改色。
  他的镇定,栾漪学不来──她又看到了纪明程。缭缭云雾间,曾经熟悉的面目简直如阴魂一般不离不散。
  甚至还对著她笑了一笑。
  她从来都没觉得他的笑容竟然这样讨厌。
  栾漪转过头。过快的动作引得栾玉清有些诧异地也朝纪明程看过去:朦胧到有些清冷的晨雾里,那张面孔俊朗且阳光,让人找不出会让栾漪想要躲避的理由。
  纪明程看到栾玉清,也是一怔:栾漪一向注重皮相,能陪在她身侧的人自然不会丑,可没想到这回竟然如此出众,把栾漪都要比下去──她那次一去不回,就是因为找著了他?
  曾经放话说要[找一个很穷很穷的男朋友,然後花他很多很多的钱]的人,现在所依著的,仍然是肯以千金买一笑的凯子。
  枉他信以为真地痴傻了那麽多年。
  纪明程努力调整出一个笑,走上前去,
  “栾漪,好久不见。”
  栾漪将头抵在她的男伴肩侧,像是没听见。
  她的男伴也像是没听见,仍然揽著她,对纪明程一眼也不看,冷淡已极。不是轻蔑,只像是看见一棵没有特色的树,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一片淡而缈的雾霭,而不是一种类似於[人]的存在。
  他们的表现,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多余。
  可脚却像不是自己的,不由自主跟著他们,无奈得近似於无赖地走下去:看栾漪偎在另一个人怀里,看别人手势轻柔地为她抚平被风吹乱的发丝,看她无所顾忌地咬住她的男伴豢养小动物一样喂她葡萄的手指後扬脸而笑……心像是被镇进薄荷冰,凉到冷到眼眶都沁痛。
  原来,并不是可有可无。


  番外:爱是L O V E (下)

  终於等到落了单,栾玉清的表情却让纪明程有些不确定起来──像是原本就在等他,被他拦下时栾玉清甚至毫不意外,情绪平静冷淡到没有一丝波澜。“有事?”
  纪明程伸出的手僵冷在空气里:
  “纪明程。”自报家门并没有换来任何回应,只好又加上一句:“栾漪在大学四年的恋人。”
  栾玉清看了他一眼。
  纪明程再加一句,“毕业後也一直在一起。”
  “那现在呢?”清冷的声音让人绝望。
  他以为是蝎针,在别人眼里居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倒刺,简短几个字让人如淋冰雪。
  “栾漪她──”
  说,不说?
  他并不是卑鄙的人,可是──亲眼目睹著失去已经足够残忍,栾漪却还要让他眼睁睁看著别人全盘赢取,又何尝不过分?“栾漪她──”
  纪明程欲言又止的神情已经让栾玉清失去了勉强一听的兴趣,
  “别再做无聊的事──”
  “她很小就和她哥哥弟弟都睡过!”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栾玉清终於如纪明程所愿地怔住,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诧与厌恶。可他说出的话,却让纪明程连骨髓都冷了,“知道了,谢谢你。”
  平淡如水的声音,不动声色的讥诮,让纪明程几近狼狈地忿恨起来,
  “不止是[睡]而已!”
  栾玉清笑了一下,浅淡的笑意一闪而逝,似有若无,
  “你不能明目张胆好好喜欢的人,已经有人替你照顾了,怎麽还要这样不甘?”
  纪明程睁大眼,“谁说我不能明目张胆?”
  “倘若是我,心边会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她齐列。并且,”栾玉清又是淡淡一笑,很平静地再看他一眼,“亲自动手。”
  “你凭什麽肯定不是我?”
  栾玉清再上下打量他一遍,赤裸裸的轻视让纪明程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正常人的智商。”这一回,他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屑,蔑视得很明显。
  纪明程彻底被栾玉清激怒,上前一步想要揪住栾玉清的衣领,却被栾玉清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拨一卸推仆落地。不待纪明程挣扎起身,栾玉清已经踩踏上他背部,
  “别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栾漪附近方圆五米内。”
  “你做──”[梦]字还没出口,已经被躏得肺部窒痛。纪明程深吸一口气,仍然强拗道,“那是我的自由。”
  “你没有自由,”栾玉清的声音仍是不痛不痒的平平静静,“以前你可以为了忌惮什麽而不敢好好对待栾漪,今後我会让你因为双倍的忌惮而不能败坏栾漪。”他的声音低得如同就在他耳侧,“不要太看好自己的运气。”
  栾漪找到他们时,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幕:纪明程趴在一棵树下,栾玉清踩著他背,一双眼冰冷到鸷戾。
  “栾──”她差点儿叫出他名字,虽然警觉地打住了,还是有些郁恼,指住他鼻尖,“你!太闲了是不是?”
  栾玉清没想到她会来得这麽快,虽然不甘,也不得不收了脚,“是他让我教他[爱]字怎麽写。”
  “有你这麽教的吗?”
  “不这样我怕他会记不住:爱是L+O+V+E……”
  L is for the way you look at me;L代表你看我的样子;
  O is for the only one I see;O代表我的眼里只有你;
  V is very, very extraordinary;V代表你是最特别滴;
  E is even more than anyone that you adore can;E代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流言还是诽语,都永不能使你我分离……


  番外:开在掌心里的花 (一)

  “年纪一把了还要闹离什麽婚啊?”
  向来散漫柔软的声音质询中还带著些微不满。
  “原来36周岁的人就已经该算是年纪一把的老不修了,”栾永祺从报纸後面抬起向来温润含笑的眼,好整以暇地迎上那张不怎麽愉悦的面孔,“那麽敢问芳龄24周岁的栾三小姐对於离婚年龄限制有何高见?”
  难怪别人说年纪大的人一旦恋爱就像是老房子著了火,连向来宠著她让著她的栾永祺都可以为了之前丝毫没露出任何端倪的狐狸精来这样对她──
  栾漪咬了咬唇,“频繁离婚对做生意的人不好。”
  “十年一次会频繁吗?”
  “会!”一辈子只结一次婚都太多了。
  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向来淡定的人若有所思地转开了眼光,重新看回报纸,“那就只离一次好了。”
  “不行!”反对得太快,像是别有居心,再补上一句解释,“别人会说婚姻不稳定的人信用有限,交易起来也不会令人放心。”
  像是看到了有趣的新闻,漂亮的唇角微微勾起来。
  栾漪千年难得一回的逆耳良言,竟然被人堂而皇之地无视了。
  老房子,外表完好,内里脆弱的老房子……真要被人一把火将理智都燎得干干净净了……
  “栾永祺!”栾漪咬牙,从栾永祺手里抢走报纸。“好好的离什麽婚?”
  太粗鲁了。漂亮的手指习惯性警告地扯扯她披散的发,
  “我要为以後考虑。”
  “为什麽考虑都不行,”栾漪就势坐到栾永祺腿上,伏在他肩头念经,“不行不行不行……”
  侧著头,很容易自扣得严谨的衣领间看到他微露的颈部皮肤,栾漪得要很努力才能抑制住扑上去咬他的冲动──外遇啊外遇!结婚她还可以当他是被迫,可他居然敢外遇!“说,是哪只狐狸精?!”
  “栾漪──”栾永祺好气又好笑地去掰她手,“别乱猜,什麽狐狸不狐狸。”被箍得太紧,挣不开,索性扬手赏了个栗子。
  栾漪回手捂头,悲哀地看栾永祺。
  她从那麽小就开始喜欢他,他却总是连碰也不许她碰他,永远站在离她最近的天涯──现在,竟然连心都要远了。
  “你对婶婶就没有一点儿感情吗?你们──”怎麽说也一起睡了那麽多年,就算没感情也该睡出亲情了吧?还睡出个孩子──永远视她如仇如蛇蝎的孩子……这话,她问不出。
  栾漪的眼泪掉下来。
  栾永祺习惯地伸手接住。
  小时候就是这样,她总喜欢借装哭来胡闹,他要逗她的话,简单到只需要用手接在她脸前面,“来,掉金豆吧。”次次都有效。被他看得又气又急时,栾漪的泪珠就会不要钱一样纷纷簌簌地滚下──落下时微微向边缘溅开,像花蕊大而花瓣微小的花──绽在他的掌心,被他小心翼翼地掬著。
  他的感情有限,一辈子的份量,只够给一个人──即便她不知情也不领情。
  但他却又害她哭了。
  栾漪的泪水,到底是什麽味道呢?
  那麽爱哭的一个人,那样多的泪水,他却从来没有尝过:
  少年时觉得诱惑而羞耻;成年时没有机会;现在──一个连生命都不知道将会终结於何时的人,对她自然更没有了负起责任的勇气。
  “我和她没有感情,所以才会想要为家里的将来打算──不是因为外边有人。”不想解释的,可是看到令掌心微灼的无色花朵因为不停坠下的同伴加盟而越洇越开,心口都紧得隐隐发疼。
  栾漪却只是摇头,
  “你这样子,只会让我不敢结婚。两个结婚十年,孩子都九岁了的人,一直脸都不红架都不吵,竟然也会突然就要离婚──你要让我怎麽相信婚姻?你说这世上还有什麽人可以依靠,还有什麽能够让人相信?”
  原来,她也并不像是表面那样漫不经心──对於自己的未来,她也会怕……
  可那麽危机重重忧心忡忡的一段话,听进栾永祺耳中却只有一个讯息──
  “你要结婚?”
  栾漪低低地[嗯]了一声,抬起犹自湿润的睫望住栾永祺。
  从她眼中,他看出她的企图,微皱了下眉。刚想要转开脸,就被她拨住,急迫得近乎野蛮地吻下来──久违的温软令人迷恋,一怔之下再也舍不得离开。
  她一定是生气了。青涩急躁得像个孩子,连亲带咬的动作很快就让他唇齿间弥满了甜腥。
  他一直都不愿意让她亲吻。
  少年时怕,是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让她怀恨的事;长大了也怕,怕渐渐长大的她终有一天会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与其这样,他宁愿一直被她惦记著,自己一个人保有全部的亲密记忆。
  现在却终於发现,一切再也来不及……
  “栾永祺!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曾经在推开被他以为是自己初恋的女孩想要凑过来的唇时,漠然看著女孩既羞且怒却又因为不愿分手而不敢赌气离开,在他面前撕心裂肺地哭泣──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将来有一天,他会在听到另一个人说同一句话时让他心痛远甚於她……
  外人眼里几乎算无遗策的人,在经营自己的感情时却是永远的败家。
  亏得──不能再亏了……
  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掌心里的花朵,却被她冲撞得消失在指缝间,只余一掬似曾相识的虚空……


  番外:开在掌心里的花 (二)

  “结婚?结什麽婚?”明显装佯却还无辜睁大的眼晴实在太令人生气,让他忍不住重重一个栗子赏过去,看她又疼又气地直跳脚。“栾永祺!”
  他对她晃晃手里的印刷纸张。
  带著暗示的威胁也许有点儿无耻,却十分有效。老虎立马变成猫咪,小心翼翼地偎过来,“开开玩笑而已……”
  “别以为这样就有用,”他扯扯她的头发,“到底要和谁结婚?说。”
  “和──”眼光又开始四处漂移。
  原来根本没有对象。
  枉他信以为真地耽搁了这麽多天。
  虽然知道被涮,心底却有微微的甜,悄无声息地泛开,漫延。“到底是和谁?”
  “我不能慢慢找吗?”真是越惯越娇,又开始蛮不讲理了。月光琥珀一样的瞳眸扬起来,挑衅的目光令人莞尔。
  “可以。”那一把长发光滑柔顺,让他忍不住再轻扯一下,“那你慢慢找。”
  “你先拿过来。”她伸手来抢他掂在手上的纸张。
  “拿什麽?”在背後换一只手,再对栾漪晃一晃,气得她抱住他,“拿来,拿来!”
  “别闹,是公司的合同,忙著用呢。”
  栾漪不信,仍然抢过去,一页一页检查完毕,果然没找著她以为的东西。气得跳起来。“你骗我!”
  “哪一个字骗你?”栾永祺,大房地产商人栾永祺,永远安静、温和、儒雅,沈静的笑容既令人放心,又十足令人信赖,对栾漪而言,还带著特殊的诱惑──当然,他是怎麽都不会承认的。
  他确实没说过手上拿的是离婚协议书。栾漪咬咬唇,原本环抱著栾永祺身体的手臂改攀住他脖子。
  “栾漪,别闹。”
  温和的语气听来反倒像是鼓励,栾漪踮著脚慢慢将嘴唇送上去。温暖的唇瓣间还有清淡的奶香,只是轻触都会令人著迷。
  “栾漪──”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可是──有用吗?推或拉,怎麽都得要碰触到她的身体,要怎样动手才可以控制著自己不要将推拒变成拥抱呢?一转眼这麽多年过去了,曾经只属於自己的小人儿也该结婚了──这样的亲昵又还能再有几次呢?
  何况,还在被那柔软的声音不停输灌著迷魂药:
  “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一直……”趁他失神时,连柔滑温软的舌尖都溜进齿关。
  技巧娴熟,使人晕眩。
  被骗了……
  上次咬破他唇原来只是一时心浮气躁的结果。他宠溺的不加管束让她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变成妖精──连栾玉清都陷在她的漩涡里纠缠不清……
  “!……”轻微的吸气声让栾永祺稍稍清醒,拉开了栾漪,“怎麽了?”
  “没,没有啊!”
  不太自然的掩饰让他伸手拨住尖尖的小下巴,“嘴巴张开。”
  栾漪闭著嘴坚决摇头,眼底却满满都是笑。
  “被咬到还开心,真是──”形容词还没出来,忽然明白了她笑容的意思,向来镇定的人也不禁脸红。扬手又要敲人,栾漪却全无畏惧,迎著她的目光,到底还是只轻轻拂上她披散的发,温声警告,“别再胡闹了。”
  太过柔和的声音,全无威慑力。栾漪很快乐地直接无视了。“栾永祺你会不会修电脑?我的笔记本好像出了点儿问题。”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栾永祺怔了怔,“什麽问题?”
  “额,好像有些文档找不到了。”
  “删除了?”
  “没有。”
  “拿来我找人帮你看。”
  “……我的衣柜门好像也拉不大开──”身体不怎麽安份地蹭啊蹭,蹭得栾永祺身体开始发僵。如果到现在他还是不懂,估计栾漪卧室里的桌子、椅子、台灯、乃至杯子和天花板都得毫无遗漏地各出一点点不大不小的毛病。
  “栾漪,”栾永祺镇定地小心地以既有效又不会让栾漪感觉伤害到她的魅力和自尊的力道拉离自己的身体,低头亲了亲她唇,“到此为止。”
  栾漪似乎有点儿发懵,不解地望住他。
  “我希望你能结婚,好好的生活──哪怕是和……”他停顿了一下,有点儿艰难地说出那三个字,“栾玉清。”
  栾漪一听见那名字就脸红了。嘴上却仍是强辩著,“为什麽不能是你?”
  “你不让我离婚。”他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个问题置换开去。
  栾漪错愕,“我不让你离你就不离?那我让你去……”她磨磨牙,似乎是想把某个不吉利的字眼给隐掉,“你就去?”
  栾永祺郑重地点头。
  栾漪狐疑地瞄瞄他,“真的让你做什麽都可以?”
  栾永祺刚想点头,忽然发觉了她眼底的黠光,转头咳了一声,“别乱打主意。”
  “那你去离婚吧离婚吧离婚吧……”栾漪跳过来响亮地在他颊侧亲了一下,哼著歌遁回自己卧室,“哎,栾永祺,我衣柜门可是真坏了,你有空得帮我修一下──有内衣,不能叫外人来!”
  被亲的地方捂在手掌下,仿佛有灼热的温度,在颊上缓缓绽开。
  离婚,结婚……在她眼里真的就只是那麽简单的事?对她毫不掩饰的垂涎他肉体的目的,是不是该想想什麽办法回避?


  番外:开在掌心里的花 (三)[H,限]

  这世上比门铃声更扰人的是什麽?
  明明有你房间钥匙却还故意敲门的[叩叩]声!
  听清楚门外自报身份的声音後,栾漪索性将棉被直拉到头顶,“死了,死了,不在!”
  “衣柜门不用修了吗?”清冷的声音,仍然清晰地穿过阻隔直传进耳膜,平平静静,竟然难得地没有讽刺。
  “那也不用你──”喝!他怎麽会知道?栾永祺啊栾永祺,己所不欲,就可以滥施於人吗?你就这麽希望,这麽希望……
  木然地起身拉开门,却在门口怔住,“栾玉清,你──”
  “给你送木工来。”栾玉清没有笑意地答,将门推得更开一些,将栾永祺半扶半拽地扯进来,摔到栾漪床上。
  栾永祺似乎是醉了,在那样柔软的床上摔出那样巨大的一声响,居然也只是昏昏沈沈地哼了一声,转了下身而已。
  “你……”栾漪拉住扔下人就要出门的栾玉清,“怎麽回事?”
  栾玉清听了栾漪的问话,要笑不笑地从兜里掏出一枚钥匙,在栾漪面前亮了一亮,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将钥匙平平正正地放在栾漪手心,然後轻轻合拢,
  “姐,不管你想怎麽做,我都会让你心想事成。”他似乎也喝了酒,口齿虽然清晰,眼神却迷离,床头灯的微光映过来,倚靠在门框上的脸上看不清楚表情,眼睫上却似沾著水汽,被灯光映得微微发亮。
  栾漪踮起脚,在栾玉清脸上摸了一把,果然有湿润的痕迹。
  “栾玉清,看不出来你还挺文艺啊!拍苦情片哪?”
  栾玉清捉住在自己脸上轻拍的手──应该要甩开的──温腻柔软的感觉暖在手心,却情不自禁握住了,贴放到心口。“不醉的话,很疼;醉了,竟然还是疼。”
  文艺腔也用上了──
  栾漪的额头抵著栾玉清的琐骨,听他这麽说,本来被按在他胸口的手使了点劲,却没抽回来,低头在他胸口咬了下,“谁叫你这麽做了?”
  “你想要的,”再怎麽能忍,也不是让她这样子以疼止痛的,想要拨开她脸,可毕竟还是醉了,手指竟然正迎上她的牙齿,陷入柔唇间,被温软的舌尖舐吮得心绪浮乱,
  “我回去──”
  栾漪将膝盖抵进他腿间的动作止住了栾玉清接下来的话──充满暧昧暗示的动作紊乱了他的呼吸。
  “谁说我要了?”
  她明明就要的。
  身心因为栾漪露骨的挑逗而备受困扰,栾玉清觉得自己已经累够了,想要不受影响地离开,却太难──他几乎能感应到她裸足上每一个脚趾上的纹罗──栾漪踮著脚,一手扣在栾玉清胸口位置,一手扶上他肩,嘴唇轻轻沾上他的。
  被栾漪试探般几次浅尝辄止後,栾玉清终於放弃挣扎清醒的欲望,彻底沈沦。
  门,重重地阖上了。
  因为房间还有另一个人,所以这一场性爱格外地沈默。本来一向专心而沈迷的人酒醉了反而像有奇异的清醒。当栾漪到达第一个巅峰後,栾玉清停了停,“栾漪,听说过一个字没?”
  “什麽?”栾漪掐过栾玉清肩背的指尖有些酸软,高潮过後的轻微倦怠让她头脑里还是一片空白。栾玉清的问话她只下意识地应付一下,不愿思考,轻轻喘息著将手背贴在额上。
  栾玉清一笔一画地在栾漪手心里写,一竖,横折,横……栾漪想要抽开手,却被他捉回来。高潮後的身体本来就格外敏感,哪里禁得起他这样子在手心里写写画画──尤其还是这样笔画繁多的字型……
  “栾玉──”声音被他吻住,身体重新陷入轻而缓的律动,掌心却还在遭受荼毒,栾漪的身体都轻颤起来,栾玉清一个字还没写完,已经再度被他带入昏茫而愉悦的顶端。小死一道地自天堂落回後,栾漪抽回双手,压到身後,“别──别再来了……”她可以相信他的能力,却已经不相信自己还有陪他耗得起的体力。
  “这样就累了?”栾玉清无声而笑,退出了栾漪的身体,“这一夜还这麽长……”他抱著她已经彻底失力的身体,歪歪斜斜却依然稳妥地挪到床边,轻轻放上去。
  栾漪吃了一惊,直觉地就想往床下滚,却被栾玉清覆压住,“别动。”他握著她的手,放到栾永祺的衣扣上,“你不是想要吗?”隔著薄薄的衣料,手指都可以感觉到远高於平时的温度,“现在,他也需要你。”
  栾永祺捉住了栾漪的手。手心烫热。
  这温度……
  栾漪回过头想要询问,却迎正了栾玉清的唇──他早知她会有此一问。
  栾玉清替栾漪脱了栾永祺的衣物,双手托在她腋下,抱小孩一样扶著她在栾永祺身上轻轻起落。
  “栾玉清,我不要你帮我这种忙……”她终於如愿以偿地[上]了栾永祺──十多年的梦想一朝成真,感觉怎麽这麽──滑稽?
  “那你要哪一种?”栾玉清轻轻含咬著栾漪的耳垂,“照我刚才写给你的那个字来做,好不好?”
  “你刚刚写──写了什……”她的呼吸被他缓缓揉搓她瓣蕊的动作窒得微微停了一停,“嗯~别……”内外交困,栾玉清居然用手指沾了她身下的液体缓缓涂抹到她的後庭,“不要……”
  “就试这一回,姐……”栾玉清的声音也是轻到微带著颤音,小心地以指尖试探著令她陌生而又窘迫的部位。
  “就一回──”
  “嗯,就一回……”他也怕她疼,小心地借亲吻来转移著注意力。以致於突兀的一痛仿佛石破天惊,栾漪的低呼和紧窒让他也差些儿失了魂。
  栾永祺就是在这种混乱下醒转的:莫名的重量,奇异的销魂,柔滑的肌肤,微乱的啜息,低糜的哽咽……
  “栾……”体内的燥热让他羞耻,几乎没脸去唤出她的名字,“是你?”
  栾漪没想到栾永祺会在这时醒过来,身後的痛让她还缓不过气来,只能半仰著头靠在栾玉清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让我起来,”撑了一下身体,不料却更挺进她身体一些,栾漪低低的一声呻吟让栾永祺脸红心跳。
  紧炙的感觉明明很陌生,却又像是已熟悉过千百回。
  栾永祺僵在原地,不敢动,却也无法闪避。栾漪的身体每前倾一些,他就再後仰一些。却不料最後一下似乎退得过猛了,栾漪重重扑倒在他身上时,似痛苦又似愉悦的声音隐隐牵得他心都疼起来。
  更让人狼狈的,是一声闷笑,
  “九叔,您可真疼栾漪。这麽一下子──”栾玉清轻轻啧了一声。
  不用他说,栾永祺其实也感觉到了──栾漪的眼泪,滴落在他胸口,似热似冷。让他心疼又恼怒,“栾玉清,你就是这麽对她好?”
  “是啊!”栾玉清的声音里居然还像是带著笑,“她要什麽,我就给她什麽──姐,你说,我这麽对你,好还是不好?”
  “……”栾漪答不上来。栾永祺虽然一直在退,可栾玉清却一直都没有放过她。前後同时被充得实了的感觉让她头晕,缓慢厮磨的节奏让她不能呼吸。
  “没昏了吧?”栾玉清轻啮著栾漪的耳垂,不待她回答,已经重新旋开床头灯,柔光落在三人脸上。
  他明知道她不会──
  栾漪望著身下正凝望著自己的那个人,忽然有些脸红,想要关灯,却被捉住手,“就当是梦吧。”从来,从来都没有如此清醒如此亲近的──梦……
  一直只敢遥遥守护的花朵,居然真的就此绽放在自己怀中……


  番外:执子之手,将子拖走(一)

  栾玉漱怎麽都没想到会在A市遇见带著小孩的栾漪。
  栾玉清辞职离家後,家里乱了好一阵子,栾永禧夫妇往来A市与Q市数十趟,也没法劝回栾玉清一丝半毫,眼见他到了A市仍然工作顺利得风生水起,才渐渐消了怨怒。嘴上念叨的话转而变成栾玉清的多年单身未婚,成天忧心自己儿子眼瞅著三十岁的人了,可别真为工作耽误一辈子,当了和尚。
  栾玉漱听得暗暗冷笑不已:栾玉清当和尚?栾漪的[杳无音讯]要是和栾玉清没有关系,他栾玉漱的名字倒著写!栾漪若真是失踪了,不说别人,起码栾永祺也该找疯了。可他的每一次质询,面对的都是栾永祺镇定自若的四两拨千斤:“栾漪是成年人,何去何从由她自己决定。”
  “她就在A市!”
  “哦,是吗?”千年不变的温和笑容里仍是令人忿恨万分的笃定,“那不是和玉清在同一个市了?两个人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也好。”
  一席话彻底撇清,堵得他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栾玉漱对栾永祺的轻心和大意自他惨败於水泽云乡策划案时就已经彻底消失──栾永祺的弱点固然是栾漪,可他在看似方寸大乱下的处处虚空竟然个个都是圈套,一环套一环地平白让栾玉漱栽了个大跟头的同时还不得不接收了栾玉清撂下的残局,替他[高攀]娶了袁晴,咬牙切齿地当了半年多[兄夺弟妻,少年高官败走情场远离乡]的绯闻重点男配。
  “鞋子,哦,要什麽样的呢?”娇柔软媚的声音在耳边乍然响起,听来熟悉得让人眼红。
  栾玉漱本来背对著卖场走廊,听到这声音,惊喜加上慌乱,竟然连回头确认的勇气也没有。匆促间四下一顾,拿了本画册挡住脸,坐到恰可以遮身的衣柜後方长凳上。
  是她?不是她?惶乱之下完全无法判断,只听到另一个声音在说,
  “要干净的!”音色像小孩,软而甜糯,如同栾漪小时候。语气端正而认真。
  那熟悉的声音轻轻一笑,
  “这样啊~来,让妈妈看看,语芷的鞋鞋哪里脏──脏……”
  栾漪刚想蹲下身,就听到塑封画册重重摔落上锦缎椅垫的声音,一片影子居高临下地笼罩了自己。
  抬起头,就看到了面前震惊难语的人。
  栾漪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再眨眨眼,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要消失的意思。只好站起来,拉了女儿的手就走。
  “栾漪!”多少年了,她竟然还是一见他就想跑!栾玉漱满心鄙视地利用身高腿长的优势堵截逃犯。几次差点儿就要捉住栾漪的手,都被她甩开,一时情急,索性直接拎起她身边被拖带著跑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小丫头,扯过来抱进怀里。
  出其不意的劫掠让栾漪怔了怔,果然站住了。甚至化震惊恐惧为风情旖旎地撩了撩肩上有些散乱的发,露了几颗牙齿来冒充微笑著跟他打了招呼,“二哥,好久不见。”
  这个时候栾漪的保姆也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手里还拎著她适才选购下来的衣物和装著常用物品的手袋。
  栾玉漱瞟了栾漪想要拎过手袋的右手一眼,栾漪的脸色僵了一僵,不得不将手收回来。
  她还真是在乎这个小丫头。
  “玉芷?”
  栾漪被他若有所指的问话问得有点儿脸红,“语,语言的语。”
  小女孩听到栾玉漱叫她的名字,有些奇怪地扯了扯他的头发,在栾玉漱回脸看她时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爸爸。”声音娇嫩嫩,软绵绵,一声叫得人心都要化去。
  栾玉漱仔细打量怀里的小鬼。都说女儿像爸爸,小女孩与其说是像栾漪,倒不如说像他,像栾玉清,甚至像栾永祺。尤其是那一双水葡萄似的眼,像极了小时候屡屡被误认成女孩的栾玉清,眼瞳既大且黑,盈盈泛著水光,看得久了,连心神都像会被映敛进那眸子里,沈沈地直往下坠……
  “她的眼睛……”栾玉漱有些不确定地想再看清楚一些,小女孩已经咯咯笑起来,双手捧著栾玉漱的脸,重而响地亲了一下,“爸爸爸爸爸爸……”眼睛笑得弯起来,眸底的暗金玄青之色更加明显。
  “宝宝别乱叫,”栾漪有些尴尬地想要抱过女儿,却被栾玉漱不动声色地闪避过去。
  小丫头显然对今天“父亲”不介意她给他口水洗脸的特别施恩很是满意,抱著“父亲”亲个不停,完全视母亲的焦急尴尬如无物。
  “他乡遇‘故知’,一般都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三妹妹,你说呢?”
  栾漪很捧场地干笑了两声,“二哥你又不是一般人。”
  栾玉漱抱著语芷转身就走。
  “宝宝,宝宝,”栾漪追过去。
  保姆看看情况不对,从女主人包里拿出手机,照她的暗示给男主人拨了电话,果然男主人一听到“二哥”两个字就急了,“你们在哪……好好跟著栾──我老婆,我马上过来。”
  可是匆忙间再抬眼一看,先前一追一走的人影哪里还在眼前?
  偌大的卖场,仿佛一瞬间变得空荡荡。
  “栾玉漱!”总算甩脱了保姆,栾漪扯住栾玉漱衣服,“宝宝还我!”
  栾玉漱的手机这时也响了。是他在A市的女伴,适才就是陪她购物才到的连卡佛,没想到竟然会意外收获地撞上栾漪。栾玉漱看也不看地直接关了机,然後冲栾漪伸出一只手,“纸巾。”
  栾漪看了栾玉漱一眼,见他被女儿[亲近]得一脸晦气,满心郁恼也不由转成笑意,“难得二哥喜欢她,就先替我抱抱吧,语芷也很喜欢你呢!”
  母女俩这时候倒是像了,那眼睛弯弯的形状──
  栾玉漱只想倾身吻住那笑。
  他後悔了。
  其实一直一直都在後悔:总以为既然不能爱,还不如就让她活在对他的怨恨里,也算是变相的一种惦记;却忘了其实她的心其实既非金石亦非坚玉……
  如果,一切重来,他也像栾玉清一样昏了头地死心塌地对她好,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栾漪在被栾玉漱捉住手臂时就已经隐约猜到他的意图,唇才刚沾上就马上侧脸避开。
  小语芷瞧著大人的亲腻却只觉得好玩。原本在栾玉漱脸上亲亲咬咬的小嘴有样学样地在栾玉漱刚被栾漪闪开时就凑了上去,飞快在栾玉漱唇上[啾]了一下。
  栾玉漱被[非礼]得哭笑不得。不等栾漪再伸手过来索回小鬼就先行交还给她。一手仍是捉著栾漪,一手找了纸巾擦拭脸上的口水印。“小丫头几岁了?”
  “三岁半。”
  “很了不得了,”没长齐的小牙咬起人来也是痛的,栾玉漱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被印了多少个牙痕小圈,悻悻地挖苦,“才三岁就已经知道忠心护主。”
  “她喜欢你。”栾漪忍著笑,按住女儿仍然不甘心地直朝栾玉漱伸过去的小手。栾玉清一开始也是[孝女]一族,每天回来再苦再累都是先任女儿荼毒够了再万分疲惫地去清洗加热敷,可是从女儿长齐乳牙之後他就再也不肯以身伺女,还很过分地嫌女儿占用了栾漪太多时间──两年下来,本以为在栾玉清的强制隔离之下稍有起色,没想到小丫头远比栾玉清大方,对於“父亲”的面容仍是热情不改,孺慕依旧。
  “栾玉清的?还是栾永祺?”
  过於了然的笑让栾漪皱了皱眉。栾玉漱识趣地换了话题,
  “找个地方坐坐?”
  栾漪的眉拢得更紧。
  “别把我想得那麽……”栾玉漱想要解释,却被栾漪不以为然地瞟了一眼,只能苦笑,“这里毕竟不是Q市。”
  栾漪仍然摇头,“我要给宝宝买鞋子。”
  语芷一听到[鞋子],马上朝“父亲”扁起嘴,“阿姨说我鞋脏。”眼圈一红,黑金色的瞳眸蒙上一层泪雾。
  两个大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同时望向精致的粉色蕾丝镶缎小皮鞋。以一个三岁小孩而言,能保持成这样应该还算难得了。幼儿园而已,老师何以如此挑剔?
  “宝宝,老师怎麽说?”
  “老师打电话,告状,说‘语芷鞋脏’。”


  番外:执子之手,将子拖走(二)[H,限]

  栾玉清终於在电梯拐角找到自己家的保姆时,看到的除了两手拎满购物袋一脸哭相的中年妇女外,自己的娇妻爱女竟然全无踪影,心不由得一沈,“她们呢?”
  保姆是别人强烈推荐的,据说极富经验,看起来也还算踏实麻利,就雇了。四五年下来倒不曾出过岔子,可没想到一出纰漏就来了回大的──栾漪竟然又落到栾玉漱手里……
  “太太和囡囡……太太看那个叫‘二哥’的抱,抱著囡囡走,一、一著急、急就跟,跟上去了……”饶是风风雨雨几十年的见识,富贵人家辗转来去数趟,行事说话早已炼就出严谨气度,在向来冷漠少言的男主人面前,也还总是不自觉地心虚气短,这会儿又做错事,不自觉就嗑巴起来。
  邻近几处专柜的售货小姐都斜目过来,看到栾玉清的面孔,却又一个个悄悄转回去,窃窃低语。这年头有钱人多是多了,可是有钱又长得好看的人还是少,一看起来就既有钱又年轻有气质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脾气不好自然是应该的,人家冷口冷颜那也叫酷。
  “不是说让你跟著他们吗?”冷冷的一声问出来,保姆拎著购物袋的手都开始抖。
  栾玉清知道自己冷下脸的样子会吓到人,可是急切之下惊惶难定,声音语气怎麽也控制不了。深吸一口气,重重揉了揉脸,才勉强平静地换了问话方式,“你听到他们说什麽了没?”
  栾玉漱其实也没能拿栾漪母女怎麽样,苦哈哈的陪逛童鞋柜过程中真不知道谁比较吃亏。
  语芷虽然还小,却对大人的话极是在意──认定了老师是在背地里嫌弃了她,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创伤。难得“父亲”肯陪她,自然就也一直赖在“父亲”怀里亲亲蹭蹭,不肯下地一步。连鞋子都要让“父亲”拿在手里给她试。“父亲”的手修长白皙,衬著粉红粉蓝嫩黄幼白的鞋子不管哪一款都漂亮。
  “好看不好看?”娇嫩嫩的声音里其实已经自信满满,可是话还是得问──而且专问“父亲”。
  “……”栾玉漱求救地再望一眼宝宝妈,毫不意外地看到栾漪正微咬著唇憋笑地仰头欣赏天花板,只能叹一口气重复第一百零一遍,“宝宝穿什麽都好看。”然後很荣幸地接受小公主赏吻。
  不用照镜子,也可以想象脸上唇上有多少细碎的小牙痕。他玩过的女人多了,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沦为玩物,伺候上这麽个小魔星。
  是不是栾漪故意生来找他报仇的?栾玉漱咬牙暗暗想。
  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真上了栾漪,也生个丫头来整治一下栾玉清呢!
  他竟然没碰过栾漪,谁信呢?全天下的女人,谁都敢上,他竟然唯独不敢碰栾漪。
  当年趁著栾漪心神大乱,带她回了家。两个人同寝共卧好几天,诱惑、下药,眼见著她在情欲里挣扎,他也难过,却宁愿自己解决──他也要她尝尝何谓求之不得。
  现在想想,那时的[报复],真是无可救药地蠢。
  他根本就忘不了……
  也受不了……
  明明那时的栾漪已经失去控制,紧抱著他的手指几乎要扣进他的身体,眼波盈盈欲流,身体柔若春水,让没有服药的他都不由自主地情动难已,向来熟捻的抚弄挑逗也不自觉变得青涩,毛头小子一般为了带给她愉悦而竭尽全力……可她在他耳边声若蚊吟唤出的名字,竟然是“玉清”!
  仿佛当头一盆冰水,将他的满怀怜惜爱宠浇得一毫不剩:若她喜欢的还是栾永祺,他无话可说──毕竟逝去的时光无可追回,他和栾玉清怎麽也无法跟栾永祺比过往;可她在这种情况下叫出的名字竟然是栾玉清!
  他竟然输给栾玉清!
  失去理智地自枕下抽出在国外用以护身的枪,红著眼就要起身,却被她抱住,“别走……”
  她吻他。
  唇柔舌滑,温腻香软。
  可是因了那一声[玉清],他唇齿间泛起的全是十七岁那年强吻她时被咬破唇舌的涩痛腥甜──那时与其说她恨他,倒不是说她恨栾玉清──一直全心信任著的人,竟然也和[别人]一起欺负她了。
  她哭著咬他,咒骂他,明明栾玉清在做的事才应该是更让她羞窘欲死的,她却由著栾玉清,甚至不自觉地偎在他的怀里像猫儿一样曲起身体,让自己更接近栾玉清……
  没人知道当年十七岁的栾玉漱心里当时到底有多少恨。
  直到二十七岁了,他自己也还是不明……
  到底还是没能撇下她离开。
  他抱著她,一起重重躺到床褥上,以最粗鲁放荡的方式撩逗得她欲罢不能。却在她不能自已地以双腿环住他腰时轻轻将她拉开,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擦枪,然後卸下准星和瞄准器,打开弹匣,将子弹一颗一颗取出……
  被冰冷坚硬的金属枪管抵进最柔软火热的所在时,栾漪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和羞耻。原来迷茫莹然的眸子也不可置信地瞠圆,“栾玉漱,你TM不是人!”
  在她面前,他早已不想当人──嫉恨令人癫狂,哪怕她再严酷冷冽的咒骂也无法让他清醒……只要她能清楚地记住他,又有什麽不值得呢?
  他压住她,吻咬她身体各处,力道恰好,令她微微的疼,微微的痒,暧昧的轻触勾起潜在的欲望,足以令任何一个清醒的贞女心猿意马,心荡神驰,况且此刻──
  她不自觉收紧双腿的动作让他有被需要被依赖的愉悦。
  白金质地的枪管上沾著她的体液,浸染了他的手指,温暖滑腻。而她柔软的手指紧握著他身体的感觉也令他啜息,“说你要我……”他的面孔埋在她颈间,轻轻啮咬著她细嫩的肌肤,一手环著她的腰,将她身体垫高的同时也紧按住她的小腹,让她更清晰地体会枪口每一下缓慢而残酷地进出厮磨。
  “我……我……”她被药力和挑逗催逼得呼吸急促,努力想要靠近他,却被锢制住,动弹不得。他的欲望就在她手里,炙热,坚硬,轻轻涌动的样子仿佛是已经在女体间赶涛逐浪。
  “你要我……”他的舌轻而缓地舔过她的颈动脉,引得她一阵轻颤,轻轻的含混的吟哦却更模糊,[我]了半天却什麽也没说出来。失败的诱哄让他恼羞成怒,想要拔出令她似梦似醒正满足著的枪管,不料却被她连手也夹住,从紧咬住他肩的贝齿间发出的低吟宣告了他的失败──她已攀上了巅峰。
  不用他,她也能抵达。
  强烈的挫败感让他真恨透了她──也不过是三个字而已,哪怕只是骗骗他哄哄他也好,她竟然都可以小气吝啬到一言不发。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少费神:用尽各种方式挑起她的情欲,再以身体的各个部位来替她解决──除了性器。他要让她牢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带给她的舒适愉悦,对他产生更多的渴望与好奇。
  那时的他,多恶劣啊!
  让她裸躺他怀里,在荡人心魄的鼓乐中看几对最擅风情的男女的活春宫,自己的身体,却不允许她稍稍触碰;捉住她的双手,开了花洒以温水冲刷她的私密处,在她轻轻的呻吟里以唇舌堵住她所有想要出口的求乞;夜晚拥著她佯装熟睡,在她拨弄他身体时假装无知无觉,却在她即将骑上自己的瞬间睁开眼睛……
  那时的她有多失落,他就有多得意……像每一个成功捉弄了心爱女孩的小P孩一样窃喜。
  他必然会给她,可那必然是她辛苦求来的──越是得来不易,才会越珍惜──他想给她惊喜。如果栾玉清是凭籍身体的接近才得以潜入她的心灵,他会让她知道,只有他才能给她真正的蚀骨销魂。
  可惜人算到底不如天算,生命中有太多的始料未及:他让她体会了各种苦涩,她却等到了栾玉清的救助;被他调教得无比敏感的身体,竟被栾玉清平白捡了便宜……
  “爸爸,爸爸……”小鬼又在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栾玉漱忍住皱眉的冲动,低头敷衍地亲了亲嫩乎乎的脸颊──
  “栾玉漱!你TM敢碰我女儿?!”


  番外:执子之手,将子拖走(三)

  到底是谁在碰谁?
  怀里扭来扭去的小身子终於被剥离自己身体,栾玉漱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谢天谢地,便不得不狼狈闪开直袭面门的一拳。
  栾玉清是还想打的,可是一来手被栾漪拉住,二来女儿的[热情]他也招架不住──小啄木鸟似的亲吻让他从抱她回来的第0.1秒就开始後悔,可是又不能塞回去,只能狼狈尴尬已极地受著。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小丫头对自己真正父亲的热情远比对栾玉漱来得更汹涌。
  栾玉清勉强忍受了30秒,就想把女儿扯下来塞到随便一个人怀里──哪怕那个人就是栾玉漱。
  但栾玉漱已经见识过语芷的黏功,避之唯恐不及。
  栾漪?二三十斤的重量,他又怎麽舍得委屈娇妻?
  “语芷,老师有没有教过你要讲卫生──不要乱亲,都是口水。”闪,闪,再闪,眼见著女儿眼底快要被自己闪出泪光,只能长长一声嗟叹,“让阿姨抱你好不好?”
  “要爸爸……”软软的声音拖长,吸吸鼻子,揪著父亲的衣服告状,“老师坏坏,说语芷鞋脏……”
  栾玉清如临大敌地盯住语芷泛红的眼圈和鼻头,小心翼翼努力回避女儿即将喷发的哭意,求助地望向栾漪。
  伊人低头检视著自己完美无瑕的指甲,“然後我就带她来买鞋了。”
  栾玉漱摊摊手,“偶遇,纯属偶遇。”
  世情薄如纸,亲情淡如斯。
  如果栾玉清敢在这时把女儿往保姆怀里一放,绝对是哭声直上九重天,栾漪即便嘴上不说,空房也够让他独睡好几晚的。
  “鞋脏,鞋脏……”栾玉清喃喃念著,努力转移女儿的注意力,“那我们买新的好不好?──鞋子哪里脏了呢?”
  稚嫩的粉红色软皮鞋干净整洁,连不易保洁的蕾丝边都是一尘不染,女儿在嗜洁这一面很像他──至於爱亲人的习惯,一定要改……
  栾玉清努力不去回想自己总是跟前跟後盼著[不小心]惹恼了栾漪後被[强迫]玩亲亲的童年。-----
  近二十双小皮鞋在鞋柜上摆成整齐的两列,一天一双慢慢换。搬运工“伯伯”则在小公主的慷慨赐吻下只差没当场逃蹿。
  “以後有空再来看你们……”想要不动声色地捉住栾漪的手,却冷不防被一双斜地里伸过来的莲藕般小手捉住,栾玉漱的脸都白了。某个不良父亲却笑得格外慈祥,温声提醒女儿要注意礼貌,“伯伯帮语芷提了那麽多鞋子回来,语芷是不是应该谢谢伯伯?”
  “谢谢伯──爸爸……”过於相似的眉眼,还是令小孩疑惑,生活里又从来都没有任何亲戚的出现,伯伯和父亲有相近的年龄,相似的五官,为什麽不能叫爸爸呢?
  女儿的一声轻唤,叫得自己父亲的脸都绿了。
  栾玉漱的脸色有多难看,栾玉清的脸色就有多难看。
  只是偶遇一次故人而已,居然就又醋了……男人哪!
  栾漪扯扯栾玉清的衣角。在栾玉清回头时踮脚亲了亲他颊侧,“我累了,去睡会儿;你送客,爸爸。”
  栾玉清被栾漪[偷袭]得怔了下,暖意自向来清冷深黑的眼瞳中洇开,直漾上微翘的唇角,
  “嗯。”
  嘴上应著,却拉住转身还未离开的栾漪,迅速在她唇上回亲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目送她回卧室後再回身面对表情已经被收敛得很平静的堂兄,
  “慢走,不送。”
  然後关门──却被抵住。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栾玉漱咬牙问。
  栾玉清为他的不识趣紧了下眉。
  不过有女在手,不怕逐客不走。
  将正满脸好奇地以眼光不停逡巡於[两个爸爸]之间的小语芷含咬在嘴里的手指拉出来,也不替她擦擦手上和嘴边的口水,栾玉清便将女儿转个身举起来直朝栾玉漱递过去,“宝宝亲亲伯伯,跟他说再见。”
  语芷最热爱的面孔,莫过於和父亲相似的;最热衷的事,莫过於和[父亲]亲近。只是先前一直还在迷惑著不知道该扑哪个才是,这麽一转身,选择少了一个,自然马上标的明确地直扑栾玉漱。“爸爸,抱抱……”
  栾玉漱直觉地就想退後。可他知道这一退之後,栾玉清的下一个动作肯定是立马闪回小丫头,甩门然後上锁──
  退一步,悬崖万丈;忍数秒,海阔天空。
  所以当软软的小手分别抓住自己的耳朵和头发时,栾玉漱不避不让,迅雷不及掩耳地劫获了空袭而来的小小身体,将她自亲生父亲手中夺过来,在小女孩的咯咯惊笑声中温香软玉抱满怀。
  这一下完全出乎栾玉清意料:他想过要让女儿在栾玉漱身上蹭掉口水;想过要趁女儿这一前扑吓退栾玉漱时赶紧关门大吉;甚至有那麽一瞬间还闪念考虑过要不要在赶人同时飞踹栾玉漱一脚了了夙怨;独独却没想过这一著竟会让他将女儿送入敌手,害他不得不重新开了门迎入贼寇。
  “我们兄弟也好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挟公主以令诸兄重新登堂入室的人倒并没有怎样得意,连声音和语气都是淡淡的,透著十足的温和礼貌。从容不迫地抱著主人家的小千金施施然穿过玄关,进入客厅,气度雍容地陷进长沙发,视家庭男主人不大好看的脸色和握紧的指关节如不见,只一派温和地与家里的小小主人聊天──
  “宝宝是叫语芷吗?”
  “嗯嗯,栾─语─芷。”
  “那宝宝的小名叫什麽呢?”
  “什麽叫小名呀?”
  “就是名字之外的名字啊。”
  “名字名字名字,嗯?”小人儿被绕晕了,又开始咬手指。大大的墨金色眼瞳染上薄薄的困惑。
  “想起来了,宝宝的小名是叫宝宝吗?”
  “宝宝,语芷宝宝。”对哦。点头点头。
  “真好听。”大人一脸[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肉麻]地赞。
  “是吗?”宝宝害羞,扭著手指,双眼亮晶晶。
  “当然。”大人马上给予肯定答案。然後继续与小人儿认真讨论幼儿园的集体生活水平。
  小孩也有聊天欲,尤其是在得到[父亲]的认同後──语芷甚至很有表演欲地要求跳舞给“爸爸”看。“爸爸”於是很惊喜地先表扬一番後要小孩去叫妈妈来一同欣赏。
  真……无聊。
  栾玉清在报纸後面侧耳倾听了近半小时,被那一对大小的无聊言行闷到嘴角抽搐,雷到心跳无力。
  要不是下午在商场里被小东西黏上之後整整三小时不得援救且无法脱身的窘状让他仍心有余悸,早过去抱开女儿避免自己耳朵继续遭受这种弱智对白荼毒了。可是好容易才抑制住的打断他们愉快交谈的冲动,全被这一[教唆]给唤醒了。
  栾玉清收起报纸,一记眼刀先送给栾玉漱,再起身截住受到撺掇的小共犯:“妈妈在睡觉觉,不要去吵她哦。”
  “宝宝也要睡觉觉。”说到雨,就起风。小语芷抬起手揉揉眼睛,打了个秀气的小呵欠,以示自己所言非虚。
  “……那宝宝先跳个舞给伯伯看看,吃过饭了再睡好不好?”宝宝爸阴险地在放宝宝下地时不著痕迹地转个身,仍将她送回栾玉漱身边: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想见人,没门儿!
  栾玉漱似笑非笑地扬一下唇角,也不理论,只起身来配合著小公主的舞步,带著她转了几个舞步。
  小孩都对原地转圈时飞旋绽开的裙摆有莫名的喜爱,语芷也不例外。转了几圈又几圈,对自己的小圆裙满意得不得了。旋转到最後居然还不忘摇摇晃晃地以双手提著小裙摆低头施个谢幕礼了才学著动画片里的公主一手捂心一手捂头地瞄准“父亲”双臂大开的怀抱──预备,倒!
  被接住了,才又是咯咯一阵笑。
  十分令人发噱。
  栾玉清也不禁莞尔。
  栾玉漱又逗著语芷唱了首儿歌。小孩精力毕竟有限,兴奋一会儿困意就上来了,攥著“父亲”的衣襟就睡著了。软软的额发和秀气的蕾丝荷叶边大翻领衬得一张小面孔安静且清秀,精致如画。
  “很可爱。”
  栾玉清抬眼望著栾玉漱,不置一辞。
  “和栾漪小时候很像。”
  栾玉清嗯了一声,恍惚记起小时候母亲挑拨他不要跟栾漪玩时的话,说栾漪两岁就从他嘴里抢糖,三岁开始和他打架,倘是真的,女儿可比她妈妈那时乖巧多了。嘴角不禁噙出笑意,手指轻轻替女儿挑开几茎落到颊边的细发,
  “比她妈妈热情。”所以他消受不来。
  完全和任何争执、纠纷、风波、情变无关。
  一句话答得清清淡淡,却可恨已极,完全封杀栾玉漱的些些残念。
  “如果栾漪也突然热情了呢?”
  “我会很期待。”
  被期待著的人在卧室里。精致的手袋链挂在床头,袋身则压著两个厚厚软软的抱枕,惬意地躺在随意趴伏於褥被间的女主人身侧。
  一室静谧。
  地毯绵软到可以轻易吸去足音。
  可当栾玉清伏在床边与栾漪睡容相对时,栾漪还是很快睁开了眼睛。
  两人目光微微相触,凝视一刻,栾玉清倾身靠近栾漪──
  栾漪闭上眼。
  温软的轻触先落到睫上,若有若无。
  然後是眼。
  再然後是颊。
  一分一分印满眷恋。
  最後终於到唇。
  被栾玉清若即若离地轻拂几次後,栾漪捉住他下巴,半强迫地替他结束调戏。栾玉清似乎不太情愿丧失主导权,颇反复了几次。到最後不得不略分开唇来各自呼吸时,栾漪上身被半压在床上,腿则紧缠在栾玉清腰间,两个人纠葛如藤蔓。
  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的姿势使得两人心跳都有点儿急促。
  在一起的这些年,栾玉清一直保持著慢慢温存的习惯。哪怕代价是栾漪常常会在纯享受中完全放松到睡著──然後被他以各种令她身心愉悦同时大量消耗体力的方式唤醒。
  许久不曾这样激烈互动过了。
  栾漪忽然一笑,“栾玉清,挺横啊?”
  栾玉清还是一如既往地经不起表扬,脸红的速度比以前有快无慢。被栾漪轻易推倒,慢慢地,仔细地,翻倍欺负回来。
  一室旖旎。
  隐隐地,卧室门仿佛开过一条小缝,又阖上了。
  只是门里门外的人都太沈迷,仿佛谁也不曾留意。


  番外:执子之手,将子拖走(四)[微H]

  认识我爸的人,都觉得他应该算是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我,一个是他老婆──我妈妈。
  她不用当职业女性,也不用当家庭主妇,甚至吃饱睡足後也不用去想尽办法折腾自己的皮肤骨骼筋络来拽住[年轻]的尾巴。
  他对她的态度,永远都是耐心又温柔,十足宠溺。
  连带害我都成为别人眼里该被妒羡的目标。
  其实,我又有什麽好羡慕的呢?
  在我们家,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小孩──栾漪,我妈妈──她已经早早有了依靠,有了决心要宠她爱她一辈子的人,而我还没有──栾玉清一向律己严,律我更严,当他的女儿是件很辛苦的事。
  “栾语芷,有人找!”下午第二节课间,向来严肃的政治课老师居然在上课前三分锺叫我去校门口。
  站在教室走廊遥遥向外一望,穿绒灰色外套的修长身影很扎眼,是少有的玉树临风型帅大叔格。难怪连向来讨厌家长随意叫学生回家料理家事的老政都乐意替他传话。
  跑下楼梯时,我还匆匆用手指耙梳著理了一下头发,一路直飙到他面前才喘著气停下来。可是我忘了,跑太快也会把头发给弄乱掉的。
  “怎麽这麽急?”他伸手替我再顺一下落在肩侧的发,微笑的样子极温和,阳光透过叶缝落到他脸上,斑斑驳驳,影影绰绰,映得那好看的眉目仿佛会闪光,晃得人心跳都不稳。
  “呆会儿要上课了。”
  他哦一声,手搭在我肩上,问也不问地,直接带我出校门。
  门卫室不会拦他──他们当他是我爸爸。
  虽然栾玉清看起来也很年轻,但他并不常笑,管制我的样子总像是我又有哪门功课成绩考得不理想或者根本就拿我当成了他某个无作为的属下在调治;所以“他”温温和和的样子,倒是比栾玉清更像个“父亲”一点点:栾玉清只有一个[女儿]兼老婆,叫栾漪;而在“他”身边,栾语芷就是唯一公主。
  他欣然接受过我赏给他的我的初吻,初次拥抱,和我一起跳过每一种双人舞。可是仅凭这些,并不能就让他承认我和他有过什麽超过界限的亲密──他甚至毫不避讳让我知道他对於冒充我家长这一回事很有瘾:从他认识我之後,因为去幼儿园、小学、中学冒充我父亲接送我上下学而和栾玉清打架的闹剧,每年都要重演好多回;而他,乐此不疲。
  直到我14岁了,栾玉清才终於在当好丈夫和当好父亲里作出了选择,自以为含蓄地叫我弄清楚自己的父亲是谁。
  这个暧昧的年龄界限叫我对栾玉清突如其来的前卫观念和不良暗示刮目相看。
  14岁的敏感心灵让我对栾玉清言下的暗示之意恼羞成怒且耿耿於怀,被看穿的狼狈更是让我无法承受。
  “在这个家里,其实有你们两个互相陪著就好了!何必要生我呢?我根本就是多余的!”
  被拆穿之初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一过,我就像尾巴上燃了鞭炮的猫一样跳起来,撞开他们的卧室门,对著那一对爱情鸟红著眼睛咆哮。
  栾玉清没想到我竟然恢复得这麽快,手里还挽著栾漪肩上的一缕散发,执梳的手势轻柔得叫人肉麻。我的夺门而入让他皱了皱眉,不怎麽愉悦地扫了我一眼,“出去。”
  冷淡的眼光让人无法倔强。
  我不甘不愿地退出去,重新敲了门,才听到一声比刚才更平静冷淡的[进来]。
  被这麽冷处理一下之後,我原本的愤怒和质问的勇气竟然全都不知所踪。重新进门後竟然心虚起来,再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他的脸,只盼著低头哼叽几句後,能够全身而退。
  可也就在那一天,我迎来了生平第一次来自我一向认为最不可能的人的最直接而赤裸的拷问:你到底要什麽?有没有开口说[要]的资格?想要依恃什麽来取得?
  我被他冷静锐利的问话冻得浑身冰冷。僵立原地,却不得不在心里一点一点替他开脱:爸爸只是在气我总是故意认错,这是小事,是小事,是小事……只要下次不要再和“他”一起假装父女,只要……
  耳边冰冷的问话声终於消失时,我抬起头,迎上的,却是那张让栾玉清总是以最温软的眼神凝视的面孔。
  可我现在最不要看到的人就是她!
  下意识地要绕过她去看她身後,却被扳正了脸──滚烫的液体不断从眼睛里溢出来,将她的五官模糊再模糊。
  熟悉的向来柔软到近似呢哝的声音却是意外地清晰,“你是我的女儿,想要什麽要不来?”
  可她不明白,我想要的,并不是她的爱。
  也不是她的丈夫的爱。
  “你没说过你会来!”一上车,我就跪坐到副驾驶座上,环著他颈子,亲吻那笑起来总是温和而好看的唇。
  前窗的遮阳板早就放下来,从外面绝看不出这小小的空间里会藏著什麽样的玄机。
  我喜欢他。
  不仅仅是喜欢他因为爱屋及乌而对我纵容到无法无天的地步,还有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技巧──即便只是简单的唇舌交缠,竟然也能让人心荡神移,全然沈溺。
  不记得是谁说:若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吻得神魂颠倒,那麽,他一定是有企图──和她上床的企图。
  “你有吗?那你有吗?”不止一次,结束长吻後伏在他颈侧调整著呼吸时小声地问。
  “有,不过是对你妈妈。”他也不止一次迎著我期待的目光含笑回答。
  他说谎。
  “那你就把我当成她吧!”我一点儿也不生气。
  我喜欢在亲吻时紧紧抱著他,所以每次总是亲著亲著就跨坐到他身上──然後被他身上不知何时暖而硬起来的部位抵触得心浮意乱。
  今天也是。
  他的身体反应远比嘴巴诚实,撩拨得我更想和他亲近。我捧著他脸,还想亲,可他将头往後一偏,躲开我,“你不累?”
  “不累。”我的手从他衣扣间探进去,摸到他胸口,在温暖光滑的皮肤上胡乱搓揉。当指腹下某处格外柔软的皮肤开始变得坚硬翘立时,我终於再次成功咬住他的唇。
  他低低笑著,舌尖依然狡猾而灵活,比以往更诱惑,想要哄我转移注意力,放弃感受,只一味去寻觅、捕捉。
  可他被我跨坐著的部位的热度和硬度紧紧地抵著我,那种硕大和坚实,根本无法忽略。让我整个身体都萌起奇异的空泛来。
  空得……隐隐作痛。
  连向来感觉美好的唇舌游戏都无法消弥那种陌生的渴望。
  置於他衣底的手下感受到的皮肤渐渐升起的温度和心跳所带来的轻微震动让我发昏,晕眩著只想被他狠狠揉进身体……
  我紧紧箍著他脖子,近乎凶狠地咂吮,不再给他任何机会敷衍或逃避──我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一向都如表面看起来那麽温文尔雅:至少,他的吻早已告诉我,在某种不需要温柔假象的时刻,他会残忍得很迷人,很蛊惑,很──销魂……
  就像现在──不必我向他要求,亦无需说明,他一手紧紧揽著我腰,用的正是我此刻想要的那种能揉碎人的力道;而扣著我臀部的手,所抬的高度恰好,让他此刻凸起的灼热部位隔著衣物给我最空虚的位置以温暖慰藉……
  我不知道他是否喜爱音乐,可就是他,在我尚懵懂时,拨动我生命中最华美的一章。
  最简单的演奏,却暗含著最高明的手法。
  一个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简短音符以最安静的方式悄然铺陈开来,待到高潮时才如琵琶轮指般乍然迸泻,音律缤纷缭乱,璀璨华美若盛宴烟火,余音久久在耳边心底回荡。
  当他的妻子一定很幸福……
  从陌生的满足而愉悦的疲倦感觉里缓缓回神时,我半倚半趴在他胸前想。
  只是亲吻而已,他甚至连手都没有伸到我衣服里去过,就已经这样让人喜欢,若真有一日可以裸裎相对,由他引带著我去体验那种传说中的那种欲仙欲死,又该是什麽样子呢?
  我还想抱他,但他已经不肯了。只是撑著头若有所思地望住我,“小丫头长大了。”
  “是啊。”我将脸贴在他手心。他的手依然温暖爽洁,我的脸很烫。
  他笑了一下,揉揉我头顶,替我系了安全带。“下次别这样。不怕被骗麽?”
  “那你骗我好了。”
  “好啊。”
  那一句“好啊”,给了我为下一次见面而萌生的无尽期待。
  我一直在等他来骗。
  他轻易不许诺,却从来不食言。
  我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耐心。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象骗局将会如何浪漫展开,而我又该如何巧妙又不失亲腻地揭穿,最後终於成功绕过所有骗局,在他微含赞赏的朗笑声中扑进他怀里,和他吻成一团,亲密一如之前的每一次……
  可是一直过了好多年,我都再也没能见著[他]。
  哪怕是到我终於经历过了初夜,又经历过了传说中的──不,其实是“他”已经给过我体会的──高潮,觉得自己可以算是真真正正地长大成人了的时候,也没能再找到他。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束镶金玫瑰时看到那一张小小的卡片──
  简单的方形卡,边角上印著一只卡通小猪,对白框里写著稚体字:[执子之手,将子拖走。接受我的绑[嫁],好吗?]落款是少有浪漫细胞的老公的名字。
  我想起“他”有次和我聊天,说第一次见面时,我才三岁,跟他说“与子偕臧”。
  余晖脉脉中,他半侧了面孔对我微笑,“出名要趁早,抢人更要趁早啊。”
  其实隐隐约约也听过爸爸、妈妈和“他”的事:“他”来得迟了,所以和妈妈错过了;可我和“他”相遇得那麽早,终究也还是错过了……
  每有闲暇,总是忍不住回头去想我所以为的那个[承诺]。年复一年地想了又想,才终於想起,其实他并没有对我失信:我跟他说“来骗我啊”,而他在答那一句“好”时,其实就是已经骗过了……